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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彩人生》


 第一章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听我给你吹——吹！吹！瞧我这张嘴呀......”黑色大头康佳电视机上面播放着1996年的央视春晚。正值良宵佳节，窗外鞭炮齐鸣，烟花急不可耐地钻出纸箱，只为天空中那一声炸响，随后便是布满天空的火花，在月色当空的画板下极其耀眼，烟花的火光照射在行人的脸上，露出洋溢的幸福。
D市的春节总是这么热闹非凡，在X村村庄里唐莲抽着哈德门烟卷看着电视上的小品，脸上的赘肉时不时也跟着抖动起来，三女儿唐英端着热气腾腾的猪肉馅饺子喊了一声：“爹，吃饭了。”三女婿雷亮作为上门女婿，唐莲一直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可在除夕的这晚唐莲对雷亮的态度似乎也温和了起来。
唐莲掐灭了烟头，坐在四方桌子前。这四方桌子是唐莲大女婿唐木之用椿树木做的，唐木之的父亲母亲都是这个村子里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娶唐莲的大女儿唐香也是费了不少劲儿。唐木之小学没毕业，后来在村子里一个包工头的队伍里跟别人学木匠，木匠行业在当时的收入也是很可观的。唐香初中毕业，在当时的村子里算是个高材生了，长相俊俏，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眼神优雅、娴静，模样像是俏丽的江南女子；但又挂着一丝绝犟的波纹，又带着北国女儿的神韵。后来在唐莲的撺掇下两人迅速结婚，1993年生下唐明一子。
唐莲一手夹起饺子扔到嘴里，一手拿着酒杯，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唐英和她的母亲孙文在另外一间屋子里还在煮着饺子。雷亮看见老丈人没有烟了，便和唐英要了钱去小卖部买烟了。村子里只有一家小卖部，离唐莲家只有三分钟路程，小卖部和唐莲家门都朝向马路，那时候的马路还算平整，交通也很便利，这时候的路上偶尔也会有几辆车急忙的赶向回家的方向。
D市的农村都有个传统，除夕当天傍晚五六点的时候要去接神，所谓接神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出门聚在一起，一起把带来的鞭炮烟花放完，随后把秋收留下的玉米杆点着，各家人走出家里的长辈手里拿着一捆长条香，一齐跪拜在地，用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长条香，最后磕头，各回各家，接神仪式就算结束了。
X村的接神地点就在唐莲家门口，虽然唐莲不是村支书，但是村子里的红白嫁娶等一些琐事都归唐莲管，村子里的人不管多大岁数也都服他，年轻点的喊他黑哥。他把这接神地点安排在家门口，一是为了离家近；二是为了等烟花放完后，留在地上的纸箱子能拿去卖钱。
雷亮走出家的大门口，顺手把一根和门口宽的竹竿子放倒在门口，过年的时候门要打开，还要放一根竹竿的，据说是因为接神回来，神仙的马要牵在门口。
雷亮看见门前纸壳子随地放着，路边不时有车开过去，怕压坏了，给堆在了家门口，心想着等回来搬到家里去。雷亮走过小卖部发现关门了，就继续往前走着，过了桥，进了邻村W村里的小卖部里，买了包烟。
等到了家里，唐莲还没吃完饺子，雷亮从兜里拿出包烟，放在桌子上，脸上笑盈盈地对唐莲说：“爹，抽烟”。
唐莲正吃着饺子，脸仰起来看了雷亮一眼，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烟，说道：“嗐，你买这个做嘛，没有就不抽了呗。”
雷亮笑呵呵的说着：“过年，高兴嘛！”
昏黄的灯光打在唐莲的脸上，眼神中流过一丝喜悦与欣慰。
唐英和母亲孙文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了，孙文看见唐莲先吃了，嘴上逗趣着说：“呵，你倒是不等俺们，倒先吃上了。”
“饿了，等不等吧，不都得吃啊。”唐莲马上回口道。
唐英看见桌子上的烟，带着开玩笑的口气冲着雷亮说：“好，懂事了，知道给咱爹买烟了。”唐英知道雷亮去买烟了，这是故意说给唐莲听的。
雷亮听后笑而不语，间隔了一小会儿倒是坐在炕上的唐莲说话了：“可不，你也不看看谁的女婿啊。”说完，大家都笑了。
唐莲吃完饺子，拿起桌子上的烟，边拆烟边说：“咱也抽抽女婿给买的烟。”
刚点上烟，唐木之和唐香带着三岁的唐明就来了，还没进门，唐香就大嗓门说：“娘，今晚上做得啥馅的饺子啊，这么香。”
孙文皱皱眉头仰起头冲着屋外也喊起来：“你先进来说话不行嘛，在屋外嚷嚷啥。”回头对着唐英和雷亮说：“永远都是先听见她声，大大咧咧的，都当娘了，还这么样儿。”
唐香领着唐明进来了，指指孙文和唐莲，“儿啊，该怎么说话赖？”
唐明眨巴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冲着孙文和唐莲说：“姥爷，姥娘，过年好。”
“好好好，上姥爷这儿来，姥爷这有糖吃。”唐莲开心的招呼着唐明过去。
唐明松开唐香抓住的小手，小跑到唐莲那，唐莲从后屋里一个大箱子里抓了一把糖放到唐明的小手里，唐明拿不住，唐莲给塞到唐明的衣服兜子里。唐明嘴里含着糖，兜里装得满满当当，喜笑颜开的冲着唐香说：“娘，你没有，这是姥爷给我的。”
唐香眼一瞪：“不给俺吃，也不给姥爷姥娘吃嘛，不懂事。”
唐莲一脸宠溺的看着唐明打岔道：“姥爷姥娘都不吃，都给唐明吃哈。”
唐英问唐香：“姐，吃了没？”
“早吃了，谁跟你家吃饭那么晚啊。娘，啥馅的，跟你说话怎么不回话呢？”唐香对着孙文说道。
“猪肉馅的啊，锅里还有呢，你要是想吃自己盛去。对了，前几天你妹妹唐红打BB机说今晚上要过来呢，唐红跟刘川一块过来，这么大老远的，不让她过来还不行，天那么黑，你要是没事就去村头迎迎她去。”孙文惦记着说。
“嗐，大过年的，路上没啥车，她又不是不认道，迎嘛迎啊。”唐香拿手掐起个饺子放到嘴里，嘴里哼哼着说。
唐英说：“娘，没事啊，应该快到了，一会我到村头看看去。”
孙文点头应答，放下筷子，不理桌子上的姐妹和唐莲看孩子去了。
这时候院子里的狗叫了，孙文急忙站起身来，嘴里说着：“红子到了吧。”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没一会儿，刘川和唐红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进来了，一进门唐红就满脸笑容的喊：“爹，娘，姐，都在呢啊。”
孙文赶紧拎过东西：“冷不冷啊，去炉子那烤烤去，回家你还买什么东西啊。刘川，快，你也烤烤去，香子，别坐着了，去给红子拿凳子去......”
一家人嘘寒问暖的，弄的唐红怪不自在的，埋怨着：“又不是客，这么忙乎做啥啊，娘，你快做下吧....”
就这么有说有笑，柔和的灯光下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窗外鞭炮烟花声络绎不绝，仿佛都在竞赛看看谁家的鞭炮声更响一样，街道上不时有孩童路过吵闹的声音，四处都散发着新春的欢乐气息，好不热闹。


 第二章

唐莲一家到98年为止一直都是幸福的，大女儿唐香一家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唐明也在家长们的呵护下茁壮成长；二女儿唐红1997年诞下一女，起名刘丽，寓意女儿能够美丽大方动人；三女儿唐英一家是和唐莲夫妇住在一起的，三女婿虽然不懂事，倒也每天早起晚归的去镇里砖厂上班，工资不高，倒也能补贴家用。唐莲夫妇靠着先前做烟花生意攒下的家本钱，在院里养起了猪牛羊，每年靠着地里的庄稼和饲养的牲畜，生活过得去却也很滋润。
1999年，唐英怀孕了，唐莲激动万分，因为这是自己的孙子，他不会喊唐莲姥爷了，而是得叫爷爷，而且能和自己长时间一起吃一块住的，他显得很高兴。可没高兴多久，在马上就要临产的那个阴历九月份里，唐英的母亲十二号孙文查出肺癌，和唐英住进了同一家医院，这个大家庭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轮番照顾起这对母女。
“你们哭什么啊，娘这不是还没死嘛。红子，你回去看着刘丽吧，这没事儿啊，这不有你姐呢嘛。”孙文虚弱又焦急的轰唐红走。
“娘，你快别说话了，快歇着吧，孩子没事啊，你饿不饿啊？”唐红哭哭啼啼的说。
“红子，不行你走吧，孩子还小，你那老公爹哪儿会照应孩子啊，我这还有唐明他爸还有雷亮呢，没事啊，你回去吧”。唐香也抽抽搭搭要让唐红回去。
“俺不，家里还有刘丽他爹呢，没事儿昂，娘，你就放心吧昂，再说英子这几天也要生了，不得有人看着啊。”唐红不情不愿倔强的回复道。
孙文见女儿不肯走，心里也牵挂着唐英那边，心里也想快点见见那个还未出世的孙子到底长什么模样，也不再说什么了，眯上眼让她俩别哭了，再哭就都走。
“爹，你去看看俺娘去吧，这儿有雷亮呢。”唐英面带焦虑担心着母亲孙文。
唐莲嘴上强硬道：“没事。这老婆子平常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真会挑时候，非得赶着孙子出生的时候。你安心吧，那边又不是没人看着”。话虽这么讲，可唐莲还是让雷亮去看看老婆子那边情况怎么样。心想着，这老婆子可别出什么事情啊，咱还没抱孙子呢，咱还没怎么享福呢，你可千万别这么着急走，别留下这一大摊子让我一个老头子管啊。
十三号白天两间病房都相安无事，到了夜里十一点多两边都开始不安分了。孙文呼吸急促，心率突然加快，喊了医生过来查看。唐英腹中疼痛，汗流浃背，被送进了待产室。
十四号凌晨0点10分，待产室里一声哭喊，母子平安，唐英生下一子，医生贺喜，护士把孩子报到了母亲旁边，唐英满脸泪水和汗水，眼神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雷亮在一旁脸上开心的看着母子俩。唐莲脸色苍白快步走过来在医生耳边轻轻说道：“麻烦把这娘俩儿给推到监护室9号病房里，她娘快不行了，得让她看看孩子再走啊。”
医生护士连同唐莲雷亮快速把唐英母子俩送往9号病房，病房里唐香一家三口，唐红一家三口，站在病床边都哭成了泪人儿。
躺在病床上身体还很虚弱的唐英察觉到了什么，悲从心来，泪如泉涌，哽咽着喊：“娘啊，看看孙子，你还没给孙子起名呢，娘，你还没享过福呢……”
唐莲抱起孩子，嘴里轻呼唤孙文，让她看看孩子。孙文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睁开闭合着的眼睛，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孙子，脸上露出她这辈子似乎最开心的笑容，她嘴里念念有词，只有蚊子声音大小。唐莲赶忙把孩子让雷亮抱着，耳朵趴在孙文的嘴边，听清了孙文的话语。
唐莲用镇定的声音回复着孙文：“老婆子，母子平安，唐英没事儿，你安心吧……”
唐莲话没讲完，孙文又微张嘴，唐莲又急忙趴回嘴边，听了一会儿，便找医生要纸笔。
唐莲把笔放到孙文手里摆好姿势，随后右手小心翼翼的扶起孙文，其他人帮忙搀扶着，唐莲左手举着纸，孙文用最后一丝力气，拼命睁开眼睛，工工整整，哆哆嗦嗦的如刀刻般写下两个字：程兵。
孙文写完后，眼含泪水的看着雷亮怀中的孩子，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又似看到孩子的未来一般，幸福的笑着，慢慢安心合上眼，嘴角还留有一丝笑容，一颗豆大的泪水划过孙文的脸庞，手中笔颓然间坠落，孙文的身子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轻飘的躺在唐莲怀里。
窗外已是秋季，枯黄的树叶在风儿的催促下最终离开了大树，树叶飘飘荡荡不肯离去般躲在了大树的一侧，似乎这样风儿就不会再让树叶离开大树了。大树仿佛也在用瘦弱的躯干为已离去的树叶遮挡着秋季的风。当风把树枝上最后一片叶子吹落后，好像也没了动静，就像他从来也没有吹过一般，时间如同也在此刻停滞了......
病房里哭泣声一片，医生护士见此情景也知趣的退到了房外。唐莲强忍悲痛，将孙文放平，双目看着眼前的一大家子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雷亮怀里的唐龙身上，他的到来带来了喜悦又带着悲伤，他可怜这个小家伙以后没有奶奶的呵护了，他决定以后会带着孙文的那份疼爱好好宠着这孙子，让他不能吃亏。
秋日的凌晨携带着北方独有的冷风呼啸在唐莲家门外，门外早已停满了车，来了很多人，有各地的亲戚，也有村里的人，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忙活着孙文的葬礼，唐香一直帮忙招呼着正在来的客人，唐红照顾躺在床上的唐英母子俩。
唐莲手里拿着烟，双目无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和来人交谈，看不出半点忧伤，只是木讷的招呼着客人。烟灰落地，烟火烫到了唐莲的手，唐莲才回过神来，躲进了里屋，紧锁了房门，拿出孙文的笔记本，看着上面记载的那些事，泪如泉涌般洒下，他只是小声的哭着，不敢闹出太大声响，他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似在抚摸孙文一样，拿起笔，在笔记本的最后扭扭捏捏写下：
1999年阴历九月十四号，凌晨0点10分，大名唐龙，小名程兵出生。
1999年阴历九月十四号，凌晨0点39分，孙文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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