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风雨沧桑人生路》 第一章古老、美丽、玉洁冰清的茅草村 第一章 古老、美丽、玉洁冰清的茅草村。 在湖南湘西,平原与山区的接壤地,有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通河的湖泊。湖水泱泱,碧波荡漾,绿水映青山,倒影憧憧,景色瑰丽迷人。由于沿岸群山伸展到湖中的山脚,使湖的边沿形成大小长短不一的水湾,水湾深处芦苇丛丛、水草萋萋、鱼虾游弋、风和水暖,是鸟类栖息的最理想的地方。特别是每到冬天各种候鸟纷至沓来,有时它们振翅高飞遮云蔽日极为壮观,因此人们叫这个湖为鸟栖湖。 在鸟栖湖边的一个青山的背面,在苍松耸立的山麓深处,有一个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进入村庄,宛入画境,在枝繁叶茂的树木间,一律青瓦灰墙,高低有致的屋宇,若隐若现其间,静谧而祥和。 全村人都姓羊,是一个祖先代代繁衍下来的。据家谱记载,他们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二百多年了。在家谱外还有一个神奇的传说:在他们最早的祖先在这里定居时,村子的边沿长满了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茅草。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一群强盗企图进村抢劫。找不到进村的路,误入了茅草丛中,强盗们被坚韧锋利的茅草刺得遍体鳞伤,留下了斑斑血迹后无奈地逃之夭夭。他们的祖先为了感谢茅草的保护之恩,将村子起名为茅草村。 茅草村背靠青山苍松,有翠竹环绕,面向十亩水塘,水波粼粼。水塘下面、左右,是百多亩梯田。在梯田的上方山脚下,有数十亩旱地。全村人在他们各自前辈人留下的田地上耕耘。一直过着以农业为主,进行竹编、采集山林果实为辅的半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活,虽粗布淡饭但不缺吃少穿。全村祖祖辈辈在族长的治理下,按照他们祖先传下来的各种规矩、习俗,生活着,一村人互相关心、帮助和睦相处,日不关门、夜不闭户。既没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也很少吵嘴争斗,村民之间没有纠纷只有理解、宽容和亲情。不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总是坚守这块净土,过着平静、安详、悠然、自在自乐的生活。 从茅草村翻越两座一大一小的山林,在山的脚下有一个开阔深远的坝子,坝子上田畴千亩,溪流纵横、池塘星罗棋布、绿阴下的村落点点,是当地较为富饶的地方。在坝子的一侧一个林深树密的小山上,有一座关帝庙。当地人崇拜关云长侠肝义胆,相信他能保一方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因此庙里总是香火很旺。在关帝庙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人们叫关帝镇。关帝镇只有一条不宽不长的石板街,街道两旁分布着铁匠铺、首饰店、中药铺、杂货铺、布店、粮店、饭馆、茶馆、卖小吃的等等。这些全木结构的小铺子,门面上镶嵌雕刻的各种花鸟人物已经有些模糊的图案,与穿着长衫短褂戴着瓜皮帽的老板和伙计,以及店铺前光滑照人的长石板,告诉人们这个小镇的古老和悠久。 关帝镇平日比较冷清,噔噔发响的石板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每逢初一、十五是镇上的集日,届时方圆数十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山民们挑担的,推独轮车的、挎篮的,从四面八方,一路欢笑一路歌地你追我赶地到这里来赶集,赶集是当地人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茅草村与关帝镇虽有两山之隔,且道路崎岖难行,对茅草村人来说已经习惯了,每到集日总是有人去赶集的。赶集时茅草村的人,在不同的季节里,肩挑着、手提着他们编的箩筐、篮子、织的土布、纺的线、采的山蘑、捡的地耳、挖的竹笋、摘的山栗子以及菜园子、房前房后果树上结的各种时令水果如枇杷、桃子、李子、柚子等等带到集市上去卖。买回他们所需要的盐、胰子、洋火、洋油、花线、以及年轻的女子喜欢的花布和各种首饰、小伙子喜欢的洋布。年轻人还会悄悄地买回几支纸烟开开洋荤等等。 集市除了解决他们物质生活上的需求之外,还是当地山民们相互认识、联系、沟通的重要场所。当地人的男婚女嫁都是通过集市由媒婆撮合相识相许的。集市也是当地身居山区的人们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重要渠道。让他们知道在湖南之外有一个比湖南大得多的中国。让他们知道在中国之外有一个比中国大得多的世界。让他们知道清王朝灭了,建了民国,男人不再留辫子,女人不要再裹脚。 在茅草村,族长是全村百来口人对内对外的主事人,在村里有一言九鼎的权威。族长是一个没有薪水的官,只有奉献,只有尊严。谁当族长一般要在全村人中年龄最大的人中挑选,由老族长提名,经全村人用往瓦罐子里投放黄豆粒的方式产生。自民国以后,谁当族长,不论愿意不愿意,当局还要加上一个甲长的头衔。既然是甲长就要接受上面保长、乡长的领导,就有穿着长衫大褂手里拿着文明棍的保长、肩上挎着盒子枪的乡丁经常光顾村里派款、收税、要义工,本来很平静的村子被搅和得很不安宁。现任族长羊五益的前任,思想旧,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很少,对这些上面来的向他伸手的又管他的官,看见就生气。因此同保公所和乡**的关系搞得很僵,上面来了人躲着不见。当时不是族长的羊五益看在眼里,觉得躲也不是事,于是就自告奋勇,只要上面来人他就代表族长去对付。羊五益在村里比别人多上了几年私熟,也是唯一到过省城,多次到过县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懂得一些外面世界的规矩,知道哪些是应该向上交的赋税,哪些是不合理的乱摊派,再加上他的嘴皮子灵,对一些不合理的据理力争,上面来的人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因此被他顶回了不少他们不该拿的钱粮。老族长觉得羊五益是一个人材,虽然他在同龄人中年龄不是最大的,老族长在病重,快不行的时候,破格指名,由羊五益接他的班,并按照他们的老规矩,经全村人往瓦罐子里投放黄豆粒认可。 羊五益成了名符其实的村长,也是甲长以后,他首先考虑的是,他是全族人的族长,就要对全族人负责,不能有一个家庭、一个人因各种原因,吃不饱,穿不暖。因此,他把抓好全村的农业生产当成了他的主要任务。为了解决有的家庭,因年老、体弱多病等原因,种不上田地。除了平时指定专人对他们进行帮助外,他还对一些季节性很强的农活,如插秧、收割等,由他集中全村的劳力,一家一户轮流抢种抢收。遇到干旱也是由他一马当先带领全村的人,没白天黑夜一起车水抗旱。因此,既使不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他们村也是五谷丰登,也保证了全村人没有一个家庭受穷,都能过上在温饱之后稍有节余的安稳生活。 由于乡**和保公所知道羊五益精明难缠,也不敢胡来。茅草村虽然在外面世界的影响下也在慢慢地变,但基本上还是一块净土,不是世外桃源的世外桃源。 1931年9月18日,日本人开始了对中国大规模的武装入侵,仅四个月东北三省全部沦陷,中国处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特殊年代。消息传到关帝镇时,当地的山民们虽然感到十分的震惊,但都是一听而过,因为他们认为东北离他们还远得很呢!到了日本人打到湖南,长沙失守,湖南一大半领土成了敌占区,特别是到了离他们壮年人起早贪黑,仅一天的路程的常德吃紧时,再也没有人不感到战争离他们远了,而是近有眉梢。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之外,成年人都在为战争而恐惧,为小日本人而害怕。都在想日本人会不会也要打到他们这里来。 在这种危急的形势下,关帝镇关于战争的各种传闻也是满天飞。特别是当关帝镇出现了扶老携幼疲惫忧伤,从敌占区来的难民,以及从他们的叙述中听到日寇在占领区惨绝人寰的种种罪行时,都义愤填膺,都倍感太平的日子珍贵,都大感大灾大难将要临头,为以后的日子担忧、发愁。山民们也没有了往常赶集的热情,去集市的人明显的少了。而到关帝庙烧香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祈求关帝显灵,保护这一方的平安,在鸟栖湖口立马横刀让来犯的日寇望风而逃。 昔日平静的茅草村虽然每天还是炊烟袅袅,鸡鸣狗欢,日子依旧。但在成年人的心中都程度不同地蒙上了一层国难当头,要当亡国奴的阴影。少了一些往日欢心笑语,多了一些茫然、苦闷和忧愁。而在茅草村最心事重重的还是他们的族长羊五益,因为在他的心里时刻都装着全村百多口人的安全呢!他不得不认真地思考:“小日本鬼子真的来了,茅草村怎么办?”因此他有几天不去关帝镇听消息心里就不踏实,寝食不安。 第二章茅草村来了一家外姓人 第二章茅草村来了一家外姓人 在一个下雨的集日,茅草村的村民没有人打算去赶集,只有他们的族长羊五益,天一亮就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挽着裤子光着脚,往关帝镇走。羊五益到了关帝镇直奔茶馆,湘西人有坐茶馆的习惯,来茶馆的人五花八门,是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羊五益找了一个背静的地方坐下,听人们七嘴八舌。羊五益听了一小会儿,虽然新内容不多,但,听到有人说:不管小鬼子来不来,我们都要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特别是粮食一定要收藏好,一粒也不能落到鬼子的手里。他觉得这是高见,他决定马上回家,找人合计合计,尽早将此事做到万无一失。 由于,小日本鬼子在占领区无恶不作,敌占区的百姓为了有一条活路,能逃亡的都选择了逃亡,人们普遍认为山区比湖滨区要安全,因此家在湖滨区的都往山区跑。关帝镇地处湖滨与山区的交界处,所以首当其冲。由于关帝镇实在太小,难民来得太突然来得太多,街上所有的店铺到了晚上都住满了,既是这样,还有一些人找不到栖身之处,只能露宿街头,蜷缩于屋檐下。 羊五益离开了茶馆,在街上看到一个卖米豆腐的挑子,早上没有吃东西,肚子有点饿,想吃一碗米豆腐。刚走近挑子还没开口,卖米豆腐的嫂子就抱歉地说:“没有了!”羊五益很好奇地问:“生意怎么这么好?”卖米豆腐的嫂子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您没有看见街上那些难民,没地方找吃的,实在是作孽啊!我没有别的能耐,就这么点米豆腐,有钱的让他们少给点,没钱的白送给他们吃,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会儿就完了。”羊五益非常感动地说:“你的心肠真好。”“人心都是肉长的,看这世局,说不定我自己很快就有这么一天,唉!”卖米豆腐嫂子的话让羊五益的心里很是一震。 在关帝镇首饰店的屋檐下,一家四口相依相偎地坐在哪里。男的三十多岁叫雷至泉,身旁是他的妻子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他们是从洞庭湖滨的湖滨县,逃难过来的。经过了几天的艰苦辗转跋涉,昨天傍晚才到了这里,直到深夜也没有找到一个可歇脚的地方,实在无奈才坐在首饰店的屋檐下,睁着眼睛盼天明。天公偏偏不知人间苦,从昨晚到今早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雷至泉睁着一双疲惫、焦虑、茫然的眼睛,望着雨丝犯愁、发呆的时候。与从侧面走过来的羊五益的眼睛碰撞在一起,羊五益全身就像触了电似的,为这一战,同情和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不禁,停下脚步关切地问:“从敌占区来的?”雷至泉赶紧站起来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还没有找到安身之地吧?”雷至泉又一脸无奈地点点头。羊五益再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从衣着、举止、脸上和手上看,觉得不像是在土里找食吃的庄稼人,像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满怀同情关心地问:“你们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 雷至泉见对方很关切,也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虽在深深的斗笠下只看见了大半个古铜色的脸孔,还是能看去是身居山区长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位长者,脸上的皱纹,刻着他的沧桑岁月,看来足有五十多岁了,但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古铜色的脸上露着慈祥和和蔼,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位可以让人信赖的好人。于是他心事重重地说:“我们是湖滨县人,是在小鬼子的飞机狂轰滥炸下仓皇出逃的,第二天想回家,在路上听说小鬼子已经占领了我们的家乡。家乡回不去了,不知道往哪里去,只知道山区可能会安全些,就很盲目地往西走,到了这里,无亲无故,正发愁不知往哪儿去好呢?”羊五益望着他们沉思了片刻后,用带着商量的口气说:“要是你们不嫌弃我们山里人穷,就先到我们的村子里去暂时委屈几天吧,我们的村子现在还安全,以后就难说了!” 羊五益主动邀请,使雷至泉感到格外地意外,还有点难以置信,当他看到对方一脸正经和严肃,深信是认真的。还是问了一句:“真的?”羊五益一笑说:“当然。国难当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羊五益笑得坚定,回答得干脆,说得肯切。接着他又说:“只是离这儿远一点。”说完他又急急忙忙补充说:“其实也不远就翻一大一小的两个山头。”羊五益的真诚让雷至泉十分感激,他也很动情地说:“我们辗转几百里,就是想找一个安全的能暂时安身的地方,碰到您这样好心肠的人是我们的福气,不说两座山,就是三座、十座山我们也愿意爬,只是到了你们的村里会给你们添不少麻烦的。”羊五益感慨地说:“在现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要说麻烦,能互相帮助这是做人的本份,你们能去我们的村,这是缘分。”羊五益的这种博大胸怀让雷至泉不仅深受感动而且也很受教育,心想:他眼前的这个老人不凡,山里人不凡。 接着羊五益自我介绍说:“我叫羊五益,同辈人叫我老五,下一辈人叫我五叔,再下一辈的人就叫我五爷。”雷至泉忙说:“我叫雷至泉;背上背着孩子的是我的妻子,叫王芬芳”,他摸着身旁穿着长衫的小男孩的脑袋说:“这是我的大儿子快十岁了,叫雷自立。我应该叫您五叔。”他拍着孩子的背说:“快叫五爷爷。”“五爷爷!”这时王芬芳也彬彬有礼地冲着羊五益,很得体地叫了一声:“五叔。”羊五益望着他们笑呵呵地说:“好,好!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们山里人,我就当你们的爷爷和叔叔了。” 羊五益带着雷至泉一家人,离开关帝镇走出了坝子就上山了。这里的山不算太高但树高林密,是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的羊肠小道,幽远而深邃。到了山中树就是山的主人,由于这里主要是松树,空气里弥漫着松油的清香,沁人肺腑。松树苍劲挺拔且又枝桠多姿,是树中的佼佼者,人走在它让出的小道上,再高大同它比也显得非常的渺小。下了一夜多的雨,山林潮湿、雾气腾腾。雨点落在松树的针叶上,有的变成晶莹光亮的水珠的溜的溜的往下落,滋润着树下面的荆棘杂草,使它们变得格外洁净和青翠。在它们的下面,在松树根的附近隐藏着颜色各异的一丛丛,一个个可食的或有毒的蘑菇。在树间枝头是飞翔穿梭的小鸟,显示着它们自在欢乐的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对看惯了垸子、汪汪水田、河流、湖泊,看不到松林的雷至泉一家人来说都感到新奇、陌生、好奇和向往,也在告诉他们这就是山区。不过更使他们明白什么是山区,并让他们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还是脚下的红土路,在晴天,凹凸不平,且坚硬如石。可是在雨天,被雨水滋润浸透后,湿漉漉的,人走在上面,泥水深及脚腕,脚底下滑溜溜的,不小心就有可能摔到。抬脚往前迈步时,不用劲脚拔不出来,拔出的脚和腿上要沾着的沉甸甸的泥浆,身子往下沉,步子沉重,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体力,特别是走在上坡的路上。走这样的路是绝对穿不了鞋的,雷至泉一家人在上山时,羊五益就叫他们将鞋脱了。山里人为了适应环境,从小就炼就了一付铁的脚板,脚底下不怕硬的,不怕尖的,也不怕滑。雷至泉一家人从没有这样的磨练,也是第一次光着脚在这样的路上走,不适应和艰难是可想而知的。更何况他们已经在危机四伏的逃难路上奔波了数日,体力和精力早已消耗殆尽,现在要光脚走这样的山路,每走一步都是极其艰辛的,都是对他们体力和意志极大的考验。但他们一直在咬紧牙关坚持着,在心里鼓励自己,不能退缩,一定要坚持向前。这是对日寇的憎恨,是求生存求安全的渴望给了他们支撑的力量。这一切羊五益都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极大的同情,但爱莫能助,因为再艰难的路只能由他们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他能帮的就是从雷至泉的手里接过他最大的也是最沉的大网篮,让他减轻点负担;他能做的就是告诉他们怎么走好这样的路:下脚时脚板不能放得太直,要稍微横着一点,无论上坡还是下坡,脚趾头一定要紧紧地扣着地;他能想到的是尽量不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和精力,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是他还是雷至泉都有很多的话想说想问,有几次雷至泉想说话都被他打住了,说:“有话等我们到了村里再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现在你们一定要专心地走好脚下的路,千万不要摔倒了。” 国难当关,孩子也成熟得快,雷至泉的大儿子雷自立,在他们逃难的一路上特别懂事,肚子饿了从不主动要吃的,脚走痛了起泡了自己忍着,从不吭声。并尽量为大人分担负担,今天他手里就提了一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包袱,由于出来时匆忙,没有考虑到走路的方便,他穿了一身平时穿的蓝布长衫,看起来很倜傥洒脱,可走起路来就很不利落,晴天还凑合,碰上今天这样雨天,湿透了的长衫裹在身上,走路时那个别扭让他苦不堪言。更有甚者,第一次光脚走这样的山路,细皮嫩肉的脚板,没有走几步就破了皮,痛得他钻心,想哭他忍住了,可眼睛里却饱含了泪水。这时的他,想走快些,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只能走在后面。也是脚痛得不听使唤,有时稍不小心就摔倒了,心里在叫苦,还生怕大人看见,急忙抓点路旁的野草擦拭沾在身上的泥土,再若无其事地顽强地跟着大人们后面继续往前走。自顾不暇的他的爹和他的姆妈对他没有太注意,只有走在最前面的羊五益就像后脑袋上长了眼睛似的,看得一清二楚。他对这个大脑袋、圆脸盘、眼睛明亮,虽一脸稚气而不娇气的男孩,在关帝镇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在路上看到他的这一股倔强劲就更加喜欢了。于是他走过去想接过他手里的包袱,让羊五益想不到的是他就是不给,只好趁他不注意时夺到了他的手里,笑呵呵地说:“还逞强,看你成了什么样子,泥猴一个,我们山里人可没有你这样子的哟!”雷自立听了羊五益的话,再看了自己一眼,服软了。心想:那你们山里人又是个啥样子的呢?他不停地转悠着明亮的黑眼珠子,在脑子里留下了一个又大又长的问号。他们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有一棵百年的老樟树,由于它粗壮根深,枝繁叶茂,密密匝匝重重叠叠的树叶伸展着,就像是一把巨大的伞,雨水和阳光都能遮挡。凡是路过这里的人,都喜欢在它的荫蔽下歇歇脚。因此羊五益也要雷至泉一家人在这儿也休息休息缓缓气。休息时,他指前方山坳,林深处,树隙间露出的片片白墙说:“那就是茅草村。”雷自立张望得最认真,村庄上面缭绕的炊烟让他感到神秘而又向往,同时话也多起来了,问羊五益:“爷爷,村里有狗吗?”“当然有,而且每家每户都养了。”“它们咬人吗?”“不咬人,只是见到了生人,才大声地叫喊几声。”“我们是生人,肯定也会冲着我们叫吧?”“狗,也是很有人气的,当它知道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时,它们不仅不会叫,还会摇头摆尾向你们表示欢迎呢!”“狗真好,我们家也有狗,一只叫小花,一只叫小黑,我可喜欢它们了,生人来了也会叫喊,见了坏人还会咬,小日本鬼子是最坏、最坏的人,它们肯定会咬的。”说到这里他着急地说:“爷爷,它们咬小鬼子,小鬼子会向它们开枪吗?”“会的,小日本鬼子见了人都要杀,更何况是狗嘞!”听到这里雷自立的眼泪汪汪地往下流。哽咽地说:“我可能再也看不到我的小花和小黑了。它们没有了,谁来保护我的爷爷和婆婆呢?谁来保护我们那个好大好大的屋子呢?五爷爷我想我们的家!”说着,说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全身抽搐地发抖。羊五益急忙把雷自立搂在自己的胸前,用他那饱经人间酸甜苦辣咸粗糙的双手抚摸着雷自立潮湿的头,用他那深沉、纯厚的爱温暖着雷自立过早受到挫伤的心。并宽慰地说:“孩子,小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夹着尾巴逃走的,你们就可以回家看到你的爷爷、婆婆,还有你的小花和小黑了。不哭了好孩子我们慢慢地走吧,在村里会有好多好多像你家的小花和小黑一样的狗在等着欢迎你呢!” 他们越往下走,村子越清晰可见。一幢一幢灰瓦青砖白墙的房子,高高矮矮前前后后不规则地依山而建,在朦胧的雨雾中显得格外的清新和美丽。 从**声中逃出来的雷至泉,他深信前面就是他们可以暂时栖身地方。按理雷至泉应该高兴才是,可在他的心里让他牵肠挂肚的事太多,心里总是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啊!刚才儿子的泪水和哭声无疑是一把尖刀刺在他的心口上,疼啊!自从他带着他的小家逃出来后,无时无刻不在负疚在心,他悔不当初啊!当时为什么就没有说服为他们费尽了心血的父母同他们一起逃出来呢!父母是故土难离,是舍不得他们的家,舍不得家里的那些家当。他一直都在心里想,小鬼子对亡国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谁不知?在东北、华北的敌占区里,小鬼子对我们中国人就如同对一只蚂蚁要杀要砍随心所欲。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只要保住了人,既是财物没有了可以重来,人若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悔恨不已地想,这样再也明白不过的道理他怎么就没能将父母说服呢!他的心在流血!身为人子!国难当头,不顾父母的死活,自己跑出来了,我还是一个人吗? 除了父母之外再让他在心里放不下的,就是因小鬼子来被迫中断了的他的事业、他的理想。雷至泉就是如此心事重重地随着羊五益走进了茅草村,到了羊五益的家。 这是当地山区一个典型的依山而建坐北朝南的农家屋。在屋前有一个很宽敞、平整的院子,没有院墙,没有院门,在院子的最前面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榆树与房子后面簇拥的青翠秀竹相互呼应令人感到幽雅和安谧。三间高大明亮的大北房,坐落在院子最北面的正中间,东西两侧是四间厢房。屋顶整齐划一摆着一垄一垄的青瓦与白色的墙壁分明的色彩,使整个院落显得格外的庄重和洁净。院子里的家禽和狗,突然看到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引起了一阵骚动,狗吠鸡呜,山村农家趣味十足。在羊五益的一声呵斥下,大黄狗乖乖地跑到屋檐下吐着舌头瞪着两支好奇明亮的眼睛,望着这些它认为的不速之客,只有鸡群还在不知趣地咯咯嗒,咯咯嗒地叫着。它们的叫声把羊五益的婆娘、儿子、儿媳都叫出来了。羊五益忙对他们说:“这是我从镇上请来的客人,快烧水,让他们洗脚,给他们每人找出一双干净的鞋来。”又忙招乎雷至泉一家到堂屋里就坐。 堂屋是三间正房中间的一间,这间房子是不住人的。专门用来迎客、逢年过节进行祭祀以及男婚女嫁举行仪式的地方。堂屋的另一个用途到了冬天要在它的一角临时砌一个火塘,天冷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塘旁烧柴取暖,享受家庭的温馨。一般来说,看堂屋的摆设能看出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羊五益的堂屋没有考究的摆设,都是就地取材出自山村工匠之手制作较粗糙的普通家什,但条案、桌椅、香炉、神龛等类的东西一应俱全,且整齐干净,落落大方地放在它们应该放的地方,也显示出这是一户吃穿不愁的殷实人家。 雷至泉一家到堂屋坐下后,羊五益就吩咐家人说:“你们快把两间西厢房腾出来,打扫干净,搭上床,雷先生一家就住在哪里了。”雷至泉被羊五益的热情好客所感动,忙说:“五叔,真是太打扰了,我看房子就不要专门为我们腾了吧,把东西挪一挪,我们随便有一个地方安身就行。”羊五益不容商量地说:“到了我们村,到了我的家,就得听我的。我在路上就看出来了,你们夫妻俩都不像我们是在土里刨食吃的人,是肚子里有墨水在外面做事的人,要不是小鬼子日本人,我们这样的山旮旯儿里就是用八抬大轿恐怕也请不来啊!我们就这么一个条件,只能让你们受委屈了。”雷至泉忙说:“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现在是落难之人,那里谈得上委屈二字,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福分了。” 雷至泉的妻子王芳芬看到这情景急忙把怀里一岁多的孩子递给雷至泉说:“我去帮帮他们去。”刚起身就立即被羊五益拦住说:“用不着。到我这里千万不要客气,你们只管在这里休息,等他们归置好了你们再过去休息。”这时雷至泉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光洋放在羊五益的手里说:“五叔,这就算是我们先付给你们的一点点房租吧,不多。”羊五益一愣,很感意外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样!快把它收起来,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立即将钱塞到了雷至泉的手里,接着嗔怪地说:“国难当头,我将你们请到我家里来,我要你们的钱,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跟小鬼子日本人又有什么两样?我!我!羊老益还是人吗?到了我家吃住也就在我家,我们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时间长了你们想自己过日子,也行。总之,到了我们村,不花你们一分钱,虽然是粗茶淡饭也绝不能让你饿着。”羊五益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认真。 雷至泉忙陪着笑脸解释说:“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按照通常的规矩…..”羊五益不等雷至泉说完铿然有声地说:“这个通常的规矩在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羊五益的纯朴、善良、耿直,再一次深深地教育了雷至泉,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十分敬佩地说:“五叔,请原谅我。”边说边将银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羊五益刚才严肃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平和地说:“我们山里人粗,就会直来直去,你们可不要在意。”雷至泉发自内心地说“那里,那里,我们敬佩都来不及呢!”借这会儿没事的机会,雷至泉向羊五益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 他说:“我们的家在洞庭湖滨的滨湖县,是一个大户人家,我本人是一名大学毕业生,在省农业厅下属的一个实验农场当场长。是在一个月以前小日本鬼子人占领了我们的农场后,逃回家的。到了家乡又天天遭小鬼子的飞机轰炸,父母要我们逃出来,在我们逃出来的第二天我的家乡就沦陷了。我的妻子王芳芬,她是续弦的,我的前妻是在六年以前病逝的。王芳芬是护校毕业生,毕业后参了军,在抗日前线做救护工作,有一次在前线抢救伤员时左臂受了重伤。她在医院里养伤的时候,我们认识相爱结了婚,现在她是一名退役的荣誉军人。两个儿子,大的快十岁了,叫雷自立,前妻生的。小的刚一岁多,叫雷立农。” 羊五益听了雷至泉的自我介绍,不仅感到非常地意外,而且还很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请来的竟是两位在他看来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学毕业生在他的眼里是有大学问的人,要是在科考的年代起码也是一个进士,场长也是一个不小的官。对王芳芬他更是刮目相看,一个女人上抗日前线,还负了伤,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位巾帼英雄。在他前面口口声声叫他叔的两个中年人,尽管让他感到有点高不可攀,而由于他们又如此的平易近人,毫无骄矜之色,又让他感到平易近人,可近可亲。他为自己今天能从关帝镇将这一家人请到茅草村来,感到很荣幸和自豪,在他的心中十分得意。于是他也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他们的村、他自己和他的一家人。 他说:“我们这个村子不大,三十多户百来口人,全姓羊二百多年前是一家。我是这个村的族长,是一个操心的命。全村虽然是各家各户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在生产上的一些季节性很强的农活还是大家一起干,有些缺劳力的孤儿寡母他们田里地里的活,也是大家附带地帮把手干出来的,一年到头保证全村人都有一口饭吃。手巧的、勤快的搞些副业什么的到关帝镇上去换点钱,手头就宽余一点,但富也富不到哪里去。我们的生活要是同关帝镇上、县里比肯定很落后甚至也很寒碜,可我们自己还觉得过得很滋润,全村人和睦相处,无忧无愁,既宽心也舒心。在我们村,门就是一个摆设,谁也不会担心家里的东西会丢。”说到这里,羊五益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你们看我是在自吹自擂吧!好了不说了,有些事你们呆久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下面我也说说我的一家子吧。我们家里的人可没法同你们比。先说我屋里人,她有一个大名,叫李秀英,没有人叫,可能连她自己都忘了,只有我还记得。村里的人比我大的,就叫她老五的,其他的人有叫五妈、五婶、五奶等等,总之都离不开我这个五字。她大字不识一个、小脚,这一辈子最远就到过关帝镇,在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我们这个茅草村,脑子里还有些旧理,有时说话还皇上、皇上的,曾偷偷摸摸给她的丫头缠脚,说什么脚大了日后找不到婆家。”说得雷至泉夫妻都笑了。“不过。”羊五益把口气一转,略带几分赞美地说:“她会心疼人、实心眼儿。不要看她脚小水田里的活干不了,在旱地里整苗除草都很麻利,干家务活更是一把好手,纺线、织布样样精,她是我家的一个宝哟!”他对妻子的深情挚爱溢于言表。正当他言犹未尽时,他的大儿子进来了,问:“床上要不要铺稻草?”羊五益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要铺,稻草是一个好东西,不仅软乎,还防潮,而且冬暖夏凉。”大儿子说;“我是怕他们不习惯。”羊五益微笑地望着雷至泉夫妻俩说:“让他们感受下我们山里人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大儿子听他说完转身就走了。羊五益有些责备地说:“这孩子就不懂事,也不叫一声雷先生。”雷至泉忙释然地说:“这不能怪他,我初来乍到,也没有主动告诉他我叫雷至泉呀。”羊五益接着说:“他叫羊廷栋,老大,两年前完的婚,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我还有一个小儿子,叫羊廷梁比他哥小三岁,今年刚完的婚。我的这些儿子、儿媳妇都是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只会干农活,在田里地里干活都是一把好手,有使不尽的力气,外面田里地里的活全靠他们了,我已经很少管了。以后你们要在这里长期过日子缺柴没水时,只管对他们说,甭看他们平时言语少,不会说话,可都是热心肠的人。 雷至泉深表谢意地说:“我们来了肯定少不了要麻烦他们的。您有这些好儿子好儿媳妇是您的福气。”“福气谈不上,不过,日子还是过得很安逸的。自从小鬼子日本人打到我们湖南后,才闹得我们的心里挠得慌。就怕小日本鬼子也打到我们这里来。”一说到日本人他们的脸上都顿时显出无比的沉重。连雷自立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大人似的,小小的脸蛋也拉得长长的。 村里的人听说族长的家里来了一家逃难的外姓人,不少人都怀着同情和好奇的心情来探望。很多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有的带来了鸡蛋、有的带来了大米、青菜和腌渍的菜、有的还带来了当地人喜欢吃的自己做的糯米泡子、糍粑等等食品,摆满了一大方桌。这些东西在雷至泉夫妻的眼里平时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在今天,是在他们落难之中,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显得比金子还要珍贵,使他们深感山里人的善良、慷慨、真诚和好客。他们惊喜地望着这些东西和在他们面前的这些素昧平身第一次见面的和蔼可亲的面孔,俩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自诩善谈的雷至泉此时此刻也嘴拙的只有站起身来不断地点头说谢,除此之处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把他们对大家的感激之情表达一、二。只好知恩不言谢地把他们的深情厚意牢记在心上,日后图报。 在这些来探望的人群中,有一个比雷自立稍大的小男孩,上身穿一件土布对襟的褂子,裤子卷得老高,脚上穿一双很合脚的草鞋,手里还提了一双草鞋。黝黑的面孔上闪着两支明亮的眼睛,虎虎实实令人可爱。开始他怯生生地望着雷至泉一家人,最后他把目光停在了雷自立的身上。刚才还有些怯场的雷自立看到来了一位小伙伴,情绪马上一下子活跃起来了,跑过去主动拉起这个小男孩的手。这个小男孩也见面熟地自我介绍说:“我叫羊廷望。”边说边把手里提的草鞋塞到了雷自立的手里,说:“给你,我的娘有病,家里没有别的东西送给你们。”雷自立拿着他给的草鞋,觉得还点儿扎手,翻来覆去地看,觉得很新鲜,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忙问:“这是什么?”羊廷望惊奇地说:“这是草鞋,你都不知道!你看。”边说边指着自己的脚。雷自立认真地看了一下他脚上穿的草鞋,于是他好奇地问:“你们山里人都穿这种鞋吗?”“嗯。”羊廷望点点头,并说;“这是我自己打的,以后我教你,不难,一学就会。”这两个小人虽初次见面,你一言我一语还说得很热闹,临别时,羊廷望还附在雷自立的耳朵边小声神秘地说:“明天早上同我一起去放牛。” 在羊五益一家人的精心安排下,雷至泉一家总算暂时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在西厢房的一间房里,放了一大一小的两张床。床上用品虽都是土布做的,也不是新的,但很干净,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每张床上还支了一顶蚊帐。另一间厢房腾空了,放了一张桌子,凡把椅子,还有一个旧的木橱柜----。雷至泉夫妻俩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感慨也很多,雷至泉对妻子说:“我们与他们一不沾亲二不沾故,竟然对我们如此周全的关照,等我们日后离开这里时候,不论他们要不要,一定要给他们留下一些钱。 晚上睡觉前,羊五益特地到厢房来问他们,“怎么样?习惯吗?还缺什么?”雷至泉夫妻俩齐声说:“很好,很好,太谢谢了。”羊五益笑笑说:“以后谢字就免了,说多了反而显得生份。我知道你们一下子很难习惯,我们山里就这么个条件,就说这个桐油灯吧,你们肯定嫌黑不习惯,嫌黑就多加几根灯草,不要怕费油,桐油是我们这里的土特产,山坡、地埂上到处长的是桐子树。我走了,你们歇息吧。”走到门口他指着门说:“门,我给你们带上,闩不闩门都行,只管放心睡觉,我们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也不会有人来打拢你们。” 羊五益走后不久,雷至泉吹灭了如星如豆的油灯,屋子立马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深沉又静悄悄,如此安谧的环境是最能让人很快入睡的。他的妻儿们经过了多日的奔波和劳累,也是逃难出来后,第次在床上睡,一沾床,很快进入了梦乡。雷至泉躺在松软的稻草床上,舒展着连日来绷得很紧的身子,长嘘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惬意。心想:今晚,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可他刚一闭眼,耳朵里响的是日寇的枪声,心里牵挂的是父母,脑子里想的是他的农场,还有他家乡的,一切的一切,睡不着啊! 第三章澧水江畔雷家大屋的败家子 第三章 澧水江畔雷家大屋的‘败家子’ 雷至泉的家乡在碧波浩淼的洞庭湖四大水系之一的澧水江畔,滨湖县的新开口雷公庙。这里是湖南省有名的鱼米之乡,也是湘莲的主要产地。在澧水的江岸边,成林的各种树木终年绿色不减,如屏如幔的垂柳沿岸蜿蜒延伸。垸堤上,在各种常绿大叶的树木拥抱下,在挺拔婀娜多姿的竹林荫蔽下,是一处处劳作生息的人家。 江堤岸外的澧水常年滚滚东流不息,在蓝天白云下,片片白帆伴着悠扬的号子声,顺风争流;成队的纤夫弓腰哈背在江堤边,踏着沉重的步子拉着木船逆水而行 ;时不时有喘着粗气,冒着浓烟当地人叫洋船的轮船拖着成排成行满载货物的船队驰骋在江中,被她犁过的江水涌起层层的白色波浪直拍岸边。浩浩荡荡的澧水是一派生气蓬勃繁忙的景象。 在江堤岸的里面是平畴千里、阡陌纵横如织如画的水田,和大大小小的湖泊。在冬季一片片蓄满了水的汪汪水田,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在阳光下碧波粼粼,就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枚枚灿烂的宝石,成为当地别具一格的景象。在大的浩渺的湖泊中,野鸭成群嬉水戏鱼,是一帧迷人的风景画 当大地复苏回春,又是另一番景象,百虫出蛰,燕飞鸟鸣,水牛满田跑、插上的稻苗绿茸茸的,随风飘逸,绿浪滚滚如绢如锦、湖中莲子拔箭展叶,蛙鸣鱼啾啾,是诗是歌; 到了夏季稻苗抽穗,扬花吐蕊, 蝶飞蜂舞,湖中的荷叶婷婷簇簇,叶中的荷花争艳飞香。在湖中踩得一节嫩藕,采摘到一捧鲜菱角,尝尝鲜也是人生一种难得的雅兴和享受; 到了秋季稻田上沉甸甸的谷子连成一片,无边无际,在烈日下金光灿烂,人见人爱。在收割稻子的时候,此起彼伏不绝入耳的掼稻子的声,悠扬深远,与撑着小船穿行湖中采摘莲子的女人、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就像是一首永远也奏不完的交响曲,让人沉醉在丰收喜庆之中。 就在这美丽富饶的地方,有一栋面向澧水背靠大湖,绿林秀竹环抱的巨宅。由于她气势恢宏、飞檐高翘、门庭轩敞、雕梁画栋,宅第深深,是当地方圆数十里最大的住宅;也由于她的主人姓雷,所以当地人都叫她为雷家大屋。 雷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也是书香门弟。雷至泉的祖父曾是一名举人,没有当上官,当财主发家有方,创造一个经济奇迹,使雷家成了当地的首富,用巨资修建了“雷家大屋。”雷至泉的父亲雷名榜从小按照他父亲替他设计的人生道路,苦读四书五经,准备参加科考进入仕途。生不逢时,当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参加应试,满清王朝就灭亡了。兴起了共和,他受到了“新文化运动”新思想的影响,下决心让他的儿女们走与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不在农村当土财主,立志把他们培养成对共和国,对人民有用的人材。为此他不让他的儿女们,进私塾学孔孟之道,而是舍近求远出运门,花大钱上洋学堂去读新书。他的儿女们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他有四个儿子二个女儿,到日寇入侵到湖南时:大儿子雷至泉,中央大学农林系毕业,学士,在省农业厅下属的一个试验农场当场长;二儿子雷至清,国民大学法律系毕业,学士,毕业后考上了公派去国留学,在美国攻读法律学博士;三儿子雷至华,空军学校毕业,是一名国军的空军驾驶员;女儿老四雷至洁,湘中医学院毕业后参了军,是国军的一名随军外科军医;儿子老五雷至茂,是海军学校的学员;养女老六雷飘飘,在县城念高中。 雷名榜的这些儿女们在文化水平很低还有不少文盲的当地人的眼里,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雷名榜夫妻俩也为此感到很自豪,在乡亲们的面前也觉得很有脸面。但他们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雷名榜一生,生活节俭,粗衣淡饭。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嗜好。可是,为了儿女们前程,却舍得花钱。为了凑儿女们的学费、膳食费等费用,除了要将每年收的大部分租子源源不断地送到县城的粮行换成银元外,有时还要变卖田产,使富甲当地的雷家开始走下坡路。他的这些举动在不少人的眼里觉得不可理喻,认为雷名榜的脑子里进了水,不疯也傻。因此也遭到了族人们的反对,说这是雷家不幸,出了一个败家子,愧对祖宗。并威胁说要动用族规家法进行惩治。各方面的压力曾一时甚嚣尘上,可是,雷名榜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在妻子的大力支持下,我行我素,气得不少的本家人在很长时间不搭理他,不与他交往。一晃快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对他们说三道四的人虽然基本上没有了,但‘败家子’的帽子却牢牢地戴在了雷名榜的头上,令族人不齿、令不少乡绅不屑。因为他们的家产所剩不多了,雷家大屋虽然还名声在外,但已徒有其表。 雷名榜夫妻所付出的代价还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自从他们的儿女们走上了求学之路后,特别当他们有的走上了工作岗位、有的参了军,有的出了国以后,他们家的十多口人,总是分多聚少。中国人的大节—— 春节,世人都讲究团聚,但在他们家近二十年来从没有团聚过。不仅使他们家少了应有的家庭温馨和天伦之乐,而且每逢过年过节,雷名榜夫妻心里都有挥之不去惆怅和无尽的牵挂。每到这个时候雷名榜总是要给不在家的儿女每人写一封家信,让鸿雁带出他们的爱和思念,也算是他们的一种**吧。有时,当他们想念其中的某个儿女了,雷名榜会毫不顾千里之遥的车船劳累,赶到儿女学习和工作的地方,就是为了能面对面地看上一眼,然后再心满意足的赶回家。 国难当头,当小鬼子的铁蹄踏上湖南的土地上时,雷名榜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外面,留在家里的除了他们老俩口外,都是女人和小孩。其中有大儿子的续弦之妻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老三的妻子和她的未与父亲见过面的女儿;还有他们的养女也是老五。雷名榜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假若不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假若不是他已年近花甲,他虽然会不胜感慨,但他并不会伤感和感到无奈。因为,既然他顶住了各种压力,付出了经济上和精神上如此的巨大代价,为儿女们铺设了一条在当地人看来别样的人生的道路,他就应该欣然面对,不能有太多的儿女情长。他的信条是,好男、才女就应该志在四方,更何况现在他们大多是在抗日的第一线,是在为了民族的生存献身,因此他应该感到很骄傲。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圣人,是一个俗人,特别是当他意识到家园难保,自己已经老了的时候,就倍感对这样一个家庭的不堪重负,倍感孤独和无助,有时不禁凄然泪下。 在这非常时期,他自然不会无知地奢想儿女们都能回来,他只想那怕能有一个儿子能回到他的身边,帮他支撑分担这个家,他就很知足了。为此他心里想到了老大雷至泉,因为只有他相对别的儿女来说离家较近些。特别是当他听说老大的农场所在地已被日本人占领,他对老大的心思就更重了,时刻心系老大的安危。心想:在日本人的占领下,老大除了逃回家没有别的出路。可他又想,老大是农场的一场之长,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在小日本鬼子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是那么容易逃走的。因此,他对老大安危的牵挂、焦虑之心与时俱增。时刻在盼望,时刻在掰着他的手指头,想: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根据农场离家的距离也该回来了。 倍受雷名榜惦念的大儿子雷至泉,是在滨湖县的垸子里长大的,他目睹了农民种田的辛苦,也深感中国农业的落后,产量太低。因此他从小就立志要为中国农业的振兴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高中毕业后在雷名榜的积极支持下考上了国内一流的中央大学的农林系,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经老师推荐到省农业厅。省农业厅安排他在其下属的一个实验农场任技术员,对此他非常满意,认为这是施展他的宏图,实现他的理想最理想的场所和工作岗位。 由于他品学出众在众多的技术员中脱颖而出,工作四年后就被破格提升为该场的场长。在他领导下的科研小组,经过了一千多个的日日夜夜寒来暑往的忙碌、期盼、和等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在实验室里培育出了一种抗病毒力强、抗倒伏、颗粒大、产量高的优良稻种,他们取名为“中华一号”。 正当他们踌躇满志准备将实验移至室外,在大田里进行中期实验时。是国军的节节败退,是日本人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使他们不得不被迫中止了一切实验活动。沦陷在即,可他们没有接到省农业厅的任何指令,雷至泉想去省城请示,由于日本人来得太快时间不允许了,他只能自己断然决定,带领全场职工不分日夜急急忙忙地将所有仪器设备,统统地进行防潮包装后,再装箱埋在隐蔽的地下。最让他们难办的是当属他们视为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中华一号”稻种,因为它既不能受潮要防霉变,也要通风要让它有呼吸,以防止窒息死掉,不能发芽。经过研究,他们在隐蔽的竹林中,用砖头石灰修了一个既能通风又能防潮的地窑,将“中华一号”稻种包装好后,妥善放在了里面,然后在表面上进行了伪装,可说是苦心用尽,只求万无一失。一切都认为收拾妥当后,他将场里剩下不多的经费分给了全场一百多职工做盘程,在极其紧迫的气氛中,彼此依依不舍地互道保重后挥泪惜别,各奔自己的家乡了。 众人都走后,昔日充满了生气和忙碌景象的农场空荡冷清得让雷至泉发怵。他孤独一人走进了一个实验室,看到空无一物的水磨石实验台,看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温室,倍感无奈、失落和悲伤,不禁痛楚地流下了眼泪。想起过去那些令人难忘的期盼、失望、成功、和喜悦,他伤心地要哭了。他问自己“难道就这样完了吗?”“不!”他高举双臂歇斯底里似的大声叫道:“不,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重振我们的实验农场,我要实现我的理想、圆我的梦,让我们的“中华一号”稻种,在中华的大地上遍地开花。” 对农场实在是恋恋不舍的他,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走,直到他突然听到农场的前厅响起了日寇的铁蹄声,他意识到这是日寇来了,已经来不及收拾和携带任何个人物品了,只得空身,匆忙地向后门逃走。刁滑的小鬼子发现了他,五、六个小鬼子端着枪在他后面追赶。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农场的后门,子弹嗖嗖地落在了他的身后,也飞过他的头顶。这时他很明白,只要他不跑了跪在鬼子面前,也许还能苟活,继续跑,随时都会被小鬼子的乱枪打死。但他下定了宁愿被枪弹打死,也绝不当俘虏的决心,不管不顾,一往直前地拼命向前跑。枪弹虽如雨点,他终于活着的跑到了农场后面的一条河边,急速地纵身跳进了水深浪急的河里,潜入到河底奋力向对岸游出。小鬼子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胡乱地向河中打了一阵子枪后走了。他从河底一口气游到了对岸,是因为他生长在洞庭湖滨的水乡,从小练就了一身好的水性救了自己一命。他湿淋淋地坐在河堤的树底下,隔河遥望着已经模糊不清的他心爱的农场,想到小鬼子对农场的蹂躏,他心如刀绞,不忍离走,直到河中响起了挂着太阳旗的小鬼子的汽艇,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上了归家的路。 他的农场在八百里洞庭湖的北面,他的家在湖的南面,相距数百里,身无分文的他靠着同是落难人的施舍,饥一顿饱一顿日夜兼程往家赶。 在一个深夜,雷至泉的敲门声将雷家全家人惊醒了。尽管雷至泉很狼狈不堪,还是给全家带来了无限的惊喜,雷名榜忐忑不安的心终于也平静了。雷至泉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一家老小更深深地感到什么是国难深重,生死攸关。当然在这个时候雷至泉回来无疑使雷家多了一个男人,也多了一个顶梁柱。 雷至泉艰难地回到家里,看到全家人都平安健在,也倍感欣慰,但他也发现在这国难的年月,家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平静、温馨的生活。敌人没有来国军来了,“雷家大屋”自然是驻军的首选,最多的时候驻扎过一个营,现在是一个团部加上一个警卫排。为了支持抗日,雷名榜把他最好的房间都让给了部队,一家人的生活空间被挤得很小。 国军到来之初,使害怕日本人来的老百姓在精神上大为振奋,似乎也有了些安全感,对国军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雷名榜是当地颇有影响的人物,在他的带动下,当地老百姓有钱出钱有物出物,掀起了向国军捐钱捐物的热潮。民众敲着锣,打着鼓,举着“人民救星”的横幅;抬着猪、赶着羊、抱着鸡、抬着酒,到国军的驻地犒劳部队,雷名榜带头捐了100块大洋、50担稻米。 慢慢地老百姓发现他们的这些拥军热情都贴到了凉屁股上了。口口声声把“老子是来替你们抗日的”挂在嘴皮上的国军,根本就不领老百姓的这分情,就像是前世欠他们似的,对老百姓不仅没有任何谢意和友好的表示,反而不把老百姓看在眼里,一个小兵在老百姓面前也牛气十足趾高气扬,为了抗日老百姓忍了。 而最难忍的是只要打着抗日的招牌,他们干什么事都有理。在滨湖地区的民众,人人都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为了抵御洪水他们视江堤如自己的生命。可这些为了抗日的国军,在江堤上下到处挖的是一人多深的单体和群体的战壕,对江堤如此伤筋动骨老百姓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啊!担忧啊!有的民众壮着胆子忧心如焚地陪着笑脸小声地向一个当官的说:“长官,江堤这样挖下去洪水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当官的就瞪了他一眼绷着脸说:“你们是怕洪水,还是怕日本人?你说这种话是涣散军心,破坏抗日,你懂吗?”好大的帽子,吓得只说了半句心里话的民众头上直冒汗。也是为了抗日,这些部队还要在江堤上每隔几十米修一个掩体,修掩体要用木料和竹材,他们伐木砍竹没商量,专找好的砍,老百姓辛辛苦苦种起来的树木和竹林被滥砍滥伐得一片狠藉,目不忍睹。民众心里疼可嘴上还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破坏抗日的帽子在等着你呢?作为当地的大户人家雷名榜的家里在这方面所受的损失自然最惨重。至于国军对大姑娘、小媳妇进行的性骚扰、通奸甚至强奸的事也是屡见不鲜。雷至泉作为也是国府在编的文职人员,因国军的这些丑行在乡亲们的面前也感到汗颜。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过后的清晨,老百姓吃惊地发现国军走了,走得诡秘,走得那样的快,走得一个也不剩。正当老百姓们还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时刻,忽然在云层中响起了轰隆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刹那间从云层中钻出了一群飞机,它们快速地向下俯冲。当俯冲到人们几乎可以看见驾驶员的一刹那,就在它们翘首往上升的一瞬间,一颗颗像鱼形的**伴随着轰隆的巨响落地开花,弹片夹着泥土迅猛地射向地面的四面八方。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这是小鬼子的飞机,它们要屠杀老百姓。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场面的老百姓被吓得失魂落魄,呼天抢地,从各自的家里跑出来后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 当过兵有过战地救护工作经验的雷至泉的妻子王芬芳,急忙站出来指挥大家疏散,嘴里不断地大声喊:“大家不要惊慌,不要乱跑,赶紧找隐蔽的地方就地卧到。”嘟!嘟!嘟!一排机关枪子弹在她的面前溅起泥土四散,她仍然镇定自若,给了乡亲们极大的感染力,大家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有序而又快速地找到了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隐蔽了起来。不少人认为国军修的掩体安全躲了进出,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敌机专门找这些掩体作为轰炸目标。敌机一阵狂轰滥炸之后飞走了。 失魄未定的老百姓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亲人,他们发现这些耗费了他们的树木和竹子的所谓为了抗日而修的掩体都是豆腐渣不堪一击,倒的倒塌的塌,躲进出的老百姓有的不幸身亡,有的受了伤,面对死者和伤者百姓们无不悲愤已极。除了在心里牢记下了日寇这笔血债外,还同时众口一致地也在咒骂国军,愤恨地说:“这也是只把抗日挂在嘴皮子上的“遭殃军”造的孽啊!老百姓没有了,他们也不得好死。” 随着敌机越来越频繁的轰炸,以及日军马上要过洞庭湖沿澧水南下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雷名榜脑子里已经反复考虑过多少次的“他的这个家?”,在一次强烈地空袭后又在脑子里无比痛苦的思索着:他反来覆出地想,已经强烈地意识到,不能再当断不断了,这个早就不全的家已经到了该散的时候了。于是他把刚从自己挖的防空洞里走出来的在家的所有的人叫到了一起,万分忧伤无奈地说:“我已经反复考虑多时了,根据现在的时局,传说日本人离我们这儿只有一百多里地了,说来就能来。我们这个已经很不完整的家,剩下的人也该找找别的出路了,我们不能天天等着在这里挨炸,等着日本人来呀!因此我决定:除了我和你们的妈留在这里守家外,其余的人全由老大带着往西边的山里逃,找一条活路。现在就马上收拾下简单的行装,立即就走。”雷名榜的话虽充满了痛苦但坚定而又不容质疑。 雷至泉还是说:“走,我非常同意,但是我们一家子一起走,爹妈不能留.下。”众人也马上附合说:“大哥说得对,要走我们一起走,爹妈不能留下,否则……”雷名榜一听急了:“否则怎么样?都在这里等死吗!这个家是祖宗留给我的,我已经对不起祖宗了,我还能撂下这个家一走了之吗!你们叫我身后怎么见祖宗。”说到这里从没有当着儿女们流过泪的他,无奈而又极端痛苦地流下了眼泪。然后坚定地说:“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谁也不准再说什么了。” 这时他的养女雷飘飘跪在了雷名榜的面前说:“爹、妈:就让我留下陪着你们二老吧。我是您们在发大水的哪年,从飘在江中的水缸里救出来的一个孤儿,我的名字雷飘飘就是您们给我起的。是您们收养了我,从小把我当成亲闺女一样爱我痛我,将我抚养成人,对我恩重如山哪!我不能离开您们。”这时他们的三儿媳妇李佳丽也说:“爹、妈:我同我们的小菁菁就回我的娘家吧,他们哪里地背,不仅没去过国军,敌机也没去轰炸过,我娘家兄弟姊妹多,有什么事他们会照料我们娘俩的,您们二老尽管放心。只是我不放心的是您二老。”说到这里眼泪也出来了。 雷名榜听完大家的意见后想了想说:“也好,那就飘飘留下,李佳丽回娘家。”当他看到大家都万分悲切的样子,其实他自己的心也早已难过得碎了,他还是强作笑颜地说:“大家也不要太难过了,我们这不是生离死别,我想小日本鬼子长不了,用不多久我们一家人还会团聚的。” 雷至泉就是这样在父命不可违的情况下,很不情愿的也是不得已的带着妻儿,深情地望着父母和其他的亲人难舍难分地走上了逃亡之路。经过几天的奔波艰难地到了湘西山区的关帝镇茅草村;三儿媳妇李佳丽带着女儿雷菁菁,临走时在雷名榜夫妻前深深地一鞠躬声声泪下地说:“爹、妈,我们走了,您们千万要保重啊!只要时局稍微好转,我们就会回来的。”说完依依不舍地回了娘家。 该走的都走了之后,雷名榜百感交加,望着这个父亲留给他的偌大的空荡的屋子,他的心比这屋子还要空荡。想起昔日一家老小,虽然是分多聚少,但也有充满了温馨和欢笑的日子,再想到何日再能团聚的渺茫,不禁凄凉泪下,悲伤已极,夫妻俩和雷飘飘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就在雷名榜的大儿子、三儿媳妇走了的第二天,在他们美丽的家园上出现了太阳旗,到处响起了日寇的铁蹄声。惊慌失措的,胆战心惊的百姓们,大声呼叫着,小日本鬼子来了,快跑呀!快跑呀!。可他们能往哪里跑嘞!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当亡国奴。 第四章劫难之中恩情在 第四章 劫难之中恩情在 雷至泉的一家在茅草村虽然是落难之人,由于在质朴敦厚茅草村人的热情关怀和照应下,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不仅没有“我是他乡客”的生疏感和失落感,反而有了这也是我的家乡温馨的感觉。不过雷至泉对在敌占区的父母等亲人的牵挂,对农场的担忧,还是日盛一日,甚至寝食不安。到了心情郁悒太甚的时候,就到附近的青山上绿水边,走走转转,想暂时缓解一下郁悒的心境。虽然这里的好山好水,足以令他陶醉,但他眼前看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再好的山和水,忧愁、苦闷依旧,人憔悴。 雷至泉在茅草村的日子过得既慢又快,一晃从春天到了初夏,稻田里的秧苗在孕育着稻穗,池塘里的莲子在深绿色的大荷叶下冒出了像彩笔似的花骨朵。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一大早就去了关帝镇的羊五益,又立马风风火火地从关帝镇赶回来了。进村后就找雷至泉,见到了坐在水塘边望着荷叶忧闷发愣的他,很远就大声喊着说:“雷先生,好消息!好消息!小鬼子从你的家乡滨湖县走了!”“小鬼子从滨湖县走了?”雷至泉如梦地惊喜万分,难以置信,“五叔,真的?”“反正在镇上都在这样传。”羊五益也不敢十分肯定地说。雷至泉则宁肯信其有,兴奋地说:“无风不起浪,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回去看看。”并急忙进屋里,拿了一点钱和随身用品马上就要走,让羊五益大感意外,说:“看把你急的,你想快点走,我懂!不过你怎么也要等你孩子他妈从山上拾柴回来后,吃点东西再走呀?”雷至泉时不我待地望了一眼天,说:“五叔,我现在一分钟也不想等了,麻烦您替我对她说一声。”当雷至泉没走多远时,羊五益忽然大声叫他:“你给我回来。”雷至泉一愣,忙站住,回过头。羊五益说:“你不能穿着这身中山服走呀!太显眼了,万一碰到小鬼子就麻烦了。我俩的个头差不离,换一身我的衣服再走。” 雷至泉心急如火地由茅草村到关帝镇再往东南经过半天多的路程就出了山区,到了平原滨湖地带。展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另一种番景象:河堤上下,是各种作战工事,河堤内的水田在汪汪的浊水中,长的是一丛一丛的杂草,满目荒芜和凄凉。除了看见一些荷枪实弹的国军外,很少看到老百姓。沿途上要经过多处国军岗哨仔细地盘查,他也从国军的嘴里知道了小日本鬼子确实在头一天已从他家乡一带撤离了。他从心里惊叹关帝镇的消息真快也准。 在傍晚时分,他进入了被小鬼子占领过的地界,这个曾是鱼米之乡美丽富饶的地方,经历了一场人世罕有的大劫难之后,已是面目全非,疮痍满目,凄凉悲惨,让人目不忍睹。大地一片沉寂,初夏,应是充满生机的季节,可这里没有一点生气,甚至在路边上看不到一棵青草。天穹的云缝中露出几颗稀疏的小星,忽明忽暗,好像也在为这里发生过的劫难在哭泣,怀着无比同情地向大地竭力闪烁着它的微弱的亮光。在这亮光下,处处是倒塌的民宅和还在冒着缕缕余烟的废墟;在澧水江面上时不时隐隐看到有死难者的遗体在随波逐流;更让他胆战心惊地是:有时在路边的枯草堆中露出一个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有时在沙土堆中伸出一支死者僵硬的肢体,险些将他绊倒……这一切的一切,日寇惨绝人寰的罪行,使他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他想到了已年迈的父母?想到了引以为豪的‘雷家大屋’?不禁加快了脚步,其实他早就在小跑了。从晚上跑到天亮,从天亮跑到日过中天,他未吃未喝,全靠一腔对日寇的憎恨,对父母对家乡深深地爱支撑着。他说不清是如何跑到了他家的所在地——雷公庙的,心想终于要到家了。尽管他疲惫饥饿到了极点,气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身子晃晃悠悠的他,还在加快脚步,两眼圆睁睁地盯着正前方,想看到领尽一方风骚的‘雷家大屋’高耸上翘的飞檐和一行行似行云流水的青瓦屋顶。而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越来越浓的迷漫一片的烟雾。 他心慌了,在恐惧不安中用他身体最大的极限往前跑,他终于到‘家’了。可在他面前的“雷家大屋”却成了废墟一片,满目残墙断壁和瓦砾,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热气,烧焦了的大小栋梁、各种家什-----。只有屋前的近百年的老柏树,带着被烧残的身躯和还尚存的一点生命气息,孤零零地立在哪儿,好像在迎接他的归来,又好像在向他低声地哭诉着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失去家的残酷的现实,让雷至泉顿时悲痛得肝肠寸断。还来不及喊出对小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还来不及哭出一声心中的悲痛。由于精神上重大的打击,疲惫、饥饿已极的他,就不由地晕倒在‘雷家大屋’的废墟旁,不省人事。 等雷至泉醒来,他已经在一个窝棚里的稻草上躺了一天一夜了。一直守护在他身旁的一位衣衫褴褛,脸色憔悴的年轻女子,向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柔声地说:“大哥,你可醒了!”话刚出口成串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流,从她的脸上、衣上一直流到雷至泉身边的稻草上。她望着雷至泉微睁的双眼,忙说:“大哥,我是雷飘飘,是你的六妹呀!”“六妹!”雷至泉用微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恍如隔世,倏地又是一阵心痛。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一个曾婷婷玉立的高中毕业学生,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竟变得如此女不女男不男,面目全非,相见不相识了。难过得又差一点再次晕了过去,他紧紧地抓住雷飘飘的手伤心地说:“六妹你受苦了。”接着他急切地问:“我们的爹,我们的妈呢?” 雷飘飘听到问,没有立即回答,急忙把脸转过去,悄悄地流着的眼泪,低着头动手给雷至泉弄吃的和喝的。雷至泉尽管饥肠辘辘,可他在没有知道父母的安危情况前,他那里还有胃口能吃东西!雷飘飘的异常,在他心里已有了极不详的预感,他推开了雷飘飘给他准备的吃的,急不可待地拉着雷飘飘问:“六妹,我们的爹妈到底怎么哪?你说话呀?”雷飘飘先是一阵长时间的呜咽,然后才慢慢泣诉着小鬼子来了以后,在这里所发生的劫难。 “你们走后第二天我们这里就沦陷了,大家惊恐万状,只要见到鬼子来了,大家就跑,躲的躲藏的藏。鬼子所到之处,杀气腾腾,鸡犬不宁,见到不顺眼的房屋就烧。见到男的就抓去当劳工,稍有不从就用刺刀捅了。见到年轻的女人就追,抓到后不分场合进行强奸。吓得爹妈赶紧往我的脸上抹灶灰,将长发剪了,穿上了男人的衣裳,用小船把我藏到屋后大湖中的芦苇丛里,深更半夜爹悄悄地划着澡盆给我送吃的和喝的。我整天胆战心惊的躲在小船舱里只要有一只水鸟动一下,我就会吓得全身哆嗦。没过两天爹不来了,是妈给我送吃的和喝的,我担心地问妈:“爹怎么没有来?”妈没说话,低着头流眼泪,我感到不妙 ,我再追问,妈哭着说:“小鬼子来了的第二天,也就是你躲在这里以后,保长刘麻子来了,要你爹出面组织维持会,并要你爹当维持会长。气得你爹恨恨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对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宁肯死,也决不当汉奸。”刘麻子灰溜溜地走了,可在今天忽然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小鬼子,你爹躲避不及,被抓去当劳工了。” 说到这里雷飘飘哭得说不出话了,雷至泉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并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鼓鼓地喊着:“爹、爹,您现在哪里?您在哪里?小日本鬼子我与你们不共戴天。”他马上又急切地大声问:“那!我们的妈呢?”“妈!”雷飘飘大叫了一声,眼睛发直,呆呆地望着雷至泉,脸上苦楚地抽搐着,让雷至泉看了十分害怕。过了半天,雷飘飘才语无伦次地说:“全怪我!全怪我!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为什么要从湖中跑出来呢!?”边说边用两手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用劲揪着长短不一的头发。急得雷至泉强撑着从稻草堆里爬起来去抓她的双手,几次都没有抓着。这时,雷飘飘更歇斯底里地叫着:“妈,您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孤苦伶仃的,我要陪您去!”并用头不断地使劲往支撑着窝棚的竹柱子上撞,窝棚被撞得摇晃着吱吱地响。雷至泉见状心急如火,一咬牙,艰难地从稻草堆上站了起来,也顾及不到其他,猛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雷飘飘。雷飘飘如此反常地表现和她的片言只语,雷至泉的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妈十有八九惨遭了不幸,不在人世了。作为一个儿子当意识到妈没有了,爹生死未卜?犹如乱箭穿心,也不由他的放声号啕大哭起来,兄妹俩抱着哭成一团,凄婉的哭声,可叫日月失辉。 雷飘飘在痛哭的同时,还在雷至泉的怀里拼命地挣扎着,要寻死觅活。让雷至泉猛地清醒地想:他是大哥,爹妈不在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在家里遭到如此大劫大难时,他要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不能失去理智,否则就有可能酿成更大的悲剧。于是他忍着内心至极的悲伤,首先不哭了,镇定了一会儿后,平静地对雷飘飘说:“小妹,你的心大哥心里都明白。你不会有错,更没有任何可以责怪你的理由。在这里所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小鬼子作的孽,都是小鬼子的十恶不赦的罪行,你是受害者,一定要把我们对小鬼子的深仇大恨当成要在死里求生的力量。为了我们这个已破的家,你可千万不能做自残的傻事了,让悲中生悲,有天大的事还有你大哥呢。”在雷至泉不断耐心地劝导下,雷飘飘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了下来,雷至泉也松开了搂着她的手,自己又有气无力地躺下了。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强撑着起来强迫着自己吃了一些东西。 同是落难人的附近的乡亲们,知道雷至泉回来后晕倒不醒,当知道雷至泉醒来了,他们当成不幸中的喜事,陆陆续续地来看他。把一个小小的窝棚挤得满满的,有的还拿来了吃的之类的东西。特别是来了饱经风霜,满头银发的魏大妈、胡大婶、刘大伯等一些老人,雷至泉的长辈。他们一进窝棚有的拉着雷至泉的手,有的抚摸着他的头,深情地望着他,冲着他亲切地叫:“老大,你可醒了!”长辈们的深情,让雷至泉百感交集,心里暖暖地,顿时精神倍增,赶快坐了起来。 这些老人虽然都是住在他家周边的佃户,雷名榜在乡绅们的眼中不屑一顾,而在近邻和佃户们的眼中,却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乐于行善的大好人。他家与周边的近邻们都走得很近,亲密和睦相处。今天来的都是几十年的亲如一家的近邻,来的几位长辈,都是看着雷至泉长大的。“老大”这个呼叫除了他的父母之外也就只有这些近邻长辈了。因此这一声久违了情深谊重的呼叫,就是一股暖流,温暖着雷至泉已冷到了冰点的心。现在雷家已经不是昔日的雷家了,劫难之中见真情,这情深如海的真情,让雷至泉深深地感到就如同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妈一样。 很多儿时的往事浮现在他眼前:他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胡大妈的灶前吃她在灶膛里烧的芋头和烤的粑粑;在夏天乘凉的时候最喜欢躺在刘大伯发红的竹凉床上,让刘伯母用大蒲扇替他赶蚊子,家里的人来叫他就是赖着不想走;更让他难以忘怀的是:他十岁的时候悄悄地溜到魏大妈的菜园子里,爬到李子树上偷摘李子吃,被魏大妈发现了,将他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扶下来,嗔怪地说:“我的小祖宗哟!你就不怕摔着,想吃叫大妈给你摘呀!”于是给他装了满满两口袋,让他高高兴兴满载而归。后来这事被雷至泉的爹雷名榜知道了,教训了一顿后让他拿着钱找魏大妈去道歉。儿时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现在‘雷家大屋’没有了,爹生死不明,妈多半没有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些弥足珍贵的不是爹妈也是爹妈的亲情了。他多么想,像年少时一样依偎在这些亲人温暖的怀抱里,耍耍娇,泄泄心中的痛苦,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啊!可他已经不是少年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将自己悲不自胜的痛苦藏在心里,他怀着依恋崇敬之心,用饱含亲情的目光久久地望着他们,让目光诉说:他对他们的爱,他心中的痛。然后十分关切地问:“大伯、大妈、大婶、大叔、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你们都好吗?”雷至泉的这一串的问候,问得大家相视无语,只有低声的抽泣,小小的窝棚里凝固在深沉的悲戚中,也让雷至泉无比伤感。 良久,坐在雷至泉跟前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留下了悠悠沧桑岁月,满头白发的魏大妈,看到憔悴、悲痛、忧心忡忡的雷至泉,伸出她粗糙干瘪的手,紧紧地攥住雷至泉的手,低声悲恸地说:“老大啊!在小鬼子的刺刀底下当亡国奴我们能好吗,谁也好不了,整天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了早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晚上?那种黑暗日子,度日如年,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你虽然跑出去了,没有当忘国奴,你身在他乡,寄人篱下,对家乡对亲人牵肠挂肚的惦念和担心,你的那种日子也不会比我们好过。” 魏大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老大,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时候大妈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我现在也用不着瞒你了,你要挺着。说说你妈:你妈为了救你的六妹,她走了,她走得很英勇,我们都敬佩她。小鬼子来了以后,我们这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藏起来了,你的爹妈也用小船把你的六妹藏到了后湖的芦苇丛中,虫叮蚊咬的,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那天你的六妹想上岸走走,那知,刚一上岸没走多远,就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鬼子发现了。你六妹转身就跑,鬼子看出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于是,兽性大发,哇啦哇啦地呜着枪追飘飘,尽管子弹在飘飘的头上飞,她仍不管不顾地拼命向前跑。这时正巧你妈来给她送吃的,你妈在鬼子的后面,为了救你六妹,就追赶上鬼子从后面猛地使劲抱住了小鬼子的一条腿,死死地不放,这功夫,你六妹跑掉了,你妈却被小鬼子用刺刀捅了。” 说到这里魏大妈已经满脸是泪。在场的人也都在低声抽泣,有人气愤至极地接着说:“这事小鬼子还没完没了呢,他们将雷婆婆的遗体放在堤上让日头暴晒,不许收尸。让狗汉奸翻译站在雷婆婆的遗体边,虽然他面前没有一个人,还是打着锣不断地大声嚷:“大家听好了,皇军有令:雷飘飘不出来伺候皇军,谁也不能收这个老婆子的死尸。谁胆敢违抗皇军的命令就同这个老婆子一样死;谁胆敢窝藏雷飘飘不把她交出来让皇军快活快活,也同这个老婆子一样死。”大家接着说:“狗汉奸这么嚷嚷了半天,我们知道他嚷了什么后,要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没有人理会它。雷飘飘就是被魏大妈和胡大婶藏起来的。当雷飘飘知道雷婆婆为了她出事了,也知道了狗汉奸说了些什么,她不只一次地哭得死去活来,并不管死活的硬要给雷婆婆去收尸,这不是白白地去送死吗!魏大妈和胡大婶怎么说她也不听,后来也管不住她了,没法子她们只得将她捆绑了起来,才救了雷飘飘一条命。 第二天,雷婆婆的遗体没了,气得鬼子到处找,不仅没有找到雷婆婆遗体,连一个活着的人影他们也没有找着。于是小鬼子就放火烧了‘雷家大屋’也烧了包括魏大妈在内的几家人的房子出气。”后来我们才知道,就在当天的晚上,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胡大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摸着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雷婆婆的遗体运到江对面的苇子岛给安葬了。雷至泉听到这里,立即嘭地跪在乡亲们的面前转着圈不断地给大家磕头说:“大伯、大妈、大婶、乡亲们你们冒死相救的大恩大德我雷家所有的人一定牢记在心里,日后一定涌泉相报。”在此同时雷飘飘也跟着磕头不止,胡大伯等赶紧将他们扶了起来。 这时魏大妈对雷至泉关切地说:“老大,现在你是家也破人也亡,失去了至亲,‘雷家大屋’没有了,躺在这样一个稻草的小窝棚里,你的心里肯定比我们谁都不好受。你实在太难过得受不了,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千万不要憋着。”这时的雷至泉早已心已碎,泪也干了。 魏大妈接着动情地说:“你的爹妈对我们的恩和情,我就不说了,就说你们的‘雷家大屋’吧,不仅仅是你们雷家的,也是我们这一带的一道‘风景’,过去无论在哪儿,有人问:住哪儿呀?只要一说‘雷家大屋’谁都知道我们住哪儿了。再有“雷家大屋”对我们也是有恩的,那年我们这一带遭到了龙卷风的袭击,水桶粗的树都被连根拨起。我们这一带,只有你们的‘雷家大屋’是砖瓦屋,我们都是稻草屋,那经得住龙卷风!一眨眼的功夫,全都被刮倒了。你们的‘雷家大屋’,除了刮飞了几片瓦外,别的丝毫未损。于是倒了屋子的,在狂风大雨中无处安身的人,都携老带小的顶着风雨往你们‘雷家大屋’跑,一下子跑来了老老少少百多口人,把你们的‘雷家大屋’也挤得满满当当。百多口人没有一人衣服不是透湿的,这可忙坏了你们家的所有的人,忙着找衣服给大家换。我们这一百多口人在你们家又吃又住呆了半个多月,你爹你妈总是乐哈哈的用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直到我们有了一个简陋的安身之处。现在‘雷家大屋’被小鬼子一把火烧了,再遇上龙卷风什么的我们就没有一个能避风躲雨的地方了!老大,‘雷家大屋’没了,你心痛,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也都心痛啊!烧的当天,通红的火苗蹿得老高老高,我们在藏身的地方,只能眼睁睁地远远望着,心里再急再痛,满腔的怒火再憋得慌也只能忍着,不敢向大火烧着的‘雷家大屋’走近一步,唉!谁要我们是亡国奴呢!?老大,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说,我们中国这地大人多的,为什么就会被一个小日本鬼子欺侮到这个田地呢?”她不等雷至泉说话,自己抹了一下眼泪,喘了一口气很感慨地说,说来也怪,鬼子越是穷凶极恶就有人越是死也不怕地同他们对着干。你们刘大伯我可知道,他是个平时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壳的主,可这回在关节眼上,他却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不怕小鬼子以死威胁,他就敢冒死让我们的雷家大妹子入土为安了。也让小日本鬼子知道我们中国老百姓虽然手无寸铁,也不是他们想怎么欺凌就能怎么欺凌的。”说到这里魏大妈对刘大伯翘起大拇指骄傲地说:“我的刘大哥是好样的,我可要高看了,是我们中国人的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 刘大伯则以一种很平常的心态说:“我的魏大妹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再说我就坐不住了。我就是我,还是过去那个寡言少语的倔老头,我也只是做了一件只要是中国人应该做的事。要说我的那一点胆量,也是被小日本鬼子的凶恶残暴逼出来的。俗话说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我是人。小日本鬼子将人杀了,还要蹂躏人尸,欺人太甚啊!太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了!只要是中国人谁能忍得下这口气。办不到的事,那是我们无能,也不能蛮干;能办得到的事若是怕死,坐视不管,与狗汉奸没有两样,那还是中国人吗!再说了,雷家对我们这一带穷人也是有恩的,恩人遭难,知恩不报禽兽不如。” 刘大伯的话,敦厚质朴,雷至泉听了深受感动,感慨系之。心想:他们雷家是当地一个靠收租过日子的财主,在佃户中在乡邻中竟有如此好的口碑,而且深情厚谊,在遭到厄难时能冒死与小鬼子对着干,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想这主要是他父母的为人之道,这是他应该很好地学习和继承的。可当他想到母亲凄惨地长殁了,父亲生死未卜,不禁痛切肺腑,悲痛欲绝,低头无语。 这时在座的乡亲们无不义愤填膺、如泣如诉地控诉起了小鬼子在他家乡这一带犯下的骇人听闻的种种暴行……。 雷至泉听到这些,血与泪的控诉后,他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极大地震撼,心里在流血,心想:这是国难。顿时,让他进一步领悟到,没有国那还有家的真谛,可悲的是,当下还有不少的中国人,在存心装糊涂,就是不愿意正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现实,心怀异念,万众不是一条心,不能真诚地团结一致抗日。不禁在内心长叹!“祖国啊,您怎么会这样?!祖国啊,您怎么才会强大?!” 在这时魏大妈从人群中领出一个身体消瘦,满脸悲伤,两眼呆滞的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到雷至泉身边说:“这是我亲叔伯侄子的孩子,叫小丽丽,她爹魏大柱你肯定还记得的。”雷至泉急忙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魏大妈接着说:“大柱和你爹是同一天被小鬼子抓走的。小丽丽的妈也被鬼子抓着了,几个小鬼子强行**后,可能是想不开,有人看见她跳江了。到现在尸体也没有找着,可怜的孩子现在没爹没妈,我们多么希望大柱能同你爹一起平安回来啊。”这时雷至泉把丽丽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安慰她说:“不要着急,你爹和我爹一定会回来的,我马上就去找他们去。” 雷至泉要去找他爹和大柱,大伙都很同意。丽丽的小叔子魏小柱站起来说:“我也想去?”大家也很赞成,两人能有一个照应。可是到哪里去找呢?这比大海捞针还难啊!这时胡大伯想了一想说:“听维持会的乡丁说,凡是被小鬼子抓去的人都在当挑夫,小鬼子走的时候也把他们带走了。小鬼子是往南跑的,你们也就往南走,边走打听吧。” 就这样雷至泉不顾自己很虚弱的身子和魏小柱,带着大伙儿为他们准备的干粮和盘程在众乡亲的期待和关注下,在千嘱万咐下:路上要格外小心的担心下,上路了。 第五章血染的坟茔 第五章 血染的坟茔 魏小柱二十多岁,个头虽不高但长得虎虎实实的,从小干农活炼就得浑身是劲,走起路来就像风似的。雷至泉在体力上本来就不如他,再加上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奔波,虽然躺了快两天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远不如小柱。由于小柱寻哥心切,毫不顾及雷至泉,自己走在前面,能走多快就走多快。雷至泉由于也同样寻爹心切,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只得铆足劲地在后面追,俩人一前一后疾步如飞地奔走在往南的大路上。 一路上雷至泉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深感“亡国”这个词的份量。沿途处处都是占领者残暴不仁的罪证。大路两边肥沃辽阔的田野上杂草丛生,没有人影更没有牛迹,荒芜凄凉。垸堤上下看不见一幢完好的农舍,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原始窝棚则处处可见;时不时能碰到疲惫不堪两眼茫然失神,一筹莫展逃难归来的携儿带女的老小在路上艰难缓行。还有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打着白幡送葬的、埋葬亲人的三三俩俩的人群,那凄惨的情景,悲痛欲绝的痛哭,都让他心碎。因为他与他们的心是心心相连啊!每当这个时候他反而会嫌小柱走得慢,他想用加快步伐快走,让身体难以忍受的疲劳、疼痛麻醉自己。 一路上他们逢人就问:“请问,看没有看见有被小鬼子抓走的劳工?”回答都是摇头和同情。“爹”,“哥”,你们在哪里?一路上他们都在不停地在心里呼唤着,不停地向过路人打听。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两夜二百多里地了。 在第三天,他在目击者的指引下,在当天的晚上,他们走到了无人区的乱坟堤上。那时乌云低得能碰到头,天黑得有时他们俩人彼此都看不见,还下起了雨、刮起了风、闪着闪电、响着雷声,风助雨势吹打在人身上令人发战。一会儿他俩的衣服全湿透了。小柱说:“大哥,你看这天,又这么晚了,我们找一个地方歇歇脚,避避风雨吧。”雷至泉说:“是呀,我们是应该找一个地方休息了,等明天亮再说。只是------”说到这里他借着闪电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右边是滔滔的江水,左边是一望无际黑茫茫的湖泊,他们身在的江堤上只有令人发怵的大大小小的坟头。心想:这是一条没有人家的荒堤旷野,根本就不可能有能避风挡雨地方!正在犯难时,他忽然看到离河堤不太远处有闪烁的小亮点。于是他想,有亮点,肯定就有人,也许哪儿能躲躲风雨,歇歇脚。他对小柱说后,俩人就直奔那个亮点而去。 他们下了河堤,走上了一条弯弯曲曲将湖泊分割成两半的湖堤,向他们心中向往的那个小亮点走去。湖堤的两边是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菖蒲、苇子、和茭白,在风雨中不断地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灾难深重的年月,冷不丁有嬉戏风雨的鱼儿,从水中嘭地一声跳跃,也会吓得他们一哆嗦;青蛙此起彼伏的鼓噪声,在他们听来也是凄婉的哀鸣。他们借着闪电在凹凸不平,一会儿宽一会儿窄的湖堤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着。走了一会儿,他向往的本来很微弱的亮光慢慢地变成了暗红色,再慢慢地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失去了前进的目标,好在这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他们继续蹭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开始隐隐地听到一声声低沉的**声,越往前走,声音越来越大。在闪电下他们隐约在前方湖堤的拐弯处看到了有一堆菖蒲和苇子,声音好像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他们小心地走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在湖堤的转弯处的凹地上,借着两边湖堤用菖蒲和苇子搭成的一个小窝棚。雷至泉摸摸索索地走下去探头往里瞧,猛地一木棍打了过来,打在了他的膀子上,幸好没有打中脑袋,疼得雷至泉忙躲在一边说:“请不要打,我们不是坏人。” 这时有人在里面,恶恨恨地说:“快走!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真的是好人。”站在雷至泉后面的魏小柱恳切地说。“还有一个呃!少罗嗦,你们快走,要不然我就要和你们拼了!”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进他们的表白,语气急迫又强硬,那架势若不立即走,棍子又要打过来了。雷至泉只好无奈地说:“小柱我们走吧。” 雷至泉的这句话使棚子里的另一个人心里突然一惊,心想:这声音这名子怎么这么熟呀!莫不是?想到这里他赶紧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你们站住。”雷至泉听到这一声叫,心里也是陡地一震,这声音好熟啊!接着又听到里面的人喘着气,很吃力地断断续续说:“你……你们……到底是干嘛的?”这时雷至泉已经完全听出来了,说话的人就是他要寻找的他的爹呀!没错。于是他惊喜望外地大声叫:“爹,我是老大,至泉呀!”“老大!至泉。”里面的人忙不迭地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爹,不是,我和小柱就是来找您和大柱的。”边说雷至泉就要往棚子里钻, 刚才打他的人也非常兴奋感慨地说:“这是老天有眼呀!也太巧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让你们找到我们了。不急不急,这地儿实在太小,等我出来了你再进。” 雷至泉进到窝棚里,父子俩彼此什么也看不见就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雷名榜没哭几声就虚弱地哭不出声来了。雷至泉着急地说:“爹,您怎么这样呀!?”这时在外面刚才打他的人无比愤怒地说:“被小鬼子折磨的呗!”雷名榜忙喘着气说;“这…这是郑仁贵大叔,我的救命恩人。”雷至泉赶紧转过身跪着说:“仁贵大叔,我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谢了。”郑仁贵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这时一直站在棚子外面的魏小柱忍不住地问:“雷伯伯,我的哥呢?”雷名榜听后想说什么,嘴动了几下话没有说出来。郑仁贵说:“孩子你可要挺得住。”魏小柱一听知道他哥肯定出事了,一下就晕到了,差点儿把这个临时凑合搭起来的小窝棚子压倒了。雷至泉立马摸索着用大拇指掐住了小柱的人中,用另一只手按压他的大鱼际,劳宫穴,并不断地呼唤:“小柱,小柱…” 小柱醒过来了,在这苦雨茫茫,凄风阵阵的乌黑夜幕下,雷名榜躺在湿漉漉的菖蒲、苇子上,其他的人在窝棚外撑着雷至泉和魏小柱带的水伞,身子一半在棚子里一半在伞底下,依偎在一起,听郑仁贵讲述他们被小鬼子抓走当劳工后的种种悲惨遭遇和人世间的生死亲情。 郑仁贵不堪回首地说:“雷东家、大柱和我都是前后脚被小鬼子抓着当劳工的。我们天天由小鬼子押着把他们从垸子里抢到的粮食,没黑没白天的运到澧水里的船上。一天就给两顿吃的,有时是半碗饭,有时就是芋头秧子。每天只给一点点时间打盹,也是几十人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坐着。他娘的,门上一把锁,外面还有一条狼狗,即使想跑也跑不了。晚上要解手只能往自己的裤子里尿,把我们不当人啊!最不是人的是:他们故意整老人和病人,像雷东家这样的老人,过去又没有劳动过,天天当挑夫本来就比我们要艰难得多。可小鬼子就专门找这样的老人开心取乐,你越是挑不动他娘的就越往你的担子上加东西,把你压趴下了,就哈哈大笑地用鞭子抽你。 有一次雷东家就这样被整趴下了,当着众人的面,鞭子像雨点似的使劲往东家的身上打,小鬼子打累了,要东家马上爬起来,东家嘴里哼哼的怎么也起不来,他们就牵来了一条嘴里吐着大舌头的大狼狗,那架势若不起来这狼狗一口就要将你活吞了。我们看着东家急得眼里冒火星,恨得心里只想把这些小鬼子都杀了,可是我们没辙啊!他们手里有枪。在狼狗的虎视眈眈下,东家流着泪、忍着痛,睁着一双对鬼子无比憎恨的大红眼,终于颤巍巍地硬是将满身鞭痕的身子,倔犟地站起来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要不是东家原来身子的底子好,那能支撑到现在。我们就这样在小鬼子的魔掌下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苦熬了四十多天。 就在四天前,小鬼子突然要我们挑子弹一直往南走,越走大家的心里就越是犯嘀沽,着急呀!因为早就听说小鬼子把抓着的很多劳工运到了日本,莫非我们也要去日本,要是那样这一辈子也就全完了。前天晚上我们走到了你们刚才走过来的乱坟堤上,天没有今天黑,云缝里还有时露出几颗小星星。大柱看到东家挑着担子一歪一晃地走着,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若要倒下了又要挨鞭子,他就偷偷地将东家的重担子与他的轻担子换过来了。小鬼子就是小鬼子,没走几步就被他们发现了。他狗娘的把两个担子的东西全放在一起让东家挑,让大柱挑着两个空箩筐走。东家全身受的鞭伤没有好,那能担得动,没走几步就趴下了。小鬼子就用鞭子抽,忍无可忍地大柱迅速地一扁担打在了打东家的小鬼子的后脑勺上,小鬼子倒下了。大柱使劲将东家推往河堤边,大声喊:“快,快往湖里跳!”这时另一个小鬼子要向东家开枪,大柱猛扑了过去,死死地将这个小鬼子压在地下,用两手紧紧地掐住小鬼子的脖子,小鬼子就像挨宰的猪,不断地蹬伸着两支小腿。这时东家趁别的鬼子没有赶过来,迅速地跳进了湖里。直到别的小鬼子赶到,用刺刀刺进了大柱的背,大柱掐着小鬼子的手也没有松开。大柱就这样英勇地走了,他救了东家,走得壮烈,是我们中国人的脊梁。”一直屏息静听的魏小柱突然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呼:“哥…!!”其声之哀,惊心动魄。 泪水早已流干的雷至泉紧紧地抱着小柱说:“大柱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他的闺女魏丽丽就是我的亲闺女。你哥的仇也是我的仇更是全中国人的仇,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报的。”郑仁贵接着说:“被大柱打倒的小鬼子和被大柱掐的小鬼子当时还有一口气,小鬼子自己不背要我们中国人背,那还有他们的好,没走多远两个小鬼子全断气了。小鬼子嫌他们是累赘,哇啦,哇啦地叫喊了一阵后,就把他们扔进澧水里了。大柱一条命,不仅救了东家,还找了两个垫背的,值。也替我们出了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大柱是好样的,是我们中国人的神,以后只要我活着,就要在我的堂屋里供着他的牌位,每逢初一、十五给他烧香、磕头。 小鬼子押着我们一直走到下半夜,还没有走出那个无人的乱坟堤。不过我们所到的地方,不像已经走过的地方,堤上光秃秃的只有坟,在那里江堤上的两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生的亚麻和蓖麻,一片一片,一丛一丛的长得很旺盛,被风刮着叶子沙沙飕飕地响,就像里面有人在动似的,很瘆人。在中国丧尽了天良的小鬼子,身临其境做贼心虚,使劲地摧我们快走。忽然不知从哪儿响起了向小鬼子打来的枪声,吓得小鬼子像缩头的乌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听到有人在高声地喊:“难友们还愣着干么!赶紧往湖里跑呀!逃命呀!”所有的劳工立马明白了,撂下挑子拼命急忙穿过亚麻、蓖麻,扑通,扑通跳进了湖里。这些在江湖边上长大的泥腿子到了水里比鱼还要精,小鬼子的枪再厉害也没辙了。况且,当时小鬼子也自顾不暇。过了一会儿堤上什么动静也没了,在湖里游着、藏着的难友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些难兄难弟们受尽了人世间的苦头,不幸中的万幸中得救了。陆续地上了岸,就像做梦似的彼此笑在心里说:总算拣了一条命!我们也不知道是那路神仙救了我们,想谢谢也找不到门,只能谢在心里了。死里重生,回家心切,大家又喜又悲地流涕抹泪地各奔了东西。 我心里放不下东家和大柱,没有想急着回家,回头往大柱出事的地方赶,怕碰上鬼子不敢走大路,挑小路东绕绕西转转到了昨天下午,才到了大柱出事的那一带。大柱的英勇和敢做敢为,在我的心里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可出事的具体地点就模糊了,一看那儿都是差不多的坟头。我从日头老高找到日头快落山,才找到了被大柱的鲜血染红了土地,我忍不住地跪下了,手捧着血染的泥土,说:“我的好侄子,仁贵大叔来看你了,侄子,你是好样的,你的血没有白流,被你打的两个小鬼子全死了,扔进了江里喂王八了,你就开心吧!叔还要告诉你一个大喜事,我们全体劳工都得救了,现在都在往自己的家里奔嘞!叔,今天来是要把你也带回家。” 这时我站起来往周围一看,除了可能是从小鬼子身上掉下来的一盒洋火外,没有看到大柱。我正觉得奇怪时,在我的左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座被鲜血染红了的坟头,在落山的夕阳照射下,就像是一朵艳丽无比的芙蓉花。我朝坟头走去,在坟头的另一边,让我大吃一惊地看到东家,他一动不动地躺的那里,我急忙紧张地蹬下将手伸到了东家的嘴上,我感觉到了微弱的呼吸,才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谢天谢地人还活着,可能是晕过去了。”我再仔细看他,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张着的嘴唇干裂得出了血。当我看到放在他身子两旁的两支手时,把我吓得全身一哆嗦. 十个指头都沾满了被血浸透了的泥土,有的指甲翻开了、有的指甲破裂了,手指肿得就像一根根挤在一起的老黄瓜。我的天呀!这是怎么回事?我哭天喊地的叫着!“东家,东家!”,东家没有反映,再摸东家的额头,好烫人啊!心想:东家正发着高烧呢!这可怎么办?我向周围望了望除了坟头,就是不远处一棵孤零零的死了的枯树干,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忽然想起来了,发高烧的人要喝水,于是我脱下上衣跑到江边把衣服浸湿了,拿着湿衣跪在东家的身边,对着他的嘴,拧着衣服里的水,水流到东家的嘴上,他慢慢地往嘴里面一口一口地咽,这一招真灵,一会儿东家醒了。睁大眼一瞧是我,微微一笑,手动了一下可能太痛了,又差点晕过去。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瞧着我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将眼睛紧盯着他身边的坟头。这时我好像明白了,忙说:“这是大柱的坟?”东家点点头。我又惊讶地问:“是你用手指头刨的?埋的?”东家又点点头。我难以置信地再一次看着他变了形的双手,看着被血染了的坟头,若不是亲眼所见那里敢相信:这个血染的坟头,是用两支空手构筑而成的,我震惊和感动地大叫了一声:“东家!!作孽啊!”心想:他这样做比吃一个枪子要痛苦得多啊!人常说:十指连心,用手指刨呀,埋呀,长时间的忍受着钻着心的痛,坚持下来多艰难哟!在我心里对东家既敬重,又可怜,忍不住地想哭。 我知道不是哭的时候,我们不能在这河堤上久留,万一来了小鬼子可就又完了,得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我尽量躲开东家的双手毫不犹豫地背起他,下了河堤沿着湖堤,往湖心里走。老天不知人间苦,偏偏又下起了雨,刮起了风。走到这儿,觉得比别的地方宽敞,离河堤也比较远了,就决定在这儿歇息了。我七手八脚搭了这个棚子,多少能挡风避雨。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心想:肚子里没有东西不行,再休息也提不起精神,于是,我就下湖去摸鱼。摸鱼是我的拿手戏,一会儿就摸到了几条大鲫鱼,捡了一些干苇草,用捡的小鬼子的洋火一点,嘿!苇草烧鲫鱼好香嘞!开始我要东家吃他不想吃,我说不吃怎么行哪?我要东家只当药吃,慢慢他就吃了一些,肚子里有了食,我和东家的精神也好了一些。东家发烧一直不退。我着急地想:不能老呆在这儿,得想办法回家、要找郎中给东家治伤,可是大黑天了,又下雨了?正愁呢,万万想不到是烧鱼的火星子把你们引来了。这是东家的命大福气大!” 一直屏气聆听的雷至泉,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奴役和残暴、深仇与大恨,以及无私无畏以死救人的生死真情,虽然是如此的闻所未闻和骇人听闻,而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他的家乡,发生在他的至亲父亲的身上,在他的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而最让他撕心裂肺、铭心刻骨的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当晨曦刚从东方露头,他能看清父亲的那一瞬间。 他的父亲虽然已年到花甲,但是在他的心里、眼里是不老的。父亲饱满方正的脸膛上还看不到多少皱纹,平时花白的头梳理得整整齐齐,不留胡须,精神矍铄,气宇轩昂,炯炯有神的两眼透着活力和慈祥,稍稍有些微胖的身体结结实实的,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很少看郎中的。从家到县城有几十里路他是很少坐船的,总是走去走回,已经上了年纪的他还是习惯如旧,没说过累。就在不到两个月前送他们逃走时,还抢着拎他们简单的行装中最大的最沉的网篮,走起路来是那样的轻松自如。送他们时是那样地对他们不放心,左一个要小心,右一个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地叮嘱。在分别的地方,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还在望着我们依依不舍地频频招手,声音洪亮地喊着:“路上要小心,不要惦记家里。”这就是他心目中的父亲。 父子这短短的分别,如同过了百年,他熟悉的脸容,已面目皆非,换了模样。现在他的亲爹:头上是蓬乱一团的白发、额上也有了像刀刻似的道道皱纹、下巴变尖了、脸颊上布满了长短不齐的花白胡子、脸色灰黄、眼圈发黑,深陷的两眼半睁半闭暗淡无光、张着开裂发肿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喘着气,时不时发出令人揪心的**、瘦了几圈的身体,缠着一件明显宽松又破又肮脏又潮湿的上衣,从衣服的破缝里露出松弛的皮肤上,显出一条条被鞭子抽打过的凸起的深紫色的伤痕、最让他目不忍睹胆战心惊的还是他的两支手,泥土和血肉黏结在一起,已经没有了手的模样,手指和手掌红肿成了一个大肉球。一个身体健壮好端端的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折磨成这样,既可见小鬼子的穷凶极恶;也表明了他父亲在肉体上所承受的难以想象的痛苦;更说明了他在精神上要活下去的决心、勇气和因此而无奈的忍耐。 父亲,为了不让他的佃户、患难与共中的救命恩人魏大柱的遗体暴露于荒野,他硬是凭着**裸的双手营造了一个血染的坟茔,让大柱入土为安。这种坚定的决心,为达目的不顾一切伤痛的勇气和毅力,若不是对死者有着深深地以死相报的执著,是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面对父亲**不止的雷至泉,心里有难以用语言表达出的悲伤;有无限的感慨;更有对父亲无比的崇敬。为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 凭着雷至泉他的浅薄的医学知识,已经意识到:他的父亲现在的病症很危险,从表面上观察由于他的手的各部位受伤太重,伤及皮里太深,已患有甲沟炎、脓性指头炎、胼胝脓肿、化脓性腱鞘炎和手掌深部蜂窝织炎等综合症。这些炎症必然伴有摄氏40度以上的高温烧,再加上他体质衰弱没有了任何抵抗力,若炎症得不到有效地控制,细菌和毒素很可能通过血液循环引起全身脓性感染,到那个时候生命就很危险了。因此现在最当务之急是让他的父亲能得到有效的治疗。 于是他忧心忡忡地对郑仁贵、小柱说:“眼前的时局还很难预料,现在虽然滨湖县的鬼子走了,以后再来不来谁也说不好。关于大柱,我想,能不能先让他暂时安眠在我父亲给他安排的地方,等时局稳定后,小鬼子肯定不会再来了,我们再将大柱接回老家进行厚葬,你们看行吗?”郑仁贵和小柱都点了头。雷至泉接着说:“我父亲现在很危险,目前最要紧的是让他能尽快得到医治,我想我们现在马上就走,直奔县城。”说完也不等他俩人表示什么背起他父亲就跑。郑仁贵忙说:“我这里还有烤的鱼,大家吃点再走。”雷至泉头也不回地说:“来不及了。”他们三人忍饥挨饿,轮流背着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雷名榜。经过了快一天的奔波,出了无人的湖区,找到了一只小船,沿澧水又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划行,到达了县城。 由于小鬼子刚走不久,县城里巷空人稀,稍大一点的商店都没有开门,医院和诊所也是大门紧闭,整个县城还没有从小鬼子占领的噩梦中苏醒过来。经人指点他们到了唯一的一家开门的教会医院。正因为是教会医院有教皇做后台,日本人,也另眼相待,基本上没去骚扰,因此也是县城唯一的一家在日本人占领期间没有关门的医院。不过,门是开了,高鼻子的外国人不怕小鬼子,黄皮肤的中国人可怕小鬼子,所以去就诊的人基本上没有。日本人一走在家里硬撑着早就想看医生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等着挂号的人排成了长队找不到尾。雷至泉一看这架势急了。心想:他父亲不能等啊!于是他在医院的走廊里犯着愁地这个诊室看看,那个诊室望望。也是天不灭曹,无意中他在内科诊室看见了他妹妹雷至洁在医学院的同班同学,他认识的高欣小姐,在这里当大夫,让他喜出望外。 高欣小姐,曾同他妹妹在一个假期里到他家小住过十来天,正巧他也在家彼此相处甚欢而相识,于是,他不得以冒昧去找她。雷至泉在高欣的面前突然出现,虽然让她感到非常地意外,但,一见如故,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高欣听完雷至泉简短说明来意后,就直奔雷名榜呆的地方而去。雷名榜在她的印象里,是一位身体健康、待人热情、平易近人、豁达开朗的长者。今天见到判若两人,相见难以相识,令她非常地同情和震惊,急忙去找院长达林博士。达林博士是出身贵族的英国人,有较强的门弟观念,但很有正义感,同情中国人。一听说雷名榜是一位遭到日本人残酷迫害的乡绅,非常义愤和同情。毫不犹豫地将雷名榜安排在贵宾的特护病房。很快地来了几位外科医生进行了会诊,制定了治疗方案。很快护士对雷名榜的双手进行了消毒处理,对脓肿点进行了切开引流、排脓、对大的深的伤口进行了缝合、上外用消炎药和包扎等处理。最难得的是除了内服磺胺类药物外,还注射了当时极贵重稀少的盘尼西林针剂。由于得到了如此好的治疗。雷名榜的炎症很快得到了控制。烧也慢慢地退了,度过了危险期。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雷至泉、小柱、郑仁贵也松了一口气。 医院里的洋大夫、洋护士们,得知雷名榜的遭遇和他为了安葬他的恩人,硬是用他的双手营造了一个极不平常的血染的坟墓的事迹后,都向他伸出大拇指连连大声称赞说:“great man.”。达林博士为了表达他对雷名榜知恩图报的高尚人格和不畏艰难痛苦,坚定不移意志,免除了雷名榜在医院期间的一切费用。 雷名榜对洋人们的称赞看得很淡,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在他看来只不过做了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所做的。不过在医院里的这种备受敬重的氛围倒使他感慨万分,使他又找回了做人的尊严。他不堪回首地想:在日本人的魔掌下,把他当成牛马不如的牲畜,欺凌、屈辱、煎敖和精神上的压抑,同现在比,简直是两重天啊!因此心情格外的舒畅。心情好了加上有较好的治疗,他的身体康复较快,理了发,刮了胡子,脸上的气色也好了些,从他身上又看到了昔日的一些风采。同进医院时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模样相比又是判若两人。 作为雷名榜的儿子雷至泉对父亲的康复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他反复在想: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告诉父亲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想:父亲虽是一个意志很坚强的人,可家破人亡的打击对任人都是致命的,都是难以承受的。但又不能不告诉他,他在选择合适的时机。在一个静静的月夜,万籁俱寂,雷至泉坐在父亲的床边,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感,尽量以一种很平和的语气讲述家里的不幸。 当雷名榜听到扬名一方的“雷家大屋”已被鬼子付之一炬时,虽然也大吃了一惊,表现出无比的惋惜和无奈,但比较平静,只闭目无语良久,然后淡淡地说了几句:“房子是祖宗留给我们的,让祖宗收回出也好,屋子里的钱物都是身外之物,有它能过日子,没有它也要过日子。”当他听到无时不在牵挂、思念,几十年相依相随的老伴已不在人世时,不禁大叫了一声“青翠!”凄厉之声让病房也在发抖,一时间悲伤欲绝,紧闭上了双眼,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泪水不断地从两个眼角往下流。 雷名榜就这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不吃药不睡觉地躺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如此,这是雷至泉始料不及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曾想对父亲说几句安慰宽心的话,一来他自己的心情也说不出;二来想到父亲的脾气和秉性,深知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只得无奈,顺其自然。 对雷名榜来说:几十年朝夕相处须臾不离相濡以沫的爱妻走了,对他来说就如同是天塌地陷毁灭性的打击。这一天一夜他想了好多好多:他和妻子结秦晋之好,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俩人都不知道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可婚后就像是前世修来的良缘,很快彼此就深深地相爱了。雷名榜的妻子张青翠出身官宦之家,其父官至五品,虽妻妾成群可就只有原配夫人给他生了这唯一的女儿,因此视为掌上明珠。当时决定将爱女下嫁雷家,一方面是他岳父看上了雷名榜的人品;另方面也是他岳父审时度势高瞻远瞩,看到了清王朝已岌岌可危,心想:与其找一个官宦人家不如找一个有钱的人家,以不变应万变。 这门对雷家来说算是高攀了的联姻,雷名榜的妻子进了雷家的门以后,并没有因为她娘家的辉煌而嫌弃雷家,更没有高门闺秀的傲慢和骄气。她不仅美貌过人,知书达礼,而且对公公婆婆十分孝敬,是一个十分贤慧的好儿媳妇;对丈夫知冷知热,温柔情深,体贴入微是一个好妻子;到雷家后生儿育女,对子女宽严有度,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进行教育是一个好慈母;对下人能平等相待体谅宽容;家里的大小事情处理得从容有序是一个好内助好管家。雷名榜由于有了这样一个好妻子,他的家庭生活是幸福美满的,他因她而很知足。 清王朝灭亡时,革命军将张青翠父亲抓捕入狱,并没收了家里的全部财产,显赫一时的张家一夜之间成了囚犯,成了穷光蛋,几十口人的大家庭只剩下了张青翠年迈的母亲躺在马厩里以泪洗脸。雷名榜知情后火速赶到省城,先将岳母接回家中,然后利用他所有的关系,用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法则,不惜家产,将黄澄澄的金条和白花花的银元往用得着的新的达官贵人的家里抬,终于将岳父救了出来。 经过这次事变,雷名榜将他父亲留给他的,镇家的金银财宝基本上花光了,他无怨无悔。他把岳父接回家的那一天晚上,张青翠忍不住地抱着丈夫哭了,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太深的爱。多年后张青翠的父亲在弥留之际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找到了一个好女婿。”守在他身旁的雷名榜忙说:“是我找到了一个好妻子。”可见雷名榜的妻子在他生命中的价值和情深。现在突然离他而去,他怎么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呢?一天一夜他表面上是紧闭双眼,而他心里是在流血。他这样不吃不喝也不吃药又过了一天。雷至泉再也沉不住气了,急着去找高欣大夫。高大夫听了也很着急,忙到雷名榜的床前动情地说:“伯父,您是我很敬重的人,伯母走了您现在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因为不仅是您,至泉兄和我以及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活,您一定要想开点,伯母在世她是很关心您的,现在她在天国肯定也在为您早日康复祈祷,不希望您再出什么意外。现在您的外伤是快好了,可您的心力还很交瘁,身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极差,假若您还如此悲伤下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猝死,我想这不是伯母所想要看到的。为了伯母在天国能安心,也为了至泉兄他们兄妹等人不再失去一个父亲,您也要从现在的悲伤情绪中解脱出来。” 高大夫的这一席话,有情有理,特别是从医学的角度讲到这样下去可能会猝死对他触动较大,他并不怕死,爱妻走了就带走了他的生命的一半,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未了的事宜要他去做,现在还不能死。他是一个很有理智的人,想到这里他决定以另一种方式来面对,把对爱妻的缅怀深藏在心底,要他忘记是不可能的。他睁开了双眼,看着窗外飘荡的白云,欣赏喜鹊在梧桐树上欢快的飞跃,感觉生命真好,慢慢地调整了自己的情感。并要雷至泉给他弄来一些吃的、喝的,虽然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胸多时,但毫无胃口,把饭只当药吃,将一粒一粒的米粒慢慢地嚼着强迫自己往肚子里咽。这一关总算过去了,雷至泉吊在噪子眼上的心终于掉下去了。随着雷名榜的身体一天天康复,郑仁贵和魏小柱先后回了家。 第六章劫难后的思考 第六章 劫难后的思考 夜,月色矇眬,医院沉睡在寂静安谧的夜幕中,雷名榜的病房里,床头柜上的罩子洋油灯在闪烁着微弱的亮光。雷至泉躺在病房里的一张竹躺椅上闭着眼想着心事,在病床上根本没有闭眼的雷名榜小声叫了一声:“老大,睡着没有?。”雷至泉应了一声。雷名榜心有所思地接着说:“你起来,到爹的身边坐坐,我们一起说说话。”雷至泉先是一怔,半夜三更的,爹有什么话要说,竟如此郑重其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高兴父亲难得有这份心情,忙起来坐在父亲的床边期待地望着父亲。 雷名榜问;“现在的时局怎么样了?”“听说小鬼子还是在节节地往北撤。”“撤就好,你的农场还被小鬼子占领吧?”“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我想也快了,小鬼子走了,你就办你的正事去,况且你还有一个家在关帝镇茅草村嘞!不能老在这儿陪着我呀!我自己也不想在这里久留,差不厘就出院。”说到这里他不禁老泪涟涟,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了一会儿无比感慨地说:“最近我反来覆去地想:“我们现在是家破人亡,雷家大屋”没有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不仅不是过去的财主了,流浪汉也不如,要出医院脱下了这身病号服,连换的衣服也没有!走出了这个医院的大门还不知道到哪儿去安身?想不到我雷名榜也有今天,真是人世沧桑、人生叵测!”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大,小鬼子把我们家害得惨啊!我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亡国恨了。所幸的是我虽九死一生还是留下了这把老骨头,但,这是魏大柱用他年轻的生命换的,是郑仁贵尽全力救的;还有你六妹飘飘的命也是乡亲们冒死保住的,这都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生死情。每当想到这里,我就想:再难也要好好地活着,否则就对不起这些恩人们。知恩图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我们不能忘恩负义,这个恩我们是一定要报的。”雷至泉听到这里伤心地连连点着头。 雷名榜接着说:“还有你妈和大柱也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躺在乱坟堤、芦苇岛里,日后一定要厚葬。”说到这里他万分伤感地说:“话是这样说,可我现在是连我自己的衣食都没有着落哟!不错,我们还有一些田产,可这些东西都是死产,在现在是一不能吃,二不能喝,就是想卖也没人要,解决不了当前燃眉之急呀?”这时雷至泉忙说:“爹,我逃难走的时候,您给了我一些钱,没有怎么花,只是现在放在茅草村。”雷名榜忙摆着手深情地说:“那点钱你们留着,时局还不知道怎么变呢?钱是人的胆。我这里再想办法,我就不相信过不了这个坎。” 雷名榜沉默良久后,自言自语:也只能这样了。雷至泉忙疑惑地问:“爹,您说啥呢?”“我是在想,将你娘嫁妆的珠宝首饰拿出一些当了。”雷至泉大吃一惊,急切地说:“爹,房子都烧了,那还有娘的嫁妆珠宝首饰?”“你甭着急,我没有说胡话,听爹说:在民国初年的时候,有一阵子我们家那一带闹土匪,我和你娘担心家里也会被抢,我们就把你娘嫁妆的珠宝首饰和地契等装在了一个铁匣子里深埋在一个较隐蔽的地方了,那个地方中国人找不到,小鬼子再精也不会找到的。你明天就悄悄地回去,到了晚上悄悄去挖,一定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挖出来后把那个匣子包好了给我拿来。”说到这里雷名榜想到自己在大难之后,没有生路时,还幸亏有妻子----,可妻子她….陡地一阵凄楚难忍,差一点一口气没有缓过来,吓得雷至泉忙叫医生和护士。 从大难中走过来的雷名榜,不仅肚子小了福相没有了,身子也消瘦得变了模样,特别是在心灵上更是被劫难重塑,脱胎换骨。要说他在过去还有一些乡绅的斯文和儒雅、有过财主的尊严。在小鬼子的折磨和皮鞭下已经让他的斯文儒雅扫地、尊严丢尽,他觉得自己不仅不能与正气凛然大无畏的魏大柱比,而且也不能同郑仁贵等难友们相比,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挨过小鬼子鞭子的抽打,多少还保留了一点人的尊严。在劳工中由于他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干过体力活的财主,又是一个老人,因此他挑起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走不了一会儿,就肩肿腰痛,气喘吁吁、举步维艰,吃力得很呀。而小鬼子坏就坏在专与他这样的人过不去,因此他也是被小鬼子鞭子抽打最多的人。在挨打时都是在众人的关注下,尽管难友们都是充满了同情和愤怒的目光,但他在小鬼子的皮鞭下被打得疼痛难忍,屁滚尿流的丑态和虽然没有求饶而忍不住地无奈的**,在众人面前都暴露无遗。固然他的这些表现难友们都很理解和体谅:这绝不是他的错,都是小鬼子畜性作的孽。可是他总是有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每当他受到暴虐的时候,他的潜意思就会想: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有力气的种田的泥腿子,而是一介书生、一个财主!?我为什么不身强力壮,而是一个老人?!尽管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不可能忘掉的。身上留下的累累鞭痕,都是这些耻辱的佐证将伴随他到死。过去的雷名榜已经永远地成为过去,经过了劫难重塑的他,要走新的人生路。 不错,他现在还拥有一定的田产,只要熬到秋天,他也许会像蛰伏的百虫一样复苏,让佃户们往他的家里送租子,他还是像模像样的有钱的财主。每当想到这里他就会告诫自己:若是这样我雷名榜还是一个人吗?恐怕就连他天天能看见,虽不会说话而能时时传给他感知的遍布全身上的鞭痕也不会答应哟!所以,在今生所剩不多的时光中,他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另寻一条新的人生之路,尽管这对他来说绝不是一种轻松的选择。 雷至泉按照父亲的交待,很顺利地完成了在他看来极不平常又最让他心碎的任务,在绝对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秘密地挖出了他妈的嫁妆珠宝、地契等。交给雷名榜后,雷名榜从中拿出了一对玉手钏,要雷至泉到当铺里去典。雷至泉是有生以为第一次去当铺,当他递上要当的玉手钏时,他的手是发抖的,接过当的银元时满脸都是泪。心里的那种百感交集惆怅不已的难受,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得了的。有了钱了,雷名榜要雷至泉上街去为他买几身换洗的衣服,并一再交待不要买他以前穿的洋布长衫短褂,而一定要买农民穿的对襟土布衣裤。对此,雷至泉吃惊地差点叫起来,很不理解地问:“爹,您这是为什么?那样的衣服您能穿得出去吗?”“怎么穿不出去?就怕你的爹不够格呢!”“爹,我们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到了秋天也可能收到一些租子呀?”“这些爹都明白,心里清楚得很。不过你不了解你现在的爹。你过去当财主的爹已经被小鬼子折磨没了,现在你面前的爹这条老命是佃户们给的,我还能在佃户们的面前装模装样当财主吗?不仅没有了这个心,更没有了这个资格了!你就照爹说的去办吧。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雷名榜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心里很痛苦,但又是非常坚定的。雷至泉虽然很不理解,也很难接受,也只好无奈地照办。 当雷至泉按照雷名榜的交代办完了他该办的事以后,雷名榜对他说:“就在你秘密地回老家雷公庙去挖你妈嫁妆的时候,你的三弟媳妇李佳丽和你六妹飘飘她们俩来了。她们是从郑仁贵、魏小柱那里知道我的情况后赶来的。她们要在这里照料我,我说:“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用不着你们照顾。而且很快就要出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出院后得有一个安身的地方。我想,你们回去后,能不能想办法,就在飘飘的窝棚旁边也给我搭一个窝棚,好歹也是一个能安身的地儿。窝棚搭好后就来接我回去。”她们满口答应后就走了,这样我就不是无家可归了,而是有家可归了,你也用不着为我在方面再操心了。眼下我在医院里有大夫和护士照顾,我自己又能动能吃能睡,所以在医院里也用不着你了。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没有一天不在惦记着你自己的事,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办你自己的事吧。”说话时雷名榜尽管心头酸楚难忍,而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还是让雷至泉感到是那样地不容置疑和不可违背。雷至泉心情沉重地说:“爹,我可以考虑走,但我也要去找管您的主治大夫谈谈,他们认为您可以出院了,我才能放心的走。”“那你就赶紧去找主治大夫谈谈吧。”雷名榜的主治外科大夫,找了内科的大夫同他一起,对雷名榜进行了会诊,认为他可以考虑出院,但出院后,一定要很好的调养。 大夫会诊后,两天过去了,雷至泉还没有想走的意思,雷名榜急了,板着脸问:“老大,你怎么还不走呀?”雷至泉心里虽然也想走,特别是当想到在这不太平的年月,这一别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时,他的心就碎了,他怎么也不忍离开他的爹!想不到爹要催他走了,而且是那样的严肃。他还是不顾地恳求说:“爹,让我再陪您几天吧?等她们来接您时我再走也不迟。”“我要你走,你就走!”雷名榜把脸侧向了一边,生气了。雷至泉深知严父的脾气和秉性,再坚持不仅没用,反而只能引起他更生气。只能深情地望着父亲实在无奈地说:“爹,那我就走,您可一定要多保重。”话还没有说完,心头一阵苦楚,禁不住眼泪纵横。侧身在一边的雷名榜早就在暗自流泪了。 雷至泉就这样带着对父亲无尽的难舍和牵挂离开了医院。去办他父亲所说的他应该办的事:自然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实验农场,他是一场之主,无时不在想等小鬼子走后如何招集部下重建实验室,把凝聚了他们的心血,寄予了无限希望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尽快从农场的实验室移到实验田,再走向广阔的田野,最后走向全中国。这既是他的梦寐以求的理想,也是他父亲对他的心愿;再就是现在寄住在茅草村的他的小家,他们母子三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和不习惯的生活条件下是如何度日的?这两方面的事都让他牵肠挂肚,按照他的心情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不能同时到达相距数百里的两地,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先去实验农场。 正当他要向着去农场的路上奔走时,父亲的影子总是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想到了父亲:让他捉摸不透的心思;想到了他的身体,虽然外伤在留下了一些永远的疤痕,算是基本上好了,可身子仍然很虚弱,稍稍走动就很疲倦,全身乏力,他是伤了身,更伤了心。正如高欣大夫讲的:“他的元气大伤,要完全康复还需要较长时期的在心和身上共同调养。”这样一个花甲的老人出了医院后,要在一个稻草的窝棚里去安身!生活上如何安排?如何进行调养都是问题。他这个做大儿子的,在其他的弟妹都不在的情况下,能这样将父亲撂给一个弟媳妇和一个小妹一走了之吗?这于情于理都不容啊!想到这里他决定放弃去农场,改道去没有了老家的老家。将父亲出医院后的生活切实安排好以后再去做他自己应做的事。 县城到老家所在**公庙,只有半天多的路程,雷至泉急急忙忙赶到后,在老宅‘雷家大屋’的废墟上的正中间,让他吃惊地发现有一幢在灿烂的夕阳下闪着光芒的茅舍。用稻草铺盖工整的屋顶,修剪整齐的屋檐,用杉篙支撑的,用竹、草拧成的把子,编排而成的泥巴墙壁----,都透射出滨湖一带农舍经济、美观、严谨、实用的特色。正在这房前发愣的雷至泉被雷飘飘看见了,喜出望外地叫:“大哥,您回来了。” 正在屋里面收拾房子的李佳丽闻声也忙跑出来高兴地说:“大哥,回来了。你看我们又有家了。”话音未落不禁泪水涟涟。雷至泉听说这是他们的新家也是悲喜交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这个还没有完全干透还透着稻草泥土香味的草屋里,雷飘飘和李佳丽向雷至泉叙述了这个茅舍的由来: “在医院看爹时,爹要我们在飘飘窝棚的旁边再搭一个窝棚,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在想:爹,这样大的年纪,身体又大伤了元气,出院以后怎么能住窝棚呢!好歹得有一个家呀,那怕是很小很简陋的。我们正为这事发愁时,在大前天,魏大妈、胡大婶、刘大伯还有郑仁贵大叔等乡亲们忽然来了,把我们小小的窝棚挤得满满的。魏大妈先说:“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打仁贵他们回来,知道东家死里逃生,总算捡了一条命,我们都为他高兴。现在你们的“雷家大屋”没有了,东家回来总得要有一个立脚安身的地儿,我们大伙合计了一下,想凑合着给你们建一个稻草屋,让东家和你们先住着。” 我们听着就像在做梦,可是望着这些长辈一张张热情的脸孔又不像在做梦,感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嗫嚅地说:“只是…..”,乡亲们忙说:“别的你们就不要管了,只要你们点头就行”。我们连连点头,要给大家跪下表示感谢,被胡大婶拉住了。临走时大伙还说:“我们被小鬼子害得也很苦,也没有太大的能耐,也只能让东家有一个比窝棚强一点儿的能避避风雨的地方,实在是委屈东家和你们了。” 第二天来了二十多人,有的还是住得很远的佃户。他们有的从堤上挑着担子、有的从河里划着小船,运来了杉篙、竹子、稻草、苇子、石灰等等材料,中午饭都是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只喝了我们的几口水,一天的功夫这个稻草屋就搭成了。” 这是一幢三正一偏的房子,正屋做堂屋和卧室,偏屋做厨房。而且,里面已经有了桌椅、板凳、床铺、土砌的灶、锅碗瓢盆、水缸、水桶等等简单的居家过日子的生活用品。雷飘飘对雷至泉说:“这些都是乡亲们,从各自的家里拿来的,问题是他们自己也不是很宽裕,却给我们拿来了,虽然破旧点,我看比新的还要弥足珍贵。” 面对这一切,雷至泉心潮澎湃、感慨万分、浮想联翩。心想:我们雷家又有一个屋了,固然同昔日的“雷家大屋”有天壤之别,不能相提并论,但它必竟是一个屋,而它的珍贵和价值又绝不是“雷家大屋”可以相比的。因为它是乡亲们在自己也遭受过大灾大难后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自发的帮助盖起来的,而且在帮助盖屋的乡亲们中,有的自己还在住窝棚呢!所以这一草一木都凝聚了乡亲们对雷家比山重比海深的恩情啊! 雷至泉还在想:我们雷家是一户靠收地租支撑着的财主,为什么当雷家遭到如此灭顶之灾的时候,他的佃户们不仅没有冷眼旁观、拍手称快或落井下石,而是怀着极大的同情心,以他们微薄之力,主动地全力地伸出了无私的援助之手?有的还在生死关头不顾个人的安危来保护雷家的人,有的因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答案只有一个,这完全是他的父亲有一颗不寻常的心和不寻常的人品赢来的。 父亲作为一个地主,是要向佃户们收租子的。这在他看来是亘古以来,传下来的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规矩,有田出租在人们的眼里也是引以自豪的事情,在这方面他父亲不可能超凡脱俗。更何况地租是作为一个财主赖以生存的基石,也是他不让他的儿女们不死守农村,另辟蹊径离家远走,上洋学堂的主要经济来源。因此他在收租的问题上向来是极其严肃认真的,地主的行为也表现得十分充分。每年当佃户们来雷家交租子的时候,有的佃户挑来的稻子中有瘪子,他会让雇工用风车去车一下,对有的挑来的稻子看上去不太干,他会从中抓上一把,用双手掌使劲碾一碾,碾出来的米碎的多,说明稻子不够干,他会不管佃户愿意不愿意让他们挑回去晒干了,再来交……。 但,父亲作为一个财主,又有他自己做人的原则:要为富有道,不能为富不仁,更不能贪得无厌。他把自己对佃户的索取,严格控制在与佃户们认可的租约的范围之内。除此之外绝不以任何的借口,再向佃户伸手多要分毫。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富有同情心,深知佃户种田辛苦,知道顾及佃户们的生活,在他的心里有一条底线,绝不能让辛苦了一年的佃户,到了秋后交了租子以后,妻儿老小衣食无着。因此他在每年收租子的时候只要某个佃户确确实实遭到了意外的天灾人祸,过日子发生了困难,他会毫不犹豫地减免应收的租子,甚至倒给。郑仁贵就是曾经得到过父亲这方面恩惠的一个佃户。 郑仁贵是雷家的一个老佃户,本人勤劳节俭,没灾没难的正常年份,一年下来除了交租和各种生产、自活上的开销外,还有一些节余,也算是当地人中丰衣足食的殷实人家。这样的人家有时也经不起意想不到的灾难。有一年郑仁贵的妻子得了病,请乡下的郎中看,药没少吃钱没少花,但病越治越重,到后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正当郑仁贵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的水牛突然间猝死了,农民种田主要靠牛,牛死了这个家庭就等于塌了半边天。这祸不单行的灾难,使得郑仁贵这个铁汉子,也萌发过与妻子一同死了一了百了的念头,只是看到未成年的儿女没有下这个决心。正在走途无路的时候,被他的父亲雷名榜知道了,步行数十里,急急忙忙给郑仁贵送出了钱,并帮他请人抬他的妻子到县城医院去看病、帮他买水牛,而且将当年的租子也全免了,使快要陷入绝境的家庭又柳暗花明,得到了新生。后来郑仁贵要还这笔钱也被他父亲婉言拒绝了。 父亲在做人方面从不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在佃户和乡亲们面前有一颗平凡的心,在乡里不管谁家有婚嫁丧事总是礼尚往来,逢年过节主动走动,在各家各户谈笑风生,情感融融。对家里的雇工当成家里人体贴关照。魏大柱就曾是我家的一个长工,人到三十出头还没有成家,是父亲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托媒婆帮他物色了一个媳妇,并在我家成的亲。成亲后从我们家里自己种的田中匀给了他一些田,让他另立门户,过自己的小日子。 尽管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一生所信奉的道德所驱使,从没有想到要什么回报,有些受惠于他的人可能会牢记在心,而他自己可能早已淡忘了。我们中华民族历来就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美德,中国的农民是朴实忠厚的,他们就是这种美德的主要载体,所以才有今天的效应。他父亲作为一名在农村的乡绅,在做人方面无疑是一个成功者 。 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大劫难后,雷至泉更深深地感到:人世叵测和艰险,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恍如过了几个世纪,是如此的漫长和难熬。在这些日子里:他经历了逃亡、家乡被沦陷,家破人亡的人生路,饱览了侵略者残暴无度的种种罪行和沦为亡国奴的同胞们备受侵略者的种种蹂躏的悲惨苦难;他自己饱受了失去亲娘、亲爹被折磨九死一生、失去家园、钱财-----的痛苦,他的心上是伤痕累累;他也领略和得到了人世间同是落难人恩德大于天的抚慰;使他明白了什么是人世间的真恨、什么是人世问的真情。 晚上雷飘飘做了几样典型的家乡菜:抄嫩藕、炖南瓜、烩芋头……。在茅屋中不大的堂屋里他们三人围坐在褐色粗糙的小木桌旁吃晚饭,虽然很寒酸也令他无穷地感慨,但这是在“雷家大屋”的地基上,在他们自己的屋里吃的居家的家常饭,能听到蝉呜、能看到燕舞,倒也使雷至泉感到格外地温馨,手里端的香馥馥的红米饭吃得忒香。 晚上他睡在堂屋左边的屋子里,这是为他的父亲准备的房间,屋里只有一张半新的双人床,在不太大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大。床上挂了一顶发灰的蚊帐,蚊帐上留下了不少被缝补过的痕迹。床上铺的是很厚的柔软的干燥的稻草,稻草上的褥子虽是旧的,但很干净……看到这一切雷至泉既喜又忧:喜的是父亲总算有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了,忧的是他父亲一辈子是在比较优越的物质条件下生活的,对这样的条件能习惯吗?让他无奈以极!他带着满腹的愁楚,吹灭了如豆的油灯躺下了,伸展着好久没有充分放松的四肢,感到无比的惬意,小小的方格般的窗户透过暗暗的月色,传入阵阵咽咽唧唧的虫呜,他的心里虽然有无尽的思愁,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因为他实在太累了。这个晚上他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最让他清晰可记的是:“雷家大屋”在原来的地基上又重新盖起来了,比原来的还要恢宏,他的父亲站立在大宅前高举双手向前来祝贺的乡亲们大声自豪地说:“这是我盖起来的。”;他梦到了他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已经在中华大地上开花结果,喜得丰收的农民在堆积如山的稻子面前,在向他欢呼:“农民的救星”,一个他不敢仰视的大人物给他带上了大红花。 雷至泉一觉睡到日到中午,起来时很不好意思地对雷飘飘、李佳丽说:“我睡得太久了。”她们忙说:“你近来没黑没夜的伺候爹,太辛苦了。”雷飘飘接着说:“在你睡的时候,郑仁贵大叔来了,见你正睡得香没有叫你。他说:“明天就用划子去接爹。”雷至泉高兴地说:“好呀!爹回来你们就要多费心了。”“我们倒没什么,就担心爹不习惯?”“我也有这个担心,不过爹是一个意志很坚强的人,他会慢慢习惯的,再说这也是暂时的,只要一到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也是这么想。” 心比天高的雷至泉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没太大的必要了,急着想去农场。吃过午饭就对雷飘飘、李佳丽说:“我要走了去农场,爹就拜托给你们了,有什么事就到农场去找我。”边说边递给雷飘飘一个纸条说:“这是农场的地址。”雷飘飘她们知道雷至泉有他自己的事,也没有留他,只是宽慰地说:“你放心地走吧,在这里除了我们还有那么多好心的乡亲们呢!我们会让爹好好的调养的。” 雷至泉就这样,告别了两个弟媳妇和小妹,离开了他们的新家。他是带着许多的失落和无尽的牵挂走的。去奔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而前面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 第七章知恩图报 第七章知恩图报 雷名榜,坐郑仁贵的划子,从县城沿澧水而下,回到原雷家大屋的所在地。雷飘飘和李佳丽早就站在岸边等候迎接了。当雷名榜从划子的舱里钻出来的一刹那,雷飘飘和李佳丽都不禁大吃一惊,出现在她们眼前的雷名榜竟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得使她们都有点儿不敢认了。前些天她们到医院去看望他的时候,虽然觉得短短的几十天,她们的爹,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头发更白了,脸变得黑了,皱纹也多了些。在一身黑白条纹病号服的装束下,基本上还是她们心目中的爹。可这次在她们面前陡地一出现,特别是他身上的那身装束:紫色对襟的土布上衣,腰肥对折的土布裤子,比农民还要农民的模样,与珍藏在她们心中的爹,完全是判若两人。看起来是那样的令她们感到别扭,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雷名榜看到她们用惊讶的目光直瞪瞪地望着自己,心里明白是因为什么了,忙笑吟吟地说:“对爹的这身打扮有些不顺眼吧!不要紧,时间长了看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雷飘飘和李佳丽她们俩是一脸的苦涩和无奈。 雷名榜走下船,转身向郑仁贵深深道谢后上了岸,将随身带的东西交给了李佳丽后,就要雷飘飘,带他到妻子的坟地去,对废墟上新的草屋只远远地瞟了一眼。 由于澧水在雷公庙,拐了一个很大的弯,在拐弯的内侧,由于水流较缓,把从上流带下来的泥沙有的留下来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日积月累,在雷公庙的对面淤积成了一个小岛,由于岛上是肥沃的泥沙土地,很适合芦苇的生长。在这里生长的芦苇不仅茂盛繁密,而且又粗又大,因此而得名叫苇子岛。每到春天当苇子长到约半人高的时候,人们驾着小船上岛,将青脆嫩绿的苇子砍下来,运到水田里,踩到田里当肥料,人们管这叫踩青。经过砍了的苇子,从根部还能照常生长。到了秋天苇子长成熟了,大的有一两丈高,大拇指粗,顶尖下垂着一串串白里透紫的芦花,连成一片,随风飞舞,远远望去如彩云,似波涛。栖息在这里面的各种鸟类,时不时振翅高飞,盘旋在芦花上空,十分赏心悦目。江中过往的船只到了这里,船上的人们都要好奇地向苇子岛望上几眼。到了冬天人们上岛去砍苇子,可以用来编席、盖房子、或当柴烧。 小日本鬼子来的时候正是苇子生长的旺季,密密丛丛的苇子,瑟瑟发响。从外往里看,密不透风、深不可测。小鬼子的汽艇几次到了岛的边沿,只往里面瞧了瞧没有敢上岛。这就给当地的人们有了一个躲避小鬼子的好地方。当雷名榜的妻子被小日本鬼子暴尸于江堤时,刘大伯和他的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在子夜偷偷地用小船将尸体运到了苇子岛,避免了小鬼子进一步进行肆虐。当时不敢堆坟头,只打进了一个木桩以作记号。小日本鬼子走了之后,雷飘飘才把坟头堆了起来,并挖掉了附近的一些苇子,在周围还栽了几棵杨柳。 雷名榜乘着雷飘飘驾驭的小船上了岛。这时的苇子已长到一人多高了,走到里面抬头看不见天,初来乍到的人走几步就要迷失方向。雷名榜在雷飘飘的带领下,用手拨开挡路的苇子,高抬着脚在苇子中穿行。有时栖息在里面的白露,会受惊地腾空而起,还会咕咕地叫几声;有时在苇子的根部盘踞着手指头粗的水蛇向他们示威似地瞪着双眼,吐着芯子,他们只好绕开它走。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走了一阵子后,在前面出现了一小块没有苇子的空地,使人顿觉豁然开朗。在空地的中央有一个新堆的坟头,在阳光的照射下,灰白色的泥沙土晶莹锃亮,雷飘飘大步走到坟前跪下哭着说:“妈,我爹来看您来了。”雷名榜也急步走到坟前不自主地也跪下了,望着坟头,忍不住潸然泪下。他猛地用双手抓起一把坟头上的泥沙土举在眼前,深情绵绵:对妻子的哀思、缅怀和他自己受苦受难的痛苦、劫后余生的思考-----都一齐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他要对妻子说的话太多太多,于是他对雷飘飘说:“你先回去吧,让爹在这儿多呆一会儿。”雷飘飘很理解地在坟前磕了一个头,擦了擦眼泪走了。 雷飘飘走后,雷名榜冲着坟头情深意切地大呼:“我的青翠!”他用重伤后刚痊愈不久的双手拥抱着坟头,脸贴在坟头上,他恍忽觉得妻子就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在冥思苦索中,他想到了与妻子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洞房花烛新婚的晚上,好不容易忙完了婚礼中的各种应酬,可以休息了。他有些疲惫地回到新房,一进门就看见头上顶着彩色绸子盖头,端坐在床边的妻子,马上兴奋起来,按捺不住地挑开了妻子头上的盖头。 在他眼前的妻子:白润透红的瓜子脸蛋与燃烧的大红喜烛,相映成辉,光彩照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情丝万缕;稍稍抿着的红嘴唇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令他期待和向往;脸上泛起的笑容就像是微风拂过水面留下的波纹,那样的轻柔、自然、和深邃-----。总之,他娶进门的未曾见过面的妻子,在今晚上见到她的一刹那,就已经是他心目中美丽无比的女神了,让他心跳、让他脸热、让他陶醉、让他飘飘欲仙…..更让他在心里信誓旦旦地要与眼前的妻子,相依相守、同甘共苦、白头偕老,携手走过悠悠漫长的人生路。 在冥思的一幕幕的往事中,他想到了与妻子度过的虽也有不少曲折和困难,但是无比幸福的几十年,对过去,他很满足。可是他对这样幸福的日子还没有过够啊!可妻子就先他而去了!能不让他心碎吗? 在冥思中,他恍恍惚惚想到了与妻子的最后一别: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凌晨,天还没有全亮,由于他断然拒绝了麻子乡长要他去当维持会的会长,担心小日本鬼子会来找麻烦。妻子就急急忙忙起床给他做吃的,想让他吃了赶快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那知他刚端起饭碗还没有动筷子,几个小鬼子猛地踹开了大门就进来了,什么话没说,两个小鬼子架着他就往外走。他的妻子急忙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使劲拖着不让走,一个小鬼子用铁蹄朝他的妻子身上使劲一踹,妻了凄厉地大叫一声后在地上滚,他强扭过头看见妻子趴在地上,痛苦万分地惊恐地睁着的双眼,向他伸着战抖的双手,呼天抢地地喊:“名榜,孩子的爹!”他愤激地说:“青翠,坚强些,我会回来的。”他被小鬼子羁绊走得很远很远了,在他的耳际还在响着妻子令他肠断心碎地呼唤,“名榜,孩子的爹!”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是他与妻子的生离死别。活鲜鲜的一个人,现在,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堆泥沙土。他疯狂地用他的双手使劲地深深地抓着坟头,大声地喊着:“青翠,青翠,我回来了…..。”其状之惨,其声之悲哀,即使强大永恒的太阳也不忍听不忍看,躲进了云层。一群白露,可能怕他凄凉孤独,十分同情地无声地在他头上盘旋。整个大地只有他对妻了的呼唤声“青翠,青翠!”可是任凭他如何情深意切,哀痛欲绝的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他依然听不到任何的回应,然而他又不相信他的呼唤,妻子听不到。他就这样不愿放弃地不停地呼唤着,不知过了多久,声嘶力竭了的他,望着早已阴沉下来,可能也在同情他的苍天,绝望了!他痛不欲生地晕倒在妻子的坟头上。在夕阳西沉夜幕快要降临,雷飘飘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多时了。雷飘飘扶起他的时候,他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地呼唤着:“青翠,青翠!------”雷飘飘见了、听了也心如刀绞。 雷名榜回来后,为了不忘魏大柱的大恩,在征得魏大妈的同意后,将魏大柱的女儿魏丽丽当成自己的孙女,接到他家由雷飘飘抚养。 在优越的物质条件下,生活了快一辈子的雷名榜,对身居陋室,粗茶淡饭,只有温饱的普通人家的生活,开始虽有一些不习惯,但他只要想起在当劳工时候的日子,对现在的生活就非常地满足。雷名榜由于身子骨还很虚弱,从医院回来后,主要是在屋里休息,没有去远门,顶多带着魏丽丽在老宅的废墟周围沉默无语地走走看看。身居陋室,布衣素食,自诩为草舍人家一贫翁。 雷飘飘考虑到雷名榜的身体需要营养,有时在湖里抓几只乌龟或乡邻们送来的鸡炖给他吃,雷名榜从不自己一人独享,并不止一次地说:“现在我们的日子很艰难,今后不要给我搞特殊,否则爹的心里会更难过的。”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雷名榜在雷飘飘和李佳丽关切的眼里,虽然也看出了他断不了对妻子的缅怀和哀思,也有失去妻子的孤独感和苦闷,比起过去言语也明显少了,有时也显得心事重重。但,总的来说,他还能把握好自己的情感,还没有出现她们原来想象中的不适应不自在。 由于雷名榜他过去的名声在外,时不时还有来看望他的人,这其中有左邻右舍;有他的佃户;特别是曾一起当过劳工的难友等等,只要这些人一来,他的情绪都非常兴奋,相互间海阔天空,有说不完的话。看望雷名榜的人走了以后,而那一天他仍然保持一个好心情,饭也吃得多了。雷飘飘每当看到雷名榜孤独苦闷的时候,总是盼着有人来看望他。 雷名榜的亲家李佳丽的父亲李少伯,也是当地有名的财主,由于他敛财不择手段 ,又爱财如命,当地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李少德。雷、李两家能结成联姻,当时也主要是李家看上了雷家的财产。由于李家地处垸子的最里面,离澧水江边较远而得福。小日本鬼子的飞机没有去轰炸过;小鬼子入侵后也只去骚扰过几次;也由于他的大儿子参加了维持会,再加上他的一家子人都会在小鬼子面前奴颜婢膝。所以,在小日本鬼了占领期间,李少伯的家虽然也损失了一些钱财,那只是九牛一毛。李少伯,还是过去的李少伯。与雷家所遭受到的灾难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少伯因此在心中还有几分得意,因为雷家的败落在当地就更突显出他李家了。 只有一件事让李少伯很挠心,雷家的败落,他的女儿李佳丽怎么办?他对这桩婚事自从他的女儿进了雷家的门,好日子没有过几天,他的女婿去当了丘八,让他的女儿长年在雷家守空房,他就后悔莫及了。并几次在枕边向老婆念叨:“佳丽现在与其天天在雷家守活寡,我看不如离了算了!”老婆如是说:“我的外孙女菁菁怎么办?你就不怕乡里乡外的人说你不支持女婚抗日。”听老婆这么一说,他想:人言可畏,女儿离婚的事只好作罢。 小鬼子一来,让雷家家破人亡,是彻底地败落了,女儿离婚的事他又动心了。在雷家遭大劫之后,李佳丽知道了公公的消息后,心想:她是雷家的儿媳妇,理应带着女儿回到婆家,尽一个儿媳之道,以后对丈夫也有一个交待。于是,她对李少伯提出了回婆家的事。李少伯起初就没有同意,当看到李佳丽态度坚决,阻挠不了了,最后只同意了李佳丽一人回雷家,将外孙女留下了。 大劫大难后的雷家,与昔日的雷家是霄壤之别。李佳丽终究是财主家的千金,从小住的是雕梁画栋的高大瓦屋,过的是饭来开口,衣来伸手的优越的小姐生活。到了雷家后也是少奶奶,居家过日子的大小粗活细活都用不着她操心,更用不着她动手。初到雷家的一段时间内,她自己的起居还有从娘家带来的老妈子伺候。现在居然要住过去从不屑一看的稻草屋,过着样样事情都要自己去动手的农妇的生活。她又什么都不会做,甚至雷飘飘在做饭炒菜时,要她在灶前烧火,往往也要被烟呛得泪水直流。有时,灶里的柴禾烧不着,用吹火筒向灶里吹风,弄得她头上、脸上、身上全是灰,那个狼狈样,让雷飘飘看了都想笑。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真有点度日如年哟! 要不是前不久好不容易盼到了丈夫雷至华的来信,她真有点支撑不住了。这信是雷至华半年前写的,在路上不知经过了多少辗转才幸运收到。对多年不见面的丈夫见信如见面,所以她非常珍惜。信中说:要她一定好好地孝敬父母,带好菁菁,等把小日本鬼子赶出了中国,他就回来同她团聚。为了不辜负丈夫的苦心,再难她也要硬着头皮撑着,可又真的难熬啊! 特别是,现在的雷家,除了家务,还有农活呢!雷家有自种的十五亩田,过去是雇人种的,现在雇不起人了,要自己耕种、管理。干这样的活她是想都不敢想的,水田不敢下,下去站不稳,更怕蚂蟥咬。虽然有魏小柱等其他的佃户帮了不少的忙,但,很多的活计都是雷飘飘在干。雷飘飘尽管很辛苦,可对她,李佳丽,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意见、要求和怨言。而,对她来说,雷飘飘越是这样,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越来越不好受,不自在。只盼望,夏天赶快过去,秋天快点到来,赶紧收到租子,家里有钱了,雇得起人了。她能心安理得的当她的少奶奶,等到抗日胜利了与丈夫团聚。 雷名榜回家后,虽然身子骨还很虚,走路没有劲,可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家里的这点事他看得清清楚楚,李佳丽的心事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有一天雷飘飘出去干活了,他把李佳丽叫到自己身边很温和地说:“佳丽,我们雷家委屈你了。现在家里的活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让飘飘去做,没关系的。对现在的生活实在不习惯,你也不要太勉强,想回娘家就回去,菁菁不回来也就算了,等我好些了我去看她。”雷名榜如此体贴、豁达大度让李佳丽很受感动,也深感惭愧,更不敢想回娘家了。而且她想,好在这都是暂时的。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的季节,雷公庙这一带,虽然曾是敌占区,等小鬼子走了以后才开始忙农活,田里的各种活茬儿,几乎都晚了一个季节,但由于在农民的精心耕耘下,再加上老天爷有眼,风调雨顺,田里庄稼长势很好,稻子已开始孕穗,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雷名榜在飘飘的精心尽力的调养下,身体在逐渐康复,脸色有了红润、精神气也有了一些,走起路来两条腿也有些劲了。于是经常带着魏丽丽到田边地头走走看看,面对眼前丰收在望的田野,他心里格外滋润和高兴。越是高兴,越是让他在想:知恩图报的事,到了该作决断的时候了。 在一天晚饭后,雷名榜把雷飘飘、李佳丽叫到屋子外面的院子里一起纳凉。那时月色星光朗朗,百虫唧唧,萤火虫闪烁,从江面吹来的阵阵凉风使白天的暑气退避三舍。他们分别坐在竹椅上,手里慢慢地摇着大蒲扇让蚊子远离,好不惬意。这时雷名榜一边用蒲扇给坐在他身边的魏丽丽驱赶着蚊子,一边以很平和的口气对李佳丽、雷飘飘说:“爹今天想跟你们说一件事,这事,爹早就考虑多时了。你们都很清楚,这次我们雷家遭此大劫大难后还能有今天:我还在、飘飘还在,还有这样一个稻草屋可以安身,全靠了乡亲们、佃户们。魏大柱为了我牺牲了他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心情很沉重地说:“我们雷家欠乡亲们、欠佃户们的恩情实在太多、太多了。古人说得好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不报非君子。自从我住进教会医院治伤时开始,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想,我们如何来报这个恩?” 雷名榜虽没有指望雷飘飘、李佳丽她们俩人回答什么,而听着的雷飘飘、李佳丽她们已经深感到今天的话题太沉重了,两人聚神静气,等着雷名榜下面说什么。 雷名榜接着说:“如何报这个大恩,爹已经想好了,在前些日子,把我的想法写信告诉了老大、老三、老四、和老五。老二在美国现在没法与他进行书信联系。现在我收到回信的只有老五。他在信中对我的想法表示支持和理解。并说,佃户们对我们恩大于山,有恩不报,无异于禽兽。他的态度又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更坚定了我的决心。别的儿女在这国难时期,很可能根本就收不到我的信,也就谈不上回信。不过自己的儿女我了解他们,老五的态度也必然反映了他哥他姐的态度,他们也一定会支持和理解的。” 一直凝神聆听着的雷飘飘和李佳丽有一些按捺不住地忙说:“爹,您说了半天,云里雾里的也没有听出来您为了报恩,到底想做什么?”这时,雷名榜望着在融融月色下,被他说得有些忐忑不安的雷飘飘和李佳丽,于是,态度坚定,又小声细语,而语气又是极其平和的说:“你们都清楚,我们雷家为了供你们大哥等兄弟姐妹上学念书,田产是一卖再卖,雷家大财主的名声虽然仍然在外,可实际上家境已远远不如过去,说满了也就够一个小财主的格。小日本鬼子一把火又把我们家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家底全烧光了,现在就只剩下一百零五亩田产。这些田产除了我们自己雇人耕种的十五亩外,其他的九十亩都是租给佃户耕种的。他们都是我家的老佃户、老乡亲、老邻居。平时大家彼此来往,有情有义,和睦相处。这次小鬼子入侵我们的家乡,当雷家遭到大劫大难之时,他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你们都是一清二楚的。虽然他们并没有想到要什么回报,更不是为了图回报才做的,但对于受恩的我们来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到报恩的,这也是我们雷家祖祖辈辈做人的原则。拿什么来报他们的恩,按照现在我们家的情况也就只有在田产上打主意了。鉴于我们的恩人都是我们的佃户,所以,爹,经过反复思考后,决定:将仅有的九十亩田产,现在谁租种的就送给谁,以略表我们对他们的报恩之意。这样做也不能说就摆平了,我们可以心安理得了,因为他们的恩德是无价的,决不是这几十亩田产能报答得了的,今后我们雷家的子子孙孙还要永远牢记。 为了我们自己的生计,留下现在我们已经在自己耕耘的十五亩田,维持我们现在一家五口粗茶淡饭的生活。只是,今后我们大家一定会辛苦些,但,我们自食其力了,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农民。这样我们与乡邻们、恩人们的关系会更近、更亲密。” 雷名榜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而对李佳丽和雷飘飘来讲,恍如石破天惊,亘古至今,还没有听说有哪一位地主要将自己的田产送给佃户的?这样事关她们今后生计的重大的决定,来得这样意外、这样突然,她们的头蓦地快要炸了,特别是李佳丽。她们惊愕地望着雷名榜,一时木然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雷名榜很理解她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所受到的震撼,并没有希望她们马上说什么,只是用开朗、慈祥的目光望着她们,想给她们一些抚慰。 云移星走,和风拂拂,不知过了多久,雷飘飘开口坦诚地说:“爹,您的决定让我感到很意外,我的命是魏大妈、胡大婶她们救的,要报恩的思想我也有,只想到等我将来有能力了,来报这个恩,牙根儿就是没有想到您说的这一层。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心境儿不高,可能我不是当家人,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动家产来报恩这一层。总之,爹,想到的我没有想到,所以刚听到爹说,脑子都懵懂了。现在脑子清醒了,爹的心境高,报恩的心急、心诚、心重,要把我们的家底全盘端去来报恩,我支持。 我是爹,从大河里救出来的一个小丫头,把我当小姐抚养,对我娇生惯养,送我上洋学堂念书。我现在的命,是我妈用她的命换来的,您和妈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无论拿什么来报也是报答不了的。今后我们雷家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我都永远在爹的身边不离不弃,陪伴爹一辈子,伺候爹一辈子。关于我们今后的生活,爹,您尽管放心,我虽然曾娇生惯养,但我能干活,我能吃苦,今后这十五亩田里的活我包了。我一定尽最大地努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雷名榜听完了雷飘飘的话心里很高兴,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只是李佳丽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也是雷名榜想到了的,他也没有勉强她,心想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慢慢想,时间长了她会想通的。过了一会儿,魏丽丽嚷着要睡觉,大家都进了屋。 在夜幕笼罩下的雷家草舍里,雷名榜、雷飘飘以及魏丽丽都很快入睡了。只有李佳丽心事重重,睁着一双大眼毫无睡意。她作为一位千金小姐,结婚不久就守空房,这已经让步她受够了委屈。日本人来了让雷家家破人亡,败落到住草房,为了丈夫她一直在忍受。可是,她公公还要将仅有限的田产送人报恩,要她也当农民,也自食其力。这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这等于是在要她的命啊!让她顿时万念俱灰。再一次深深感到千不该万不该进了雷家的门。可现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可叫她怎么办?无奈中她只有哭泣不止。在哭泣中她想到了丈夫不是还没有给公公回信吗,也许他不会同意,公公就办不成,这是她现在心中唯一的一点希望。 在哭泣中,她想到了娘家,心想:在她的身上出了这样大的事了,应该回去给父母兄弟说,也许他们能帮上她的忙。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的李佳丽,天刚蒙蒙亮,她对谁也没有打招呼就往娘家跑了。 她娘家的人看到她两只红肿的双眼,知道她在公婆家受到了委屈。听到她如此这么一说,全都急了。李佳丽的三弟李佳仁操起他父亲里面藏刀的文明棍,在手里挥舞着地说:“雷家那个老家伙,是伪君了,太不是一个东西了,他自己想立牌坊找不自在,还要让我们李家的人跟他陪绑受罪,我要去给他一点颜色看。”李少伯急忙对李佳仁说:“老三,冷静一点,让我们好好想想怎么能让他的这件事搞不成。”这时李佳丽的大哥李佳德成竹在胸地说:“这事好办,让佳丽回去闹着要分家,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分男不分女,他们家分成四股,佳丽怎么也能分到近三十亩田,每年收的租子足够她们母女俩享用不尽了。秋后再在我们屋的附近给她们盖一幢瓦屋,有什么事能有一个关照,让她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雷家他们爱怎么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李少伯一听忙拍手说:“好,好,这样好!”并问李佳丽:“闺女,你看你大哥的这个主意怎么样呀?”李佳丽有些迟疑地说:“就怕我公公不肯?”李少伯想了想说:“我们一起找他去,儿大分家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我们有理讲遍天下,再加上我们人多势众,我要看谁拗得过谁。 上午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大地热烘烘的,李少伯穿着一身杭纺,手里拿着藏刀的文明棍,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和李佳丽母女分别坐五顶大轿,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直奔雷家。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少伯的轿子,尽管轿夫早已汗流浃背,额头挥汗如雨,而坐在轿子里面的李少伯却凉风嗖嗖,绸褂飘拂,舒适自在,再加上沿途秀丽的风光,尽收眼底,好不悠哉、游哉、乐哉。 李家的轿队到了雷家的草舍前,没有放五顶轿子的地儿,只能将轿子放在垸堤上,瓦砾堆上。雷名榜在屋里听说亲家来了,急忙出屋,一看这场面心里一顿,想:看这架势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是走到李少伯的跟前拱手说:“哎哟!老朽不知亲家和公子们大驾光临草舍,有失远迎,失敬哦!”说完看了看草舍前人都站满了,没有地方放轿子,诙谐地说:“亲家,实在不好意思,乡亲们给我盖这个小屋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亲家会来这么多的轿子,这么多的人!这地儿实在太小,不说是坐就是站也不松快,进小屋去坐,又没有那么多的板凳,得罪、得罪。” 这时,雷菁菁看到了爷爷,急忙猛地向雷名榜跑过来,双手抱着雷名榜亲昵地说:“爷爷,我好想您。”雷名榜急忙用双手把她搂在怀里,低着头深情地看着她,也很激动地说:“爷爷也很想你呀!”站在一旁的李少伯看到祖孙俩,如此情意缠绵心生嫉妒,使劲将文明棍在地上杵捣得嘭嘭地响,说:“姓雷的,我们不是来给你送孙女,让你享天伦之乐的。是有事要跟你说的。”雷名榜忙说:“好呀!请亲家讲,我雷某一定洗耳恭听。”这时李少伯向低着头站在远处的李佳丽招手说:“佳丽,快过来,你有什么话尽管大胆地当着我们的面,对你的公公说,这儿有你爹和你的兄弟们给你做主。”李佳丽还是没有动弹,最后被她的三弟李佳仁一把拽过来了,站在雷名榜的身旁,她仍是低头不语。急得李少伯说:“看你这孩子,就这么一点儿出息,好了好了,你不说爹替你说。” 李少伯摆出一付盛气凌人的架势,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拿腔拿调地说:“今天我闺女回娘家对我们都说了,你要将你家的田产送人,有这么回事吗?”“有呀。怎么啦!这跟亲家您还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能来吗!我问你,你这样做欲置我闺女于何地?”“生产劳动、自食其力。”这时李少伯顿时怒气冲天地不断飞舞着文明棍,说:“你把我闺女当成什么人了,她是千金小姐,是你家的三少奶奶,你要她生产劳动,自食其力,你居心何在?”这时他的几个儿子也跟着说:“你居心何在?”雷名榜忙打着手势说:“请亲家和诸公子息怒,千万不要误会,生产劳动,自食其力绝不是单指佳丽的,我和我的闺女飘飘也同样如此。”李少伯还是怒气不减地大声喊着说:“别人我管不着,我家的闺女是来你们雷家当少奶奶的不是来当牛做马的。现在天天守空房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你还要她生产劳动,亏你说得出口。” 李少伯唾沫四溅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雷菁菁在雷名榜的身前直打哆嗦。雷名榜用手抚爱地拍着菁菁的身子轻声地说:“别怕,有爷爷在!”并尽量压着心中的火气对李少伯说:“这方面,亲家尽管放心,佳丽是你的闺女,也是我的儿媳,只要我们有一口饭吃,她就有一口饭吃,至于生产劳动,决不会难为她的。”李少伯用文明棍指着雷名榜,蛮横地说:“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雷名榜也有些发急地反问。“分家,把属于我闺女的那一份田产分给她。”“对,分家!”李少伯的儿子们也大声地说。这时雷名榜也提高了嗓门,坚定地说:“这可不行,既是我答应了,我的儿女们也不会同意。”“我的女婿不是还没有来信吗!说不定他对你的这种荒唐之举是坚决反对的。” 这时雷名榜正想说什么,一个邮差从大堤上风风火火地来了,举着一封信喊:“雷名榜的信。”雷名榜接过信,在场的人都用关注的目光注视着来信。雷名榜看了一眼信封兴奋地说:“是老三,至华来的信。”大家一听是雷至华寄来的信,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心急火燎地盯着信,想知道信里面说的是什么。雷名榜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态度从容,不慌不忙地拆开了信,看不到几行他笑了,并立即将信中信,递给了李佳丽,说:“这是写给你的。”李佳丽接过信,李少伯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凑过来了。信中说: “佳丽:爱妻如面。慈父来函敬悉尽详。吾家遭如此之大不幸,慈母殂谢,吾悲痛欲绝,久久不能平息耳!大劫大难中佃户魏大柱以死相救,才有吾父九死而后生、飘飘亦是邻里冒死相救、今有栖身之地,亦乃佃户、乡亲们的惠赠。凡此种种,是乃吾雷家不幸中之大幸也。对佃户、乡亲们的大恩大德,吾父深明大义、知恩图报,欲将其田产惠赠于佃户,是乃前无古人的大义之举也,吾,惊乎!亦敬乎!倍赞成乎!望汝,亦助父完成此义举,甚盼,甚盼。汝,及吾女——菁菁,今后之生计,吾必尽其责也,汝勿忧之。 当下日寇猖獗,国耻家仇,吾,作为一名军人,尽保国抗敌之责,责无旁贷。呜乎!吾父年迈矣,又遭此大劫大难心身俱损,恨不能忠孝两全兮,祈望汝为吾尽其孝道也!拜托 、拜托。现时,不能与汝同床共枕、同甘共苦,实乃愧疚于汝,我当以悉心抗敌报国报答于汝也。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正同仇敌忾抗击日寇,日寇被除指日可待,庆祝胜利之时,乃我夫妻团圆之日。于是乎!纸短话长,恩深情重,后续有期。顺致岳父、母大人安康长寿,婿叩首。惦念着你的夫,雷至华。” 看完信后李佳丽情怀涌动,既喜又忧两眼茫然。李少伯则气得腮帮子鼓得就像一个癞蛤蟆,横眉怒目地望着雷名榜,不断地挥舞着他的文明棍,气急败坏地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这时他的大儿子李佳德,急着问:“爹,我们怎么办?”“走!”三儿子李佳仁问:“那我姐怎么办?”“走。” 当李佳丽听说要她走,猛然有所悟地想到了刚才丈夫在信上说的,要她替他尽孝。:“不,我不走。”李少伯发急地说:“你不走,留在这里给雷家当牛做马!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边说边给他的儿子们使眼色,大儿子李佳德、二儿子李佳义心领神会地架着李佳丽就往轿子里塞。这时雷菁菁着急地向李佳丽的轿子跑过去大呼大叫:“妈,妈!”李少伯又对三儿子李佳仁说:“把她也带走。”雷菁菁听说也要把她带走,赶紧回头向雷名榜这边跑,边跑边大声叫:“我要爷爷!我要爷爷!”雷名榜也赶紧迎过去,想去抱着她,却被李佳仁抢先了一步,先把雷菁菁抱着了。雷名榜猛跑一步拉住了李佳仁说:“孩子不愿意,你们就不要勉强她了,我救救你们了。”李佳仁不顾一切地用手使劲往雷名榜的胸前一推说:“去你的吧!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雷名榜倒下了,李佳仁抱着使劲挣扎的雷菁菁上了轿。始终站在旁边注视这一切的雷飘飘见到她爹被推倒了,急忙跑过去蹲下搀扶,雷名榜抬起头,嘴角流着血,愤怒地冲着扬长而去的五顶轿子骂道:“简直是一群猪狗不如的强盗。”这时他们还能听到从渐渐远去的轿子中,传来雷菁菁的号啕声:“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在金秋季节,在一年收三年足的鱼米之乡的滨湖大地,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灿烂的阳光撒满大地,一望无际的广阔田野上,黄灿灿的稻穗,闪着金色耀眼的光芒,人见人爱,预示着今年是一个好年成。这是这一带的人们在小日本鬼子逞凶肆虐后,耽误了农时以后,以人定胜天的精神,在精耕细作地努力下迎来的。 一天雷名榜漫步在田野中,面对眼前的丰收景象,心旷神怡,心花怒放。当他走到雷飘飘耕种的自己的田边时,蹲下身用手托起沉甸甸的稻穗儿,心里乐开了花,无比激动地想:“这是自食其力的果实哟!是他的好闺女飘飘辛勤劳动的成果啊!不同凡响,意义深远,让他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不禁老泪横流。良久,他站起身来放眼远眺,金子般的稻穗 ,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微风阵阵稻叶瑟瑟,他激情满怀,大声呼叫着:“多么好的沃土良田啊!”于是他在想:他要做的事情到了该做的时候了。 晚上,夜沉沉,静悄悄。当魏丽丽睡熟以后,雷名榜在堂屋把雷飘飘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在摇曳的暗暗的油灯光照下,他动情地说:“孩子,自从我们雷家遭难后,你就天天忙里忙外的,从早到晚没有一会儿闲工夫,我老了也帮不了你的什么忙,爹让你受苦了。”说着、说着眼里充盈起了泪花。雷飘飘忙说:“爹,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有您这样把我当亲骨肉心疼我的爹,再苦再累我都很知足。我可能就是一个劳动的命,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习惯了。我喜欢在田里地里干活,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还觉得比过去当大小姐的日子过得自在、充实、也很舒心,身体也比过去结实多了。”雷名榜用手抹了抹眼泪说:“这就好,这就好,爹也就放心了。爹今天是想跟你说,眼看就到了秋收的时候了,爹想,也是我们了却心愿的时候了。”说着他以极其平淡的心情,拿出了几块大洋给雷飘飘说:“这是“当”你妈的陪嫁首饰剩下来的一部分钱,爹在后天要请客,按两桌酒席准备,尽量丰盛一点。到了后天请魏大妈、胡大婶的儿媳妇来帮下忙。桌椅板凳不够用,就请魏小柱在附近的几家邻居借一借。爹为什么要请客你理解,我今天就不再说了。”雷飘飘马上说:“爹,您放心,女儿明白,我一定把请客的事办好。” 晚上雷名榜睡了一个很深很香的觉。雷飘飘上床后一直盘算着如何办好这次请客的饭,很久没有入睡。 到了要收割稻子的时候,按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是佃户请东家吃收租饭的时候。佃户再困难也要想方设法把这顿饭做好,尽量让东家吃得满意。因为当东家酒醉饭饱后,按照惯例要由佃户带着到田间走走看看,在对佃户的耕作情况做出评价和建议之外,还要根据田里的收成和契约,将今年要收的租子数量定下来。所以佃户对这顿收租饭是不敢有半点马虎的。 正当这个时候,雷名榜则做出了惊人之举,打破了这个老规矩,颠倒了过来了,他要请佃户。他这一请确实给当地的人们震动不小。他不仅请了所有的佃户,也请了当地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都是雷家的世交,也是雷名榜的长辈。这让人感到极其意外的宴请,佃户中也有在心里打鼓的,想:该是我们请东家的时候,东家反而请我们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顿饭吃得吃不得?当然,佃户中想得更多的还是雷名榜的为人,觉得他决不会用请吃饭来让他们佃户为难。心想:就是冲着雷名榜这个人,他的面子,不管是为了什么,这顿饭还是一定要去吃的。 请客的那天,雷名榜仍然穿着他已经习惯了的农民式样的土布衣裳,站立在草舍前恭候迎接。来的客人中是佃户的见到雷名榜后都恭敬亲切地叫他东家。平时寂静的小小草舍,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屋里屋外站的坐的都是人。尽管,只有几位长者知道雷名榜请客的用意,而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气氛欢快,众人在一起无拘无束谈笑风生,不是节日胜似节日 宴请的酒席在小院子里摆了两大桌,按照辈分长幼入席后,雷名榜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等大家都坐好了以后,他站起来神采奕奕,言词恳切地说:“我雷名榜今天略备薄酒淡菜请大家光临,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同大家一起叙旧情,由衷地感谢众乡亲们在我们雷家遭到大劫大难时,舍命相救、冒死相助的大恩大德。我这条老命是魏大柱给的、我的闺女雷飘飘的命也是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救的、现在能有供我们栖歇的这幢草舍,也是众乡亲们在自己也很困难的情况下给我们盖的。总之,在座的诸位对我们雷家有再造之恩……大家的恩德真是比海深比山重啊!”说到这里雷名榜举起倒满了酒的酒杯说:“大家都知道平时我从不喝酒,但是,为了表达我对众乡亲们的感激之情,这杯酒我喝了。”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离开坐位冲着大家九十度深深地一鞠躬说:“我雷名榜谢谢大家的大恩大德了。”久久不肯抬起身来。在他旁边坐的刘大伯赶紧起身将他扶起说:“东家您,礼太重了,我们可承受不起哟!”别的人也大声附合说:“是呀!是呀!”雷名榜忙真诚地摆着手说:“请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对大家的恩德我雷某实在是难报一、二。现在请大家不要嫌弃酒薄菜淡,尽量随意。” 众人喝完吃完后,在魏小柱等人的帮助下,很快将桌子收拾干净。当有的人以为今天的宴请到此就要结束时,雷名榜又站起来说:“我还有话要对大家说。”并叫雷飘飘把地契全拿来。很快雷飘飘从里面的屋里端出来一个盘了,盘子上摆满了信封,信封上都写有名字。雷名榜向大家指着说:“盘子里的信封里装的都是地契,大家都清楚,我们雷家为了供儿女们上学,早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再加上小日本鬼子一把火,也就只有盘子里的这些田产了。我经过长时间的反复考虑,也同我的能够通上信的儿女们进行了商量,为了报答乡亲们对我们雷家无价的恩德万一,今天我当着几位我的长辈的面,我决定将这些田产,现在谁种的就赠送给谁。” 雷名榜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睁着双眼直瞪瞪地望着雷名榜,整个草舍哑然无声,有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的甚至以为自己在白日做梦呢!这时雷名榜笑容可掬地走在前面,雷飘飘紧跟其后,走到每个佃户的前面,按照盘子里信封上的名字,双手谦恭地拿起信封往佃户的手里送,还没有从惊愕中醒过神来的佃户们,就像递给他们的信封烫手似的,刚一到手就马上放在桌子上了,屏着气茫然地望着雷名榜。当雷名榜将所有的地契都送完了,可谁都没有拿,都摆放在桌子上。雷名榜看到这情景有些嗔怪地说:“难道大家怀疑我的真心和诚意;怀疑我的….” 这时郑仁贵坐不住了,忙站起来说:“东家,您不要再说了,您也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不是怀疑您的真心,您的诚意,而是您,太真心了,太诚意了。您的这个礼实在是太重了,让我们感到非常的意外,感到非常的震惊,让我们实在是接受不起啊!”说完又向着大家说:“大家说,我说的是这个理吧?”大伙马上众口一词地说“是呀,是呀,这是盘古开天地都没有的事呀,让我们实在不敢接受哟?”雷名榜看到这情景急忙走到一个叫吴公公的长者面前,恳切地说:“吴叔,您老说几句。” 吴公公已有八十多岁了,但眼不花,耳不背,精神气足,腿脚硬实。他家里虽不很富有,但也不愁吃愁穿。他从小习武,有一身好功夫,开过武馆,每逢过春节,带着他的弟子,在乡里耍狮子、摆武场为过节助兴,很受欢迎,因此他在乡里也是名声在外。他一生为人豪爽仗义,因此也很受人尊敬。他也是雷家的世交。雷名榜想到他要办的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因此他亲自到吴公公的家请他光临赴宴,并向他讲明了这次请客的用意,希望他老鼎力玉成。开始吴公公听了也感到很惊讶,后来听雷名榜略加解释后,觉得也说到他的心眼儿里去了,拍手赞赏并诙谐地对雷名榜说:“你呀!还真不愧是我的侄子。”当吴公公看到大家都不愿意接受雷名榜田产的赠予时,这也是他所料之中的。心想:是时候了。我这顿饭也不能白吃,也不能白来呀!更何况名榜又当众请他了。于是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用手捋了捋美髯,侃侃地说:“名榜一生为人,大家都很清楚,今天他决定将田产赠予大家,这是真心实意的,他的这种知恩图报的一片冰心让老朽非常敬佩。不过他的这种赠予也是前无古人的,大家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但名榜此举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并同家人商定过的,如果大家今天不收下岂不是打了名榜的脸,怀疑他的为人,怀疑他的真诚吗?我劝大家收下,也给我老朽一点面子吧。”说到这里他停下问:“今天是哪年哪月?”大家说:“是民国三十年八月初五”他接着说:“我希望你们大家都记住这个日子,今后雷家虽不是你们的东家了,若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相信你们也会一如既往地全力相助的。” 吴公公语重心长的话,说得很实在,在佃户中引起了一阵交头接耳,但还是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去拿地契。这时雷名榜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假若大家还不想拿,我就只有给大家跪下了。”他正要下跪被在旁边的魏大妈一把抓住了。并说:“他们不拿我拿。”在她的带动下,大家都拿走了上面写有自已的名字的信封,魏小柱拿了魏大柱的那一份。雷名榜这时才释然高兴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深,笑得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开心。在他冷不防之时,拿了田契的佃户们一齐跪在雷名榜的面前磕着头说:“东家,谢谢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牢记在心里。”雷名榜看到这情况又急又感动地忙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边说边忙着把他们一个个扶了起来。接着说:“以后我不是东家了,你们也不要再叫我为东家了,东家这个帽子请大家在今天就给我摘掉了吧!今后大家见到我就叫我“老雷头”,我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时大家马上说:“老雷头,谢谢您了”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其场面极其亲切动人又热烈。 第八章卖芝麻糖的老雷头 第八章卖芝麻糖的老雷头 雷名榜,办完了他认为是自己一生以来最大的事情后如释重负,吃饭香了,觉也睡得踏实了,身子也一天天恢复得很快。于是他想到了去看望当劳工时的难友。很多难友在他当劳工的时候对他有不少难得的关照,这也是他没齿难忘的。在他看望的难友中,有一位在县城开芝麻糖作坊的。 芝麻糖是用麦芽糖当主要原料,经过特定的加工制作而成的。比大拇指稍粗,二寸多长,在麦芽糖的外层包了厚厚的一层芝麻,吃起来又甜又香又酥脆,是当地最受欢迎的一种老少皆宜的食品。这位难友四十多岁,是正宗的祖传手艺,这种手艺传子不传女,他是子承父业,人们都叫他们父子俩为麻糖王。他制作的糖在外包装上都有明显的特殊标志。麻糖王也知道了雷名榜将田产送人的奇闻。雷名榜来看他的时候一身农民的装束,不仅使他一惊,也让他感慨万分。他们在推心置腹地聊天中,雷名榜向他袒露了心扉,觉得自己的身子还好,不想在家吃闲饭,靠养女养活自己。芝麻糖王也贴心地说:“我有一个主意,卖我的麻糖,你的家在澧水的江边上,水里的陆地上的人来人往,就在你的家门口摆上一个摊,肯定生意错不了。我俩是患难之交,也冲着你的为人,我不赚你的钱,按成本价给你,你卖零售价,一天卖上几十根这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雷名榜一听,还真动心了。麻糖王又说:“货我保证供应,也不用你来取,定时我派小伙计用划子给你送去。”雷名榜见麻糖王如此慷慨仗义,又觉得自己别的事干不了,在家门口卖糖准能行。于是就同麻糖王说定了,决定在家门口摆摊卖芝麻糖。 雷名榜从麻糖王哪里回来,就告诉雷飘飘他要卖芝麻糖。雷飘飘一听很感意外,心想:她自己倒没有什么,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了,她是怕爹爹受委屈,当了一辈子的东家,在乡里也是有脸面的人,到老了却卖起糖来了,乡亲们会怎么说?她又怎么向大哥、大姐们交待?她这么一想就坚决地说:“爹,我不同意您卖芝麻糖。我能养活您和丽丽。”雷名榜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飘飘如何说,如何反对,就是不松口。再加上麻糖王对此事又特别的热心、主动,第二天就派伙计将芝麻糖送来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雷飘飘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了。 老雷头卖芝麻糖在当地又成了一大新闻,说什么的都有:有赞赏的、有同情的、也有怜惜的。有的说:“看来老雷头是穷到底了,要不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有的则不以为然地说:“他的儿子、女儿都在外面做大事,还养活不了他这个爹?他这是自己找乐趣,比在家里闲着什么都不干,起码也要多活十几年…..。 雷名榜对别人的议论无论是褒是贬他都充耳不闻,坚持卖芝麻糖不误。由于在他的家门口人来人往,又有不少前来捧场的人,他的生意还很不错,一天下来能赚上十几个铜板。卖了一阵子以后,雷名榜又想,有什么办法再能多赚一些钱?他虽然不愁吃不愁穿,而他需要一笔钱,了却他自己最大的心愿:他要把魏大柱的遗体迁移回来进行厚葬;他的妻子当时也是很简单地埋葬的,太受委屈了,也要重新厚葬一下。他想家门口的这个摊,让小丽丽看。自己提着装芝麻糖的篮子走出去叫卖,这样准能多卖,也能多赚一些钱。于是,他就教小丽丽如何卖芝麻糖。小丽丽聪明伶俐很快就学会了,雷名榜又观察了一、两天,觉得没有问题后,自己就开始外出提篮叫卖。 对雷名榜要外出叫卖芝麻糖,从雷名榜开始有这个想法,雷飘飘就坚决反对,可她对爹爹的执意没有一点办法,拦也拦不住。只能私下暗地里流着眼泪哭,每当这样的时候,心里格外地想念她的青梅竹马的恋人,也就是雷家的老五雷至茂。雷至茂现在海军学院学习。心想:“要是至茂在家就好了。” 从此,在澧水的江畔;在滨湖的大地;在垸子里的干堤上;在一幢幢农舍前;在蓝天白云的阳光下或在阴沉的风雨中,经常有一个老人的身影 ,他头带斗笠,身穿土布衣裳,在腰间的两侧用裤带紧捏着往上提着的两条裤腿,脚上穿一双大圆口布鞋,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竹篮,篮子里放满了芝麻糖,上面盖了一条宽大洁净的白毛巾。当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时,嘴里叫喊着:“卖芝麻糖!正宗的芝麻糖!”朗朗地叫卖声在天穹间回荡与天籁共融,成为人世间最动听的交响曲。 这位老人就是雷名榜。时间长了孩子们都熟悉了,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孩子们就会一齐大声叫:“老雷头来了!老雷头来了!”刹那间一窝蜂地围在了他的身前身后,一个个伸着拿钱的小手,争先恐后地要买他的芝麻糖。他看到这些小孩笑眯眯高兴地说:“不要急,不要急,都有都有。”当孩子们买完了糖,品着吃着高兴地散开后,他还会看到在远处站着一个或几个望着他的孩子,他们用舌头舔着嘴唇,不断地往嘴里咽着哈喇子。见此情景,雷名榜就会走过去,递给他们每人一根芝麻糖,而这些孩子只眼勾勾地看着糖,不敢伸手接,并小声地说:“我没有钱。”雷名榜低头和颜悦色地将糖放在这些孩子的手里说:“快拿着吃吧,爷爷不要你们的钱。”孩子们喜出望外地瞅了雷名榜一眼后,接过糖说了一声,谢谢爷爷后,转身撒腿就跑。雷名榜关爱地冲着孩子们喊:“慢点跑,小心摔着。”有时这些孩子已经跑得很远了,他还在望着他们的背影自己在笑,他在想自己那一去不复返的童年。 雷名榜在叫卖的沿途中有时熟人见到他会热情地请他进屋坐一坐喝一口水,聊几句家常。他走时总要一声不响地留下一些芝麻糖。他走了以后有时被这家人发现了,这家的人就会急忙追出来大声喊着:“老雷头!老雷头!”追上后总是嗔怪地说:“看您!干吗要留下这么多的糖?”雷名榜则忙说:“那是留给孩子们吃的。”“给您钱。”“我不要钱。”当雷名榜硬是执拗不肯收钱时,追来的人会非常坦诚地说:“您是卖糖的,那有不收钱的道理。”对方的话尽管说得很轻,很在理,也充满了善意和尊敬,可雷名榜听来重似千钧,重重地击痛了他的心。他的脸一阵发热、一阵发红,什么话都不说了,老老实实地将钱接到了自己的手里。追来的人已经转身走得很远了,他还站在哪里发愣、发呆。然后就自我嘲弄地说:雷名榜呀!雷名榜呀!你卖芝麻糖也有一阵子了,你怎么就还不知道你是一个卖糖的呢!心里一阵透心地难过,老泪也不断地往下流。自此以后,雷名榜再也不轻易将糖送人了。不过对有些想吃糖又一时没有钱卖糖的小孩子,他还是会主动送的,只是多了一句话:小朋友,爷爷送给你的糖,快点吃,千万不要跟你家的大人说哟! 在金秋十月,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人们最喜庆最忙碌的时候。在滨湖地区,人们代代相传有一种互助的习惯,凡是插秧、收割等需要人多在一起干的农活,都由大家一块商定集中各家的劳力,一家一户地轮着干。现在还没有轮到他们雷家,飘飘一直在帮助别的人家收稻子。一天早晨雷飘飘要走时,抬头看了看天,对雷名榜说:“爹,今天的天有点儿阴还很闷,说不定会下雨的,您最好不要出去了,要出去也不要走远了,早点回来。”雷名榜忙说:“你放心,爹会注意的。”同时也很关爱地说:“孩子,你累不累?累了就休息一天,千万要注意身体。”雷飘飘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句:“爹,您放心。我不累。”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雷飘飘走后,雷名榜也看了一下天,觉得下不了大雨,阴天更凉爽。再想:等到他家收稻子的时候,就出不去了。吃过早饭后,向丽丽交待了几句后,挎着篮子就同往常一样出门了。 雷名榜心里清楚,要想多卖一些芝麻糖,就必须不断地改变行走的路线,不能走老路。所以今天他又走了一条新的路线,生意还不错,没有到吃午饭的时候,一篮子的麻糖就卖得剩不了多少了。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到了离他的亲家李少伯的家不太远了,顶多也只有拾把里。他已经有很久、很儿没有见到他的孙女菁菁了,十分想念。既然已经快到李少伯的家门口了,于是,他想再多走几步路,去看一眼孙女。剩下来的糖也不卖了,用毛巾盖好,留给孙女吃。一想到孙女,他的脚步自然而然的快了,腿也有劲了,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看见了在一片绿色中,有一幢飞檐高耸的青灰色的大瓦房,他想,不用问这肯定就是李少伯的家了。他又走了一阵子以后到了这幢房子的跟前。眼前是一堵一人多高的院墙,将大瓦屋紧紧地围着,院墙大门楼的大门紧紧地关着。木门上雕镌:“诗书传家久,仁义处世长。”门楣上雕镌的是:“福星高照”。 雷名榜用手拍了拍门环,立即从里面传出一阵狗吠声。一会儿从门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你找谁呀”“喂,我找李少伯亲家。”“你是谁?”“我是他亲家雷名榜。”“你等等。”过了一会儿门里面的女人又说:“我们的老爷不在家。”“那我能不能看一眼我的孙女儿菁菁?”“你再等一下。”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女人又说:“我家的菁菁不想见你,你走吧!”“我的菁菁不想见我?”雷名榜乍猛的一听,心里难过极了。转忖自我安慰地想:孩子太小,不懂事啊!走了几步想到了留给菁菁的芝麻糖,于是又折转回去敲响了门环,一会儿女人在里面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事?”“我这里有一些芝麻糖,麻烦你替我交给我的孙女菁菁。” 雷名榜其言之恳切,其情之深重,感动了里面的女人,将门开了一个小门缝。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嫂,她身后站着一条大狗,张着嘴,伸着舌头虎视眈眈地望着雷名榜,让他深信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它就会窜出来一口将他吃了。雷名榜将糖双手交给了大嫂,转身沮丧地走了。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他:“菁菁爷爷,您等等。”他转身一看是刚才的那位大嫂,心里蓦地一阵欣喜,以为菁菁要见他了。大嫂走到他跟前,有些无奈地把芝麻糖交给雷名榜,细声地说:“菁菁不要你的糖。”雷名榜一听脑子嗡地一下快要炸了,两眼茫然失色,去接芝麻糖的手战抖着,晃动的身子差一点要摔倒。大嫂忙去搀扶,怜惜地说:“孩子太小,有些事由不得她,她的话您老千万不要那么认真往心里去。”深谙人世的雷名榜听出了大嫂的话中有话,心里又好受了一些,凄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李少伯一直在家,就是不想见雷名榜,想给他难堪。当李佳丽和菁菁知道她们的公公和爷爷来了以后,都想出去见他,特别是菁菁,她是很想她的爷爷的。当李佳丽想出去见雷名榜时,李少伯大声呵斥说:“你要去见他,就甭想再进我这个家门。”当菁菁不顾一切地要往外跑去见她爷爷时,李少伯让两个佣人抱着她,关在了他的卧室里。雷名榜送芝麻糖的事,菁菁根本就不知道,说菁菁不要雷名榜的糖是李少伯要这位大嫂如此说的。 在李少伯的父子中只有一个人想去见雷名榜,李少伯的三儿子李佳仁。他听说雷名榜来了,就气不往一处出地说:“这个老东西我早就想找他去算账,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他边说边操起李少伯的文明棍,就要往外走,被李少伯叫住了,说:“老三,休要鲁莽。” 李少伯一家人,为什么对雷名榜如此势不两立呢?是事出有因:主要是雷名榜将田产送给了佃户,让他的闺女李佳丽当不了少奶奶,要他养着外。再就是:雷名榜这样做后,在滨湖大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在财主们和佃户们中截然不同的较强烈地反响,这是雷名榜始料未及的。因为他对自己的举动想得很简单,就是为了报恩。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此举会产生什么反响。更没想到会对今年地主们收租子产生影响。 按照老规矩到了快要收割稻子之前,佃户都要请东家去吃收租饭。李少伯父子照例要到各家享受一顿丰盛的收租饭。与往年不同的是,当他们酒醉饭饱后,各家佃户无一例外地都向他们诉起苦来:都说,今年小日本鬼子来了,耽搁了种田的好时候,田,不好种呀,难呀!请求他们减收一些租子。李少伯父子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佃户们就苦苦哀求,并无奈地说:“雷家把田都送给佃户了,东家您,难道少收一点点租子还不行吗!?”李家父子只要听到佃户提起雷家送田产的事,全身的神经都紧了,就怒火中烧。同时他们心里也明白,减收租子这个口子是万、万开不得的,只要一开就会像大坝里的蓄水,一泄而不可收拾。虽然众佃户们流着泪的苦苦哀求,都被李少伯父子狠心顶住了,一粒稻子也没有少要,可是大大地伤害了他们与佃户们之间的感情。有的情绪还很对立,闹得很僵,也让李少伯父子很头痛,甚至睡不好吃不香,有时晚上还做噩梦:梦见佃户们举着扁担追着打他、骂他是心毒如蝎的吸血鬼。对此,他们自然把这一笔帐记到了雷名榜的头上。无比怨恨地想:这都是雷名榜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挑起来的,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日本人怎么就没有将他打死喽!今天雷名榜自己找上门来了,他们能没有气吗?依着他三儿了李佳仁的性子,不出去一刀将雷名榜捅死了,就便宜他了!雷名榜他那能想到这一层,再加上他思念孙女心切,所以才有今天的冒失,碰了一鼻子的灰,自己找了一身不自在。 雷名榜是来看孙女的,见不见李少伯他倒不在乎,孙女没有见到,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心里还是很难过。想到自己也曾是乡里的头面人物,自己的儿女们也很争气。现在,在外面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有的正在抗日第一线用生命为国出力,他自己怎么就掉价掉到想看看自己的孙女也看不到的地步呢?不禁心头一阵苦楚,惘然若失。 今天是他出门卖芝麻糖以来,离家走得最远的一次。滨湖地区的天说变就变,走不久,忽然乌云压顶,雷声大作,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戴的斗笠不管用,全身一下子就湿透了。他将装糖的篮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心想:那里面有留给菁菁的芝麻糖,千万不能给淋湿了,可是还是淋湿了,他心疼极了,也内疚极了,感到对不起孙女菁菁。 在滨湖这一带秋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也快,一会儿风起云涌天晴了。可是路不好走了,拖泥带水的。他艰难地走着,想到自己不能回去太晚了让飘飘着急,不禁在艰难中加快了脚步。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情急中忘记了择路,走了老大一阵子后,才发现走错路了,只好折转往回走,这样一折腾到了天黑,离家还有拾把里。他为了早一点回家,于是弃大路抄近道穿田野。走在两边长满了杂草,只能容下一只脚的狭窄的田埂上。 辽阔的田野与天际相连,混沌朦胧,刚收割完稻子的田中,一字排开地戳着一捆一捆的稻草,早收割完的田中也是一字排开的堆成了一个个圆圆的尖尖的稻草垛,尽显南国田园的风光。一阵一阵忽大忽小的清风,将稻草吹得瑟瑟发抖,天上的乌云也随着风势自南向北快速地滚动着,星星从滚动的云缝中忽明忽暗地给大地一点点微弱的亮光,是一派秋天南国田园风光的夜色。 雷名榜借着时有时无的星光,快速地向着回家的方向走。由于田埂实在太窄,时不时一脚踩空,草一绊就要摔倒,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已经摔倒过多少次了,身上已沾满了泥土,只有留给孙女的芝麻糖他总是保护得好好的,没有让它沾上一点点泥土,这是他对孙女的一片难割难舍的深情啊! 走着、走着的他,忽然觉得在他的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转身看时正好是星星全部躲进了云层中,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再继续往前走着,已觉得后面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他虽不迷信,但在这风天黑地空旷无人的田野里,不禁也使他心中有些发怵。当星星再从云层中露头的一刹那,他转过身一看,果然是一个人,离他也只有一两步的距离了。他虽看不清来人的脸孔,也使他感觉到来者不善。于是,他大声问:“你是谁?”话音未落,来人从手中的手杖中抽出一把闪闪发亮的锋利的尖刀,直向他的胸前刺来。躲避不及的雷名榜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沿着刀刃喷向前方,喷射到凶手的身上。当尖刀从他的胸腔里拔出时,他倒下了,鲜血喷流,流淌在田埂上、草垛中、稻茬间,也浸透了他手里一直紧抱的竹篮和篮子里留给他孙女菁菁吃的芝麻糖。雷名榜就这样毫无提防和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罪恶的黑手中倒下了。带着他未了的心愿、带着他对亲人们无限的牵挂,走完了他的特殊的人生路,永别了他一直酷爱的故土,永别了他难舍难分的亲人和乡里乡亲。 早就将晚饭做好,摆在桌子上,等候雷名榜归来的雷飘飘,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越来越心中不安。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这是她爹自从外出卖芝麻糖以来,从没有过的。所以,急得雷飘飘在家里呆不住了,带着魏丽丽走到江堤上,心急如焚地翘首企望。直到天全黑了下来,还是不见她爹的身影,她已经急得六神无主了。带着丽丽跑到魏大妈、刘大伯、魏小柱等人的家里,带着哭声说:“不知为什么,我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些人一听也感到很意外,心里也很担心,但当他们看到雷飘飘急得魂不守舍的样子时,忙安慰她说:“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自从小日本鬼子走后,我们这一带一直还比较太平。”魏小柱和刘大伯的俩个儿子正在吃晚饭,听说后,撂下饭碗立马打着火把分头去找,要雷飘飘,放心地在家里等着。 雷飘飘回到家里将丽丽安排就寝后,自已一人守在油灯旁,尽管外面已经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眼皮子不眨一下地望着外面,竖着两只耳朵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是多么希望能听到:“飘儿,我回来了”这温馨的一声啊!这声音,她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而每听一次都使她感到格外地亲切和温馨。 在这度时如年的企盼和等待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飘飘的心越来越要碎了。不得不想:这么晚了不回来,除了出事,不会有别的原因?那又能出什么事呢?她的心里是越来越不安,她实在是不愿意,也不敢往下深想。等到子夜已过,刘大伯的两个儿子和魏大柱都非常疲惫不堪的先后回来了,都很失望地告诉她:没有找到。当他们看到雷飘飘已经急得不断地失声在哭时 ,又忙安慰地说:“不要着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明天一早我们再接着去找。”临走时还劝她关门睡觉。 雷飘飘千谢万谢地将他们送走后,那里有心思睡觉啊!她在想,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她唯一能想到的是,爹年岁大了,下午又下过一场雨,可能路滑,可能不小心摔倒了,走不了路了,被好心的乡邻留下过夜了,假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也只是虚惊一场,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稍微好受了些。不过她的心还是吊在噪子眼上,继续开着门,凝视着漆黑一团的外面。当她想到自已,被雷家爹妈把她从水缸里救出来后,比亲闺女还要亲的抚养之恩;想到妈为了她没了;再想到现在爹又深夜不归,使她忍不住地在哭在流泪。她就这样等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急骤的脚步声,在向他的家走来。她急忙跑出门,只见魏小柱等四五个小伙子用门板抬着一个人,她急忙迎过去,靠近一看门板上躺的就是她的爹,全身是血,让她惨不忍睹,于是她扶着门板急切地喊:“爹!爹!….您怎么啦!”在她旁边抬着门扳的魏小柱喘着气无比悲伤地对她说:“大爷是被人害了,我们在稻田里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气了。”雷飘飘一听,如晴天霹雳,立马晕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等雷飘飘醒来的时候,她的小小的草屋里,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他们的心情都很悲伤。她的爹,被安置在堂屋的一边,躺在门板上,脸上盖了一张大黄纸。雷飘飘则倏地一下跑过去跪在雷名榜的身边,一声紧接一声地大声地、凄切地哭着,叫着:“爹!爹!……”其声之凄怆,其情之哀痛欲绝,让在场的乡亲们无不哀怜、悯惜,低声抽泣,凄然涕零,整个小草屋里都沉浸在极为哀恸的悲痛之中。 魏大妈、刘大伯等几位雷名榜的世交老人,自然更是悲伤不已,当他们看到雷飘飘如此悲痛欲绝的样子时,怜惜地望着她说:“孩子,命苦,可怜啊!”于是魏大妈走到雷飘飘的身边,将啼哭不止的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深情地说;“孩子,大妈知道你舍不得你的爹,也明白你现在的心里比什么都要难过。可是,再好的人,再痛爱你的人,走了就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还年轻,你爹在天有灵,肯定是希望你要好好地活着,人悲伤过了头,是要坏身子的。孩子,为了让你的爹走得少一点牵挂,你再怎么难过还是要忍着点。”说着、说着魏大妈自己也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继续说;“你爹是一个好人,是老天爷不长眼呀!才发生了谁都想不到,也不愿看到的事。孩子,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最要紧的不只是哭,要考虑如何办好你爹的后事,让他安安心心地入土为安。” 雷飘飘听到这里如茅塞顿开,她从魏大妈的怀里起身,到里屋拿出了十多块大洋,放在魏大妈的手里说;“这是我爹“当”我妈的首饰剩下的钱和他卖芝麻糖挣的钱,全都在这里了,是爹准备等到再攒多一点了,为大柱迁坟进行厚葬的。现在只好把爹的事先办了,大柱的事:是我爹时刻放在心上的心愿,现在爹走了,就是我的心愿了,今后再苦再难,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替我爹把大柱的事办了。” 说到这里雷飘飘在魏大妈的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说:“您侄女年轻,经历的事少,现在我脑子里只想爹,只想哭,我爹的事就拜托您老多操心了。这钱不多,您就看着办吧,能办成啥样,就办成啥样。我爹,我们全雷家的人都会感谢您的。”说着她还要磕头,被魏大妈一把攥住了。 魏大妈拿着飘飘的钱,找了刘大伯几位老人,一起合计如何给雷名榜办后事的事。大家都一致地说:后事一定要办得像点儿样,决不能亏待了老雷头。大家还说:这钱也就够买一个像样的寿材,其他方面请道士做道场、买白布、寿衣、祭品、香烛等等肯定是不够的。大家都发愁说:现在稻子刚收割没有干透,也应不了当前的急哟!这时魏大妈说话了:“寿材就不要买了,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把我的那个抬来吧,只是不是太好。”他们正说着,郑仁贵闻讯也赶来了,忙凑过来接茬说:“我刚卖了一头小牛崽子,请道士的钱我出了。”大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地把为雷名榜办后事要用的钱和要做的一些事说定了。并一件件的分了工,大家分头去办。 李佳丽和雷菁菁闻讯也赶来了,李少伯还算有一点人性,这次没有阻拦她们母女俩。李佳丽进屋看见躺在堂屋里的雷名榜的遗体时,想到自己进雷家的门以后,公婆对自己不薄,而且还格外地关照、宽容和体贴;待别是想到丈夫在不久的来信中对她的嘱咐:要她孝敬好父母。觉得很对不起公婆和丈夫的。想到这里:跪在雷名榜的身边也哭得十分心重情深,让众多乡邻看到也感慨万分。 雷菁菁进屋一看到躺在门板上的爷爷,也毫不害怕地猛跑过去,扒在雷名榜的身上,凄凄切切地哭着喊着:“爷爷,爷爷,我是菁菁,我是菁菁,您的孙女,您怎么不说话!您怎么不答应我呀!”她用手推着一动不动的雷名榜,绝望、失神的呼唤着:“我要我的爷爷!我要我的爷爷呀!”在场的人看到菁菁如此小小的年纪,对爷爷如此情深悲切,很受感动地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更多的人则担心她的心身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和悲哀,于是,有人走过出将她抱起来,想让她暂时离开雷名榜的遗体,她死去活来的就是不肯离开,嘴里还不断地叫嚷着:“我要和我的爷爷在一起,我要和我的爷爷在一起…..。”最后大家只得很不忍心地将她强行地抱走了。很久、很久她还是嚎啕不止。在晚上雷飘飘在无比悲伤中,抽空给雷至泉、雷至华、雷至洁、以及她的恋人雷至茂写了一封简短的报丧的信,一早就让魏小柱到县城去寄。 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道士请进了门,并着手布置道场。道场布置完后。只见:在房前临时竖立的竹竿上,挂着的引魂幡,在迎风招展,在它的下面坠着十多根绳子,每根绳子上分别系着铜钱相互缠绕随风摇摆;在道场的门前白布素裹;在堂屋的三面隔断土墙上挂满了神态各异的大幅神像;雷名榜身穿寿衣,头戴寿帽,安然地躺在道场的最后面,在他的前面挂了一幅自屋顶而下的黄布帘子,帘子上贴了一个白纸黑字的大“奠”字,在“奠”字的前面摆了一张供着雷名榜牌位的香案;在这个香案前还并排摆了二张上面有香炉,下面围着红布的条案,整个道场肃穆**。 雷飘飘、李佳丽、雷菁菁,也穿上戴上了由几位大嫂连夜赶制出来的孝衣、孝帽,腰扎麻带、手拿孝棍,重孝在身的恭候在门前,迎接络绎不断前来吊丧的乡亲们。 在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后,法事开始了。道场中香烟缭绕,烛光跳耀,锣声、钹声、鼓声齐鸣。道士身穿法衣,手执小幡,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人,或多人,在几个香案前或穿行,或站立,或作揖,或跪下磕头。雷菁菁就像是忽然长大懂事了,她重孝在身,紧跟在道士的身后,随着道士行走、作揖、磕头…..。没有了稚气、童心,只有虔诚和孝心一片。 在这充满了凄婉、悲凉的道场中,在场的人们在想、在说:老雷头儿女不少,有四、五个。他为了他们上洋学堂,呕心沥血,不惜钱财,而自己一辈子省吃俭用,可到头来最需要儿女的时候,一个也不在身边。只有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小孙女在为他披麻戴孝,送终。人的一生,养儿育女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吗!可他,这是为了那宗呢?不少的老人在摇头,在叹息!不值啊! 雷名榜的难友麻糖王,听说雷名榜遇难后,心里非常悲伤和愧疚。心想:当初是他鼓动他卖芝麻糖的,不然也许不会发生这样不幸的事。他又想:自古以来杀人是要偿命的,人不能这样白死。于是他立即赶到警察局报了案,并悄悄地往局长的手里,塞了白花花的银元。局长当即派了两个警察,跟随他一起来到了发事的现场进行了勘察。后来又一起到了雷家的草屋,对雷名榜进行了验尸。验完尸后警察说:“这是一桩典型的行凶谋杀案,凶手是用文明棍里的刺刀,刺死死者的。” 这时,雷飘飘赶紧跪在警察面前说:“老总,您们一定要替小女子做主,找到杀害我爹的凶手。”其他的人也附和地说:“老雷头是好人,一定请老总为他主持公道。”这时一个警察对大家说:“你们放心,这个案子好破,刚才我们在作案的现场拣到了一块凶手擦过血的手帕,上面还绣了一对鸳鸯,还有字呢!”听警察如此一说,众人忙说:“这就好,是老天有眼啊!”在一旁的李佳丽,则大吃一惊,身上顿时冒汗,马上想到了昨天夜上,碰巧看到了她的三弟李佳仁,慌慌张张,满身是血从后门回家的那一幕。警察说的鸳鸯手帕就是她送给他三弟的。于是,她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想,不管是不是他的三弟行的凶,这些情况必须马上告诉他爹。于是,她编着假话对雷飘飘说:“菁菁有些换洗的衣服还在她的外公家,我要回一次娘家,今天无论多晚,也会赶回来的。”雷飘飘没有多想,自然满口答应了。 李佳丽刚走不久,忽然江面上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锣鼓声,还听到有人在喊:“请雷老太爷接喜报。”有人跑上堤一看,只见江边上停了一条大船,从船上下来了很多人,有的打着上面缀有“向英雄致敬”的红布横幅;有的敲着锣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官员,他手里拿着一个上面印有大红喜字的大信封。一位身穿制服的人走在这官员的旁边嘴里喊着:“我们的李县长给雷老太爷送喜报来了,请雷老太爷接喜报!”当他们上了岸,看到垸堤里侧的小草屋里正在做道场,全都站住愣神儿,锣鼓声也停了。小草屋里的人和道士看到他们也愣了,道士也停止了做法事。这时魏大妈忙走到李县长的面前,向他简单地说了雷名榜,已经遇害和现在正在办丧事的情况。县长听后很惋惜地说:“不幸,不幸。既然这样就请英雄的夫人来接喜报。”大家回头大叫:“佳丽,佳丽。”雷飘飘忙说:“我嫂子有事回娘家了。”县长又说:“那就请你们雷家的任何一个人来接喜报吧。”魏大妈忙叫:“飘飘你去接。”雷飘飘说:“我不行。”众人都说:“快去吧,现在只有你了。”县长看见走过来的雷飘飘忙说:“请暂且脱掉孝衣。” 当雷飘飘从县长的手里去接喜报时,只听嘭地一声镁光灯一闪,照下了她从县长手里接过喜报的一瞬间。接着李县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稿子,对着在场的人念:“我们县,雷老太爷的公子,雷至华上校,现任我国军某空军中队长,在一次与日寇的空战中,英勇地击落了敌军的三架飞机,狠狠地打击了日军的猖狂气焰,大大地张扬了我军的军威,大长了我国人民抗战到底的决心和勇气。因此,经我国军最高统帅手谕:特记雷至华上校特等功一次、授予一级英雄称号。另授予青天白日一级勋章一枚 、赐中正佩刀一把,并由空军小队长晋升为中队长、从中校晋升为上校。”说到这里李县长收起了稿子,望着大家说:“雷至华上校是我国军的英雄,这不仅是雷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全县的光荣。因此本县长奉令亲自前来报喜送喜报。很不幸我们英雄的父亲却遭到了暗害,我李某深感悲痛。为了表达对雷老太爷的敬意和哀悼,我县长决定:发给雷老太爷的亲属抚恤金,大洋两百块,明天上午就派人送到。” 他刚说完,两个来办案的警察忙走到他的前面,脚后跟一并举手敬礼说:“县长好?”李县长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是来办案的,很好。此案被害人是我们英雄的父亲,这个案子你们一定要抓紧办,限你们一个礼拜破案,抓到凶手。否则我就拿你们的局长是问。”两个警察又举手敬礼说:“是。”然后李县长一行人等,走到雷名榜的灵位前深深地行了三鞠躬礼,然后乘船走了。 第二天上午,县府派人送来了两百块大洋,并带来了当天的县报,头版上刊登了李县长给英雄的家里送喜报的新闻和雷飘飘从县长的手里接喜报的大幅照片。此条新闻第二天被省报转载,雷飘飘成了县里和省里的新闻人物。李佳丽看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这个荣誉本来应该是属于她的,可她又偏偏------!让雷飘飘捡了个大便宜,出尽了风头。她心里虽然惆怅、嫉恨不已,可她又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在白天,表面上还是装着像无事人一样。只有到了晚上,才不胜凄然泪下,在心里惨然地说:“我是天生的一条苦命哦!” 雷飘飘有了这两百块大洋后,她想:现在有钱了,是了结爹的心愿的时候了。于是,她同李佳丽一起找了魏大妈、刘大伯、郑仁贵、魏小柱等人商量。雷飘飘说:“我爹在世时,就一直在心里想着把大柱迁移回来,进行厚葬,由于没有钱想办没有办,就这样,突然带着他的心事和遗憾走了。现在县府送来了两百块大洋,可以考虑办他想办而没有办的事了:将大柱迁移回来,同我爹一起做道场,把道场的时间由现在的三天改为七天。为了将道场办得隆重一些,再增加三个道士,其他的各种祭品都增加一倍。另外,我还想买三口好一点的寿材,将我妈也进行重葬。将他们三人都葬在一个地方,立三块大石碑,至于地点?”这时大家都说:“苇子岛就很好,那儿沙土地,干燥,做墓地最合适。”雷飘飘想要做的事情,大家很热心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定了。在魏大妈、刘大伯、郑仁贵等人分别地主持下,都非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雷名榜惨遭不幸,他有一个英雄的儿子,很快传遍了滨湖大地,人们对他更加敬仰了。迁移回来的魏大柱,舍命救了英雄的父亲,人们也视为英雄,同样倍受人敬佩。因此前来吊丧的人很多,送挽联的人也很多。草屋前挂满了,又在院子里埋下了竹竿,拉了几条绳子,也挂得满满当当的。前来吊孝的人,按照当地的习俗,都由魏小柱负责撕下一条白布,系在他们的身上,以表示对死者的哀思。由于对前来吊丧的人估计不足,几次派人到县里去买白布。 出殡的那天更是盛况空前,三只大船由白布素裹,分别载着雷名榜、王青翠、魏大柱的灵柩和纸屋、纸童男童女等祭品。雷飘飘、李佳丽、雷菁菁、魏丽丽披麻带孝。雷菁菁举着引魂幡儿,其他三人分别捧着雷名榜、王青翠、魏大柱的灵牌,都站立在第一条船头。雷菁菁举的引魂幡儿,迎风招展,撒的纸钱在空中飞舞,飘落于江中,不断地鞭炮声响彻云霄,在鞭炮声中还时不时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铳声。身穿法衣的道士,有的敲着木鱼,口诵经文;有的吹吹打打,唢呐、锣鼓、钹声齐呜。 紧跟三条大船之后缓缓过江的是无数的小船,船头站着身系白布送殡的人们。江堤上还一溜站满无数送殡的人群,目送着他们心中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好人,走上他的归宿路。远眺着,静听着,苇子岛上哀声一片,火光冲天,纸灰弥漫,白露及其他鸟类惊飞盘旋。直到苇子岛又慢慢静下来,火光暗淡下去,火化的祭品走进冥府,哀声与天籁共容。人们才带着雷名榜、李青翠两位老人和魏大柱的音容笑貌,依恋不舍的离开苇子岛,离开了垸堤。 雷名榜、李青翠、魏大柱的丧事办得既**肃穆又大气隆重。雷名榜和他的爱妻,他的恩人在一起永远安眠在苇子岛上,守着他们挚爱的故土。而他们又像是一块无字的丰碑,永远留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中。 按照当地的习俗,当亲人离世三十五天的时候,也就是“五、七”要举行一次较大的祭祀。那天来雷名榜等人的墓地参加完祭祀后,有人疑惑地说:“那天李县长当着我们的面慷慨陈词,限公安局一个礼拜破案,到现在一个月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有一点破案的动静。”这时从县城赶来参加祭祀的麻糖王说:“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嘞!昨天我的一位知内情的朋友告诉我:其实公安局没有用一个礼拜就破案了,凶手是李少伯的三儿子李佳仁。公安局也向县上打了报告,要求逮捕凶手归案法办。这个报告被李县长压下来了。 麻糖王如是说:“原来这个李县长与李少伯是未出五户的兄弟,李佳仁就是他的堂侄子了。那天他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可是到了要他大义灭亲的份儿上了,他就成了缩头乌龟了。现在当官的就是这么个德性。”这时有人说:“王子犯法还与民同罪,我们不能让这个姓李的一手遮天。”又有人说:“我们联名向县上写请愿书。”此人话一出,众人都齐声说:“这个主意好,我们一定要为老雷头讨回一个公道。” 几天后,一张有上百人签名的“为英雄的父亲讨还公道,反对包庇,严惩凶手”的情愿书贴在了县衙们的铁门上。招来了里三层外三层观看的人群。抗日英雄的父亲惨遭杀害,凶手被包庇逍遥法外,百人上书,要求严惩凶手的新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个小小的县城。对此,县长李少伦,自然受到的压力不小,不过他对这一百多个泥腿子、无名鼠辈,并没有看在眼里,认为掀不起大浪。他担心的是:现在已是纸没有包着火了,真相已经传出去了,他再包庇下去,事情闹大了,雷家的兄弟姐妹们同他较起劲来,其中的任何一位,雷至华就更不必说了,都够他喝一壶的,弄不好他的乌纱帽难保。他经过权衡利弊,为了他自己的前程,只好对不起他的叔伯侄子了,忍痛批下了公安局的报告。 李佳仁被正法了,在滨湖大地大快人心。特别李少伯的佃户们欣喜得不能自持,不少的人,跑到苇子岛雷名榜的墓前,放鞭炮,跪在墓前,万分愧疚地哭,说:“老雷头,您为我们穷人点燃了一盏希望的灯,我们对不起您哟!都是我们为您惹的祸,要不是我们在您的鼓舞下,要求李少伯减租子,他们不会嫉恨于您。您是为我们而死的哦!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雷家的大树是雷名榜,雷名榜走了,在人们心目中的雷家就没有了。雷家走到这一步,变化最大最快的就是雷飘飘了。半年多的时间里,她从大户人家的小姐、洋学生成了一个十足的农民,让她走上了一条特殊的人生路。最难面对人生的是李佳丽,她的亲弟弟杀死了她的亲公公。她不仅对前不久还写信要她替他尽好孝道的丈夫不好交代,就是在她的亲生女儿雷菁菁的面前也无法面对。今后的路,最难走的也是她。 现在的雷家,就只有一个小稻草屋,十几亩水田,她是雷家的三儿媳妇,按理,她就应该同雷飘飘一起,守好这个从根本上变了样的家。也跟雷飘飘一样下田劳动,自食其力,等待丈夫回来团聚。可是,从小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小姐生活的她,怎耐得了贫寒,更吃不了下田干活的那个苦。若撂下雷家不管,回到娘家去,肯定能过清闲、潇洒、舒适的生活,但她的心肯定是苦的。因为,她的娘家与她的丈夫有杀父之仇,尽管杀人的是她的弟弟,于情于理,她的丈夫决不能容,今后她们夫妻何以团聚。再说,她要回娘家,她的亲生女儿菁菁也不会答应,更不会同她一起离开雷家,因为,菁菁现在就只认这个稻草屋是她的家。自菁菁知道是她的亲舅舅杀死了她的爷爷后,只要一听到有人说到、或是她自己想到:她的外公和李家,就恨得咬牙切齿,势有不共戴天,这也是血缘使然吧!再有,她若撂下雷家,撂下女儿不管不顾往娘家跑,乡亲们的说三道四,让她无脸面见任何人….。为此,李佳丽每天晚上都以泪洗脸,叹息自己的命实在是太苦。如此精神上的折磨让她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就在她痛苦万分,甚至有想一死百了的心情都有的时候,李家来人了,说:李少伯病了,要她马上回去。父亲病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马上回娘家。当然这也让她有了一个在表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的回娘家的理由。只是菁菁不仅不肯同她一起走,而且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已经预感到她此一走就很难回来了,于是生拉硬拽地不让她走。 然而,李佳丽在她情感的天秤上,她是绝对倾向李家一边的。更何况现在是她的亲父病了,父女情深。心想:无伦父亲的病是真是假回娘家的理由光明正大,也是她求之难得的,此次不回以后就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而且现在的雷家已经不是昔日的雷家了,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包括情感、亲情,能让她在这里吃苦受罪,坚持守空房的理由。 她与雷至华完全是媒婆撮合的,在结婚之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婚后也只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夫妻生活,以后俩人就天各一方,青春无价,而她已经苦守了八年多的空房。这八年多间,虽然与丈夫有书信往来,建立了一些感情,但是,这种感情是非常有限的。她现在对丈夫是怨恨多于情感,她对这种只有等待没有幸福的婚姻早已视为一种枷锁。所以她现在对雷家已经认为只不过是社会加在她身上的一种约束,一种责任,说不上亲情。 对于雷家,她认为她与雷飘飘是截然不同的,雷飘飘是雷名榜夫妻在她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从江中飘着的脚盆中捡来的,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养大的。而且,雷飘飘与雷家的老五雷至茂是一对一同戴着屁股帘子长大,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的恋人。雷飘飘与雷家的亲情,是她李佳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仅凭着雷菁菁与她母子的恩情要她苦守在雷家,冷淡视她为掌上明珠的李家,放弃去过小姐的生活,在她想来,这是万万办不到。 因此,她狠心摆脱了菁菁的纠缠,坚决地割舍了母子的情份,在雷菁菁的嚎啕声不断地刺痛着她的心的情况下,离开了象征着雷家的稻草屋。她心里明白,她此去是一条不归的路,除非雷至华能奇迹般地回来。 雷至华没有回来,雷至茂回来了。在一天晚霞流彩,金光四射的傍晚,小风拂面,大地散发着浓浓的干稻草的清香,雷飘飘光着脚卷着裤腿,满身泥土的在田里忙着收拾稻草。突然一个身材魁梧,一身白色戎装、气宇轩昂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地使劲地望着她。她惊奇地不断转动着她那透亮如镜的眼珠子,立即认出了这个骤然天降的男人,就是她日夜苦思梦想的恋人雷至茂。使她如梦似幻,立即扔下了手中的稻草,伸开双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向雷至茂猛扑过去,雷至茂也向她伸开了双手急忙向她迎过去,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言语,只有身体的亲近,急促的呼吸,只有笑、更有哭。离别、思念、痛苦、重逢,重重五味俱全的情感,都在卿卿我我的无言之中。 雷至茂这次能回家,不仅雷飘飘感到很突然意外,雷至茂他也没有想到。海军学校毕业前的半年,雷至茂被派到南海舰队的一艘舰艇上实习。在不久前的一次与日寇的海战中,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全舰官兵都沉浸在无比的喜庆之中。就在这个时候,海军学校通过海军基地转来了雷飘飘写给他的家信,雷至茂看完信后,得知‘雷家大屋’被焚,父母双亡的噩耗后,十分悲伤。在夜深人静的星空下,雷至茂独自坐在舰艇的甲板上,手里拿着家信,望着家乡的方向暗自悲痛欲绝地抽泣,被舰长看见了。于是,舰长走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雷至茂你怎么啦?”雷至茂赶紧站起来,给舰长行了一个礼,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舰长。舰长看完信十分同情。 自从雷至茂上舰实习以来,勤学苦练,特别是在作战中机智勇敢,博得了舰长的赏识和喜欢,因此,舰上已给海军学校去函表示要留下雷至茂在舰上服役。恰好,该舰已接到上级命令,要他们到基地去休整、检修。因此,舰长特准雷至茂二十天的假,让他回家一趟。舰长的特别关照,使雷至茂在无比的悲痛中喜出望外。 于是,他立即起程,在战火纷飞的国土上,从南国的海疆绕开敌占区,坐火车乘轮船,经浩淼的洞庭湖,沿滔滔的澧水而下,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田园依旧,家已破亲爹亲妈已西去的故土。见到了魂牵梦萦,情深似海已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恋人。这一天覆地翻的变化,让他尝到了人生中失母丧父的苦楚,生离死别的悲哀,以及人世间的冷暖和沧桑。这令他断肠裂肺地打击,他多么想为失去了的家园而大哭、为永远失去的慈父良母而痛哭、为恋人无奈地巨变而伤心哭。但他都把这些哭,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里,因为他不想在恋人也是小妹,已是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撒上一把盐。他想要让他的回来,给已经苦多欢少的恋人、小妹带来些快乐和幸福。只好在她的面前强装笑颜,可他却是一个非常蹩脚的演员。 雷至茂他只能在家里呆无比宝贵的十天。他到达第二天就去祭拜父母和魏大柱。他在他们的墓前行了军礼,也行了传统的跪礼。在他们的墓前,难忘的往事、深切的缅怀,潮水般地一齐涌上心头。难割难舍的亲情、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在哀悼、沉思和哭泣中度过了整整的一天。自到鸟儿回巢,夜幕降临,才在雷飘飘的劝说下,依恋不舍的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苇子岛。 雷至茂还用了一天的时间,去看望了从小就关爱他的所有的乡里的乡亲们。当然,他也想看望嫂子李佳丽,他认为他们雷家欠她太多。但,他辛辛苦苦到了李家,大门都没有让进,佣人说李佳丽不愿意见他。 雷至茂回家第三天,在魏大妈、胡大婶、刘大伯等众乡亲们的热情主动地关怀和主持下,为雷至茂和雷飘飘举行了简单而又庄重的婚礼,在乡亲们诚挚地祝福下,让两颗久久深情挚爱的心碰撞在一起。新婚之夜:草房,桐油灯,简陋的木床,木床上稻草席上发黄的苇席,一顶发黑的带补丁的蚊帐, 两条旧木板凳,一把竹椅子,-----。 雷至茂深情地望着坐在板凳上,眼中脉脉含情,滚动着幸福泪花的妻子,无比愧疚地说:“小妹,我们在没有父母的祝福下,如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地结了婚,又在如此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洞房度过我们的新婚之夜。这是我们雷家中的唯一,虽然爱让我们感到很幸福。但,小哥的心里还是很难过,因为没有让你享受到一个女人应该享受到的幸福和荣光,让你受委屈了。”说到这里他向雷飘飘深深一鞠躬,让雷飘飘受宠若惊。 然后信誓旦旦地说:“等将日寇赶出了我中华大地,国泰民安时,虽然父母的祝福是永远补不了,但小哥一定在城市的大宾馆里,为我们再补办一次隆重的风风光光的,让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婚礼。在哪个时候,我将在众多宾客的面前,为穿着漂亮美丽白色婚纱的你,戴上钻石戒指,由衷地情深地大说一声,小妹,我爱你!小妹我由衷地感谢你!为你我感到无比地骄傲,有你我感到无比地幸福-----。然后我们两人到祖国的大川、名山去玩个够。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雷至茂认真,诚恳的态度,让雷飘飘很自信,深感幸福的她,在脸上笑开了花。望着丈夫真诚,情爱甚笃的双眼,脉脉含情地说:“小哥,有你,我不感到委屈!有你,我很知足!有你,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我也殷切盼望,在不久的将来,小哥为我们再举行一次婚礼的哪一天,我一定等着,即使等到海枯石烂。” 雷至茂在他的在家有限的时间里,他都脱掉了戎装,一身农民的装束,从黎明到日落争分夺秒,不知疲倦地在田里帮助雷飘飘干活,把他对妻子的情、对妻子的爱、对妻子的惦念、牵挂、感激和愧疚,都倾注在劳动中了。他多么想用这短短的几天,把他的妻子一辈子要干的活都帮助她做完啊!他近似疯狂拼命地干活,让雷飘飘看了心痛,不止一次深情地抱住他,要他停下来休息。在这个时候雷至茂总是无比歉疚地说:“飘,家事国事自古不能两全,为了国,小哥只能亏欠于你了,让你独自一人支撑我们雷家,抚养菁菁和丽丽,受苦受累了,我欠你的恩和情实在太多太多。等把小日本鬼子赶出了国门,我一定回来,加倍地补偿你,天天陪着你。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唱妻随过着田园牧歌平静的生活。”这时候,雷飘飘总是情意甚笃地望着他,抿着嘴深深地笑着,继而紧紧地抱着他。倍感幸福的雷飘飘,是多么希望日月风云就在此永远地凝固啊!让她和她的心中人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幸福地抱在一起。 十天的时间是短暂的,而这十天留给雷飘飘的幸福却是永恒的。生离死别,人生自古难免。雷至茂要走了,他们俩人都十分惜别难舍,正如古人所说:相聚也难,分别亦更难。而他们都把对对方的深情,深深地埋藏在各自的心坎里,把要说的千言万语都放进了彼此脉脉含情的眼眸中。 雷至茂走的那天,天高云淡,阳光灿烂,很多乡亲们来送行。在乡亲们的面前,雷至茂一身雪白戎装,威武抖擞,豪气昂然,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军人的气概,没有一点儿女情长。不少人感慨地说:雷家没有垮,雷家后继有人。 在众乡亲们挥手目送下,雷至茂由雷飘飘驾着小木船送往县城。她熟练地划着双桨,船儿在碧波中起伏,两岸是一幕幕如画似梦的秀丽景色,雷至茂在船舱中与妻子飘飘相对而坐,凝视着妻子,他在想:他可爱美丽的故乡;他可爱光彩照人的妻子;他更在想今生今世无论走到哪儿都不要忘记故乡,更不要忘记妻子。这时也一直情爱甚笃地望着雷至茂的飘飘问:“小哥,你在想什么呢?”“我在想,家乡真美,你更美。”“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时候你能回来。” 到了县城的轮船码头,雷飘飘送雷至茂上了轮船。雷飘飘下船后,跑到码头的至高点,怀着不久能重逢的期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一直向她微笑、挥手的雷至茂。一声惊人的长鸣,轮船喘着粗气,冒着黑烟,乘风破浪走了。直到雷至茂像白云的身影在雷飘飘的眼中消失,直到轮船在白浪滚滚中,在天水相连的天际。雷飘飘才惘然若失的离开了轮船码头。 说一句后话,雷至茂和雷飘飘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此别竟是几十年。 雷飘飘送走了深情挚爱她的丈夫,也送走了她深情挚爱丈夫的一颗心。到了晚上又守着空房的她,当想到白天与丈夫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团聚时?不能自制地放声大哭起来。惊醒了睡在另一个房间的雷菁菁和魏丽丽,姐妹俩忙跑过来分别坐在她的两旁,帮她抹擦着脸上的眼泪说:“婶婶:姑姑:叔叔走了,还有我们呢,我们永远同你在一起。”雷飘飘感动地将她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并说:“等时局稍微好一些,学校开学了,就送你们去上学。一定要好好学习,为祖国效力,为我们雷家争光。” 第九章同窗好友不期邂逅 第 九 章 同窗好友不期邂逅 雷至泉带着对父亲的牵挂和期盼他早日康复的心愿,向他日夜惦念的农场奔去。他要穿过千湖万沟的滨湖平原,跨越林密路窄、起伏蜿蜒的丘陵地带,走过罗盘山脉的边缘地带,再进入一马平川的湘北平原。在平原上,沿着沙石公路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到了他的农场所在地,沙坪坝。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的生活都打破了常规,在路上行走的人们大都表情严峻,行走匆匆,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有月色和星光,晚上照常赶路。也不打算奔哪个村,投哪个店去休息,走得实在累了,就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打过盹儿。雷至泉从老家的所在**公庙的草舍出发后,当走到午夜时分时,他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同在路上结伴而行几位伴侣,在一棵大榆树底下背靠背的坐下来打盹儿。这时有的人会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吃上几口,当此人发现有人没有带干粮时,他会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带的有限的干粮分出一些给没有带干粮的人吃。 早已饥肠辘辘的雷至泉,当他看到没有言语只有一只粗糙甚至很脏的手递过来的干粮时,他怀着感激的心情,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放进自己的嘴里。在这特殊的时刻所谓知识分子的斯文早已一钱不值了,而人的性本善和博爱之心在所谓的庶民的身上则显得淋漓尽致。 雷至泉在第二天,进入到了丘陵地带,走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走到下午到了一个小镇。由于此镇就在罗盘山脉的边沿,所以叫罗盘镇,出镇不远就是湘北平原了。雷至泉欣喜地想:近两天来的奔波、劳累总算快要到达目的地了。然,在镇上他发现有不少肩挑、背背、手提行李的男女老少,一打听他们都是从湘北平原逃难来的。原来湘北平原地处南北交通要道,有很重要的战略价值,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也成了国军与日寇的争夺之地,而成为拉锯之势。一个月前日寇被国军赶走了,现在又再次沦陷,这就意味着雷至泉的农场又被敌人占领。让疲惫不堪的雷至泉非常沮丧地想:农场又不能回去了!一时不知所措。看到近处有一家小的饭馆,心想先解决一下肚子问题。雷至泉在饭馆里要了一碗阳春米粉。正要开吃,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急忙回转头一看,一位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人在冲着他笑,他先是一怔,又马上喜出望外地大声一叫:“嗬,老同学,原来是你呀!”急忙起身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原来他们俩人是中学时相好的同学,高中毕业后由于两人的志向不同,各自考入了不同的大学,后来由于种种的原因,失去了联系,一别就是十多年了。在这个国难重重,硝烟弥漫的年代,在这个山区小镇,能邂逅相遇,俩人都非常惊喜、兴奋和激动。坐下后经过简短的叙旧都初步知道了对方的一些基本情况。 雷至泉的这位同学,姓伍名子修,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民国大学教育系,在大学学习期间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以发展山区的教育事业为掩护,受中国共产党地下党组织的派遣,在罗盘山区开展党的工作和抗日救亡工作。伍子修心怀不便讲明的原因,踌躇满志地来到了罗盘镇,致力于党的工作和山区的教育事业,在罗盘山区组建抗日武装。现在公开的身份是罗盘山中学的校长。“伍校长”成了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当伍子修知道他的这位老同学雷至泉的种种不幸后,非常地同情。于是就邀请他到他的学校去歇息,再考虑去向。雷至泉心想,农场去不成了,急也无用,只能如此。 罗盘山中学坐落在一个小山丘上。他们沿着用石块砌成的台阶,拾级而上。两边是绿色的植被和松林,他们边走,伍子修边介绍说:“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庙,学校就是在败落了多年的古庙的基础上,经过多年改建、扩建逐步发展起来的,成了现在的规模:有附小、初中和高中。” 到了山丘顶,参天古柏,郁郁苍苍,风啸阵阵。一条由长近五尺,宽约两尺,厚厚实实的大青石板铺设而成的石板路横卧在古柏之间。当他们走在大青石板路上时,伍子修说:“这青石板路,路两旁的古柏和路尽头的那堵歇山起翘的红墙,是原来的古庙留下的遗迹。” 他们走到青石板路的尽头,跨过红墙没有门的大门洞,顿然令人豁然开朗。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绿林丛中一排排或高或矮错落有致的房宇,放眼远看是泛着黄土色的篮球场、排球场….。 随着一阵急骤的叮当!叮当!摇曳的铜铃声,学生们从窗明敞亮的教室里像潮水般地一涌而去,教室的四周一派哗然,驮载罗盘山中学的小山丘震撼了!让它充满了生气和活气,也显示着它的灵气。 雷至泉看到这些还稚气十足,活泼有余的少年时,触景生情,感慨系之。他仿佛也回到了自己无忧无虑多梦的少年,感叹时光催人老啊!自己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如日近中天,可到现在还事业无成,不禁有些伤感。伍子修并没有注意到雷至泉情感上的变化,继续告诉他说:“根据学校各方面的条件只能容得下二百多名学生,自湘北平原失守以后,不少敌占区的学生都奔这儿来了,我们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接纳他们,只能来多少接受多少,现在已有三百多名学生了,且基本上都是住校生。所以现在学校是全面紧张:教室里加课桌,寝室里加床铺,伙房里增加炉灶和做饭的大师傅。最吃紧的是老师,现在每个教师每天的授课课时,普遍都在六、七节,有的一天都排满了八节课,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一天下来没有一点点喘息的时间,喝水、上厕所也是急急忙忙。可是没有一个教师说苦叫累的,这完全是靠大家有一股抗日的精神在支撑着…..。” 雷至泉听到这里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并有些疑惑地问:“你们地处湘北平原的紧边缘,也就是说是在小日本鬼子的眼皮子底下,难道就不怕小日本鬼子打到这儿来?万一敌人来了这么多学生、教职工的安全?”这时,伍子修看了看雷至泉说:“你说的一点不错,我们就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枪声、炮声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的环境和形势下坚持办学的,我身为校长当然要考虑学生和教职工的安全。因此,我们制定了较周密的应急疏散措施。” 说到这里他很自豪地说:“不过,在我们罗盘山区活跃着一支抗日游击队,他们亦兵亦民,就是面对面地碰上了,或者在跟你说话,你也不会知道他们就是抗日游击队的队员。自日寇浸入湖南以后,小鬼子对我们这儿有过三次进犯,虽然敌人的武器精良,而游击队则凭着一颗爱国心,和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每次都给来犯之敌以重创,让敌人丢盔卸甲,留下几具尸体后狼狈地逃走了。日寇吃了几次亏以后知道罗盘山是一块硬骨头。敌人可能考虑到这儿是穷乡僻壤,既使打进来了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也可能考虑到这里对他们的整个战局没有太大的战略价值,总之,他们打了几次以后,就再没有下血本来进犯了。因此,这儿也就成了在抗日烽火连天的大环境中的一个“安全岛”。雷至泉听到这里十分感慨,怀着崇敬的心说:“真了不起!罗盘山她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面抗日的旗帜,让我看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希望,也看到了抗日战争胜利的曙光。” 晚上,雷至泉就在伍子修的办公室兼卧室里,俩人挤在一张床上休息。老友见面俩人都睡不着,一直长谈到深夜。他们从伍子修如何艰难办学;雷至泉如何心怀大志到农场从事研究、试验、培育“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再谈到日寇入侵以后,小日本鬼子对中国人民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罄竹难书的种种罪行,给中国人民造成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万般苦难;再谈到当前中国的抗日形势。 在谈话中让雷至泉洞若观火,让他知道了,在我中华的大地上,在敌人的前方和后方,还有一支共产***下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在与日寇进行殊死搏斗…..。这次他们敞开心扉的深谈,使雷至泉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对他的这位多年不见,现在见多识广,侃侃善谈的老同学十分敬佩。使一直处于因家破人亡、事业受挫的阴影中而情绪低沉,凉透了心的雷至泉如沐春风,心里在开始回暖,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鼓舞,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增加了信心。 当伍子修问雷至泉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时,雷至泉一时无语,沉默良久苦苦一笑说:“我现在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伍子修恳切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暂时留在我这里给我帮帮忙应应急当老师怎么样?”。雷至泉一时没有说话。伍子修接着说:“我现在真担心我们学校的老师们如此超负荷的工作,累得扒下了几个,学校的课就没法上了。” 伍子修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雷至泉想:他现在也别无选择,更何况在这里教书也是在帮助因日寇入侵失学的孩子们能够有书读,也算是自己在为抗日尽的一点点微薄之力吧!于是他答应了。只提了一个先决条件:只要湘北平原一旦光复,他就立马回农场。伍子修很理解地答应了。雷至泉还提了一个要求,先给他一个星期的假,到关帝镇茅草村去看一下逃难落脚客居在哪里的妻儿,并安排好他们今后的生活。对此,伍子修很体贴地说:“一个星期的时间太短,十天、半个月也行呐。”并进一步说:“在现在这样的年月,你将她们母子三个放在哪里,一无亲二无故的,你就放心。你这次回去,就把她们带到学校来,我这里再困难,也一定想办法将你们一家子安顿好。” 雷至泉带着将要施教的课本,以便有空备备课;也带着老同学的无比关怀,走上了去关帝镇的路。他离开茅草村不到两个月,可在这特殊的年代,让他有很多的牵挂。一路上依然是日夜兼程,行走匆匆地奔向关帝镇茅草村。 回到了茅草村,一切景物依旧,虽然外面的世界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人心不定,而这里的男女老少,虽心有忐忑不安,而民以食为天的根本,让他们依然不失季节地日复一日的在田里地里精心地耕作,至少从表面上看这里还是一派平和、安宁的景象。只有对妻子和儿子,却有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雷至泉回到茅草村的“家”的时候,屋里空空的,妻子和儿子都没有在“家”,隔了很大一会儿妻子才回。从外面归来的妻子,头戴斗笠,卷着衣袖和裤腿,脚上穿一双沾满了泥土的布鞋,手里拿着锄头,背上背着孩子,发红的脸上还有汗水,完全是一表山庄村嫂劳作仆仆归来的模样,猛然间还让他有点儿不敢叫,正在惊奇地愣神儿的他,听到妻子娇嗔地说:“还愣在哪里干吗!还不赶紧帮我把孩子解下来。”“哦!哦!”。雷至泉如梦初醒地急忙从妻子的背上解下了孩子,亲了一下儿子后,有些戏谑地对妻子说:“你的变化太大了!”王芬芳抿嘴轻轻一笑说:“这叫入乡随俗,到了哪个山就得唱哪个山的歌嘛。”接着王芬芳拿起一个粗大的陶器碗,从黑色的瓦茶罐里倒了一满碗浓浓的茶水,端起来对着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惬意地抹了抹嘴说: “我们住在这里也不能总让村里人给我们送菜吃,于是我就请羊五叔给了我一点点种菜的地。羊五叔就要我在村东头的一个荒废了多年的菜园子里去开垦。那园子里的草都长疯了,相互纠缠在一起,密得都不好下镰刀,里面还长了指头粗的杂树和小竹子,近半月以来我和立儿我们娘儿俩一有时间就在那里忙乎了。他割草挖小树和竹子,我就用锄头慢慢地挖土,将翻过来土里的草根和竹根拣起来抖落掉上面的土,扔到一边等晒干了当柴烧。现在已经开垦和整理出了两个菜畦,明天就可以种菜了。”雷至泉听得都入了神,十分佩服地说:“你真行。”王芬芳向他伸出右手心说:“你看。”展现他的眼前的是妻子的几个手指的第三个关节上都磨起了大血泡。雷至泉无比动容地说:“芳,太难为你了。”王芬芳淡淡一笑说:“这有什么,人家山里人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只是我这个受过伤的手臂老跟我较劲,白天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到了晚上睡在床上它就来劲了,有时痛得我呀,就是睡不着。”雷至泉忙体贴地说:“以后就不要再干这些体力活了。”王芬芳嫣然一笑说:“你说得倒很轻松,我不干谁干,你又干不了。”雷至泉听后更加动容地要说什么,被王芬芳打住了。 她说:“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快给我说说老家的情况吧!”一说到老家雷至泉心上的那块伤疤就撕裂地疼,他痛楚地望着妻子,慢慢地无比悲伤地如此这般地把小日本鬼子占领老家后“雷家大屋”被烧,母亲被杀害,父亲当劳工被折磨得九死一生,等等情况说了一遍。一直凝神听着的王芬芳早已成了一个泪人儿了。雷至泉看妻子如此悲伤己极,急忙强打起精神宽慰地说:“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只有往宽里想了。假若在那时我爹我娘不那样坚持非要我们逃出来,也当了亡国奴,也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我们还能有今天吗!所以,我们要为我们这个小家现在还都很平安而高兴才是。”王芬芳会心地看了丈夫一眼,哽咽地说:“那我们今后怎么办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小日本鬼子走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的。农场我是暂时去不成了,小鬼子又再次侵占,我已经答应了在罗盘山中学当校长的老同学伍子修,暂时到他们的学校去教书。他还要我把你们母子也一起带去。再说,我相信我们的老家只要有我的爹在就垮不了,等到我爹重振了家业的那天,我们就回老家去。” 说到这里雷至泉忽然想起地问:“立儿呢?到那里去了,怎么这么半天也没有看见他?”“立儿呀!这孩子,现在跟村里的孩子相处得可熟了,村里的孩子干什么,他就跟着学,也学很快。有些事譬如,到山里去放牛,我就很不情愿他去,万一摔了碰了的,可他就是不听,还说:“娘放心吧!没事的。”让我拿他就是没有办法。今天他就是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帮助羊五叔家放牛去了,可能要到擦黑儿才能回来。”雷至泉听后心里又是一怔。 在晚霞溢彩的时分,是在田间、地里、山林劳作的村民们陆续回家的时候。雷至泉站在羊五益院子的边上,向村外张望着。忽然听到儿子在村头大声地呼叫他:“爹!爹爹!”他寻着声音望出,只见有一伙孩子分别骑在牛背上,欢声笑语地正向村里走来,走在最前面骑在牛背上的就是他的儿子,陡然,让他大吃一惊。于是他急忙向儿子跑出,边跑边喊:“小心!先不要下来,等爹来扶你。” 这时他儿子则很得意地用缰绳抽打了一下牛背,牛快步走到了他跟前,还没让他来得及用手去扶他,只见他儿子从牛背上滑到了牛的脖子上,两手分别扶着两只牛角,一转身从牛的头前滴溜儿就下来了。儿子刚才在他看来很危险的稔熟的动作,让他看得目瞪口呆。儿子牵着牛,往羊五益的牛栏里走时,他发现儿子的腿上缠了一块布,急忙关心地问:“这是怎么搞的?”“没事的,不小心让镰刀碰了一下。”“深不深?”“不深,只破了一点儿皮,流了一点儿血。”儿子毫不在乎的轻松的口气和样子,让他更是刮目相看。 想到他儿子在雷公庙老家时,见到了牛害怕得要跑,站得离牛远远的,针尖扎了一下手指头也要吓得大哭大叫,眼泪直流。而今天的表现,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无论如何也是难以相信的。因为现在,在他面前的儿子,是百多天以前在他的爷爷、婆婆面前还是一个他也看不惯的娇滴滴的孙子。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这是他以前没有意识到的。古时,“昔孟母,择邻处”三迁其居的故事,现在他是真正的理解了。 到了晚上,村里的人听说雷至泉回来了,很多的人到羊五益的西偏房来看望他,将他们小小的卧室挤得满满的。雷至泉向大家讲述了,在敌占区我们的同胞遭受到小日本鬼子,肆意残害杀戮的种种闻所未闻的惨绝人寰的罪行。在场的很多女人和老人在流泪在抽泣,年轻人则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当大家知道雷至泉的家也是家破人亡时,都怀着极大的同情心望着他们一家人,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一时语塞,什么话也没有说不出来。 在沉静了一会儿后,有人怀着极大的同情心望着他们夫妻关心地问:“你们的家已经被小鬼子烧了,是无家可归了,往后你们怎么办呀?”雷至泉夫妻俩相互看了看,雷至泉说:“我刚回来,我们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呐。”在这些看望雷至泉的人中,有一位叫宝嫂子的女人,论她的辈分,是羊五益的侄儿媳妇。此人,热心肠、直脾气,干起活来泼辣利落,就像一阵风似的,由于她们俩口子都很能干,小日子过得很殷实。她同王芬芳的年龄差不多,自从王芬芳一家人住在茅草村以后,富有同情心的她,总觉得一家外姓人在一个无亲无故的村子里,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柴呀!米呀!油呀!菜呀!盐呀!----,一样不能少,可她们是要啥没啥。更何况在她看来,王芬芳不是一个像她一样从小就干体力活的人,要过日子就更不容易了。特别是当雷至泉走了以后,她就更加同情王芬芳了。于是她对王芬芳特别关照,当发现她们过日子缺了什么时,总是很及时的让王芬芳也感到意外地送到了她的家。她为了不让王芬芳感到孤独、寂寞,晚上有空就到王芬芳的屋里坐坐,俩人一起聊聊天,女人和女人,慢慢地两人成了知心的朋友,在一起什么心里的话都说。 宝嫂子有一块心病,她嫁给羊廷宝已经四、五年了,还没有一个孩子。这些让她脸红心跳又时刻藏在心里的只有她和她丈夫两人知道的事,除了对她娘家的娘说过外,在村里对谁也没有说过,而她将这方面的苦恼对王芬芳说了。懂得一些医学知识的王芬芳,对他们夫妻的性生活进行了指导,半个月前宝嫂子有喜了。因此,王芬芳现在,在宝嫂子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一个活菩萨,她当然不想让王芬芳走。所以,当她听到雷至泉在回答别人的问话,今后怎么办?还没有商量时!”她就急着说:“那就留在我们村吧。” 她这么一说马上就有人跟着说:“是呀,我们都相处熟了,你们都是好人,真要走了,怪舍不得咧!”“我们这个村,风水好,有鸟栖湖护着,有关帝爷保佑着,住在我们这里很安全。”“我们村的东头西头荒地有的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盖个屋住下来就踏实了。”大家如此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雷至泉夫妻俩心里热乎乎。雷至泉不断地向大家拱着手说:“大家如此真情实意地留我们,不嫌弃我们,让我们非常地感动和感激。只是我们已经给你们大家添了不少的麻烦了,给我们的关照也太多太多。我们总是在想:如何来报答你们的恩情,若再住下去,就怕欠下大家的恩情更多,更难以报答了” 听雷至泉说完又有一位大嫂慢条斯理地说:“看你,到底是读书人,说起话来就这么客气,什么恩呀情呀的。听话听音,你们是不想在我们这里住下去了?”这时宝嫂子有些忍不住地问:“你们是不是嫌我们这里穷呀?”这时王芬芳忙接过话说:“你们村才不穷嘞!这里的山好,水好,当然人更好。我看你们谁家也不缺吃少穿的,虽然是粗茶淡饭,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挺滋润安逸的。我们逃难能逃到你们这里来,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份。”宝嫂子紧追着问:“既然这样,你们就应该留下来,我们村里都是男人当家,男人说了算,雷先生你说,是留还是不留?直截了当地说。” 雷至泉并不知道这个老追着问他的女人叫宝嫂子,更不知道她与王芬芳的交情,只觉得她开朗、直爽得惹人可爱,问问题时直截了当,而她那逼人的目光,又让他感到若不直截了当地回答是过不了她这一关的。于是他望了王芬芳一眼后很坦诚地说:“现在,在我的老家的废墟上,只有乡亲们给我家盖的三间稻草房,那房子就够我爹和我的三弟媳妇、六妹和二个侄女们住的。老家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我已经决定要去罗盘山中学去教书,临来时在学校当校长的我的老同学还特别关照,要我将她们母子一起带去。他还说在这战乱的年月,一家人最好不要分成两地,我对我的老同学对我的关怀非常感激。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是带她们去学校?还是继续留在你们这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茅草村固然很好,但是还是我同学说得对,在这战乱的年代,我们这一家四口最好不要分居两地。这样,我这个当父亲和丈夫的也能尽到我的责任,对他们能有一些照顾。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想带她们走。虽然在哪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但一家人是在一起了” 雷至泉这么一说,大家都不说话了,有的人还冲着雷至泉直点头,不少人的脸上还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宝嫂子一脸的无奈,眼里还有了一些泪丝。起身走时还动情地拍了拍王芬芳的肩膀说:“好妹子,你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你的恩情。”第一个走出了屋子,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她一走其他的人也跟着走了。 一直坐在一边听着,没有说话的羊五益,他的心情非常沉重、复杂。从雷至泉的讲述中,使他更清楚地知道了什么叫“侵略”,什么叫“亡国”,对被他请来的这一家人的悲惨遭遇非常地同情。当廷宝媳妇一直追问雷至泉一家人今后的打算时,他听了雷至泉有情有理的回答后,想到雷至泉一家子不久就要走了,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高兴、如释重负,还是流连、期盼着什么?他看到别人都走了,他也只好起身向雷至泉夫妇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不早了,你们好好歇息吧!” 正当雷至泉夫妻俩准备睡觉时,听到雷自立低沉的抽泣声。他们过去一看,他早已哭得成了一个泪人儿了,泪水已将枕头浸湿透了。他是听到雷至泉向大伙儿说他的婆婆被小日本鬼子杀害了,“雷家大屋”烧了,爷爷抓去当劳工九死一生的话以后开始哭的。只是刚才人多,他忍着没有大声地哭出来,大家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雷至泉十分疼爱的走过去用手抹擦他脸上的泪水,雷自立猛地起身抱着雷至泉悲切地说:“爸爸,我想婆婆,我想我们的家,还有小花和小黑。”说着、说着竟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全身激烈地抽搐着、颤抖着。雷至泉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抱着儿子。一会儿雷至泉夫妻俩也都忍不住地哭了。雷至泉的一家,除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外,全都在昏暗的桐油灯光的摇曳下凄婉的哭泣着。这悲凉的哭声,穿过墙壁,透过夜幕,回荡在茅草村的上空,响彻到很远很远。村里的狗也好像有灵犀似地一夜无吠,苍天也像在为人间的苦难在悲伤,下起了淅淅沥沥如同抽泣的丝丝小雨。 羊五益回到自己的卧室时,他的婆娘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躺下了。雷至泉一家人要走,让他在心里挥之不去,总觉得在心里有说不太清的心事。不断地翻身,将他的婆娘折腾醒了,睡眼惺松地问:“当家的,你乍那!”“我问你,宝媳妇,是不是同住在我们西厢房的王先生,也就是立儿他的后妈,王芬芳处得很近乎的?”“半夜三更的你问这个干吗?”“你就说是不是吧!”“是,你还不知道吧,宝媳妇有了!”“什么有了?”“你们男人!要我说什么好!有喜了呗!”“真的呀!这与立儿他后妈又有什么关系?”“是她帮助她有的”“啊!她还有这样的本事!”羊五益听到这里心里一震,自言自语地道:有文化的人同没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们村里最缺的就是文化啊! 于是,让他想起了前不久王芬芳很郑重其事地向他提出的建议:要他在村子的前面供全村人用水的水塘边上,离现在的桥板远一点的地方,再搭一个桥板。她解释说:“现在,在同一个桥板上挑水、洗菜还洗衣服,太不卫生了。再搭一个桥板,将挑水和洗东西分开。”并说:“水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一定保护好水塘里的水,让它尽量比较干净些,最好不要在水塘里洗衣服。”羊五益回想当时,他乍猛的一听,心里头还很不高兴,只是想到王芬芳是他请来的客人,当面没有说什么。可心想:我们茅草村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怎么你们一来就不卫生了嘞!羊五益将此事跟村子里的人说:有人摇着头说:“我们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还有的人说:“她现在就不在水塘里挑水吃,也不怕受累,天天翻山越岭到鸟栖湖里去挑水,我们能跟着她学吗?”总之,对王芬芳的建议反对的人多赞成的人少。不过,羊五益终究与众不同:他在茅草村里比较起来是识字最多的人,也是见过世面最多的人,思想比别人要开通一些,旧的思想也少一点。后来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特别是当他想到,他家的水缸里不是经常看到飘的菜叶子吗!水缸的底子上,几天不刷洗还有一层有味的脏东西,只是看惯了,看顺眼了,见脏不觉得脏了。人家说得对我们就要改。于是。他在一些反对声中,按照王芬芳的建议办了。并亲自一家一户去说:“那个桥板是挑吃水的,哪个桥板是洗菜的。并加重语气说:“以后不许在水塘里洗衣服,要洗衣服挑水在家里洗。” 想到这里他无比感慨地想:还是有文化的人脑子好用,这也是她到我们村子以后,给我们村带来的第一个变化吧!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新招子。这是他在无意中请来的一个“宝贝”,这也是祖宗在显灵吧!只可惜好事不长久,他们很快就要走了。深深的失落感让他没一点点睡意,让他更在想怎么才能使这个已经得到的“宝贝”,能够留下。他是一夜无眠,思绪干涸。最后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字要留住他们“难”。他很失望了,懊丧地自语道:难道我们茅草村的祖坟,埋得不是地方,没有这个命!? 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在雷自立居住的羊五益的西厢房的门口,来了一群以羊廷望为首的小朋友,他们中间有小栋子、英妹子等。他们拍打着门,叫雷自立同他们一起上山去拾蘑菇。雷自立听到后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雷至泉忙起床拦着说:“你昨晚上没有睡好觉,今天就不要去了。”雷自立说:“没事的。”说完手提篮子,头戴斗笠,光着脚穿了一双草鞋,出门踏在湿漉漉的地上,在细小的叭叭声中跟着小伙伴们走了。 雷至泉在门口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想到他哭肿了的眼泡儿,深情地对王芬芳说:“立儿这孩子,对他的爷爷、婆婆的感情谁也比不上,他妈在他几个月的时候就生病了,到他妈去世他也只有一岁多。全是我爹我娘一口水一口饭喂活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让爹、娘请一个奶妈,他们怕奶妈不上心,不好好地带。宁肯自己多受累,也不愿意请人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七、八岁了,还同爷爷、婆婆一个床上睡,出门还要爷爷背着。爷爷、婆婆疼孙子,对他的娇生惯养,在我们老家的那一带是出了名的。既使这样,我爹我娘还经常挂在嘴皮子上说:“立儿命苦,从小没有了妈,可怜啊!”就怕他受一点委屈。这次我们逃难离开老家时,他与他爷爷和婆婆那难舍难分,大哭大叫就是不愿意走的场面你也看到了。 现在他猛地一听,他的婆婆没了,他的爷爷受了那么多的苦,拣了一条命。他的心里能好受吗!能不哭吗!要是他的爷爷和婆婆看到今天他这个样子,早早起来,光着脚,穿草鞋,上山去拾蘑菇,腿还被镰刀砍了一个口子,肯定要心疼死了。”雷至泉说到这里,心里难过的有些说不下去了。王芬芳忙说:“我可从来没有让他干这干那!都是他自己要去的。有时我想拦也拦不住。”雷至泉忙说:“你不要想到一边去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立儿是一个好孩子,有的孩子只要一娇惯就不像样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那有一点娇惯过的影子,谁还会相信他是从小捧着蜜糖罐,让众人像众星捧月似的,宠着、顺着、哄着长大的。 我们这次出来的时候,我娘不放心地一再叮嘱我:“你可要像一个爹,把立儿照看好。”说到这里雷至泉低下了头很愧疚地说:“我不是一个好爹,他长这么大,我没有在他的身边呆几天,没有用心地看他几眼,更没有认认真真地抱过他几次,在他的面前总是端着一个父亲的架子,严肃地让孩子不敢亲近。”说完早已热泪盈眶了。王芬芳忙说:“你放心,我这个当后娘的是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雷至泉擦了擦泪说:“不过这样也好,从小吃点苦,对他今后的成长有好处,只是不能老这样,让他天天在牛屁股后面转荒废了学业,否则我怎么向我爹交待,等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娘也会找我算账的,要想办法让他念书。” 第十章梦落茅草村 第十章 梦落茅草村 雷自立同他的小伙伴们上山了。山色朦胧、树木青翠、鸟儿飞,花儿香。迎着晚间的几阵细雨破土而去的各种蘑菇,躲在草丛中,树木下,像在同小朋友们捉迷藏似地,等着小朋友们去找去采。往常采蘑菇的时候,雷自立也像鸟儿一样在树间、草丛中,欢快地跑呀跳呀,眼睛溜溜地转动,那些自认为藏得隐秘的蘑菇,全都乖乖地成了他的篮中之物。可今天,他怎么也欢快不起来。一想到他的亲爱的婆婆没了,慈祥的爷爷受的罪,他的心就像刀子扎的一样疼,两眼呆滞,行动缓慢并几次身不由已的碰到树上,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既使蘑菇自己跑到他的跟前,向他招手、微笑,他也看不见。在山上转悠了老半天,他的篮子里还是空的。 小朋友们看到后,围过来惊奇地问:“立子,你怎么那?”他不禁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说:“我的家被小日本鬼子烧了,我的婆婆被小日本鬼子杀了,我的爷爷被小鬼子抓去当劳工,都快被打死了。”说着、说着有点站不住了,小朋友们急忙扶着他,也像大人似地难过地绷着脸说:“小日本鬼了真坏,立子真可怜。”这时羊廷望将他篮子里的蘑菇,往雷自立的篮子里倒。 接着小栋子、英妹子和所有的小朋友也跟着学,直到将他的篮子装满了。雷自立望着篮子里的蘑菇说:“我不要。”“提着吧!提着吧!你就当这些蘑菇全是小日本鬼子,回家后将它们撕了、炖了、吃了!看它们今后还敢不敢欺侮我们中国人”“对了,让小日本鬼子都变成屎,全都死了死了的。”小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小日本鬼子,雷自立听了心里痛快,破涕而笑了。 雷至泉一家人,在早餐上主要吃雷自立“拣”回来的蘑菇。当地人的习惯是:早餐是正餐,早晨起床后,先下地去干活,干了一会儿活后,回家洗漱,吃早饭;中餐比较简单;晚饭也是正餐,一般吃得比较晚。在吃早饭的时候,在雷自立的眼里,餐桌上碗里的蘑菇就是小朋友说的全是小日本鬼子,所以他把自己对小日本鬼子的**恨全都发泄到蘑菇上了。他大口、大口地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咬牙切齿地往肚子里咽,一家人中数他吃的蘑菇最多。雷至泉不解其意,以为儿子喜欢吃蘑菇,以为儿子的痛苦已经过去了,今天的胃口好,他的心里很高兴。一家人吃完早饭后,王芬芳要雷至泉一起去看看她开垦的菜地。虽然要走了,用不上了,但,那是她付出了辛劳,流过汗水的劳动成果。雷至泉很理解地抱着小儿子,同王芬芳走在前面,雷自立紧跟其后,一家人到了村东头王芬芳开垦出的菜地上。 菜地坐落在一面向阳的大山坡的山脚下,一块长方形的凹陷的地上。雷至泉作为一名农林专家,到了菜地以后,将小儿子递给王芬芳后,习惯地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捏捏看看,良久,无比惊叹地说:“好土,好肥沃啊!”他再环视凹地四周的小坡,满目苍翠,在荆棘杂草中有长着长椭圆形叶子的高大耸立的枇杷树,还有挂着果的毛桃子树和野李子树。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生长在菜地边沿上的几棵粗大茁实、枝叶繁密的柚子树。它那黛绿色的重重叠叠的阔叶子,不仅让人赏心悦目,还散发出丝丝清香,令人陶醉。雷至泉饶有兴趣地走到它的旁边仔细地观察。只见,在它叶子里面、在芒刺在身的枝头上,挂满了累累小小的深绿色的小柚子,嫩生生、水灵灵的十分招人喜爱。 这时在他身边的雷自立说:“这是酸柚子,也叫野柚子”雷至泉赞赏地说:“名字不好听,可长得好哇!”雷自立接着说:“小朋友告诉我,这种树在这里到处都是,大一点的树每年都要结好多好多的柚子,大的柚子有猪脑袋那样大呢!金黄金黄的好看得很,就是不能吃,里面的籽又大又多,里面的肉又少又干又酸又涩还很苦。到了冬天它长成了,小朋友就摘回去当皮球踢着玩,剩下的全都烂在地里了。小朋友还说,它的籽掉在哪里,哪里就生出一棵小树,不要管它几年就长成了大树,你看,这棵树的周围不是有好多这样的小树吗!”雷至泉看了看说:“这说明,这儿的气候、土壤都很适合这种树的生长,当然也是它本身有很强的生命力。” 说完雷至泉攥着凹地小坡上的小树枝,攀登到了山坡上,他举目向上一看,一丛丛秀丽的小竹;生长茂盛的荆棘野草,还有星星点点生长在它们中间的大大小小的阔叶树,在和煦的阳光下竞相生长。还有几只喜鹊在树梢间、在荆棘野草上喳喳啁啾地叫着飞着…..雷至泉在尽情地欣赏这美丽如画的自然景色后,又蹲下身用手扒开厚厚的枯枝腐叶层,抓起一把土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又不禁赞叹地说:“好土!好土!”这时他冲着王芬芳喊:“你上来吧!”他扔掉手里的土,先接过孩子,然后用手将王芬芳拉上了山坡。他有些激动地指着如幔如画的山坡对王芬芳说:“假若在如此阳光灿烂、在如此土地肥沃的山坡上,生长的不是现在的荆棘、野草和毛竹…..而是一棵棵绿油油的优良品种的柑橘类的果树,那又是另一番景色了。我刚来这里时,就已经在附近的几个山头转了转,像这样荒芜的山坡还有不少嘞!太可惜了,那时我就想过,这些荒山应该开垦、改造种上果树,使这里成为水果之乡。今天,我看到了这里到处都生长的这种酸柚子树,说明这里土壤、气候都很适合柑橘类水果的生长。所以,又让我进一步想到,假若我们利用在这里到处都生长的酸柚子树做砧木,再用水多、肉细、籽少、香甜,优良品种的柚子树与它进行嫁接,柚子和柚子它们的亲和力强。我很自信,集它们两者的优点一定会培育出一种很有特色的新的柚子品种,对这个柑橘家族中的新成员,我想就叫它为“茅山柚”吧。我还想假若能将这块荒山坡开垦出来,先在这里建一个果园,作为示范,再发展到让茅草村这一带的山上,都成为“茅山柚”的生产基地。到那个时候茅草村将因此名扬四海,这里的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因此会在现有的基础上,上上几个高的台阶。 王芬芳看雷至泉那个兴奋劲,又滔滔不绝,笑了笑说:“你又在做梦吧!”“梦有什么不好!梦总是美好的,没有梦,我们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进步,不会有发展了。”王芬芳说:“可是,要想将这些荒山开垦出来,可不那么容易!”她下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说:“我可有体会,这要有多大的投入,要费工、费时、更要费钱。就算将果树种上了,到真正收到效益也起码要五、六年吧!这里的人思想保守,我建议在水塘里增加一个桥板,将挑吃水的地方与洗东西的地方分开,以保证吃水的质量,阻力就很大。现在你要他们将这些看习惯了的荒山野岭开垦出来种果树,各种投入又那么多,短时间内又得不到收益,我看不会有人想干。甚至还会有人说:把荒山开垦了,破坏了他们这里的风水,更有人说:荒山没了,到哪里去砍柴烧!?” 听王芬芳这么一说,雷至泉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刚才的兴奋劲一点也没有了。一家人下了山坡,雷至泉依恋地回头看了看荒山坡,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这样一块山坡就好了,我自己在这里建成一个果园,当满园甜甜蜜蜜的‘茅山柚’飘香的时候,我就请茅草村里的乡亲们来参观、品尝,到那时候还愁没有人跟着我学吗。”王芬芳看到丈夫如此痴迷,于是知心地说:“看来你是真的动心了,你这是职业病,是你对农业、林业的执着鬼迷了心窍,这事若不让你去办,可能你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舒坦。要不,我们找羊五叔说说,把这块山坡买下来。”雷至泉一听蓦地心里一亮,对王芬芳深情地一笑说:“知我心者,我的妻也。心里激动得想去拥抱妻子,想去热吻妻子,只是有两个儿子在身边,他克制了自己。” 这时羊五益走来了,望着他们指着新开的菜地说:“这上面的菜长得蛮好的嘛!要走了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王芬芳说:“我们不仅是舍不得这块菜地,还爱上了在菜地上面的这块荒山坡呢!”羊五益心里一愣地说:“爱上了荒山坡?”这时雷至泉赶紧拉着羊五益到荒山坡边上,指手画脚地绘声绘色地将他想在荒山坡上建果园,将这里到处都是的酸柚子培育出新的品种,并起名叫“茅山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羊五益就像是在听一个神话,让他新奇、向往,更感到虚无缥缈。听完后没有雷至泉希望地那样热烈,只说了一句。“要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就太好了呐!”而他紧接着问:“你们不是要走吗?”“假若要是能在这里建果园,我孩子的妈和儿子就不走了,将这里当成是我们的第二故乡。”羊五益对不走了这句话很爱听,非常高兴地马上说:“我欢迎你们留下来,不瞒你们说,因为你们要走,昨晚上我都没有怎么闭眼。”雷至泉看羊五益对他们的去留如此地在心,忙说:“谢谢五叔对我们一片真情厚意,不过,我刚才说的还只是一个梦,而且要使这个美梦成真,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要有很多的投入和付出----。要不要真的走这一步,我们还要好好地想想。”羊五益很理解地说:“尽管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你们是一个多大的梦,但有一点我是明白了,你们是想在我们这里建一个果园。这事对你们对我们村都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很艰难的大事,是得好好地想想。不过只要你们下决心了,我羊五益一定支持。我这个人就相信你们有文化的人,我喝的墨水不多,别的干不了,当一个吆喝的,帮你们敲敲边鼓,还是能做得到的。”雷至泉对羊五益如此贴心的话,感动得不禁再次紧紧地握住他粗糙的双手说:“五叔,谢谢您了,我可是找到知音了。您刚才说的话,我们会在考虑中考虑的” 雷至泉自从萌发了想在茅草村建果园,培育“茅山柚”的梦想以后,让他最感动的是妻子,虽然她想到的困难很多,但心里还是很支持的,给了他很大的鼓舞。自这以后,他脑子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地在想着此事。他是越想越理智,越想越实际。他在想:梦,固然是美好的,要想美梦成真,正如妻子所说的,困难重重,决不是仅凭一时的激动和热情能办得到的;也不是仅凭他的专业知识能办得到的。这是一个事业,一个工程,对他对他的妻子来讲就是一世一生的大事。 特别是当他想到,要让这个美梦成真,他自己固然要竭尽全力,可他实际上又不可能竭尽全力,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因此,能让这个美梦一步一步梦想成真的主要靠他的妻子。这关系到他妻子的人生定位,她一辈子就要扎根在茅草村,劳动生活在茅草村------。圆梦中所面临的一切艰辛和困难主要由她来承担,这样他妻子的人生之路就太沉重太苦了。想到这里,他很自责的想:这样我就太自私了,只考虑到自己的志向和追求,没有设身处地的想想妻子她的志向是什么?以及她的承受力?而让她去走一条充满了艰辛万苦的人生路。妻子对他的梦想的支持,那是出于对他的无私的爱,这种爱他要无比地珍惜、尊重。爱也是对等的,妻子越是对他爱得无私,他就越要对她负责对她着想,越要让她感到因为他而无比的幸福,决不是相反。作为丈夫他有责任和义务让妻子有无比幸福的一生,过得轻松一些,安逸一些,洒脱一些------。决不能因为对他的爱,而让妻子付出一生的沉重的痛苦的代价。为了对妻子的爱,也为了妻子的幸福,他决定放弃‘茅山柚’的梦。 晚上,雷至泉夫妻俩等到两个孩子都入睡以后,走出了家门。外面一轮皓月当空,晚风习习,茅草村在溶溶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的安详、宁静。他们携手漫步在村子前面池塘边上弯曲的小道上。皎洁的月光透过树的浓密的枝叶,筛筛洒洒在小道上。晚风从树梢间吹过,叶儿在微微地震颤,树影婆娑,幻象重生。 远处蛙声高唱、近处池塘边苇草瑟瑟。这旖旎如梦似幻的夜,就像他们由于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一样,在他们的面前,显得格外扑朔迷离。他们迎着夜风,沿着弯弯小道,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走着。突然,雷至泉对王芳芬说:“芳,你还是同我一起去罗盘镇吧?”“你的‘茅山柚’的梦不做了?”“经过反复考虑我决定放弃。”“为什么?”“为了你。” 王芳芬惊讶地说:“哦!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愿意留在茅草村,筑‘茅山柚’的梦。”“这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情愿因为我让你走这一条充满了艰难痛苦的人生路。” “因为你?!你这是小看人!”“哦!头顶上的月亮可以作证,这是我对你的一片赤诚的爱心呀!”“月亮也可以作证,你就是在小看人。你以为我就情愿、乐意跟着你过一辈子,只知道生儿育女,当着吃闲饭的太太吗!自从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我虽然有了一个美满的婚姻,有了一个好男人,但这决不是我人生的一切,我要有我自身的人生目标。自从我听了你说的‘茅山柚’的梦以后,让我的脑子一下开了窍,恍然大悟地想:这不就是我要找的人生目标吗!后来越想,越让我上了心。” 王芳芬接着很严肃认真地说:“我在想,你有你的工作和人生目标,‘茅山柚’的梦,虽然是你的梦,但归根到底还是我的梦,我的人生目标。因为要筑这个梦固然少不了你的努力,但,主要实际的工作,你做不了多少,还是要我一步一个脚印来实现。当然我也深知这是一条充满了困难和艰辛的路,但它能让我活得有意义、有奔头、有动力。假若我这一辈子,能把这件事做好了,也算没有白来人世间一趟。甚至还在想,为了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圆这个梦,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而且我还在想,从此以后,我要潜心学习果树栽培和管理方面的知识。虽然不想赶上你这个专家,我也要成为这方面的里手行家。” 王芳芬的这一席敞开心扉,踌躇满志,信心十足豪言壮语,让雷至泉听得目瞪口呆,也心花怒放,更感动得五体投地。与王芳芬的身子依偎得更紧了,连连动情地深感惭愧地说:“芳,原谅我吧!是爱让我,如此的浅薄,把你小看了。不过我还是担心,你若选择了这条路,你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太苦了?”王芬芳爽朗地说:“你放心,我有那么骄气吗!你不要忘了,我当过兵,上过战场,挨过枪子儿,立过战功,还有比这更需要勇气和吃苦的精神吗!”“那我们就不走呐?”王芬芳一字一顿地说:“不走呐。” 雷至泉夫妻俩就这样在爱的支撑下,以积极向上和奋进的人生态度,做出了他们人生中一次最重要的也是不同凡响的抉择。”茅山柚”的梦,让雷至泉、王芳芬正值当年的两颗火热激进的心贴得更紧了。他们相互搂着、依偎着。继续在水塘边小道上缓缓而行,听着动听的山林、水塘的万籁之声,看着树丛下摇曳不定地迷人月光,沐浴在从山间徐徐拂来的凉丝丝的夜风,享受着美好的大自然的恩惠,感到无比的惬意。他们似乎己经闻到了从山林中飘来的‘茅山柚’的清香;在心里似乎也在品味着‘茅山柚’特有的甘甜…..。在不知不觉中,夜,己经很深了,在不觉中露水己经浸湿了他们的衣裳…..。回到家‘茅山柚’的美梦,伴随着他们一觉不知晓。 当雷至泉夫妻俩,郑重其事地将他们准备想留在茅草村的决定告诉羊五益时,羊五益显得异常地高兴,马上说:“我就等你们的这句话啦!现在我代表茅草村欢迎你们留下来。往后的事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在王先生开垦菜园子的西边,有一块很不错的房基地,快一亩地大了。这原本是我的三爷爷在哪里住的,他们二老没有后,过世以后,就没有人住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房子早烂了拆了,地上长满了杂草,原来房子两边长的清一色密密实实的竹子,也只剩下很不像样的稀稀拉拉几根了。总之,是荒芜了,只有原来院子前头的一棵大榆树还是那么茁壮茂盛,一年四季还招来不少的鸟呢,现在树上还有好几个鸟窝。这块地论公我是族长,论私我是三爷最亲近的后人,都可以做主,连那块菜地一起卖给你们。” 雷至泉见羊五益对他们如此的热心和周到,还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耶!正想说什么被羊五益抢先说了,伸着张开的手掌说:“你们不要嫌我俗,我们按照老的规矩办事,那块房基地,五块大洋卖给你们,不会嫌钱多吧?”如此的低价使雷至泉感到意外地连连点头,无比感激之情流露在脸上。“你们同意了,今天就找几个老人当证人,写一个地契文书,在上面按上我的、你的、还有证人的手印就齐了。往下就要考虑给你们整理房基地盖房子。”雷至泉有些担心和畏难地说:“这也是一个工程,很不容易吧?”“盖房子自然不像支撑起一把伞那么容易简单。不过还要看你们想盖一个什么样的房子?” 这时雷至泉和王芬芳俩人几乎同时说:“就盖一个最简单的稻草屋,先有一个窝,别的等以后再说。”“再简单也要能避风遮雨,也要能住得下你们的一家人。我看就盖一个三正一偏竹子泥巴墙,稻草屋顶的房子。先将就点,等以后我再帮你们张罗盖一个敞敞亮亮的高大的瓦房。盖这样的房子还有一个好处,要用的木料、竹子呀,我们的山里都有,用不着费钱、费时、费力到外面去买。人工就更用不着犯愁了,我们村老祖宗传下了一个规矩,谁家盖房全村人都来帮忙,盖好了请大家吃一顿大肉大鱼的饭,喝几口水酒以表示感谢。” 听到这里,雷至泉又想说什么,又一次被羊五益,用手势打住了,他自己接着说:“这一切都用不着你们管,你们也管不了。我是族长,我说话大家都能听,你们就等着住新房吧。” 雷至泉夫妇俩对羊五益的每句话,听起来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感动得几乎要掉眼泪。两人只觉得舌头笨拙得不知说什么好,‘感谢,非常感谢’这些词在他们看来实在太轻了,此时此刻说不出口啊!这时雷至泉向王芬芳示意:王芬芳从口袋里一共拿出了十块大洋说:“五叔,这是十块大洋,也是我们现在的全部家当了。其中五块大洋是房基地的钱,另外的五块请您拿着盖房子用。”羊五益接过钱收下了五块钱,对剩下的五块钱伸手递给王芬芳说:“这五块钱你们留着过日子。我刚才说了,盖房用的各种料在山上都是现成的,不用花钱,钉子、石灰什么的可能要用钱去买,那也花不了多少钱,这五块钱你们先拿着,等房子盖好了,花了多少钱我再向你们要,行啵?”王芬芳还是没有伸手去接,急忙诚恳地说:“五叔,您为了我们费神又费力的,我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要您为我们垫钱,我们的心里怎么能安稳!”雷至泉也急忙帮腔说:“是呀,您就拿着吧!”这时羊五益看了他们一眼责怪地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这样见外。我说不要就不要,让你们收下你们就收下。”他那不容置疑的坚决的态度让王芬芳再也不敢不伸手接过那五块钱了。 羊五益,利用他族长的地位,很快筹集了盖房用的各种材料,动工的那天,他把村里能调动的人都派上了活,可说是全村总动员。在羊五益的指挥下,大家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几位老人姗姗到了羊五益的跟前。这几位老人中有羊五益的长辈和同辈,但年龄都比他大。一位叫羊五善的老人说:“五益呀!你怎么就答应把姓雷的一家人长期留在我们的村呢?”羊五益笑了笑望着几位老人说:“哦!四哥呀!二叔、五叔还有大哥您们都来了。您们看这儿这会儿多热闹哟!”这时羊五益叫二叔的人说:“五益,刚才老四问你的话呃!我们都觉得你把他们留下来,不应该啊!所以我们都来了。”“二叔,姓雷的这两口子,都是文化人,开始他们是想走的。”羊五益叫大哥的人说:“走就走呗,怎么又不走了?” 羊五益说:“他真的要走了,说心里话我还有点舍不得,在我的心中他们可是两个宝呗哟。我们茅草村不能老这样,几十年上百年不变样子,往后我们的日子也应该过得比现在好一些,这就要靠有文化的人帮我们出主意,想点子。您们猜他们最后决定不走了是因为什么吗?”几位老人凝虑重重地望着羊五益没有吭声。 羊五益自己说:“是看上我四哥的那块荒山坡了!想在哪里种果树,建果园。还要培育‘茅山柚’,等他们的果园建好了,让大家看到希望了,就发展到我们这里所有的山上都种果树,使‘茅山柚’成为我们这里的特产,让它名扬四方,远的近的人都到我们这里来贩卖,到了那会儿,我们的口袋里就不愁没有钱装啦!你们说说,这样的宝呗我们该不该留下来?”羊五益叫五叔的老人说:“这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你就信了!你就凭他们的这些胡言乱语把他们留下了?还给他们盖房子。我说:五益呀,你糊涂。你知道不知道留下他们的严重后果吗?” 羊五益一惊说:“五叔,您可不要吓唬我,我还真没有想到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以后我们茅草村就变得不是茅草村啦!”“我还是不明白?”“你想想,现在我们不论走到哪里,关帝镇也好,附近的这个村,哪个村也好,谁不知那不晓我们茅草村就是姓羊的一家人,今后多了一个外姓姓雷的,你说,我们的茅草村是不是变了。”这时羊五益叫二叔的老人接着说:“还有呃!你这个族长以后还当不当?村里多了一个姓雷的外姓人,你还是这个村的族长吗?” 羊五益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原来这就是您们说的严重后果呀!我的叔我的哥耶!要我怎么说您们才好?您们的思想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要不这样吧,我现在离不开这儿,也不能同你们谈的时间太长,到了晚上我一定去找您们好好聊聊。”羊五益刚要抬腿走人时,羊五善叫住他说:“你先别走,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在前头。我的那块荒山坡你趁早告诉姓雷的,不要打它的主意,我不听他说的天花乱坠的那一套,也不是我驳你的面子,无论给我多少钱,我是不会卖的。虽然那是一块荒山坡,可那是祖宗传给我的家业,不能从我的手里落到外姓人的手里。” 羊五益看到羊五善那认真、坚决,还有点儿着急的样子,还是笑了笑说:“四哥,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放心,真的到了雷先生想卖您的山坡的那天,只要您不愿意,谁也不会强迫您。” 在羊五益的一手筹谋和指挥下,两三天的功夫在茅草村的西头,用粗实的松木和榆木搭成的屋架、用金黄色的整齐划一的稻草盖成屋顶、用竹子编成的上面抹着泥巴和石灰的墙壁,一幢富有山村特色的三间正房一间厢房的稻草屋盖成了。它虽然是茅草村清一色瓦屋中的别类,但它很美观实用。雷至泉一家人看在眼里既高兴又开心,也感慨万分。雷自立虽然是一个孩子,这几天他跟大人一样没有少忙乎,晚上睡觉时腿痛得上不了床。房子盖好后,他站在房子的前面看着、看着忽然哭了,眼泪哗啦地往下流。因为他是一个孩子对他的举动谁也没有留意。 在雷至泉一家从羊五益的西厢房乔迁新居的那天,村里人还放了鞭炮为他们祝贺。不少人还带来了他们的礼物: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虽然旧一点,但都是他们居家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宝嫂子还给他们抓来了一只母鸡和一只公鸡让他们养着。羊迁望牵来了一条有两三个月的小白狗,雷自立喜欢得抱在怀里爱不撒手。英妹子抱来了一只猫,它看到雷自立抱着小白狗嫉妒地冲着雷自立一个劲咪咪地叫。 雷至泉一家人在收拾、归置,足足忙了一整天后,总算可以居住过日子了。到了晚上,夜阑人静时,在熠熠的桐油灯下,雷至泉一家人在散发着浓浓的稻草、石灰、泥土等等味道的屋子里坐在一起时,雷至泉十分感慨地对妻子、儿子说:“俗话说得好,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窝。我们总算有了这样一个名符其实的草窝窝了。在我们的老家‘雷家大屋’被小日本鬼子烧了以后,也盖了这样一个草窝窝。老家的草窝是凭着父亲的人缘,凭着乡亲们与雷家长期多年来交往的恩情,在他们自己也很困难的情况下盖起来的;我们这个草窝也是茅草村里的人,出工出料帮助盖起来的。他们凭什么给与他们交往不深的一户外姓人如此慷慨热心盖房子呢?这主要是他们的族长羊五益发了话,绝大多数人是冲着羊五益族长的地位和面子来帮忙的。羊五益又为什么如此主动热心地帮我们呢?是因为他有眼光、有远见,看到了我们是文化人,对我们有期待,期待我们对茅草村带来新的变化,也相信我们能给茅草村带来比现在要好的变化,日子比现在过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望了王芬芳一眼接着说:“看来,我们的‘茅山柚’梦,从这个稻草屋开始盖的时候起,就正式开始在做了。为了不辜负羊五叔对我们的这一片热心和厚望,也能对得起茅草村善良、纯朴、勤劳的乡亲们,‘茅山柚’这个梦,我们只能做下去。因为,‘茅山柚’这个梦不仅仅是我们的,也是整个茅草村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雷自立说:“在今天白天爹看到你哭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哭,是因为你看到这个稻草屋想到了我们被烧的‘雷家大家’也想到了你的爷爷和婆婆-----孩子别难过,等‘茅山柚’在茅草村遍地飘香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有钱了,我们也有钱了,就在这里我们再盖一个像老家‘雷家大屋’那样大的大瓦房。” 雷自立一听高兴地笑了起来说:“我早就知道我的爹爹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了不起的人,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到。等到大瓦屋盖好了,就把爷爷从老家接过来,同我们一起住。”雷至泉抚摸了一下雷自立的头亲切地问:“想爷爷了?”雷自立连连点头说:“嗯。”雷至泉说:“不要等盖瓦屋了,今年学校放寒假,我就先到老家去,把爷爷接过来同我们一起过春节。”雷自立听后,高兴地数着手指头,跳起来说:“还有五个月我就可以看到爷爷了。” 这个晚上雷自立在新屋子里,铺着厚厚的稻草的床上睡了一夜的好觉,做了一夜的好梦,一直都在笑。笑他在小的时候爷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是在手里拿着一根芝麻糖,就是举着一个棒棒糖,老远地叫着他:“立儿。”他闻声后就使劲飞快地跑了过去,紧紧地将爷爷抱着搂着,一会儿扒在爷爷的背上,有时还骑在爷爷的脖子上,将糖放进嘴里,嘴里甜蜜蜜,心里甜丝丝。 当雷至泉一家在新居里,基本上安顿好,可以过日子以后。雷至泉就准备启程去罗盘镇,去开始他的教书生涯。他在启程之前还特地找了一次羊五益,两人进行了一次促膝谈心。雷至泉除了再次对羊五益为了他们所做的一切表示由衷的感谢外,主要谈了他准备今后如何培育‘茅山柚’,建果园,就他能想到的一些细节和设想,向羊五益比较详细地说了一遍。 羊五益听了很开心,觉得心里更有谱了。同时他也略带忧愁地把羊五善不想卖荒山坡的话,传给了雷至泉。雷至泉听后不仅没有一点点泄气,反而很有信心说对羊五益说:“这事不着急,等我将‘茅山柚’培育出来了以后,让他老尝尝鲜,我不信就不会动心。”接着他又说:“再说,我现在也没有钱卖,您是知道的,我家就剩那么一点点过日子的钱了。我这个实验农场场长的薪水自从小鬼子来了以后,就没有地方发给了。书还没教呢,而那点薪水也就够我这一家以后过日子的。要买那块山坡,说一句没有出息的话,我心里还在想着我的老爹,想从他哪里得到一点资助呢。” 羊五益见雷至泉有什么心里的话都对他说,把他视为知己,心里很高兴。忙说:“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有数了,你就放心走吧!家里也用不着惦着,有”我呃! 第十一章山村生活格外浓 第十一章 山村生活格外浓 在天色破晓时候,茅草村的山民们,早己在金鸡的喔喔啼叫声中起床走出了家门。在露水涔涔的山林、地间、田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雷自立的家里,巧嫂子送来的公鸡也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虽是独唱,而喔喔之声也很动听。雷自立虽睡意犹浓,还是在金鸡不断地催促声中起床了,按照姆妈(这是雷自立对他的后妈王芬芳的称呼)的吩咐穿上了新买来的衣裳。因为从今天起,他要开始到茅草村以后的又一种新的生活,到山后面的小坳山村去上私塾,这是他的姆妈按照他爹爹的交待——不能耽误了他的学习,为他安排的。 他虽然很舍不得在这之前与村里的小朋友结伴在山上砍柴、放牛、在田里挖野菜等等快乐有趣的生活。但他也是很爱学习的,因为从小他的爷爷就不断地谆谆教育他,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是做人的根本。要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还要出国留洋。不一定要做大官,但要立志做,对于国家对于民族有益的大事。这是爷爷对他的要求,更是对他的殷切地期望,让他刻骨铭心。他的爹爹这次回来,虽然没有反对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所做的一切,而他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学习。他不止一次地听到他的爹爹对姆妈说:“别的事可以耽误,立儿现在正是学习的年龄,千万不能耽误了学习,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只要有一点点办法就要让他去学习。”爹爹的话他都听在心里了,所以当姆妈告诉他要去上学时,虽然是私熟,他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雷自立到小坳山村的私熟去读书,是羊五益推荐的。小坳山村在茅草村的背面,是距离茅草村最近的一个村庄,只要翻过一个不大的山头就到了,两个村彼此可以看到从村子里冉冉升起的袅袅炊烟。小坳山村比茅草村大多了,有五十多户人家,且不像茅草村是清一色姓羊的,她是一个由多姓氏人杂居的村子。村民们的情况比较复杂,经济、生活水平差距较大,贫富悬殊。这样的村子自然不会有族长。 他们村里有一个姓王的秀才,由于乡试屡试不第,没有正当的职业,坐吃山空,家境由一个大财主慢慢败落,为了生计,就在家里开了一个私熟馆,也教了几十年了,现在己经七十多岁了。羊五益也曾是他的学生,对这位王秀才非常敬仰。对王芬芳说:“他的学问可大发了,鸟栖湖这一带的人,有红白喜事都要请他看皇历,选一个黄道吉日。 王芬芳自己是上过洋学堂的人,对私熟学馆有她的看法:认为是封建老八股,不符合现代的潮流。所以当羊五益,开始向她提起让雷自立去上这个私熟学馆时,心里非常犹豫。认为,上私熟学馆远没有上新式的小学校好,可小学校只有关帝镇有,路太远,在这战乱的年月让一个孩子,天天起早贪黑的在山深林密的山里头走,她实在是不放心。为此她自己一个人先到小坳山村的私熟学馆去拜访了王秀才。 王秀才身穿长衫,满头银发,下巴上微微跷起的白髯,举止谈吐洒脱大方,给王芬芳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觉得倒是像一个有一定的修养,有满腹经纶的文人。在这样的人的门下念书还不至于误人子弟,虽然学的是八股,总比在家里什么都不学荒疏强,雷自立去私熟学馆念书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上私熟馆去念书有它的规矩,上学的第一天,要祭孔拜师,给老师送见面礼,交学费,还要自己带桌子和椅子。所以在上学的第一天请了雷自立新交的好朋友羊廷望来帮忙。吃过早饭要走的时候,羊廷望牵来了一头水牛,将桌子、椅子捆放在牛背上,王芬芳手里提了一个布包袱,里面有送给老师的红糖、挂面和香烛鞭炮等。雷自立则在肩上斜挎了一个由王芬芳为他做的蓝布书包,里面放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但没有书。因为要念什么书,必须由先生看学生识字的程度再定,定下后由学生自己花钱在先生哪里买。 他们三人和一头牛,翻过了一座小山,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小坳山村的村边,再走过一条堰堤和菜园子旁边翠竹簇拥的小道,就进村了。在村子的中间有一幢高台阶,大门楼,三进深的深灰色的大瓦房,门前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拐枣树,这就是王秀才的家,私熟学馆就设在大瓦房的第二进正堂的屋里。 羊廷望将牛拴在拐枣树上后,从牛背上拿下桌子和椅子,由他扛着桌子,雷自立拿着椅子,俩人紧跟在王芬芳的后面往屋里走。一进屋就听见里面的朗朗读书声,他们走过了第一进屋子后,就看见了一个大天井,在天井的北头高大的正屋里,摆了大大小小高矮不等的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的后面都坐着年龄不等的男、女孩子,见到他们后,都好奇地歪着头偷偷地张望了一下,读书的声音顿时明显的小了。这时一位身穿长衫、体矮微胖、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堂屋最北边的一张大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起身,款款地迎着他们走来。 王芬芳这是第二次来了,忙迎过去叫:“王先生。”又指站在她一旁的雷自立说:“这就是我的儿子雷自立”又对雷自立说:“快叫王先生。”雷自立急忙放下椅子,一边叫王先生,一边向王秀才深深地一鞠躬。王秀才用手捋了一下胡须,望着雷自立笑了笑说:“好,好!”并对王芬芳用手向后面一指,说:“请!”王芬芳带着雷自立往里走,只见在堂屋的后墙上挂了一幅孔夫子的画像,画像前面摆了一个条案,条案上放有香炉。王芬芳点燃香和蜡烛插在香炉中,羊廷望在天井点燃了鞭炮,随着鞭炮的响声,雷自立跪在条案前向孔夫子的像,叩了三个头,然后又转向站在一旁的王秀才也叩了三个头。王芬芳向王秀才递上了红糖包、挂面和一个包着钱的红包。王秀才不断地笑眯眯地说:“好,好,好!”雷自立就这样拜在王秀才的门下成了他的学生。 羊廷望跟着王芬芳离开时,不断地回头看望学堂里的孩子,心里非常羡慕,无限感慨地想:“我要是也能来读书该多好,谁叫我投错了胎,我爹是一个病身子,病了好多年,将家里祖父留下的田产花光了,去年扔下我们母子俩走了。我的妈也是一身的病,家里的重担他挑了一多半,整天家里家外有忙不完的活计!那还能谈得上上学!我的命苦啊!” 王芬芳走了以后,王秀才写了几个字叫雷自立认,雷自立都认出来了,王秀才认为雷自立已经启蒙了,用不着读‘三字经’,决定要他念‘幼学琼林’雷自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幼学琼林’,既然先生要他学他只能听先生的。 私熟的教学方法,主要是先生将学生一个个的叫到他的书案前,让学生打开书本,他手握红笔,用笔指着书本,他念一句学生跟着他念一句,当念到一个段落时,他用红笔画一个圈,这叫点书。点完书后再让学生继续跟着他念,直到学生会念为止。然后就让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和尚念经’似地反复念诵,当学生什么时候认为先生点的书能背了,就拿着书到先生的书案前去背。先生认可以后,再由先生同上次一样接着往下点。到了初一、 十五学生要将这段时间先生所点的书,到先生哪里串起来一起背,这叫会书。 私熟学馆虽然学生不多,总共只有十几个,可是念的书五花八门,基本上没有同样的。除雷自立念‘幼学琼林’外,有念‘三字经’、‘百家姓’的,有念‘大学、论语’的,也有念‘诗经’的等等。十多个人在同一个屋里,各念各的‘经’,既使房子再高再大,也相互干拢,每个学生的脑子里成天都在嗡嗡地响。有时有的学生为了抗拒别人的干拢,自己提高嗓门使劲高声念,别的孩子听见他的声音大了,也不示弱地把声音放大,结果相互干拢得更厉害。 雷自立对这种学习环境和教学方法都很不习惯。他念的‘幼学琼林’是一本博采自然、社会、历史、伦理等方面知识的典故书。对他来说虽然对先生点的书能背得滚瓜烂熟,可根本就不知道里面说的什么意思,有一天他壮着胆子,拿着书,到王秀才的书案前恭恭敬敬地问:“先生,什么是‘混沌初开’?王秀才先是一愣,心里一沉地想:这个从外地逃难来的孩子,听说是出自书香门弟,果然有点与众不同。他把眼睛死死地盯着雷自立,在心里说:好高务远。直看到雷自立心里有些发毛,然后才对雷自立说:“不知履走,焉能奔乎!”雷自立没有听懂,仍然望着王秀才没有走。这时王秀才又说:“子曰:学而时习之,又曰:温故而知新也。就是说,你将你的书背得滚瓜烂熟了,你也就能自然而然的知道书中的意思了。去吧,去好好地背你的书吧!” 雷自立对先生的回答自然很不满意,因此厌学的思想与日俱增,有时心里想,与其在这里受罪,还不如同羊廷望一起去放牛、割柴禾的好。不过他转过来一想,这是父母之命,容不得自己,只好慢慢来适应。每天是很不情愿地去上学,强打着精神为了对付先生去死死地硬背。 王秀才入厕,还是外去干什么?只要他没有在学堂里,学生们就高兴得了不得,把书撂到一边,趁机干什么的都有。有一次与雷自立的年龄相仿,坐在他临近的女同学,侧过脸小声神秘地指着堂屋后面两边的木板墙对他说:“里面的屋里有一个死神仙,还有一个活神仙。”雷自立一听扑哧一笑地说:“胡说,哪能有神仙,还有死的、活的。”女同学一本正经地说:“不信我带你去看。” 原来这个堂屋的两侧,本来都有门有通道通往后院三进的天井和房子的。王秀才同他的独生儿子闹翻脸以后,住在后一进房子里的儿子,就用木板将通往后院两侧的门和通道用木板封死了,他自己走后门出入,一幢房子变成了独立的两家。由木板封的门有细细的缝隙,学生们出于好奇,有时候趁着王秀才不在的时候,就把脸贴在木板上,从缝隙里往后院看,大约在一年多前,学生们发现了在后院正堂屋里高高的一个红条案上,摆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菩萨,也就是女生说的死菩萨,后来学生们又知道了这个菩萨还有一个替身,就是王秀才的儿子王腾达,他也就成了活菩萨了。 雷自立在女同学的指点下,果然看见了一尊菩萨像,他很好奇地问:“这是一位什么神仙?”这时旁边有一个男生马上插嘴说:“太上老君。”女同学向他撅了一下嘴很不满地说:“就你知道,你不说话是不是怕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雷自立又好奇地问:“那太上老君又是什么神仙?”女同学先是摇头表示不知道,而后又说:“反正是一个降妖祛邪,包治百病的神仙。”雷自立又问:“摆在哪里的是活神仙还是死神仙”“当然是死的罗!”“那活的呢?”这时女同学做了一个鬼脸更神秘小声说:“老师的儿子。”雷自立一听感到十分惊诧,他的好奇心更重了,还想进一步问,这时王秀才回来了,他们只好停止了说话,继续念他们的‘经’。 后来雷自立才慢慢知道死菩萨太上老君,要给人治病,必须要有一个会说话的替身,王秀才的儿子王腾达就是‘太上老君’的替身,只要有人请‘太上老君’,‘太上老君’就会附在王腾达的身上,这时王腾达说的话也就是‘太上老君’说的话,所以人们也就叫他为活神仙。至于,王腾达是怎么成了‘太上老君的替身的?谁也说不清,没有一个人能满足雷自立的好奇心。总之,如今在鸟栖湖这一带的人们,自从有了‘太上老君’以后,有了病,不请郎中,请‘太上老君’已经很普遍了。来请的时候,将‘太上老君’的金像放在王腾达做的一顶小竹轿子的椅子上,由两人抬着。走的时候还放鞭炮,有人敲着锣、打着鼓。王腾达活菩萨头上缠着一块白布巾,紧跟在轿子的后面。 一天,天低云浓,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没有风,树梢纹丝不动。 清晨,雷自立走在上学的林间山路上,不一会儿已满头大汗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地说:好闷热的天哟!到了小坳山村的私熟学馆,门上贴了一张纸条:“因身体不适,放假一天。”落款是先生。看见这张纸条,学生们都欢腾跳跃起来,雷自立也是像小鸟儿一般高兴地飞回了家。 如何度过这难得的一天假,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了,找羊廷望一起去割柴禾,家里的烧柴已经不多了。或者是帮助姆妈开垦菜园子。回到家里王芬芳要雷自立在家里念书,什么也不让他干。刚坐下来就听到小孩子们在外面嚷嚷:羊廷望的家里请来‘太上老君’了,快去看呀!一听说是‘太上老君’他的好奇心就上来了,怎么也坐不住了,不顾一切地放下书就往羊廷望的家里跑。老远就听到了敲鼓的声音。 到了羊廷望的家门口,已经围满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挤了进去,屋子里特别的闷,还有浓浓的硫磺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进去后,只见不太大的屋子里香烟缭绕,中间摆了一张木桌子,上面摆了一升米,米上插着点燃了的香和蜡烛。由一人在前二人在后,抬着他在王腾达家里见到的那顶小竹轿子。轿子中间的小椅子上也是他见过的那尊金光闪闪的菩萨——‘太上老君’。三人抬着小竹轿子围着桌子不停地转。 在前面抬轿子的人光着膀子,额头上绑了一块大黄纸,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出是谁。在后面抬轿子的两个人他认识,是羊廷望的两个亲叔伯哥哥,一个叫羊廷楚,一个叫羊廷楝,都是膀大腰圆力大如牛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有他的好朋友,小运子站在一旁眼睛盯着打转转的小竹轿子,不停地敲着鼓。他觉得挺好玩的,就挤到小运子跟前说:“让我替你敲一会儿吧?”小运子毫不犹豫地将鼓和鼓棒交给了他,并小声对他说:“在前面抬轿子的就是活神仙。” 雷自立想这肯定就是王腾达了,他也同小运子一样,眼睛盯着不断打转转的小竹轿子,不停地使劲敲着鼓。敲着敲着,只见轿子越转越快,在前面抬轿子的活神仙嘴里不断地向外喷吐着粗气和白沫子,他的身子也越来越东倒西歪,使他自己和轿子几乎快要倒在地上。后面的两人则朝着他相反的方向使尽全身的力气保持活神仙和轿子不倒,他们早就累得汗流挟背了,衣服也全被汗水浸透了。 雷自立敲了一会儿鼓,也是满头大汗。这时在一旁的小运子对雷自立说:“快敲,‘太上老君’快来了。一会儿有人喊:“快摆板凳。”当板凳放在摆在屋子中间的桌子前面时,活神仙将抬着的轿子从肩膀上往外一撂,坐在了板凳上。后面的俩人要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持着轿子不翻不掉,让轿子轻轻地落在地上,并小心翼翼地将‘太上老君’的金像从轿子的椅子上请下来,放在桌子上点着的香和蜡烛的后面。 这时候,小运子也忙对雷自立说:“不敲了,‘太上老君’请来了。听说‘太上老君’请来了,雷自立很兴奋地睁着眼睛好奇地满屋看,想看看请来的‘太上老君’是一个什么样子?正当他两眼茫然的时候,只见羊廷望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跪到了活神仙的前面,并如鸡啄米似地向活神仙磕头。接着活神仙嗡声嗡气地说:“你将本仙请来因为何事?”听活神仙自己称本仙,雷自立恍然明白了,原来活神仙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也就是活神仙。这时他看到羊廷望低着头,听到他十分虔诚地说:“我娘生病了,每隔一天就全身发热,头上冒汗,神志不清,说胡话。”“让你的娘过来,让本仙看看。” 这时已有俩人将身体瘦弱,脸色憔悴,发红的两眼微闭的羊六嫂子,也就是羊廷望的娘搀扶了过来。有人在活神仙的前面放了一个枕头,羊六嫂子在别人的帮助下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跪在了枕头上。只见活神仙用手将羊六嫂子的下巴使劲往上一抬,昏昏沉沉的羊六嫂子只觉一股恶臭气向她脸上冲来。睁眼一看,她面前的‘太上老君’敞胸露怀,胸前一小摄黑毛汗水涔涔,全身抖动,脸上蒙了一张只有死了的人才蒙的黄纸,羊六嫂子被吓得骤然大叫一声倒下了。 活神仙忙说:“妖孽缠身,将她扶起来让本仙替她驱赶妖孽。”一直站在羊六嫂子身边的俩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活神仙口中念念有词,并挥舞双手使劲地向羊六嫂子的头上、胸前和背后捶打。羊六嫂子不知是痛还是吓的,不断地尖叫,活神仙则振振有词地说:“妖孽休要挣扎,叫喊,本仙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时围观的人有的说:“真灵,‘太上老君’把妖怪捉住了。”活神仙听到有人在为他喝彩,劲头更大了,加快了对羊六嫂子的捶打,慢慢羊六嫂子叫声小了,突然叫声没有了,并从搀扶她的俩人的手中滑落倒在了地上,面色灰白,口吐白沫。搀扶她的人,用手在她的鼻子、嘴前一伸,大叫一声:“不好了,六嫂子没有气了!” 活神仙一听羊六嫂子没气了,也用手在她的鼻子下试了试。急忙起身大叫一声:“妖魔跑了,本仙要去追。”于是,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了门外,人们惊奇地望着活神仙往村子外面跑。羊廷望的三爷爷走到羊六嫂子跟前蹲下身一看,见她嘴唇绀青,没有了呼吸,眼泪马上流了出来,悲痛地蹬着脚向众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准备后事吧。”有人说:“活神仙还没有回来呢!”“他不会回来了。”羊廷望听三爷爷说要大家为他的娘准备后事,他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差一点儿也摔倒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他娘的身边,抱着娘就哭。 在一旁的雷自立看到这情况,急忙飞一样地向他家的方向跑。老远就冲着在菜园子里开荒的王芬芳大声喊:“姆妈,羊廷望的姆妈忽然没气了,您快去看看吧!” 有一定医学知识和受过急救训练的王芬芳一听,马上想到今天这个闷热的天,和身子很虚的羊六嫂子,就意识到有没有可能是猝死。于是扔下锄头就往羊廷望的家里跑。到了羊廷望的家,她奋力挤过人群,到了羊六嫂的跟前,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眼睛,觉得可能有救。于是大声说:“请大家不要围着,不要挡着门,让屋里的空气流通。”围观的人虽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都按照她说的做了。 她自己让羊六嫂平躺在地上,两腿岔开跪在羊六嫂子身子的两侧,轻轻地托起她的头,将枕头放入她的后颈部,让头稍向后仰,然后将羊六嫂的嘴扳开,用手指伸进嘴中,抠出了几把浓浓的粘痰。 她还要雷自立拿一把大蒲扇给羊六嫂子扇风。要羊廷望蹲下拍打他娘的肩膀,同时大声呼叫:娘。 然后,她将羊嫂子的上衣解开,开始了人工呼吸------。她麻利、熟练、规范的用手捏着鼻子口对口地吹气和双手叠加在胸部,上下垂直有节奏的按压,显示出她在这方面训练有素。随着这两动作轮换连续不断地进行,一次、二次到几十次以后。这时的王芬芳已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嘴上还粘满了羊六嫂子的浓氮、哈喇子,也顾不上用手去擦一下。一直毫不懈怠地不停地进行着。 村里的人听说羊六嫂子被活神仙整死了,活神仙跑了,雷家的立儿他娘,在抢救没有了气的羊六嫂子时,凡是在村里的人都撂下了手中的活计跑过来了。死了的人能救活吗?既担心、又疑惑、更充满了期待!?都在静心屏气、凝神地看着。而当他们看到王芬芳沉着自若的神情,熟练麻利的动作和她不怕脏、不怕累,不把人救活决不罢手的劲头,使他们在疑虑中感觉到了希望。 特别是一直接在大声呼唤他娘的羊廷望,使劲地睁着两支大眼,眼皮子不眨地死盯着他娘的脸,看王芬芳的每一个动作后,在他娘身上的变化。随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羊廷望恍惚看到他妈脸的颜色慢慢地在变,不那么死白死白了;他又似乎看见他娘的眼睛也在慢腾腾地在睁开;他又看见他妈嘴唇的颜色也在变。在他感到漫长地期盼后,惊喜的看到他娘的鼻翅儿动了。 于是他按捺不住喜不自禁地大声叫起来:“我的娘活了!我娘活了!”所有旁观的人,虽然都在期盼着这个结果,但还是大吃了一惊,终究死了的人也能救活,在当地谁也没有听说过。 而当他们看见王芬芳还在毫不松懈地继续她的动作时,虽充满了好奇心,谁也没有挪开一步,仍然在原地两眼睁睁地望着。又过了一段时间,当王芬芳认为羊六嫂子的呼吸已基本恢复正常时,才停止了施救,大松了一口气。本想站起身来,而她已全身无力,倒在了地上,她的一条腿还压在了羊六嫂子的身上。这时大家才过来,有的伸手搀扶王芬芳,更多的人去看羊六嫂子。这时羊六嫂子已经有了均匀的呼吸,两眼已睁开,嘴唇动着好像要说话。 大家确信羊六嫂子真的是活了时,是又惊又喜又奇。被人扶起来的王芬芳,坐在地上喘着大气,流着大汗,有气没力地说:“先让羊六嫂子多躺一会儿,再轻轻抬她到床上去休息。” 王芬芳的话刚说完,就有人说:“立儿他娘王先生才是真正的活神仙哟!”坐在地上还不想动弹的王芬芳忙向大家摇着手说:“我可不是什么活伸仙,在我们这个人世上也没有活神仙。羊六嫂子今天突然没有气了,在医学上讲,这是猝死,是因为她的心脏有病,这种病人就怕受到强刺激,今天‘活神仙’装神弄鬼肯定让她受到了惊吓和强刺激,才发生了猝死。猝死是可以救活的,但要抢救及时,时间长了就不行了,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今天还多亏了立儿啊!要不是他及时跑到菜园子喊我,还算抢救得及时,若再晚一点就难说了,这也是羊六嫂子她本人的命大。” 大家听王芬芳这么一说,虽然并不完全明白‘猝死’这些医学上的名词,但都明白了,羊六嫂子今天是被‘活神仙’整死的,没有雷自立及时跑出喊她娘,没有王芬芳这样的能人,不怕脏不怕累拼死拼活地抢救,羊六嫂子也就过去了。经过这件事,王芬芳在村里人的眼里又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色彩。 羊六嫂子被救活以后,被人抬到堂屋的一张竹床上休息。王芬芳坐在地下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去看她。伸手摸了摸羊六嫂子的头,不禁叫了一声:“这会儿好烫手!”她急忙对羊廷望说:“你娘现在正在发高烧”,并问:“你娘每天这个时候都这样发烧吗?”羊廷望说:“隔一天就这样,还说胡话。我以为是鬼附身了,才同我的两个哥哥商量,请来了活神仙。”王芬芳听后又仔细地看了看羊六嫂子的眼睛和嘴里的舌头,初步认定是得了疟疾,于是她跑回家从备用的小药箱中拿了一些喹啉药丸,告诉羊廷望如何喂给他娘吃,并说:“你娘这是打摆子,吃几次药就会好的。 茅草村发生了如此从来没有过的令人振奋、轰动的大事,羊五益当天正好不在村子里。回来听说后,他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王芬芳竟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他活了五十多年了,这是第一次听说断了气的人能够救活;喜的是救人的人是他从关帝镇请来的,又是被他留下的,而被救的人又是他茅草村的人。所以,他的心里非常得意,而且那个高兴劲一点不亚于羊廷望。他看了一下羊六嫂子后,就马上分别找他的四哥羊五善以及他的几位前辈,二叔、五叔等人说:“我将姓雷的一家人留下来,留对了吧!人家有文化的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说得羊五善和几位前辈心里不得不服。 经过这件事,所谓的“活神仙”王腾达是彻底地栽了。把人整死了,连‘太上老君’的金身也不管不顾地逃跑了。他跑了以后是被茅草村的一户外姓人,王先生把他整死的人救活了,神仙没有凡人的本事大。这事在四乡八邻一传开,再没有人相信王腾达是活神仙了,也再没有人找他看病了,也就断了他的财路。一贯好逸恶劳,从不干农活的王腾达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到了这一步,本应反省自己装神弄鬼害人坑人的恶行,今后改弦易辙,重新做人。而他则把这一切归罪到了王芬芳的头上,她不该救人,否则他还可以面对众乡亲们的疑惑继续编一套鬼话骗人;还可以重操旧业,继续当他的活神仙。因此,他对王芬芳恨得咬牙切齿,视为不共戴天。心里发狠地想:王芬芳呀!王芬芳!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王腾达一定要报这个仇的,出我心里的这口恶气的。 一天晚上,下过一场小雨,第二天的早上微风拂面,把持续几天以来难熬的酷热赶走了些,王芬芳打发走雷自立上学以后,心想:趁天凉快,赶紧去开垦她的菜园子。她拿着锄头领着小儿子雷自林,刚走到门外,只见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的羊六嫂子一手提着里面放了一些鸡蛋的竹篮子,在羊廷望的陪同下向她的家走来。老远就冲着王芬芳亲切地喊:“立儿他娘,又要去开荒呀!” 王芬芳也忙笑着说:“六嫂子来了!”随即扔下锄头迎过去。他们到了院子里,羊六嫂子对羊廷望说:“望儿快跪下给救命恩人磕头。”王芬芳急忙一把将羊廷望拉着说:“这可使不得。”“怎么使不得,望儿,快叫干娘。”羊廷望从王芬芳的手里挣脱掉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嘴里喊:“干妈。”弄得王芬芳糊里糊涂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羊六嫂子说:“我家穷,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您这位救命恩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就认他为干儿子吧,他今后要像你的亲儿子一样地孝顺您,你就像亲儿子一样地使唤他,缺柴断水的只管叫他做”毫无思想准备的王芬芳一面用手把羊廷望拉起来,一面说:“这可不行,我那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这时羊六嫂子急了,说:“你是不是嫌我家穷,还是嫌我家的望儿不配?”王芬芳忙解释说:“不是,不是。”“那你就答应,望儿叫干妈。”羊廷望又急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叫:“干妈。”不容王芬芳多想,只得答应了一声“唉!”并急忙用手将羊廷望扶了起来。王芬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这样收了一个干儿子。 羊廷望是一个很懂事也很重感情的孩子,自从认了王芬芳为干妈以后,不仅嘴很甜,见到王芬芳总是干妈不离口,而且与雷家走得很近乎,只要有空就往雷家跑,主动帮助王芬芳干活,送柴禾、挑水、扫院子----- ,很快王芬芳就喜欢上他了,也像亲儿子一样对待他。 一天,她对羊廷望语重心长地说:“人这一辈子,不能只知道干活,像你这样大的年纪正是读书识字的时候,长大了既使是种田也是多认识几个字好。”羊廷望忙说:“干妈,您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做梦都在想念书”王芬芳想了想说:“那好,你每天晚上就到我的家里来,同立儿一起,我用立儿过去在小学用过的课本教你识字,我教立儿学算术。”从这以后,茅草村雷家的草屋小小的堂屋里,在一张发黑的旧方桌旁,一盏瓦钵桐油灯下,坐着两个不是兄弟又胜似兄弟的两个少年,在王芬芳慈母般爱心的精心耕耘下,孜孜以求地为自己的未来增辉添彩。夜深了羊廷望也不回家,他就带着在攀登知识的征途中,新的长进后,在雷自立的床上,与雷自立同床而卧,做着自己未来美好的人生梦。 王芬芳将羊廷望收为干儿子,每天晚上还教他念书识字,在茅草村又引起一个小小的轰动,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在茅草村的学龄儿童基本上都没有上过学。有的孩子和大人有这个愿望,更多的则麻木习惯了,没有这个愿望。因为他们的祖先都是这样世世代代地传下来的,出力气种田,生儿育女,不识字也没觉得在生活中少了什么,也没觉得日子过得不滋润。要费牛劲去读书识字,在他们看来是生活中的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而,有这个愿望的孩子,就非常羡慕羊廷望认了这样一个能教他读书识字的好干妈。心想:我要是也能参加学习那该多好。 在雷自立的好朋友中的小运子、英妹子就是有这种愿望的孩子。他们先是到了晚上就到雷家小屋的外面听,慢慢地就壮着胆子进到屋里瞪着眼睛瞧。他们去瞧了几次,王芬芳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就主动热情地对他们俩人说:“你们想学习就跟着他们一块儿学吧。宝嫂子是王芬芳家里的常客,当看到王芬芳开始教羊廷望念书时,就动了心。后来增加了小运子和英妹子她就沉不着气了。 一天晚上,宝嫂子手里举着一盏桐油灯到了王芬芳的草屋里。王芬芳正觉得很奇怪,快嘴快舌的宝嫂子开门见山地说:“收不收我这个老学生?你看我自己还带着灯来了。”王芬芳先是感到很意外,然后就笑眯眯地说:“收,多大的学生我都收。”“真的呀?”王芬芳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也一本正经地问:“你真的想学习?” “还要问,不想学习我带着灯到你家来干吗。” 接着她很伤感地对王芬芳说:“小时候我家就住关帝镇附近,关帝镇就有一所学堂,天天看着别的孩子去上学,把我羡慕死了。有一天跟我爹说:‘我也想上学?’我爹很奇怪地瞧了我一眼认真地说:‘女孩子家上学念书,长大了没有人要。’当时我真信了,再也不敢提上学的事了。现在我三十多了,一路走来,可尝到睁眼瞎的滋味了。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就相信我爹的话,其实我爹也只是学舌。现在想来,说女孩子念书长大了没有人要,纯粹是骗人的鬼话,是把我们女人不当人。你一到我们村,我就羡慕你是一个文化人。心想:做人呀!就应该像你一样,做一个有大学问的文化人。现在你把夜学堂开在我们的村子里了,这样的好机会我能再错过吗!”王芬芳听了宝嫂子发自心扉的这一番话,心里很感慨也很高兴,笑了笑说:“你现在就不怕廷宝哥不要你了!”“他敢!”宝嫂子说这话时,倍感幸福地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接着她说:“现在就看你这位先生收不收我了?”王芬芳大加赞赏地说:“有志气,你这个学生我收定了。只是我可要申明一句,我可不是一个什么有大学问的人,也只能教你们认几个字。” 王芬芳原本只想:羊廷望这个孩子很聪明,又那么有志气,想学习,觉得这样一个好孩子,将来长大了也是一个睁眼瞎,太可惜,所以才想到教他尽量地多认识几个字。让她想不到的是竟多了二个孩子,还有一个大人。到了晚上在两盏桐油灯下五个人集在一起孜孜以求地学习,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夜间学馆。只是她这个学馆不祭孔、不拜师、更不收学费。每当夜阑人静时,安谧美丽的茅草村,不少的村民可能已进入了梦乡,而在她的东头一幢其貌不扬的草屋里,在摇曳的桐油灯下,聚集着五个年龄不等的男男女女怀着他们的追求,在孜孜不倦地学习,他们响亮清晰的朗朗读书声,在古老的茅草村上空荡漾,像在向山里的人们讲述着什么? 春播秋收冬养的自然规律,使山区人们的生活充实、繁忙、更充满了期待、喜悦和享受。在城市里长大现在还分不清什么是麦苗和韭菜的王芬芳,在战乱的年代,远离城市、远离丈夫,独自一人带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茅草村也过着她从来没有过的在这种自然规律下的山区里的生活。虽然有不少的艰难,有不少的不适应,但还是过得挺滋润,让她心里也很开心。 她的小儿子雷自林,吃着山里的饭在茁壮地成长,不仅个儿长高了,路也走得比较稳了,而且早就开始会说很多的话了,还很有点儿山里味。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个肚子里只有半瓶子墨水的人,竟然也当起老师来了。学生爱学她也爱教,特别当她看到她的学生,告别了文盲进入到了能识一些字,会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的时候,她的心里比蜜还要甜。她自己开垦出来的菜地,已经种了几茬菜了,吃过了黄瓜、茄子、辣椒、南瓜,又种上准备冬天吃的大白菜和萝卜。让她享受到了自己动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乐趣和满足。 在这些日子里,只有雷自立嫌时间过得有点儿慢。一方面是因为他对私塾馆里的学习没有兴趣,视为是一种负担。他念的“幼学琼林”,老师已点到过半了,对这本书还是懵懵懂懂,并没有出现王秀才所说的念熟了自然而然就通了的奇迹。另方面他心里时刻都在想着他的爷爷,天天用手指头数日子,只盼春节快一点儿到来,他就可以看见爷爷了。把头扎在爷爷温暖的怀里,向他讲讲他的私塾里的王先生,在给学生点书时,摇头晃脑、双腿相互摆动的那种酸溜溜的‘神采’;还要跟爷爷说,他同羊廷望及其他的小朋友上山砍柴、放牛时被霍辣子蜇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啊,一定要找到同树叶一样颜色的它,并将它用手捻死,再用它身上挤出的汁,往疼痛的地方一抹马上就好了,等等这些有趣的事。 在雷自立的期盼中,随着阵阵紧吹的秋风,绿色的丛林中出现了红叶、黄叶和飘落到地上的枯叶时,腊月到了。辛苦忙碌了一年的山区人民,基本上就不干农活了,要准备过年了。春节是当地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山里的人民非常重视过这个年,因此节日的气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最早传来节日气氛的是猪的尖叫声,这是在杀年猪。在三十多户人家的茅草村,虽然每年过年不能每家每户都杀年猪,但也要杀上十头、八头的。没有杀猪的人家就到杀猪的家里去买肉。按照这里的生活习惯,为了过大年每户人家或多或少都要腌制一些腊肉。这里有一个说法,在大年三十的年饭的餐桌上没有腊肉就不算过年。杀猪也是孩子们所盼望的,不仅仅能吃到肉了,而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可以将猪的尿泡当球玩了。尿泡球是将刚杀的猪的尿泡取出来,洗干净用嘴吹起来,再用绳子将肠子的口扎紧,就成了一个如同篮球大小的球。孩子们将它踢来踢去,扔来扔去,那个欢乐劲就甭提了。这种球玩的时间久了,就会忽然嘭地一声炸了。正在玩兴上的孩子们,那个扫兴,那个心疼,有的还掉下了眼泪哭了。再要玩这种球只有等来年了。一年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是漫长的。 当此起此伏的舂米的声音,响着不停地时候,腊月快过了一半了。舂米是各家各户准备做粑粑。粑粑有糍粑和粑粑两种。糍粑是用纯糯米做的,比做粑粑要省点儿事,不必用磨子磨,将糯米泡上一夜后,直接放在特制的大木蒸笼里去蒸,蒸熟以后放在一个有釉的较深的大缸里,由三个有力气的男人,拿着拳头粗的木杵在缸里不停地杵捣,当里面的糯米全都杵捣成不像米了,面且粘连在一起了,再将三个木杵同时杵在粘连在一起的糯米中,几人抱着三个木杵一齐使劲,一边向一个方向拧,一边往上提,粘在一起的糯米就全部从缸里拨出来了。再将它放在一个木板上,用小木板、刀等工具将它拍打成方方正正的形状,等凉透了以后,再用刀切成约五公分厚,二寸长的长方块,糍粑就做成了。做粑粑比做糍粑要费事一点,它是由少一半的糯米和多一半的籼米或者粳米掺和在一起,将掺和的米泡上一夜后,带着水用磨子磨,磨出的米浆流到磨子底下铺了稻草灰的布上,当水分由稻草灰吸收掉以后,米浆成了固体,再用手将固体的米浆掰成大小不同的小块,放进大蒸笼里去蒸。蒸熟以后也同做糍粑一样的放进缸里去杵捣,杵捣柔软以后,也用同样的方法取出来,放在木板上做成拳头大小的圆团子,再放进刻有各种图案的木模子里一摁,倒出来就成了一个很漂亮的粑粑了。 做粑粑是需要很多的人在一起干的活,而且那种特制的大木蒸笼也不是每家都有的,茅草村也就只有一、二个。因此,做粑粑时是各家各户轮流做的,也有几家合在一起做的。轮到谁家做谁家就聚集了不少的人,热热闹闹如同办喜事一样,大家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就像是平时各忙各的,彼此没有太多的说话机会,把一年来要说的话都攒到这一天来说似的。 除了做粑粑以外,还要用荞麦面摊‘豆歧子’、‘凉阴米子’、‘炒泡子’、‘熬麦牙糖做泡米子糖’、‘打豆腐’、‘做霉豆腐’等等过年的食品,使过年过得有滋有味、丰富多彩。总之,腊月是这里的人们充分显示他们,热爱生活、安居乐业、和谐幸福,生活美满的大舞台。 让王芬芳这一家外乡人,对他们为了过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感到格外的新鲜、好奇和赞赏。入乡随俗,村里的人怎么过年他们也应该怎么过年。因此,在羊五益一家人、羊廷望、宝嫂子等人热心肠的帮助下,在他们厨房的房梁上,也挂上了一条一条的腊肉被炊烟熏着,在卧室里也浸泡了两小缸的粑粑以及炒的泡子和做的泡米子糖什么的。 到了腊月二十四是过小年的日子,也是打扫阳尘、送灶神上天的日子,还要吃一顿有肉有鱼比较丰盛的晚餐。王芬芳也做了几个好一点的菜,把羊廷望也请来了。正吃着饭的雷自立突然停下来很着急地说:“姆妈,都过小年了,爷爷和爹爹怎么还没有回来呀?”他这么一问,也问到王芬芳的心里去了。自从进入腊月,她估摸孩子的爹的学校要放寒假了,从那时起她就在盼着雷至泉回来。在这战乱的年月,这种殷切的盼望和忐忑不安,她是与日俱增。白天还好尤其到了晚上让她难以入眠。正如理解她自己一样,也很理解立儿现在的心情,爷爷对他是恩重如山啊!当她看到立儿,问她时睁着的那双急切的圆圆的眼睛,很想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淡淡地说:“我想快了,也许就这一、两天吧!” 这时雷自立撂下饭碗说:“不吃了,我要到村口去等爷爷和爹爹。”他刚要走,他的弟弟雷自林马上说:“哥哥我也要去。”雷自立牵着弟弟去门走了,王芬芳没有阻拦他们。王芬芳本来就没有胃口,把碗里的剩饭扒到嘴里后也撂下了碗,对羊廷望说:“你不要着急慢慢吃。”羊廷望看到这种情景,虽然没有吃饱,也只好放下了饭碗。可惜了一桌好菜,没有能都成为人们的腹中之物。 第十二章为了梦想成真 第十二章 为了梦想成真 雷至泉任教的罗盘山中学,在腊月中旬就放了寒假。由于他在罗盘镇上听到有人说,在罗盘山的深山处,有一个叫北岭南坡的地方,生长一种橘子,它比一般的橘子的个儿大、皮薄、水足、酸甜适宜,口感极佳。在太平的年代有商贩赶着马队到哪里去收购,在罗盘镇卖,虽价钱贵一点,但能让罗盘镇的人以饱口福。现在有日寇侵犯我中华,天下不太平了,商贩不敢去了,已经有几年在罗盘镇上看不到这种水果了。 雷至泉听到耳里,喜在心上,心想:难道让他心仪已久的‘宝贝’就在哪里吗?果真是人们说的那么优良,它与茅草村的野柚子是同科一种,若用它做‘接穗’,茅草村的野柚子做‘砧木’,这是同种嫁接,亲和力最强,成活率高,肯定就能培育出一种新的品种,那就是他的‘茅山柚’,他的梦想就可以成真。因此,他早就充满了期盼,很想到哪里去考察一下,只是教学工作太忙,实在是抽不出身,现在放寒假了,机会来了。因此,放假的第一天他对谁也没有说,带了一点干粮就匆匆上路了。 罗盘山脉,山峦起伏连绵数百里。大部分的山岭沟壑还被原始森林所覆盖。崎岖的羊肠小道蜿蜒在山岭和沟壑之中,越往里走山势越高,小道越陡峭难行。雷至泉也走过不少的山路,走在如此险峻难行的山路上还是第一次。上坡时让他气喘吁吁,下坡时让他提心吊胆,脚一旦没有放稳就有可能摔倒。最让他没有想到在是,他走了大半天竟没有见到一个人,一户人家,只有阵阵呼啸的山风和断断续续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嗷嗷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禁让他毛骨悚然。但是,他为了能梦想成真,不断地自勉,前面既使是刀山虎穴他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由于这里山高林密气候异常,刚才还是红日当空,万道霞光直射山林中的落叶。一会儿就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树摇山呼,下起了倾盆大雨,毫无防备的雷至泉躲在一棵大树底下,全身的衣服也很快被淋湿了。山区的冬天要比平原来得早,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过了一会儿又雨过天晴,一轮红日又出现在天空,并给了密林一些温暖,使他也感到了一点点暖意,继续踏着铺满了树叶的湿漉漉的崎岖小路,穿着纠缠在身的湿淋淋的衣裳,别别扭扭地往前走。 走到一个陡峭的坡路时,刚下过雨的山水正顺着坡道哗哗地往下流。走在这样滑溜溜的道上,他紧张地在心里说:一定要小心点,千万不能摔了,可还是一脚没有踏稳在流水的推动下摔倒了。让他顺着坡道的流水一直往下滚。当他滚到坡边一块被凸起的荆棘丛中,才停了下来。他只感到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麻木地不知道疼痛,心里想坐起来,腿脚都不听使唤,坐不起来了。脸上和手都被荆棘扎得鲜血直流。这时的他感受就好像是自己到了末日,一切都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荆棘中躺了多久,醒来后只感到脸上手上全身那里都在疼,他睁开眼睛往前一看,只见在他不远的一棵灌木下有两条拳头粗大的灰褐色的蝮蛇在哪里交尾呢!吓得他腾地一下,从地下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就往山下跑。 快到山脚下,看到了远处有缕缕炊烟,心中一阵高兴,腿一软扑倒在地,全身痛得又让他站不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又躺了多久,只知道天已经慢慢地昏暗下来了,心想,天快黑了,他怎么也不能只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坡上过夜呀!就是爬也要爬到前面的村子里去。 于是他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咬着牙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路边拣了一根枯树枝用它支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快到山腿下看到了前面露着白色墙壁的村舍,他笑了。他再继续坚持往前挪时,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老农牵着一头牛向村里走,他于是高高地举起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调高了嗓门向老农大声呼叫:“喂!老叔,请你来帮帮我!” 几声后老农听到了,牵着牛款款地向他走来。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民,脸上一道道像刀刻的皱纹记下了他逝去的风雨岁月。当他走近雷至泉看到他满身的泥水,又是一付痛苦难忍的可怜样,深山里朴实、单纯的农民本色,马上对雷至泉动了恻隐之心,什么也没有问,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这儿的山路实在太难走了,作孽啊!急忙让他的牛卧倒,将雷至泉扶上了牛背,让雷至泉扒在宽宽的牛背上,他牵着牛往村里走去。 在路上他说:“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也不像是种田的。”“我是在罗盘山中学教书的。”老汉一听心里很敬佩地说:“原来是一位先生。”说到这里他忽然很自豪地说:“我的孙子也在你们的学校上学哩,他叫韩野新,认识啵?”雷至泉想了想说:“学校里的学生有三、四百多人,我不是每个学生都认识的。”老汉爽朗地说:“认得认不得都是我孙娃子的先生,贵客呀!”走到村边的一个农舍前,老汉冲着屋里喊:“婆娘,我们孙娃子的先生来了。” 这是一幢高大的青瓦、白墙的农舍,里面的陈设也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雷至泉进了他们的家以后,老夫妻俩对他格外地热情,用老农的衣服、鞋袜换下了他的湿淋淋的满是泥土的衣服和鞋袜。还端来了一盆热水让他洗掉脸上、手上的泥泞和血迹。又拿来了烧热的老酒,让他自己搓揉疼痛的身子。使雷至泉有了如同回到家,到了亲人身边的感觉。对他来说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天啊!让他倍感幸运地是碰到了韩老汉夫妇俩这样热心肠的好心人。虽然还是全身伤痛不已,而此时此刻他的心是温暖的。韩老汉夫妇不仅让他饱餐了一顿香喷喷的山蘑炖北瓜,炒辣椒,糙米饭,有滋有味的山村的晚餐。而且还把堂屋里的火塘生起了火,将火烧得旺旺的,在旺火劈里啪啦的声中,同雷至泉一起烘烤雷至泉的衣服鞋袜。烘烤干以后又和雷至泉一起用手使劲搓掉衣服、鞋袜上的泥土,再拍打拍打,虽然藏青色的长衫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也有点儿发灰,但干燥可以穿了。 到睡觉时,韩老汉端来了一碗药汤对他说:“这是治跌打损伤的,喝了你身上就不会疼了”雷至泉被他的热情所感动,一点都没有多想,接过来一口就喝了,韩老汉望着他非常满意地笑了。晚上雷至泉被安置在堂屋左边的一间房子里,床上干干净净的被褥下,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他躺在上面软软地暖暖地舒舒服服地做了一夜的好梦:他梦见了在北岭南坡,看到了满山遍野的绿油油的橘林和柚子林;他梦见了在茅草村他培育出来堆积如山的‘茅山柚’像西瓜那么大,黄灿灿,人见人爱,吃在嘴里甜津津地柚汁顺着嘴角往地下流------。 第二天,天刚明,雷至泉就起了床,活动了一下腿脚不痛了,心里一阵高兴,心想:韩老汉的那一碗药汤还真灵,对韩老汉油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说不清的神秘的感觉。韩老汉从昨晚上同雷至泉的谈话中,知道了他要去北岭南坡,山里人的单纯并没有问他要去干什么,早上看到雷至泉就好心地劝他,说:“先生,前面的路少说也有七、八十里地,路也很难走,要是我一天赶到没有问题,可是你要走就是用上两天的时间,恐怕也走不到。要是没有太急的事,眼看就要快过年了,依我说,就不要去呐!赶紧回家吧!”韩老汉的好意雷至泉非常感激,可是一想到他的‘茅山柚’的梦;一想到在北岭南坡有他心心念念可以培育‘茅山柚’的‘宝贝’,现在要他就这样一无所获地打退堂鼓往回走,他不死心啊! 吃过早饭后,雷至泉面对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重峦叠嶂的山峰上,是那样的澎湃,又是那样的神秘,更是那样的诱人,让人向往啊!伫立良久的他,心想:我不能有了一点困难就放弃半途而废,若这样我今后将会一事无成。古人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现在的这点困难,比起司马迁受到的宫刑又算得了什么,不就是两天吗!就是五天、十天爬我也要爬去。何况,我觉得现在的身子还行。韩老汉看雷至泉执意决心要去北岭,也没有力劝,给了他一把桐油布伞,一根竹竿,说:“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晴带雨伞’你带着用得着的,这竹竿也能帮帮你。”雷至泉接过伞后,虽很感激但又有点犹豫,正想要说什么,韩老汉忙接着说:“带着吧,这伞你回到学校后交给我的孙娃子就行了,他所在的班级昨晚上我告诉你了。” 雷至泉听老汉这么一说,再一次向他表示感谢。临走时递给韩老汉一块银元并说:“你们热情好客,对我的照料和款待,让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点小意思就算我对你们的一点点感激之情吧!”韩老汉忙推着雷至泉拿钱的手说:“这可万万使不得的,先生是贵客,我们是请都请不来的,只是我们山里头的条件不好,让先生受委屈了。”雷至泉和韩老汉一个硬要给,一个就是坚决不收,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后。韩老汉说:“先生你想想,我要是收了你给我的钱,我在孙娃子的面前怎么跟他说?他又会怎么看我?”雷至泉听韩老汉这么一说,也只好不再坚持了。拿着雨伞,手杵竹竿,告别了韩老汉夫妇,向着韩老汉指给的路,精神抖擞地上路了。目送着他的韩老汉看到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着头。 雷至泉走了一段路以后,身子并没有发生不适应的感觉,对自己的信心也大了,走得也稍快了一些。就这样走了几个小时以后,路的前方是一座高山,抬头仰望那陡峭弯曲的小道,虽让他望而发怵,但是,信念、对事业追求的力量,使他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来,虽然每往上爬一步,在体力上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他还是爬上去了。 在山上气喘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坐在路旁的小草上小憩了一会儿,再继续往前赶路。走了不久,在他的前面出现了几个岔道。他心想:北岭南坡,那应该是往北走,哪是北呢?根据他具备的地理知识,看了看各种树的长势,心想:枝叶比较茂盛的那一面肯定就是南,在南面的背面就是北了。可是走不了多远又出现了两条小道,虽然岔开了,但是都是往北的。这下他为难了,环顾四周茫茫的森林,只有头顶上一线蓝天和扑棱的飞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在两个岔道间久久地徘徊着、张望着,心里非常地焦急,正在他万般无奈时,一位樵夫模样的青年人,手里拿着一把亮闪闪的砍柴刀,突然从森林中走了出来。雷至泉虽然觉得很奇怪,由于他赶路心切没有多想,像见到了救星似地急忙向他恳切地问道:“老乡,去北岭南坡走哪条道呀?”这位樵夫当听到他要去北岭南坡,心里顿时一怔。 这位樵夫表面上是砍柴人,实际上他是抗日游击队放在这里的暗哨。由于他看到雷至泉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本地人,更不像是农民,又风尘仆仆。当看到雷至泉在岔道边东张西望,觉得有些鬼鬼祟祟,才从林中走了出来,又听到雷至泉问去北岭南坡的路,因为那里是他们游击大队总部的所在地,让他马上警觉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雷至泉,他越看越觉得雷至泉不像是一个好人。 于是,他弯着手指头往嘴里一放,打出一声尖尖地口哨声,嗖地从树林中又走出来三、四个拿着长枪的壮汉。只听‘樵夫’大声对他们命令道:“把他绑了。”雷至泉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的绑着了,紧接着他们对雷至泉进行搜身,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十多块大洋,他们更断定雷至泉不是好人了。因为在当地一般的老百姓是看不到大洋的,当时老百姓主要用金园卷和银园卷,在山区金园卷和银园卷也没有,主要是以物换物。雷至泉身上的大洋是他的同学伍子修,为了照顾他特地为他兑换的,这是他近一个学期的薪水。别的老师大多是给的实物,大米和稻子。 面对这种情况,雷至泉心想:准是遇到土匪了,挣扎着大声地喊:“救命呀!”刚喊了一声嘴里马上被一块又涩又咸的脏布巾堵住了,恶心地只想吐。马上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块黑布,被推推搡搡地高一脚低一脚地被押着往前走。雷至泉不禁一阵寒战,心想:钱是身外之物,抢走了就抢走了吧!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就好,心中暗自叫苦。可他忖度一想:不对呀!土匪主要是要钱,我的钱他们已经搜走了,他们还押着我这个人去干吗?还蒙着我的眼睛,神兮兮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呀?心里是七上八下,恐惧之感油然而生,又身不由己,心中暗自叹息:听天由命吧!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他感觉到进了一个村子,而后又被带进了一间房子里。听到拿砍刀的人的声音说:“队长,我们抓到了一个奸细。”“嗬!真还有不怕死的,把蒙眼睛的布去了。” 蒙在雷至泉眼睛上的布被去掉以后,让他感到阳光刺眼,不由自主地不断地眨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定眼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地地道道农民模样的人,古铜色的脸上显得格外地深沉,头上盘了一盘厚实的蓝头巾,嘴里咬着一支一尺来长的铜嘴竹竿的旱烟袋,边吧嗒地抽着烟,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雷至泉,然后问道:“你是小日本鬼子派来的,还是国民党派来的?” 雷至泉听到如此问他,感到格外地新奇和不明白,由于嘴里还塞着东西,两眼怔怔地望着对方。被称为队长的人见状,马上对旁边的人说:“把他嘴里的东西给拽掉了。”当那块咸涩的布巾从他的嘴里拽出的一刹那,一股恶嗅直冲他的喉门,心中恶心地将胃里的食物往上翻,让他感到天晕地转,实在忍不住地把在韩老汉家里吃的早饭全吐在了地上。 雷至泉望着地上一大摊泛着嗅味的呕吐物,感到很不好意思,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听有人“啊嗷!啊嗷!”地一叫,立即跑来几条大狗,它们三口两口就把他吐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队长不屑一顾地吧嗒了几口烟,说:“还娇气得很,快说,你到我们这里来是啥子任务?”雷至泉用手抹了抹嘴上残渣和痰迹,说:“队长,我是罗盘山中学的老师。”“老师,你不在学校里教娃,跑到深山老林子里来干吗?”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在山上拿砍刀的人说:“他还打听怎么去北岭南坡的路哩!”“嗬!你要去哪儿干吗?”“听说哪里的橘子和柚子很好吃,我想去看看。”队长一听火了,用手使劲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拍,大声呵道:“你胡扯蛋!橘子柚子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分明是在扯淡,瞎编胡扯嘛!快说老实话吧,你是那边派来的,是什么任务?”雷至泉无奈地用眼盯着他,对他提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队长又接着说:“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你再不说实话,不要怪我不客气,让你受皮肉之苦了。” 雷至泉一听,这是要对你动刑呀!急了,也害怕了,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没有说慌,说的全是实话。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他的老同学伍子修,在这一带是一个名人,于是他说:“我确实是罗盘山中学的老师,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们中学的校长伍子修,他也是我的老同学,我们俩人的关系也很好。”满屋的人一听伍子修是他的老同学,而关系还很好,全都愣神儿了。因为伍子修是他们罗盘山抗日游击队的政委。 原来伍子修来罗盘镇明里是来办教育,当然这也是他的理想,而他来罗盘镇的主要任务是奉地下党组织的派遣,来罗盘山地区建立、发展党的组织的。近十年来在罗盘山中学取得发展的同时,党的组织也在罗盘山区,从无到有发展壮大起来了。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在党的组织领导下,将在罗盘山一带活动的一支与国民党没有什么关联的约三十人的地方武装,通过党员打进去,在内部做工作,进行哗变。将顽固不化的几名当头的关押了起来,对其他人等,通过改造和培训,变成了一支由在共产***下的抗日游击队。开始时也只有二十来支长短枪,力量很单薄成不了气候。后来驻守在湖南湘潭的国军中有一位团长是伍子修中学时的同学。在他的帮助下,国军给了他们足够能装备一百多人队伍的武器、弹药,其中还有机关枪和迫击炮。于是,在罗盘山的党组织领导下,在改造后的地方武装的基础上,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以农民为主的一支一百多人的抗日游击大队。大队部下设四个中队,十二个小队。伍子修在国军中当团长的同学还派来了三个排长当教官,对游击队员进行了几个月的强化训练,这支队伍在几次与日寇的交战中得到了锻炼,成为了现在很成熟的很有战斗力的活跃在罗盘山区一带的抗日力量。 游击队的大队部就设在罗盘山脉中的北岭南坡,有一支由三十多人组成的直属中队,这些队员是全脱产的,平时负责山区的巡逻任务,打仗时分散到各小队,充当中坚力量。除了这支直属中队外,其他中队和小队的游击队员都是半脱产,平时都分散在各自的自然村子里,除了定时的训练外,都在各自的家里干农活。一旦有了战事,通过严密、快捷的联络网,半天之内一个中队的队员就可以集结在一起。 游击队几次英勇机智地将日寇抵御在罗盘山区之外,名声大振。也因为罗盘山区有了这样一支抗日游击队,她也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区。小日本鬼子进不来、国民党顾不上,罗盘镇的镇公所,下面的保长,甲长等地方的政权,由于与上面的国民党**断了线,在抗日的大事上都听游击队的,为游击队服务。游击队虽然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但共产党的组织没有公开,还处在地下,所以罗盘山区也不像是共产***下的根据地或解放区。游击队高举抗日的旗帜,团结罗盘山区各界民众一致抗日。他们的口号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万众一心,抗击日寇,保卫家园。 游击队的给养、经费的来源也主要是由当地的财主、乡绅的捐增。每次打了胜仗,民众、富豪们都敲锣打鼓,抬着猪、羊,挑着粮食等物品来犒赏慰问。平时各界民众人等主动捐钱捐物的也不少。 由于北岭南坡是抗日游击队大队部所在地,所以当雷至泉问到时,游击队员比较敏感。抓雷至泉的就是游击队的一个小队,所在的村子叫虎丘村,因村子的对面有一座小山,像老虎而得名。嘴里叼着干烟袋锅审问雷至泉的人就是一位小队长,姓张,排行五,平时人们叫他张老五,也有叫张五哥的。当他们听到雷至泉说:伍子修是他的老同学时,当场的队员们都大吃一惊。特别是身为小队长的张老五心想:此人要真的是伍政委的同学,当奸细给抓了起来,今后在政委面前可不好交待,他再细细一想:现在这个年月什么人没有,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最后他想:不管是真是假,都应该慎重点好。于是,他叫人搬来了一条长板凳,放在雷至泉的面前,态度较前温和得多地说:“你坐下,把你怎么是伍政委的同学,你又为什么要到我们这个山窝窝里来?老老实实详详细细地给我们说清楚。” 雷至泉看到他一提伍子修,他们对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虽然他不明白他们称伍子修为伍政委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看得出,伍子修肯定与他们有点什么关系,事情有了转机,心里有点高兴。他坐好后,也很坦诚地毫无保留地将他与伍子修的关系,他是干什么的,又是如何到了罗盘镇中学教书以及为什么想到北岭南坡去-----,如此这般地对屋里在座的人说了一遍。游击队员们听了雷至泉的讲述后,一方面觉得雷至泉也是一个人物,到他们的山窝窝里来也是事出有因;另一方面游击队员的警惕性又使他们没有全信。 为了慎重起见他们还是将雷至泉关押在一间房子里,有人看守,上厕所也有人跟着,没了行动自由,也没有人搭理他。天天用山里人的普通饭菜管吃管喝。与此同时他们派人去罗盘镇中学找伍子修核实情况。由于伍子修不在学校,只证实了雷至泉的教师身份,也证实了他与伍子修的关系,但学校里的人谁都说不清楚,雷至泉放了寒假不回家,独自一人跑到深山里去干什么。因此,去调查的游击队员心中还有疑惑,还是想找到伍子修,可伍子修到哪里去了哩?留校的教职工谁也说不清。他们在罗盘山中学等了一、两天也没有等到伍子修,只好无奈地回到了虎丘村。这时张老五才猛然想到伍子修正在北岭南坡的大队部,开游击队的中队长以上的干部会。于是又派人去北岭南坡。 在北岭南坡开会的伍子修听来人说,他们将雷至泉当成奸细抓起来了,非常吃惊。他虽然不相信他的这位同学是奸细,但也感到很奇怪: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放寒假了不着急赶回家,与安置在异乡的一无亲友,二无故人的妻子和儿子团聚,而是急急忙忙地往山里跑,这太不符合人之常情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想来想出他心里也有些打鼓了,难道他真是-----?不过他又很快地否定了,心想:就凭雷至泉平时两耳不闻天下事的书生气;那股心怀大志对事业执着的精神,世上能有这样的奸细吗!看来只有当面与他好好谈谈才能解开这个谜。可是他的会还没有开完,于是,他对来人说:“你们先回去,等我开完会就去你们虎丘村。告诉你们的队长,雷至泉是我的老同学,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款待他,若有丝毫的慢待,我要找你们的队长张老五算账。” 就这样四五天又过去了,被押的雷至泉一天比天着急。他心想:到底他们想干什么,给吃给喝的,就是不放他走,他等不起啊!没有几天就要过大年了,过大年前,他要去北岭南坡,还要去滨湖县雷公庙的老家,接他的父亲一起再到茅草村过年。早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不回家,家里的人肯定早就急得心急火燎了,假若在大年三十还不能赶回家,家里的这个年就无法过了。想到这里他发急地问,须臾不离开他的在门外看管他的人:“老乡,兄弟,你们什么时候放我走呀?”看他的人只当没有听见,对他不搭不理。又过了一天,天阴得很厉害,又刮起了北风,他要去上厕所,在路上一股冷嗖嗖的北风不禁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抬头看乌云压顶,心里忧虑地想:要变天下雪了。回到屋里他实在急得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声地向看管他的人吼道:“我不是坏人!你们为什么要关押我?不放我走?你看马上就要变天了,我求求你们啦!放我走吧,时间已经来不急了”看管他的人听到他不断地嚷,很心烦,于是大声说:“你老实点,再嚷嚷我就将你的嘴堵上。”“堵吧!堵吧!我不怕,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最后在押他的房前停下了,听到有人在屋外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他一听这是伍子修的声音,喜出望外地就要往外跑,在房门口看管他的人急忙伸手拦住了他。这时手里还拿着马鞭子的伍子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是在北岭南坡开完会赶来的。 雷至泉按捺不住地掉下了眼泪,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说:“老同学,你看,我成了坏人了,他们将我关在这里已经五天了。”伍子修很抱歉地说:“老同学对不起了!真是对不起。”伍子修急忙转头对看管雷至泉的人说:“你可以走了,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是,政委。”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雷至泉懵懵懂懂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急忙有些不解地问:“我的老同学,你这是演的那一句戏?”伍子修拉着他坐下,笑了笑说:“你先告诉我,学校放了寒假,你不着急回家同老婆孩子团聚,往这深山里跑干什么?”雷至泉一听跳起来说:“嘿!你是不是也在怀疑我是什么奸细?”伍子修忙急亲切地笑了笑说:“千万不要误会,我决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点好奇,觉得你的行动有悖常理。” 雷至泉见伍子修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将他如何萌生了想在茅草村培育‘茅山柚’建果园,以及因此与他的妻子王芬芳,如何合计将家安在茅草村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对伍子修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是在镇上偶然听人说,罗盘山的北岭南坡的橘子、柚子好吃才动了心,所以一放假我就赶来到这里来寻宝了。”伍子修听完不仅心里的疑惑全消了,而且对雷至泉敬佩有加,哈哈大笑地用手使劲地捶了一下雷至泉的肩膀说:“我的农林专家真有你的,难怪我那样地动员你将你的贵夫人带到学校里来住没有来,原来你又有了一个梦啊!只是这样你的那个又要为你吃苦了。”“是呀,我曾因此犹豫过,可她态度很坚决。”伍子修竖起大拇指,说:“真是你的好内助。” 说到这里伍子修无限感慨地说:“我国的知识分子就是这样可爱,只可惜,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国难当头,小日本鬼子正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还不能为像你这样执着想干一番事业的专家提供一个和平创业的环境,让你们有施展自己才能的广阔空间,也不能提供必要的条件和帮助,让有志者事竟成,也让国家因此腾飞发达。就说这回吧,你是不顾及家,不畏困难来干你的事业的,反而将你当成奸细给抓起来了。还扣押了这么长的时间,太委屈你了,当然这完全是现在的时局所造成的,他们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呀!” 雷至泉对伍子修大发的感慨虽很感动,但不太感兴趣,对伍子修说:“老同学,我的校长,你的这些宏论很动听,不过我感兴趣地是,抓我的人都是什么人?他们叫你政委又是怎么会事?伍子修看了看雷至泉疑惑重重的脸,对他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对他心中的问题很难回答,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肩膀上挎着干烟袋的张老五进来了,伍子修忙指着雷至泉说:“老五哥,他是我的老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可再不要当成奸细审问了。”又对雷至泉说:“他姓张,排行老五,比我们俩人都大,你也叫他五哥吧。”雷至泉很客气地叫了一声五哥。张老五有些很不好意思地也冲着雷至泉笑了笑说:“我是粗人,对不起的地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从你身上搜的钱一定如数奉还。”又说:“饭做好了,我是来请你们二位去吃饭的。都是些山里的饭菜。”张老五在前面走,他们跟在后面。 虎丘村是深山中很典型的一个小山村。深藏在浓密的树林中,一幢一幢青瓦白墙的屋宇不规则地依山而建,各家各户敞开的小院子,显得格外地宁静、淳朴。在村里柞蚕树很多,柞蚕丝是虎丘村的特产。他们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庭院边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柞蚕树,树下卧着一头在头顶上长着一对弯弯大犄角的水牛,悠闲地在嘴里反刍从胃里反出来的青草,对他们的到来好像视而不见。院子里的大黑狗看到来了两个陌生人,警惕地竖起两支大耳朵,正想要叫吠几声,被张老五大喝一声,乖乖地夹起尾巴走到了一边。 他们进到屋里已经是满桌饭菜飘香了,伍子修对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女主人指着雷至泉说:“五嫂子这是我的同学雷先生。又给你添麻烦了。”“那里的话,你们是贵客,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山里头的饭,就怕你们不习惯。” 刚坐来下,伍子修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中间摆的一大碗狗獾子肉。立即对雷至泉说:“老同学这是狗獾子肉,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山珍,别的地方是吃不到的。”接着又对另一碗菜说:“这是松蘑炖山鸡,别具风味,吃了回味无穷,”他又指着一碗红红的小辣椒说:“这是炒山辣,它虽然很辣,但它独有的滋味能让你吃了还想吃,我每次来到这里都少不了要吃上这一口,今天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口福了。”这顿饭让雷至泉的确开了“山荤”,在大冷天也吃得满头的大汗,嘴里也是火辣辣的,但的确有滋有味,正如伍子修说的让他回味无穷。 晚上张老五本想把他们俩人安排在两张床上睡,伍子修说:“不必了,我们俩人早就习惯在一个被窝里挤了。伍子修心里明白,他来虎丘村,表现出来的他与当地人的亲密关系,已经使雷至泉对他心存不少的疑问了。晚上躺在床上,不等雷至泉开口,他就主动地将他如何从改造地方武装到如何组建这支游击队,出任游击队的政委,给雷至泉说了一遍。当然对他的共产党员的身份讳莫如深,因为这是纪律,不说是好朋友,就是家人也不例外。 至于政委在游击队是一个什么官,他解释说:“由于他平时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学校的工作上,游击队的事主要由大队长管,他只是在一些重大的事情上,如与小鬼子打仗,参与决策,是一个只过问大事不管具体事情的职务。其实政委是共产***下的队伍才有的,同军事首长一样重要的同等级的领导职务,自然伍子修不便向雷至泉说得太清楚。雷至泉虽然对伍子修的解释似懂非懂,但他对这方面的问题并不太感兴趣,所以伍子修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最后只问了一句:“这么说,你也算是抗日游击队的一个领导。”“就算是吧。” 第十三章难割难舍的亲情 一 第十三章 难割难舍的亲情 雷至泉对他的这位同学本来就有点深不可测的感觉,今天又让他知道了他还是罗盘山一带鼎鼎有名的抗日游击队的一位领导。心想:了不起,对他的这位同学又平添了几分神奇感和敬佩的心情。晚上在床上伍子修还反复地劝说雷至泉:现在快过年了,家里的人肯定早就翘首企足了,明天赶紧赶回家去过年吧,免得家里的人着急,以后再找机会去北岭南坡。雷至泉觉得自己已经受到了这么多的折磨,就这样无功而返不甘心呀!所以无论伍子修怎么劝就是一根筋执意要去。伍子修对雷至泉如此执拗既钦佩又愤恨。钦佩的是他对事业的执着;愤恨的是太不明情理了,完全不顾妻儿的感受。伍子修在心里恨是恨,对雷至泉的要求也只好依从。 第二天很早起床了,要张老五找了一匹马,心想俩人都骑马去这样能快些。当马牵到雷至泉的面前时,由于雷至泉从来就没有接触过马,在马的面前有一些畏缩,于是伍子修关心地问:“以前骑过马吗?”“没有,骑过牛。”“那完全是两码子事。”边说边走到雷至泉的跟前拿着马的缰绳对他说:“骑马最要紧地是全身要放松,不要紧张;屁股坐在鞍子上,不要太死板要很自然地随着马的走动,跟着马的步子上下起伏;两条腿要稍微用点劲夹紧马的肚子;手里的僵绳也不要绷得太紧太死,让马能自如地前进;两眼要直视前方,不能低着头盯马头。” 雷至泉听他如此这么一说,反而心里有些惶惶地望着伍子修。伍子修把缰绳交给雷至泉说:“上马吧!”雷至泉蹬着马镫子在张老五的帮助下上了马。刚上去有些紧张,也忘记了伍子修给他讲的骑马的要领,将缰绳朝一个方向绷得太紧,马朝着一个方向打转,在马背上的雷至泉惊慌失措地出了一身冷汗。伍子修马上走过去,攥着雷至泉骑的马的笼头大声说:“把缰绳放松。”雷至泉放松了缰绳,马站住了。伍子修很体贴地说:“我看算了吧!你下来我们走路去。”雷至泉在马上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骑马肯定要比走路快,为了赶时间发着狠说:“刚才猛地一上马是有些紧张,我觉得现在找到一点感谢觉了,还是骑马走吧。”伍子修想了想说:“也好,我在前面走,你坐稳了,缰绳放松,马,它自己就会跟着前面的马走的。雷至泉就这样勉为其难地骑在马的背上上路了。好在前面基本上是平道,走了一阵子后雷至泉觉得自己比较适应了。于是,对伍子修说:“我们现在可以快一点儿走了。”后来的路几乎都是上山下山的小道,有的还十分陡峭,开始雷至泉虽还有些提心吊胆,毕竟他有过小时候骑牛的功夫,知道如何才能避免摔下来,更何况马背上有鞍,牛背上没有鞍,这时他心里还有些自我得意地想:骑马算不了什么,骑牛那才是真本事呢! 晚饭前他们赶到了北岭南坡,顾不上休息和吃饭,伍子修就找了几个游击队的大队部的干部,开门见山地向他们打听,当地有没有一种好吃的橘子和柚子。有人说:“有哇!这儿有一座山就叫橘子山,山上长的橘子谁吃了没有不想再吃的,山外边的小贩赶着马队来收,出的价钱还不低。可是今年初,你是知道的,小鬼子的飞机轰炸我们这里时,引起了森林大火,把那座山烧得寸草不留。可惜啊!那些橘子树、柚子树还有橙子树全烧成木炭了,这些狗娘养的小鬼子。”说话的人愤怒得咬牙切齿。旁边有一人插嘴说:“我还曾想过等把小鬼子赶出我们中国了,再把这些果树大发展一下,究竟是我们这里的一宝呀!” 这时雷至泉忍不住地问:“不会一株也没有剩下来,绝了种吧?”另一个人说:“那面山上肯定是一棵也没有剩下,大火烧过以后我去看过一次。要有的话,也只能在那一带村子里农民的房前房后,或者在菜园子里了。”另一人接着说:“也不会有了,那一带的村子也挨了炸,现在住的房子大都是新盖的。”雷至泉听到这里,原本一颗火热的心全凉透了。一直到睡觉,在床上还独自哀声叹气不止。伍子修见他如此沮丧,心里很同情,安慰地说:“我已经对几个大队干部说了,要他们有空到那一带村子里留神打听下,若哪家还幸存有类似的这种橘子树,就要他们想法尽快地告诉我。”说完停了一会儿又说:“如此看来,你再呆在这里意义不大了,明天一大早我就陪同你一起回去吧?”雷至泉万般无奈地:“也只能这样了”。 经过这样一折腾,雷至泉到了罗盘镇,马不停蹄地向滨湖县雷公庙老家的路上赶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年了。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他到了还很陌生,看了就难受的老家。 当雷至泉远远看到在瓦砾堆中被寒风吹拂着的草屋时,顿时两眼泪汪汪。想立即见到父亲的心情让他加快了脚步,还没有进屋就大声喊:“爹,爹。”随着他的喊声雷飘飘出来了,雷菁菁、魏丽丽也出来了。都怔怔地望着他,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无尽悲伤,没有一点点久别重逢的喜悦。这时,雷菁菁猛地向他扑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他凄厉地叫:“伯伯,伯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一旁的雷飘飘、魏丽丽也忍不住地掉着眼泪。雷至泉一见如此情景先是一愣,马上意思到家里出事了,全身的神经立即全都绷紧了,惶惶然地问:“我爹呢?我爹呢?”雷菁菁流着泪抽搭地哭泣着,拉着雷至泉往屋里走。 刚一进堂屋,雷至泉一眼就看见了供在条案上的他的爹的灵位。让他青天霹雳,犹如五雷轰顶,立即晕倒在地。雷飘飘急忙掐住他的人中,雷菁菁、魏丽丽两个孩子惊恐万状地跪在雷至泉的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深情地连声大叫:“大伯,大伯。”在雷飘飘、孩子们感到漫长地焦虑中,雷至泉终于醒了。 雷至泉刚一睁眼就蓦地坐起来爬到条案前,头如捣蒜地向雷名榜的灵位磕头不止,嘴里凄惨地叫着:“爹,爹,我是至泉呀!你的不孝的大儿子------。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医院?我为什么没有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我不是人,不是人哪!”这时他往地上磕头磕得更响了。让雷飘飘强烈地感到他想一头撞死在地上的心都有。于是,她和两个孩子急忙赶紧地死死地抱着雷至泉。雷至泉还挣扎着要将头往地上撞。雷飘飘急得大声地叫:“大哥,大哥!”两个孩子也跟着叫:“大伯,大伯!”雷至泉被他们凄婉地叫声惊醒了,情绪开始慢慢地冷静下来,悲戚地望着他们问:“我爹是怎么走的?在医院里不是好好地吗?” 雷飘飘和两个孩子将雷至泉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在木椅子上,雷飘飘递给他一杯水,说:“你先喝口水,爹已经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你一定要节哀,注意自己的身体,看你的头已经红了一大片,还肿起来了,爹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不高兴的。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去弄点吃的,再慢慢地给你说。”雷飘飘正要走,雷至泉一把攥住她哀伤地说:“飘妹,我这次急急忙忙赶来,是想接我爹到我们哪里去过年的,立儿半年前就开始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可------,我的爹没了!”说着又是忍不住地一阵抽抽搭搭地大哭,接着说:“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能好受得了。你不要去弄吃的,我现在既不想吃也不想喝,你给我的这一杯水,我也难下喉哦!你还是先给我说说我爹是怎么仙逝的?” 刚才雷至泉的悲恸欲绝,就像是一把尖刀再次刺入了雷飘飘的伤痕累累的心上。她多么想也陪着雷至泉痛痛快快地再大哭一场啊!而,她只好强忍住了,因为她不能往雷至泉已经破碎流血的心上再撒盐啊!现在雷至泉要她说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实在是不哭就说不出话来呀!这时她不敢正视雷至泉紧盯着她的饱含忧伤急切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雷菁菁憎恨在心地对雷至泉说:“我的爷爷是我的黑心肠的舅舅杀死的。”“什么呀?!”雷至泉一听惊愕地大叫起来,对着他们大睁着一双怒火中烧的双眼。雷飘飘看到这情况,忙说:“大哥你先不要着急,这个大坏蛋已经被正法吃枪子了。”“他吃枪子是他活该!可我的爹没有了。”雷至泉又是一阵伤心地嚎啕大哭。 在这种情况下,雷飘飘只得泪潸潸地如泣如诉地:将他们的爹为了报恩如何将田产赠送给了所有的佃户;为了攒钱将魏大柱接回家重新厚葬,自己去卖芝麻糖,以及如何在田野里被心怀憎恨的李少白的三儿子杀害。还有三嫂回娘家的事等等------。向雷至泉说了一遍。几次说到伤心处,哽咽地说不下去。接着她又补充说:“爹被害后的当晚,我就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给大哥、三哥、四姐以及至茂小哥都写了信。也想给二哥写不知道往哪里寄。心想,信,我是写了,在这国难之际,能不能收到就没有准了。不过我估摸别的人可能多半收不到,大哥是一定会收到的。爹一走,我们雷家的天就塌下来了,没有了主心骨。我是左也盼右也盼,直到爹的丧事办完了,大哥还是没有回来,我就知道大哥肯定也是没有收到我写的信。我的信是寄往大哥农场的。” 雷至泉听后忙插嘴说:“农场哪儿现在还被小鬼子占领着呢!”雷飘飘接着说:“这就不能怪大哥了。当时办丧事,就只有大哥替爹典当妈的首饰剩下来的一点钱和爹卖芝麻糖攒下来一点钱,那哪够呀!正在这个时候三哥在抗日前线立功了,李县长带着人来报喜,看到我们正在为爹办丧事,第二天县**冲着三哥是抗日英雄,派人送来了两百块大洋的抚恤金,这真是雪中送炭哦!有了这些钱我就将丧事办大了些,给妈买了新的寿材,隆重地在妈原先墓地的基础上,将爹和妈合葬在一起。也按照爹的心愿把恩人魏大柱的坟迁移回,也买了新的寿材,葬在了爹妈墓的旁边,也算了结了爹在世时未了的心愿吧。”一直在悲戚中的雷至泉听到这里他以钦佩的目光望着雷飘飘,觉得他的这个小妹妹长大了,成熟了,也很能干。很感激地说:“飘妹呀!多亏了你,你辛苦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同你比是无颜面对爹妈。”雷飘飘忙说:“大哥你可不要这么说,你是不知道,知道了你肯定会回来的,也肯定会比我做的更好。” 雷飘飘还说了,就在她办完了爹妈的葬事不久,她的小哥,雷至茂意外地突然回来了。这让雷至泉既惊又喜,特别是当听到在魏大妈等乡亲们的主持下,飘飘她和至茂结了婚时,雷至泉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忙说:“好呀!大哥要代表爹妈和雷家所有的人为你们祝福。”说到这里他又难过地说:“婚礼很简单吧,委屈你和老四了。等天下太平了,我们雷家缓过些气来了,大哥主持给你们补。” 雷飘飘脸带苦涩地说:“多谢大哥,在这国难重重,家破人亡的日子里,我没有奢望,小哥能回来并与我结婚,我已经很知足了,也感到很幸福。也请大哥放心,我一定支撑好我们的这个家,带好菁菁和丽丽,一定将她们培养成无愧于是我们雷家的人”。 说到这里她强作笑容地说,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吧。今年我自己种的田,获得了大丰收,打下来的稻子我们三口人吃不完,多余的准备卖掉换点钱用。大哥你看房前的那个大草垛子,也烧不完,有人要我也准备卖;你看我养的这一大群鸡,在屋后头的猪圈里还养了一头猪,------。大哥,我就怕爹娘在那边牵挂着我们不放心,现在我们的日子不能说怎么好,但也过得去,我想爹妈一定会含笑九泉的。”说到这里她蓦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爹、娘我想您们。”坐在一旁始终一动不动的菁菁和丽丽急忙抱着雷飘飘用他们的小手抹擦她脸上的泪水。雷至泉也忍不住地涮涮地往下流泪。 其实,他在听雷飘飘叙述时,他的心里一直在流血。他无比悲哀地想:随着父母的殒身,他们雷家这颗曾光耀一世的星星也就陨落了。他面对父母的牌位,凝视着、凝思着,慢慢地他恍惚觉得在万分的悲痛中,父亲在冥冥中又给了他一些宽慰:父亲虽曾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和名绅,但他认认真真做人的高尚的人品,他的平凡而又不同凡响的伟大的一生。他,虽死犹生,他不仅永远地活在我们雷家人的心里,也永远活在滨湖这一带人们的心里。 雷至泉向雷飘飘提出要到他爹、娘、大柱的墓地去,雷飘飘说:“你还没吃没喝哩!我去弄点吃的,吃完了再走。”雷至泉坚持要马上走,雷飘飘自然理解他的心情,也只好无奈地同意了。天已近傍晚,夕阳铺撒在冬日清澈的澧水上,和煦灿烂,寒风吹过,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雷飘飘驾着小木船在河水波动中,向着苇子岛划去。坐在船头面对雷飘飘的雷至泉,从河中时隐时现的倒影中看到雷飘飘用有力的两臂熟练地摇桨击水,不禁心头涌起无尽地酸楚:真乃是人世沧桑啊!一年多前还备受爹娘呵护、疼爱,甚至娇宠的小姐、洋学生,现在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这演变之快,这天壤之别,若不是亲眼所见是难以置信的。现在她带着两个孩子独撑起雷家的一片天,她是在日夜心系天涯的思念中,在艰苦的生活长河中奋力搏击,苦度人生啊。他在心中长叹:苦命的人啊!这时他隐隐看到了雷飘飘已有了身孕,他们雷家又要添丁了。按理说这是喜事,可他此时此刻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在这个时候小东西来到雷家,等待他的命运将是什么呢?他在想:雷飘飘的巨变也是他们雷家兴衰的一个缩影,昔日的风光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美好的回忆,而今天的败落和凄凉又让他更有无尽的凄风苦雨。他的像火烧一样的心在呐喊:故乡啊!你让我感到好苦!好痛! 他们上了苇子岛到了坟地,雷至泉站在透着寒气的青碑前面,凝视着坟头上迎着寒风摇摆不定的不知名的还顽强活着的青草,好像在向他叙说这里的凄凉。倏地父亲在医院催促他离开医院,要他去干他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时的音容宛在,心头又是一阵悲伤: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长眠在这已是遍布枯草的沙土堆里了。人世为什么如此的残酷,不禁一阵昏厥,身体摇晃着差点晕倒。雷飘飘急忙搀扶着说:“大哥,坚强点,爹就是一个坚强的人,看到我们在他的面前,悲悲切切地是会不高兴的。在他的面前我们要把悲伤藏在心里,把笑留在脸上,这样他在那边也许会放心些,安心些。”雷至泉强忍住要滴下的眼泪也忙说:“对,我们要笑。”可他们两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雷至泉和雷飘飘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以后,雷至泉跪着挪到石碑前,轻轻地上上下下用手用心地擦拭墓碑,然后又肃然地围着父母、魏大柱的坟墓转了几个圈,以后对雷飘飘伤感地深沉地说:“小妹,我是他们的长子,父母给了我很多很多,而我在他们的面前却没有尽到一点孝道,他们不幸仙逝时我又没有给他们送终,也没有为他们披麻带孝,我枉为人子啊!现在我想要在这里为他们守三天三夜的墓,这样我的心里也许会好过些。”雷飘飘听到雷至泉要守墓,既理解也不感到意外,更没有阻拦。她赶紧划船回到对岸找了魏小柱。魏小柱听说雷至泉回来了要守墓,心里很敬佩,急忙准备了一些杉篙、竹子、稻草和草绳,还带了一把镰刀;雷飘飘抱了一床被子还带了一个马灯和一些吃的和水,他们俩人一起划船到了苇子岛。 魏小柱与雷至泉有过一段患难之交的情谊,这对他们俩人来说是终身难忘的,可他们在墓地这样的特殊场所重逢,特别是雷至泉还在极度的哀伤之中,虽然都有满腹的离情要相互诉说,但见面时没有激情,更没有喜悦只有沉重地默默地对视,和彼此心照不宣地对长眠的亲人的哀思。 魏小柱麻利地用镰刀砍了一些苇子,他们三人一齐很快就搭成了一个能挡风、遮雨、避寒的简易的窝棚,在窝棚的底下还铺了很厚的稻草。这时天已经全黑了,雷飘飘点燃了马灯挂在窝棚的中间。习惯了在黑暗中过夜的白鹭等飞禽,猛一看到闪着光芒的灯光,立即引起了一阵扑棱和鸣叫的骚动,不过只一会儿苇子岛又静悄悄了。 雷飘飘提出要陪伴雷至泉在岛上守夜,雷至泉急忙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一个人能行。”这时魏小柱忙说:“我在这里陪伴大哥。”雷至泉攥着魏小柱的手感激地点点头。 夜慢慢地深了,又是那样的低沉,没有月亮只有从云缝中露出的几颗稀疏暗淡的小星星,从河面上刮来的阵阵寒风把枯干的苇子摆弄得瑟瑟摇曳,这声音单调、还透着凄凉。雷至泉和魏小柱坐在窝棚里的稻草上,背对着背相互支撑着,一夜无眠,都沉浸在对亲人无尽的缅怀中….. 那是一个暑气腾腾非常炎热的下午,远离家乡在中央大学的雷至泉,在闷热的实验室里做了快一个下午的实验了,刚到外面想透一会儿气,忽然有人从传达室里跑来告诉他:“你的爸爸来了,已经在传达室里等了你几个小时了。”雷至泉惊愕地不敢相信,心想:我家离这里有千多里之遥,爹怎么会来?他半信半疑地往传达室方向跑,果然他的爹来了。老远,在传达室门口,他看见了一头黑白掺半的短发,宽大的胸腔,在上身穿着得体的白色对襟大褂,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不断地往身上扇着风,是他熟悉的爹。他赶紧往传达室跑。当他爹看见他时,也从传达室前冲着向他跑。他们父子俩相会在灼热的阳光下,也顾不上往旁边的树阴底下挪一挪,爹用他两角有了皱纹的大眼睛,上上下下使劲打量着他,生怕那儿没有看清楚,就像要把他的全身看过通透,直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拉着爹的手很不懂事地问:“爹,您怎么来了?”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肩膀说:“爹给你送钱来了。”并从上衣下面的大口袋里拿出五块银元放在他的手里。他当时很奇怪地问:“爹,您不是刚给我寄过钱了吗?我不缺钱花。”他爹有些嗫嚅地说:“那你也拿着,想吃什么就买,不要舍不得,一定要注意身体。”“嗯。”这时校园里响起了急骤的上课铃声,于是他说:“爹,我要去上实验课了。”于是爹用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说:“快去吧!” 爹千里迢迢来看他,他就这样离开了爹。直到他走得很远了,快要拐弯了,他回过头看,他的爹,他那略有些发胖的身影,还在一动不动地站在烈日下,眼盯盯地望着他呢!这就是他的爹。后来他放假回到家里问他娘:“爹不是已经给我寄钱了吗,为什么又要千里迢迢不顾车船的劳累再去给我送钱呢?”娘对他嗔怪地说:“你呀!还年轻,到了你成家有了孩子之后就懂了,什么是一颗父亲的心。” 娘接着深情笃笃地说:“你爹呀,那时候忽然想你了,要去看你,谁也拦不住啊!老远赶去就是为了想看你一眼。”这就是他的爹,对儿子的心。 后来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在为自己当时的表现感到内疚和懊悔不已:他为什么不多陪爹说说话?实验课难道就那么重要吗?况且是他自己做实验,以后可以补嘛,推迟点做实验的时间,能换来与远道赶来的爹爹,多呆一会儿怎么也值啊!可是他…..是那样的不懂事。想到这里雷至泉禁不住地使劲用拳头击打着自己身体,惊动了他背后的也正沉浸在对他哥哥的思念中的魏小柱,忙问:“大哥,你怎么哪?”“我想我的爹和我的娘。你呢?”“我也想我的哥。大哥,我们俩在这里陪伴着他们。他们知道吗?”“知道,肯定知道。”雷至泉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是从不迷信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确信他的爹、娘,还有魏大柱就在他们的身边。 雷至泉回来了,给他的爹、娘和魏大柱守坟。在乡邻中很快传开了。魏大妈、刘大伯、胡大婶等都划船过河到苇子岛来看望他们,还送来了熬的鸡汤、煮的鸡蛋,新做的粑粑等吃的和喝的。只是雷至泉没有胃口,再香的东西到他的嘴里也没有味道,多亏了魏小柱比他强能吃,使这些好吃的东西才没有被糟蹋,否则就太可惜了。住得离雷公庙很远的郑仁贵听说雷至泉回来了,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因为他比起别的佃户与雷名榜的恩情更深了一层,雷名榜是在他的家正处在水深火热绝望的时候,主动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让他一家人重生的大恩人;而且也是与雷名榜、魏大柱在日寇的奴役下同生死共患难的难友。所以,他来的时候把他家刚屠宰的年猪头也带来了,还带来了糕点等祭品以及香烛、鞭炮等物。在雷名榜夫妇、魏大柱的墓前,同雷至泉、魏小柱一起很隆重肃穆地进行了祭祀,还同雷至泉、魏小柱一起守了一夜墓。 雷至泉回家的信息也传到了李佳丽的耳朵里,她心里很矛盾: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是雷家三儿子雷至华的妻子,是雷家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大哥,更何况大哥从来待她不薄;可又觉得自己的娘家人做得太绝,没有脸去见雷家的人,特别是想到作为雷家的长子的雷至泉会宽恕她吗?她再自忖一想又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这次不去见雷家的人以后就更难见雷家的人了。于是她下决心要到苇子岛去见上雷至泉一面。当她正要去门时被李少伯拦住了,并要下人将她看住,不许她,出她自己的房门一步。使李佳丽在房子里感到无比的孤独、无助和难过。 雷至泉给他的爹、娘和魏大柱守完了三天三夜的坟以后,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了。雷飘飘心想:现在年关在即,大嫂和侄子们不知急得如何心急火燎了,不仅没有留他反而要他赶紧走,尽量赶在大年三十日,能同大嫂、侄子们一齐吃团年饭。雷至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马上要走了,看看雷家的这个小草屋,看看雷飘飘和两个孩子,以及不久将要出生的孩子,心头有无尽的酸楚、悲哀和牵挂。在依依中惜别了他们。临走的时候雷飘飘给了他一个布口袋,里面放了煮好的糍粑和鸡蛋等,要他在路上饿了吃。 雷至泉走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他心里还在想着李佳丽,心想:不管李佳丽心里怎么想,现在怎么表现,她现在还是雷家的儿媳妇。对不起她的是我们雷家,三弟多年不在家,让她守活寡,自己是大哥难得回一次老家,回来了不去见她一面是情理不容啊!于是他向魏小柱打听了,去李佳丽的娘家李家弯的路,决定绕道前去。当他赶到李家弯李家大院门楼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了,急忙拍打门楼上的铁环,先是听到狗吠,后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仆人,面带微笑地问:“先生,您找谁?”雷至泉很客气地说:“我叫雷至泉,是你家小姐李佳丽婆家的大哥,我是来看她的,麻烦你给我通报一声。”“请稍等。”女仆人随手关上了门。这时李少伯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的气灯下吃晚饭,女仆人走到饭桌前说:“雷家的大少爷要见我家的小姐。” 正在吃饭的李佳丽一听,惊喜地毫不思索地赶紧放下碗筷就要往外走,李少伯瞪着眼珠子对她说:“站住,不准出去,你不要忘了你的三弟是怎么死的,雷家的人是我们李家的仇人,仇人和仇人有什么好见面的。”李佳丽着急地说:“爹,三弟的死怎么能怪雷家呢?是我三弟他先-----。”没等李佳丽往下说,李少伯将夹着菜的筷子使劲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满桌子的菜碗都蹦起来了,嘴里骂道:“混账,不许你替雷家说话,你的三弟他先,先什么啦!------,是你的公公那个老东西先把田产送给了他的那些穷佃户,使得我们收租子的时候很不顺,还要与佃户们去磨牙。才使你的三弟恨死了那个老东西,年轻人嘛!一时冲动,想用刀子去吓唬他一下,谁知他就那么不经捅。你给我听明白了你的三弟是雷家害死的。雷家是我们的仇人,你要去见仇人,对得起你的三弟吗?” 李少伯又转过脸对女仆人说:“你去对那个姓雷的说,我们李家与雷家有不共戴天的仇,趁我现在还不想与他用刀子相见,要他赶紧滚开,不然的话别怪我李少伯对他不客气。”女仆人吃惊地愣在那里一时没挪步,李少伯大声说:“你还愣在这里干吗!快去呀!把我刚才说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对他讲清楚。 雷至泉为了想见李佳丽一面,他多走了二、三十里路,多花了他极其宝贵的二个多小时,不仅没有见到李佳丽,而且听女仆人向他学舌,还生了一肚子的气,使他非常地懊丧。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少伯的儿子是一个大坏蛋,李少伯,虽然外表披了一件乡绅的外衣,骨子里却是一个比他的儿子还要心狠手辣的龌龊的小人。他想:明明是他的儿子对我爹下的毒手,他对他儿子的罪行不仅没有一点负罪感,反而我们雷家有罪了,还不共戴天。这种杀人有理,而被害人反而有罪的强盗逻辑,也把他的亲生女儿置于做人两难的境地。真乃天理何在?人心又何在?他长叹道:“天啊!人世间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宽容和善心,少一点仇恨和凶杀。让世上的人都少一点痛苦,多一点欢乐该多好。 雷至泉离开了李家的院门,就急着向往回家的路上赶,天已经全黑了,幸亏老天有眼对他这个悲伤已极的苦命人,也动了恻隐之心,在茫茫的天穹上,薄薄的一层云彩中,露出了一些小小的星星在尽其所能的尽量多的给他一些光亮。而北风则没有一点同情心,一股股凉冰冰的寒风往他的脸上扑,往他衣服里钻。雷至泉就这样在他并不很熟悉的道上,在蒙蒙的夜色中,在冷飕飕的寒风中走着,不,他是在奔跑。前面有近两百里路的路程,他要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家。他虽然正值壮年,铁打的人也经不住风雨的侵蚀,更何况他是血肉之躯,他在罗盘山的劳累和羁押中,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和摔伤都没有完全恢复;接着是两天的日夜兼程赶回老家,后来又在极度的悲伤中度过了少吃少喝,睡眠也很少的守坟的三天三夜;还有李少伯让他受的一肚子气,这种种肉体上的精神上的折磨,早让他已经是身心疲惫不堪了。假若不是在想念着,急切盼望他回家的妻子和儿子,在遥远的茅草村给了他精神上的力量和支撑,恐怕他早就倒在路上了。 雷至泉疾步奔走到半夜时,不仅精疲力竭,肚子也饿得咕噜地叫了。他想到了手里提着的雷飘飘给他准备的吃的,于是,在一个稻草垛旁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身子一放松,实在太劳累的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糍粑还没有咬上两口就睡着了。嗅觉灵敏的狗,可能闻到了糍粑香味,一下子跑来了三、四条,将他还拿在手上的吃了一半的糍粑咬走了。 几条狗还争抢着他身旁布袋里的糍粑吃,因为狗互相争夺和撕咬的动作太大,把他弄醒了,他猛地一惊,在心里怨恨着自己,我为什么睡着了。当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看,有几条狗在他的旁边争抢着他布袋里的糍粑吃,于是飞舞着双手大吼一声把狗吓跑了。起身拾起已经被咬破的布袋,几块银元哗啦啦地从里面掉了出来,在星光下闪着淡淡的白色,一共是五块。 他拾起银元,拿银元的手在发抖,蓦地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这是他在离开雷公庙的草屋前,偷偷地给雷飘飘留下的,因为他深深感到飘飘支撑她现在的这个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考虑到当面给,怕雷飘飘不要,才没有声张,谁知飘飘 她-----,这一点机会也不给他,他的心碎了。这钱是学校发给他的薪水,也是在罗盘山被游击队搜走后还给他的,虽很少但这也是他做大哥的一点心意呀!他在心里说:小妹呀!小妹!大哥知道你很坚强,也很能干,是好样的,可是,你也太好强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大哥的心呢!望着银元他掉泪了。他再看已经被咬得不像样子的破袋子和地上所剩无几的糍粑和鸡蛋,又深情的自语道:小妹,你的这份用心,你的这份亲情,我这个大哥领受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雷至泉有了这次教训,再也不敢坐下休息了,他明白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疲劳到了极限,只要一坐下就有可能起不来了。吃的没有了,肚子里老有响声不断,像在向他进行抗义,他只好忍着,心想只要天亮了,路边的小铺子里有卖发糕的,滨湖地带的发糕是最好吃的,那个甜,那个暄腾,那儿的也比不上。他这么一想,嘴里不断地往肚子里咽口水,饥饿感好多了。雷至泉就这样不断地想着不断地走着,终于在东方的天际上出现了鱼肚白,淡淡的白白的朝阳继而变成朝霞,灿烂辉煌,光彩照人。雷至泉猛然地来了精神,脚步也加快了。心想:还有九十多里地,天黑前赶到家应该没有问题。 第十四章在年节的日子里 第十四章 在年节的日子里 在茅草村,腊月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里人们虽然不为种田忙了,但为了过年忙,家家户户为了置办各种年货而忙;为做各种传统的吃食而忙。而这种忙是对生活的享受;对生活的热爱;也是对未来的憧憬;更是安居乐业、人畜两旺和谐安康的自我表露。在这忙碌的日子里人们似乎早已忘掉了,同他们同属一个国度同属一个省际的好多地方,哪里还在进行着战争,小日本鬼子在进行屠杀、掠夺,他们的种种罪行让数以万万计的村落和家庭遭受到了种种悲惨的不幸。 到了年根大年三十,更是这特殊日子中更特殊的日子。要过年了!人们要忙着在房里房外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归置东西、在大门的两旁贴上大红的对联、孩子们都要穿上新的衣裳-----。这一天的重头戏则是忙着做一年中最丰盛、最讲究、最庄重又最具有当地特色的年饭。因此,每家每户都是炊烟袅袅、屋里屋外热气腾腾、欢声笑语,年味浓浓。 在茅草村的边上,他们村里的外来户雷家,则是他们村里的一户另类。他们因战乱流离落户到了这里,战乱给他们带来的家破人亡的痛苦和创伤远还没有抹平,现在又备受着家人分离、盼望团聚而牵肠挂肚的煎熬。在茅草村人的感染下,他们也曾学着山里人为了过年而忙碌过一阵子,但随着年关的临近,心中盼望的人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回来时,他们一天胜过一天的焦虑和不安的心情,把要过年的那种喜庆全给冲走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为了过年而忙的那种心情了。 雷自立和他的近两岁的弟弟雷自林,因殷切地盼望他们的爷爷和爹爹早日回来,从过小年开始,哥俩在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到村外的小山头上,在松树下的草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不顾寒风往脖子里吹,也不理睬小鸟儿在枝头上鸣唱,眼巴巴地望着从山上通往山脚下的他们的爷爷和爹爹归来的小路,直到天黑看不清路了,雷自立才背着弟弟败兴回家。五、六天过去了,谁劝也不听,哥俩总是说:“我们一定要把爷爷和爹爹等回来。” 年三十这天,两个孩子依旧天一蒙亮就出村上山了。王芬芳一人在家里没着没落的就像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更不要说打算做过年饭了。她的灶屋里是冷灶凉锅,与全村别的家灶屋里热气腾腾的情景对比,显得格外地凄凉。没有心思去做任何事情的王芬芳双眉颦蹙地在家里烦躁不安地转悠着,或是在屋门口两眼望着门外发呆。羊廷望来帮助她打扫房前的院子,她就像没有看见。开朗、乐观的王芬芳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多愁、寡言。 对雷家的如此情况村里人自然看在眼里,无不充满了同情,甚至感到他们可怜,但又无力相助帮不了什么忙。就是想对王芬芳说几句宽心的话儿,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在心里暗自叹息,特别是女人:咳!女人,自己的男人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就是她头顶上的那块天要掉下来了,这事轮到谁的身上谁也会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晕了头,能好受得了吗!女人啊,命苦。 山里人没有钟表,靠着太阳过日子。没有了太阳的日子,就大概齐估摸时间,安排一日三餐和下田干活。王芬芳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茅草村今年的大年三十是个阴天,今天她是不断地看天,不断地估摸是什么时间了。因为这一天是她最后的希望,若这一天她心中的他还不回来,那就准是….往下她就不敢再往深里想了。一想,她就觉得天崩地裂心惊肉跳。在这一天中她既嫌时光太长,因为在焦虑的期盼中,一分一秒都非常地难熬;而她又嫌这一天时光太短,她非常害怕这一天过去了,失去她最后的一点点的希望。傍晚,她望着慢慢昏暗下来的苍穹,望着被寒风吹散在院子里滚动的落叶;听着叽叽喳喳飞往树梢上鸟巢的喜鹊;看着鸡群开始蹒跚地往鸡笼里走。当她意识到这一天马上又要过去的时候,她不敢想的那一幕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支撑不住了,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发疯地向村外的小山头跑出。 在村子外小山头上,等着他们的爷爷和爹爹归来的雷自立和雷自林兄弟俩望着天,着急地想:天又要变黑了。雷自林说:“哥,爷爷和爹爹今天又回不来了,我们回家吧,姆妈又会着急了?”“不,我们再等一会儿。”“哥,我有点冷。”雷自立紧紧地将弟弟搂着,两人的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开始有点朦胧的弯曲的山间坡路上。 就在这个时候哥俩几乎同时惊喜地大叫起来:“山脚的路上好像有一个黑影子。”雷自立使劲地看了一会儿说:“那是一个人。”雷自林接着说:“在向山上走嘞!像是我们的爹。”雷自立马上说:“没错,是。”边说边起身拉着雷自林说:“快,快跑。”兄弟俩手牵着手,风一样地向山下扑去。没走多远雷自立嫌雷自林跑得太慢,于是蹲下身说:“快扒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你跑。”两人边跑边大声地喊着:“爹,爹爹!” 在上山的路上正趔趄维艰往山上走的雷至泉,在寒风苦路上,跌跌撞撞忍饥挨饿硬挺着走了一夜一天。他早已经身心交瘁了,就靠他心目中茅草村的亲人的亲情的力量在支撑着,才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如何走来的。陡然间他听到他的两个儿子在喊他,在冲着向他跑来,心里惊喜地全身为之一震,顿觉一股热流温暖了他的全身,脸上也露出了久违了的微笑。他很想自己也跑上几步迎上去,他更想冲着他们喊:“不要跑,慢点儿,小心摔倒。”可是他不仅跑不动,嘴里喊的声音也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背着弟弟向山下猛跑的雷自立突然被山道上露出路面的树根绊倒了,雷自林还紧紧地扒在他的背上。雷自立的两条腿跪在了地上,膝盖骨被蹭破了皮,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雷至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过去扶他们一把,可沉重的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双腿挪动时比水牛儿还要慢,只能看着干着急。 雷自立背着弟弟很顽强地爬了起来,对被蹭破的膝盖看都没有看一眼,继续向雷至泉跑出。在山腰上,在夜色苍茫中,在寒风呼呼下,他们父子三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个孩子哭了,雷至泉也是热泪潸潸。雷自立不无怨气地问:“爹,你怎么才回来呀?”雷至泉用哆哆嗦嗦的双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身子,负疚地说:“爹对不起你们,让你们着急了。”这时候雷自立猛然抬头睁着泪花花的双眼惊惑地盯着问:“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爷爷呢?”“爷爷他-----,”雷至泉刚开口,陡地晕倒在地。 雷自立急忙学他的姆妈用大拇指掐住了雷至泉的‘人中’,并对弟弟说:“你快回去叫姆妈。”刚从婴儿步入幼儿的雷自林好像突然间长大了,懂事了。按照哥哥的吩咐,没有因天黑害怕,转身迈着两条小腿蹬蹬地就往山头上跑。 疯也似地从家里跑出来的王芬芳,到了山头没有看见两个孩子,她的心嗖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上,急忙脱口高声大喊:“立儿,林儿。”这时正向山上跑的雷自林听到了喊声忙答应:“姆妈,我在这儿哩!”王芬芳听到后,大松了一口气迅速往山下跑去。 夜幕中,寥若晨星的星光洒在山林下,让王芬芳在蒙蒙中一眼就看见了雷自林,赶紧迎过去抱起了他,用自己脸紧贴在雷自林已被冻红的脸蛋上,心里着急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哥呢?”雷自林用手指着山下说:“在下面,爹爹也在下面。”王芬芳一听,如梦似地惊魂未定地问:“你爹?”“嗯!”于是抱起雷自林急切地就往山下奔跑。 当王芬芳跑到时,雷至泉已经苏醒过来了,泪痕满面地望着雷自立没有说话。这时候雷自立忽然一眼看到了戴在雷至泉胳膊上的黑布箍,聪慧过人的雷自立立马明白了,他的爷爷出事了,不在人世了。不然的话当他问到爷爷时,他的爹也不会马上就昏厥了过去,蓦地,他的悲从心来,心痛如刀割,禁不住哗啦啦地泪水往下流。 雷至泉看到雷自立如此悲伤欲绝的样子,他已经完全意识到雷自立为了什么。于是,他费力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抱住雷自立说:“儿呀!爹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也是即使大山压顶也能挺住的孩子。爹现在跟你说:与你恩深似海的爷爷不在人世了。”雷至泉的话还没有落音,雷自立悲不自胜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断地哀号地喊着:“爷爷,我的爷爷!”哀恸的声音在静谧深邃的山林中凄厉地回响,天地为之动容,山林也在为之战抖,星星也在为之掉泪。 正在向山下跑的王芬芳听到雷自立惊心动魄凄恻的哭喊声,狂跑中的她,心陡地一紧,惊恐万分。当她朦朦胧胧地看见雷至泉在不断地用手抚摸着抱着的雷自立时,她的心一下又平静、松弛了好些,长吁了一口气,想:谢天谢地他还活着。自忖又想,立儿在哀伤凄切地叫爷爷,爷爷怎么啦?心里又紧张又不安地跑到了他们父子俩的跟前。雷自林马上从王芬芳的身上滑了下来,抱着雷自立叫:“哥哥!”雷自立泣不成声地说:“弟弟,我们的爷爷没了!”哇地一声,雷自林也大声地哭了起来。 对雷自林来说,对爷爷原本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只是由于在他稍谙人世的时候,雷自立就经常在他的面前说到了爷爷,特别是近几天来,在山头上等爷爷和爹爹归来的时候,雷自立给他讲了好多好多有关爷爷的故事。故事里面他记得最深的是爷爷对他的爱:这次他们从老家逃难出来的时候,爷爷就一直抱着他,在临分别的时候,爷爷用嘴使劲地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最后才老眼含泪地很舍不得地将他交给了他的姆妈,这就是他心中的爷爷。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期盼着,等待着爷爷回来再抱着他亲他哩!猛一听说爷爷没有了,他能不哭吗! 王芬芳虽然与她的公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就在这有限的相处中,也深感到公公和婆婆都待她不薄,当知道公公不幸的噩耗后,心里自然也很悲痛,眼泪也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在这万家团聚,家家守在熊熊炽烈的火塘边,欢心笑语温馨祥和,其乐陶陶共度除夕之夜的时候。雷至泉一家人,则相聚在夜色深沉、松涛呼啸、寒风嗖嗖的山腰小道上。在昏黑的夜幕下,一家人彼此依偎着,哭泣着。特别是雷自立始终在痛哭不止,声音沙哑了,嗓子也痛了,还在不停地哭,不停地呼叫着爷爷。王芬芳几次想劝劝他,都被雷至泉做手势制止住了,说:“孩子想哭就让他哭!在这里也影响不了别人家高高兴兴过年的兴头,让他把心里的哀痛都哭出来了,也许会好受一些。”说着雷至泉自己也是泣不成声了。 直到年节午夜,各家各户除旧迎新的鞭炮声,在云霄里响彻,在四面八方的山谷中回响。雷至泉一家人,才相互搀扶着,在已经没有了一点点星光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地摸索着往山上走,艰难地向着回家的路上一步一步地挪。 当他们好不容易挪到茅草村的时候,村子里静悄悄连狗的吠声也没有了,只有放过鞭炮浓浓的硫磺味还在空气中弥漫。进了家,王芬芳把早已在她的怀里睡着了的雷自林放在了床上。一直由雷自立搀扶的雷至泉要雷自立扶他到床上,太过于伤心、伤神、伤力,劳累过度的他,不想吃不想喝,身子一沾到床上衣服鞋袜都顾不上脱,既不想动弹,也睁着眼睡不着。 王芬芳自进入腊月的后半月以来,由于对雷至泉的牵肠挂肚,有时整夜、整夜的不合眼。等到今夜雷至泉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吊在嗓子眼儿上的心,虽然掉下来。但公公的噩耗,又让她悲伤不已,很难平静,想睡也睡不着。 雷自立则在自己的房子里,在床沿上,衣不脱眼不闭,坐了一夜。一夜都在对他的爷爷,无尽地缅怀和哀思中。 爷爷慈祥和善,精神矍铄、步履强健的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浮现,朗朗亲切的话语,一直在他耳畔萦回。爷爷对他的良苦呵护、关爱全都涌上他的心头, 雷自立幼年丧母,父亲长期不在身边,失去母爱,没有父爱的他,是爷爷、婆婆用他们博大无私的爱托起了他幼小的脆弱的生命。姆妈给了他生命,是爷爷、婆婆让他活下来。他是在爷爷、婆婆胜于父爱母爱的怀抱中,万般精心呵护下长大成人的。没有爷爷和婆婆,在这个人世上就不可能有他。对他的恩比山重情比海深的爷爷、婆婆,就这样悲惨地相继离他而去了!这样残酷的现实他怎么也接受不了,也让他承受不了。一夜中他哭了想,想了哭,直到欲哭无泪。小小的他深感人生难以承受的痛苦。甚至都有了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随爷爷和婆婆一起而去。只是想到爷爷、婆婆对他如此钟爱,千辛万苦把他抚养大,是希望他能茁壮成长,是要他好好地活着,还要活出个人模人样来。为了不辜负爷爷、婆婆对他的倾心、苦心和期盼,他才断了这个念头。 爷爷对他的关爱中,最关心的是他的学习。在他没齿不忘的记忆中,爷爷对他什么时候总是和颜悦色的,就是吹口气也怕伤了他,只有一次对他发怒了,因为他逃了半天学。那是他同他的幺叔雷至茂早就预谋好的,在一天的下午两人到水田里去拣田螺,当他们高高兴兴满载而归回到家里时,被爷爷看见了,气得爷爷怒气冲天地要打幺叔,幺叔跑得快,没有被打着。他望着生气的爷爷没有跑,怒气难消的爷爷往他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其实他一点儿也不痛,可是爷爷背过脸去,偷偷地掉下了几滴眼泪。爷爷的眼泪却深深地让他痛在了身上和心上,也让他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是爷爷对他最殷切的希望,也是对他最基本的要求,再也不能让爷爷为他的学习掉眼泪了。 这就是爱他、护他、管他的爷爷。他现在还没有成年,他还离不开爷爷这种无处不在的无私地爱,爷爷就是他头顶上的一棵大树,能为他遮挡人世间的种种风雨,爷爷没有了他今后到哪里去躲避人间的风雨呢!爷爷就是他面前的一盏灯,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爷爷没有了他前面的路谁来指引呢?哀思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撕裂心肺的悲痛欲绝。 到了天麻麻亮,雷自立带着悲伤、脸上的泪痕和对爷爷、婆婆的缅怀出门上山了。冬日的清晨寒风刺骨,他用冻得发僵的双手用松树枝和野草做成了一个二尺直径大的圈,带回了家。茅草村还在温馨静谧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已经将他做的松枝草圈摆放在了堂屋的条案上了。在松枝草圈的中间,贴了一个长方型的白纸条,在纸条上,写了:“爷爷,婆婆之位。”在左下方写的是:“儿子雷至泉、儿媳王芬芳、孙子雷自立、雷自林齐叩首。”在松枝草圈的前面用量米的升子,装了大半升米,上面插了点燃了的本是为了过年而准备的蜡烛和香。他还把家里也是为了过年早准备的各种吃的:腊肉、腊鱼、腊鸡、粑粑、以及泡子糖等等,当成祭品摆满了一条案。小小堂屋成了**肃穆的灵堂。他自己在腰上系了一条白布,默默肃然伫立在条案前,两眼深情地凝视着松枝草圈,在他的心中,在他的眼里,爷爷和婆婆就端坐的草圈的中间。 羊廷望怀着过年的喜庆,在大年初一的大早就来到了雷家,想赶在王芬芳起床之前在床前给他的干娘磕头拜年。一进门看到如此的情景,立马愣住了。他惊诧缓慢地走到雷自立的身边,看见了松枝草圈上的纸条,凭他半年以来的学习,纸条上面的字都认得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条案前,对着松枝草圈,磕了三个头,然后也默默地陪着雷自立站着。后来,小英子、小柱子、还有宝嫂子这些王芬芳的学生也先后赶来给王芬芳拜年,他们看到如此这般,马上收敛了因过年呈现在脸上的笑容,小英子还脱掉了身上新穿的花罩褂,拿掉了辫子上扎的红头绳。雷家发生的事由他们很快传遍了全村 雷家的不幸虽给在喜庆中过年的茅草村带来了很不调和的气氛,但大家都很理解,更是同情。按照当地的习俗把到雷家拜年改成了前来吊唁。雷自立对凡是到他家来吊唁的村里人,不论大人和小孩他都要跪下来行大礼。他的虔诚和重礼,使前来吊唁的人意思到仙逝的他的爷爷、婆婆在他心目中有无与伦比的分量,看到他还是一张娃娃的脸上所呈现的不应有的过度的悲哀,让不少人都为他难过和心痛,禁不住为他流下了眼泪。 过了正月十五,在雷至泉和王芬芳多次劝慰下,雷自立拿掉了摆在堂屋条案上的松枝草圈和祭品,将他近几天来用小刀雕刻而成的爷爷和婆婆的两个木头牌位供在了条案上。为了对逝者的缅怀,在雷家自正月初一起的一日三餐,在饭桌上的主座位置上都要摆上两把椅子,在桌上放上两个碗,在每个碗上放一双筷子。在开始用餐之前,雷自立都要在两个碗的边沿上敲一下,而后恭恭敬敬地说:“爷爷、婆婆吃饭了。”然后大家才开始吃饭。以此,让一家人聊以**地感到已仙逝的亲人,还生活在他们的中间。 雷至泉在悲伤和忧愁中,在家里呆到正月十五,要准备回罗盘山中学。他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十多天的时间他对他新建的小家来说,实在是太短促了,让他有太多的愧疚、太多的牵挂、和纠结。 他的儿子雷自立,对他的爷爷和婆婆,深切的怀念,难以割舍的亲情,就是一面镜子。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给过儿子应有的父爱,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觉得欠儿子的实在太多太多。所以他决定将雷自立带走,放在自己的身边,一来想对儿子弥补一下;二来也能让雷自立在罗盘山中学的附小就读,这对他的成长比上私塾要好得多,更何况儿子对私塾又那样地厌学。雷至泉的这个决定自然也得到了王芬芳充分地支持。 第十五章啊,梦中的茅山柚心中的结 第十五章 啊,梦中的‘茅山柚’心上的结 “茅山柚”的梦对雷至泉来说是魂牵梦萦的,也是让他最纠结的。为了这个梦,他贸然独自一人进入了罗盘山中,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而又一无所获。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在圆梦的路途上所受到的一次很大的打击。不过他还能承受得了,并没有因此动摇他的“茅山柚”的梦想。回到老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继母亲之后也没有了,家产也没有了。他在承受着难以承受的家破人亡的痛苦的同时,他的心里也十分失落,失去了父亲做经济上的后盾,他拿什么来圆他的“茅山柚”的梦呢? 他想:人虽然不能为了钱而活着,但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的。对他来说,在农场当场长,薪俸高一点,可日寇来了以后就再没有薪水了,现在农场还在日寇的控制下,什么时候能重振旗鼓,圆他“中华一号”良种水稻的大梦,现在是遥遥无期,看不到希望!仅凭当下教书挣的这点微薄的薪水,也就只能养家糊口,起码在现在要他拿出一大笔钱来购买荒山坡、进行开垦以及果园的建设和管理,只能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回到茅草村后,半年多,妻子脸向黄土,背朝天的艰苦的山区生话,让她大变了样,俨如就是山区一村妇,让他十分感慨:妻子要这样生活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妻子还告诉他,虽然羊五益做了不少的工作,荒山坡的业主羊五善,至今也没有松口答应卖。因此,他在从老家回茅草村的路上,就萌生了的想放弃“茅山柚”的梦想,举家离开茅草村,同他一齐去罗盘山中学,也省得一家分离两地相互牵挂的想法,回到茅草村的这些日子里让他更加地坚定了。 可是当他将放弃‘茅山柚’梦想的想法和以上的种种理由向妻子说了,还特别强调说:你有你的专业知识,应该到医院去当护士,不应在山区过一辈子的如此的艰苦的生活。不仅没有得到妻子的认同,妻子还说了一番让他十分格外地惊讶,使他作为一个男人,羞愧得无地自容的话。 王芬芳很不以然地说:“原本我就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我看你这是富家子弟的富贵病,脑子里想的就是家里的那点钱。一旦家境败落了,就丧魂落魄、心灰意懒。我们现在都是过了自立之年的人了,早就该自立了。我爹是一个穷郎中,没有这个指望,也就少了这方面的打击和失落。”王芬芳这番话,说得让雷至泉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心想,我只是想得现实一点,没有想得很多,可她-----。好在当时屋子里的灯光比较暗,王芬芳难以看清楚他当时的尴尬。让他深深地感到他对妻子了解得太不够了,在妻子的身上他看到了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自强、自立、自主的精神。让他感动、敬佩,同时也让他充满了担心和忧愁。 自己暗想:芳,我是服你了!可是,你也要冷静,一定要想好了,这事关系到你一辈子啊!我又何尝不想我们的‘茅山柚’的梦能成为现实呢!不少的梦里我都在想。我之所以想打退堂鼓,失去了父亲经济上的支持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着想啊!你不能为了‘茅山柚’的梦,放弃你的职业,放弃你本应有的较为优越的生活,付出你一辈子的代价,做出如此太大的牺牲。 就在雷至泉自我暗想时,他又听到王芬芳郑重其事地说: “泉,我知道你的心是在为我着想,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已经说好了的事,不能想变卦就变卦,这不仅会让茅草村的人感觉到我们文化人做事、说话就五分钟的热度,没有诚信,靠不住。还会认为我们怕艰苦,让他们看不起。所以我想:茅山柚’的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放弃。况且,这个梦对我来说,是我找到的人生的目标,是我的事业。当护士固然很好,生活优越,可是那只是一种谋生的职业,不能当成是我的人生目标,更不是一种事业。 所以我想,在村子里留上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实在到了山穷水尽没有希望了,我会去罗盘山的。”妻子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雷至泉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同意。妻子和小儿子留下,自然也就留下他对茅草村、“茅山柚”一时还断不了的情缘。 在茅草村除了雷至泉夫妇在做“茅山柚”的梦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做这个梦,求圆梦之心切,一点也不亚于雷至泉夫妻。他就是茅草村的族长,羊五益。羊五益在茅草村,算是一位最具有远见卓识的人物,他看重肚子里有墨水的文化人。因此,他非常得意一个偶然的机会,是他把雷至泉夫妇这样有文化的人请到了他们古气古俗的村子里。并视他们为宝贝,寄厚望于他们能给茅草村带来赶上山外面世界的变化。自从他听了雷至泉夫妇,神话般的“茅山柚”的宏伟蓝图后,开始还没有太动心,后来他慢慢仔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这是他们茅草村翻身变样变富的大计,越想越让他如痴如醉。有几次在睡梦中他嗅到了在茅草村这一带所有的山上飘来的“茅山柚”的清香;他梦到了他们村子里开来了好多的汽车,把堆积如山的“茅山柚”运往关帝镇,运到更遥远地方;他更梦到了茅草村的每个家里正愁着白花花的银元不知道往哪里放?不知道怎么花-----。 虽然这是梦,他深信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他看得很清楚,“茅山柚”的梦就应该从他四哥,羊五善的那块荒山坡做起,这一步走不出去,其他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全是虚的。因此,他没有少在羊五善的面前撺掇要他将那块荒山坡卖给雷家。可羊五善就是一个榆木疙疸,不仅什么话也听不进,有时还向他发急,就是不松口,使得羊五益没有一点脾气,只好耐心的等着。 其实羊五善,也不是对羊五益的话一点没有听进去,只是他对这户不知根底的姓雷的外来户,到底是什么人没有看透,他在用心地进行观察。他有他看人的标准,不听嘴皮子上是怎么说的,只看实打实怎么做的。通过他半年多的观察,他对雷至泉还吃不准,但对王芬芳是心悦诚服,她是一个能干事的好人。所以,当雷至泉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回来时,王芬芳急得魂不守舍时,他也为王芬芳急得出了一身汗。 当雷至泉回来带来了他们雷家的大不幸时,他也非常地同情,并认为世道不公,老天爷没有睁眼啊!好人没有好报。因此,在雷至泉回到茅草村后不久,就主动地找了羊五益,告诉他,决定将他祖业荒山坡卖给雷家。羊五益不知道羊五善的思想是怎么转过来的,有点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感觉。他高兴地说:“你这个榆树疙疸这会儿怎么开窍了。”羊五善认真地说:“卖我是决定卖了,不过一百五十块大洋,少了一个铜子儿我也不卖。”羊五益听后说:“是不是太多了一点。”羊五善于是很激动地说:“我这是在割我身上的肉,我要对得起我的祖宗,嫌多可以不买。快去告诉姓雷的,你还要说三道四我就要变卦了!”吓得羊五益,不敢再说话了。” 从羊五善家出来的羊五益,觉得羊五善能走到这一步确实也很不容易了。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报喜似地去找快要走的雷至泉,将羊五善的决定告诉了他。他以为雷至泉听到了后会高兴地跳了起来,让他没有想到地是,雷至泉一点激情也没有,有些应付地不紧不慢地说:“我只能谢谢五善叔的好意了,现在我那能有那么多的钱?”说到这里他看到羊五益两眼茫然若失的样子?于是,雷至泉掏心窝地把他老家的变故和他因此想放弃“茅山柚”的想法,以及王芬芳对此的态度都一股脑儿地全讲了。羊五益凝神屏气听后很理解地连连点头。但在他内心顿生的失落感,让他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好在王芬芳的态度,又让他有了一点点的安慰,看到了一丝的希望。 自从雷至泉把他心里的底亮给羊五益以后,羊五益的心里就像开了锅,闹腾地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深感雷至泉的父亲不幸,对他打击之大,影响之深,因此非常理解雷至泉对他曾热衷的“茅山柚”如今心灰意懒的变化。同时他也更深一层地感到雷家的这一家人太不简单,也太不寻常:雷至泉的爹竟然能将自己的田产,一个铜子儿都不要地送给佃户,自己去卖芝麻糖,这样的希罕事、雷至泉的爹,这样的人,在现在的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们雷家有。好人啊!让他感慨万分。想到这里,他越觉得应再想办法将这一家人留下来。 他不止一次地静心细细地琢磨:要留下这一家人的关键,只能是五善的哪块荒山坡,假若哪块荒山坡,不要钱或少要钱,也能落到雷至泉的名下。在雷至泉心中快要熄灭了的“茅山柚”梦想的火焰,就有可能再重新燃烧起来。但他转忖一想,就凭着五善他现在的思想,那个架势,要他少要钱,不要钱,就像要大公鸡下蛋,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让他头痛的十分无奈:难道让这一家人就这样走了!可他又百般地不甘心。 雷自立很快就要随他的父亲走了,他也知道爹爹已经有意不想在茅草村建果园了。姆妈和弟弟留下来也只是暂时的,以后也要去罗盘山镇。所以,他想:他这一走不仅结束了他在茅草村的这一段让他终身难忘的山区生活,而且以后很可能再也难回茅草村了,让他很伤感, 和无比的流连。啊!我心中的茅草村: 苍劲松林是你的依托,婀娜翩翩的秀竹在为你拥抱,有无处不在的鸟呜。春日里有春光无限的桃李争艳,夏日里有清澈如镜的塘水为你送爽,秋日里有遍地金色的醉人的稻香,还有躲在椭圆叶子中一嘟噜一嘟噜令人垂涎欲滴的黄灿灿的枇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永远忘不了的美好的茅草村 还有:在晨曦破晓,露水涔涔的山边,他悠然自得地坐在牛背上,欣赏慢慢出现在东方的万缕霞光、望蓝天上缓缓飘动的白云、听树枝梢头幽婉的鸟鸣、看花丛中忙碌的群蜂,那个惬意;在荆棘、茅草的山坡上,挥刀砍柴,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那个辛苦;经过一夜绵绵地小雨,在朦胧清晨中,于漫漫的雨丝下,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在山中树林间穿梭,在树旁草丛边、藤蔓下窥视,把狡猾的隐藏得很深的蘑菇收入篮中,那个得意;初冬光着脚,卷着裤腿跑到满是泥泞的稻田里挖野菜,只顾玩命地忙乎,不知不觉全身都沾满了泥巴,手里提着半篮子野菜,到了家门口不敢进屋怕挨说,那个狼狈。------。 更让他难以忘怀和留恋的是茅草村的人。他们勤劳、善良、和蔼可亲,他们落难流离到了这里,与茅草村的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不仅接纳了他们,而且对他们生活上的种种困难,家家户户都是主动地伸出了援助之手,一件件感人至深的慷慨无私的帮助,在他的心上深深地烙上了:做人要像茅草村的人一样,有善心,有爱心的烙印。 对雷自立来说让他难舍难离的是在茅草村期间,与他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小伙伴们:浓眉大眼宽脑门,沉闷寡言少语,在他的面前总是一本正经,摆出一付能干的架势,无处不护着他,帮助他的羊廷望;苹果脸蛋,上面镶着一对明亮碧玉般迷人的眼睛,见人爱笑,一笑脸上就绽放出像鲜花一样好看的小酒窝,不骄不矜持,说起话来像银铃一样动听,就是有点得理不饶人的英妹子;还有虎头虎脑,憨厚老实,做事心里有数,干什么都舍得出力气的小运子。 啊!我心中忘不了的这一切!别了! 走的那天,雷自立心里很兴奋,鸡鸣头遍就起床了,又收拾了一遍不知已经收拾了多少遍的要带的东西。吃过早饭,跑到天刚亮的屋外一看,朝霞绮丽,映红了半边天,整个茅草村在万道金光中,美丽光彩夺目。让他无比地兴高采烈,心想:好一个迷人让人眷恋的茅草村啊!好一个艳阳的晴天啊!出门走路的好天气。 雷自立要走了,羊廷望一大早就来了雷自立的家。心想: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而且还有心计地带来了一些绳子,怕有什么东西要捆绑的。接着英妹子、小运子也来了。快到临走时候,羊五益也满腹心思地赶来为他们送行。走的时候大一点的网篮由羊廷望提着,小运子背了一个也不算轻的雷自立的书包。雷自立牵着弟弟走在最前面,羊五益、雷至泉和王芬芳三人走在后面,羊廷望、英妹子、小运子同雷自立若即若离地走在中间。 出了村,到了要上山的时候,雷自立抱起弟弟雷自林举了一个高,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把他交给了王芬芳,他娘俩目送着他们上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家。 羊廷望、英妹子、小运子继续在上山的道上送行,紧跟其后的雷至泉和羊五益他们俩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到了山上,走过一条铺满了金黄色针形松叶的小道后,就到了下山的路了。雷自立对几位小伙伴说:“就送到这里吧!”拿过小运子背的书包背到了自己的背上,也接过了羊廷望手里的网篮,两眼转溜着泪花,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说:“我会想你们的,你们也不要忘记我。” 这时英妹子忽然走到雷自立的身边,迅速地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用花手绢包着的小包。雷自立看到英妹子有些腼腆,忍不住好奇地打开了手绢,是一双上了花袜底的新袜子。雷自立看了眉开眼笑,再去看英妹子时,两对火辣辣的眼睛碰到了一起,英妹子陡地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转身就走了。雷自立也蓦然心跳的用从未有过的目光用心地望着英妹子的背影。英妹子走了几步后忽然回过头,脸带甜蜜的微笑,用她那透彻如镜,清湛光亮的眸子含情脉脉地望了雷自立一眼,她脸上像鲜花一样绽放的小酒窝深深地印在了雷自立的心坎上。 在山区很久以前,人们是穿布缝成的袜子,后来有了机织的棉线袜子,人们叫它为洋袜子,这种袜子穿在脚上干活,底子很不经磨,非常容易坏。因此这里的人们,将新买回来的洋袜子,先用剪刀从底子的中间剪开,然后将剪开的底子,往两边翻起来,再缝在原来的袜帮子上,再在加厚了的袜帮子上,上了一个用多层布缝成的袜底。经过这样一番的改造之后,袜子就耐穿多了。 于是,小姑娘、大媳妇们,就用彩色的花线在新做的袜底子上,绣上各种好看的图案,花草、鸳鸯什么的。小伙子们在劳动休息时,聚在一起都爱脱掉鞋子将自己的袜底子露出来,彼此比试比试,显白显白看谁的媳妇手巧。未婚的小姑娘也常常将自己精心绣织的花袜底子上在新袜子上,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雷自立和英妹子还没有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可英妹子也把自己绣的花袜底子,腼腆地送给了要分别的雷自立。虽然她可能还没有想得那么深,但也是她对异性感情很单纯的一种流露和渴望。雷自立平时与英妹子相处,两小无猜,今天突然接到英妹子送给他的不同平常的礼物,也引起了他怦怦心跳,从没有的一种异样的感觉。 两个异性孩子在心灵上,爱慕情感的朦胧显露,都让陪着雷至泉走在他们后面的羊五益看在眼里了,他的心顿觉一亮,心有灵犀地似有所思。他把雷至泉父子送到山脚下分手后,在回村的路上想:按理他这个长辈,本不应在意两个孩子在山上分别时的那一幕,可是,却让他在心里挥之不去。 雷自立随他的父亲一路辛苦,到了罗盘镇中学,他被安排在中学的附小上高小一年级,寄宿生,吃住都在学校。中学和小学虽然相距不远,父子俩也只有在星期六放学以后,才能团聚在一起过星期天。从此,雷自立过上了与茅草村截然不同的学生集体生活,与班上三十多位同学朝夕和睦、快乐相处,又是另一个天地。 罗盘山中学开学不久,经过伍子修提议,校务委员会通过了,任命雷至泉为罗盘山中学主管教学的副校长。雷至泉要不要接受这个职务开始很犹豫,因为他的志向和理想不是在教书,更不是想做‘官’。伍子修很清楚他的这位同学的心思,于是,对他说:“从现在的国际、国内的形势看,我们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是一场持久战,短期内不可能结束,也就是说,日本人对中国的占领,对湖南的占领还要继续下去,只要有日本人在湖南,长沙必是他们要攻占的目际,你的农场所在地,无论从保卫和进攻长沙来说,都是两军必争的战略要地。所以在短时期内,你想回农场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只能先安下心在这里,所以希望你替我多分担一点学校里的工作,减轻下我的负担。我还是那一句话:只要日本人离开了湖南,你的农场所在地安全了,你可以立即撂下这里的一切工作走人,我绝不拦你。” 伍子修的话说得如此的透沏,雷至泉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也就接受了副校长的职位。虽然,他还没有完全从家破人忘的悲伤中走出来,‘茅山柚’梦想的‘心病’也一直让他纠结得头痛。但他这个人对待工作从来都是恪尽职守的,所以很快就进入了副校长的角色。 一天,雷至泉正在办公室兼卧室里,审查各年级报上来的教学计划,进来了一位学生,他抬起头,热情地说:“有事吗?请坐。”进来的学生站在原地不动地说:“老师,我叫韩新野,听我爷爷说,您到过他们的家。”雷至泉一听忙站起来,走到韩新野的跟前,拉着他的手说:“快坐下,快坐下!你的爷爷、婆婆现在都很好吗?他们都是我的恩人呀,多亏了他们把我从山上接到了他们的家里,对我热情的款待,要不那天我在深山野岭的黑夜里只有喂狼了。” “老师我不坐。”韩新野边说边把手里提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口袋放在了雷至泉的办公桌子上,说:“这是我爷爷要我给老师带来的。”雷至泉顿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不禁脱口而出“好香啊!”韩新野说:“这是我爷爷屋后面的一棵树上结的,我们也说不清它叫什么,个儿比橘子大点,比柚子要小点,皮上还有一些疙疙瘩瘩的麻点点,样子很不好看,可它特别好吃,所以我爷爷让我带来一点,让老师尝尝。” 雷至泉出于他专业本能的反映,急忙打开了口袋,一股浓浓地醇厚的香味让他入醉,很想剥开一个尝尝,只是考虑到现在是办公时间,身为副校长,不敢放肆。用眼睛欣赏了好一阵子后,非常珍惜地将布口袋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并对韩新野说:“请你替我谢谢你爷爷他老人家。往后,我有空一定会去看他们的。”韩新说::“老师我走了。”刚要出门,雷至泉立即叫住他说:“我这里还有你爷爷的一把雨伞,请你替我还给他老人家!” 晚上伍子修到了雷至泉的办公室兼卧室,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谈,进门惊奇地说:“哎!你的屋子里好香啊!”“你的鼻子真尖呀!”雷至泉一面笑哈哈地说,一面用手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个布袋子。指着袋子说:“这是白天一位学生的爷爷要他送给我的,这位老人是我进罗盘山认识的,他救了我的命。这里面的东西我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哩!你来了正好,我们俩人一齐品尝吧!” 雷至泉将布袋摆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个类似柑橘的水果递给了伍子修,自己也拿了一个。伍子修拿在手里说:“这种水果其貌不扬,闻起来却很香,我来罗盘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们不要看外表,还是看看里面吧!” 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各自剥开了,又同时从中掰了一瓣放进了嘴里,俩人又几乎同时惊呼:“嘿!好吃”伍子修赞美地说:“甜中带点酸,滋味醇正,而且吃起来比闻到的还要香。”雷至泉更是赞不绝口地说:“它的肉质细嫩,汁多味浓,口感特别好,还基本上没有籽。我的老同学,这可是罗盘山中的一宝哇!”雷至泉反复地看了看拿在手中的水果想了想,接着说:“这种水果在我阅读过的文献中,还没有记载,从大的分科来看,应该是柑橘类,但它的母体是什么,还要进一步考证,才能给它起一个合适的名子。” 他想了想又说:“假若将它进行培育、改造一下就好了,让它的个儿再大一点,皮薄一点,外表光泽一些,看相好一点。那就成了柑橘的家族中新的佼佼者了,在果树这个科目中又要写出新的篇章,而载入文献的史册,造福于当代,让我中华的大地上又锦上添花,让我国的人民又多了一份口福。”说到这里雷至泉嗓门越来越高:“罗盘山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到处都是宝啊!小日本鬼子是炸不尽,烧不绝的哟!” 雷至泉只要一谈到他的本行,总是滔滔不绝,振振有词,今天则格外地激动。每当伍子修看到和听到时,总是赞佩和羡慕不已。他十分高兴地说:“你是得彩了,看来你上次进山没有白吃苦呀!让你还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也就是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时雷至泉突然脸一变,黯然地长叹了一口气,十分沮丧地说:“只是现在对我个人来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的‘茅山柚’的梦,已经成了我的心病了。”“哎!”伍子修一怔,十分惊奇地望着雷至泉问:“怎么回事?”雷至泉低头不语,蔫头耷脑同刚才那个兴奋样判若两人。更不用说寒假时他在罗盘山中为了圆他的梦,痴迷得就像鬼迷了心窍。 凭伍子修的直觉,意思到雷至泉的家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了,否则在他执着、热爱的事业上是不会有如此一百八十度的变化的。于是,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雷至泉抬头望了望伍子修说:“我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你有什么正事,你就说,你肯定不是到我这里来听我聊家常的。”“嗯!你今天就是说错了,我就是来找你聊家常的,你是副校长,我是校长关心下你,难道就不是我份内的工作吗?更何况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伍子修很不满的带着几分怒气说:“你怎么对我还如此见外呢!快说,你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伍子修言之至诚至笃,让雷至泉非常感动,于是急忙说:“哎!哎!我的校长、老同学:我说,我说。” 茫茫夜晚,汽灯照耀下的罗盘山中学,随着一阵下晚自习的铜铃声,经过了一阵喧哗后,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地静谧和安详。这时只有雷至泉的办公室里,煤油罩子灯里如豆的光亮在闪烁,在深沉的天穹和大地间显得孤零和渺渺。往事如昨,虽不堪回首,但历历在目。 雷至泉从这次回老家想带他爹到茅草村过年说起。 “日寇入侵我老家后,作为财主的雷家,备受乡亲、佃户们不顾生死的呵护:是佃户冒死偷走并掩埋了被日寇杀害,暴尸于河堤上的他妈的尸体;是佃户以自己的生命救了在日军中当劳工的被折磨得九死一生的他爹的命;是佃户们在自己百般困难下,在被烧了的‘雷家大屋’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幢简易的草屋,这些我曾对你简单地说过。” 接着雷至泉无比悲哀地说:“我是在县医院,在父爱如山一再地催促下,与我爹道别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我们父子俩的永诀。”这时他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向下掉。悲痛万分,缠绵悱恻,目光呆滞,脸色苍白,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两手在发抖,强支撑着没有让自己从椅子上倒下。伍子修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急忙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安慰地说:“先喝口水,国难当头,巢覆难有完卵,人死不能复活,我们有幸活着的人,一定要节哀顺变,把我们满腹的仇恨记在日寇的头上。” 良久,雷至泉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我父亲不是被小日本鬼子杀害的,是我三弟的小舅子杀害的。。”伍子修陡然惊讶得直发愣。 雷至泉忍着悲痛接着说:“春节前,我离开罗盘山,心里怀着大儿子的嘱托,急忙赶回已经面目全非的老家,想接我的爹到我现在居住地茅草村一起过春节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进到草屋,一眼看到的是,在破旧的条案上竟供奉着我爹的牌位。这突如其来的如雷霆万钧的打击,我立即昏厥在地。等我醒来后,才知道。我爹为了报乡亲、佃户们的大恩大德,将我家所有的田产送给了佃户,自己去卖芝麻糖攒钱,想替以死救了他的命的恩人,重新进行厚葬。这破天荒的事在当地的民间,佃户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导致地主们在今年收租时没有往年顺利,因此引起财主们对我爹的强烈不满。 我三弟的岳父家是当地比我家还富有的大财主,可能是出于他家的根本利益引发了对我爹的仇恨,在我爹卖芝麻糖回家的路上,惨遭他家的三儿子杀害于田野。” 伍子修听到这里既震惊又悲哀,立即以极其敬仰的心情,竖起大拇指说:“大伯很了不起,既有,有恩必涌泉相报的美德,更有超时代的思想,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就凭我过去从你的嘴里和这件事对伯父的了解,他是一位能高瞻远瞩,心怀大仁、大义敢于走在时代潮流前面的奇人。他传奇的一生,就是一块丰碑,为世人树立了一个很好的学习的榜样。他虽悲惨地离开了人世,但他的死我认为重如泰山,虽死犹生,人们会永远记在心上的。” 伍子修对雷至泉的爹,如此高度的褒奖和溢美之词,并未能让雷至泉减轻半点悲痛,更缓解不了他心中的纠结。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位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共产党员对一位财主的褒奖。 雷至泉接着用低沉沮丧的声音说:“我爹没了,雷家的田产没了,我们雷家也就彻底地没有了,对我们来说经济上的依靠也就没有了。在这无比的悲痛中,很自然地让我想到了,我的‘茅山柚’的梦,要构筑这个梦,要买荒山坡、要对荒山坡进行开垦,等等都是要投入钱的,仅凭我现在教书的薪水,只能养家糊口。没有了经济做后盾,在老家时,我就萌生了放弃‘茅山柚’梦想的想法。 回到茅草村看到妻子这半年多的巨变,俨然就是一位风里来雨里去的农妇,让我深刻地感到她在山区的生活实在是太苦子。这更加坚定了我想放弃‘茅山柚’梦想的想法。可是当我向妻子一说,又是一个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竟让我汗颜得无地自容。”伍子修又一次错愕、发愣。等待雷自泉往下说。 “我妻子,掷地有声地说:我原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我看你这是富家子弟的富贵病,脑子里想的就是家里的那点钱,一旦家境败落了,就丧魂落魄,心灰意懒。我们现在都是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早就该自立了。我爹是一个穷郎中,没有这个指望也少了这份打击和失落。” 这时伍子修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说:“啊呀!老同学,贵夫人是比你要高出一筹。”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看她这个三娘教夫,对你的这一课上得好呀!” 雷至泉望着伍子修苦涩地一笑接着说:“当时我是有些感到无地自容,也觉得是一针见血。我急忙对她说,不管你怎么看我都行,我掏心窝地说,我刚才说的只是我想放弃‘茅山柚’梦想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方面的原因,我是不想因为我萌发了‘茅山柚’这样一个梦想,让你在山区的农村,过一辈子面向黄土背朝天的艰苦的生活。你有你自己的专业,应该到医院里去当护士,过上比在山区较为优越的生活。” 她急忙铿锵有力地说:“我也掏心窝说:你这是在小看我,谁说‘茅山柚’只是你的梦?难道我就不应该有我自己的爱好、理想和追求。我已经把培育‘茅山柚’当成了我的梦想,我的人生目标,当成了我一生的事业。当护士固然不错,但那不是事业。我期盼着那一天,我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茅山柚’散发出的馥郁芬香,香遍关帝镇、茅草村这一带的山山水水。让这一带的人民都因‘茅山柚’而富裕起来。那时的我,可能已是步入古稀之年的农村一老妪了,可我的心是年轻的,因为我没有白活,有生之年终于做了一件虽平凡而有意义的事业。” 伍子修听到这里又一次竖起大拇指说:“贵夫人,太不同凡响了,她心怀理想和大志,不愿过平淡的一生,立志做一番有利于人民的事业,宁愿放弃忧越的生活,选择一条扎根在山区农村艰苦创业之路,这在女界中是难得的,令人敬佩啊!我的老同学,你确确实实小看她了,你应该为她而感到骄傲和幸福。” 雷至泉听到了老同学对妻子的褒奖,心里还是爱听的,不过要他为此而感到骄傲和幸福,他心里不仅找不到这样的感受,而且还非常地纠结。他很低沉地对伍子修说:“我猜想,我的妻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小儿子到罗盘山来。”“唉!你此话是什么意思?”“我来之前,荒山坡的业主,松了口愿意卖荒山坡了,但一百五十块大洋少了一个铜子也不卖。你说,我现在那能有这么多的钱,就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 可是我的妻子,她是实在不死心,想等等看,梦想出现奇迹,没有同我一齐来罗盘山。你说,这期盼天上掉元宝的事,能如愿以偿吗?” 伍子修听后,也一时无语,后无奈地说:“像她这样有创业精神的人,本应得到**方面大力地支持和资助,只是------?”伍子修有些想说的话没有往下说,突然打住,口气一转地说:“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会受欢迎的,她来了以后,就在我们学校的校医室工作吧。” 雷至泉与伍子修俩人坦诚地、知心地、无拘无束敞开心扉的长谈。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雷至泉将憋在心里的纠结能向伍子修发泄一下,虽然纠结依旧,但心里感觉好受了许多。 最后,伍子修忽然变得严肃地说:“我今天来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雷至泉一听也立马严肃地望着伍子修。伍子修接着极为郑重地说:“当前湖南的抗战形势相当严峻,小日本鬼子正在策划再次攻打长沙,你的农场所在地沙坪坝一带已聚集了几万日军,距我们这里只有几个小时的汽车路程。我们的罗盘山虽然不是战略要地,但日本人没有来过,山中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和土特产,对敌人还是有诱惑力的,我们不得不防。 所以,我马上要离开学校,到游击队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很难说了,我思考再三,决定将学校的这付担子让你来挑,凭你的人品和能力我放心。今天上午你有课,没有参加校务会议,在会上我已经宣布了:‘我家里出了一点急事,我要马上回去处理,我走了以后学校里的工作由雷至泉副校长代理校长,全权负责,希望各位同仁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雷至泉听后既感到很突然也感到很吃惊。他深知伍子修交给他的这付担子的份量,要不是当下的抗战形势,要不是伍子修没有公开的极其重要的特殊身份,他肯定不用想就会百般地推辞,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事关罗盘山区的安全,也事关学校的安全,容不得他有半点的犹豫,他非常爽快地接受了代理校长的职务。 伍子修对雷至泉的态度非常满意。伍子修非常赞赏又体贴地说:“老同学难为你了,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将学校的担子交给你,在你身上的份量我是非常清楚。”雷至泉很认真地说:“你放心吧!为了抗日,再重的担子我也要挑,决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伍子修接着说:“你要时刻关注抗战形势的发展,万一我们的游击队抵挡不住了,敌人要入侵罗盘山,你一定要按照我们预定的方案,迅速将全校的师生,转移疏散到安全的地带去,保证他们人身的绝对安全,这是第一位的。”雷至泉全神贯注地望着伍子修连连地点头。他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地说:“老同学,对日寇的深仇大恨我是刻骨铭心的,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像你一样上战场,亲手去杀死几个小鬼子。你放心吧,我会把对小鬼子的仇恨,化为力量,竭尽全力将学校各方面的工作做好。” 伍子修起身用极其信任的目光望着雷至泉,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良久,伍子修说:“好了,我该走了。”刚想走,又忽然对雷至泉说:“我在游击队里的身份,到目前为止,全校只有你一人知道,暂时还要替我保密。”“你放心,对此我会守口如瓶。”伍子修又极其信任的点着头。正要走,又忽然想起,无不担忧地说:“老同学,你是搞自然科学的,对复杂的社会可能会有些认识不足,在我们的学校里也不是一块净土,在教职员工中也有小人,你一定要提防哟!”边说边拉过雷至泉的手,在手心上写了一个木子李,雷至泉马上明白了说的是谁,很会意地点点头。 伍子修、雷至泉俩人手牵着手,一同走出雷至泉的办公室,并肩在校园中缓缓地走着。走到一个至高处,他们站着,凝神地看着在稀疏的星光下,朦胧的夜幕中,静悄悄的校舍。马上就要奔赴抗战前线的伍子修,在他的心里充满了离愁别绪,动情地想:他用火一样地青春,金子般的年华献身于教育事业,罗盘山中学的一砖一瓦都凝集了他的心血啊!一阵晚风吹拂在他们的身上,寒意浓浓。伍子修又再次紧握了一下雷至泉的手说:“明天大早我就走了,走时不想惊动任何人,也包刮你,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老同学,你放心,我会胜利平安回来的。”雷至泉也紧握伍子修的手说:“你也放心,学校的工作不必牵挂,我等候你胜利的好消息,我们中国必胜。” 第十六章战乱中的代理校长 第十六章 战乱中的代理校长 (上) 伍子修一走,在雷至泉看来,罗盘山中学就失去了顶梁柱,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学校的千斤重担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落在了他的身上,使他感到不堪重负。开始还很不适应,一到晚上睡觉,想起学校方方面面的工作就睡不着觉,有时半夜醒来还要拿着手电筒到学生宿舍去转转心里才踏实。 在湖南的抗战形势日趋紧张中,在罗盘山镇有时也能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战局将如何发展,成了罗盘山一带的人们和罗盘山中学的全体师生最关切又感到最沉重的问题。作为代理校长,雷至泉浑身的神经也越来越绷得更紧了。他不仅要考虑如何保证学校教学工作能有效有序地正常进行,尽量减少因形势紧张受到影响,而且还要考虑五百多师生的人生安全。 因此,雷至泉专门派了两个人,每人配了一匹马,在罗盘山山边探听战事形势和敌人的动向,一旦有什么情况快马来报,以防万一猝不及防。而且,还派了由主管行政、后勤的副校长徐满志带几名工作人员,对师生紧急撤离疏散时要走的路线,和落脚的山村,再次进行勘察和落实。并在白天和黑夜组织了几次防空演习。师生们虽然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战争气氛,好在大多数师生们都是从战乱中走过来的,也习惯了。没有因此在师生们中引起太大的惊慌,学校的生活和教学等各项工作基本正常。 在一天的下午,罗盘山镇的上空突然响起了急骤而又尖厉的防空警报声,正在上课的师生们,即刻迅速地按预定的方案不到十分钟都有序地进入了防空洞。最后一个进防空洞的雷至泉听说还有一位女生病在宿舍里,他又毫不犹豫地迅速跑出防空洞,将女生从宿舍里背到了防空洞。 几天来敌机连续不断地在罗盘山区一带进行空袭,学校虽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失,但面对紧张的形势,要不要马上停课,立即撤离疏散,成为了师生们关心的焦点和议论的热门话题。雷至泉主持校务委员会进行讨论。在会上以副校长徐满志为代表的多数委员:主张坚持上课,密切关注战事发展的情况再说。以训育主任李一夫为代表的少数委员:主张立即停止上课,马上撤离。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在发言中徐满志认为:停止上课,五百多师生撤离是一个大动作,不仅学生要荒废学业,还要惊扰山区的老乡,影响他们正常的生话。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根据目前战事的形势看,还不到要走这一步的时候。 李一夫认为:敌机频繁地对罗盘山区的空袭,就是要来攻打罗盘山的信号。学校是一个拥有五百多人的大群体,还有近一半的女性,行动起来是很困难的。为了保证广大师生的绝对安全,疏散就得趁早,否则等到日本人到了我们的校门口了,到那时想走也来不及了。 在争论中他们很自然地要谈到罗盘山的抗日游击队。徐满志很自豪地说:“大家不要忘了,在我们的罗盘山有一支英勇的游击队,他们早已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抗击来犯之敌。他们是我们的铜墙铁壁,我们要相信游击队,对他们要有信心。” 针对徐满志的发言,李一夫很不屑地说:“就凭那一伙土匪加农民,还有几杆破枪,我们也敢对他们抱幻想,拿我们的五百多名师生的生命当赌注?在日本人先进的武器面前,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堪一击的!” 徐满志听到这里急了,很气愤地大吼一声说:“ 不许你诬蔑我们的游击队!我们学校之所以能安全存在到今天,主要靠了游击队对罗盘山区的保卫。在罗盘山的人民只要谈起游击队,谁不是怀有感恩和崇敬之心呢!在我们这个会上竟有人说游击队是土匪、乌合之众,这还是人吗?” “那是人家日本人不是真的想要打进来,他们真心想进来,谁也阻挡不了。” “ 不许你在这里长小鬼子的威风!” “好,好!日本人是熊包,可是大家说说,我们这个庞然大物的中国,现在还有几块土地,日本人没有打进去呀!你们不主张马上撤离,我只想问一句:“我们五百多名师生的安全谁负责?” 这时一直在倾听他们争论的雷至泉,陡然昂首铿锵有力地大声说:“我负责。”李一夫一怔,然后很不屑地看了雷至泉一眼说:“你!?”雷至泉态度凛然地说:“对呀!我负责。” 雷至泉的气势、魄力和胆量使李一夫感到格外地震惊。心想:他的发难就是冲着雷至泉的,他看到雷至泉在会上长久沉默不语,估计是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肯定没有主意了。他这个主持会议的代理校长,对大家争论的间题,假若不敢拍板定夺,在会上露了怯,就说明他没有代理校长的领导才能,从此威信扫地。既便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会感到干不下去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平时书生气十足的雷至泉在关键的时刻,关键的问题上竟如此峥嵘,敢说敢当,他是小看他了。 雷至泉响亮地表态以后,接着他以会议主持人的口气说:“我们罗盘山中学是一所在抗战中坚持办学的学校。人们都说我们是‘抗战学校’。我们因此也感到自豪,既然是‘抗战学校’就应该有一种与一般的学校不同的抗战精神。假若敌人来空袭一下,我们就被吓得马上停课,往深山里跑,这还能叫‘抗战学校’吗? 当然,我们也不能像义和团那样,在洋鬼子的钢枪大炮面前硬说自己的血肉之躯刀枪不入,这是愚昧莽撞。我们不能学义和团;当然,也不能学慈禧,在洋鬼子面前只知道逃跑。 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是:小鬼子是不是一定要进攻我们的罗盘山,形势还不明朗。既使敌人真的要向我们罗盘山行动,还有游击队在我们的前面呢!我们应该相信我们的游击队的作战能力。因为他们是为保卫祖国而战;为保卫他们的家乡而战;为保卫他们的父母妻儿而战。这样的正义之师是战无不胜的。 所以有游击队在,决不是小鬼子想来就能来的,最起码也要付出代价和时间。总的一句话,根据当前的形势,还没有到我们马上撤离疏散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当领导的头脑一定要清醒,既不能见风就是雨,也不能无所作为,坐以待毙。在当前,我们一定要坚持两手抓:一手抓正常的教学、教育工作不松懈;一手抓做好万一要撤离疏散的各项准备工作不含糊。” 雷至泉的讲话,委员们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李一夫显得有些尴尬地也用右手往左手心上晃动了几下,样子灰溜溜的。自这次会议以后,雷至泉的威信大增,奠定了代理校长的地位。 为了安定师生们的心,雷至泉以代理校长的身份,对全校师生作了明确地表态:“根据当下的形势,学校暂时不考虑撤离,坚持上课。当然我们一定要密切注视形势发展,只要形势有变化,学校将尽一切努力保证全体师生的人身安全。” 雷至泉代表学校的表态,使师生们吃了定心丸。虽然敌人的空袭还时有发生,师生们的情绪基本稳定,学校的教学、生活一切正常。特别是绝大部分教工能听学校的话,在学校统一的部署下,能齐心协力,在各自的岗位上尽职尽责。教工们的表现无不使雷至泉深受感动,也增加了他同大家一起共度当前难关的勇气和信心。 在师生们看来,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急形势下,他们的代理校长雷至泉的镇定、稳重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不过每当雷至泉自己独处时,他的心里也是很不平静的:空袭还会持多久,学校能不能始终幸免;敌人对罗盘山有什么行动,游击队抗敌的形势;学校脆弱的安定局面能维持多久-----等等,都是他一直在思想上不断反复思考和焦虑的问题。 在伍子修要把学校的这付担子压在他的肩上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只想到为了抗日,义不容辞。现在他才深感这个担子的份量,也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的压力。李一夫挑衅性地发问:“我们五百多名师生的安全谁负责?”时不时响彻在他的耳际。“我负责。”他深深地感到:从他的嘴里说出的这三个字,字字重千钧啊!不少的夜晚,全校师生都进入梦乡了,他睡不觉哟!有时独自一人走到学校的最高处,站在苍劲挺拔的老松树底下,月光时隐时现地铺撒在地下,风儿从树梢上吹过,树枝儿在头顶上不停地震颤。他久久地极目望着东北,这是小鬼子要来进犯的方向。 在这个方向的五十多里开外,有游击队在哪里设防据守。他派出的两个探听情况的员工,也是源源不断地从那个方向,向他报来哪里的情况:哪里的群众已全部撤离到了深山区,凡是小鬼子可能要来侵犯的道路,游击队都布下了**,挖了陷阱,撤掉了所有的桥梁,游击队的战士们,日日夜夜严阵以待------。 在春寒料峭的山区,夜晚是寒冷的,而当他想到游击队的战士们时,他的心却是热乎乎的。他在牵挂着游击队的战士们;在思念着他的老同学伍子修。他们是罗盘山这一带人民的脊梁骨啊!他以无比崇敬的心情,对他们寄以期待,更在为他们祝福-----。有时他伫立到五更寒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所有的师生还在安详地熟睡,不禁感慨万分,心想:让中国的所有的孩子都能在一个太平的环境下成长,该有多好!可在当下在我们中国,竟成了一种难求的奢望! 强支撑着的罗盘山中学,在风雨飘摇中。敌机隔三差五地在罗盘山区,在罗盘镇,在学校的附近进行骚扰和轰炸。远处传来的时有时无,时骤时缓的爆炸声、枪炮声让师生们怦然心动;小鬼子、二鬼子在进犯罗盘山区的路上被**炸得血肉横飞,被游击队打得抛尸山野,狼狈逃窜的频频捷报,让师生们欢心鼓舞。 罗盘山中学的师生们就是在这样的惊喜交集中,担惊受怕中,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四十天过去了。罗盘山中学以她特有的抗战精神,在坚持着,在熬磨着。 一个阴沉沉雨纷纷的日子,传来了令人无比沮丧的消息,长沙再度失守,四十万国军向长沙周围地区溃散逃逸。小鬼子四万人在长沙城里烧杀奸淫掳掠。国人在流泪、湖南人民在流泪、罗盘山区的人民也在流泪。 由于,小日本鬼子得手了长沙,也许小鬼子还不想为罗盘山区付出更多的代价,也许还有不知道的原因,总之,罗盘山地区经过了近两个月战争阴云的笼罩后,又重现了晴天。敌机呼啸而过的轰鸣和隆隆地轰炸,还有远处时不时的枪炮的鸣响,又在罗盘山中学师生们的听觉中消失了。响亮的上课铃声,朗朗的读书声,让师生们似乎忘却了昨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在担心着什么。雷至泉也感到松了一口气,睡了几个晚上的好觉。 这样平静的日子,还没有过几天,罗盘山镇像潮涌般地来了身穿黄色军服,帽子上缀有青天白日徽章,扛枪抬炮的国军。罗盘山镇实在太小,国军一下子来得太多了,整个镇子成了黄色的兵海。由于,士兵们的牛气、霸气,老百姓见了害怕,想来镇子上做买卖的不敢来了;家住镇上的紧闭了门户,不敢出门;做小本生意的老板也收起了自己的货,关了店门。昔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小小的镇子,顷刻间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成了一个兵营。 位于罗盘山镇郊外山上的罗盘山中学,当天也去了十几位身穿黄色军服的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一位头戴大盖帽,腰扎武装带,脚穿长筒靴,身上夸着盒子枪,显尽了军人威风的连长。他带着士兵昂首阔步地走在学校校园内的碎石路上,视学校为无人之地。他们脚下有节奏的吧嗒的刺耳的响声,严重影响、干扰老师在课堂上的上课。 训育主任李一夫看见了他们,伴着笑脸迎了过去,点头哈腰地说:“欢迎长官们光临敝校,敬请指教。”连长瞅了他一眼问:“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敝人略微负一点点责,训育主任,免贵姓李。”“啊!李主任,我是连长,姓黄。”李一夫急忙抱拳点头地说:“失敬,失敬,黄连长,黄长官。” “我们国军在前方作战太辛苦了,根据上司的指令,我们师要在罗盘山镇进行休整,我们这个营准备住在你们的学校,你看行吗?” “行!行。国军劳苦功高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老百姓全仗国军的保护,到敝校来休整,这是我校全体师生的荣耀,是想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啊!” “李主任,你们学校能有地方供我们一个营的兄弟们住吗?”李一夫笑着说:“黄连长,不说你们一个营,就是一个团也没有问题呀!” “哦!你们学校有这么多的空房!”李一夫指了指正在上课的教室说:“空房是没有,教室有的是,长官您看,那一个教室也能住上一个排,教室宽敞、明亮,课桌一拼就是床,比睡在地面上隔潮气、透气,也要舒服得多。” 黄连长颇感意外也有些疑惑地问:“教室也能住人,学生上课怎么办?”“国军休整这是天大的事,为了保证国军能休整好,学生上课这是小事,理应让路,这也是我们后方的老百姓为抗日做的一点贡献嘛!” 黄连长听得心里高兴的望着李一夫哈哈大笑,笑得李一夫心里发了毛。黄连长用手往李一夫的肩上使劲一拍,吓得他一哆嗦。黄连长说:“哈哈,你真会说话,都说到咱的心里去了,咱爱听。要是后方的老百姓都能像你这样与我们国军心贴着心,就好喽!我代表我们营的全体弟兄感谢你。”李一夫受宠若惊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说感谢,长官就见外了。” “对!对!我们不要说感谢。那么国军在贵校扎营的事,我们就算这样算是说定了?” 李一夫连忙婉转地说:“黄连长,应该说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仅仅是一个训育主任,这事嘛!” “哦!我明白了,你还做不了这个主。”李一夫陪着笑脸说:“长官真谙达世情,就是这个意思,嘿!嘿嘿!”他又继续说“我们的伍校长,现在不在学校,有一个代理校长,姓雷,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乡巴佬,一介书生,在您黄连长的面前,准是一呼百应。” 黄连长用手对身边的士兵一挥手,说:“走,我们找乡巴佬代理校长去。”李一夫用手指着说:“他的办公室就在前面往右一拐就是。”这时走过来一个学生,李一夫忙叫住学生说:“同学,你带这位长官和弟兄们去见雷校长。”又对黄连长说:“不好意思,敝人还有一点急事要办失陪了。” 黄连长冲着李一夫举起一支手向他动了动手指头说:“改日兄弟请你喝酒。”转身跟在学生的后面走了。 他们走到雷至泉的办公室门面时, 学生就高喊:“雷老师,有几位长官找您。”在办公室里的雷至泉听到有几位长官找他,不知是什么长官,正在心里犯嘀咕,刚从椅子上起身,还没有挪步,黄连长带着士兵们已经进了屋。雷至泉忙迎上前指着椅子,凳子和床铺说:“房子太小,请各位长官随便坐。” 黄连长坐下就冲着雷至泉以居高临下的气势问:“你是代理校长吗?”“敝人就是雷至泉,长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好!雷代校长,事情是这样的,本人是国军的连长,我们刚从抗日的前线下来,奉上司的指令,我们这个师要在罗盘山镇住下来进行休整,我们营准备扎在你们的学校。” 雷至泉一听,心里陡地一震,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黄连长见状用不屑的眼神望着雷至泉问:“有问题吗?代理校长。”雷至泉急忙陪着笑脸不亢不卑委婉地说:“国军在前方辛苦了,想到敝校来进行休整,我们理应欢迎才是,只是,” “只是什么?”黄连长不等雷至泉往下说就很不高兴地问。雷至泉还是很从容地往下说:“只是,现在学校还没有放假,学生正在上课。我们学校从沦陷区来的失学的学生太多,我们有责任全部接纳他们。因此当下,学校的教室和宿舍都全面紧张,不说国军要进住一个营,就是一个排也有困难。” 已经听得很不耐烦的黄连长拉着长脸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话。”并厉声地问:“你们不是有那么多的教室吗!一个教室住一排,足够我们一个营住了。” 雷至泉十分惊讶的急忙说:“长官,教室是学生上课的地方,怎么能住国军呢!” “你这个从农村来的乡巴佬,怎么思想一点也不开窍,你不是代理校长吗!你完全可以放它妈的几个月的假,让娃娃们痛痛快快地去玩去。这样一来我们国军高兴,娃娃们也高兴,你为什么就想不到呢!” 雷至泉对黄连长对他的鄙视并没有在意,但对黄连长的讲话却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意外,他尽量保持内心的平静,却十分坚定地说:“长官,这是万万不可的。” “嗯!”黄连长狠狠地瞪了雷至泉一眼,气冲冲地质问:“我问你,是国军休整的事大,还是你们学生上课的事大?”雷至泉面对黄连长威逼的质问,仍然据理力争,很从容地说:“国军休整固然是大事,可是,我们是学校,保证学生正常上课,也是我们学校的头等大事。” 根本没有将雷至泉这个代理校长放在眼里的黄连长,本以为只要给他打一个招乎,在学校扎营的事就算定了,可以向营长交差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代理校长一点儿也不像刚才碰上的哪个李主任,更不是李主任所说的在他的面前会一呼百应。 而是目无国军,不把国军的事当事,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在他的面前敢说不字的逆民。因为在他的心中,在当前的中国,国军就是一切,国军要做的事重于一切、大于一切,谁敢对国军要做的事,说一个不字,就是犯上作乱,就是对国家的叛逆,就是同日本人一个鼻孔出气。 因此,黄连长气得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拔出他的盒子枪,对着雷至泉的头,怒气冲冲地说:“老子就看准了你的教室了,你再敢说一个不字,我就要枪毙了你。” 雷至泉也站了起来,神态自若地用手把黄连长的盒子枪拨到一边说:“这个东西不是用来吓唬老百姓的,请你收起来。” “那你说,教室让不让住?” “你就是现在毙了我,我还是一句话,教室是无论如何不能住国军的。作为学校一定要保证学生正常上课,不到放假的时候给学生放假也是万万不可以的。假若国军确实有困难,长官也不好向上司交差,我们可以将食堂腾出来,让学生到学校的院子里吃饭,还有一个会议室短时期也可以不用,能住上二十多人。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国军到了学校后,希望长官管束好你们的兄弟,我们学校有一百多名女生-----。” 黄连长听得两眼直冒火星,瞪着雷至泉使劲用手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桌子上的书本都跳起来了,厉声厉气地说“行了,算你有种,你不仅满口拒绝国军的要求,还胆敢向老子提要求,就凭你对国军的这种恶劣态度,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大汉奸,今天老子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皮子硬哩!还是我的枪杆子硬。”他对身边的士兵大吼一声:“你们给我将这个不识时务的狗娘养的汉奸捆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男生神色惊慌急巴巴地跑进屋对雷至泉说:“老师,不好了,有好些大兵,”说到这里看了黄连长他们一眼忙改口说:“有好些国军在调戏我们的一个女生。”雷至泉一听大惊失色,心急如火地跟着学生就往外跑,几个士兵想阻拦没有拦住。 原来黄连长来学校时,总共带了近二十名士兵。除了几个士兵紧跟在他的身边外,其他的人到了学校,都扛着枪大大咧咧东张西望地在学校里到处游逛。有的扒着教室的玻璃窗向教室里挤眉弄眼地看学生上课;有的坐在走廊边大声闲聊、抽烟。 随着一阵下课的铃声,学生们吵吵嚷嚷像潮水般地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士兵们望着很新奇。就在他们好奇地张望时候,有一个高中的女生,手里拿着书本走过士兵们的身旁,有一个操着一口东北口音的士兵说:“兄弟们,这个小妞是不是长得蛮漂亮的呀?!”“嘿!嘿嘿!是蛮俊的。” 女生忙低头撒腿就跑,被这个士兵用手抓住了,说:“急什么,老子在前方替你们打日本人,你也该好好的慰劳慰劳我们的弟兄们喽!大家说是吧!”其他的士兵紧跟着说:“是呀,是呀!我们兄弟们在抗战的前方,命都豁出去了,劳苦功高。让你们在这儿像模像样的学习,你就不该陪陪我们------。”说话间士兵们将女生团团围在了他们的中间。用脏话淫语进行调戏。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男生看见了,于是,急匆匆地跑去找校长。其实,这时候李一夫就在附近,士兵们的行为他全看在眼里了。只是,当他见情况不妙,就赶紧悄悄地溜走了。 围着女生的士兵,其中一人伸手掐着女生的下巴使劲往上一抬说:“给老子笑笑,让我们弟兄们乐和、乐和。”女生气冲冲地拿起手中的书本向这个士兵的脸上使劲一扇说:“臭流氓!” “哎!你这个**养的,还敢打我骂我,反了你了!老子就是流氓,不仅要你笑,我还要与你亲嘴耶!”边说边把枪往身后一挎,用两手使劲搂住了女生,并撅着嘴往女生的脸上贴,女生拼命地挣扎、反抗着。 正在这个时候,跑在最前面的雷至泉冲了过来,用大力气向搂着女生的士兵用猛力一推,得意忘形的士兵被推倒在地。雷至泉急忙对女生说:“你快走。”女生在惊慌中跑了。其他的士兵看到雷至泉将他们的人推倒在地,让女生跑了,于是一拥而上。有人将雷至泉一脚踢倒,然后众人一齐拳脚相加的猛打。边打边嘴里说:“你算老几,敢打国军,敢搅和老子的乐和,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今天我们兄弟们就成全你。” 躺在地上的雷至泉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鼻子嘴里都在流血,眼睛也被打肿了,士兵们却觉得还没有解气,越打越凶。这时黄连长也赶到了,看到这种情况,心想:也该教训教训这个不识相的代理校长,眼睛望着打人的士兵,什么话也没有说。士兵们看到他们的连长默认了,打得更来劲了。 这时正在附近教室上课的学生们知道了,于上课而不顾,冲出教室嘴里高喊,“大兵打人了!打的是我们的校长!”有不少男生猛地跑到打人士兵的身后,用力将打人的士兵抱着,嘴里高呼:“不许打人!不许打人!”更多的学生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当兵的仗势欺压百姓,国法不容!天理不许!-----。 别的班级也闻讯赶来了,学生越聚越多,抗议之声也愈来愈大。黄连长胆怯了,忙向士兵使眼色,用手一挥要士兵走人。紧抱士兵的学生松开了他们的手。被雷至泉推倒的那个士兵,觉得雷至泉坏了他的好事,还觉得对雷至泉打得不够解气,趁学生没有注意到,举起手中的长枪,用**往倒在地上的雷至泉小腿上使劲一砸,雷至泉不禁“哎哟!”大叫一声,他的小腿被打断了。黄连长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在痛苦中挣扎的雷至泉,若无其事的在学生们的怒吼声中,带着士兵们扬长而走了。 学生们马上向已被打得脸肿眼青,倒在地上不起的雷至泉围了过来,关切地高喊:“雷老师!雷老师!”有的学生想扶他起来,可是他的身子稍微一动弹,他的胸部和小腿就钻心的巨痛,额头上立即冒出黄豆大的汗珠。他望着不知所措的学们,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快去上课吧,不要耽误了上课,我不要紧的,不要管我。”“老师,还是让我们扶您起来,到您办公室的床上去休息吧!” 雷至泉下分痛苦艰难地说:“我,我的小腿可能不行了,你,你们快,快去把校医杨医生给我请来。” 被士兵调戏的女生刚跑不远,听说雷至泉为了她被士兵打了,等士兵一走,赶紧跑了回来,拨开众人,跪在雷至泉的身边。看到雷至泉身上的伤痕、血迹和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说:“老师,您为了我-----!”雷至泉吃力地小声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你没事就好,你快去上课吧!”说完他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前胸细声说:“我,一说话这里面就痛,看来我受的内伤也不轻。”女生深情、难过地看着他,只知道流泪,有好多话想说,又一句也说不出。 这位女生姓吴名娟娟,是高一班的学生,雷至泉正在教他们班的‘三角’,吴娟娟学习刻苦,成绩很好,雷至泉平时就很喜欢这个女生。他看到吴娟娟在流泪,很费力诙谐地说:“漂,漂亮的大姑娘流眼泪,可就不好看了啦!”他这么一说,逗得吴娟娟下意思地去擦脸上的眼泪。他接着费力地说:“坚,坚强些,不要担心老师。”说到这里他想笑又没有笑出来,说:“算命的先生说了,老,老师的命大。” 这时校医室的杨大夫赶来了,立即对雷至泉全身进行了检查。然后对周围关心的师生说:“雷老师的伤势很重,有外伤也有内伤,小腿股骨干骨被打断。”师生们忧心重重地众口一声地问:“那怎么办?” “按照雷校长现在的伤情,当然应该赶紧送到条件好的大医院去急救,这样的医院只有省城有,可是现在?”这时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显得百般地无助。杨大夫也很无奈地想了想说:“你们在这里看好雷校长,千万不要动他。”说完拔腿就往校医室的方向跑,大家守着雷至泉怀着期盼地等着。 很快杨大夫回来了,他拿来了止痛针、消炎粉、消炎片、红药水、酒精、两块竹板和一些绑带。他先给雷至泉打了一针止痛针,让他咽下几片止痛片,然后摸着他的股骨骨折处进行对合,再用竹板夹紧用绑带缠紧固定,对他脸上的外伤用红药水、消炎粉进行了处理。忙完后,对周围的人说:“我只能做这些了。” 接着杨医生说:“请你们谁去总务处,要他们的人找一块门板来,我们暂时将雷老师抬到他的房间去休息。”他又小声对旁边的人说:“往下,只能靠雷校长他自己了,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听杨大夫如此一说,引起一些师生忧心如焚,可又一筹莫展,特别是吴娟娟焦急得坐立不安。 在附小上学的雷自立听说他父亲被国军打了,课也不上了,一口气跑到雷至泉的房间,一进门看到受伤的父亲闭目躺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叫:“爹,爹爹!”他轻轻地抚摸着雷至泉被竹板夹着的小腿,疾恶如仇地说:“他们这些当兵的对我们老百姓为什么这样狠毒,我要去找他们拼了!”雷至泉睁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小声说:“你拿什么去拼?冷静、冷静。”“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雷至泉点点头。雷自立万般无奈地叫了一声:“爹!我想不通?”又哭了。 这时一直守在雷至泉身边的吴娟娟走到雷自立的跟前,用手帕帮助雷自立擦着眼泪说:“雷老师是为了我才被国军打的,他是我们的好老师,好校长,也是你的好爸爸,我们要为他感到骄傲。”雷自立哽咽地说:“我爹的伤能好吗?”“会的,一定会的。因为雷老师是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吴娟娟如此坚定无疑地回答,让雷自立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第十七章战乱中的代理校长 第十七章 战乱中的代理校长 (下) 国军在学校调戏女生,雷至泉为了保护女生,被打成重伤,在罗盘山中学如同一石击起千层浪,引起了师生们巨大的反响和无比地愤慨。老师、学生都没有心事上课了,在教室里,在走廊中,在校园空地上,师生们三、五一伙的对国军的这种野蛮行径,议论着、谴责着。被国军调戏的吴娟娟所在班,也是雷至泉正在授课的班,学生们更是气愤难平,在教室里七嘴八舌地说: “朗朗乾坤,在神圣的中学校园里,竟耍流氓,还行凶打人,猪狗不如。”“雷老师为了保护我们学生,挺身而出,应该受到我们无比地尊敬。”“如此欺压老百姓的部队,还是国军吗?与土匪、日寇又有什么两样?”“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要找他们当大官的去讨回一个公道。”“对,一定要严惩凶手,不能忍气吞声,否则他们将会更加飞扬跋扈,老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在这个班的学生说得热烈的时候,李一夫进来了。学生们急问:“李主任,雷老师为了保护我们班的学生,被国军打了,您知道吗?”“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大的事,这不,我刚去看过他,走过这里听到你们说得很热闹,就顺便进来了。” “您说,雷老师就这样白白地被挨打了吗?” “当然不能白挨打。” “我们想找他们的大官去讨回一个公道。”众人接着说:“一定要严惩打人的凶手。” “对呀,就是要严惩凶手,你们的正义行动我支持。这些国军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雷老师现在是我们学校的代理校长呀!居然将他的腿打断了,还有很重的内伤,肺呀、肝呀、心呀,还不知伤成什么样?”不少的学生关切地问:“您看雷老师的伤能治好吗?” “到哪里去治,就凭我们学校的杨校医,抹点红药水!我看呀,最起码也要落下残疾,弄不好就怕-----?” 学生们听李一夫这么一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了。有人激动万分地说:“同学们,还等什么,我们找那些大兵算账去!”情绪激动昂扬的学生们齐声说:“对,我们走!” 这时李一夫忙伸手拦住学生说:“你们就这样走呀?”学生们不解地望着李一夫。他接着说:“你们不是要去找国军当大官的讨回公道吗,不能光凭嘴说,要写一个请愿书这是第一;第二,还要把国军的劣行和我们主要的要求写成横幅打出去,走一路让罗盘镇上的老百姓看一路,这样才有声势,才有震撼力。还有,你们一个班的人太少了,一定要联络全校所有的班的同学一起去,人多才能势众吗!国军他们才会害怕。” 同学们听了李一夫的话,觉得茅塞顿开。于是,在班长的主持下,按照李一夫说的全班同学分头去办,很快用红纸写的请愿书写好了;几个大横幅也写好了,上面写的是:“调戏女生耍流氓,禽兽不如。”“逞凶打校长致重伤,天理国法军纪不容。”“一定要严明军纪,严惩打人凶手。”“不讨回公道,誓不罢休。” 其他班的学生听说要去找国军为雷校长讨回公道,一呼百应。他们先到操场集合,不少学生还拿了童子军棍,不少的老师也加入到了学生的行列。几百人的队伍,打着横幅,浩浩荡荡地向罗盘山镇的镇**的所在地出发了,当地国军的最高机关师部就设在哪里。 他们一路走,一路群情激奋的振臂高呼横幅上写的口号。他们的行动立即引来了不少市民在路两边观看和议论。 国军在学校里耍流氓,打伤校长的事很快地在罗盘山镇中传开了。 正在镇**同前来慰问国军的当地的几位乡绅寒暄的师长,得到报告后,觉得在这些乡绅面前有失面子,也没详细问清事情的原委,故作姿态,表示强硬地对身边的宋副官说:“马上命令警卫营,将游行的学生队伍阻止住,勒令学生立即返校,否则以滋事扰乱社会治安,破坏抗日论处,对带头哗众闹事者严惩不贷。” 警卫营接到师部的命令后,在陆营长的带领下,一个营的兵力,荷枪实弹跑步前进,将学生的队伍阻止在罗盘山镇的一个街口上。 走在最前面的陆营长拔出盒子枪向空鸣放,其他的士兵也哗啦地一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了膛。陆营长对着学生命令道:“你们马上回去,国难当头,不准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破坏抗日,否则严惩不贷。”学生们对国军派重兵来阻挡,事先毫无思想准备,突然间面对手拿武器对准他们的虎视眈眈的士兵,一时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带头的几个学生,一时也没有了主意,沉默了片刻后,学生有人高喊:“我们冲过去。”马上有人响应地喊:“对,我们冲过去。”这时从学生的队伍中走出来一位年轻的老师,站在学生的队伍面前说:“请同学们镇定,我们千万不能冲动,我们是来找国军请愿讲理的,不是来打架的,打架我们不是国军的对手,他们手里有钢枪。我们只能同他们讲理,因为理在我们这边。所以我请大家一定要冷静,等我同国军去交涉。” 年轻的老师姓高,名威。去年大学物理系毕业以后,由学校的地下党组织介绍,来到罗盘山中学,协助伍子修开展工作。在学校里属于小字辈,老师们都叫他小高。到学校快一年了,他还是一张学生的脸,和学生们在一起很难看出他是老师。但是,他在讲台上的潇洒自如,在做人处事中的成熟稳重,在老师和学生们的眼里,他又是一名合格的老师,因此也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对老师才有的应有的尊重。 高威,最大的优势是能与同学们打成一片,同学们能无拘无束地接近他,是同学们的知心朋友,同学们有什么知心的话和难事都愿意向他说,请他帮助,因此在学生中有别的老师所没有的权威。伍子修在离开学校时,还特别叮嘱他要协助和支持雷至泉的工作。 这次国军在学校的恶劣行为,他相当气愤,但他并不同意拉队伍上街。等到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学生已经从学校出发了,他是跑步赶上学生队伍的,那时要制止学生上街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因势利导。所以,在学生与国军开始发生对峙局面时,他立即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了作为一位老师的责任。 众学生看到高老师,主动出了面,感到有了主心骨,大家在原地安静了下来。于是,小高老师带着几位领头的学生向站在部队最前面的陆营长走去。到了陆营长的跟前,小高老师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长官。”陆营长傲慢地看都不看他一眼,将手里的枪一挥说:“你们给我滚回去,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高老师仍不失礼貌地说:“我们可以回去,不过有些话我们一定要说清楚。请长官您看看,站在你们对面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不少人是从敌占区跑来求学的,他们只想一心一意地在罗盘山中学念书。他们绝对不是如您刚才所说的要寻衅闹事的那种人,更不想同国军对抗。他们只有少数人手里有不顶事的童子军棍,大多数人是赤手空拳啊!国军手里都有人民给你们的钢枪,与你们对抗不是自己找死吗?” “那你们想干什么?”站在小高老师身边的学生一齐说:“我们要讨回公道 。” “什么公道?国难时期与国军作对,就是犯上作乱。”陆营长仍很蛮横地说。 小高老师仍很耐心地指着学生打的横幅说:“长官您看,在朗朗乾坤,在读圣贤书的学校,是国军跑到学校调戏女生,是国军打了为了保护学生的我们的一校之长,现在打成了重伤,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我想长官一定也有过师长,也有姐妹,假若他们也遭遇到了如此地对待,请问长官:您,能一气不吭,不去找有关方面去申诉一下吗?国军如此胡作非为,我们只想做情理中的事,找你们最高的长官申诉一下,请问长官这是犯上作乱吗?” 明知理亏的陆营长,还是绷着脸很强硬地说:“我是一个军人,军人就只知道服从命令,老子今天是奉令行事,别的我管不着,现在我只知道,要你们赶快滚回去,你也少哆嗦,赶快走人。” 学生们见这个当官的如此不讲理,气得早已忍不住了,有的人高声喊道:“他们不讲理,我们还等什么 ,冲过去!”不少学生立即呼应:“对,我们冲过去!”学生们开始在向前涌动。陆营长见这形势连连向空中鸣枪,士兵们也把枪对准了学生,情况十分紧急。 小高老师急忙向涌动的学生打手势,口中不断地高喊:“同学们,同学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大家站好了,原地不动。” 高威转身对端枪的士兵说:“国军兄弟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刚才对你们的长官都说了,我们想做什么你们的心里都明明白白了。现在站在你们对面的这些学生,如同你们家里的小兄弟姐妹一样,纯朴善良,从不想跟任何人争斗。今天,只是因为他们的同学、老师受到了**和殴打,心不平啊!是想找你们的最高长官讨回一个公道,才站在你们的前面的。他们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将枪口对准他们,你们的良心能忍吗?” 小高老师说得如此动情晓理,很多良心没有泯没的士兵低下了头,慢慢地放下了枪。陆营长见状有些急了。心想:到底是喝了墨水的人,年纪不大,嘴皮子还很厉害,把他的士兵都说动了,万一控制不了局面,让学生冲过去了,跑到了师部,他可是没法交差。 于是,高营长恶狠狠地指着高威,厉声厉色地对士兵说:“你们不要听这个小白脸的花言巧语,谁要是不给老子好好地把枪口对准学生,谁让这些小崽子们冲过去了,我就枪毙谁。那些低下了头的士兵,又很不情愿的抬起了头,把枪口又重新对准了学生。 学生们听到和看到,这位当官的如此不通情理,被气得群情激愤,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气冲冲的振臂齐呼:“国军的枪是打日本人的,不是打老百姓的!”“欺压老百姓的人,决没有好下场!”“不讨回公道我们誓不返校!不严惩凶手我们誓不罢休!” 高威看到这位军官如此顽固的态度,看到学生如此不断高涨的愤怒情绪,国军与学生的冲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让他急得心急如焚,一时一筹莫展。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徐满志副校长、总务主任和几位老师急匆匆地赶来了 ,让他喜出望外,看到他们的到来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原来雷至泉听说全校几乎所有的学生,和一些老师拉着队伍,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出了校门,去找国军讨回公道,他一听说就急了。于是,要在他身边一直照料他的吴娟娟去找李一夫。 雷至泉见到李一夫后他急着问:“学生拉队伍去镇上,要去找国军讨公道你知道吗?”李一夫点了点头。雷至泉很不满地说:“当时你为什么不阻拦他们?”“我认为学生的行动是正义的,也是为了你呀,再说了,当时我就是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雷至泉用手捂着胸膛拳拳地说:“国军对我们的女生无礼,还打我致重伤,当然不对,要讨回公道也没有错,但是,一定要考虑适当的方式。怎么能让学生去向国军示威呢!我们做老师的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考虑当前抗日的大局,都应该把学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像今天这样,让学生去与国军对抗,会产生什么影响,酿成什么后果你想过吗?”说到这里雷至泉已痛得满头大汗,坐在他旁边的吴娟娟忙给他擦汗。他喘了几口气后又忍着痛地,口气坚定地说:“你是训育主任,是管学生的,现在你马上去把学生一个不少的,给我叫回来。” 李一夫听后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弹,一直望着他的雷至泉又捂着胸,忍着痛向他大吼:“你怎么还不走呀!快走呀!”李一夫看着雷至泉又着急又痛苦的样子,不为所感动,仍不动弹地说:“不是我不服从你的指示,是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既使我去了,也是白去,学生不会听我的,肯定叫不回来。” 雷至泉心急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只能听其自然了,我倒想不出会有什么影响和严重后果,倒认为国军也太可恶了,对我们的校长也敢打,让学生给他们一点点颜色看也没有什么不好。” 雷至泉不禁又大声吼道:“糊涂!糊涂!”说话时痛得雷至泉差一点背了过去。他强打起精神,声音很微弱地一字一顿地对吴娟娟说:“你快去把总务主任给我请来。” 不一会儿总务主任跑来了。雷至泉忍着伤痛对总务主任说:“我要去叫学生回学校,请你找几个工人,用一块门板将我抬去。”总务主任看了看雷至泉的样子,正想说什么,雷至泉连连向他打着要他快去办的手势,只得很无奈地说:“行。”转身飞快地走了。 正当总务主任和叫来的工人一起,要将雷至泉往门板上抬时,一早就出去办事的徐满志副校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上午没有在学校的徐满志,回到学校后听到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感到非常地吃惊和着急。于是急忙地往雷至泉的办公室跑,远远地就看见几个工人正要将雷至泉往门板上抬时,他赶紧边跑边问:“你们要干什么?” 还躺在床上的雷至泉见徐满志回来了,喜出望外地叫:“徐校长回来了!”接着对跑过来的徐满志忧心重重地说:“你肯定知道了,学生拉着队伍上街了!我要去把他们叫回来。”“看你伤成这样子,能行吗?”这时在雷至泉身边的吴娟娟急忙说:“徐老师,杨校医说了,雷老师的腿千万不能动。”徐满志望着雷至泉关切地说:“我们一定要听医生的,不让你动,你就千万不要动。” 徐满志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一夫说:“李主任不是就在这里吗!请李主任辛苦一趟,何必非要你亲自去呢?”这时雷至泉失望地望了李一夫一眼没有说话。李一夫忙说:“我是想去,就怕我去了学生不听我的,叫不回来,反而误了事。”听了李一夫的话,徐满志已经意思到了什么,忙说:“既然李主任不肯去,我去!我就不相信学生叫不回来。”雷至泉听到后很高兴,于是说:“也好,你去了就代表我对学生们和老师们说: “同学们、老师们:由于我现在行动不便,我请徐老师向大家转达我想要向你们说的话。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行动后,我深感不安和忧虑。尽管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初衷,但我非常不赞成你们现在的行动。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国难当头,日寇在我国到处肆虐,只有军民精诚团结,才能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这是大局。我们每个人都要心怀这个大局,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以这个大局为重,才不愧于是炎黄的子孙。 国军在我校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们中极少数几个人的恶劣行为,千万不能将所有的国军都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哟!与他们对抗,万一发生冲突,只会两败俱伤,而受到最大伤害的只能是我们的学生和老师,而且将产生极坏的影响,这是我现在心中最担心和不安的。同学们、老师们:这种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们千万不能干啊!请听我一句话,大家赶快回学校吧! 我不同意你们上街向国军示威的举动,并不是我反对向国军在当地的最高长官说说他的士兵在我们学校行为,让国军引以为戒,严肃军纪,这对提高国军的声望,巩固军民团结都是大有好处的,也有利于抗日的大局。为此,我们可以考虑派几个代表去见国军的最高长官,向他禀报我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要相信国军的长官会重视我们的意见的,会公正处理在我校发生的事的。 同学们、老师们: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顾全大局,停止我们现在的行动,赶快回学校进行正常的教学。’切切。雷至泉在这里向你们施礼了。” 徐满志听了雷至泉的讲话后,非常感动,于是赶紧起身说:“我走了,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一字不拉地向学生们讲到。”这时总务主任、还有几位来看望雷至泉的老师都齐声说:“我们也同徐校长一齐去。”当这些人匆匆走后,李一夫显得非常尴尬蹑手蹑脚地也离开了雷至泉的办公室。 高威看到徐满志等人,流星赶月似地走到他们的面前时,就像见到了救星,赶忙不无焦虑地简要地向他们说了眼前的情况。同学们见徐满志等人来了,也是一阵吵吵嚷嚷的惊喜和兴奋,对他们的到来感到鼓舞,也充满了希望,精神更为之大振。徐满志听完高威对情况的介绍后,连连向学生们挥着手,嘴里喊:“同学们请安静,请听我说。 徐满志四十多岁,在罗盘山中学已从教十多年,一直是勤勤恳恳,无怨无悔地在三尺讲台前精心耕耘着。他的诲人不倦的敬业精神深受学生的敬仰。当了学校的领导职务后,也没有离开教学的第一线,因此在师生中享有较高的威信。同学们听到他要说话,很快就静了下来。 徐满志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受雷老师也就是我们的雷校长的嘱托,来向你们传达他想要对你们说的话。”同学们听说徐满志要代表雷至泉说话,大家都凝目会神,想听听雷至泉要向他们说些什么? 雷至泉虽然来罗盘山中学时间不长,但由于他教学态度严谨,又能深入浅出,在课堂上风趣幽默,学生听他的课,感到就是一种享受,教学效果非常好。平时他对学生不仅教书授业,还注重通过身教言教,教育学生如何做人,因此深受学生们的敬重和推崇。 凡是能听到他讲课的学生,都认为是自己学生生涯中的一大幸事。当了代理校长后,在抗战形势极其严峻的关键时刻,能冷静沉着应对,使学校的正常教学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显示了他作为一校之长的领导才能。在全校师生的心目中接受了他这位代理校长,树立起了作为一校之长应有的权威。 这次国军来校,当学生要受到伤害时,能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并身受重伤,因此他的威望在全校师生中骤然倍增,从内心里敬佩他:是他们的好老师、好校长。这次学生之所以能如此迅速齐心地要向国军讨回公道,一方面是对国军行为的愤怒,同时也是因为挨打的是雷至泉,从思想上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一呼百应,群情激昂,不顾一切的现在的行动。现在徐满志副校长要传达雷至泉校长要向他们说的话,学生们当然十分想听。 当徐满志原原本本的将雷至泉言简意赅的话向学生们说了以后,学生们对雷至泉顾全大局,一句不提他自己,对学生怀有赤诚之心,十分钦佩、感动。一时鸦雀无声,徐满志趁机问学生:“同学们,雷校长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么我们就听他的话,马上回学校吧?” 学生还是一片沉默,又过了几分钟,有一个学生说:“雷老师只是不同意我们现在的行动,担心我们与国军发生对抗,还是主张我们派代表向国军的最高长官去说理吗!” 这个学生一开头,不少学生马上响应说:“是呀,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公道还是要讨的。国军对我们老百姓如此肆无忌惮,不让他们吸取点教训,以后还会加倍地欺压我们老百姓的,这样的军队能与我们老百姓精诚团结吗?” 这时高威老师忙说:“同学们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就按雷老师说的派几位代表,去向他们的最高长官递交我们的请愿书,别的同学全都回学校。”同学们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高威老师走到了陆营长的面前进行交涉,可是,这个营长还是绷着脸毫无商讨的余地,蛮横地说:“不行,我的任务就是让你们一个不留的全部回去。” 这下本来感到憋气、窝囊的学生们,只是听了雷至泉的话,为了抗日的大局才想忍下这口气,当听到和看到前面的这个当官的连他们派几个代表递交请愿书这样最起码的要求也不答应时,几乎所有的学生倏地一下全发急了。 有人愤怒以极地振臂高呼:“同学们,我们冲过去,跟这样霸道的军人是没有什么理可讲的!是不能讲团结的。”随着这一声呼喊,前面拿着童子军棍的学生就要向国军冲,在这剑拔弩张的紧急关头,徐满志等几个老师手拉着手挡住了要往前冲的学生。嘴里高喊:“同学们,同学们,大家冷静,千万不要冲动。” 在学生对面的国军看到学生真的要冲了,急忙端起枪严阵以待地把枪口对准了学生。年轻的学生们热血沸腾,已经被逼得失去了理智,眼看徐满志等人挡不住了。 站在学生对面的陆营长看到这架势,他也有些慌张了,心想:他低估了学生,原以为用枪吓唬吓唬,学生就会乖乖地回去,想不到学生不吃这一套。学生真的要向他们冲,学生人多,不来真的不向他们开枪是挡不住的,若开了枪,打倒了几个事情就大了,不仅他的师座,无法向民众交待,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正当他手里握着枪,眼睛紧盯着学生,心里六神无主,急得满头大汗的紧急关头。 国军后面的一位军官急忙举手大声说:“同学们,我接受你们的要求。”这极其突兀的一声,让同学们和士兵们都十分惊诧。想要向士兵冲的学生陡然站住不动了,徐满志等人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士兵们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扭过头向后面张望,几乎同时大叫一声:“宋副官。” 学生们虽不知道这位宋副官是何许人也,但听他的口气,觉得是一个有点来头的人物。 原来,作为当地的最高军事长官的师长,当几位来访的乡绅走了以后,当他知道了,是他的士兵目无军纪,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激怒了学生,才引发学生示威。于是急忙问在他身边的宋副官:“警卫营将示威的学生挡回去没有?” “没有,我们的人正在同学生对峙着呢!”于是,师长想了想对宋副官说:“你去看看,不要将事情闹大了,看学生有什么要求,能答应的先答应下来,最要紧的是要尽快将事态平息下去。千万不能让学生与我们的人发生冲突。” 宋副官根据师长的指令,已经站在国军队伍的后面多时了。他是学生出身的军官,怀着满腔救国救民的热情,投笔从戎,有正义感,是国军中是对自己要求比较严谨的一位年轻的军官。平时就深感部队军纪松弛,对今天国军的所作所为让他很愤慨和汗颜。 因此对学生的行动有同情心,特别是当他听了徐满志传达了被士兵打成重伤的校长,向学生讲的话以后,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校长,顿起敬意。心想:身为校长,被打成重伤,心怀竟如此坦荡,不计较自己,只考虑大局,强调军民团结很了不起。 当看到学生们已经听了这位校长的话,做了让步,大队人马同意回校,只提出了派几个代表递交请愿书的要求,他认为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可陆营长还执拗不答应时,他觉得作为国军实在太傲慢蛮不讲理了。理所当然地要激起学生的愤怒,眼看事态有扩大的危险。心想:这绝对不是师座想要看到的。是他要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宋副官亮明了态度以后就向部队的前面走。一直站在国军队伍前面的陆营长,早就看到了宋副官站在队伍的后面。他就是奉这位副官代表师座,向他下达的要他坚决阻止学生示威的命令的。他在学生面前强硬的态度也是做给他看的。现在这位副官与他的态度相左,接受了学生的要求,他感到很吃惊,也很委屈。 心想,要我在学生面前作恶人的是你,现在,在学生面前充当好人的也是你,为此心中虽很不满,但表面上又不敢表示什么,因为宋副官现在是师长面前的红人,惹不起啊!所以,当宋副官走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是两脚跟使劲一碰,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宋副官眼睛看着前面顺手还了一个礼,不停地径直向徐满志等人走去。 学生们看到这位一身戎装,佩带少校肩章的军官款款地向他们走来时,都屏气凝神拭目以待。这位军官走到徐满志等人的面前时,向他们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行礼的手一直转向到所有的学生后才放下,然后说: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敝人是师部的副官,免贵姓宋。我宋某作为一名军人,为我们军中少数人的所作所为,深感愧疚和不安。也很理解你们的行动和要求,请老师和同学们相信我将你们的请愿书交给我,我一定迅速呈报给师座。明天我宋某亲临贵校,对你们请愿书上提出的所有要求,向你们答复。”他刚说完,在徐满志等人的带头下,师生们向他鼓了掌。 这时一个学生从学生的队伍里走出来,将用红纸写成的请愿书递给了他,宋副官用双手接了过去,并转身对陆营长命令道:“将部队撤回去。”这时徐满志也向学生们说:“请愿书国军收下了,我们也回学校吧!”这一场箭在弦上的风潮就这样平息了。 宋副官回到师部后,立即将学生的请愿书,面呈给了师长。并详细地向他禀报了在街头国军与学生对峙时的一些情况,特别是仔细地讲了,徐满志副校长向学生转达的受伤的校长雷至泉向学生说的话。 师长听了宋副官的禀报,看完了请愿书后,为他的士兵的行为气得两眼直冒火星,怒火中烧地问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宋副官:“你怎么看这件事?” 宋副官很坦率地说:“这事主要是我们不对,我们的士兵目无军纪、胆大妄为、自恃,‘老子天下第一。’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公然跑到学校里去调戏女生,并把保护女生的校长打成重伤,因此引起学生们的公愤,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当时街上两边很多围观的民众,知道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后,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们的士兵咂嘴摇头,影响极坏显而易见。所以,我的意见对这件事一定要认真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否则-----。” 师长听到这里向他举了一下手说:“你就说说,如何处理的具体意见吧。”宋副官胸有成竹地说:“第一,明天由我代表师座您,到学校去向他们的雷校长和全体师生赔礼道歉;第二,告诉他们我们一定要严肃查处此事,对肇事者,按军纪严惩不贷;第三,请师部战地医院的魏院长同我一起去,对受伤的校长进行全面检查,视伤的情况,如有必要送到我们的师部医院全力医治。” 师长听后满意地说:“好,就按你的这三条意见办,另外,你明天带几听美国佬的奶粉和牛肉黄豆罐头,还带一条‘老刀牌’的香烟,送给你赞不绝口的那位雷校长,也表示我对他的慰问和敬意。” 第二天上午宋副官和师部战地医院上校魏院长等一行六人,精神抖擞,戎装熠熠,迈着大步到了学校,径直朝雷至泉的办公室走去。立即在全校引起了轰动。他们进了雷至泉小小的办公室后,在门外立即站了黑压压的一片学生和老师。宋副官向站在门外的众人,代表他们的师长讲了三条处理的意见。师生们听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就看他们如何严惩打人凶手了,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宋副官讲话时李一夫站在离众人的远处,听完以后心里顿生忐忑不安,心想:万一查到黄连长头上,将他跟黄连长说的话全部捅了出来,他今后在学校里还能呆下去吗? 魏院长一进雷至泉的办公室,看到躺在床上两眼微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脸部表情痛苦的雷至泉,立即对他进行检查。坐在雷至泉床边的女生吴绢绢对魏院长说:“雷老师昨天晚上**不止,喘息不安,根本没法入睡,后来校医给他打了一针吗啡后,才安静了一些。” 魏院长从开始检查时起,就让他意外地吃惊,心想: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难以置信的,他们的士兵竟对一位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只因护卫了他的女学生的中学校长,竟如此残忍的下此毒手,让他铭感五中。检查完以后,他急忙对宋副官、徐满志等人说: “雷校长的伤势很重,也很危急,他不仅小腿下肢粉碎性骨折,而且胸部内脏也受了重挫,应立即抬到我们的医院进行抢救。他已经耽误了十多个小时宝贵的治疗时间了,现在要争分夺秒,否则后果将难以预料。”在一旁的吴绢绢听后掉着眼泪说:“医官,您一定要救我的老师,他是为了我呀!”雷自立也忧心重重地哀求说:“医官您一定要救活我的爹呀!”魏院长看了他俩一眼说:“放心吧,救死扶伤这是我们从医人员的本份,我们会尽全力的,更何况雷校长是我们的人打伤的,他又是一位值得人们尊敬的人。” 徐满志等人听魏医官一说,心急如火地很快准备好了担架。并找了几位身强力壮的工人。在此同时魏医官要吴绢绢去请校医给雷至泉打一针吗啡,以防在路上颠簸引起疼痛。 临走时来了一伙高中的男生,向徐满志要求,为了争取时间,与工人们轮换着抬,一起送雷校长去医院。雷至泉听后睁开了眼睛非常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费力地嗔怪地说:“胡闹,快回班上课去吧,有工人抬足够了。”雷至泉又转对徐满志说:“学校的工作全靠你们了。”并非常吃力地特别叮嘱:“无论什么情况,一定要维护好学校的正常上课。”被抬走时全校的师生都站在教室外、办公室旁、校园中,目送着雷至泉直到出了校门外。他们在心里默默地为雷至泉祝福:他们的校长、老师早日康复。 这一天风和日丽,和煦的阳光照射在青翠的山林上,山间崎岖的小道深邃而又漫长。为了争取时间,抬着雷至泉的工人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快步疾走如飞,没有走多远就已经汗流浃背了。雷至泉虽然打了吗啡,还是顶不住凶猛激烈的颠簸,一阵一阵的巨痛难忍,他闭着眼,咬着牙,忍耐着,全身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中。忽然间他仿佛听到有人说:“师傅,让我们换换你们吧。”在昏昏沉沉中的雷至泉听出这是学生的声音,于是他提起精神用微弱的声音对工人说:“请停下。” 雷至泉略起身抬起头向后看,果然有几个学生紧跟其后,见此,他非常生气,想对学生大吼一声:你们快回去,不能耽误了上课。但他又实在没有力气,想大吼又吼不去来,只能着急地不断冲着他们不断地摆手,很细声地说:“你们快回学校吧!” 学生情深意切地央求说:“老师,就让我们送送您吧!我们与师傅们换着抬也许能走得快一些。”这时工人们说:“同学,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能干的,我们来了五、六个人,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学生还是执着不想走,雷至泉想说话又说不去来,只能强撑着不停地向他们摆手。 骑着马,紧跟其后的魏院长,看到如此浓浓的师生情谊很受感动,他赞赏地对学生们说:“小伙子们,好样的,不过你们还是回学校去吧,你们瞧,你们的老师、校长他急成的那样子,你们若不回去,他会更急的,这对他的身体是极不好的,回去吧,不在让他再着急了。”学生们听魏院长如此说,再看看雷至泉一直恳切地向他们不断地无力地挥动的手,只好无奈地怏怏地转了身。 自从雷至泉受伤后须臾没有离开过他的吴绢绢和雷自立还想跟着走,雷至泉也向他们不断地摆手,吴绢绢和雷自立还想说什么,雷至泉很困难地向他们喊出了一声:“你们都回去!”说完快要晕了过去,他们俩见此,非常难过地依恋不舍地哭了,流着泪也转了身。 当学生们、吴绢绢、雷自立他们走到一个山脊上时,回首用他们的祝福和期盼,目送着躺在担架上的雷至泉,看着他们渐渐地远去。一直到雷至泉躺在上面的担架,到了前面的一个山梁上,再往下行,迅速地消失在山的那边。 第十八章兄妹情深 第十八章 兄 妹 情 深 (上) 师部的战地医院,设在罗盘山中愁牯岭的半山腰上,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刹里。这里地势险要,愁牯岭通往外界的隘口是一夫守关,万夫莫开。日军数次前来侵犯,都被游击队阻击在隘口之外。 有一条等外的蜿蜒盘山黄土公路,可以到达愁牯岭的山脚下,和平时期,罗盘山区的人民将深山里的木材、山珍、皮货、水果等土特产,用马车、人力车,从这条黄土公路上运往山外,换回盐、洋火、洋油、洋布、洋胰子等生活日用品。抗战以后这条本来就不太好的黄土路,游击队为了防止日本人的坦克、汽车开进来,在沿途挖了很多沟堑,什么车都走不了了。山民们,听说国军的医院要设在愁牯岭,凭着他们纯朴的抗日热情,沿途的百姓,男女老少齐动手,经过了一整夜的苦战,进行了简单的填平、修整可以凑合着走马车了。于是,医院的全套设备和住院的伤病员都用马车和骡车运抵到了这里。 从罗盘山镇走盘山公路到愁牯岭有五十来华里的路程,在山中还有一条小道,比走公路要快近一半,只是山高路陡,羊肠小道,很不好走,去年雷至泉独自一人进山,就是走的这条小路。抬着雷至泉学校的工人们为了争分夺秒抢时间,他们走的是小道,但这要辛苦多了。工人们不顾辛苦轮换着抬,终于经过了两个来小时奋力跋涉奔波,到达了愁牯岭的古刹里。 工人们在抬的时候,如龙似虎,好像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可是,到达了目的地刚放下担架,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腿脚不听使唤想起来也起不来了,只能躺在地上喘息,微闭的双眼也懒得睁开。他们这种忘我的精神,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了罗盘山中学的广大师生员工,对他们的代理校长雷至泉的一片真实的崇敬之心。 策马紧跟其后的战地医院的魏院长,到了医院,下马后就立即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将雷至泉从担架上抬到了急救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雷至泉对眼前的情况,自己浑然不知。在急救室里魏院长和几位军医,再次对雷至泉进行了详细地检查。最后确诊:下肢股骨干骨折,胸壁受了挫伤,第五根肋骨骨折,由于肋骨的断端刺破了胸膜和肺,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气胸和血胸。因此,病人胸部紧迫,呼吸困难,脸色苍白,有轻度发钳和贫血,还有低热。气胸和血胸若进一步发展,感染加快,病人就有生命危险,所以病人正处在危险期,眼下情况紧急。 魏院长首先果断地让护士用大管针从雷至泉的胸膜腔内抽血液,然后注射盘林西林溶液,以控制感染的发展。用六至七厘米宽的胶布固定整个胸廓,对雷至泉的下肢骨折处,注射普鲁卡因,用牵引进行复位,然后用管型石膏固定,这一切做完,已经到了天黑。将雷至泉放置在危急抢救病房,由两个护士进行监护观察。魏院长对监护的护士叮嘱说:“对抽出的血进行观察,看它是不是凝固,将结果告诉我,对病人的呼吸和热度仔细监视,有什么变化也及时向我报告。” 抬担架送雷至泉来医院的几位工人,经过了一个半天和一个晚上的休息后,体力已基本恢复,早饭后要回学校,临走时想看一眼他们的代理校长,由于怕感染,危急病房除了有关的医生和护士外,别人都不能进去,因此他们只能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雷至泉上身绑满了胶布,下身打着石膏,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地平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工人们看到这情况,都难过地掉下了眼泪。他们与魏院长告别时,魏院长告诉他们:“你们的校长,从昨天下午和晚上,总的来说,病情比较稳定,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还不能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工人们留下了他们对雷至泉的惦念回到了学校,自然也将他们看到的和魏院长说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满志,自然也传到了罗盘山中学所有关心雷至泉安危的师生的耳朵里,让他们深深地牵挂,尤其是雷自立和吴娟娟对雷至泉的安危更是魂牵梦萦。 在通往愁牯岭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山气蒙蒙,微雨潇潇,有三名骑马的国军。为首的是一位戴着少校军衔的女军官,她一身黄色的戎装,腰上别着‘布朗宁’手枪,肩上斜挎了一个有红十字的牛皮药箱,驾驭着一匹枣红大马,昂首挺胸飒爽英姿,和身后骑着两匹白马,背上背着钢枪的战士,扬鞭策马地向愁牯岭奔驰。这位女军官叫雷至洁,是师部战地医院的女军医。 她在医科大学外科专业学习时,日本人发动了侵华的战争,侵占了我国东北的大片国土,让雷至洁义愤填膺,大学毕业后,她怀着满腔救国救民的热情,毅然决然地参了军。随着部队转战南北,已快五个年头了,在无数次的战斗中,她勇敢地冒着枪林弹雨,在前线抢救伤员。她在学校是品学兼优的高材生,所以当军医后,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在医治伤病员中,还能用她的爱心去滋润、抚慰伤病员痛苦的心和悲观失望的情绪。 只要是经过她开导的伤员都能积极配合治疗,因此有的伤员康复得很快,回到了部队;有的既使一时不能康复,要转到后方医院,也是情绪稳定的带着乐观的希望走的。由于她出色的工作,因此,多次立功受奖,被赞誉为军中的一朵永不凋谢的将清香撒满军营的红玫瑰。 当师部的战地医院在愁牯岭安置就绪以后,雷至洁奉令带着两个战士下部队去巡诊,最后到了师部。从她的好友宋副官哪里听到了,国军的士兵将罗盘山中学的校长打成了重伤,已送到他们的医院进行医治,并告诉她,这位校长叫雷至泉。 雷至洁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这不是我大哥的名字吗!难道是他?可她又马上一想:她的大哥是农场的场长,怎么可能跑到这个大山里来当校长呢?再说了,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多着呢!决不可能是她的大哥。她如此揣度后,在思想上是否定了挨打的校长,是她的大哥,可是在她心里却鬼使神差地让她在心里放不下,还七上八下地犯嘀咕。所以她在师部该做的事做完以后,就急着往愁牯岭赶。 在山道坎坷、弯道深深,和马蹄嗒嗒的声中,奔驰如箭。在后面的两位战士奋起追上她后,大声担心地说:“雷医官,路不好走,跑慢点,注意安全。”战士的话,她只当耳边风,扬鞭策马飞驰如旧,一路上将两位战士拉得很远。她一路迤逦奔波,到了设在愁牯岭的战地医院时,她的枣红马已浑身大汗,她自己也是气喘吁吁。 雷至洁下马后,就急着往病房里跑,快到病房时,她停住了脚步,用手按住急促跳动的心,心想:要沉住气,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进病房,万一真是她的大哥呢?他们兄妹已多年不见,这么突兀,彼此肯定激动万分,作为医生的她,自然懂得这是伤病员的大忌,特别是重伤员。于是,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病房前,从没有关实的门缝里,定眼往里面一瞧:在病床上,一袭白色床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大脸,微闭双目的病人,迅即进入她的视线的一刹那,就像触了电似的让她全身剧烈地一颤,差一点没有喊出声来:我的天耶!这不就是让她梦里萦回千百度的她的同母同胞,大哥吗!顿即,她的头膨胀大了,一阵晕眩差一点摔倒在地。她赶紧扶着门框,这时她眼中的泪水管不住地哗哗地往外流。 在病房里守护在雷至泉床边的护士小赵看到了,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的跟前搀扶她,十分诧异地问:“雷医官您怎么啦?”雷至洁赶紧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前一晃,“嘘!”了一声说:“小声点。”接着她把小赵护士拉到离病房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睛盯着护士,十分关切地问了对病人治疗的情况和现在的病情。 小赵护士向她详细地说了治疗的情况后说:“现在病人的伤情基本上控制住了,还有一点轻度的感染、低热和昏迷。魏院长现在最担心的是,胸部的内出血还没有停止,惟恐出现血胸。”雷至洁急忙问:“有没有贫血?” “经化验检查,有中度贫血。”“为什么不赶紧输血?”“现在血库里没有找到与病人同一血型的血,魏院长正为了这事着急呢!现在就只能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快,去叫小沈、小马拿输血的器械来,马上抽我的血,给病人输。” 雷至洁如此反常的举动,让小赵惊愕地望着她,站在原地不知所从。雷至洁看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情急似火地大声说:“快去呀!发什么愣!”小赵也有些急地说:“要不要先化验下你的血型?”“不用。”“要不要跟魏院长说上一声?” 雷至洁生气地瞪了小赵一眼说:“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要不要,人命关天,我叫你去,你就去。”小赵见到很少生气的雷至洁今天真的生气了,态度又很坚定,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应了一声“唉!”转身就跑。在路上由于跑得匆忙,没有注意抬头看前面,在一个拐弯处,撞在了正往这边走的魏院长的身上,使毫无提防的魏院长,打了个趔趄,嗔怪地说:“看你这个小鬼毛毛躁躁的,发生了什么事?” 小赵很不好意思地看了魏院长一眼说:“雷医官要我去叫小马和小沈,拿输血的器械给十号病人(这是雷至泉的病床号)输血。”魏院长欣喜地问:“雷医官回来了?”小赵一边跑一边答应了一声“嗯。”并说:“在十号病人的病房外。” 魏院长,叫魏焕然,东北人。父亲由学徒苦斗到一名实业家,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机械厂的老板。日本人入侵东北后,对他的父亲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逼着要他的工厂为日本人制造武器。由于他父亲有爱国心和正义感,又是一个钢铁汉子,在日本人威逼面前始终是一句话:“卖国坑民的事咱死也不干。”由于他坚定不屈,后来日本人就诬称他欠了一个日本商人的一大笔债,虽然他对这莫须有的债务,据理力争,死不认账,日本人也没有拿出令人信服的强有力的证据,还是仗势堂而皇之的以抵债的名义,没收了他父亲的工厂。其父因此被气得一病不起,命归黄泉。 正在医院当医生的魏焕然悲愤已极,把对日本人的深仇大恨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心里。“九,一八”事件发生后,就怀着对日本人的深仇大恨参了军,在国军中当了一名外科军医。跟随部队转战了多年,由于他表现出色,由军医升迁到现在的师部战地医院的上校院长。 雷至洁参军后,到了他所在的战地医院。两人是同行,都有一颗爱国的心,都有一颗对伤病员的爱心,在工作中相互切磋,相互帮助、支持和鼓励,在生活上彼此关心、体贴。魏焕然比雷至洁大了五岁,魏焕然在雷至洁的面前既是上司也是兄长,久而久之,两人产生了相互爱慕之心,成了一对恋人。不仅在战地医院无人不晓,在师部知道的人也很多。 在一次师部欢庆新年的宴会上,师长走到他们俩人跟前很郑重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等着想喝你们俩的喜酒呢!”并自告奋勇地说:“到时候我要做你们两人的主婚人。”他们俩对师长的盛情和关怀十分感激,然后婉谢地说:“我们商量好了,抗战胜利之日,就是我们俩人结婚之时,到时候一定请师座为我们主婚,也请在座的各位同僚届时务请赏光。”他们如此赤诚励志抗日的精神,受到了师长及在场的同僚们高度地赞扬。 魏焕然和雷至洁为了更好地尽到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圣神职责,不愧于白衣天使的光荣称号,他们力求在医术上精益救精,尽善尽美地为伤病员服务,他们在相互激励下,多年以来一直坚持写‘战地救护札记’,把他们亲身在战场上急救、医治伤病员中,成功的,不太成功的,甚至失败的种种经验和教训的病例,经过两人促膝切磋琢磨,从医学的理论的高度上进行分析总结。他们坚持不懈地做这项工作,使他们自身的医术水平得到了不断地提高,从而,也提高了对伤病员的治愈率,为此他们两人同时荣立了二等功。 他们的札记已经写了近二十多万字,在外科急救的理论上,有不少是未见经典的见解,和理论上的创新,已是一部实践性、理论性都很强的外科医学著作。在为部队培训基层卫生员时,他们以此为教材,学员们普遍反映听得懂、学得快、记得住、用得上。军内不少业内人士看到后都认为是一本难得的医学著作和学习的教材。 在他们的‘札记’中还有一部分非常宝贵的资料:当部队每到一个新的驻地后,他们总是在百忙中留心地打听当地有没有专治外伤的‘土郎中’只要有,不论名气大小,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克服一切困难上门拜访,不耻下问地向其谦恭请教。 在这些‘土郎中’中,有不少爱国济世救民之士,在他们赤诚之心的感召下,为了抗日的大局,不仅将他们治疗外伤的绝招、草药无保留地传给了他们,而且有一些人还将他们的祖辈只传男不传女的祖传秘籍给了他们,并感人至深地对他们说:“让它多救活几个我们的抗日战士吧!”他们将这些从民间挖掘出来的我中华民族的医学宝贵遗产,都一一详细地整理,记在了他们的‘札记’中。 而且,还将这些土方、秘籍创造性与西医结合在一起,用于对伤员的救护、治疗的临床上,取得了很好的治疗效果,这些病例他们也悉数录入了‘札记’。 他们坚持做这项工作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他们是在战火纷飞的大环境下,经常要冒着生命危险对伤员进行救护和医治,有时是日以继夜连续工作,为了不间断地写好‘札记’,他们经常是在身心疲惫不堪的情况下,在微弱的灯光下,甚至打着手电筒,在自己的双膝盖上写的。他们之所以能数年日复一日地坚持不懈地这样做,完全靠的是一种精神----让可爱的战士们少受一点痛苦,早日康复,重返前线,争取抗日战争的早日胜利。 这部‘札记’他们都弥足珍贵,两人还信誓旦旦,心心相印,只要工作不止,生命不息,就要将这部‘札记’继续写下去。平时,用桐油布包上,放在魏焕然从不离身的牛皮挎包中,人在它就在。 魏焕然和雷至洁他们是在同一个心愿、同一个目标,从祖国不同的地方,在硝烟弥漫的军旅生涯中相认相爱的,被同僚们誉为一对‘抗战情侣’。 他们可能受到了太多的儒学思想的影响,也可能考虑到他们是军人和所处的战争环境,平时两人之间没有情意缠绵的卿卿我我,人们看到的是堂堂的军人仪表,什么时候都是一付严肃认真的脸孔。在同僚们的眼里,是一对缺少激情、没有浪漫、守旧、刻板的情侣。 其实,他们是把对对方的爱深深地藏在彼此的心里,把他们爱的情感融入到了体现他们的人生价值,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工作中;表现在彼此的尊重,对工作的相互极力支持、帮助和严格地要求中。因此,每当一个个伤员在他们的抢救治疗和手术刀中,走向康复又重返战场杀敌的时候,他们两人的情感也增深了一层,随着他们情感的不断深化,难以割舍的彼此之间的牵挂也与日俱增。 每一次赴战场,每一次下部队巡诊,他们之间都是牵肠挂肚的,有时时间稍长一点,没有平安的信息,都会引起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但这一切只是在他们的心里,外表上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毫无疑问雷至洁这次下部队巡诊,魏焕然也是少不了牵挂,虽然只有几天,在他的心中也是漫长的。因此,当小赵护士碰上他并告诉他,雷医官回来了,在他的心中的欣喜是不言而喻的。 魏焕然急步向十号病人雷至泉的病房走去。快走到时,看见雷至洁坐在病房外,低头抽泣,他感到非常惊奇,叫了一声:“至洁,你回来了。”雷至洁听见魏焕然的声音,倏地站起来带着满脸的泪水,一反常态地跑到魏焕然的跟前紧紧地抱着魏焕然,抽搭地哭。 他两人这种亲密的相抱,还是第一次,魏焕然还很不自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十分温情地问:“至洁你怎么哪?”雷至洁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更加止不住地抽泣。 自到他们听到了小赵护士的声音:“呃!小沈、小马你们怎么那样磨蹭,快走呀!雷医官一定等得着急了。”雷至洁才松开了抱着魏焕然的手,赶紧抹了抹眼泪说:“焕然,小赵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要赶紧为十号病人输血。”“输血?”魏焕然有些茫然地问。“是,给十号病人输血,再不输血就会有生命的危险了!” 魏焕然态度雍容地说:“至洁,你用不着紧张,十号病人刚检查化验过,眼下还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中度贫血,我一直在严密观察,也在考虑给他输血,只是现在血库里没有找到与他同类的血型的血。” 雷至洁十分坚决地说:“输我的。”魏焕然对雷至洁今天的表现和举动愈来愈难以理解地说:“至洁,你沉着冷静一点,我很不明白,你刚回来怎么对十号病人如此关注,还火急火燎地要用你的血输给他,你的血型能和他的一样吗?” “当然一样,焕然你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知道,我与十号病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呀!” “你说什么?”魏焕然睁着两支灼灼的大眼极其惊讶地望着雷至洁问。雷至洁不无忧伤地再次肯定地说:“他是我的大哥。” “真的!?”由于魏焕然感到太意外了,惊诧地一时难以置信地望着雷至洁,从她双眼中滚动着的泪水和渗透着兄妹亲情的举止中,让他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时小马、小赵、小沈拿着输血的器械走来了,雷至洁从她的牛皮医疗箱中拿出了一个大口罩戴在了脸上。心想,现在还不能让她的大哥认出自己来。 当雷至洁的鲜红的血液通过针管流进雷至泉的血管时,雷至泉苍白的脸色有了红润,一直微闭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了,再现了清亮的亮光。来医院从昏迷到苏醒,他第一个看到是脸上戴了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军医。 雷至泉从雷至洁那尽显欣喜关切的眸子中,恍然似乎觉得这目光、这眼神是那样的曾相识。不禁让他骤然想起了经常让他魂牵梦萦的至洁小妹: 她也是一个军医,多年来出生入死在抗日的战场上,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时,内心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和苦涩,眼中涌出了惦念的泪花。雷至洁见状知道 雷至泉是在想起什么了,赶紧扭转了头,强忍住了兄妹重逢不能相认的痛楚和泪水。走去病房后,将小赵叫到一边对雷至泉的护理进行了交待,并再三叮嘱如果十号病人问起她的姓名,一定不要告诉他,并要她也告诉其他的护士。小赵听后觉得很奇怪,看到雷至洁严肃认真的态度,又不敢多问,只得连连地点头。 雷至洁由于从师部赶来时在路上走得太急,没有休息又马上给雷至泉输了血,一时脸色苍白,心里有些发慌,想到宿舍去休息,在路上忽然一阵晕厥,差点摔倒在地,正好被往这边走来的魏焕然看见了,急忙跑到她的身边将她搀扶住了。 在他们往宿舍的方向走的时候,雷至洁向魏焕然唠唠叨叨:“焕然,给我大哥输的血是不是太少了?”魏焕然一怔说:“太不少了,你坚持输了六百西西,其实输四百西西就足够了” “我明天再给他输一次血。” 魏焕然吃惊地说:“至洁,你怎么啦?你也是一个老到的医生了,怎么在自己亲人面前就乱了方寸,你这次输血对你大哥渡过危险期的确是及时雨很重要,不过眼下是足够了,明天再输显然是画蛇添足,再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再输了。现在你大哥至关重要的是要解决他内出血的问题,今天我要护士抽了一次血,正在做血液的凝固实验,假若出血还在继续,我们要考虑手术止血。” 雷至洁听到这里紧紧抓住魏焕然的手急切地说:“焕然,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救活他,我不能没有他这个大哥呀!”魏焕然言之凿凿地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会的。不过你也不能太着急了,从现在情况看,你大哥虽还没有过危险期,但也没有到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第一,他现在只有轻度的感染和炎症,发展成脓胸的可能性小;第二,也没有发生粘连影响到肺部的机能。所以能安全渡过危险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还需要时间。你现在的心情我很理解,主要是太着急了。伤得如此严重,要痊愈是要有一个较长的过程的,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这些你都懂,只是在你的亲人面前,由于你的心太着急了,所以你也就懵懂了。” 到了宿舍,魏焕然让雷至洁在床上躺下后,深情地说:“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好好地休息,别的暂时不要多想。我马上去伙房,要他们给你做点吃的。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多喝水,将发给我们的美国奶粉和罐头不要留了,都拿出来吃了,补补身子。”临走时含情脉脉地说:“一定要睡着了,祝你做一个好梦。” 雷至洁躺在床上,她放松地伸展着四肢,只觉得像散了架似的,哪里都痛,哪里都不舒服,闭着眼睛想睡,满脑子里都是她大哥的影子,都是她孩提时与大哥相处时的情景。 她在家里是老四,上面有三个哥,下面有一个弟和一个比她小的收养的妹妹。她的父母偏偏喜欢女孩,所以她在家里很受父母的宠爱和娇惯。 由于在家里的这种特殊的地位,平时爱撒娇、耍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她的三哥雷至华只比她大二岁,对她的娇小姐的脾气不买账,因此,在三哥的面前经常受委屈,受了委屈就跑到父母的面前去告状,因此她的三哥就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告状猴”。她的二哥雷至清,从小就像小大人似的为人严肃,在兄弟姐妹中不合群,自己玩自己的,对她自然也是既不招惹她生气,也不哄着让她高兴。只有大哥对她最好,平时疼爱她、呵护她,只要她高兴什么事都依她,在她与三哥的纠葛中,不论她有理没理,总是一味地站在她的一边偏袒她。因此三哥常生大哥的气,大哥总是笑哈哈地对三哥说:“你是男子汉。”这句话三哥很爱听,也就不生气了。 她记得有一回,三哥自己做了一个木头的手枪,别在腰里那个神气劲,让她羡慕得要死,望着那个枪把眼睛都看直了,再三央求她的三哥让给她玩一会儿,三哥就是不肯。跑到姆妈哪里去告状,姆妈连哄带劝后,三哥提出了一个条件说:“玩一会儿也行,你要当我的勤务兵。”她不知道什么是勤务兵,也就答应了。三哥将枪给了她,她在腰里记了一根草绳,也把枪别在了腰里,学着大兵走路,那个神气、那个高兴就甭提了,要说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 这时只听三哥叫:“勤务兵跟我走,我们去滚铁环。”又说:“勤务兵拿着我的铁环跟着我的后面走。”到了大堤上,她三哥滚了一会儿铁环后又说:“勤务兵回家去,把我的陀螺拿来。”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使唤过的她,正在同几个小朋友跳房子,于是说:“你自己去吧,我没空。” “你是我的勤务兵就应该听我的命令。”这下,她明白了什么是勤务兵了!于是说:“我不当你的勤务兵了!”“那你就把我的枪还给我。”“给就给!”她生气地将枪使劲扔得很远。跑回家在姆妈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不久在县城里上高小的大哥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连夜给她做了一支木头枪,枪的头上还安装了一个黄铜子弹壳,比她三哥的更像真枪。她别的腰上,故意地在三哥的面前晃来晃去,三哥只能干瞪眼。她还学着她三哥的口气说:“你当我的勤务兵可以让你玩一会儿。”把她三哥气得脸都变了形。 说起她的大哥珍藏在心里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在他们的‘雷家大屋’后面有一片树林子,在林子里面有几棵桑树,到了夏天树上的黑紫色大桑葚非常诱人,她早就嘴馋地想吃了,自己不敢上树,在地上够不着。一天大哥从学校回来了,她跟大哥一说。大哥二话没说,就带着她往后院的林子里走,当时大哥穿了一件新的白色的杭纺衬衫,他怕被树枝刮破了,上树之前将它脱下,挂在小树上。 大哥爬到树上后,将摘下来的桑葚一把一把地往下扔,她从地上一个一个地捡,当捡到她的小手拿不下了,看见了大哥的衬衫,于是她取下来铺在地上,将桑葚放在衬衫的上面。当大哥忙乎了一阵子后,觉得摘得不少了,从树上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的丰收成果高兴时!看到放桑葚的白衬衫,变成了花衬衫了,心痛地急忙将桑葚从衬衫里抖落了出来,将衬衫拿到林子下面的水沟里去洗,怎么使劲洗衬衫还是紫一块白一块很不像样子了。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害怕地哭着掉眼泪,大哥虽然在心里很心疼他的新衬衫,也知道回家后肯定会挨爹妈的说甚至挨打。可是大哥对她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还逗着她说,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一哭就变成丑八怪了,把她逗笑了。大哥跑到稻田中间的一个水塘里折了一个荷叶,将桑葚包了起来放在了她的手里,并很郑重地对她说:“回家后你只管吃你的桑葚,其他的事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家里在姆妈面前大哥大包大揽说:“是他没有注意,用衬衫包了桑葚,”并很懊悔地说:“没有想到会弄成这样。”将这事儿说得与她一点也没有关系。这个衬衫是杭纺做的,在当时很贵重,别的孩子都没有,因为大哥是长子,只给他做了一件。 姆妈拿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衬衫,气得两手发抖,操起扫帚就往大哥的屁股上打,大哥不跑也不躲,躲在一旁的她忙喊:“大哥你快跑呀!”大哥还是让姆妈打,让姆妈把气出完,心甘情愿地替她挨打。 爹爹知道了这事后,也很生气,骂大哥:“少心眼、犯傻气、败家子。”大哥是长子,爹对他寄以厚望,因为此事,爹独自一人失望地长叹短吁:这是雷家的不幸啊!大哥对爹对他的误解和伤心,虽然心里很难过,为了她,他不争不辨,只是再三地在爹的面前说:“您的儿子不傻,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犯的,您就放宽心吧!” 经过这件事以后,大哥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相信这样的大哥是不会让她的爹失望的。说到她与大哥的兄妹情,还有一件事更是她没齿难忘的。 在她的家乡,每逢过春节,当地的人在节日里,有耍狮子的、有划旱船的。划旱船表演的是:一个渔夫驾船在河里打鱼,碰上了一个蚌壳精,蚌壳精对渔夫百般献媚调情的故事。 有一年的春节,在家附近河堤的拐弯处,来了划旱船的,锣鼓一响,她要大哥带她去看,那时的大哥也就是十来岁,我们到了哪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满了,只看见人的背,只听见里面的唱声和笑声,她和大哥就拼命地往里面挤,人挨人的谁也不肯让,挤不进去。这时大哥蹲下身子要她骑在他的脖子上,大哥费力地站起来以后,她比前面的人高出了半个头,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蚌壳精,虽然是男的扮的,但很像女的也很漂亮,逗得那个打鱼的老上她的当。看得她心里那个高兴、得意,甚至还有几分骄傲,觉得她比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神气,都幸福。直到最后蚌壳精将渔夫夹进了她的蚌壳里。 表演完子,她还觉得没有看够呢!可是当她从大哥的脖子上下来时,那是冬天,大哥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在她的面前没有说一句累的话,只问她:“好看啵?”她连点头说:“好看,好看。”大哥高兴地笑了,可大哥他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呀! 当时她觉得她的大哥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她紧紧地搂着他,她感觉到了他急骤跳动的心,这是为了她累的。人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纯真的兄妹情谊吗!想到这里她伤感地流下了眼泪。 在这之前她与大哥的相聚是她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大哥早已大学毕业工作了,结了婚还有了儿子,可是不幸的是结婚不到四年,大嫂因积劳成疾,医治无效离他而去了。那一年的春节,大嫂去世半年多,她带了一位女同学一齐去了她的家。这位同学文雅漂亮、开朗活泼、心地善良,特别是富有同情心。在她同女同学两人一起的闲聊中,女同学知道了她的大哥丧妻的不幸后,很同情她的大哥。看了她与大哥在一起的合照后,对她大哥产生了爱慕之心。 她们到了她的家以后,大哥虽然对她的同学彬彬有礼,热情相待,但他一直寡言少语,脸上很少有笑容,不难看去,她的大哥仍处在丧妻的悲痛之中。她带她的女同学一齐去她的家过年,她的用意,她的同学的心愿,都是显而易见的。是希望她的同学与大哥能结秦晋之好,重新组成一个家庭,让大哥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多享受一点人生的欢乐。 春节很快要过去了,尽管有她的提醒,还有她的女同学在大哥面前的暗示,也让他们两人有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她的大哥对她的同学始终相敬如宾,就像一个不懂得异性情感的木头人,把自己对异性的爱慕之心藏得很深。在她和她的同学面前流露最多的是对已故大嫂的怀念,表现出的是失去大嫂的悲苦。让她很失望,她的同学也很失望。不过得到了她的同学对他的尊敬,认为她的大哥是很懂得感情,很珍惜感情的真男人。 春节过后她们要返校了,大哥送她们到县城的轮船码头,在依依不舍的挥手分别中,大哥一直风采动人、目光炯炯凝神地望着她们,直到彼此看不见。她哭了,她的同学也哭了,并很伤感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你的大哥是女人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可是我没有这份福份。” 这一别七年多了,想不到她们兄妹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下令人心碎的重逢,想到这里不禁十分伤心地潸潸泪下,不觉泪水湿透了枕巾,在缠绵悱恻的别情中,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会盹儿。突然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嚷道我睡的时间太长了吧?我的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时正好魏焕然进来了,见状惊讶地问:“至洁,你怎么啦?”还没有从与她的大哥的离愁别绪中醒过来的雷至洁木然地望着魏焕然。魏焕然脸带笑容地对她说:“至洁,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大哥的内出血已经自行停止了,这与你给他输血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们可以说,他的危险期已经度过了,目前只有一点低烧,可能还有一点炎症,我已经让护士给他再打了一针盘尼西林。” 已经完全清醒了的雷至洁,欣喜若狂地急忙穿鞋,嘴里迫不急待地说:“我去看看去。”起身就要往外走。魏焕然伸手拦着了她说:“现在还不行,你大哥现在还需要平躺静养,不能动弹,在精神上更不能受到任何的刺激,你们兄妹现在还不能去相认,你大哥在情感上还不能大起大落地激动,弄得不好我们对他的治疗会前功尽弃的。”雷至洁一脸苦涩地又坐到了床上。 魏焕然充分理解此时此刻雷至洁内心的痛苦,走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通过魏焕然的手传递给她的温暖和安慰,使她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过了一会儿雷至洁对魏焕然说:“我想到师部去,去找师座,我大哥犯了哪一条,我们的士兵为什么对他如此下毒手,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这是谁干的?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挨打,一定要严惩凶手。” 魏焕然说:“据我所知师座已经责成宋副官调查此事了。” “谁知道这是真查,还是在假查,我还是要去一趟。”魏焕然赞同地说:“你去一下也好,起码可以让师座更加重视此事。”为了安全,魏焕然要她带一个勤务兵同她一起去。临走时她骑在马上还回过头来对魏焕然说:“我大哥哪里,你要多去看看。” 雷至洁到师部去找师长,按理她一个小小的少校军医官,也不是想见师长就能见得到的。不过她与师长有过不同一般的情份,师部的参谋、副官、警卫员都知道,别人去见师长要禀报,她可以不经任何人的许可,就可以直接往师长的办公室闯。 说到她与师长的情份,那是她入伍不久的时候,那时她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学生兵,也有人说是“黄毛丫头”。部队在一次与日寇的交战中,战斗打得非常地惨烈,前线伤亡很大,为了对伤员能进行及时的急救,在前线成立了临时的抢救站,后方的医生和护士大部分都去了抢救站。 在那次的战斗中师长的大腿部也受了伤,在前方的抢救站,进行了初步的消毒包扎处理后,按轻伤员送到了师部的战地医院。头两天师长还能走动,精神劲也好,还到各病房去看望伤病员。到了第三天,师长的伤情突然恶化,伤口有剧烈的疼痛感,体温上升到了摄氏四十度,还伴有恶心、呕吐等症状。当时雷至洁是唯一留守在师部战地医院的医生,她立即对师长的伤口进行了检查:师长的伤口周围有水肿,皮肤紧张呈棕黄色,有血性水泡,还有少量污浊带血色的分泌物流出…..。 检查到此,雷至洁已经完全确诊:师长的伤口已经开始气性坏疽。这是一种严重的急性感染,是由于伤口中留有异物,很有可能是子弹头而引发的。这种感染发展很快,医治不及时或处理不妥当,轻则要截肢,重则有生命的危险。面对师长伤情恶化,雷至洁很镇静,意思到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在师长对她充满了期待的目光前,她首先很坦诚、毫无保留地向师长讲述了他现在的伤情以及可能会出现的严重情况。 最后雷至洁以一名医生的权威的口气,又满怀自信地对师长说:“现在您的伤情虽然从发展上看,相当严重、也很紧迫。但还处在最佳的治疗时间,只要现在立即进行手术,将伤口里面的异物取出来,对伤口进行彻底地扩创,切除已坏死的组织和无活力的肌肉,再进行彻底地消毒,一切病灶都会很快消失,也会很快痊愈。” 师长听了雷至洁的话以后,虽然意思到了他现在很危急,但在思想上并未引起太大的焦虑,因为站在他前面的这位年轻的医生,在对他的病情的诊断上和如何医治上,显示出的老到和镇定,给了他自信。 师长对雷至洁这名新兵,在这之前没有过接触,只知道他们师的医院来了一位医科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通过今天的接触,在危急病人的面前,特别是这个病人是他,是她的师长,而她毫不胆怯沉着冷静的态度,清晰有条有理的思维,以及恳切明确的言语,都让师长对她刮目相看,在他的思想上已经确立了她的医生地位了。 所以,当雷至洁接着坚定、果断地说:“现在医院里只有我一个医生了,去叫别的医生肯定要错过手术的最佳的时间,对您的身体和康复都非常不利,因此现在只能由我给您做手术了。”最后这句话她还特别加重了语气,给人有不容置疑的感觉,说完她严肃、期盼地望着师长。师长毫不犹豫地用他老到的目光,向她投出了信任的一瞅,并用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雷至洁得到了师长的信任,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她急匆匆地到了办公室,对护士长说:“师长伤情突变,现在很危急,要马上进行手术,请你赶紧做好做手术的准备,协助我给师长做手术。”军阶比雷至洁要高,资历比她老的护士长,听说她要给师长做手术,心里大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的眼里,雷至洁只不过是一个见了流血就要哭的“黄毛丫头”,从心里就没有承认过她是一名外科医生。现在她要做手术,而且被做手术的是他们师的师长,这还了得!于是,她对雷至洁二话没说,不理睬她地抬腿就跑出了办公室,一口气跑进了师长的病房。只见师长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不止,表情极其痛苦。她还没有说话,师长听到有人进来了,睁眼一看是护士长,忙问:“苗护士长,是不是要去做手术了?” 苗护士长忙说:“师座,您知道不知道,要给您做手术的是那个刚来不久的新兵,雷至洁吗?” “有问题吗?”“我看她不行,让她给您做手术,我不放心,万一----。”师长马上打断她的话坚定地说:“没有什么万一,她是医科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她不行现在的医院里谁还能行?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她已经是青年了,后生可畏吗!” 师长说完看了一眼苗护士长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帮助雷医生做好进行手术的准备,叫她尽量快地给我做手术。” “是,师座。”苗护士长在师长的面前自找了一个没趣儿,灰溜溜地离开了师长的病房,低着头朝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护士长没有听雷至洁的话,去手术室做进行手术的准备工作跑走了,雷至洁心里明白,她干什么去了。她丝毫未因护士长的态度动摇她要马上给师长做手术的决心。于是,她叫了另外两个护士同她一起去了手术室,做进行手术的准备工作。当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时,留下一个护士继续做准备工作,她和另一个护士推着车向师长的病房方向走出,在路上碰到了苗护士长。 雷至洁只当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对苗护士长说:“护士长,我们去接师座到手术室做手术,请你同我们一起去,搭一把手将师座抬上车。”苗护士长在她听来雷至洁对她近似命令的口气,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她又不得不同她们一起去。因为,尽管她的军阶比雷至洁的高,资格也老得多,可是,雷至洁是医生,在医院里护士要听医生的,特别是在对病人的治疗上,因此雷至洁的话她不得不听。 她们一起到了师长的病房,三人小心翼翼地将师长抬上了车,一路上细心地将师长推进了手术室。雷至洁说:“苗护士长,做手术我们三个人够了,你去将师座的病房彻底地清扫一下,好好地进行消毒,将卧具全部换了,你在哪里等着迎接做完手术的师座。” 苗护士长又是不高兴,心想:这个‘黄毛丫头’在打击报复她,不让她同她一起做手术,让她去干杂活。她转忖一想,又乐了,这样也好,不沾手术的边儿,落得一个干净,免得手术出了问题,她也脱不了干系。 雷至洁在两名护士的积极配合下,对师长的手术,从消毒、麻醉到取出伤口中的子弹头,彻底地扩创,切除已坏死的组织和无活力的肌肉,缝线,最后注射盘尼西林,还不到半小时。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手术过程细致、利落。 手术做完以后,雷至洁为了增加师长抗感染的能力,决定给师长输血,当时在医院的血库里没有找到师长AB型的血,正好她自己是AB型的,于是她要护士从她的身上抽了400西西的血输给了师长。等师长从麻醉中醒来,她拿着取出来的子弹头给师长看,说:“都是它在作祟。” 手术以后,雷至洁自己须臾不离师长的身边进行护理,每隔几小时用高锰酸钾溶液替他清洗伤口,防止了可能发生的感染,因此师长康复得很快。等到战事结束,前线的医护人员全部回到医院时,师长早已康复出院回到了师部。 雷至洁这次锋芒外露,不仅全医院的同行对她刮目相看,而且师长对她也非常地器重。医院为了表彰她,临危不惊,沉着冷静,诊断准确,手术及时,医术熟练,以及敢做敢为的精神,为雷至洁等三人请了功。经师部批准:雷至洁荣立三等功,由中尉军衔晋升为上尉军衔;另二位护士也获得了在全师的通令嘉奖。雷至洁也因此与师长除了上、下级的关系外,多了一层私人的情份:她救过师长的命,在师长的血管里流的有她的血。 雷至洁到了师部,径直到了师长的办公室,师长见了她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快坐快坐。”很关切地问:“你大哥现在的身体怎么样?”雷至洁满肚子的气说:“托师座的福,命可能保住了,危险期刚过,什么时候能痊愈,会不会落下残疾和后遗症,现在还很难说。”师长听后态度诚恳很自责地说:“实在对不起你的大哥,都怪我平时治军不严,请你和你的大哥多多原谅。你对我有什么批评、意见和要求,尽管对我说,只要是你说的意见,我都认真考虑。” 经师长这么一说,在路上想好了如何在师长面前发一通牢骚的雷至洁,一句牢骚话都说不出来了,望着师长一时没有吱声。师长接着说:“我已经要宋副官去严查过此事,宋副官昨天去了学校,用了一天的时间,找了相关的老师和学生谈话了解情况,都说不知道打人的士兵是我师哪一个部分的,甚至那个带队的连长姓什么,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这就比较难查了。你是知道的,我们师有近一万人的官兵,不知道他们的番号,要查几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第十九章兄妹情深 第十八章 兄妹情深 (下) 其实,在罗盘山中学,有一个人知道带队的那个连长姓什么,他就是李一夫。宋副官也找过他,由于李一夫:一来怕牵涉到自己;二来从心眼里就不想将此事弄个明白,让雷至泉的心里高兴了。由于唯一比较知情的人,李一夫是这种态度,此事也就成了没法往下查的无头案。 师长望了望感到很失望也有些疑惑的雷至洁接着说:“我们要严查此事,不仅仅是为了你大哥,也想通过严肃处理此事,作为典型好好地教育一下广大的官兵,整肃军纪,所以对你对你的大哥都没有半点敷衍塞责的意思。 等你的大哥好一些了,你可以问问你的大哥,他能不能知道那个连长姓什么,只要有可以深入调查的线索,我们一定追查到底。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也可以说,只要能查到真正的凶手,我们一定严惩不贷。”师长说到最后,还有些激动。 雷至洁从心里信服了,而且师长真诚的态度还让她很感动,可是一想到她大哥被打得差一点儿就丢了命,现在连一个凶手也找不到,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忍不住地哭了,哽咽地说:“我大哥真冤,他的命也太苦了。” 师长忙安慰她说:“你大哥是一位非常高尚的人,宋副官昨天从学校回来后,对我说:他深深地感到你大哥在学校的口碑相当地好,学生和老师都是一片赞扬声:‘是他们的好老师、好校长。’而且他在处理学生上街向国军示威的问题上,也是气度不凡,他顾全大局,毫不计较自己,那天若不是他的态度,学生听了他的话,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呢!你大哥的人品敝人十分敬佩。” 雷至洁无比感慨地说:“我大哥同师座比,他是一介草民,能受到师座的夸奖,这是他至高的荣耀,我听了很高兴。”她大叹了一声接着说:“现在的社会,越是好人越是高尚的人,越吃亏。我大哥假若对我们的士兵,在侮辱他的学生时,不闻不问,不赶去制止,也许挨不上这顿打,可是他又不是这样的人。唉!这是什么世道 ,师座您说,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呀?” 师长听后一怔,心想:这小鬼蛮厉害的耶!拐着弯儿批评我,还让我哑巴吃黄连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忙抱歉地说:“这都是我的过错,对士兵管束不严啦!当然喏,现在是战乱时期,社会风气也是江河日下,也不能说对部队没有一点影响。”接着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小洁,我们说点实在的,你大哥挨了打,我无论说多少抱歉的话,也无法改变这个实事,你看这样好不好,除了在你们的医院里,对你的大哥全力进行医治外,我还想在经济上给予你大哥一定的补偿。” 雷至洁很感激地说:“师座的好意,就怕我大哥不接受,他哪个人哪!” “这事我们再考虑下,” 这时进来了一位团长,看到他们俩人在说话,站在一旁没有吱声。雷至洁心想,师长很忙,她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就向师长告辞要走,临走时,师长对她说:“替我向你的大哥问好?”雷至洁向师长敬了一个礼,说:“谢谢师座。” 当雷至洁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师长叫:“雷医官等一下。”又听师长说:“宋副官,让雷医官带一些奶粉和牛肉罐头送给她的大哥,让雷校长好好地补补身子。”雷至洁远远地再次给师长敬礼说:“谢谢师座。” 雷至洁来师部的时候,是满肚子的气,回去的时候,由于师长真诚、体贴、平易近人的态度,肚子里的气顺了,心里还热乎乎的。回到医院时,魏焕然在回医院的路口边迎候她,看到她虽有些劳累,但心情不错,知道她在师部与师长谈得不错。 曾想到她们兄妹情深,可能一时难以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会在师部大哭大闹的担心,心里踏实了。听了雷至洁讲了与师长谈话的情况后,对师长的开明和雷至洁的成熟都让他很高兴。他也告诉了雷至洁,近一天来她的大哥的情况:只有一点点低烧,进食也比较多了,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很安稳、平静的睡觉。说明他的伤情没有发生异常,这也是他的机体已经进入到了康复期的表现。雷至洁听后很高兴并很急迫地说:“我可以去认我的大哥了吧?”魏焕然很同情地说:“洁,现在还不行,再等一两天吧。” 这是雷至泉住进战地医院第四天了,等他睁开眼,完全醒来的时候,和煦的阳光,已经从树梢穿过窗棂撒满了他的病房,盖在他身上洁白的被单光彩熠熠,窗外树枝上的小鸟扑棱地飞来飞去,吱吱啁啾不停地叫着,让他舒心地笑了。这是他自从挨打以后,第一次有了笑容,他小声地问守护在他身边的小赵护士:“我来你们的医院几天了?” “四天了。”这是雷至泉来医院后第一次说话,小赵护士听了很高兴,心想,这是病人的病情在好转的表现,雷至泉接着说:“你们这里的人真好,,特别是你们的魏院长,还有那位戴口罩的女医官。”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请问你姓什么?” “我姓赵,您就叫我小赵。” “小赵护士 ,谢谢你了!” “雷校长,您不要客气,您有什么事,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雷至泉想了想问:“你们那位戴口罩的医生姓什么?” 小赵未加思索地随口回答说:“她姓雷。” 雷至泉颇感意外地:“哦!我们同姓,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啊!” 小赵护士见雷至泉的表情,她心里着实一震,心想,自己差一点儿露了嘴。魏院长曾向他们护士都说了,雷至洁医官与雷校长的关系,并一再叮咛,要他们守口如瓶,不能让雷校长知道了,影响到他的情绪,对治疗和康复都很不利。于是,小赵护士忙说:“雷校长,您刚好一点,尽量少说话,好好地休息吧!” 雷至泉闭上了眼睛,想到与他同姓的戴口罩的雷医官,而他脑子里却都是他的小妹雷至洁。 在澧水江旁、在‘雷家大屋’他与小洁小妹一起嬉戏相依相随的幸福岁月;特别是七年前在县城轮船码头,望尽滔滔澧水与小洁小妹难舍难分,令人心碎的一别。日月如梭,时光如歌,他的小洁小妹现在怎么样了?他只知道她大学毕业以后,为了抗日,参了军当了一名随军医生,其它的情况一概不知。当他想到在这国难当头,战事不休之秋,作为一名军人,飘泊不定,不知现在流落何处?又天天在出生入死的在枪林弹中,不知现在是否安好时?至深的关切,萦系心头的惦念,让他心头沉重如千钧,眼中饱含了泪水。 在他旁边的小赵护士看到雷至泉情感上的变化,心思灵敏的她,完全意思到了雷至泉现在思想上在想什么了!十分同情地想:兄妹两人近在咫尺,可就是不能相认,这也太残酷了,也太可怜了。雷医生是怎么忍受的,挺着的,要是我可受不了。 这时一位男护士在门外叫小赵:“你出来一下。”在病房外他指着一位老汉说:“这位老乡是来看雷校长的。”小赵看了看是一位老汉,头上戴了一顶用棉线织的灰不溜丢的帽子,上身穿的是藏青色的开襟大褂,特别是他脚上圆口布鞋里面皱巴巴的布袜子,不用问,是当地的一位老乡。 于是,小赵问:“老大爷,您认识雷校长?”老汉很洋洋自得地大嗓门地说:“认识,认识。他是我孙子的老师,去年他还在咱的家里过了一夜嘞!我前天去罗盘山中学看孙子,听说雷老师被我们的国军打伤了,在你们的医院里治伤,我心里惦记着,就急急忙忙地来了,我就住在你们医院的山那边。”边说边举起他手中的一个瓦罐说:“这是‘五子强骨汤’,是我连夜给雷老师熬的。” 小赵说:“大爷我们医院里是不能随便给伤病员用药的。”“哎!国军郎中,咱懂。”接着他很自豪地说:“我也是一个郎中啊!祖传的,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里手,在罗盘山这地方,谁不知道在愁牯岭有咱这个韩老大。一年中隔三差五的总有人找我给他治伤,有的还是从老远的地儿找来的哩!一般我是不收钱的,山里的人过日子不容易,受了伤本来就很窝心的了,我还向他要钱,这不是给人家心里更添堵吗!”说到这里,他指手里提的瓦罐子有些神兮兮地说: “这个‘五子强骨汤’呀,我还是要收一点点钱的,这是祖传的秘方,从咱爷爷的爷爷哪里单传到了我,其中有几味药太珍贵了,也太稀罕了,不过我也不会轻易用这汤治伤的,除非来求治的人,是受的伤重,不喝它就要残废了。雷老师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伤得太重了,二来他是雷老师,好人一个。” 说到这里他着急地说:“国军郎中,雷老师在哪里,快带咱去看看。”一直专注地听着韩老汉说话的小赵护士,觉得这个老汉很神,还很能聊的,谈吐中还充满了善心,因此对他顿生了几分敬意,将他带进了雷至泉的病房里。 其实,雷至泉早就听到了,韩老汉在病房外大声说话的声音,韩老汉的到来,让他十分高兴,只是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的他身不由己哟!不能起身去迎他。韩老汉刚进屋,他就望着韩老汉十分欣喜地叫了一声:“韩大叔您来了。” 韩老汉忙向他打着手势笑着说:“来了,你现在要少说话,话多伤元气的。”韩老汉边说边将盛‘五子强骨汤’的瓦罐和一兜子柑橘放在了雷至泉床边的柜子上。二话没说,就忙着看雷至泉的五官,然后揭开被单从他的肩部到缠着绷带的胸部,再到打着石膏及没有打石膏的腿和两只脚,在这些部位不同的穴位,摁一摁、揉一揉、提捏提捏,在做以上动作的同时,两只眼睛紧盯着雷至泉的身上,看他的动静和反映。 在一旁的小赵护士,开始不知道韩老汉想干什么,没有阻拦他,而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对他手上的动作,对他的专注的眼神,都感到特别地新奇和好奇。韩老汉看完雷至泉以后,脸带欣慰的微笑,对雷至泉和小赵护士说: “雷老师的命大,他现在恢复得很好,断骨的部位已经长在一起了,五脏没有太大的毛病,最要紧的是全身的经脉走得很正常,倘若再喝上我的这个‘五子强骨汤’雷老师的伤用不了一百天,顶多两个月就可以跟好人一样走路了。”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对雷至泉说:“放心,落不下残疾的。” 他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的说话口气,让听着的雷至泉和小赵护士没有理由不相信。小赵护士还是有些好奇地问:“大爷,您刚才也就是看了看,摸了摸,怎么就知道雷校长的身体情况呢?”韩老老汉望着小赵挺认真的态度,也很认真地说: “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国军郎中,我这么跟你说吧,就说人的鼻子、眼睛、耳朵、舌头和嘴巴,为什么叫五官呀!是因为它们管着人的肺、肝、肾、心、和脾,人的里面的这些玩儿,出了什么毛病,看不见也摸不着,可是管它们的五官都知道。 比方说吧,肺发热了,鼻子里就出粗气-----。所以我刚才先看雷老师的五官,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没有,然后才看他的上身和下身,这主要是看他的经脉是不是通。当然要看得准,那还是要有一点功夫的,我跟我的爹爹,学了十年,也看了数不清的受伤的人,到了十年的那会儿,才听到他对我的娘说:“老大,算是有点儿门了。” 说得小赵护士眼睛都直了。韩老头在兴头上,又接着指着小柜子上的瓦罐说:“我这个‘五子强骨汤’也是来得不易啊!是经过了几代人从千多味草药中,挑选出来的,到了我曾爷爷那里才定在了现在的五子上的。到今为止,喝过它的人,不说上万,也上千了。它救了不少人的命,也让不少躺在床上本来起不来了的人,能下地干活了。” 韩老汉的滔滔不绝,雷至泉听了心里高兴、舒畅,而小赵护士越发感到在她面前的这位其貌不扬,朴实无华的老人,太神秘了,也太了不起了,对他的‘五子强骨汤’自然已深信不疑。不过她想,要给雷校长喝,还要经过医生的认可才行,这是医院里规矩。 于是,她对韩老汉说:“大爷,您的‘五子强骨汤’是很神的,我服了,不过您要给雷校长喝,我还要去跟医生说一声,我只是一名护士。”韩老汉很开朗地说:“去吧,去吧,咱懂,咱懂。” 小赵护士走了以后,雷至泉满脸高兴地对韩老汉说:“谢谢你来看我。”韩老汉赶紧攥着雷至泉的手说,少说话,一定要保住你身子上的元气,我们人能活着,就全靠这一口气。“接着他无比愤慨地说:“造孽啊!这那里是国军?土匪不如,把你打成这样子,已经大伤了元气。”他又情意浓浓地说:“我是昨天去学校看孙子,才知道的,当时我非常着急,心里不踏实,连夜给你熬了‘五子强骨汤’,天一亮我就来了。看到你身上的元气已经在开始恢复,我一直吊着的心,算是踏实了,这里的郎中真不错,给你治得很好。我在学校里还听说,你的妹子就在这个医院里当郎中,你们兄妹相会,肯定是高兴得不得了吧!你这也是因祸得福哟!” 雷至泉猛不丁地听韩老汉说他的妹妹是这个医院里的医生,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感到韩老汉正在有力地握着他的手,他又如梦初醒地在心里说:“难怪我左看右看她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就是没有敢往这方面去想,原来她就是我的小洁小妹。” 这时雷至泉的心里无比地兴奋和激动,攥着他的手的韩老汉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脉搏的跳动在急剧地加快。因此,韩老汉已经意思到是他刚才多了一句嘴,看来他们兄妹还没有相认呢。他忖度,人家国军医院里的郎中就是高,是担心雷老师他的身体。于是,韩老汉急急忙忙地说:“雷老师是我刚才多了一句嘴,你的妹子到现在还没有认你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啵?” 韩老汉不等雷至泉回答,他自己接着说:“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起那份高兴,古人说:‘乐极生悲’。这也是你的妹子一片苦心啊!刚才你听我一说,你的脉搏就突然地跳快了,我还有点儿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你的心平静下来,不然地话,出了什么事,或是影响到了你的身体,可就对不起你妹子的苦心了!” 雷至泉经韩老汉这么一点拨,心里全亮堂了。他是能自持的人,对韩老汉说:“大叔,您放心,我知道怎么来面对我和我的小洁小妹的,不会让您着急的。” 不一会儿,小赵和雷至洁来了,雷至洁的脸上仍戴了一个大口罩,径自到了雷至泉的身边,什么话没说,掀开被子对他进行检查,检查中对伤口的部位轻轻地摁摁、捏捏后,并问:“疼吗?”一直用眼睛盯着雷至洁的雷至泉,听到雷至洁的问声后,他想:虽然只是暂短的两个字,这是他不知在多少次的梦里,想听到的他的至洁小妹的声音啊!他听起来又是多么的熟悉和亲切啊!他的全身顿时感到暖烘烘的,这时他多么想叫一声至洁小妹,多么想伸出双手去拥抱她,他强忍住了,同往常一样平静地躺着,但他的眼睛却一丝也没有离开过雷至洁。 雷至洁并不知道雷至泉知道了她就是他的小妹,还是同以往一样在表面上把雷至泉当成一个素未谋面的伤病员,不过她今天总感觉到雷至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而且有些异样,让她感到热乎乎,火辣辣的。在这之前她每次到雷至泉的身边,虽然戴着口罩也不敢正面去面对他,今天她更不敢面对了,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当她对雷至泉检查完了,小赵跟她说了韩老汉带来的‘五子强骨汤’并问:“可不可以给雷校长喝?”雷至洁是很信奉民间的土郎中的,她一直认为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宝贵财富,罗盘山区,山峦连绵,山高林深,气候多变,雨水充沛,是盛产各种中草药的地方。山民们,为了健康的生存,在漫长的岁月中,在与各种疾病和跌打损伤的抗御中,必然要造就一批不见经典的名医。这些人不图钱,不图利,只图给像他们一样的山里人带来一生平安。所以她对韩老汉以及他的‘五子强骨汤’是深信不疑的。当小赵问能不能给雷校长喝‘五子强骨汤’时,她连连地点头。 一直在注意收集民间治疗外伤药方的她,来罗盘山后,由于太忙还没腾出手来做这件事,今天韩老汉不请自来了,自然很高兴,也很想向韩老汉请教,特别是很想同他探讨‘五子强骨汤’的成份和疗效,只是她不敢说话,怕在雷至泉的面前暴露了她的妹妹的身份。 当她怀着对雷至泉的浓浓亲情,依恋难舍,要离开雷至泉的病房时,雷至泉冲着她已转过身的背影叫了一声:“至洁小妹。”叫的声音很小,但情深意浓,毫无思想准备的雷至洁,猛然听到时,如雷贯耳,让她全身都震撼了,刹时间让她不知所措。因为,雷至泉这融入了兄妹情深谊长的短短的叫声,实在是让她太突然太意外了,而这又是她近几天来,日日夜夜渴望以求的。 这时她急转过了身,撕掉了脸上的大口罩,瞬间看到是雷至泉深情望着她的炽热的目光,两眼饱含的晶莹的泪水和十分平静的高兴的微笑,倏地大叫了一声:“大哥。”疯也似地向雷至泉扑了过去,轻轻地抱着雷至泉,头依偎在他的颈边,激动得泪流满面。 雷至泉深情地用手轻轻地梳理雷至洁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背,两眼的泪水也是忍不住地往下流。这是高兴的泪、也是伤心的泪。老天让他们兄妹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兄妹间的比山高比海深的亲情,以及离情别绪,都在他们两人各自的泪水中了、在他们俩的彼此心心相印之中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一旁目睹了他们兄妹重逢、相认的小赵护士和韩老汉,也深深地为之动容,他们也流出了高兴、而又是难过的眼泪。 从师部开完会,风风火火赶回医院的魏焕然,到了雷至泉的病房,看到了雷至泉他们兄妹相会的场面,既惊又愣的站在了病房的门口,屏气凝神地看了一会儿,才不得不小声地叫了一声雷医官。一直沉浸在兄妹亲情中的雷至洁听到了魏焕然的叫声,急忙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抬头向魏焕然望去,魏焕然很不忍心地说了一声:“你出来一下。”声音不大,但很郑重,让雷至洁听出了话中的严肃。她急忙从雷至泉的身边起身,含笑地向雷至泉点点头,转身向魏焕然走出。 在病房外,魏焕然急急忙忙低声对雷至洁说:“至洁,今天上午我去师部参加了由师座亲自主持的紧急会议,我们的师要停止在罗盘山的休整,马上要到新的辖区去驻防。我们的医院今天下午就要开始往新的驻地搬迁,帮助我们搬迁的工兵连马上就到,一会儿我还要带几个人先行一步,赶到新的驻地,做些如何安置的准备工作。这里搬迁的事宜全由你来组织安排。” 雷至洁一听脑子倏地一下就大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大哥,他还是一个重伤员呀!他们兄妹刚相认,还没有好好地享受一下兄妹重逢的喜悦,更没有好好地互诉离别的衷肠呢!现在又要马上分离,不知再重逢又在何年何月,她忍不住地伤感地长叹一声:“老天,对我们兄妹为什么如此残酷啊!”在她身旁的魏焕然十分理解和同情,但一时又想不出恰当的话语来安慰她。只是说:“谁叫我们生长在这特殊的年代呢!谁又叫我们是一个军人呢!” “军人怎么哪?他也是人呀!”雷至洁已经有点儿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嚷着:“难道军人就不能讲同母同胞的亲情了吗?”魏焕然十分地意识到这事对雷至洁来说,确实是太突然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她,一时是难以承受的,要是换成他也会如此的。 于是,魏焕然赶紧将雷至洁拉到离病房较远一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很贴心温和地说:“至洁,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是我自认识你以来,唯一地一次看到你如此失去理智,说明你们兄妹的情谊太深了。但是,俗话说得好,军令如山倒,人世上的事从来就是沧桑多变的,我们只能面对。” 心里很乱的雷至洁看到周围没有别人,伸手握住了魏焕然的手,从魏焕然的身上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温馨,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还是很焦虑地说:“我大哥怎么办?”“我在回来的路上,也在想,现在看来只能送他回学校了。”雷至洁担心地说:“谁给他治疗?谁照顾他的生话?”“据我所知凭你大哥在学校里的人缘,照顾他的生话起居用不着你发愁。”“那医疗呢?”“只有他们校医室里的医生了。”“能行吗?”“从他对你大哥受伤后,应急处理的情况看,我看还有一点水平,况且你大哥现在主要是调养,医疗是次要的了,你大哥-----” 雷至洁没等魏焕然往下说,用力甩掉了一直握着的魏焕然的手,嗔怪地说:“你开口一个你大哥,闭口一个你大哥,难道就不是你大哥?”魏焕然恍然大悟地忙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当然是我大哥。”雷至洁含情脉脉地说:“你走之前一定要以妹夫的身份去见他,叫他一声大哥。这是我们两人相识相爱后,你所见到的我娘家的第一个亲人,以后你还能不能见到我娘家的人就很难说了。” 魏焕然听了雷至洁情意深深,又很伤感的话,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急忙认真地说:“一定,一定,我怎么也要让我的大哥看看我这个妹夫的模样呀!”雷至洁听后甜蜜地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魏焕然看到雷至洁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了,很高兴,接着说:“在师部散会后,师座叫住了我,也很关心地对我说:雷校长一定要安置好,是我们对不起他。随即他要宋副官拿来了五十块大洋,说:‘这就作为对雷校长的一点点补偿吧。’还说:‘钱不多,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又说:‘听说,雷校长的为人,他可能不会收,这就看你们了。总之,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做,一定要让他收下。’”雷至洁很感动地说:“师座的心我替大哥领受了。” 在魏焕然和雷至洁说话的时候,工兵连的官兵们,驾驭着马车,赶着骡子,带着担架等赶到了医院。在雷至泉病房里的小赵护士看到了吃惊地脱口而出:“我们的医院马上要转移搬迁了!”因为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已习以为常,已经经历了说不清的无数次了,所以她一看见工兵连的官兵,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在一旁的韩老汉听小赵护士说,医院要搬走,于是很吃惊地问:“你们的医院是不是马上要搬走呀?”“差不多。”躺在床上的雷至泉听到他们的说话后,更是惊诧不已!医院要搬走他当然知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他满腹苦楚地想:“我自己的伤倒没有什么,在哪里都是养,好不好,就看我的命了。只是与至洁小妹多年不见,刚相认又要分手了,心里倍感手足之情难分难离啊!虽然有古诗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可是,上天对他们也太狠心了。想到这里,不禁让他有些肠断心碎的难过。 他再想到:他的小妹现在是一名抗战的战士,应该心系国家的安危,他们的别离是一个战士为了国家的兴亡的出征,为此他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要多一点爱国之心,少一点儿女情长。愿正如古诗所说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雷至泉想到这里,刚才难过的心又涣然冰释。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了一种坦然面对的心里准备。 不一会儿雷至洁和魏焕然来了,魏焕然站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哥,这下可把雷至泉叫蒙了,惊诧地望着他们俩人没有答应。雷至洁忙说:“大哥,他是你的妹夫。” 雷至泉一听惊喜万分地忙伸出手去握魏焕然的手,并乐滋滋地答应:“唉!唉!”情深地望着他们俩人说:“好,很好。至洁嫁给你魏院长我放心。”雷至洁稍有腼腆地说:“大哥,我们还没有结婚嘞!”“哦!”雷至泉颇感意外地说:“小妹,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到了结婚的年龄了,该结婚了。” 这时魏焕然说:“我们总是南征北战的,工作也忙,还顾不上办自己的事,我们俩商量好了,等把鬼子赶出我们的中国了,抗战胜利了再结婚。到时候一定请大哥为我们主持婚礼。”雷至泉喜冲冲地说:“只要我还能走得动,一定去。”在以上的谈话中,雷至泉的心情都很好。雷至洁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可当雷至洁想到医院马上就要搬了,立即就要与大哥分手了,心里马上又不安起来,真不忍心坏了大哥的好心情,可是医院要搬又迫在眉睫,不说又不行,正在左右为难之时。 这时一直还在雷至泉病房呆着的韩老汉,走到魏焕然和雷至洁的跟前问:“国军郎中,你们的医院是不是马上要搬走?”雷至洁很吃惊地问:“老叔,您怎么知道的?”韩老汉指着外面的国军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国军,赶着马,牵着骡子,还带了不少的家什!” 雷至洁才恍然大悟,很担心地望了一下雷至泉。雷至泉躺在那里很平静,也望了一眼雷至洁说:“小妹,你们放心地走吧,把我送到学校去,哪里有你们的大侄子,还有那么多的同事和学生,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惦记我。” 雷至洁看到雷至泉如此坦然自若地面对,反而很伤心难过地想哭。立即背过脸擦了擦要掉下的泪水。这时韩老汉对雷至洁和魏焕然很恳切地说: “你们的医院要搬走,雷老师就到我的家里去养伤好了,我的家雷老师去过,三间高大的瓦房,就我和我的老婆子两人住,儿子他们自立门户,有他们自己的家,雷老师去了足够住的。我们的山里头,树多林密,雨水充足,空气新鲜,除了鸡鸣鸟叫,没有什么东西能打扰雷老师在那里养伤。再说了,我也是一个郎中,有我在他的身边,他的伤万一出现了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发现,及时给他治呀!还有喝我的‘五子强骨汤’也方便,假若住在学校,我还要往哪里去送是啵!来回少说也要一天的时辰,多费事呗!” 韩老汉对雷至泉饱含情谊、真诚恳切地邀请,让雷至洁和魏焕然都深受感动,同时他们俩人都在想:无论从对他们大哥生话的照料、养伤的环境,特别在医治上都比学校要合适得多。两人很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雷至洁说:“您老的心我心领了,我很感激您,只是我大哥到您哪里去养伤,太麻烦您老了。” “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有什么麻烦的,谁叫我与雷老师有缘分呢!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将房子简单收拾一下,找一扇门扳,搭一个担架,再找几个人来,将雷老师抬了去。” 魏焕然马上接茬说:“大叔,担架就不要另弄了,人也不要找了,我们这里有的是担架,再派几个战士抬了去,就行了。”雷至洁接着说:“床上铺的盖的都从医院里带一套新的去,您也不要准备了。”韩老汉高兴地说:“行,怎么都行,那我就先走一会儿,收拾好了,用不了大会儿功夫,我就回来接雷老师。” 韩老汉急匆匆地走了,魏焕然看了看手表对雷至泉说:“大哥,我也要走了,按照命令下午两点钟以前,我要赶到医院的新驻地。”雷至泉抬了抬手说:“快去吧,我的至洁小妹就交付给你了,希望你们的相爱能天长地久,我做大哥的现在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们,只能在心里为你们祝福了。” “大哥,您放心,我们会永远相爱的,大哥后会有期。”魏焕然向雷至泉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去了病房。 魏焕然走后,雷至洁温情地坐在雷至泉的身边,正想说什么 ,小赵护士进来了,说:“雷医官,徐连长有事找你。”雷至洁很无奈地望着雷至泉说:“大哥我出去一下。”雷至泉忙说:“去忙你的去吧!”雷至洁走了以后,雷至泉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让他感到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他心想:他们兄妹这次重逢,已经难有共叙衷肠的时间了。于是,他请小赵护士给他找了一支钢笔一些纸和一个信封,并让小赵将他弄成半卧的状态,开始给雷至洁写信。 时至中午,整个医院除了伤病员的病房外,其他的物品都已收拾妥当,准备吃过中午饭后,将伤病员抬上担架先行,其他人员收拾完病房里的东西,就立即全体出发。在吃中午饭的时候,雷至洁亲自为雷至泉端来了饭菜,雷至泉要自己吃,雷至洁不让,坚持要喂他,当一勺一勺的饭菜喂进雷至泉的嘴里时,雷至泉微笑地望着她,吃得特别香,雷至洁也忍不住地笑了。 可是当雷至洁想到即将要与她的伤病在身的大哥分离时,热泪又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雷至泉忙宽慰地说:“你放心,大哥的命大,我会好的,也会好好地活的,等到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我们一定会再重逢,到那时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多呆一些时间,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完,还一起去老家过春节,哥再带你去看‘划旱船’的,不过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骑在哥的脖子上了。” “我不长大就好了。” “傻丫头,那不成了怪物了。” “我就愿意成怪物。” “其实我也想成怪物,我们童年的时候多自在,多幸福。”说到这里两人都无限地伤感。 饭吃完了,雷至泉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他写的信,递给雷至洁说:“我知道我们兄妹俩已经没有时间在一起说心里的话了,刚才急急忙忙地写了这封信,要说的话基本上都写在上面了,有空了,慢慢看。” 雷至泉望着雷至洁停顿了一下,脸上显着严肃,再接着说:“你现在是一位军官,一定要坚强些,不要动不动就流泪抹眼的,让同事们看见了影响多不好。”雷至洁已经听出了雷至泉的话中有话,也意识到了这封信的份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很坚定地说:“大哥你放心,你的小妹已经长大成人了,就是山塌了下来,妹妹也能扛得住。”雷至泉高兴地笑了说:“魏院长我看人不错,你要很好地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雷至洁望着他连连点头。 可是,当雷至洁意识到她与雷至泉分别在即时,心里一阵难受,眼睛又湿了。雷至泉见状也很难过,正想对雷至洁说什么,这时韩老汉快步进来了,见到他们就说:“我没有耽搁事吧?” 雷至洁马上用手擦了下眼睛,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对韩老汉挺认真地说:“没有,没有。”又问“你老吃中午饭了吗?”“吃了,吃了!就是因为我的老婆子多事,一定要我吃饭不可。我一边吃饭一边担心医院要开拔了,心想,不能因为我误你们的大事啊!”雷至泉笑着说:“这是您老有福气呀!有人心疼你。”韩老汉心里甜甜地说:“哎,她就是这个毛病。” 这时徐连长带着几个士兵进来了,对雷至洁说:“雷医官,由朱班长带几个兄弟负责送雷校长。我对他们说了,在路上一定要千万小心,将雷校长安全送到目的地,按照你的分付:带了一把轮椅、一付拐留在哪里,担架用完后也留下。什么时候出发听你的命令。“那就现在走吧!” 当雷至泉躺在担架上要被抬走时,一直在他身边的雷至洁把一小口袋银元交给了他,说:“这钱,是师座给的,拿着吧,用得着的。韩老汉那里我已经代表医院硬塞给了十块银元,你就安心在哪里养伤吧!” 雷至泉对给他钱感到非常地意外,正想要对雷至洁说什么,士兵们在韩老汉的带领下,已经抬着他出门上路了。在担架上雷至泉用手抚摸着沉甸甸的钱袋,仰望着蓝蓝的天,悠悠的云,对他的至洁小妹的情意、难舍和惦记一齐涌上心头----。 雷至洁追出门外,一直目送到看不见担架的踪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呆。她与她的大哥的重逢就像是一场梦,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了她的惊喜、担忧和痛苦,更多地是无尽的牵挂:大哥,还是一个重伤在身的病人啊!-----。 送雷至泉的朱班长等人返回到医院时,所有的伤病员都抬上了担架,满载的马车、背上驮重的骡子,都已盖上了伪装网,处于整装待发中。 在徐连长的一声令下,医院搬迁的队伍出发了。为了防止敌人的空袭,彼此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车辚辚马萧萧中,行进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雷至洁同部分医护人员,头戴用松柏树枝做成的伪装圈,坐一辆马车上。无论在精力上和体力上都很疲惫不堪的雷至洁刚想闭眼休息一下,猛地想起了大哥给她的信,她从上衣口袋里小心拿出来,忍不住地想看。马车在坎坷的道路上不停的颠簸着,她的身子,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摇晃着,再加上一阵一阵刮过来的山风,让她实在没法看,只好又很无奈地把信收了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猜想:大哥在信中会说什么呢? 经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奔波,在第二天的早上他们安全地到达了新驻地。 到达新驻地后,全体医护人员首要的任务是收拾病房,将伤病员安置好。当这项任务圆满完成以后,魏焕然看到大家都很疲劳,如是说:“现在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别的事待休息以后再做吧。”全体医护人员听了院长的话以后,都找地方休息去了。 雷至洁虽然也很想休息,当她想到她身上装有她大哥写的信时,身上的倦意全没有了,找了一个避风的、背静的角落,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看信: “至洁小妹,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兄妹在分别了七年多以后,会在罗盘山中、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我更没有想到,我们这次重逢又是这样的短暂,让我们兄妹好好地在一起互诉衷肠的时间都没有。 在我们分别的时间里,是极不平凡的岁月。日寇入侵了我们的祖国,国家在巨变,我们的家园也发生了巨变,在这些的变化中,你的哥的心里在疼痛,在流血,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啊!可又怕影响你的情绪、影响你的工作和你现在的生活,因为你现在是重任在肩哟!而且你哥也不忍心让你对我们的父母,对我们的家乡,对我们曾很温馨、幸福的家,美好的形象成为只是你永远的记忆。 可是我又在想,有关我们家里的情况,你有权利知道,我更没有权利向你隐瞒。哥记住了你说过的话‘就是山塌下来了,也能扛得住’。在这次重逢中,哥看到了,我的小妹不仅是大人了,也很成熟,我相信你的坚强。看完我的信后,听哥的话不要在众人面前流眼泪,将悲痛放的心里,化为对日寇的无比仇恨,化为抗日杀敌的无比力量。 在抗日胜利以后,带上你的魏焕然,同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相聚在父母的坟前,到那个时候把埋藏在我们心里所有的悲伤,把我们对父母的缅怀,都倾诉出来,我们一起大哭一场,哭得惊天动地。” 信的下面,详详细细地讲了,他们的家乡,他们的雷家,在日寇侵入家乡后,惨遭的家破人亡的种种惨境。毫无这方面思想准备的雷至洁,对家破人亡的噩耗,如同五雷轰顶,头要炸开了,两眼像火一样的炽热,拿信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一股哀苦之气憋在肚子里想吐也吐不出来,半天才凄楚哀切地大叫了一声:“我的爹!我的娘!我想你们!我美丽可爱的家园,我舍不得你们!”随着她的喊声,她晕倒在地上。 魏焕然到医生、护士们休息的地方,去看望大家,没有看到雷至洁,觉得很奇怪。先是独自一人去找,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到哪里去了呢?”问了几位医生和护士,都说不知道。这是一个新战区,社会治安形势很不好,魏焕然的心里很着急。全院的医护人员听说雷医官不见了,也很着急,也觉得很蹊跷,于是大家放弃了休息,同魏焕然一起找。人多眼明,当找到雷至洁的时候,她还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她大哥雷至泉写给她的信 第二十章姻缘成全梦想 第二十章 姻缘成全梦想 王芬芳抱着小儿子,望着雷至泉带着雷自立,在羊五益等人的陪同下,在两边枯草盘绕的上山的小路上,渐行渐远了,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难以割舍的亲情、有惆怅、有踌躇,更多的还是期盼。除了期盼他们一路平安到达目的地外,她更在期盼自己在茅草村的有限的日子里,出现她所期盼的奇迹,虽然她并不明晰自己究竟在具体期盼着什么,但她是为了期盼而留下的。 茅草村的人,对王芬芳没有随丈夫走,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那些女人们,摇着头说:“一个女人!不去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偏偏要留在我们这个山旮旯儿,守三间稻草房,吃山里没有油水的饭,真让人横竖想不通。我要是有她的那个命,她的那个本事,在这儿也不会多呆上一天。” “人家是有文化的人,想法就是同我们不一样。” “那也是。”甚至连宝嫂子也想不通,一天晚上学习完了,几个孩子都走了,她对王芬芳很坦言地问:“你怎么没有同林儿他爹一齐走呀?” “你说我该走不该走?” “虽然我巴不得你留下,但是我从你着想,我认为你该走,这个地方不是你长期呆的。你是有文化的人,又有本事,不想跟着男人吃闲饭,自己可以到医院里去当护士。在县城的医院里,我看到那些护士,穿一身白得比雪还要白的白大褂,就像白云似的在走廊里飘来飘去,多滋润,多神气,谁不羡慕。” 王芬芳听了笑嘻嘻地说:“我走了,谁来教你们识字?”“我没有同你打哈哈,我们说正经的,你留下来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的‘茅山柚’。” 王芬芳也收起了笑容说:“我掏心窝对你说吧,林儿他爹这次回来,没有少给我泼凉水,要我放弃建果园的梦想,同他一齐走。可我就是鬼迷了心窍,不想同他走,就像是一觉扎在这个‘茅山柚’的梦里了,醒不过来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些怪?” “是有些怪,反正同一般的人的想法有点儿不一样。你说的果园,我们村里人就那么一听,早就忘了,你却是一片痴心。可是你说的果园只是在你的心里想的,现在实际上什么影儿都没有?” “是呀!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要地没巴掌大的一块,要钱林儿爹的薪水只够我们吃饭的。要劳力我顶多只能算半个-----也许我再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时间后,觉得没有什么指望了,我也从我的美好的‘茅山柚’的梦中,彻底醒过来了,我就会走的。” 说到这里王芬芳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人就是这么怪,不到最后不死心。”宝嫂子听了王芬芳这一番贴心窝的话后,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有点儿想哭。 宝嫂子是一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不少茅草村里的人通过她都知道了王芬芳的心事,有理解的,更多的还是不理解:“不缺吃少穿的非要想建果园干啥?”不过他们也就这么一说,这么一听,听完了,说完了,也就完了。碰到了王芬芳还是客客气气地叫王先生。 这话传到羊五益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他先是一阵高兴,心想:我猜得就是不错,王芬芳不同她的男人一起走,就想到了她是对建果园子的事还没有死心。高兴过后,他又很担心:她呆过一阵子后,建果园的事仍然没有一点儿谱的话,她也就死心了,还是会走人。 想到这里,马上又想到了羊五善的那块荒山坡,猛然间他的心里一亮,有了一个主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对身边的婆娘说:“我想做一个大媒。” “是好事呀,给谁家的人说媒。” “将五善哥的孙女英妹子,说给雷家的大儿子立儿。” “也不好好掂量,掂量,亏你想得出,人家雷家是有文化的人,不像我们山里人,不兴包办婚姻,兴自个儿找对象,哪能像我们两人似的过门前,谁也不知道谁长得是个啥模样。” “你这就说对了,我就是在支持自由搞对象。”于是,羊五益把那天送雷至泉走时,在山上看到的英妹子送给雷自立花袜底子的事,以及他们两人当时的表情,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说给他婆娘听。 他的婆娘听了,长吁了一口气说:“如今的时道是变了,想我当姑娘的那会儿,想到嫁人就心跳脸红” “你不要扯远了,就说我这个媒做得做不得。” “倒是很合适的一对,只是恐怕五善哥不会同意。” 羊五益一愣说:“难道他还嫌人家立儿不配当他的孙女婿?”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家五善哥就一个儿子,英妹子也是单传,虽然是个女的,他可是当孙子养的。雷家是外乡人说走就会走的,五善哥肯定不会答应?” “嘿!嘿!”羊五益得意地笑了笑说:“我做这个媒,就是让雷家在我们这儿扎根,世世代代都不走了。” “嗬!”他婆娘惊讶地问:“你有啥法子?”羊五益故弄玄虚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这个死不了的!’ 茅草村也是一个竹乡,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依山而建,紧挨房后的山上都是大片挺拔秀丽的南竹,这里的人们在生产、生话中离不开竹子。他们用竹子制作的各种各样的生产和生话用具,如竹子做成的扁担、箩筐、竹床、竹椅、竹席、竹篮等等竹器,在各家各户比比皆是。茅草村的男人几乎都是不学自通的篾匠,到了上了年纪了,不能到田里地里干活了,就在家里编织各种竹器,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一来可以解闷,免得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憋出病来;二来制作竹器要用手用脑,有利身体健康;三来制作出来的竹器可以拿到关帝镇集市上去买,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就在羊五益想好了,要给英妹子做大媒的第二天,这天和煦的阳光撒满了羊五善的庭院。喜鹊在庭院前大樟树的枝头上,吱吱喳喳地叫着,一只老母鸡带着它刚孵出来的一群小鸡在庭院边上的草地上觅食,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又时不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羊五善坐在大樟树下的竹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编织竹器,好一幅农家乐的景象啊! 羊五益款款地向羊五善的家里走来,老远就冲着羊五善叫:“五善哥忙乎着呢!”羊五善闻声抬头看了看说:“嗬!五益来了。” 当羊五益走近时,羊五善就冲着屋里叫:“英妹子,快给你五益爷搬一把竹椅子来。”羊五益坐下后,拿出别在腰上的旱烟袋,从容地从挂在烟袋上的布烟袋里掏出几缕烟丝,装在烟袋锅里,然后用挂在烟袋上的打火石打火,把纸捻子点着了,稍等片刻,用嘴一吹,再用燃烧了的纸捻子,点烟锅里的烟丝,吧唧、吧唧地抽着。 羊五善一边编竹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个儿怎么有空?” 羊五益又吧唧了几口说:“再没有空我今个儿也要来,我是来给你家的英妹子做大媒的。”羊五善听了,停下了手中的活,望了羊五益一眼说:“你要给我家的英妹子做大媒?” “是呀!英妹子虽然还小,有合适的人家先说上,心里踏实,是吧。” 羊五善认真地问:“你要把我家的英妹了往哪一家说?”羊五益挪了挪椅子,往羊五善的身边凑了凑,一本正经地小声说:“村西头雷家的大娃,立儿,你看怎么样?” “这个娃是不错,是一个好娃子,听说在老家很娇惯的,到了咱村后看不出有什么娇气,同咱村的娃子混得很熟,咱村的娃子干什么他也干什么,还很皮实,是一个好娃子。只是人家是有文化的人,门槛高呀!我们是寒门薄户,就怕配不上啊!”“你先别说配不配得上,就说你愿意不愿意?” 羊五善笑了笑说:“我当然一百个愿意哟!”他眼眸子一转溜,忽然大声说:“不行,绝对不行。”羊五益吃惊地说:“你怎么变得这样快?”羊五善把嘴撅得老高,气冲冲地说:“你是不是成心要看我家的笑话?” 羊五益惊愕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全是一片好心啊!” 羊五善气呼呼地说:“你不是不知道,英妹子是我家的一根独苗,雷家是一个外来户,眼看就要全走了,你跑来说媒,这不是成心让我家绝后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英妹子是要找一个能倒插门的女婿的,为我家传宗接代。” 羊五益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雷家要走人?只要这门亲事说上了,就能在咱们村扎下根了,恐怕你想撵也撵不走了。”羊五善听羊五益的话中有话,仍然有些不满意地说:“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要在我面前卖关子。”“你也没有让我说呀!” 羊五益等到羊五善心平气和了,他成竹在胸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家的特殊情况,我更知道你的心事,关于英妹子的终身大事,怎么会不知道,你想找一个倒插门的孙女婿呢!只是有了这样的条件,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方条件好的不愿意,对方条件差的就要让英妹子受一辈子委屈。” 羊五益说到羊五善的心病上了,他很悲辛地长叹了一口气。羊五益接着说:“自从雷家这一家人到了我们的村子以后,我就注意到了雷家的大娃立儿与你家的英妹子,他们两人开始就很合得来的,后来两人相处得还很近乎。我越想越觉得他们俩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假若能给他们说合上,同在一个村里,倒不倒插门都是一个样,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到了。将来有了孩子了,让一个娃姓羊,我五善哥家里的香火也就接上了。” 羊五益的话都说到羊五善的心里了,越听越爱听,忍不住地问:“雷家不是要走吗?” “不要着急你听我慢慢说,立儿他的后娘王先生为什么没有同她的男人雷先生一齐走,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有些耳闻,她还在想着,她的什么‘茅山柚’吧?在我们这里建果园吧!” “对了,可你就是不开窍,你想想假若你把那块荒山坡给了他们,让他们在上面建果园,不就在我们这儿扎下根了吗!还走得了吗!” 羊五善听到这里笑起来说:“好呀!你转来转去还是在打我的那块荒山的主意。” “用那块你不用的荒山坡,换来一个称心如意的孙女婿,你说值不值?”不等羊五善说话,羊五益接着说:“我还想好了,你就将那块荒山坡作为英妹子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自订婚之日起雷家就可在荒山坡进行开垦了,只要雷家开始用它,雷家立儿和英妹子的婚事就是铁板上钉钉子了,牢靠得比什么都要牢靠。” 羊五善的心,被说活了,刚才的悲辛变成了甜蜜了,张着缺了几颗大牙的嘴乐滋滋地笑着说:“要不,你怎么是族长呢!心眼儿就是比我们多,你快去问问人家吧,说不定我们高攀不上呢!到头来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那还用说吗!” 王芬芳没有睡早觉的习惯,只要天刚破晓不管有事没事,她必定醒来,醒来就要起床。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她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到了茅草村,自从羊五益让她开垦荒芜了多年的菜园子以后,每天起床以后她总是要先到菜园子里去转一转,看一看她开垦出的菜畦、看看上面经过播种破土而出的灵气活现的嫩苗,她更爱看这些嫩苗在阳光雨露下,变成一片翠绿-----。 在这些翠绿的面前她所付出的一切辛苦,甚至过于辛苦的痛苦都转化成了一杯佳酿,让她不饮自醉。陶醉在,甜从苦中来的享受中,让她体味着美妙多彩的人生苦乐。也许就因为这个原故吧,让她爱上了古老、纯朴有待开发的茅草村。 自从雷至泉带着大儿子走了以后,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跟着他们走,我在留恋着什么?我又在追求着什么?原来她追求的就是比她的菜畦,要大得不知要大多少倍的‘茅山柚’的一片翠绿,用它酿造而成的难以估量的佳酿。 这是一个旭日溢彩的清晨,王芬芳同往常一样很早就起床了,照样地先到菜园子里转转,看看自己昔日的劳动成果,一阵陶醉后,也忘不了看上几眼菜地上面的荒山坡。欣赏茅草、荆棘、竹叶上的晶莹晨露,倾听悦耳的啁啾鸟鸣-----。 站在菜园子里她,心想:当下,菜园子里的活该干的都干了,除非再开垦一畦新的菜地,没有这个必要了!现在她的心里绝望是很明显的,期望是渺茫的。唯一让她纠结的是被人不看好的‘夜校’。她真的走了,觉得很对不起几位求学如饥如喝的孩子和宝嫂子,他们应该还要多学一点文化。但她也不能因此而留在茅草村不走? 王芬芳回到家里,收拾完屋子,做完二个人的早饭,将小儿子叫起床,两人一起吃完早饭。小儿子找村里的孩子玩出了,她还能做什么呢!在屋子里转转,走到门口向外面瞧瞧,她深深感到无所事事,这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难道我就是一个吃苦的命?怎么就不知道,就不会去追求像那些地主老财们那样,从闲里去寻找人生的乐趣呢! 正当王芬芳百无聊赖,甚至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趁早离开茅草村的时候,羊五益向她笑吟吟的走来了。老远就冲着王芬芳叫:“立儿他娘在家呢。”羊五益进屋坐下后,王芬芳坐在他对面说:“五叔今天怎么有闲功夫了?” 羊五益一脸正经地说:“我今天是想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王芬芳一愣说:“重要的事情?”羊五益不紧不慢地从肩上拿下旱烟袋边往烟锅里装烟丝,边说:“别急,等我抽上一两口,咱俩再慢慢说。” 王芬芳怔怔地望着羊五益想:“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从羊五益兴冲冲的神气看,不像是坏事,究竟是什么事呢?”就在王芬芳心里想的这会儿,羊五益嘴里含着翡翠烟袋嘴,不停地吧唧上了,从他嘴里吐出来强烈的烟味,让王芬芳忍不住地想咳嗽。羊五益一点也没有想到王芬芳的感受,又猛地吧唧了一口,将烟袋嘴由嘴里一拨说: “我想给你家的大娃子立儿,和五善哥家的英妹子做大媒。” 王芬芳一听感到非常地意外,笑了笑说:“五叔怎么忽然想到要给他们两个孩子做大媒了!他们都小嘞!” 羊五益,一脸严肃地说:“你先不要说别的,就说他们俩般配不般配?”王芬芳想了想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依我看,这两个孩子还是很般配的。特别是英妹子这孩子,不仅人长得秀丽水灵,也很聪明、懂事,还很爱学习。要是她能做我们雷家的儿媳妇,真倒是我们雷家的福分,就怕我们雷家,我们的立儿没有这个命。” 羊五益听了很高兴地说:“这么说你是看上英妹子了。”王芬芳看羊五益不仅态度很严肃,还很认真,于是她忙说:“这事光我看上了不算数,关键是要看我家立儿他是什么态度。” 于是,羊五益将雷至泉爷俩走时,英妹子在山上向雷自立送花袜底子的那一幕又绘声绘色地向王芬芳说了一遍。说得王芬芳都会心的笑了。 羊五益接着说:“我刚从五善哥哪儿来,他是看上你家的大娃子了,是很希望这门婚事能成的。而且他还说: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在他们定婚的日子里,他就将他们家祖传的荒山坡,作为英妹子的定婚礼物,送给你们雷家,让你们开垦建果园。” 王芬芳听到这里就像在做梦一样,对荒山坡,她已经彻底地绝望了,正在考虑要离开茅草村的时候,她梦寐以求的‘荒山坡’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要掉到她的面前了,这让她感到太突然了。一时让她难以置信,只是怔怔地望着羊五益没有做声。 良久,羊五益问:“立儿他娘,你在想什么呢?”王芬芳答:“我在想,这是真的吗?”羊五益掷地有声地说:“当然是真的,这事也能开玩笑吗。” 王芬芳望着羊五益诚挚、郑重的充满了笑容的脸,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发自内心。笑着笑着,她突然感到心情沉重地就像压了一座大山。因为她想到了这事不仅关系到立儿的一生,同时也关系到她的一生。 她心里很明白,只要她在荒山坡上挖下一锄头土,立儿的婚事就是铁板上钉钉,两人相守一辈子。而她,就迈入了她的新的人生,开弓没有回头箭,往后的人生再艰苦、再困难、再难熬,都没有退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一时间又让她想到了原先还没有去想的好多好多。越想越让她感到无比地沉重和茫然。 羊五益也在很得意地想:谢天谢地,总算终于能将雷家这一家人留下了,想在心里也乐在脸上,坐在王芬芳的对面自己得意地笑。他的笑,让王芬芳从沉重和茫然的心绪中清醒过来。怀着极其诚挚、崇敬的心情说: “五叔,您老费心了,谢谢您了。只是这事关系到立儿的终身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特别是一定要听听立儿他的意见。您看这样行啵?我今天就给他们父子俩写一封信,看看他们爹儿俩怎么说。” 羊五益马上说“你的意识我懂,听听他们的意见,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就等着。”羊五益信心满满地望着王芬芳笑了笑后,起身告辞,高高兴兴地走了。 羊五益走了以后,王芬芳的心里仍在很不平静地翻腾着。心想:羊五益在为立儿说亲的同时,又很巧妙地把荒山坡与婚事捆绑在一起,让她能如愿以偿,可以圆梦了。这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深感羊五益为了她用心良苦,好人啊。只是,想到要圆她的梦,又关联到立儿的终身大事,让她心有不安。心想,我自己可能就是一个吃苦的命,可千万不能因为要圆我的梦,让孩子委屈一辈子。 晚上,到王芬芳家里来学习的羊廷望、小运子、英妹子、宝嫂子,按照计划学习完都走了以后,她进里屋看了一眼在床上早已安然入睡的林儿。见他的脸上露出的微笑,心想:他肯定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王芬芳美美地冲着他一笑。自己则举着桐油灯又回到了堂屋,坐在方桌旁,在桐油灯下,开始给雷至泉写信。 信的开始,她用十分意外和惊喜的口气,将羊五益在今天上午向她说的话一字不拉地写完以后。她接着写:“至泉,亲爱的:当你知道了这个又惊又喜还让我有几分忧虑的消息后,不知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反正我这一天来心里都很不平静,一直在沉重地思考。 我在想:给立儿订亲,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他的年纪还小,但事关他一生的幸福。尽管我很希望得到那块荒山坡,圆我们的‘茅山柚’的梦。但是,我不希望立儿为此而付出任何的代价,绝不能因为为了圆我们的梦,勉强孩子,让他受委屈一辈子。为了让他能不受任何因素的影响下,表明他对这门婚姻的态度和真实想法。你在说他与英妹子的婚姻之前,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只谈他的终身大事。特别是不能透露半点他的这门婚姻与圆我们梦的荒山坡有任何的关联。只要立儿清楚地表明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和林儿就会毫不犹豫地马上离开茅草村,回到你们的身边去。 假若,立儿对婚事没有什么意见,我们的梦想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只是,真的有了这种可能,又让我想得很多很多。特别是想到了你对我的一片真情。别看我在你的面前嘴皮子硬,你对我说的每一句充满了体贴温馨的话我都装在心里了。表面上的强硬那是怕你动摇了我的决心。 我常在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能枉自虚度,总应该为这个世上做点什么。你是了解我的,我是非常鄙视和唾弃那些只知道围着男人的身边转,过着饭来张嘴,衣来伸手的寄生虫生活的人的。既然我不想去做护士,我又没有别的本事,正当我为能在这个世上做点什么发愁时,是你,亲爱的,‘茅山柚’的美梦给我指出了一条新的人生路。 我忘不了那个晚上,我们携手并肩地走在映满了湖光月色的池塘边,弯弯的小道上。你第一次向我说出了你的‘茅山柚’的梦想,从那时起我对你的美梦就动心了,慢慢地迷上了。从激情冲动,到一步一步地实实在在地考虑,到今天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只要立儿对这门婚事出自内心的满意,我就认准了这条路了。 在我的心里很明白,正如你所担心的,我选择的这条人生路,前面等着我的只有劳累和艰辛,甚至还会有我现在想象不到的挫折、困难和心身上的磨难。我也将成为一个全身浸透了风刀霜剑的山村农妇。在这方面我是做了充分地思想准备的,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这些嘛!只要你支持我、只要你不嫌弃我变丑了、只要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始终如一地爱我,我就会有勇气迎着困难一步一步地坚强地向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我们的‘茅山柚’的梦,变成了现实,光芒四射。 最后我还要再说一遍,千万不要勉强孩子,立儿的婚姻只能就婚事谈婚事,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压力和顾及,要让孩子有充分的空间敞开他的心扉。孩子同意这门婚事,是命里注定我们‘茅山柚’的梦想有成为现实的可能,也是命里注定我要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孩子不同意也是命里注定,‘茅山柚’的梦想只能永远是一个梦,我这一辈子就是当护士的命。要说的话还有很多,真是纸短话长啊!就写到这里吧!盼望你的回音。爱你的妻,芬芳。” 在战火纷飞的动乱年代,寄信,无论是平信还是挂号都是没有保障的,邮件丢失,投递不到是家常便饭,能不能收到只能碰运气。因此写信的人很少,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碰这个运气的。有幸的是,王芬芳寄给雷至泉的信,运气还不错,虽然在路上辗转的时间长了一点,终于在清明节的时候,邮差将这封信送到了罗盘山中学徐满志代理校长的手里。徐满志转交给了雷自立,雷自立从信封上看,知道是姆妈写来的,非常高兴,几次想拆开看看,懂事的他还是忍住了,心想:姆妈写给爹的信,他怎么能随便拆了看呢! 雷自立于是找了徐满志校长,说:“我想在清明节放假的时候去看我的爹,顺便把姆妈写的信带给爹。”徐满志很理解地说:“是应该去看,只是山高路远,你一个人去叔不放心啦!”他想了想说:“我给你找一个伴带你一块去。”雷自立很高兴地笑了笑说:“谢谢徐老师。” 徐满志找了韩新野,韩新野自然满口应承,在清明节他本来就打算回家的,有了一个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况这是带他的尊敬的老师的儿子去见老师,理应义不容辞。他们要去看雷至泉,被吴娟娟知道了,她也想去,徐满志也欣然同意了,并对他们说:“你们要快去快回,不要影响了雷老师的休息和养伤,也不要给你们的韩爷爷的家里添过多的麻烦。”三个孩子在徐满志的跟前连连点头。 吴娟娟、雷自立在韩新野的带领下,清明节假的第一天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了,不少知道他们此行的同学、老师,走到他们的跟前说:“替我们向雷校长、雷老师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清明时节雨纷纷”,山区里雨水多,纷纷的毛毛细雨,一直与他们伴行。朦胧的山色显得格外地迷人,他们为了观赏扑朔迷离的山景,带的雨伞也没有打。雷自立和吴娟娟饶有兴致地听韩新野一路上对他们说:这叫什么山,那是什么峪,高的是什么树,矮的是什么灌木,路边上长的是什么草,让雷自立和吴娟娟听得着了迷。他们还时不时地能碰上三三两两扫墓的人群,看到在墓地上的坟头上,随风招展的白旗、散落在墓地上一片片的纸钱,弥漫在空中的缕缕鞭炮的余香-----。 见景生情,雷自立想到了他的爷爷和婆婆,心里无比的悲哀和深深地缅怀。在这之前一路上兴奋不已,话也是最多的他,一下子变得沉闷少语了。心细的吴娟娟发现了他情绪忽然异常,走到他的身边关心地问:“你咋啦?”雷自立虽然眼里的泪水都快要掉出来了,对吴娟娟还是搪塞地说:“没事,没事。”这时他们又碰上一群扫墓的人,吴娟娟马上意识到了雷自立准是想起了他的爷爷和婆婆了。 自从雷至泉不在学校后,吴娟娟担心雷自立年纪小,在学校里感到孤单,因此每到周六的晚上,雷自立从小学回到雷至泉的办公室兼宿舍后,她总是要去陪伴他,直到学校熄灯。在星期日还要带他到罗盘山镇上和镇的周边去转转,让他散散心。 在与雷自立的接触中,陆续地知道了他们雷家自小日本鬼子来了之后,遭遇到的种种不幸。因此,她除了对雷至泉由衷地尊敬之外,在内心里还充满了无比地同情。对雷至泉在心身上受到了如此重大地打击下,还能如此竭尽全力忘我地工作,深感雷至泉高尚的人格,更加敬佩有加。 同时她从雷自立的言谈话语中,也深感他是一个很重亲情的孩子,他与他的爷爷和婆婆有着与众不同的更深层的亲情,他的爷爷和婆婆不幸离世,对他的打击和伤害是无与伦比的。此时此刻,见景生情地想到了他的爷爷和婆婆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他来说只能甚之更甚。既然他自己不想说,她心想不点明也好,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悲伤。她尽量有意地同韩新野同他谈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事,以此冲淡他的思念。 他们三人,精力旺盛,想见到雷至泉的心切,不觉得一路翻山越岭的辛苦,也不觉得蒙蒙细雨已浸湿了他们的衣裳,刚过日中,就到了愁牯岭。 韩老汉的家就在愁牯岭的山脚下,愁牯岭是他所在的村子和他的家,名符其实的大靠山。愁牯岭山高林深,巍峨连绵,跌宕起伏。各种高大的树木,藤绕苍翠,直指蓝天。荆棘杂草,郁郁葱葱、朽木腐叶,霉气弥漫。各种大小动物出没其间,在阴天深夜常能听到令人心惊的凄厉的狼嚎声。 村子的前面和两边是沿着犬牙交错的山脚,延伸扩展出的一丘丘大小不一的梯田。梯田上生长着茁壮的禾苗,迎风涌起层层泛绿的波涛,映入眼底如锦似缎。一条来自高山密林自上而下的小溪,蜿蜒于梯田之畔,溪中潺潺流水,清澈如镜,如歌如颂。 愁牯岭村子不大,一共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屋宇都坐落无序地建在山脚下,树木荫蔽,各为门庭。邻里之间鸡犬之声相闻,在日常的生活相处中,既能高声一呼即应,又互不干扰彼此平宁的生活。 这里的人们都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雷至泉到了这个村子以后,每户人家都曾带着他们的农家食品,鸡蛋、母鸡、米酒等物来看望他,对素昧平生的雷至泉表达了他们真诚地同情和热情,让躺在床上的雷至泉感动至深。雷至泉在这样一个地美人和的环境中养伤,心情格外地舒畅,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种种不幸和烦恼。 再加上韩老汉夫妇俩,对他不是亲人胜于亲人的精心照料和调养。特别是天天喝韩老汉为他熬制的‘五子强骨汤’,到了韩老汉的家里后,他的所有的外伤和内伤都没有出现感染,疼痛也一天比一天地在减轻,时日不多疼痛感就已全部消失。一个月之后韩老汉就将他身上的绷带和腿上的石膏全撤了,慢慢地他能下床自己架着双拐磨蹭着去上茅房了。过不久,他已能倚仗着单拐在房前的庭院里慢悠悠地走动了。 在韩老汉的庭院最南端有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樟树,不仅能遮阳光还能避小雨。韩老汉在树下放了一把藤椅,雷至泉告别了病榻后,在白天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藤椅子上度过的。坐藤椅子上,他闭目养神,闻着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花香;听着在樟树上扑棱的鸟鸣。有时也睁着双眼仰望蓝天上飘逸的白云,看云卷云舒、看在高空上翱翔的雄鹰。有时与韩老汉和村中的老者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没完-----。 雷至泉养伤的日子过得很自在、也很滋润。只是随着他身体愈来愈康复,对学校的惦念、对在茅草村的妻子和小儿子的惦念,愈来愈心重。 一天,下着断断续续的毛毛细雨,他与韩老汉坐在如伞的大樟树底下,两人谈起了韩新野送给他的既不像橘子也不太像柚子的,样子不好看,吃起来很不错的奇特的水果。韩汉说:“那是野生的,在十多年前,在清除房后林子里的杂草时,砍刀下不经意地留情将它留下了。想不到长大了结的果子很丑,闻起来很香,吃起来甘甜爽口。” 雷至泉说:“等我什么时候撂掉手里的拐杖能走了,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它。”韩老汉还想说什么在屋里的韩老太太叫吃午饭了,韩老汉刚起身要搀扶雷至泉从藤椅子上起来时。 韩新野、吴娟娟、雷自立三个孩子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站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彻在他们的耳畔:“爷爷,雷老师,爹。”让他们意外地大吃一惊,同时心里又特别高兴,尤其是雷至泉,他忙指着吴娟娟和雷自立向韩老汉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这是我的儿子。”又转向吴娟娟和雷自立说:“快叫韩爷爷。”两个孩子同时叫:“韩爷爷,韩爷爷。”“唉!唉!”韩老汉笑吟吟地答应着,忙说:“正好,我们一起去吃中午饭。”并冲着屋里叫:“老婆子,你的孙子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位客人。”“好哇!快进屋。”韩老太太在屋里答应着。 三个孩子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了,但他们最关心的是雷至泉的身体,三人围在了雷至泉的身边,关切地上下打量,并问长问短,雷至泉一一作了回答。三个孩子都乐得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真想不到好得这样快。” 这时雷至泉望着韩老汉说:“有你们的韩爷爷的神汤妙药,我能好得不快吗!”他一高兴、一激动,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上来了那么一股子劲,竟然没有要人搀扶,也没有使用拐仗,自己从藤椅子上站起来了,还往前走了几步,虽然还有些晃晃悠悠。这是他自从被打了以后,第一次自己独立行走呀!他激动地大声叫起来说:“我自己能站起来走了。”三个孩子都高兴地为他使劲地鼓掌。韩老汉欣喜地流下了眼泪。 三个孩子亲眼看到了雷至泉刚才的动作,从心眼里高兴,他们的心情特别地好,再加上一路上的奔波,肚子早就饿了,因此这一顿饭吃得特香,把韩老太的饭锅吃了个底朝天,还有些舍不得撂下碗筷。 韩老太看的眼里很抱歉地说:“不知道你们来,我的饭做少了。”韩老汉和雷至泉看到这情况则乐得哈哈大笑。这一说,这一笑,使得吴娟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但她又是一个比另外两个孩子要大的孩子,于是,她甜甜地对韩老太说:“这主要是您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大家又是一阵笑声,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生气和浓浓的家的温馨。 在满屋的欢声笑语中,雷自立将他姆妈写的信很郑重地交给了他爹。 下午,吴娟娟从一个学生的视角,向雷至泉说了学校的情况,雷至泉听了以后感到很欣慰。吴娟娟这次来看望雷至泉,他们师生间的情感又近了一层,很自然两人聊起了家常。吴娟娟敞开她的心扉,说了深藏在她心底里的衷肠:“她的家就住在沙坪坝,家里有爷爷、婆婆、爹娘和弟弟。还有一头大水牛,有自己耕种的十多亩水田,太平时期虽然算不上很富有,但也衣食无愁。 她和弟弟都在沙坪坝中学和小学念书,学校就在农场的附近,学校组织他们学生到农场去参观过。可惜那时候不认识老师,更不知道老师就是农场的场长。我们参观了农场的实验室,隔着玻璃看到了农场正在培育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的禾苗,心里非常地兴奋和向往。心想:我将来也要当一名农业专家,也要培育出更多的优良品种的稻子,让田里能打更多的谷子,让家家户户都不饿肚子,都吃不完。” 雷至泉听到这里很高兴地说:“看来老师又多了一个接班人。”吴娟娟笑了笑,马上很沉重地说:“想不到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小日本鬼子就来了,家里那边的学校都上不了课了,爹爹为了不中断我的学习,就把我送到罗盘山中学来了,弟弟年纪太小,家里不放心,只好失学的家里。谁也没有想到沙坪坝地区,一会儿日本人来了,大家就要跑,一会儿国军来了,大家又跑回来,弄得老百姓不能安生,不能正常的生活,不能正常的种田。 去年我家里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急急忙忙把田种上了,绿油油的稻苗长得十分喜人,鬼子兵一来全给糟蹋了。到了秋天,只收了一点种子粮,一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我那里还有心思学习,爹来学校时我跟爹说:我不想上学了,爹死活不同意,在亲友中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一个学期的学费,家里的生活可就苦了。我跟我爹说了,以后再也不要为我凑学费了,我不愿意家里为了我背债受苦。这学期完了我就回家。” 说到这里吴娟娟满怀愤恨地哽咽地说:“这都是小日本鬼子整的,造的孽。”雷至泉很同心地长叹了一口气说:“国难当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受苦的不只是你一家,全国人民都在受罪,我的家也是家破人亡,自立可能跟你说了吧?”吴娟娟点点头。 雷至泉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要坚强些,把艰苦难熬的这一关挺过去,你的学习无论如何不要轻易放弃,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争取。日本人的入侵,我们的国家已经疮痍满目,百孔千疮,将来把日本人赶走以后,国家要建设,百废俱兴,百业待举,是要人材的,不学习怎么行?不要把学习仅仅看成是你个人的事,这是事关国家的大计。” “嗯!老师的话我记住了。”雷至泉说:“到了这里把心情放轻松一点,少想那些烦心的事,愁牯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让韩新野带你们去转转,好好地散一下心,回到学校后好好学习。”雷至泉看到三个孩子,往山里走了,心里充满了喜悦。 晚上雷至泉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俩,雷至泉手里拿着妻子写给他的信说:“孩子,你知道你姆妈在信里说什么了吗?”雷自立摇摇头。雷至泉说:“信里说:羊五益爷爷要给你说一个媳妇。”雷自立一听十分惊讶地说:“给我说媳妇!”“你同意吗?”“那要看是谁。”雷至泉望着他笑了笑说:“你小子,有主意了!”“那当然,终身大事嘛,他说的是谁呀?”“看你急的,英妹子,你同意吗?” 雷自立听说是英妹子,顿时一怔,心想,怎么这么巧是她呀?自从那次在山上,英妹子送给他花袜底子以后,在他的心里对英妹子就有了朦胧的好感。来罗盘山后,在茅草村时英妹子在他的面前一颦一笑,晚上在他的家里奋发学习的倔强劲儿,都在他的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雷至泉见儿子没有吱声,接着说:“怎么不说话,这事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说了算,满意就订下这门亲,不满意也不要勉强,不要不好意思说,我们婉言谢绝就是了。”这时雷自立望着他爹,大大方方地说:“英妹子,我同意。”回答得很干脆态度也很坚定。 雷自立的回答,让雷至泉感到有些意外,还有点门户观念的他,原以为儿子是不会同意的。他为了不让儿子有半点的压力,羊五善将荒山坡,当陪嫁的礼物,送给雷家建果园的事一字未提。在这种情况下儿子爽快地应承了这门婚事,看来这是儿子的真实思想,他还能说什么呢!按说,这是喜事一桩,他应该高兴才是,而在他的心里,反倒七上八下起来了。 雷自立虽然有一些兴奋,由于累了一天很快脱衣上床睡觉了。雷至泉坐在油灯旁,没有一点睡意,心里在想:“这门婚事岂止是他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是他们家的终身大事啊!因为只要这门婚事订了,荒山坡给了他们雷家,开始建果园了,他们这一家人也就要在茅草村扎根了。为此他是既喜也忧,喜的是:他‘茅山柚’的梦想终于有了可能迈出实实在在的一步了,有了这一步,就有可能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梦想成真,这是他的内心深处梦寐以求的;忧的是:‘茅山柚’的梦想对他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大工程,需要大量的财力、精力地投入,需要十多年甚至几十年长时间的艰苦地创业,在这漫长的奋斗过程中,肯定有他现在想象不到的困难和挫折,以及现在还难以预料的国家、时局的重大变迁的影响-----。 这等等,一切的一切,他们只能去面对,首当其冲地是他的妻子,要受苦的也是他的妻子,而且是一辈子。想到这里除了对妻子的敬佩外,还有深深地愧疚。 再有‘茅山柚’的梦,现在与儿子的婚事绑在一起了,现在儿子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小学生,尽管现在是满口答应,儿子长大了,一旦学业有成、事业有成,身份变了,地位变了,还能对一个农村的姑娘钟情到底吗!万一对婚事不满意了,可是有荒山坡,以及日后在荒山坡上建的果园,给他们的婚姻上的枷锁,想变恐怕就难了,到了那个时候,若儿子心生的怨言,他更是难以面对。这都是因为出自他的心声‘茅山柚’的梦啊!才使他成了他们家的罪人! 可是在现在,他的‘茅山柚’的梦,又由于妻子的执着、迷恋,现在又有儿子,如此坚决地应承了这门婚事,将‘茅山柚’的梦想推到了现实的第一步上,眼下无论是喜是忧,让他都没有了任何地选择余地,只能往前走。让他感到充满了希望的同时,又是无比地无奈、在思想上无比的沉重。 当他想到自古以来,凡能成就一番事业者,都是历经磨难的:司马迁受过宫刑,写了‘史记’,屈原受放逐,写了‘离骚’……。想到这里,他的思想又觉得轻松了些。开始给妻子写信: 在信中他除了充分表达了对妻子、小儿子的牵挂、想念的情思之外,主要写了,看到妻子的信后,他是怎么与大儿子谈话的,以及大儿子对婚事的态度。至于以后的事他没有说任何意见,他相信妻子会处理得很好。当然在信中没有少说要妻子注意身体。为了不让妻子牵挂、惦念,对他挨打受伤的事一字未提。 给妻子的信写完以后,他又给徐满志写信,在信中充分表达了感激学校的师生们对他的关怀,对徐满志等同仁,同心同德努力地工作表示满意和深切地谢意。当然也说了他康复的情况并信心十足地表示:根据他现在康复的情况,不要多少时日他就会回到学校同大家一起工作。 在信的最后还特别说到了吴娟娟的情况,在信中他说:“吴娟娟的家,地处抗战拉锯之势的战场上,当地的百姓,不能正常的生产和生话,因此吴娟娟的家在经济上已经无力供给她上学,下学期有可能因交不了学费而退学。为了让她不至于因此而辍学,假若到时候我还没有回学校,请从我的薪水中替她将学费交上。作为一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因经济拮据而退学,在内心里是很痛苦的,能尽自已的一点微薄之力,少一个学生免受因失学在人生路上遭受到挫折,也是老师使命之使然。 第二天,三个孩子在韩新野的带领下,对愁牯岭一带绮丽的山山水水游玩了一整天后,第三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要返校了。雷至泉将写给家里的信交给了雷自立,要他同吴娟娟一起到罗盘镇上的邮局寄出。将写给徐满志的信交给了吴娟娟。三个孩子既依恋又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很幸运雷至泉写给家里的信半个多月,就到了王芬芳的手里了。但她写给雷至泉的信却辗转了快小半年,从写信到收到信这小半年的时间,在她的心中是漫长又漫长的。在她期盼难熬的漫长的日子里,她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心灰意冷。‘茅山柚’的梦想也一天天的在她心中淡出,并开始考虑如何收拾简单的家当,去罗盘山。 回信终于来了,信在她的手中,让她忐忑不安,拿信的手也在发抖,甚至有点不敢看,她也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看完信后,她是又惊又喜,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她原想这门婚事,丈夫和立儿都会认为,不门当户对,不会同意的,想不到儿子很满意,丈夫全听了儿子的。 而且,让她心里很踏实的是:丈夫在儿子的面前,说这门婚事时,只字未提,荒山坡当陪嫁礼物的事,这让她很高兴。也就是说,儿子同意这门婚事,完全是心中的情愿。心想:这也是天遂人愿,是老天爷有眼,在暗助他们的‘茅山柚’的美梦成真。也是她命里注定要在茅草村扎根,这也可能是天意吧! 因此‘茅山柚’的梦想很快又在王芬芳的心里重新炽烈地燃烧起来了,她很振奋。再看看她的稻草屋,再想到她开垦的菜园子,她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家。昨天还不怎么在乎,今天在她的眼里,一把旧椅了、一个旧扳凳-----。都倍感十分地弥足珍贵,因为她心中明白,只要开始建设果园,就需要在经济上大量地投入,凭她的丈夫现在的薪俸是没有余钱来考虑更新、添置家什的,更不要说重建房屋了。所以她眼前的一切,不伴随她一辈子,也决不是三年五载,而是一个漫长的岁月。 王芬芳看完信后,兴冲冲地去找羊五益,告诉他:来信了,他爷儿俩都同意这门婚事,特别是立儿。王芬芳还着重地说,立儿对这门婚事表态之前,没有对他说荒山坡要当成英妹子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的事。 同样也是已经不抱希望的羊五益听说来信了,也如在梦中。由于长时间没有听到雷家关于立儿与英妹子婚事准确的回音,打听一两回后,都说没有接到信,让他很扫兴。在以后,虽然心里很着急,再去打听他也有顾虑,他甚至在想:准是不成了,雷家不将这事说明了,是在给他面子。 雷家是大户人家,是在外头做事的有文化的人,娃子也在上洋学堂,那能看得上我们山里头的一个丫头呢!因此他好久没有敢去见王五善,怕挨骂,说他成心涮着他开心。见到王芬芳也从不主动提及此事,怕给她一个印象,好像他们山里的姑娘嫁不出去了,有点死气白赖的。现在看来,是他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人家雷家根本就不是他想象过的那种人,今天意外地听到了准信,他的心里能不激动吗! 对雷家这一家人,尤其是对雷至泉在他的心中又多了一层了解,又多了一层敬意。他喜出望外地满脸堆笑地对王芬芳说:“太好了,太好了,往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全都包在我的身上了,并诙谐地说:“你就等着听你的未来的儿婚妇叫你娘吧!”王芬芳被他逗得也是笑声不止。 美事玉成,羊五益出出了王芬芳的家门,就按捺不住地快步往羊五善的家里跑。羊五益到了羊五善的家,将雷家来信同意这门婚事的事向羊五善说了。羊五善自然高兴不已,特别是听到羊五益说,立儿他爹,同他谈这门婚事时一句未提荒山坡的事,对此他听了心里很舒服。因为这事,曾在他心里闹腾过,怕有人说闲话,说这门婚事是用荒山坡交换来的,他老脸往哪里放。现在人家雷家将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楚,婚事归婚事,送荒山坡那是这门婚事定下来的以后的事,与这门婚事成不成沾不到边。 事情如此完满,羊五善心里美滋滋地对羊五益说:“你总算为你的五善哥办成了一件好事。”羊五益说:“那我们就赶快把婚定了,大家心里都踏实。”“哥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订婚的事,由你家来操办,把它办得热热闹闹的,把村里我们这一辈的老人都请来,把王秀才也请来,到时请他写两份文书,一个是订婚文书,一个是将荒山坡作为订婚礼物送给雷家的文书。”羊五善听得高兴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快要跳起来说:“订婚的事由我家来操办,你又说到我的心里头去了,你就是你哥肚子里的蛔虫。 羊五益虽然不是羊五善肚子里的蛔虫,也把羊五善心里的小九九吃得忒透。羊五善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按照当地的习俗,这类喜事当然都是由男方操办,由女方操办,除非是倒插门的女婿。现在找到了雷家的大娃子,虽不算倒插门,同住一个村子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后生儿育女了让一个男娃子姓羊,他家里的香火就续上了。与倒插门没有什么两样。现在要他来操办订婚的事,就是在向人们宣告,他的英妹子找的就是一个倒插门的女媳,因此羊五益的这个主意让他太遂心如意啦! 羊五益估摸:羊五善虽然平时惜钱如命,但在这件事上,他费点钱,化点力,不仅会心甘情愿,反倒觉得风光呢!果不出羊五益所料,羊五善刚听他一说,花甲的人了还兴冲冲地像一个娃子一样高兴地跳起来了,那劲头让羊五益看了忍俊不禁。 羊五善冷静下来后,有些担心地问:“这事你跟他们雷家王先生说好了没有?”“没有。”羊五益接着成竹在胸地说:“人家是有文化的人,不会在乎我们山里人的习俗,只要事情办成了就行。”羊五益临走时说:“我抽空去找王秀才,看一个黄道吉日,你等我的信吧!” 平时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羊五善 ,在晚上将一家五口叫到了堂屋里,开门见山地郑重地说:“我给我们家的英妹子说了一门婚事。”全家的人顿时都怔住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事先一点风也没有透,特别是英妹子如晴天霹雳,不知是福是祸,心里紧张地脸上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热,心扑扑突突地快要跳出来了,很不安神地望着羊五善。 羊五善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家里人的反映,对儿了和儿媳接着说:“你们的五益叔做的大媒,已经说好了,人家从外头也来信了,把我们的英子说给了雷家的大娃子。”羊五善的话音刚落,儿子、儿媳和他的屋里人都惊讶地大声一“啊!”羊五善得意地望着大家说:“你们‘啊’啥子嘛!要得啵!。”不等大家说话他紧接着地说:“我看要得。” 说完用眼瞄了一下低着头的英妹子。英妹子的爹叫羊有言,老实巴交,只知道干活,家里的大事和小事都听他爹的,对英妹子看得比他的命都要重,平时对她百依百顺,这时他侧过脸关爱地问坐在他旁边的英妹子:“妹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爷爷给你说的这个人你看要得么?”英妹子刚才紧张的心情顿时全消了,心虽然还在跳,但那是高兴的跳,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听到爹在问她,低着头腼腆地喃喃地说:“我听我爷爷的。” 这话羊五善爱听,他接着说:“我已经同五益商量好了,赶紧把婚订了,就在我们家里办。”全家听后,又是惊讶地一声‘啊’!羊五善接着说:“谁不知道我的孙女是当孙子养的,我的孙子要订婚了,我们家不操办谁操办!”接着他又说:“英妹子的婚事订了,与雷家就不是外人了,我想好了,将我们家祖传的那块荒山坡当成英妹子的陪嫁礼物提前送给雷家,让他们在哪里建果园,成全他们的什么梦呀?”英妹子马上搭腔说:“茅山柚”。 “对‘茅山柚’的梦,还是我孙女比我知道得多。”他又说:“今后雷家就是我们的亲家了,亲家,亲家我们之间就要亲一点,立儿他娘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挑家过日子不易,对他们家你们眼里都要多留点儿神,有什么事主动去帮帮。” 按照当人的习俗,在王秀才选定的黄道吉日,在羊五善的家里,雷自立与羊廷英(英妹子)结为连理的订婚,办得隆重、热烈、喜庆。羊五善在他家的院子里摆了四桌丰盛的酒席。 村子里羊五善一辈的老人和每户当家主事的男人,都被请来了。在羊五益的主持下,羊有言和王芬芳结为秦晋之好的两位亲家,互换了羊廷英和雷自立的‘八字庚帖。最后的压轴戏也是别人家的订婚仪式上没有的,是在羊五益的主持下,在众人的热烈掌声中,将事先请王秀才写好的:羊五善家将荒山坡作为羊廷英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的文书,由羊五善郑重地用双手递给王芬芳,王芬芳面带微笑用双手接过文书。 最后,羊五益朗朗地对大伙儿说:“从现在开始,雷家再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外人,是五善哥的亲家,也是我们茅草村的亲戚,也就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了,今后他们雷家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都要上点心,多关照,要不然我这个族长对你们就有意见了。” 订婚仪式结束以后,已日头偏西,阳光格外地灿烂,整个大地光辉四射,满目翠绿,生机勃勃。王芬芳站在自己的房后,看着她心仪已久的荒山坡,就像做梦一样,心绪如潮涌:这块荒芜了漫长的岁月,无人问津的山坡,从今天起就属于她的了。若不是她手中还拿着刚才从羊五善的手中接过来的这份赠送文书,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呢!以前只要出家门,看过千百遍的荒山坡,今天在她的眼里,是份外的娇娆、可爱、亲切和弥足珍贵。 王芬芳在想:她的‘茅山柚’的美梦,就要撒落在这块并不被别人赏识的这块荒山坡上,它将在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从这里飘出芬芳的果香,直到茅草村四边的满山遍野上都是果香浓郁;她金子般的年华,也将在这荒山坡上砥砺而行,随着她的美梦步步成真,她也将从现在的中年,步入老年,直到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美妙无比的世界。 现在的荒山坡上,茂盛地生长着各种灌木、荆棘、小竹、野藤、茅草,还有指头粗的枝蔓,上面长了尖刺,爬在灌木上的野玫瑰,以及一丛丛,一大片绿色叶子上冒着尖刺的猫耳朵----。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地葱茏和茁壮,更显示了它们竞相生长的顽强的生命力。 她在想:她将要在这里改天换地,要旧貌换新颜,让一个泛着深绿,藏着白花,挂着黄果,飘着馥郁香气的果园替代她眼前的一切。可是就凭着她现在还显得有点儿娇嫩的双手谈何容易啊!她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要有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的勇气和决心,谱写自己的人生。 想到这里,在她的全身来了那么一股子劲,一股子力量和情不自禁地冲动。伸手就去拨山坡边的一棵生长茁壮的茅草,由于用力过大,一屁股坐在了生长在茅草旁边的长满了尖刺的猫耳朵上。尖刺透过裤子扎在了屁股上,支撑着身子的双手也被刺破流了血。屁股上、手上的疼痛也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她当时的那个狼狈样,好在没有人看见,但却让他无比感慨地想:她选定的道路就是这样一条长满了尖刺,随时都有可能让她感到痛苦的路。 王芬芳就在她屁股、手上的疼痛还没有完全好的第二天,兴冲冲地去了关帝镇,在铁匠铺里打了一把锄头、一把砍刀和一把镰刀。还在教会办的诊所里买了消炎粉、碘酊、紫药水等外用药以及包扎外伤用的纱布等,还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买了十多双用布缝成的手套。 回家后就从与她的菜园子接壤的荒山坡的脚下,挥镰舞刀,去割去砍长在上面的灌木、荆棘、小竹、茅草----。然后用锄头用力地挖,将板结了的黄土翻起来,用手拣起里面盘根错节粗粗细细的根须,抖掉它上面的土-----。她心中的梦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十一章筚路蓝缕,路漫漫 第二十一章 筚路蓝缕,路漫漫。 王芬芳就在她屁股、手上的疼痛还没有完全好的第二天,兴冲冲地去了关帝镇,在铁匠铺里打了一把锄头、一把砍刀和一把镰刀。还在教会办的诊所里买了消炎粉、碘酊、紫药水等外用药以及包扎外伤用的纱布等,还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买了十多双用布缝成的手套。 回家后就从与她的菜园子接壤的荒山坡的脚下,挥镰舞刀,去割去砍长在上面的灌木、荆棘、小竹、茅草----。然后用锄头用力地挖,将板结了的黄土翻起来,用手拣起里面盘根错节粗粗细细的根须,抖掉它上面的土-----。她心中的梦就这样开始了!!! 自从王芬芳,立志开垦荒山建造果园的宏伟蓝图的行动开始以后。她鸡鸣即起,头顶星星,踏着露水,从这块处女地荒山坡的脚下,用砍刀一刀一刀地砍,用镰刀一刀一刀地割。砍、割完后用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地挖。 还在沉睡中的小鸟一次次被她惊醒,忒儿一声从灌木中飞起,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在很不满地说:你起得太早了,打破了我的平静,搅黄了我的美梦;还有冷不丁地刺溜一下窜出一只灰麻麻的野兔,跑得很远了还回过头来,很不满地用它那红红的小眼睛瞪着她,以表示它的抗义,也好像在说:你侵入到了我的领地。王芬芳再想多看它一眼时,眨眼间野兔已跑得无影无综了。 由于她开垦的荒山坡,是从来没有开垦过的处女地,上面长的:灌木、小竹子、荆棘,茅草等等-----。它们相互缠绕,密密匝匝,且根系发达盘根错节。特别是,在枝蔓上长满了尖刺的野玫瑰、一丛丛厚实的叶子上生长着尖刺的猫耳朵,只要碰到它就能将手刺破。 要开垦这样的荒山,首先要除掉上面长的这些东西。让手里拿着砍刀或镰刀的王芬芳,眼睁睁地就不知道往哪里下手,动不动就要被剌着。再难下手也要干呀!带着手套的双手也抵挡不了尖刺的刺扎,一天下来让她的细皮嫩肉的双手,冷不防地不知要刺扎破多少次,不知要流多少血。几天下来,手套虽然换了几付,双手还是被刺扎得伤痕累累,缠满了纱布,做饭、洗洗涮涮都成了问题。 上面的东西除掉了,再用锄头挖,挖土时使的劲小了,锄头不仅没有入土,反而会将锄头反弹起来,震得手痛。她曾经开垦过的菜园,虽然也荒芜了多年,但基本上是熟土,它上面长的主要是一年生的小草和野菜,与开垦荒山的劳动的强度和难度根本没法比,是两重天,这是她在开垦荒山之前完全没有估计到的。这对没有太多的劳动锻炼的王芬芳来说,的确是很力不从心,极其艰难的。, 虽然她正值当年,睡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不至于在床上起不来,但她的两条腿沉重地就像是注入了铅迈步艰难,手上的锄头也重如千斤,全身哪里都在痛,下午收工回到家里,往椅子上一坐,就不想动弹。晚上躺在床上若不哎哟!哎哟地哼上几声,出几口长气,是很难入睡的,她确确实实已经累得有些扛不住了。 这个时候,王芬芳只要对开荒稍有畏惧,怕苦,开垦荒山的意志稍微有点动摇,犹豫,产生迁就自己的念头,开垦荒山坡的行动就会停止,而且谁也不会来强迫她,勉强她。当然,她的‘茅山柚’的美梦想也只能是一枕黄粱。 但,把自己的理想当儿戏,在困难面前知难而退,这不是王芬芳做人的秉性。她坚信:美好的东西是轻易得不到的,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就很难是美好的。 ‘茅山柚’的美梦就像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她的自信更是一把愈烧愈旺的火,给了她战胜困难的力量、决心和勇气。再难、再苦,她咬紧牙关矢志不移,天天开荒不止。 几天下来,在王芬芳的眼前虽然只出现了一块很小的泛着腐朽气味的黄里带黑的土地。这是她经过艰辛的劳动,开垦出来的新土地,发自内心的胜利喜悦难以言表。 当她站在新开垦的土地上,举目向上观望时,平时在眼里只不过是弹丸之地的荒山坡,现在她却感到是‘莽莽无际’。假若将这‘莽莽无际’的荒山坡,比作一条偌大的水牛的话,她开垦出来的新土地,只不过在它的身上拔掉了一根汗毛而已。让她深深地感到,她开山的路是漫长的,也是极其艰难困苦的。 但就是她拔掉的这一根汗毛,新开垦出的土地,让她看到了前面的曙光。不禁无比自信坚定地想:只要她心怀‘磨杵成针’的精神,再苦再累,决不畏葸不前,开山不止。在她的锄头下,新开垦出的土地只要能增加一尺,再貌似‘莽莽无际’的荒山坡,就要少了尺。这样日积有累,此消彼长,她就有可能,在遥远的某一天,征服整个荒山坡,变成适合她的‘茅山柚’生长的土地。 想到这里王芬芳由衷笑了。虽然笑里也有沉重和痛苦,但,笑得很美,笑得就像是迎着风寒绽放的梅花。 王芬芳在理想的激励下,在坚毅的意志的驱使下,忍受着身体上的不适和痛苦,在开垦荒山的路上,砥砺而行。尽管由于她是那样的力不从心,挥镰举锄在山里人的眼里,有点儿别样,开荒的进展也很慢。但她坚信,劳动可以改变一切,不仅她脚下的荒山坡会改变,她自己也会改变,总会有一天她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拓荒者,干起活来是模是样。 王芬芳不仅开荒没有停止,她办的夜校也一如既往地照样坚持在办。在“学生”面前、在村里人面前,尽量掩饰因为开荒给她身体带来的痛苦。只有缠满了纱布的双手,没有办法掩饰,让她感到很无奈。然而,她再怎么掩饰,开垦荒山给她带来的不堪之苦,却在全村人的眼里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羊五益和羊五善,还有她的‘学生们’以及关注她的茅草村人。 在关注她的茅草村人中,有非常不理解的;有连连摇头吹冷风等着看笑话的;也有对她怀有极大的同情,在动脑筋想办法如何帮助她的。前两种人的声音最嘈杂: 尽管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背着她的窃窃私语,也是一些只知道围着锅台转的女人,和闲着没事的老人。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从不同的方向吹进了王芬芳的耳朵里。俗话说:“人言可畏。”王芬芳也是人呀!听了这些话对她自然有刺激,很难过,也很委屈。心想:她怎么做才能被人理解呢? 但,她能豁然醒悟地想:人言虽然可畏,但它也是激励人更加自强的动力,可以让她更加坚强。想到这里她发狠心地想:不是说我傻吗,我就要傻下去。当着村里人的面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仍是那样的热情、开朗。 王芬芳把开山的痛苦藏在了心里,脸上还显露出丝丝笑容,仍然我行我素,一天也不停地从早到晚在荒山上忙碌着。每砍掉一丛荆棘、一棵小竹,每割掉一片儿茅草,每掀起一锄头带着各种根须的黄土,在她的脸上都要露出充满了希望的喜悦。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劳动成果,都在向人们展示,荒山再大,也在一天天变小,她脚下被掀起的黄里带黑的土地再小,也在一天天变大-----。 王芬芳开山的劳动虽然很艰苦,也让她感到也是一种享受,累了,小憩一会,渴几口凉茶,那个惬意,是从不劳动只知道坐在树阴底下,闲着没事看着蚂蚁上树的人感觉不到的。 王芬芳终归是一位过去没有经受过劳动锻炼的女人,靠精神支持的她,每当到了晚上,等到她的‘学生们’都拿着书本回家了。到了茫茫的深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含辛茹苦才充分地表现------。 在茅草村,除了羊五益,能理解王芬芳,就是宝嫂子了。雷家与羊家结了亲后,王芬芳就要永远地留在茅草村了,宝嫂子心里有说不完的高兴。在她的眼里,王芬芳是她崇拜的偶像,她不仅在向王芬芳学习文化,也在学习王芬芳如何做人。 她想的是:不少的人不理解王芬芳为什么放着好日不过,偏偏要留在山里头受苦。这是人家有志气,不凡,想在山里干出一点事来,将来她的‘茅山柚’成气候了,兴许我们大家都要沾上光咧! 王芬芳在开垦荒山上的表现,也让宝嫂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在心里想:这就是我们山里人说的有种,她自己是自愧不如。 再有王芬芳为她们办的夜校,开始时也有人说三道四的:说什么这是新开的茅厕三天香,不要看现在像模像样地念得很欢实,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一年多来,虽然王芬芳的走与留,一波三折,他们的夜校却一天也没有停过。明摆着的实事,再没有人说话了。宝嫂子认为:这主要是王芬芳做事有长性。他们当学生的老师不教,再怎么想学也没用,又不收学费,图个啥,这就叫做人。 自从王芬芳开始开山以后,在宝嫂子的眼里看得很清楚,一天劳动下来,王芬芳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很需要休息,他们这些学生真不好意思再打拢她,不想再学了。可王芬芳反倒说起他们来了。她诚心实意地对他们说: “我们做人做事,不能没有长性和恒心,我说过,我们的夜校只要你们愿意学,只要我不离开茅草村,就要长期办下去。现在我开始开荒了,确实很累,人干活那有不累的。以后我的开荒的活不会停,假若这也算理由的话,我们的夜校就只能停了。你们的学习路还长着呢,怎么能停呢?要停你们从心里不会愿意,我也不会愿意,因为这不是我做人的准则。人活在世上要做点事的确很不容易,不咬咬牙,不坚持,有一点困难就往后缩,一辈子肯定什么事也做不成,这对得起自己吗!” 王芬芳的这一席话说得她的‘学生们’心里热乎乎的,感动得都要流泪了。宝嫂子的心里很想说的话:就是,做人就要向王芬芳学。 一天,宝嫂子学习完以后回到家里,趟在床上忍不住地对她身边的男人,羊有宝说了她心目中的王芬芳。说完后对她男人说:“人家对我们这样真心实意,现在她真难啊!我们再不帮助她,就不算是人了。”她的男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家里什么事都听他女人的,他想了想说:“你明天去关帝镇上,打一把长柄的砍刀,要钢口好一点的,用那家伙代替短把砍刀和镰刀使,又快又刺不了人。”宝嫂子听了男人的主意,一大早就去了关帝镇,在铁匠铺打了一把长柄砍刀。 又是一个明朗清新,阳光和煦的上午,在鸟语花香中,王芬芳的心情同天气一样也特别的好,一口气干到日近中午,还没有休息,因为口渴了才想到停下来去喝水。正当她操起放在地上的装水瓦罐,口对着瓦罐嘴美滋滋地咕噜、咕噜喝水时,宝嫂子从关帝镇回来了。肩上扛了一把长把柄的砍刀,走到王芬芳的跟前时,称赞地说:“嗬!挖得真不少了!” 这话王芬芳爱听,很自我赏识地说:“我这是蚂蚁啃骨头,啃一点是一点哟!”宝嫂子很体谅亲切地说:“悠着点劲儿,吃力了,就歇会儿,你干的是一个长性的活,一口气吃不成一个大胖子。” 宝嫂子边说边将肩上扛的长把柄砍刀递给王芬芳,说:“这玩意儿,不知好不好使唤,我看你的手被刺扎得不成样子了,一直就在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让你再被扎了。我家的羊有宝给我出了这个主意,今天我上关帝镇打了一把这玩儿——长把的砍刀”。 这时宝嫂子将她的竹布罩衣脱下,挽起袖子,操起长柄砍刀,在她的用力下,砍刀所到之处在喀嚓的响声中,盘得密密实实的野玫瑰,长得绿油壮实的猫耳朵等等,撂倒了一大片。这些在王芬芳面前逞凶一时的家伙们,对宝嫂子怎么也没有怎么着。只是宝嫂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喘吁吁地对王芬芳说:“这家什好是好,摆弄起来太费力气了。” 王芬芳看到宝嫂子很累的样子,忙说:“你快歇息吧!千万不要将你肚子里的宝宝弄掉了,那我的罪过就大了。”宝嫂子腼腆地一笑说:“我还没有那么娇气。” 王芬芳也想试试,拿起长把砍刀,就不像在宝嫂子的手里那么听使唤了,砍什么,什么也砍不动,不说荆棘、灌木、小竹,就是茅草,砍刀下去,刺溜地一下从茅草身上飘了起来,茅草又立马挺身而起,一刀二刀都伤不了它的‘筋骨’。 宝嫂子忙说:“你不要砍了,这种活计不是我们女人干的,明天我让我家里的羊有宝来砍一天,够你挖一阵子的了。” “那可不行,现在正是抡农活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了你家的大事。” “你这也是大事,就这样说定了,也用不着你管饭,看你的手我就心疼,也不知道你自己吃饭是怎么凑合的。”王芬芳笑笑说:“多亏了小英子,常来帮我做饭。这孩子年纪虽小,很能干的,也很大方。”“你真有福气。”说完俩人都笑了。宝嫂子的真诚和热心,让王芬芳倍受感动。 宝嫂子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和她的男人羊有宝,迎着灿烂的朝霞到了王芬芳的荒山坡。羊有宝五大三粗,身大力不亏,长柄砍刀在他的手里得心应手,运用自如,砍刀所到之处无论荆棘、灌木、小竹和茅草,还有野玫瑰、猫耳朵-----,迎刀而倒。宝嫂子拿着钉耙将它们拖到王芬芳屋前的院子里,两口子配合默契,一天下来,老荒山坡光秃了一大片。 宝嫂子和她的男人开了一个好头,王芬芳的亲家羊有言坐不住了,也抽空帮助王芬芳来砍荒,羊五益的儿子羊有栋、羊有凡在他爹的授意下,也来帮了忙。有了这些人来鼎力相助,十多天的功夫,古老的莽莽荒山坡,变了模样。让茅草村的人,强烈地感觉到了他们的村子变了,长久以来在人们的眼里,看惯了的绿色的荒山野丘上,只剩下断枝、残草、枯叶,乍看很不习惯。 特别是有些老人们,在他们看来,原来的荒山坡,是从他们的老祖宗哪里传下来的,是保护村子的屏蔽,荒山坡没有了,不仅破坏了他们村里的风水,而且也在护村的屏蔽上捅开了一个大窟窿,向外敞开了一扇永远关不了的大门,不仅惋惜,也顾虑重重,不知福耶!祸耶! 荒山坡的变化,在王芬芳的眼里就是希望,她愈看在心里头愈高兴,愈受到鼓舞。但她更清楚,这只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对她来说‘茅山柚’的梦想这只是千里之行刚迈出了第一小步。荒山坡上的东西虽然基本没有了,重头戏还在后头。且不说,往后果树的培育、栽培,要将荒山坡开垦出来,成为熟土,任重而道远。 王芬芳咬定荒山志不移,一日继一日地开垦荒山不止。 又到了一年稻苗扬花飘香的时候了,骄阳似火,将大地烤得热烘烘的,这是当地最炽热的时候,也是人们寄希望于大地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能给稻谷带来琼浆玉液,聚天地之精华,让稻谷粒粒饱满,让人们获得丰收,哺育着人们能得以生生世世。 这样的天气对人的感觉来说,就嫌太阳过分地热情了,热情得让有些人受不了。若再赶上气压低、湿度大、风力小的天,坐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也要闷热憋气难受,汗流不止。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在嘴里也要不停地嚷嚷:“这鬼天,真热!” 在这真热的天气里,对王芬芳又是一次严峻地考验。当村里的人们看到王芬芳头戴斗笠,脖子上挂了一条白毛巾,仍然顶着烈日,在荒山上挥锄不止时,总有人好心地贴心地远远地喊着她说:“立儿他娘,看这毒热的天,把你热的,衣服都要拧出水来了,你可要注意你的身子啊!要我说呀!你这开荒的活计,太累人,又不是什么怕误了节气的急岔儿的活,这样的天你就不要干了,歇息几天等天凉快了再干吧。” 王芬芳心里明白,这是好意,这是在心疼她。可这些好心的人,并不完全了解她、理解她,她心想:她何尝不知道天热,又何尝不想休息呢!拿一把大蒲扇,坐在通风的阴凉的大树底下,旁边放一壶凉茶,手里扇着风,嘴里品着茶,听树上的蝉鸣,看蓝天上悠悠的白云….那个惬意、那个享受…..是神仙过的日子。 可是她不是为了图享受才留在茅草村的,在她的心里装了一个梦啊!开山的活计在茅草人的眼里,不是什么急岔儿,可是在她的心里比什么都急呀!本来她就嫌自己太不中用,没有力气,开山的进展太慢,假若天热了不干?天冷了也不干?刮风下雨也不干?那还有什么时候能干呢?日往月来快如棱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的美梦又要等到驴年马月才能成真呢?俗话说得好,‘不怕慢就怕站’。 想到这里,王芬芳狠下决心地想:这是对我的意志和决心又一次考验,我必须要坚持、坚定,开山的活再艰苦,天气再热,一天也不能停止。她又想:当然也不能蛮干,要注意身体的承受力,不能将身子弄病了搞垮了。在中午前后最热的时候尽量在家里休息,在阳光下干活时除了戴斗笠外,再热也要穿上长裤、长袖衫尽可到地减少紫外线对身体的辐射。 为了避免中暑,除了要注意多喝水外,王芬芳还到关帝镇的中药铺买了一些‘仁丹’‘八挂丹’‘万金油’和‘济众水’之类的解暑的药,带在身边,一旦出现头晕等稍有不适就赶紧吃药。 王芬芳虽然想到了这些,但她干活是个急性子,又是一个不惜气力的人,当干到兴头上的时候,什么都忘了。忘记了红似火的太阳已到中午,正在发泄它强大的威力,烘烤着大地。若不是小儿了林儿满头大汗跑到她身边,嚷嚷肚子饿了,她还不知道该回家做中午饭呢!所以她每天在荒山坡上开荒的时间,并没有因为天太热而有所减少。 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荒山坡上也能经常看到王芬芳的身影。一天下来她的衣服总是结满了一圈儿、一圈儿的白色的汗碱,回到家里只要一坐下就不想动弹,要再起身,身子重于千斤。可是两人的吃喝在等着她,还有晚上的夜校在等着她,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该干吗,还是咬紧牙关去干。 由于长时期在烈日下干活,王芬芳本来就很娇嫩的皮肤,经不住强列的紫外线的辐射,脸被晒得通红通红火辣辣的,手触摸一下,就疼痛得钻心,满是尘土的脸每天只能用毛巾轻轻地抹一下,敷衍了事。她的背是在太阳底下被暴晒最多的地方,尽管穿了衣裳,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强紫外线的辐射。有的地方被晒起了泡,有的泡被蹭破了,还灼痛得钻心。她担心受感染,到了晚上要英妹子替她在露出嫩肉的地方抹上一些红药水。 英妹子看见了难过地想哭,一边抹红药水一边掉眼泪。王芬芳反倒安慰英妹子说:“没事的,谁叫我的皮肤这样娇气呢!挺过这一阵子让它适应了就好了。”她还很认真地对英妹子说:“不要跟别人讲,免得人家笑话。” 在日以继日地开荒劳动中,王芬芳最需要的是休息。最缺的是觉,而最让她犯愁的也是晚上睡觉。睡意浓浓,哈欠连天的她,到了床上就不知道怎么躺才好。受过伤的手臂同她较劲,有时痛得让她不知往哪里放。最要命的是她的背,晒起了的泡,蹭破了皮的地方,不能沾凉席,腰也像断了似的,不听使唤。往往只能对付着一个姿式躺着,不敢动也不能动,时间长了就麻木了,再怎么想睡也就睡不着了。 在不知多少不眠的夜里,王芬芳在心里说:“我实在痛苦难当啊!”她又在想:这会儿我可真的知道了什么叫累,什么叫苦,什么叫受罪了!难道这就是我的命?一辈子。 每当王芬芳想到这里,也禁不住地掉下十分难过的泪水。既使这样她也没有想到退却,只寄望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尽快完成脱胎换骨的转变,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适应她与荒山结下的不解之缘。 对王芬芳来说,酷夏是漫长的。终于到了金秋的季节,太阳开始变得温和了许多,秋风开始给大地送爽。王芬芳依锄挺胸,站立在她开垦出来大片黄里带黑土地上,精神抖擞,目光灼灼,欣赏自己一个酷夏以来的劳动成果,感到格外地开心和惬意。 她在笑:笑她终于坚持住了,在烈日炎炎下,没有退缩,在艰难痛苦中没有止步;她在笑,自己对‘茅山柚’的美梦更加执着、坚定、和充满了信心;她更在笑,她的身体变了,没有过去那么多的娇气,多了壮实和皮实。 王芬芳特别欣赏她现在的双手,再不是细皮嫩肉,而是结满了老茧。还有她的脸也变黑变老变丑了,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风采。但她高兴地感到,她又有了另样的风采,另样的美,地地道道成了一位合格的山村的农妇。 王芬芳的表现和变化,赢得了对她拭目以待地茅草村人对她重新的尊敬。过去村里人尊敬她,是因为她是外乡来的客人,是因为她是有文化的人。出于山里人热情好客的本性,也因为她让他们感到有点高不可攀,所以全村的人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尊称她为王先生。虽然这种尊敬也是发自内心的,但听起来总是让人多少有些生份。 现在再也听不到村里有人称呼王芬芳为王先生了。年长的称谓她:林儿他娘,同辈的称谓她:芬芳妹子、芬芳姐,晚一辈的则叫:雷婶、雷姨…..这是村里人对她的变化将她融入他们之中,视为同类,亲情的称谓。这是村里人不再将她当成外乡人,而被视为是他们村里人的认可。王芬芳每当听到不论是谁对她改变了的称谓,都让她倍感亲切和近乎。开山的劳动虽苦,而在她的身边有了这些人际间的温暖和亲情,虽苦也甜喽! 第二十二章人间自有真情在 第二十二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一天,太阳西下,红霞漫天,又到了收工回家做晚饭的时候了。王芬芳蹲在地上用草磨蹭锄头上的泥巴。她听到刚养了一个多月的小花狗,忽然汪汪地不停地在叫,有陌生人来了,她赶紧扛着锄头从山坡上往家走。 听到羊五益远远地叫她:“林儿他娘,收工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伙子。”“哦!带来一伙子?”王芬芳惊诧不已,果然看到紧跟在羊五益身后有一个半大的小伙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花狗主要是冲着他叫。 当王芬芳走近他们身边时,羊五益转身指着这小伙子说:“带来的就是他,好些日子,我每次去关帝镇都看见他,他一直在关帝镇流浪。怪可怜的,是一个哑吧,不会说话,白天在街上,讨一口饭吃,晚上不知呆在哪儿睡觉。镇上的孩子都欺负他,见到他就用棍子打,他也不还手,只知道跑,孩子们还用泥巴疙瘩追着砍他。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我估摸他是从沦陷区逃难来的。 王芬芳一边听羊五益说,一边仔细地观察这小伙子:他怯生生地站在羊五益的身后,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头不矮,赶上羊五益高了。身子很单薄,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得不像衣服的样子了,脏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也就是为他遮了一下羞。 一头很久没有理剪的蓬乱的长发,粘了不少尘土、树叶,没有一点儿光泽,,使他的头,显得很大,脸显得很小。黝黑的脸上让人分不清上面是尘土污垢,还就是脸的本色,乍一看,样子有点儿吓人。神态茫然,很局促。只有两支眼睛还很明亮,没有正面地瞥王芬芳一眼,只是下意思的一会儿四处张望,一会儿低头盯着向他吠叫的小花狗。 羊五益接着说:“这孩子没有一个家,没有人管,没有人疼。住没住的,吃的也是讨到点什么吃什么,饥一顿饱一顿,现在瘦得已经不像人样了,实在是造孽啊!我带他来,就是希望你收下他,一来这是积德行善,今后一定会有好报的;二来也是给你们娘俩找一个伴,他的身子慢慢调理好了,也许还能帮你干一点儿活。 羊五益想要王芬芳收下这小伙子,这对王芬芳来说,太突然了,家里要增加一个人对她来说这是大事,做梦也没有想过。一时没有了主意,两眼不停地望着这小伙子,同情之心油然而起,想收下又不知道收下以后会有什么现在想不到的问题。 就在王芬芳十分犹豫的时候,这小伙子忽然扑通跪在了她的跟前,给了王芬芳一个措手不及,急忙弯腰用手去拉他起来,这孩子就是不起。在一旁的羊五益对王芬芳说:“你看这孩子虽然不会说话,心里倒很明白,你就可怜、可怜他吧!” 这孩子抬着头,用乞哀告怜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王芬芳,让王芬芳看了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急忙对孩子说:“你起来吧,我收下你。”这孩子立即给王芬芳磕了一个头,才爬了起来。急得王芬芳忙说:“你这是干什么!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王芬芳对羊五益说:“人说,十哑九聋,这孩子虽不会说话,他的耳朵不聋,他这个哑巴是后天的,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也可能受到了什么强烈地刺激,这种哑巴是可以治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自己就会好。” 羊五益说:“那敢情好,你同意留下他了?”“留下吧,留下了我们和他就是一家人了,五益叔您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他的,我也会像对待我的儿子一样的疼他的。” “我就是冲着你这个人才将他带来的,放在你的家里我一百个放心。”王芬芳还说:“以后只要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了,我们就送他回去。”“行,我听你的。” 王芬芳就像做梦一样,忽然间从天上给她的家里掉下了一个人,她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心想,既然答应留下了,就要对他负责。 王芬芳在这孩子的身上,让她实在的忙了一阵子:先是让他用肥皂彻底地洗了一个澡;请剃头的给他剃了头;发现他身上长了疥疮,这种皮肤病接触传染。王芬芳没有丝毫嫌弃他,在关帝镇的教会诊所里买了硫磺软膏药,在患处用肥皂洗干净后,每天早晚替他上药,天天换衣服,洗床单。 王芬芳如此经心医治,这孩子感动得哭了几次。村里人看在眼里,赞叹地说:“这个哑巴可找到好人了!”皮肤病治好了以后,她还在关帝镇的布店扯了一些布,请裁缝给他做了几套合身的衣服。 让这孩子过上了正常人的有保障,有规律的生活。摆脱了皮肤病的困扰,白天一日三餐,晚上远离了风吹雨淋,蚊虫叮咬,睡在了立儿曾经睡过的干净舒适的床上。 这一切的一切,使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没有了亲情、没有了家庭的温暖,长期处在受尽了鄙视、屈辱,和饥寒交迫中的这个小伙子来说,让他又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有了亲人的亲情,让他重新找回了做人的自尊和自信,又享受到了做人的乐趣。 小伙子进进出出在王芬芳的家里,出现在茅草村人的眼里,他不仅有了人模人样,他的心态、他的精神面貌在短短的时间里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眼睛有神了,人有精神了,开始显示出了他原的青春活力和帅气,同刚来时相比判若两人。 直从这个孩子来了村里之后,不知道怎么叫他,村子里的人都叫他‘哑巴’,让王芬芳听起来很不舒服,感到这是对他的篾视。一天她试探地问:“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很出乎王芬芳的意外,他马上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大字“张晓阳”。 王芬芳见状惊喜万分,问:“你上过学?”他点点头。王芬芳说:“能识字就好,我们之间就可以交流了。”于是,王芬芳也用树枝在地上写字,问他: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到了这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一一作了回答: 他是湖南南县人,家里的人都被小日本鬼子杀了。他是同几个同乡逃出来的,在路上走散了,他一个人辗转到了关帝镇,已经在关帝镇流浪半年多了。由于他不会说话,受到了人们的歧视、侮辱,流浪的生活使他愈来愈变得不像人的模样了。 王芬芳知道他的简单身世后,心里很难过,深情地对他说:“可怜的孩子,我们都是被小鬼子害的,同是落难人!今后这就是你的家,与阿姨、小弟一起相依为命,一起过日子吧。王芬芳的话,张晓阳全听懂了。 已经彻底凉透了心的张晓阳,从王芬芳的话里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就像见到了他家里的亲人一样,忍不住地抱着王芬芳哇哇地大哭起来。这哭声凄楚、哀婉,将他长时间憋在心里的痛苦与悲哀,在他认为是亲人的面前倾泄了出来。王芬芳也紧紧地抱着他,爱抚地说:“孩子,哭吧。把你心里的仇、心里的恨、心里的苦都哭出来吧!把过去先放在心里,在阿姨这里开始你的新的生活。 从这以后,王芬芳见到村子里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说:“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家新来的小伙子哑巴了,他是有名有姓的,他叫张晓阳,以后大家叫他小阳子好了。 小阳子这孩子很懂事,人也蛮勤快,自从到了王芬芳的家以后,随着身子一天天的壮实,随着他受到伤害的心灵一天天回复到常态,已经完全融入到了王芬芳的家中了。在他的心中王芬芳就是他的娘,雷自林是他的小弟。而且不用王芬芳吩咐,眼里总有活,一天到晚闲不住。除了同王芬芳一起在山坡上开荒外,挑水、扫院子、整理从荒坡上拖回来灌木、荆棘、竹子等,准备当柴烧等活计,既使王芬芳不让他干,他也要抢着干。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了,王芬芳做饭时他也要在灶前帮助烧火。 几个月来,王芬芳不仅对小阳子,有了感情,而且喜欢上他了,在晚上家里多了一个男人。虽然还未成年也在为她壮胆,晚上睡觉更安稳了,王芬芳对待小阳子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母子情。让王芬芳稍感忧虑的是:小阳子,由于有生理上的缺陷,和长期流浪生活形成的孤僻,来到她的家里以后,活动的范围和接触人还很少。除了王芬芳的房前房后和荒山坡,别的地方哪里也没有去,他的朋友除了林儿,就是小花狗。王芬芳心想:不能着急,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好的。 大半年来王芬芳的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她想应该告诉魂牵梦萦的丈夫。于是,她给雷至泉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详详细细地讲了,立儿与英妹子定婚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她在开垦荒山;浓墨重彩地赞美了被她开垦出来的肥沃的土地;着重介绍了他们家里新添的成员小阳子,希望他和立儿也能喜欢他,接纳他。 让王芬芳万万想不到的是,就是她的这份真情和爱心,留下了张晓阳,改变了张晓阳的命运,也改变了她后半生的命运。 第二十三章在养伤的时候 第二十三章 在养伤的时候 雷至泉在韩老汉老俩口的精心调养下,身体康复得很快。 雷至泉归心似箭,早就想回学校了。由于身子还很虚,全身无力,走几步就气喘,韩老汉不让走,执意要留下他,并说:“你现在身体里阳气丧失,湿气太重,要养护好‘阳气’,祛除湿邪,若不成热打铁,一齐养好,是要落下病根的。”雷至泉听他这样一说,也不敢太勉强,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韩老汉除了继续让他喝‘五子强骨汤’外,为了给他强筋活络、祛湿生津、滋肾清热,通调三焦,还用山鸡和细叶野生鸡骨草、白化牛力等深山密林中采挖的中草药,在沙锅里一齐煨,让雷至泉连汤带鸡肉一齐吃了喝了。再加上一日三餐的山蘑、笋尖、南瓜、旱芋头、荞麦饼、红米饭等典型的营养丰富的山里饭菜,雷至泉自己也感觉到一天比一天地有了精神。 韩老汉夫妇俩对他如此的热心和体贴,让他很过意不去,心想:自己的亲爹娘也不过如此,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韩老汉怕雷至泉闲着无聊,给了他一支树根做的貌似龙头的拐杖,要他在他的房前屋后附近慢慢地悠着劲走走看看。雷至泉第一次走到韩老汉房后的山坡,让他顿即惊叹不已,“好大一片果树林子呀! 在林子里,除了常见的桃树、李树外,有挺拔多枝,大叶的枇杷树、有粗壮苍劲的板栗树,更多的是枝细叶密,雍容翠绿的橘子树、橙子树,还有卵形大叶的柚子树….在果树之间还生长了一些树干粗壮,枝繁叶茂,高耸入云,霸气十足的樟树、榆树、松树等。这些树将它附近的果树挤对得无奈地歪着身子,去够阳光。各种树木很不规则地生长在山坡上,不成行,稀稠也不均。枝条、丫杈任其徒长,一看就知道这林子从开始成林时,除了有意多留了一些果树外,基本上是天然长成。 雷至泉只要看见了树木,特别是果树就着迷,而且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身置果树林中,心情怡然自得,精神头也来了。他扶杖穿行在林子中间,兴致勃勃地一株一株的观察、欣赏…..当他走到林子的东南角忽然一股淡淡的清香,随风扑鼻而至,沁人心脾。他马上想到这种香味,他以前嗅到过,急忙循着香味寻觅。走到一棵橘子树前,香味馥馥,让他心醉。 他驻足在这棵树前,仔细观察,用心鉴赏。此树生长的环境和条件不是很好,旁边有一棵榆树与它争阳光,而它又毫不示弱地与其竞相生长,表示出较强的生命力。因此树干高挑,枝杈繁多,显得有些细长,洁白淡雅的小白花,羞答答地躲藏在呈黛绿色的卵形的叶片之间,雅趣盎然,十分可爱。只是树干、枝条上满身坚硬的利刺,让人与它不敢太亲近。 雷至泉伫立在树旁,凝目良久,然后转着圈,从树的根部到树梢仔细观察。他断定这棵树的树龄十年左右,生理发育已完全成熟,到了结果的旺盛时期。他又想:韩老汉要韩新野送给他的那一兜子好吃不好看的似橘非橘的水果,一定就是这棵树上结出的果了。 雷至泉特别兴奋,禁不住欣喜若狂地大叫:“我心心念念的宝贝,我可找到你了!”不胜兴奋地想:真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雷至泉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棵树,一阵兴奋之后,又很惋惜地想:很可惜这个稀有的宝贝,它并没有得到像宝贝一样的珍惜、呵护、培育和利用。当务之急是要改善它的生成的环境,在它生长的旺盛时期,抓紧进行繁殖,以它为母本,进行嫁接,培育出多种品质更好的新的品种……。 连续几天,雷至泉在果树林一呆就是半天,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还要韩老汉到林子里来找他。他对果树如此着迷、专注,让韩老汉奇怪和不解。一天晚上繁星灿烂,山峦朦胧,微风习习,天高气爽。韩老汉和雷至泉坐在房前的院子里,享受着这宜人的山中夜景。两人先是轻松地海阔天空地闲聊,然后,雷至泉话题一转,先是娓娓地对韩老汉屋后的果树林赞美了一番。然后又委婉地讲了他对树果林缺乏管理的意见,特别是讲了,他认为是宝贝的那棵橘子树呵护不够的意见。 他说:“大叔,那可是一个宝贝哪!你老太慢待它了。”接着他讲了:对果树,特别是一个好品种,要让它有一个好的生长的环境,和精心管理。进行剪枝、修整,不能让它长疯了。好的树种在它的成熟期,用嫁接等方法进行繁殖。嫁接不仅可以保持原有的优良品质,还可以使‘实小者可巨,酸苦者可甜,臭恶者可馥。’ 听着了迷的韩老汉十分惊奇地问:“雷老师你怎么对果树这么在行?”话说到此,雷至泉非常坦诚地讲了自己的身世,并沉重、悲伤,如泣如诉地讲了日寇侵入他的家乡后,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以及他任职的农场,被日寇占领,理想和事业被迫中断;又是如何才到了罗盘山中学教书。最后还讲了他们夫妻俩又如何做起了‘茅山柚’的美梦,以至于在去年年根为了寻宝,一人贸然跑进了山里,有幸认识了您大叔……。 一直在用心听雷至泉说话的韩老汉,对雷至泉家里的不幸极其同情,在雷至泉的说话中,他还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些该死的东洋鬼子,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嘞,把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丢进大河里去喂王八。”韩老汉知道了雷至泉的身世后,对他更加崇敬了,也感到有些高不可测,说:“想不到雷老师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我们叔侄俩能认识真是我的三生有幸啦!” 雷至泉忙谦卑地说:“大叔,您过奖了,小侄可不敢当啊!我算不上有什么大本事,只是在学校里从书本上学了一些皮毛,到社会以后,本想干点实事,可是壮志未酬,小鬼子来了,哎!生不逢时哟!”雷至泉沮丧地大声叹息了一声。韩老汉安慰他说:“我看小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等小鬼子滚出我们中国了,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但愿如此吧!” 韩老汉接着说:“你刚才讲了那么多我屋后林子的事,我哪里晓得还有那么多的说头儿。我早就在想,你说的那棵宝贝树如何繁殖它,心想:总不能让它老死了绝了种,但是,我只能干着急。哈哈!有了你这样的里手,我就不用犯愁了,这也是我们的缘分。要不是你在我这里养伤,你这样的高人,我就是想请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请喽!这么着吧!我屋子后面的林子,要怎么摆弄我全听你的,最近我儿子的农活不怎么忙,要他过来,你就动动嘴,动手的,费力气的活都让他干。” 从这以后,雷至泉就一门心思放在韩老汉房后的果树林子里了。在他的指导下,韩老汉和他的儿子,对果树剪了枝、对影响果树生长的杂树,该挪动的挪动,有的枝杈该砍的砍,让所有的果树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一片蓝天。这些活干完以后,雷至泉对韩老汉说:“剩下的事,都是些细活了:主要是用压条、嫁接等方法,对那棵宝贝树、及一些优质品种的树进行繁殖,这些活计,劳动强度不太大,我们两人就行了,让你的儿子去忙他的农活去吧!” 在嫁接中,雷至泉熟练的操作技能,让韩老汉眼睛都看直了,惊叹不已。 经过了十多天的忙碌,计划要嫁接的都嫁接完了,雷至泉和韩老汉坐在林子里欣赏他们的劳动成果。雷至泉对韩老汉说:“我们这些嫁接的只要活了,压条繁殖的今年不结果,到来年肯定会结果;嫁接的顶多二、三年也能结果。嫁接出来果子,就是一个新的品种,由于砧木不一样,品种也不一样。我们从中再挑选最优良的再进行嫁接,这样反复多次进行培育,就能培育出一种最理想的优良品种。” 韩老汉听到这里十分感慨地说:“还真不容易,时间也蛮长的。”雷至泉也很意味深长地说:“大叔,这算不了什么,假若我这一辈子能培育出一种很优质的水果,让世上的人们又多了一种口福。譬如,我跟你老说过的‘茅山柚’能培育出来,我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活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找不到我心里想要的能培育我的‘茅山柚’的宝贝,现在这个宝贝在大叔您这里找到了,还希望大叔鼎力相助啊。”韩老汉毫不犹豫地说:“你这是大好事,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你尽管说就是。”雷至泉既兴奋又感激地紧紧握着韩老汉的手说:“我可碰到贵人和知音了。只是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的地方。” 他们正说在兴头上,韩老太太带了一位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到了他们的跟前,此人见到雷至泉以后,急忙冲着雷至泉叫:“雷校长。”雷至泉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说:“袁师傅来了。”并很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们几位师傅,拼着命把我送到了国军的医院,才让我有了这条命。” 并问:“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有事吗?” “有急事,我是专门给您送信来的。”袁师傅边说边急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雷至泉,并说:“这是徐老师写给您的,他要我快马加鞭,越快越好,我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跑来了。” 雷至泉心里一沉,急急忙忙看信,看着,看着脸色都变了。看完信对韩老汉心事重重地说:“大叔,学校有急事了,学生都不上课了,我得马上回去。”韩老汉听说学生不上课了,也很生气地说:“这些娃子们,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好好地念书,还胡来。” 雷至泉不无忧虑地说:“这事不能全怪学生,是事出有因。”韩老汉说:“按说,你现在的身子,还需要调养一阵子才能全好,既然学校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就不想强留了,哎!你也是身不由己。就多带一些‘五子强骨汤’的药,在学校里你自己熬着喝吧。” 雷至泉想到自己要走了,留恋地看了一下眼前的果树林,指着它们进行过压条和嫁接的果树对韩老汉说:“大叔,对它们怎么管理,我都对您老讲了,您就多费心,特别是要注意保持一定的潮湿,要仔细观察,不要干着了。只要出芽成活了,就要将绑扎的布、稻草和土都弄掉……。”“唉!”韩老汉连连点头,他的眼睛里已经潮湿了。 雷至泉说:“大叔,您能不能替我找一匹马,让我同袁师傅一起骑马走。”韩老汉连连摇头说:“万万不行,你不能骑马,你的身子经不起那个颠呐!家里有国军留下的担架,我马上从村子里找几个棒小伙子抬着你走。” “那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多少给他们一点辛苦钱。” 吃完午饭,雷至泉收拾东西时,在他睡觉的床上的枕头底下,放了十块银元,并写了一个纸条:“大叔、大婶,为了我,你们费尽了心,对我恩重如山,我会牵记一辈子的。希望二老多保重身体,我会常来看望你们的,留下的这点钱不胜敬意,只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你们务必收下。对这里我很依恋,以后我肯定来看望您们二老的,也为了我的‘茅山柚’的梦。现在,身不由己,我要走了,此时此刻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 雷至泉与韩老汉老俩口,依依惜别后,躺在担架上,由人抬着上了回学校的路。他在担架上想着徐满志在信中说的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自从日寇入侵湖南以后,平原县**的官员们,包括教育局的官员,都比兔子还要跑得快的全跑了。从那时起,罗盘山中学是死是活,上面从来没有人过问过,虽然是公立学校,多年来上面没有下拨过一文钱,办学的经费全是学校自筹。办学的条件虽然很艰苦,困难重重,有多次小鬼兵大兵压境,形势非常严峻,全校师生硬支撑着没有停课,使得数百名学子没有失学,被当地的民众誉为‘抗战学校’。 学校各方面的工作,不能说都很完美,但全校师生员工,能团结一心,努力工作,保证了学校的各项工作一直都很正常。可是,就在头两个星期,平原县的官员们,突然发现罗盘山镇是一块宝地,日本人就从来没有打进来过。于是,将他们的县衙门临时安置在了罗盘山镇,对罗盘山镇和罗盘山山区,企图重新实行他们的统治。 长期闲着没有干事的县教育局的褚局长,在大前天到罗盘山中学来视察,视察中对学校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一直坚持办学,轻描淡写地夸奖了几句。然后口气一转,对学校的一校之长的伍子修,自己任命了一个代理校长之后,不经上级批准,擅离职守私自跑了。而代理校长呢!也不坚守岗位,擅自躲在深山里图清闲去了,使学校成了一个没有校长的学校,表示了极大地不满。 十分激愤地说:“在伍子修眼里还有没有教育局,有没有我这个局长?这是一种目无上司,无组织、纪律,对学校的工作极不负责任的恶劣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并对陪同他视察的徐满志、李一夫等人振振有词地连声质问道:“一个没有校长的学校,还像一个学校吗?还是一个学校的样子吗?学校的工作能做好吗?” 在一旁的李一夫忙陪着笑脸连连点头说:“局座,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褚局长又对旁边的章督学说: “章督学从现在起,你就留在学校,在这里临时管一管学校的工作,我们不能愧对罗盘山山区的父老。我们教育局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罗盘山中学任命一个校长,这才是对学校工作负责任的态度。” 褚局长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不能不让人佩服,第二天下午他又莅临学校,指示章督学,要正在上课的,工作的全校师生员工,马上停止一切教学活动,停止一切工作,到操场上去集合,他要宣布重要的任命。这种影响教学工作的举动在罗盘山中学是从来没有过的。因此引起了师生们极大地不满,嘴里不停地吵吵嚷嚷。 到了操场后,章督学要师生们安静就是安静不下来。褚局长只好站在前面,用大嗓门使劲地喊: “老师们,员工们,同学们:我们今天召开这个重要的大会,是要由我代表县教育局宣布对罗盘山中学校长的任命。现在我宣读委任状:“兹委任李一夫先生为罗盘山中学的校长……”褚局长的话刚一出口,教学员工们马上一片嘘声不止,交头接耳乱轰轰地喧哗起来了。章督学忙打着手势嘴里喊:“大家肃静、肃静,局长的委任状还没有念完啦!我们请局座接着念。” 褚局长正要念时,这时有人高喊:“我们已经有校长了,他就是雷至泉。”众多的人立即呼应喊:“对,雷至泉是我们的校长。”全体教职员工大会就这样在喧腾中自动散了。褚局长拿着没有念完的委任状,干在哪里非常尴尬地下不了台。他叫住了徐满志等人,大动肝火地说:“你们看!你们看!这成何体统,这都是你们长时间没有校长的后果呀!” 让章督学、李一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全体师生罢教、罢课。在高威老师的带领下,二十多名师生代表,到临时县**的门口,堵住了县长,代表罗盘山中学全体师生员工,向县长递交了请愿书:要求县教育局撤消对李一夫的委任,正式委任找理校长雷至泉,为罗盘山中学的校长。并且态度坚定地向接请愿书的县长说:“我们要求县长对请愿书上的要求明天给我们答复,不答复我们,我们就要天天来找县长,直到我们满意为止。” 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发展得如此的快,徐满志只得急急忙忙地给雷至泉写了信,详细地说了事情的原委,要他无论如何要回到学校来,自己走不了,也要让人抬回来。在信中还一再说: 罗盘山中学,倾注了伍子修校长多年的心血,决不能落到李一夫这样的小人手里,对校长的职位,你应该当仁不让。 ‘当仁不让’雷至泉躺在担架上反复地考虑这封信的份量。 雷至泉一行,赶回学校已经天黑了,师生们正在洗漱,准备就寝。听说雷至泉回来了,师生们立即停止了正在做的一切,像潮水般地涌向了雷至泉的办公室兼宿舍前,嘴里叫着:雷校长好!雷老师好!雷至泉赶紧站在办公室门口,非常激动地对大家说: “老师、同学们好!谢谢大家对我的关怀和惦记。我现在身体基本上康复了,可以同大家一起工作和生活了!”师生们报以一阵长时间的掌声,雷至泉微笑着频频向大家招手致意。 这时有人喊:“我们要雷老师当我们学校的校长。”随即大家一齐呼应:“雷老师当校长!雷老师当校长!”呼声振聋发聩。 雷至泉被师生们的热情、诚挚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急忙对大家说:“老师、同学们,请你们放心,只要是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雷至泉一定当仁不让。”师生们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被安排住在雷至泉办公室附近的章督学,看到这情景,十分震惊:雷至泉能回来他没有想到;雷至泉在学校里有如此高的声望,更没有想到;对雷至泉在师生们面前说的‘当仁不让’四个字更是如刺在喉。心想:雷至泉这种态度事情就麻烦了。他顾不上已经有多晚了,拔腿就往镇上跑,去找褚局长,回报眼下的一切。 师生们散了以后,徐满志等学校的一些主要领导和高威等老师留在了雷至泉的办公室,把小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家七嘴八舌: 有的说:雷老师身体康复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好,感到很欣慰;有的十分忧虑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姓褚的从没有来过我们学校,这回躲日本人刚到罗盘山镇没几天,他就跑到我们学校来了,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我们学校没有校长,要给我们学校任命一个校长,还很雷厉风行的,大家不觉得有点儿怪吧?” 有人接着说“这确实是很怪的?李一夫这人我想大家都了解,来头不小,心术不正,不学无术,根本就不是当校长的材料。一旦被他控制了我们学校,伍校长辛辛苦苦办起来的我们这个‘抗战学校’准玩儿玩,决不能让他们得逞!”……。大家你一句我一语,正气凛然,慷慨激昂。 雷至泉最后说:“大家说得对,这是他们蓄意已久的,是冲着伍校长来的,想将伍校长从我们学校挤压走,由他们的人取而代之。只是他们找的理由正好暴露了他们见不得人的一面,说伍校长没有经过他们的批准离开了学校,他们当时在哪儿?擅离职守的是他们,伍校长没有错。 至于我这个代理校长,也合理合法的,是经伍校长提名,校务委员会同意的。要说我没有在学校,是不是到深山里图清闲去了。我们学校的每一位师生员工,甚至罗盘山镇上的不少市民,都可以告诉他们正确的答案。想一手遮天,不择手段,只能令人发指。 总之,我们学校不是没有校长,校长就是伍子修。伍校长不在学校,代理校长就是我。在这点上,我们理直气壮。既然我这个代理校长合理合法,又有全校师生员工的支持,我就应当仁不让。明天我们就找褚局长论理去,我就不相信朗朗乾坤,他就能一手遮天。-------。 雷至泉的一席话,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得他有胆有识,遇事持重,头脑清晰,成竹在胸,感到学校里有了主心骨。 再说章督学,跑到镇上敲开了褚局长家的门,褚局长见到他心里一愣,想:这么晚了跑来找他干么?章督学不等褚局长说话,就急巴巴地说了雷至泉回到学校以后的情况。 褚局长听后,很吃惊地说:“姓雷的好了?李一夫不是说一时半会儿且好不了吗!完全是危言耸听。”他用一支手摸着自己的后胸勺儿发愁地说:“看来这事还真的有点儿烫手呀!想不到姓雷的回来得这么快;在学校里有如此高的声望;李一夫又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说完他把白天县长的秘书送来的罗盘山中学师生代表递交的请愿书拿了出来,指着县长在上面的批示对章督学说:“在国难的非常时期,不要没事找事,横生事端,乱上添乱,学校的工作无可挑剔,立即平息此事,否则以失职兹事论处。” 章督学听后紧颦双眉说:“要是收回对李一夫的委任,就怕县党部那边不好交代。”褚局长想了想牢骚满腹地说:“这事县党部插手,我就很不满意。而且我们并不在理,当时就很犹豫,果不然出了麻烦了,自己打自己的脸。现在的工作不好做,不是我们说啥就是啥的时候了。学生动不动就罢课、请愿,不好惹呀!县党部把我们当枪使,让我们两头不是人。 我们是教育局,不能同学校的关系搞得太僵了,现在我们有了县长的批示,撤回对李一夫的委任,谅县党部也不敢对我们怎么着。明天你把那个姓雷的,还有那个姓徐的叫到我这里来,我要当着他们的面,收回对李一夫的委任,认可雷至泉为代理校长。从明天起罗盘山中学你也不要去了,不要自找没趣。” 第二天,雷至泉、徐满志正要到镇上教育局去找褚局长,章督学抢先一步来找他们了,代表褚局长请他们去教育局,正中下怀。他们本想到了教育局与褚局长有一场唇枪舌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褚局长见到他们后,格外地客气,左一声雷校长,右一声雷校长地叫。当他们坐下后,没有等雷至泉说话,褚局长就先开口婉和地说: “欢迎二位到教育局来,由于时局的原因,敝人身为教育局长,对你们学校的工作关心很少,实在抱歉哟!敝人前天去你们学校,看到雷校长不在,徐副校长的担子实在是太重呀!所以一时性急,就委任了李一夫为校长,这是误会,误会呀!既然雷校长的身体好了,能主持学校的工作了,对李一夫的委任就显得多余了,我们教育局收回成命。并正式委任雷至泉老师为罗盘山中学的代理校长,委任状明天就让章督学送去。” 褚局长的态度和说的话,都大出雷至泉和徐满志的预料。雷至泉想:委任李一夫为校长决不是什么误会,是什么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褚某人自己找台阶下,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再说什么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雷至泉说:“我们感谢局座对我们学校工作的关心和支持,对局座刚才的讲话,我们一定向全校师生传达,今后学校的工作还需要局座多关心、多支持,我们也一定要向局座多请示多回报。” 罗盘山中学委任校长的风波就这样戏剧般地结束了,学校的教学工作又恢复了正常。只有李一夫灰溜溜地走了,听说是到县党部去工作了。学校校务委员会,考虑到高威老师年轻,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在学生中有较高的威信,做学生的工作比较合适,经全体委员一致同意,任命他为训育主任,接替李一夫的工作 。 雷至泉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当仁不让,不仅又重新挑起了主持学校工作的重担,而且也回到了三尺讲台。 战乱中的湖南,岁月多难。其间,国军和日寇在湖南长沙和常德经过了多次会战。罗盘山中学也是在抗战形势,一时趋紧,一时趋缓的风风雨雨中苦苦煎熬着。 身体还没有完成恢复,作为代理校长的雷至泉,背负着全校师生员工的重托,在他的心里时刻装着师生们的安全、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尽量少地受到干扰,两件大事。要是在太平时期,只要是一位称职的,负责任的校长,要做到是不难的。可是在战乱时期,日寇有时就近在咫尺的情况下,要想做到这两全,就是一种奢望和苛求了。 为此,作为一校之长,雷至泉已多次承受着坚持上课,或停课疏散如何决断的巨大的压力。担当着就是以他全家的身家性命,也担当不起的责任。其实,他也完全可以不必如此为难自己,只要在罗盘山区抗战形势紧张时,在校务委员会上研究学校是坚持上课还是停课疏散时,当到会的人员各抒己见后,只要他一句话:按照预定的方案,停课疏散。他的压力和担当就要小得多,也用不着许多的紧张和焦虑。 可是这不是他做人的准则,对工作的态度。他会反诘自己:我尽到了一个校长应尽的职责了吗?而且他实在是太疼爱他的学生了、太懂得对于在成长中的青年学生来说,一寸光阳一寸金的真谛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轻易做出停课疏散的决断,尽最大努力争取既要保证师生们的绝对安全,也要坚持上课的难为自己的两全的决策。 当然,他每次做出这样的决断,绝不是毫无根据的盲目的感情用事,支持他这样做的:是他对伍子修校长,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的自信;还有他派往抗战前沿探听战事、敌人动向的员工及时向他提供的各种信息。罗盘山中学就这样在雷至泉代理校长,多次正确决断下,以她特有的‘抗战学校’的精神,从未间断过朗朗的读书声,在战火硝烟中挺过来了。 在多次有惊无险中又迎来的一个新的学年。韩新野从家里返校给雷至泉带来了好消息。他在韩老汉家,压条、嫁接的果树全部成活了,现在生长、发育很好。雷至泉无比高兴地想:“有空了,能脱开身了,他一定要看看去,假若茅草村是他的‘茅山柚’的基地,那么,愁牯岭就是‘茅山柚’的源头。 第二十四章国之殇、民之苦、有志者之哀 第二十四章 国之殇 、民之苦、有志者之哀----- 在战乱多事之秋,三年多的时间,是短促的,也是漫长的,校园依旧,老师们的容颜上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费神费心催人老啊!雷至泉的头上已经明显地露出了不少的白发。 学生一茬一茬地走,一茬一茬地进。高中毕业的学生,由于没有地方去上大学,也没有地方去就业,成了这些莘莘学子们普遍的苦恼。中华民国三十四年,雷至泉最亲近的、最喜欢的学生,韩新野、吴娟娟也要毕业了。 正当韩新野、吴娟娟等应届毕业生为自己的出路迷茫,愁眉紧皱的时候,在中华大地上一个惊天动地的喜讯响彻云霄。小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中国人民经过了十四年的浴血奋战,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伟大的全面的胜利。 这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的喜讯传到了罗盘山镇、传到了罗盘山中学。正在上课的师生们、正在工作的员工们,立即停止了一切教学活动、停止了所有的工作,冲出了教室、冲出了办公室,像潮水般地涌向了校园、涌向了操场。 师生们兴奋、激动,拥抱在一起,雀跃、欢呼。“祖国万岁!”“中华民族万岁!”……等等口号声震撼大地,将心中多年的压抑、心中的仇恨、对胜利的渴望和现在的喜悦……等等心情全部尽情地释放了出来。不少的师生员工忍不住地流下了热泪。 雷至泉也是百感交集、也是泪水涟涟,这是喜悦的泪,也是伤心的泪,块垒在心抽泣难止。他抹了抹眼泪,叹了一口气想:这不堪回首,悲惨煎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曙光在前,他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想到过去、想到未来,除了已破碎了的家以外,就是他的农场了。哪里有他的梦,有他呕心沥血培育出来的优良稻种“中华一号”他恨不能长上翅膀马上飞到农场去……。他是一校之长,责任在肩,那有说走就走的,。 全校师生员工一阵发疯发狂地高兴之后,雷至泉召集了徐满志副校长等学校主要的领导开会,会上决定:明天上午在操场召开全校师生员工大会,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并决定,将学校自己养的在栏的猪杀两头,明天中午打牙祭会餐。还决定,为了让家曾在沦陷区的师生们能回家看看,从明天起放假四天。 散会后,雷至泉叫住了徐满志说:在学校放假期间他准备到沙坪坝的农场去看看。徐满志很理解地连声说:“应该去,应该去。学校里的事,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有我嘞!” 第二天学校召开庆祝大会,全校师生员工喜气洋洋、兴奋激动、热烈活跃。雷至泉在会上做了发自肺腑,慷慨激昂,激动人心的讲话。 他最后说:“日本只是一个弹丸小国,居然胆敢对我中华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发动侵略战争,在我国逞凶肆虐十多年,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受尽了人世间罕有的灾难,为什么?是我们落后、贫困、是我国人民一盘散沙、是我们的**腐败,是我们的军力不够强大……。 今天我们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胜利之时,为了我们美丽的家园,不再遭受外国烈强们的任意宰割,我们首先要想到的是:我们有五千年辉煌文明历史的中华民族,一定要自强、自新、自立。为此,我们要努力学习国外的先进科学技术,外国人有的我们要有,外国人没有的我们也要有,我们的国家要强,人民要富。 为了民族的复兴。我们老年人、中年人责无旁贷,应该老骥伏枥。但祖国的未来,最终还是要寄希望于你们年轻的一代,在场的同学们,你们任重道远啊!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未来,是祖国的雄鹰,为了我们的祖国能屹立于世界民族强国之林,翱翔吧!搏击吧!奋斗吧!” 雷至泉讲完话以后,老师、学生的代表的讲话也相当精彩,既控诉了日寇罄竹难书的种种罪行,也表达了为了未来强盛之中华,努力工作、奋发学习的决心。 雷至泉同师生们一齐在中午喜气洋洋、兴高采烈地会完了餐以后,带着雷自立同吴娟娟一起去沙坪坝。 罗盘镇与沙坪坝相距只有五十多里,然而这短短的五十多里的路程,竟成了漫长的天堑,将雷至泉与他的心爱的农场隔断开了,让他苦苦地想呀!等呀!备受了五年多的煎熬,今天才踏上了这五十多里路的路程。雷至泉激动、急切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他们出了罗盘山镇,走出了山区,就进入了平原地带。过去的这里:平畴千里,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湖水清澈,游鱼如织;处处竹林树阴深处是累累农家。 在平原上稻田中间有小桥流水,有曲径小道 ,也有蜿蜒的通衢大道,大道上可行走各种车辆。这是一个非常美丽、富饶的地方,也是江南有名的粮仓之一。雷至泉过去每当走到这里总是心旷神怡,深深地爱着这块沃土。他的农场根植在这块沃土上,如鱼得水,是进行各种农业科学研究、实验最理想的地方。…… 今天,当雷至泉再次踏进这块熟悉的土地时,已面目全非,让他顿时悲不自胜。昔日美丽的田园,疮痍满目,惨不忍睹。当下,正是稻子抽穗扬花,显露丰收在望的季节。然而,眼下沿途的水田里竟看不到几棵长得像样的稻苗,映入满目的是在丛生的杂草中作垂死挣扎,稀稀拉拉又矮又小,伸着几片半青半黄的小叶求生的稻苗。深谙农业的他心里明白,这预示着这一带将颗粒无收。 在通衢的大道上,他们一路走着,遍是坑坑洼洼,不说走车就是走人,也要眼睛紧盯路面,要十分小心地绕过坑洼之处,择路而行,十分费力又费神。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碰到的都是扶老携幼,精力疲惫,两眼茫然,神态沉重的逃难归来的灾民。沿途处处的村落、竹林、树木大部被毁,裸露出来的农舍不是一片焦土,就是墙倒屋塌,难以再挡风遮雨。……这一切的一切让雷至泉再一次领略到了日寇的侵略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 雷至泉想到这里,他的心陡地一下紧缩了起来,他想到了他的农场,想到了他的‘中华一号’稻种,在日寇的蹂躏下,它们会是什么样的遭遇呢?倾巢之下无完卵。想到这里,一种不祥之兆,顿时让他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去面对这难以承受的打击。他的脚步沉重得不敢往前走。然而他也心存侥幸,希望他的农场能成为倒外,至少经过他们用尽匠心巧妙收藏的‘中华一号稻种’能安然无恙。他又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希望奇迹快一点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们三人中,吴娟娟也同雷至泉一样,看到自己富饶美丽的家乡被敌人践踏得如此凄惨,心情也非常地沉重。想到了她的爷爷、婆婆、爹爹、姆妈和弟弟,还想到了她家里的那条老水牛,以及她们那栋祖传的老瓦屋。 虽然她的家,沾了地处偏僻的光,敌人破坏得没有她眼前看到的如此严重,家里的人也有幸都健在,但在长期的战难磨难中,虽未死也都掉了一层皮。她的爹爹每次来看她,都让她深深地感到一次比一次要苍老,因此她对家的惦记也是魂牵梦萦的。此时此刻,一向活泼、开朗、健谈的她,一路少言少语紧跟在雷至泉的身后急切地大步走着。 在他们三人中只有雷自立对要去的目的地没有他的惦念和期待。但对沿途日寇对我中华锦秀大地的毁灭,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心情也不轻松。特别是由此想到了他的老家、他心中的爷爷、婆婆、还有他们的‘雷家大屋’……。紧跟在后面走的他也忍住地流下了泪水,甚至想痛哭一场。 尽管他们三人一路不停地奔波,也已汗流浃背,由于道路实在难走,五十多华里的路程,他们快走了八个多小时,在他们快要到达农场时,太阳早己落山了,天空上是弯弯的月牙儿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农场位于平原上的沙坪坝的一块稍高的土丘上,最显眼的建筑是老远就能见到的灰色赫然高大的水塔和在阳光的照耀下,从绿阴中闪着灿烂光芒的玻璃温室。凡是要去农场又不知道农场具体位置的人,向当地人打听农场在哪里,农民都会指着水塔或闪着亮光的温室说:“那就是农场。” 雷至泉是在日本人用雨点般的枪弹,追赶下才不得已离开农场的。今天是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才让他有了可能踏上回农场的路。在离农场还有很远的地方,他明知是不可能看到农场的水塔的,他还是睁大了双眼,紧盯着前方,希望水塔能在他的眼前出现。 当雷至泉急步走到离农场那个小土丘只有百步之遥时,弯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显得格外的皎洁,天空也格外的明亮,水塔还是没有看见。他再往前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几棵烧黑的粗壮的大树干上,剩下的几枝焦黑的干杈,默默地耸立在清淡的月色下,好像是在想哭而无泪地在十分焦虑的期盼着它的主人的归来。 雷至泉的心陡地突突地跳着,他疯也似地向土丘上跑去,眼前他心中的农场已成了一片废墟。在月光如水下,残墙、烧焦折断的栋梁和瓦砾,显得格外的惨淡……。面对这一切他的心碎了、傻了、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只有眼泪在不停地往下流。 雷自立、吴娟娟也是神情严峻地站在雷至泉的身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日寇的罪行又在他们的心中加上了厚厚的一层。就这样他们三人不知站了多久,雷至泉忽然神色紧张地急不择路地踏着灰土、焦木、瓦砾趔趄地往土丘的后面跑。 土丘的后面原先是一片密密匝匝的碗口粗的南竹林,现在竹林几乎不存在了,大部分已被烧焦,或枯死,或从腰折断了,只有稀稀拉拉的萎蔫叶黄的几根在艰难地苦撑着,在清月下凄风中摇曳着,好像在向人们诉说这里发生过的苦难。 雷至泉一直向竹林的深处急走,前方出现了一米见方的大坑,坑口的外面和里面都是被砸碎的,大大小小的混凝土。雷至泉看后他的精神骤然全崩溃了,心中一股苦水往上涌,眼睛发黑,头重脚轻地一阵昏眩,晕倒在坑边上的破碎的混凝土块上。随后赶到的吴娟娟、雷自立急忙抱起雷至泉,两人齐声不断地喊:“爹爹!、老师!”在他们的呼喊声中,雷至泉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正当吴娟娟、雷自立要搀扶他起来时,他却自己腾地一下起来了。 雷至泉什么话不说,就马上趴在坑口,用他的双手拣起坑里的混凝土块,往坑外扔。吴娟娟、雷自立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看到他丝毫不顾及尖硬的混凝土块,已将他的手刺破流了血,还是拼命地发狂地不断地捡,不断地往外扔。他们也只好照着他的样子捡呀!扔呀!将二米多深的坑里的混凝土全捡光了。他们三人的手都是黑黑的黏糊糊的,被混凝土刺破流的血与脏土混合在一起,由于已经麻木了,谁也没有感觉到痛。 坑的底部是一块坚硬的平面的混凝土板,雷至泉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睁大眼睛,一点、一点地扒拉着在混凝土板上的尘土和枯黄了的竹叶,他扒拉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绝望地大叫一声:“我的‘中华一号稻种’完了,全完了!一粒也没有给我留下。自立、娟娟:你们再给我找找,那怕有一粒也好!” 雷自立和吴娟娟都跳进了坑里,在坑底上仔细地拨弄着找,找了一会儿,雷自立忽然大声地说:“爹,这里面有老鼠屎。”雷至泉长叹了一口气,彻底绝望了的他,心灰意冷地说:“不要找了,里面不会再有了。” 接着雷至泉痛定思痛地说:“‘中华一号稻种’是省里的重点科研项目,是我们农场一百多名员工经过了五年多的寒来暑往的日日夜夜含辛茹苦,才精选培育出来的,不是日本人来,早已在全省大面积推广了。‘中华一号稻种’具有抗病虫害、抗倒伏、米质好、产量高的优点,它的推广一定会给湖南这个古老的粮仓,增光加码,让芸芸众生能过上比现在要好的日子,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雷至泉沮丧地仰天长叹,捶胸顿足,嘴里憎恨地喊道:“小日本鬼子,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家园、我的亲人、我的事业、我的理想。”接着他又望着地上散乱的混凝土,喃喃地自语:我的这个地窖很隐蔽,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鬼子又是怎么找到的?除非遍地开花,挖地三尺?唉!这是天要灭我,我雷至泉生来本份做人,认真做事,从没有做过丧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在我的身上就如此灾乱不已呢!” 雷至泉转过脸对一直怀着非常同情和惋惜的心情望着他的吴娟娟说:“我们搞农林科学研究工作的工作者,苦啊!我们的实验室就是大地,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室外工作,越是大热天太阳毒,越是刮大风下大雨,我们越是要往外面跑。说到这里,雷至泉陷入了沉思,眼前一幕幕是他们的课题组为了精选、授粉、培育‘中华一号’优良稻种艰辛的日日夜夜……。 有一年,在一天,烈日炎炎胜于火,这种高强度的日晒,最有利于稻子的生长。他们为了观察精选、授粉出来的稻种,在大田里,在正值中午的烈日照射下,抽穗扬花生长的情况,他们课题组的人,全都到了水田里。 他自己头戴斗笠,卷着裤腿,手里拿着放大镜和纸笔,在稻田里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记录着,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由于没有顾得上喝水,也由于近来天天在稻田的水里泡,被蚂蟥刺咬,流血太多等情况,身子已经很虚弱了。终于在长时间头顶上烤、脚底下蒸,体力不支中,中暑了,晕倒在稻田里。 稻田里的水虽然不深,由于他不醒人事,头被溺于水中,水呼呼地从他的嘴里往肚子里灌。幸亏及时被在一块稻田里的同事发现了,将他立即从水田里抬起送回农场,在农场的医生急救下,从死神的手里要回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雷至泉痛楚万分地说:“娟娟、自立,你们不知道,藏在这个地窖里的‘中华一号稻种’培育出来,来之不易啊!是我们全场的职工,特别是十多位科研工作者,在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倾注了全部精力、在烈日酷暑下,流着汗,在稻田里被蚂蟥刺咬,在腿上淌着血;在阴雨天,强雷电中冒着被雷击的危险,拼着命换来的哟!可是现在一切已付诸东流! 五年的岁月蹉跎啊!你们说我现在的心里能好受吗?我现在的心就像刀子在绞的那样痛啊!痛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不过我还不想死,我还要挺住,因为我的理想还没有实现,我不甘心呀!我还正当年,有精力也有能力。现在不是小鬼子投降了吗,我要重振旗鼓,我要比过去加倍地去奋斗,去拼博,把已经失去了的‘中华一号稻种’再找回来。”说到这里,雷至泉望着他们两人问:“你们说,我能行吗?” 吴娟娟、雷自立马上异口同声地说:“行,一定能行。”雷至泉的脸上顿即有了一丝笑容,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但是,马上心里又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要重建农场谈何容易!”又茫茫然地感到不知路在何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后,雷自立说:“爹,我们去找一个能遮挡一点露水的地方,吃点东西吧,我的肚子早就饿了。”听雷自立这么一说,雷至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上,不知不觉他的身上已经被露水浸湿了,于是说:“好, 我们去找找,看小鬼子给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个能遮挡露水的地方。” 吴娟娟、雷自立将一直坐在水泥碴土上的雷至泉搀扶起来,他们三人在苍凉的星光月色下,向农场的废墟走去。 雷至泉的农场,建设得实用又很美丽,它以土丘为中心,是在土丘的顶上,在废弃的古庙基础上,改建和扩建起来的。在参天古柏的拥抱下,有一栋既有古色古香,又有现代文明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庄重而又严谨。在这栋房子的两侧是各自一溜排开的玻璃温室,温室可以调节温度和湿度,采光也很充分是比较现代化的。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或通过窗户放眼往下,往远看:近处是一个小巧雅致,终年常绿、四季花香、树木扶疏的花园。穿过花园往前行二十多步,是一个拥有二十来亩汪汪水面的池塘,池塘瑰丽的景色风光,随季节的变化各异,尤以夏日最佳。夏日里在池塘的绿水上,密密层层的荷叶,迎风招展;婷婷玉立的荷花,楚楚可人;晨光下晶莹的小水珠在荷叶上滚动光彩熠熠;中午乌龟趴在浮在水面上的大荷叶上晒太阳,悠然自得;在绵绵的细雨中,鱼群在清澈如镜的水中,在萋萋的水草中游弋,自由自在;在霞光万道的凌晨、在夕阳无处不灿烂的时刻,青蛙奏响起悠扬悦耳的田园交响曲,此起此伏,不知疲倦,无私地奉献给人们欣赏。 池塘的前面,眼的远方,就是让人们播下希望,留下期盼的一年四季都迷人的阡陌纵横的千万亩良田。 在春天:稻苗在微风中飞舞,波浪滚滚,是绿色的海洋;夏天:沁人心脾的稻花儿飘香,是丰收在望的气息;秋天:一望无际的黄灿灿、沉沉甸甸的稻谷,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是人们眼中的粮仓;冬日,一丘一丘的水田里蓄着积水,在阳光下粼粼熠熠,如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大宝石,是沙坪坝的一大奇观。农场里拥有的几十亩水田,就在其中。 土丘前,土丘上是农场的主体和核心部分。在土丘的后半部,是农场的生活区,有职工的宿舍、食堂和伙房。保证农场进行实验和生活用水的高耸的水塔就建在伙房的旁边。再往后,穿过厚层的竹林,就是大河了。 当年小鬼子到农场,开枪追赶雷至泉时,他就是跳进河里才得以逃生的。这条河,是沙坪坝的生命线,太平盛时,河里百舸争流,沿河两岸的堤上堤下住的是农家。距离农场二里多路,在河道的拐弯处,也是沙坪坝的最高点,沙坪镇就建在被大河环绕的高地上。 镇上有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尤以粮行、鱼行、茶馆、酒楼最为发达。是当人民购物、卖物、休闲的地方,平时人来船往,十分繁荣和祥。沙坪镇也是沙坪坝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县**就设在镇上,镇上有小学、中学、电影院、文化馆等。也是各种来往物资的最大集散地。当初农场选址时,既考虑到了有一个古庙的基础,地势较高、更考虑到了凭临大河,与沙坪镇只有两里之遥,购物、出行交通都很方便。 他们三人先走到了农场的生活区,宿舍、食堂、伙房全都被烧毁倒塌了,包括水塔。再往上走,办公实验楼也成了一堆瓦砾,周围的百年古树全部成了木炭状的树杈。他们走遍了全农场,只有办公室两侧的玻璃温室,由于一半是建在地下,除了玻璃全被打碎了之外,有的温室上支撑玻璃的铁架和用砖砌的内墙壁基本上完整。于是他们清理了一个温室的一角,从附近拔了一些杂草,搭在了支撑玻璃的铁锈斑斑的铁架子上。他们三人背靠在安装实验仪器的破损不全的水泥墩上,坐在清除了玻璃碴子满是尘土的温室的水泥地面上。他们无限感慨的心情,都在默默的无语之中。吃完了从学校带的食品,填饱了肚子后开始休息了。 雷自立、吴娟娟两人都很快地入睡了,雷至泉尽管已经很累了,但没有一丝的睡意,此时此刻他怎能不想:五年多来他心心念念的农场、他的等待和期盼以及今天一路艰苦的奔波,然而等待他的竟是如此令他心碎,目不忍睹的一片废墟。 一个现代化的农场被焚烧得竟然连一个能躲避露水的地方都没有了!他心中的农场早已成为过去。特别是他们呕心沥血的‘中华一号稻种’竟颗粒无存。这一切的一切能让他睡得着吗!他的心在淌血……。 这一夜雷至泉除了无尽的悲伤外,也在做一个梦:他要重建他的农场,要建设得比过去的更恢弘,更美丽,更现代化。苦熬了快一夜的他,由于美丽的梦,让他到了五更时才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有了一树多高了,破烂的温室里只他一个人了。他刚站起来时,由于睡眠不足,头还有点儿晕乎,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自我感觉好了一些后,才缓步走去了温室。在阳光下举目看他的农场时,比起晚间更加令他不堪入目,更加心寒,可他又想看,晨光下也黯然失色的断垣残壁、和瓦砾。 因为他的农场既使已经成了废墟,他对它们还是有感情的。含着伤心的眼泪,他继续踏着废墟往土丘的上面走,眼睛紧盯地上,好像在寻觅什么,由于他失去的太多,自己也不知道想寻觅什么。这时他听到了吴娟娟和雷自立在土丘上面,一堆瓦砾旁叫他:“老师,爹,我们发现了一个保险箱。” 雷至泉急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处一看,这是他的办公室里用来存放各种珍贵资料的。保险箱还比较完整,也没有被撬过,只是全身锈迹斑斑,他惊喜地说:“这里面装的是‘中华一号’优良稻种的全部资料。”雷自立问:“有用吗?”“当然有用,今后我们要重新培育‘中华一号’稻种,有了它就会少走很多的弯路。” 吴娟娟于是说:“那我们再仔细找找,也许还能找到什么别的有用的东西呢!”雷至泉说:“娟娟,你该赶紧回家了,你家里的人一定早就在盼望你回去呢!” “不急,我知道我家里人都还好,我已经二年多没有回家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我要多陪陪你们。” 他们三人在废墟上来回找了几遍,一无所获,太阳已经快到了头顶了,时近中午,雷自立说:“爹 ,我饿了。”“我们是应该吃点东西了,去沙坪镇,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到,那里也许有卖吃的。娟娟也同我们一齐去,吃饱了再回家。” 他们正要走时想到了保险箱,望着它不知如何处置好。这时雷自立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砖头,就往它的门上砸。由于经过长时期的腐蚀,没有砸几下,就砸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资料虽然纸张已经发黄,但字迹可辨。雷至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全部资料,放进了随身带的手提包里面,然后三人向沙坪镇走去。 到了沙坪镇,令对沙坪镇比较熟悉的雷至泉和吴娟娟大惊失色,昔日繁荣昌盛的城市,也难逃劫难,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一点城市的模样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部被烧毁倒塌,少数幸免于难的零星几家,也是破烂不堪,还没有从劫难的挣扎中走出来,店门紧闭。 又脏又乱的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卖小东小西的小摊点,也没有人光顾。整条大街,空空荡荡,行人寥寥,十分萧条。他们快走完了一条大街,也没有看见有卖吃的店铺和小摊点。当他们感到有些失望的时候,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一个卖煮莲藕的挑子。 煮莲藕,是当地的特色小吃,将新鲜的藕切成滚刀块,用桂皮等香料煮得酥烂,吃的时候再浇上用辣椒、酱油、醋、蒜泥等调料调成的汁,吃起来非常宜人可口,当地人都很爱吃这一口。雷自立赶紧走过去问卖藕的:“多少钱一碗?”卖藕的青年笑眯眯地说:“一个铜子儿一碗。” “怎么这么贵呀!” “小兄弟,是贵了一点儿,现在这个世道,没法子呐!以前我们这一带湖里的藕有的是,现在让小日本鬼子整的绝了种,我这个藕是从坝子的最北面弄来的,来得不易哟!”卖莲藕的小伙说话时,雷至泉走过来了,卖藕的先是一怔,随即脱口而叫:“场长。” 还没有等雷至泉反映过来,小伙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雷至泉的面前,并用双手轮番地抽打自己的嘴巴,一边打一边说:“场长,我不是人!我该死!”卖藕小伙子的举动发生得太突然、也太意外了,将雷至泉、雷自立、吴娟娟都弄懵了。雷至泉赶紧哈腰用手攥住了卖藕小伙子的双手,嘴里说:“千万不要这样,有什么事,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卖藕的小伙子不听劝,在雷至泉的手中挣扎着,将头顶上的大斗笠弄掉了,雷至泉猛地一下认出他来了,他是他们农场的一名职工,叫杨时光。于是很亲切地大声地望着他说:“你是杨时光呀!”“雷场长,我是杨时光,我实在是没有脸见您呀!”边说眼泪直往下掉。雷至泉很迷惑不解地忙说:“时光,你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 杨时光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说:“你们一定是从农场那边来的吧!没有吃早饭肚子饿了吧!先吃藕,先吃藕。”杨光时很麻利地给他们每人盛了满满地一碗藕,他们的肚子真的很饿了。雷自立、吴娟娟都吃得很香。雷至泉虽然也很饿,由于杨时光刚才的异常举动,端着碗看了一眼没有吃,心里在想: 杨时光是他们农场的一名新职员,小日本鬼子来之前,到农场工作也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家就住在沙坪坝,高中毕业后,由于家境贫寒无法供他上大学,开始找工作谋生,经人介绍到了农场,安排在农场的实验室里工作。在农场众人的眼里,杨时光还是一个有些天真和稚气,热情有余,无忧无愁的小伙子,不少人也很喜欢他。 雷至泉想到这里,再看了一眼显得心思重重的杨时光,让他非常地感慨,五年多的时间在他的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年轻的脸上已有了几许憔悴和忧伤,早来的老成,成年人的模样。昔日的稚气、天真,在他的身上已看不到一点踪影了,不禁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再想到他刚才异常的举动,又让他诧异不已。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于是,雷至泉和颜悦色地亲切地说:“时光,国难当头,大家都一样,苦哦!苦难的日子现在总算过去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抗战的胜利,大家都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你的家里都很好吗?” 一直低着头,没有正面看他一眼的杨时光,听到如此亲人般地暖人心的话,长期憋在他心里的痛苦一泄而去,毫不掩饰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哭泣了一阵子后,泪水满脸地望了雷至泉一眼,满腔憎恨地说: “场长,小日本鬼子毁了我的家,杀死了我的爹、用枪打伤了我的婆婆,后来也死了、**了我的小妹,造成她精神失常、还把我的娘折磨成一身的病,全家就算我是一个心都快死了的好人。 这几年我过得苦啊!爹和婆婆没有了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了,当我看到我娘和小妹饿得皮包骨,都不成人的模样了,我又没有能耐让她们填满肚子,几次想到带着我娘和小妹一同跳到河里去,图个痛快,只是想到我爹和婆婆,这样死了对不起他们。也想到了我们的农场,心想只要日本鬼子走了,我就可以回农场去工作,有了这么一点点希望,才让我有了勇气硬挺着活过来了。可是我----!” 说到这里杨时光的情绪顿即激动起来,顿足捶胸地说:“可是我又不是人,是我毁了我们农场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我是农场的罪人,我没有脸面再见到您啊!” 雷至泉陡地一听,是他毁了农场的稻种立即大惊失色,怒火中烧地真想狠狠地揍他几拳才解心头之恨,可是当他的拳头高举起来的时候,又放下了,极力控制住了自己情感上的冲动,只是很严肃地攥住杨时光的手说: “你先冷静,先不要这样地激动,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你是怎么毁了我们的稻种?”吴娟娟和雷自立原先只顾吃藕了,对杨时光的说话有些漫不经心,当听到他说,是他毁了稻种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专注地听他往下怎么说。 杨时光懊悔不已地说:“场长,这几年我一直为了这件事,活得很不安神,经常在晚上做噩梦,在梦里听到您恶狠狠地对我说:杨时光你是一个坏蛋,你不配做我们农场的员工,我要开除你,还要送你到局子里去,让你坐一辈子的牢,……。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我都是一身的冷汗,每次醒来我都在想:我是有罪的,场长怎么处置我,我都会心甘情愿地领受,只希望场长能听我说说我的心里话。” 雷至泉望着他,心情沉重地说:“你有什么心里的话现在就说,我听。” “场长,您吃藕。”接着他掏心窝地说:“我杨时光不是一个坏人,我虽然去咱们的农场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农场培育出来的‘中华一号稻种’的珍贵,将它培育出来确确实实来得不易,我也是非常珍惜它的。” 说到这里杨时光悲伤地长叹了一口气说:“场长,忘国奴不是人过的日子。刚才我对您讲了,我的婆婆被小日本鬼子打的那一枪,是在大腿上,假若有地方去治,顶多也只能留下残疾,是要不了她的命的。我冒着碰到日本人的危险,到处给我婆婆找郎中、找药,可是在那个时候,谁不顾自己的命,郎中找不到,药铺都关了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婆婆的伤口化脓、溃烂、发高烧,痛得哎哟、哎哟地叫。看到她受的那个罪,我这个当孙子的心里也像刀割地一样难受。 有一天她用手招我到她的身边,有气无力地,声音细得我要趴在她的嘴边听。她断断续续对我说:‘光儿,我活不了几天了,实在痛得受不了,我也希望快一点死。死之前我没有什么惦记的,只想在我闭眼之前,能喝上一口大米粥,我死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婆婆说到这里又痛得晕了过去。当时我望着不省人事的婆婆,心里难过的抓耳挠腮,心想:我没有本事救不了她的命,她在死之前,想喝一口大米粥,我这个做孙子的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她,决不能让她带着这点儿遗憾走了,要不然我这个做孙子的还算是人吗! 于是我找遍了所有的亲戚、邻居、朋友,只要能找到的我都找了,只想向他们借一把米,不是他们小气、舍不得,大家都一样实在是没有啊!那一年我们这一带被小鬼子闹的田都荒了,是颗粒无收。我们沙坪坝是全国有名的粮仓,是大米输出地,可是就到了这个儿份上,一个快死的人,想喝一口大米粥就喝不上。 眼看着我的婆婆喂她吃野菜,嘴都张不开了,我当时难过地跪在她的面前想说:孙儿不孝对不起您,可我心里堵啊!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心不情愿地,掉着眼泪,无奈地往她的嘴里喂野菜,眼睁睁看着她,一口也咽不下。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农场里藏的稻种,我明白稻种是农场里的宝,是万万不能动的,要去动它就是犯罪。可我又想为了一个快要死的人最后的心愿,我只抓一、两把绝不多抓,将来是打是罚我都认。 于是,在当天的晚上我就一人偷偷地去了农场藏稻种的竹林子里,摸着黑儿将地窖的位置找到了,刨开后,我就抓了两把稻种放进了我的上衣口袋里。然后又照原样将地窖隐蔽好,为此我忙乎了大半夜,自己觉得满意了,才放心地离开。我深一脚浅一脚赶紧往家里跑。边跑边想: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连我娘我妹都不知道。 在路上想:到了家里就赶紧去掉稻壳,给婆婆熬粥喝。我万万想不到,一进屋我娘我妹已经趴在婆婆的床边上大哭了。我婆婆睁着两支大眼睛走了……。这是她在死之前没有喝上一口大米粥,死不瞑目啊!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跑来对我说:“你们农场的稻种被人抢了。”让我大惊失色,立即操起一根扁担就往农场跑。心想,我要用扁担打死那些王八蛋。农场离我家有二十多里地,等我跑到时一个人影也没有了,放稻种的地窖成了底朝天,稻种全被抢光了,顿时我傻眼了。心想:这都是我惹的祸,坐的地上使劲地打我自己的嘴、骂我不是人,觉得自己以后再没有脸面见我们农场的人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个狗娘养的发现了我拿稻种的行踪,我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去与他拼命,顶多我和他一起死。”说到这里他又跪在了雷至泉的面前,低着头说:“场长,我的心里话说完了,没有一句假话,您怎么处置我,我都认可。” 雷至泉屏气凝神地听了杨时光饱含血和泪的控诉后,他的心沉重得就像注入了铅,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侵略、什么叫亡国的份量。对日寇的深仇又加新恨,心想:他的稻种虽然是杨时光等民众毁的,但他们都是被日寇穷凶极恶的罪行所逼的,都是日寇作的孽。亡国奴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他们实在是出于百般无奈,迫不得已啊!他只能将仇恨记在日寇的头上。杨时光他们都是在日寇的万般蹂躏下的受害者。因此,他不仅完全原谅了杨时光,而且还对他还十分地同情,特别是对他的那一片孝心感动不已。于是他饱含同情,亲切又恳切地说: “时光,我们都是落难人,你受苦了。对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在家人被害、被伤的灾难中,要挑起这样一个困难重重的家实在是太难了。时光,我们的‘中华一号稻种’被毁了,我心痛你也心痛,你去动稻种是万不得已,而且孝心可嘉。稻种被毁我不怪你,要怪,我们只能同仇敌忾地怪小日本鬼子——是他们的侵略野心,是他们对我们中国人的肆虐,逼得我们中国人没有了活路啊!……。 从此以后你一定要放下这个沉重的思想包袱,再也不要为小鬼子的罪行来折磨自己了。现在小鬼子已经投降了,曙光在前,我们都要向前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心情轻松,满怀信心地奔我们的好日子。” 杨时光怎么也不会想到雷至泉会对他如此宽容,不仅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对他说,在话语中还充满了同情、安慰和鼓励,让他心里暖烘烘的,令他既深深地愧疚,也大受感动。五尺男儿不禁泪水又哗哗地往下流,与雷至泉的情感一下子拉得很近了。于是,很亲近地问:“场长,我们的农场什么时候能够重建?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农场去工作?到了农场后,我一定跟着您好好地干,苦活累活我都不怕,我要将功补过。” 雷至泉很苦涩地一笑说:“我想农场重建会很快的,只要一开始重建,你就回来工作。”“唉!”杨时光高兴地回答。这时雷至泉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光洋,放到了杨时光的手里说:“这是藕钱。”倍感意外的杨时光嘴里忙说:“场长,三碗煮莲藕那能值这么多的钱,我不能要。”边说边把钱,硬往雷至泉的手上塞。 在一旁的吴娟娟,听了杨时光的悲惨的遭遇也非常同情,对他的孝心,也很受感动。于是说:“为了你的妈、你的小妹你就收下吧。雷老师现在是我们罗盘山中学的校长,我是他的学生,我们是同乡,就住在沙坪坝的苇子湾。”杨时光听后,喜形于色地对雷至泉深深一鞠躬说:“场长,您真好,我谢谢您了。” 杨时光手里拿着雷至泉给他的两块光洋,望着他们三人在街面萧然的石板路上远远离去的背影,百感交加,不禁又惘然泪下。 雷至泉一行三人,走到一个岔道口,吴娟娟依恋地说:“老师、自立,我们再见了。”说时眼泪快要掉出来了。雷自立拉着吴娟娟的手说:“娟娟姐,我舍不得你走。”雷至泉则对吴娟娟说:“走吧!你家里的人早就在等着你了,替我向他们问好。”雷自立很不情愿地松开了手,难舍难分地望着吴娟娟往另一个岔道上走。 道路弯弯,荒草萋萋,满目凄凉。走得很远了,雷至泉殷切地冲着她喊:“一定要去考大学,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吴娟娟回过头,情意绵绵地向他们挥着手说:“老师,我记住了,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的,您自己多保重,自立一定要好好学习。” 雷至泉父子俩与吴娟娟分手以后,又去了农场,除了到处再看了一遍之外,还在醒目的背风的雨淋不着的地方,贴了一张用钢笔写的告示:《凡是场里的职工欲与我联系,可以到罗盘山镇罗盘山中学去找我。场长:雷至泉。》然后他们父子俩走上了回罗盘山中学的路。 大路朝天,阳光和煦,南风阵阵,雷至泉带着重重心思,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学校。尽管很累,雷至泉还是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在晚上,一鼓作气写完了向省农业厅呈报的报告。 报告中先说了:农场被日寇烧毁、破坏的情况、‘中华一号稻种’被当地饥饿难忍的民众哄抢的情况、以及不幸中的万幸,‘中华一号稻种’在实验、培育过程中所有的各种资料,还完整无缺等情况。然后较详细地写了他今后的打算:如何重建农场、如何重新启动‘中华一号稻种’的培育和实验。并信心十足地表示,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将‘中华一号稻种’重新培育出来,尽快在全省大面积种植。 最后以恳切的口吻,殷切的心情写道:国难让我们失去的太多、太多,现在只有扬鞭策马,与日月争时间,将失去了的,力争在较短时间内再重新夺回来。祈望尽快批复。在最后署上了,省农业厅直属沙坪坝农场场长,雷至泉。在信封上写:谨呈厅长亲启。 他本想自己去一趟省城,亲自去见厅长,有些事当面可以说得更清楚些,只是抗战刚胜利,学校里的事情很多,脱不开身,只好先请了一名工友替他先将报告送上去。雷至泉在焦急期盼中十天过去了,这期间有农场的职工来找他,由于他没有接到上面对他的报告的批复,只能对来人说,让他们不要着急,耐心地等待。其实他自己比谁都着急,报告送上去快半月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向徐满志请了假,从学校直奔省城,他在招待所焦虑地等了两天才见到了厅长。 厅长是他在中央大学学习时的老师,姓华名中杰,是全国农林方面的知名学者。在雷至泉学生时期,他就很欣赏雷至泉的才华和对专业的热爱和执着,所以也很器重他。雷至泉大学毕业后,华中杰推荐他到沙坪坝农场去工作,并一手提携雷至泉当了农场的场长,当时他是全省的实验农场中最年轻的场长。 历经日寇入侵这场大劫难后,师生重新见面,格外地亲切和百感交集。两人先是推心置腹地叙旧。华中杰对雷至泉遭受到的家破人亡的劫难深表同情,对他没有沉沦在个人的悲痛中,在非常危险和艰难的条件下,一直坚持在中学里工作很欣赏,高兴称赞地说:“我就喜欢你身上的那么一股子劲,对你的专业工作如醉如痴,做专业以外的工作也毫不含糊,放在哪里都是一块好钢,都是一团火。我们已经破碎不堪的国家就需要像你这样的有胆有识有理想有追求的中年人。” 说到这里华中杰感慨地说:“我虽老了,也是想做一点于国于民有益的事的。日本人来了我们虽然跑到了西南的大后方,我没有让自己闲着,前前后后对我国西南地区进行了历经两年的农林方面的考察,也算得上辛辛苦苦吧! 深感当地的农业原始、落后,有收成没有收成,收多收少,都是老天爷说了算,产量低得惊人……。我忙了快一个月,将我近两年的考察情况,写了一份考察报告,题目是:‘对西南地区农林业的思考与建议。’呈报到了国府的有关部门。这份报告既凝集了我的心血,也饱含了我对西南地区人民的情怀,我是希望能有一个结果的,想不到被束之高阁,半年多不采不理。” 华中杰气愤不已地说:“我好歹也是一名有一定知名度的学者呀!竟然如此对待我的劳动和知识,。找到了有关的要员,还是自找没趣。从他的言语中,我是一名不识时务的迂腐的老学究,唉!真叫人心寒啊!” 说到这里,华中杰感慨地说:“至泉啊!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只有你才能理解,我们才是知音。我们知识分子就是剃头的挑子一头沉,空有一腔热血找不到报国的门。”雷至泉感触很深地望着他。 华中杰继续说:“至泉,现在抗战胜利了,我们师生又想到一起了,都在想为湖南的农林业的发展做点贡献,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全省农林业发展的蓝图,在你的心里有一个振兴、重建你的农场的蓝图。你送来的报告我当天就很详细地看了,雄心勃勃,抱负不小。我看了很高兴,也很合我的心意,与我对全省农林工作的通盘考虑也很合拍” 华中杰沉默了一下,深沉地说:“至泉,我是有心,想利用我的地位和影响帮助你实现你的计划的。我知道你早来了,让你等了几天,这几天我没有闲着,都在千方百计地想从财政那里要点钱,唉!没法子,财政也在叫苦。由于抗战刚胜利,他们的钱非常有限,特别是又要打内战了,国家的钱,首先保证打内战的需要。重建国家的事现在还谈不上。” 一直在聆听的雷至泉听说打内战,全身陡地一震说:“要打内战?”华中杰见此忙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共产党在抗日时期发展壮大很快,也有一百多万人的队伍了,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抗战胜利了,谁来掌管中国这个江山。国民党和共产党各不相让,不就打起来了吗!好了这是政治,我们莫谈这些,总之,打内战又同过去的抗日一样,成了当局当前的大局,一切又要服从这个大局。 假若我再要厚着脸皮找有关的机关、要员去为我们的农林业多说几句话,恳求他们多给点钱给我们吧!又要说我这个迂腐的老头子不识时务了。 根据这种情况,昨天我们厅的几位主要领导开了一天会,商量怎么办。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什么事也干不了。没有法子,只能在尽量压缩精简的情况下做文章。具体地说:凡是被小日本鬼子烧毁破坏了的农场,现在一律不重建,也不修缮;当下还能勉强维持开展工作的农场,人员压缩一半,不上一个新的科研项目。 像你的农场的情况,保留建制,所有人员都算在册人员,停发薪水,暂时自谋生路。就说你吧,你在我的这里是农场的场长,当然是一个不拿薪水的场长。但是,你又可以继续当你的校长,教你的书。什么时候我们有钱了,我们就通知你,你就可以召集你的属下,重整旗鼓,实现你的宏伟蓝图。当下,对农场所有的田地产,可以采取低租的方式,优先出租给家在农场附近的职工耕种。收的租子留存起来,作为将来重建农场的资金。” 雷至泉听到这里,他的心全凉透了,茫然若失地望着华中杰难过地忍不住想哭。华中杰看到雷至泉绝望透顶的样子,忙安慰说:“至泉,你也不必太失望难过了,我想这场内战肯定用不着‘抗战八年’,**的势力再大也经不住用美式精良的武器装备起来的八百万国军的打,只要中国的大局已定,当局的首要的任务我想还是要搞建设的。 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了,‘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我想在百业待举中,当局首先要考虑的是人民吃饱肚子的问题吧!我们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是农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是农民,不优先发展农林业,国家是没法生存下去的。耐心等着吧,有我们这些搞农林业的成为香饽饽的时候,到时候你就可以大显身手,大展宏图了。” 华中杰的这一席话,果然把雷至泉刚才快要死了的心,又重新唤起了一点点生机,在绝望中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之光。他带着华中杰给他的虚无缥渺的等内战结束,再展宏图的希望,离开了省城回到了罗盘山中学。 雷至泉对非常关注他此行的徐满志说了去省城的结果,徐满志一方面对雷至泉在事业上再次受到挫折,很同情和惋惜,另方面也觉得这样一来雷至泉在短期内不可能离开学校,从学校的工作考虑,心里又感到很踏实。 不久,雷至泉又再一次去了沙坪坝,将农场所有的水田低租租给了杨时光等几位家住沙坪坝的农场的员工。当他这个不拿薪水的场长,把要办的事办完以后,再一次回到了不忍一睹的农场,伤心地站在长满了杂草的废墟前。 雷至泉在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五年多的日也盼,夜也盼,盼得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盼得他心身憔悴。在付出了家破人亡的惨重代价后,盼到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在他狂呼了胜利之后,给他带来的竟是又一个摸不着头,没有边际的等待——内战的结束。 内战结束后又会怎么样?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他茫然不知所措。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农林业的科技工作者,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想用自己的知识为祖国、为民族、为农林业的发展、进步,做一点应做的事,可是就如此的难?为什么?在他的脑子里尽是太多的为什么 、不明白。不禁伤心难忍,欲哭无泪。 在农场废墟前,心身伤痕累累的雷至泉,能让他聊以**的是:在妻子的执着下,经过妻子近五年的令人难已想象的坚苦卓著地开垦荒山,和忘我的付出后,他的另一个梦‘茅山柚’正在向着梦想成真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在雷至泉破碎了的心上多少有了一点安慰。 第二十五章美味绝伦的茅山柚 第二十五章 美味绝伦的‘茅山柚’ 在茅草村,雷至泉梦中的果园,已经有了雏形,那片原始古老的荒山坡,硬是被他的妻子在张晓阳的帮助下,用超人的毅力和无畏的精神,一锄头、一锄头地含辛茹苦地开垦出来了。令他特别惊喜地是:他梦中的‘茅山柚’以显露出它独特的面貌和品味。令人感叹和鼓舞。 从韩老汉的那棵宝贝橘子上采下的生长强壮的枝条,用他们菜园子里的那棵老野柚子树上的一支生长茁壮的分枝作为砧木,进行了嫁接。不仅活了,而且第二年就着果了。虽然只长了两个,但它在告诉人们,罗盘山上的宝贝已经落户到了茅草村。 在‘茅山柚’初露端倪时,感到非常惊喜的王芬芳,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它百般的呵护,采取了一切的措施,防止了害虫和鸟类对它的伤害。天天看着它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变化,慢慢地奇迹出现了。它与其他枝条上的野柚子相比,虽然个头形状相差不大。但郁郁的香味比野柚子要浓厚纯正得多,这种特有的馥馥香气沁人心脾,清一色浅黄色的表皮,光艳细润,人见人爱。引起了不少茅草村里的人的好奇。 到了完全成熟后,王芬芳采摘下来了一个,拿在手里硬邦邦沉甸甸的。拿回家,剥开薄薄的皮,紫色厚实的大瓣儿的柚子肉,让人垂涎欲滴。王芬芳自己品尝了一瓣,肉厚、无籽、水多,其味醇厚,酸甜可口,毫无野柚子的酸苦干涩之味,口感特佳,余味无穷。 王芬芳顿时陶醉了,心里在想:嘿!嘿!这就是我们的‘茅山柚’,过去只在梦中看见,摸不着,吃不上。今天‘茅山柚’就在手中,而且已经品到了它美妙绝伦的特有的滋味。过去的坚守、百般的艰难和辛苦,不禁从她的心底喊去了一个字——值!她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地大声叫:喂!晓阳、林林,你们快来呀,快来品尝我们的‘茅山柚’。 他们听说品尝‘茅山柚’,都很兴奋急忙跑到了王芬芳的身边,他们每人吃了一瓣。张晓阳边吃边指着嘴,翘起大拇指连连点头,雷自林边吃边说:“真好吃,真好吃。”几口吃完以后,嘴馋的望着王芬芳手里拿着的柚子说:“姆妈,我还想吃一瓣,行吗?”王芬芳为难地说:“剩下的还要分给五益、五善爷爷,宝姨,还有廷望、小运哥、小英姐,都让他们尝尝呐。儿子,你耐心地等着吧!将来我们的果园子里结满了‘茅山柚’的时候,姆妈一定让你吃个够。”林林,抿了一下嘴,咽了一口唾沫说:“好吧,我就等着将来吃个够。” 当王芬芳兴冲冲地将她的‘茅山柚’分给了羊五益等人品尝时,无不刚吃上一口,都惊喜万分地一连说了几个:“好吃,好吃。”而且都没有独自享受,分给了他们家里的人每人吃了一口。这些人吃了以后,‘茅山柚’立即在茅草村引起了轰动,骤然间到处是一片惊奇声,一片叫好声。 人们还扶老携幼纷至沓来到了王芬芳的菜园子里,想看在老野柚子树上嫁结的活了的结了果的那根枝条,和还长在上面的另一个‘茅山柚’。大家睁大眼睛左也看右也看,除了发现这根枝条上长的叶子厚实点,颜色深一点,表面光泽点外,再也没有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家七嘴八舌地感叹地说:“神了,太神了!”野柚子的树上结出了好吃的‘茅山柚’。过去那些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什么‘茅山柚’的人,现在是心悦诚服了,并说:“这会儿我信了!”、“雷家简直就是活神仙”、“咱们茅草村有了雷家这样一家人,看来是要时来运转了。”…… ‘茅山柚’的出世,在茅草村的人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羊五益,他不仅高兴,还感到很骄傲和自豪,因为这里面凝聚了他的远见卓识,更有他的顶着各种压力,迎着各种困难,千方百计地做的工作。王芬芳、村子里的人心里都明白,没有他‘茅山柚’是不可能在茅草村落户出世的。 羊五善是最反对雷家落户茅草村的,也是对‘茅山柚’持怀疑态度较重的。而他现在又是最得意的。在村里人的面前他的脸上也总是风光照人,在人面前最想说的两句话是:雷家是我的亲家、荒山坡是我送给他家的,------。只有见到了羊五益时,风光的脸上才变了点儿样,怕羊五益揭他的短。 在这无比令人兴奋、神往的时刻,王芬芳怀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的心情,将以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写在寄给雷至泉的信上。在信的最后她说: “至泉,我们成功了,梦中的‘茅山柚’终于以它特有的品质,人见人爱的面貌、长相出世了。我现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喜悦,我只想说:这是科学技术的胜利;是理想赋予我们的毅力和决心的胜利;也是理解、相知、友情的胜利。 在这里我们要感谢我没有见过面的善良、纯朴、热心肠、乐于助人的韩大叔;还要感谢处处无不在关怀、帮助我们的羊五益叔;还有宝嫂子等这些给了我们慷慨无私帮助的知音们。 至泉,在这无比喜悦的时刻,我清醒地知道,我们‘茅山柚’的梦想,虽然已经取得了关键性的第一步的胜利,可以说是一炮打响。但是,距离我们的梦想:‘茅山柚’的树在这一带成林、成片;要让飘着郁郁香味的‘茅山柚’在这里堆积如山;要让商贾、商贩纷至沓来到这里来采购;要让走了红的‘茅山柚’,使这一带的人民过上富裕的日子,我们要走的路还很远很长。在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风、什么样的雨,都是难以预测的;我们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挫折和考验,都是不得而知的。 不过,我仍然坚信,只要我们夫妻俩齐携手,有你在经济上、科学技术上做后盾,以及你在精神上对我的支持,再大的风,再大的雨,我们都会勇敢地去面对,去承受----最后的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的,也是一定会属于我中华大地的。吻你,爱你的妻。芬芳。” 雷至泉看完了王芬芳的这封信后,他独自一人由衷地嘿嘿地笑了良久,十分地开心,他的心情是无比的激动和兴奋,许久也没有平静。 雷至泉把信中的内容告诉了雷自立,雷自立也高兴地跳了起来,由衷地对雷至泉说:“爹,你真伟大,姆妈更伟大!”说到这里他又忽然地哭了。雷至泉急忙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呐?”“爹,我想到姆妈实在是太苦了,上次我回家,我第一眼看到她时,给我最明显的感觉,她比我记忆中的她显得要苍老多了。所以让我马上想到了,我们的‘茅山柚’是姆妈用她的青春和生命拼出来的。” 雷至泉听了心里很震动也很难过,将雷自立搂在自己的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知道就好,我们人活到这个世上,要想干点事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自己的生命。没有付出是不会有收获的,在人世上,天上掉金元宝的事,是绝对没有的。你一定要很好地向你的姆妈学习,当然我也不例外。”雷自立不断地点头说:“我以后只要是放假我都回家去,要帮助姆妈多干一些活。” 雷至泉,更是感慨万分地想:“我这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妻子为我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挫折不要紧,只要心不死。 他在心里说:我雷至泉,也要向我可爱的妻子学习,不忘初心,将我的事业进行到底。 第二十六章在劫难逃 第二十六章 在劫难逃 雷至泉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一向清高自诩,风流儒雅,淡泊名利。对政治不感兴趣,对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也很少去关心,对党派更是敬而远之。他只想有一个不受干扰的社会环境和好的条件,让他能一门心思地搞他的农林业科学研究,用他的知识和智慧造福于人民。 他对国民党没有好感,甚至很恨。认为日本人入侵中国,并能在中国逞凶肆虐多年,主要是国民党的腐败和无能造成的。他的同学伍子修在离开学校之前,曾对他说过,在日寇入侵后,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是共产党力挽狂澜,高举抗日救国的大旗,救国家、民族于水火,他对伍子修的话是深信不疑的,曾让他对共产党很崇敬。 抗日战争炮火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全国又笼罩在内战的灾难之中,对此,雷至泉,虽然位卑没有忘记忧国忧民。他作为一个不怎么谙熟政治的知识分子的见解,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国民党自恃兵多将广,部队装备有美式的精良武器,妄图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容不下共产党,想独霸天下,对打内战要负主要责任。共产党自恃抗日有功,拥兵自重,不买国民党的账。两党针尖对麦芒,内战打不起来才怪呢!所以他认为共产党也有责任。 雷至泉从内心里是坚决反对打内战的,他认为经过了十多年的抗日战争,中国已经大伤元气,人民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最需要的是让人民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建设国家,让人民能过上安定富足的好日子。 内战与抗日战争有本质的不同,是骨肉同胞之间的自残,是不仁不义之战。所以当罗盘山中学的全体师生为了表达反对内战的心愿,自发的高举反对内战的横标,上罗盘山镇去游行时,他不仅没有制止,还走在了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情绪激昂地带头振臂高呼反对打内战,要和平、要团结、要博爱、要民主、要建设、要饭吃…等口号。 雷至泉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作为一名有爱国心的知识分子,对国家大事,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内的形势将如何发展,他是非常关注的。当他从报纸上看到共产党的主席毛**从延安到了重庆与蒋委员长进行和平谈判时,心里特别高兴,在签订了“双十协定”后,让他着实地大松了一口气,很天真地认为:内战的乌云终于被驱散了,我中华大地避免了一场灾难。 可是就在他高兴之中,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协定签订后仅隔十五天,国民党就撕毁了协定,内战的硝烟在中华的大地上又风起云涌,让雷至泉无比地失望。对国民党为了一党的私利,不顾民族的兴亡、人民的疾苦,在内心里充满了愤恨和痛苦。但,对于他来说只能是无比地无奈、困惑和苦恼,只能在失望和茫然之中,默默不语地为国家为民族的不幸而痛心、流泪。 令他感到欣慰地是:他的学校所处的罗盘山地区,似乎离内战的炮火还远,没有像抗日战争时期那样紧张,也用不着像抗战时那样担心师生们的人身安全。只听说在罗盘山区活跃着一支由共产***的队伍,有时与国军和保安团交火,并没有殃及到罗盘山镇和罗盘山中学,罗盘山镇和罗盘山中学仍然是一个没有战争的避风港,学校的教学工作比较正常。忧国无门的他,只能一心扑在教学和学校的工作上而聊以**。 民国三十六年春,罗盘山区春雨连绵,罗盘山镇的报童拿着一大沓号外到了罗盘山中学,嘴里不停地高喊:“号外,号外,国军打到共军的老巢延安!”刚下课的雷至泉走出教室,全身沾满了的粉笔灰还没有来得及掸,就急忙从报童的手里接过了一张号外,边走边看,映入他的眼帘的赫赫大字: ‘国军光复延安’下面的字是:胡宗南将军率部,直捣共军的老巢——延安,国军所向披靡,共军不堪一击,望风而逃。国军收复延安后,**头子毛**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国军正乘胜追击共军的残部,这一历史性的胜利,让我们看到了,彻底消灭**之时指日可待。 雷至泉拿着号外,心里高兴不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后,心情很不平静。他在想,这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消息,果然让他的华中杰老师说中了,国军打日本人不行,打共军还真有本事,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共军就顶不住了。这时伍子修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犹在耳: 中国共产党和她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是中国大地上抗日的中坚力量,他们忠于人民、忠于国家,抗战的决心,天地日月可鉴。 雷至泉对这样的党这样的军队,将要在中国的大地上消失,心中不免感到非常地惋惜和同情。十分感叹地想:‘胜者王、败者寇’自古如此,当今也不例外。不过他又想:这些小报、号外,历来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也很难说。 在国、共两党的抗争中,他认为包括他在内的不少民心,已不在国民党这边。但他认为谁胜谁负,这不是他们这些小民的意志所能决定得了的,他只期待内战很快地结束,让人民少受些战争的煎熬,他能重建他的农场。 星移斗转,一年又过去了,国内形势的发展,远不是一年前,号外上所说的:‘消灭共产之时指日可待’。根据他一年来,从各种报纸上从不同的角度报导的新闻中,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共军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越打越强大了,而且势不可挡。 国军嘴里虽然不认输,实际上已处在守势,长江以北,现在基本上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国军想凭借长江天险据守,保住江南的半壁江山。对此,雷至泉颇有感触地想:既使长江能帮国军的忙,共军打不过长江,恐怕也很难得民心。 江南的广大百姓,在兴高采烈地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之后,是指望从此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几年过去了,经济衰退、通货膨胀,老百姓的希望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日子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在农村,苛捐杂税多于牛毛重于山,压得农民喘不过气来,在城镇,百业凋敝,工人失业,生计无门。国民党**为了扭转经济衰退的趋势,采取了饮鸩止渴的办法,大量发行纸币,先是银元券,后是金元券,通货膨胀依旧,物价飞涨猛于虎,纸币贬值朝不保夕。老百姓的手里不敢存放纸币,有钱的人花银元,没钱的百姓只得带着米等农副产品在集市上以物易物,百姓们的日子难呐!怨声载道,人心思变啊! 经济衰退的趋势,在他的学校里表现也很明显。罗盘山中学名义上是公立学校,抗战胜利后,同抗日时期一样,上面没有下拨过一文钱。学校主要靠学生的学费维持,不少的学生家里的经济发生困难,交不起学费,不得已而辍学。 老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爱的学子失学,痛心不已,毫无办法。现在在校的学生越来越少,引起学校经费拮据,教职员工只得几次减薪,教职员工人心不稳,学校在勉强苦苦支撑着,他这个校长很不好当。 所以他也在思变,他虽然不了解共产党,更不了解共产党的政策,共产党来了以后的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他想,与其国民党不行了,倒不如让共产党来统治,也许他们有办法能收拾这个乱摊子,让老百姓的日了一天天好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地有所期待。 他心里明白,这也只是他个人的一种愿望,国内的时局终将如何发展,国家的前途、民族的未来、他的未来,终究会怎么样?都让他深深地迷惘。 又是一个阴沉沉细雨纷纷的日子,徐满志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张当地的小报,到了雷至泉的办公室,他指着头版头条的一条消息对雷至泉说:“你快看看这个。”雷至泉接过一看,几个赫然大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国军剿匪大捷。下面的小字是:以伍子修为首的**,在罗盘山区活动日益猖獗,对抗**,打家劫舍,扰乱民生。为了维护国家的统一,社会的安宁,国军两个有美式重武器装备的团,奉令进山进行了围剿。昨日北部山区,战斗激烈,国军打死了一百多名匪徒后,胜利返回了驻地。 徐满志等雷至泉看完以后说:“小报的这个消息,在全校的师生中引起了震惊,你在上课的时候,不少的老师跑来问我,报子上说的伍子修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有的还接着问,我们的校长怎么成了**呢?在我的心里虽然不相信这个伍子修就是我们的校长,但是同姓同名一个字也不差,而且伍校长也走了快六个年头了,杳如黄鹤,在我的心里也在犯嘀咕,你说这个伍子修是我们伍校长吗?” 雷至泉对这条消息也大为震惊,他感到震惊的不是伍子修是不是他们的校长,他的心里清楚,小报上说的伍子修肯定就是他的同学伍子修无疑。在全校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伍子修离开学校后,根本就没有回老家,是进了罗盘山,去领导抗日游击队。令他震惊地是:伍子修是共产党,他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又同国民党打起来了;想不到内战也在他们的身边不远。 近几年来,雷至泉习惯了看报子时,要从多方面去想,国军用了两个团的兵力,还有美式的重武器,虽然说打死了所谓的**一百多人,国军最后还是从罗盘山退出来了,可见伍子修现在的队伍势力不小,了不起!在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伍子修的敬佩。不过他又想,尽管伍子修现在的势力不小,当下,时局极其复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报纸上的这个伍子修,就是他的同学、他们的校长,包括就在他面前的,一向为人正派、稳重的徐满志。 于是雷至泉对徐满志说:“中国这么大,同姓同名的有的是,我看小报上说的伍子修不像是我们的校长,我早就估摸伍子修在日寇横行乡里的时候回他的老家,那时路上日军和国军的关卡林立,很有可能已惨招不测了,要不然抗战胜利了,以他对学校深厚的情怀、以他的为人,早就回学校了。” 徐满志听到这里也答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报上说的伍子修是一个挎枪带兵的,我们的校长是舞文弄墨的,这两个人不是一路的人。只是现在师生们特别是老师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老师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我们一定要沉着气,只要学校的教学工作能正常进行,就不碍大事,我们没有必要说什么。因为这是比较敏感的事,我们也不了解情况,也只是猜测,说得越少越好。” 徐满志听了雷至泉说的话以后,在他的心里已经肯定了被小报说成罗盘山区**头子的伍子修,不是被他一向敬重的伍校长,所以比刚才来找雷至泉时,心里要踏实了许多。但想到伍子修有可能出了意外,心中又有了许多的悲伤。 徐满志走了以后,雷至泉再一次拿起小报反复地看,想到与伍子修在中学时的友情,想起了与伍子修在罗盘山中学,相处的日子。特别是想到了那年他冒失进了罗盘山,被抗日游击队抓了,游击队员们都叫他伍政委。当时他只觉得奇怪,游击队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职务呢?可是当时他的头脑就那样简单,没有往深里想。现在他才明白了,政委这个职务只有共产党的部队里才有。这么看来伍子修是共产党无疑。这对他个人来说,是福还是祸,他不知道?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神。 阳春三月是罗盘山区的梅雨季节,天空总是灰沉沉、雾蒙蒙的。牛毛细雨已经下了有些时日了。阳光久违了,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潮呼呼的,还有一股霉气味。这样的天气时间长了,就是当地的人心里也很腻歪,在这样的天气下,雷至泉心里装着伍子修的事,加重了他心中的烦躁不安。 当雷至泉伏案判完了学生的作业以后,已是深夜了,忽然一阵西北风猛地刮开了他的窗户,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不停的小雨潲了进来,他赶紧关上了窗户。此时他立即想到了学生们早已入睡了,年轻人觉多,睡得沉,不知道他们宿舍里的窗户是否关好了没有。在这梅雨天,学们的被褥本来已经很潮湿了,若再潲上了雨水,往后就没法睡觉了。 于是,雷至泉打着伞,穿着雨鞋,拿着手电筒向学生的宿舍走出。黑夜如漆,伸手不见五指,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将学生的宿舍全看了一遍,对没有关好的窗户都给关好了。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已是下半夜的二点多了。他躺在床上,哈欠连天,可是伍子修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睡不着啊! 在学校大门口的传达室里,值夜班的孙老头,正在打盹,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校大门的声音惊醒了,他睁开眼问:“谁呀?”他的话刚出口,只听哐当一声校大门被砸开了。他急忙拿着马灯跑出传达室,只见几个穿着雨衣的彪形大汉在沥沥的风雨中,打着手电筒,越过了校大门,迈着大步急匆匆地往学校里面走。 孙老头也顾不上打伞,举着马灯追着在后面喊:“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急步走在他前面的一伙人,根本不理采他。老孙头在后面紧追不舍,嘴里也不停地喊:“你们站住。”由于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头顶上淋着雨,脚底下路又滑,想跑也跑不快,没有追几步就摔倒了,等他费劲地爬了起来,前面的人早已走远消失在黑夜中了。 还没有睡着的雷至泉,忽然听到房外有踏着雨水的急骤、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向他的房间走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他的房门被脚踹开了,几条手电筒的光芒同时照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掌捂着双眼,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问:“你是雷至泉吗?”“敞人正是。”接着此人厉声地说:“给他戴上手铐,带走。”立即几个湿淋淋的人向雷至泉猛扑过去,几双粗壮的大手同时将他的手臂抓住,反到背后,喀嚓一声,将他的双手铐在了后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当雷至泉完全明白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时,当他正要开口大声质问:“我犯了什么法,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抓我?”立即一块大布巾塞进了他的嘴里,被人在背后猛地一掌推出了房门,在雨水中被推推搡搡地向校大门走出。 当孙老头跌跌撞撞走到一个拐弯处时,他碰到了刚才从校大门跑进来的一伙人,这些人正在快步向校大门口走去。孙老头借着马灯微弱的亮光,看见了雷至泉双手被反铐在了背后,被人挟持着走在最前面。他顿时大惊失色,冲着雷至泉大声地喊: “雷校长!”又冲着这伙人大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的校长?”雷至泉走到他的跟前时,老孙头用手拉住了雷至泉的手臂叫:“你们不能带雷校长走。”这时有人将老孙头使劲用力一推,说:“你这个老不死的,快给我滚开!” 由于老孙头攥着雷至泉没有松手,他和雷至泉俩人同时倒在了泥水地上,有人过来生拉硬拽雷至泉,老孙头躺在地上死死地攥住雷至泉就是不松手,嘴里愤怒地大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的校长?不说清楚,你们休想走,除非把我的手砍了。”这时一个霸气十足的声音说:“我们是县公安局的,雷至泉是**。”老孙头一听雷至泉是**,立即脑子就懵懂了,无可奈何地慢慢松开了他的手。雷至泉被带走了。 孙老头躺在地上抬起头,浑然绝望地望着前面的手电光渐渐地远去,直到一点亮光也看不见了才慢慢地爬了起来。这时他的马灯早已灭了,眼前黑洞洞地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在滑不唧溜的路上,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向学校里面走,好不容易摸到了徐满志的宿舍,使劲敲门。 徐满志听到是老孙头,急忙起床点着了灯,打开了门,蓦地见到老孙头的模样,全身是泥水,到了屋里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于是惊讶地大声问:“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呐,出什么事了?”老孙头惊惶地说:“徐校长,出大事了。”徐满志惊愕地说:“你说什么,出什么大事了?您先坐下慢慢说。” “你看我这样子能坐吗!” “唉!真难为您老了!”老孙头不能坐,徐满志也只好站着听。 于是老孙头还惶恐不安地,将刚才发生在校门口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徐满志听完后大吃一惊,眼睁睁地望着老孙头,惊讶地就像在做梦。张着嘴自言自语喃喃地说:“**!?” 老孙头接着说:“这伙人说雷校长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肯定是一场误会。”神志稍微平静一点儿的徐满志对老孙头说:“你说得对,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我们的雷校长是**?这肯定是误会,误会!” 他想了一想说:“这确实比天还要大的事,我们一定要沉着气。这么着吧,我明天到县公局去打听一下,在哪里我有一个亲戚,还是管一点事的。这事目前只能您和我两个人知道,暂时对谁也不要说,免得在学校里引起不必要的震动。” “唉,我听你的。”徐满志帮助老孙头点着了马灯,递到他的手里说:“快回去好好洗洗,这事就交给我了,您这样大的年纪真不容易,就放下心睡觉吧。” 第二天徐满志天没大亮就去了县城,在公安局见到了他的亲戚。此人论辈份是徐满志的侄子,他着急地问:“昨晚上你们抓人了?” 他侄子说:“昨晚上是抓了一个叫雷至泉的。” 徐满志说:“他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为什么抓他?” “他是**。” “说他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昨晚上抓来就审问了,他自己也不承认是**。” “那你们肯定是抓错人了,是误会、误会!为什么不赶紧放人。” “叔,您也想得太简单了,那有这样便宜的事。他不承认昨晚就给他上大刑了,他还是死不承认。” 徐满志听说动了大刑,怒火中烧异常气愤激动地说:“你们这是毫无根据的随便乱抓人,还想屈打成招,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叔,您先不要激动,我们抓雷至泉那能没有一点依据嘞!伍子修这个人您肯定不仅认识而且还很熟悉吧!。” 徐满志忙说:“伍子修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不过他五年前就离开学校回老家了,一直没有回来。” “他根本就没有回老家,是去了罗盘山区,现在是罗盘山区**的头子,在他的手底下有了一支快上千人的队伍,号称人民自卫军。还成立了罗盘山区什么苏维埃人民**,他自己自封为主席,与国民**对抗。当地的老百姓也被他们赤化了,而且正在向罗盘山区周围的县市扩张,已经威胁到我们的县。国军和保安团多次进山去围剿,都是损兵折将,还丢给了他们不少的美国装备国军的重武器,最后无功而返,心腹之患啊!” 徐满志听到这里连连摇头说:“你说的这个伍子修,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校长那个伍子修。” “我们的情报部门都调查清楚了,就是你们学校的那个伍子修。他是共产党派到你们的学校去的,在抗日战争时期他是罗盘山地区抗日游击队的政委,他离开你们的学校后,就进了山。抗日胜利后他将抗日游击队改编成了人民自卫军。” 徐满志听到这里,虽然再也不敢说他侄子说的伍子修不是他们的校长了。但根据他多年与雷至泉的相处,以及他的为人处事,还是不相信雷至泉是**分子,他疑惑地说:“伍子修是**分子,也不能说明雷至泉就是**分子?” “叔,您也太过于书生气了,您想想,雷至泉是怎么到你们的学去的?是伍子修带去的。是谁一手将雷至泉提拔到代理校长的位置的?也是伍子修。这一切都是共产党有意安排的。” 徐满志又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证据吗?” “当然还有,有一年你们学校放寒假了,除了留校值班的员工外,谁不赶着回家去过年,只有雷至泉没有回家,一个人悄悄地跑进深山里去了,那里是**的老巢啊!他不是**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 徐满志听到这里,虽然还不敢认同他侄子对雷至泉的推测,但,在他的心里也有一些紧张害怕了,隐隐感觉到在他的背后有一双贼眼在监视着他,再也不敢说别的了,只是问: “就凭你们的这些推测,他自己不承认,还能出来吗?” 他侄子一脸严肃地说:“恐怕难。现在是戡乱时期,国共两党已经彻底决裂了,当下只要牵涉到**,就是大案要案,按照现在对**的方针:‘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走一个’,雷至泉要想从县公安局的局子里走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徐满志一听到‘不可能’三个字,脑子一下就大了,觉得天昏地转,差一点从椅子上倒下去,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眼泪汪汪地哀思:太突然了?太意外了?谁能想到像雷至泉这样一位昨天还活生生的,有才华的、待人和蔼可亲的、对工作敢作敢为敢负责任的好人,就要这样完了。 最后抬起头望着他的侄子乞哀告怜地说:“雷至泉不管他是不是**,他在我的心中确实是一个好人、能人呐!看在我们是叔侄的份上,你能帮叔救救他吗?叔给你下跪了。”话音未落徐满志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徐满志他的侄子忙将他搀扶起来说:“叔,您千万不要这样,小侄要折寿了。别的事,侄都能帮您,唯独**的案子,都是县党部直接办的,侄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哟!” 徐满志从他的话中,让他对雷至泉的命运彻底地绝望了,心中阵阵悲酸涌上心头,又不禁泪流满面。精神恍惚地从他侄子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后,还在独自悲泣不止,惘然若失、没精打采地缓慢地向公安局的大门走去。 徐满志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被早已焦虑、徘徊在公安局的大门外已经多时的雷自立看见了。雷自立急不可耐地大声冲着他叫:“徐伯伯,徐伯伯。” 徐满志抬头看见了他,急忙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快步走到了雷自立的跟前关怀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雷自立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哇地一声趴在徐满志的肩膀上大哭起来了。哭了一阵子后才哽咽地指着大门口的卫兵说:“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徐伯伯,我爹爹是被县公安局抓了吗?您见到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面对雷自立一连串的问话,徐满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手抚摸着雷自立的肩膀,安慰他说:“孩子别哭了,坚强一些,你爹爹是一个好人,是好人肯定就会有好的报应的,老天爷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雷自立从徐满志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他爹确实被县公安局抓了,于是,站直了身子,急巴巴地望着徐满志问:“徐伯伯,我爹他能平安无事的被放出来吗?” 听到雷自立的问话,徐满志顿时难过地急忙转过头向别处望去,避开了雷自立深切、焦急的目光,半天没有说话。雷自立焦急地用双手推着徐满志的身子说:“徐伯伯,您说话呀!我的爹,他,是不是出不出来了?” 徐满志面对雷自立绝望的眼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想: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一个初谙人世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将他的侄子刚才对他说的话,说给雷自立听呢!可他天生的禀性又不会说慌,嘴里虽然没有说,可全表现在他的脸上。 雷自立望着他的神情,越来越让他感到他的爹一时半会出不来了,不禁内心悲辛难忍。这时徐满志忙安慰他说:“孩子,你先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将你的爹救出来的。”他这几句让他自己也感到说与不说都一样的安慰话,让聪慧过人的雷自立已经感到他的爹,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雷自立从徐满志的身边,疯也似地嘴里喊着爹爹,向公安局的里面冲去,立即被荷枪实弹的卫兵用钢枪拦住了,他立即晕倒在公安局的大门口,湿漉漉地趟在卫兵的脚底下。 这时引来了不少的路过群众的围观。当众人从徐满志的嘴里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老师、是中学的校长。日本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抗战胜利了,蛮以为可以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谁能想到,他的爹昨晚上又被县公安局抓了。都无比地同情和气愤,有的连连叹气摇头说:“这世道?做人难呐!” “这家人真可怜!这孩了真可怜啊!” “哎!”-------。 徐满志带着雷自立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了,两人都很疲惫不堪。徐满志没有让雷自立回学生宿舍,想让他到雷至泉的办公室兼宿舍里去睡觉。 他们俩一同到了雷至泉办公室的门前,只见房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书本、衣物撒满了一地。雷至泉在附小念书的小儿子雷自林,独自一个人坐在地上无助地低声抽泣。 徐满志、雷自立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雷自林看到他们来了,猛地起身,跑到雷自立的跟前,抱着他大哭起来,嘴里说:“哥,我们的爹,他?……。” 雷自立忙哄着弟说:“弟弟,先别哭,我们的爹,他不会有事的。”接着他怒火中烧地指着房间散乱的东西问:“这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吃完晚饭后,老师告诉我,说我爹出事了,我就来了,走进来时就看见是这样了。我就到处去找你,也没有找到你。”说到这里又伤心、害怕地哭起来。 雷自立立即紧紧地搂着雷自林说:“弟弟,别哭。”可他自己先哭起来了,两人抱在一起抽泣地哭成了泪人儿。在一旁的徐满志看在眼里,心碎地想劝慰他们几句,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忙着从地上拾掇东西。他已经意思到学校这一小隅圣洁的土地,已经处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雷自立兄弟俩,看到徐满志在拾掇地上的东西,他俩人也抹了抹眼泪,一起拾掇和归置房子里的东西,三人忙乎了一阵子之后,地上基本上没有东西了,徐满志说:“孩子们,就暂时归置到这里吧!先去洗一洗早一点睡觉吧。”徐满志离开了他们俩,忧心忡忡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徐满志与雷自立兄弟俩分手后,刚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早已在那里等候他多时的总务主任、教务主任、训育主任高威等学校各部门的领导起身迎他,有人急切地说:“徐老师,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有人迫不及待地皇皇地说:“我们的学校出大事了!” 第二十七章生地死的斗争 第二十七章 生地死的斗争 徐满志听后并没有出现大家所预料地那样大惊失色,只是忙招乎大家快坐下并很平静抱歉地说:“你们看我这一身,全是潮乎乎的泥土,等我先去洗一洗,换一身衣服后我们再慢慢谈。” 等徐满志再来到大家的面前时,有人就急急忙忙地说:“徐老师我们的雷校长被县公安局抓了!”徐满志有些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的?”这时一向老成持重的教导主任很激动地说: “还是让我向徐老师说说我们的学校刚过去的恍如隔世的一天吧!今天我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县教育局的褚局长就风风火火带着一帮子不速之客来到了学校,里面有李一夫。进到校园就嚷嚷要找你,我们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只好由我来接待。到了会议室,褚局长就说:‘将你们学校所有的教职员工,都给我叫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等大伙儿将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的时候,褚局长手里拿了一张纸,表情极其严肃地看着那张纸念:‘经查,罗盘山中学代理校长雷至泉是共产党分子,昨晚已被我县公安局逮捕归案。’ 褚局长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就像开了锅,惊诧不已。褚局长不顾大家的情绪和会场的骚动接着念:‘罗盘山中学校长一职,兹任命李一夫先生担任。’会场上又是一阵乱轰轰,褚局长不管不顾又接着说:‘李一夫先生你们都很熟悉他,我就不介绍了。’这时站在他后面的李一夫,脸上得意的带着微笑望着大家点点头,众人不屑地斜了他一眼。 褚局长又接着看着纸上念:‘为了加强学校的领导,兹任命杜福来先生为罗盘山中学的副校长。经查,现任罗盘山中学训育主任的高威先生,未经我教育局备案,因此我局不予以承认,现由副校长杜福来先生兼任训育主任一职。’ 这时站在褚局长身后的高个儿,戴眼镜,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四十来岁的男人举手向大家示意。接着褚局长向大家介绍说:‘杜先生在县党部供职多年,才华出众,年富力强,一定能胜任副校长的工作。’ 这时的会场上大家交头接耳,已经乱成一锅粥,不少人往外面走。最后,褚局长提高嗓门说:‘李一夫先生、杜福来先生,从现在起就正式上任,开始工作。’ 这时向外走的人越来越多了,褚局长忙冲着大家喊:‘大家不要走呀,我们的会还没有开完呢!尽管他在大声喊,徐了几个领导,没有剩几个人了。褚局长表情尴尬,他说:“现在请你们的校长李一夫先生讲话。 褚局长带头鼓掌,除了他、杜福来和站在他们后面的七、八个穿着黑大褂的人鼓掌外,别人没有一个鼓掌的。 李一夫的讲话全是空话、套话我就不说了。接着是那个杜福来的讲话,我一定要给徐老师学舌。此人开始讲话就给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感到很压抑,心里不舒服。我捡他精辟的话说: ‘现在共产党在全国活动极其猖獗,是当今党国最大的最危险敌人。据此,我们的蒋委员长训示:我们要戡乱救国,全国军民要精诚团结,对共产党的活动要坚决地镇压,对共产党分子要格杀勿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在我们唯一的最高领袖蒋委员长英明的领导下,在我们的友邦,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盟友的大力支持、帮助下,国军用美国最先进的武器,正在全国上下对共军进行围剿,在东北、华北、西北等等乃至全国都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的国军完全彻底地消灭共军的日子是指日可待。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罗盘山区有一股以伍子修为首的**,长期盘据在罗盘山区一带,与国府、国军作对。我们的学校也是长期在伍子修的把持下,在学校发展他的党羽,培植他的势力。学校在这些人的鼓动下,经常兴风作乱,屡屡制造事端,罢课呀!游行呀!请愿呀!不一而足。将学校搞得乌烟瘴气嘛!学校不像一个学校,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此我们依法逮捕了共产党分子雷至泉。由于,共产党在学校苦心经营多年,根子扎得很深呐,雷至泉被抓了,在我们学校的教职员工中,还有没有共产党分子?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学校里还有共产党。 同仁们,大敌当前,我们一定要忠于党国,在李一夫校长的领导下,精诚团结,擦亮眼睛,把隐藏在我们学校里很深的共产党分子一个不漏地挖出来,还我们学校一个清白,能成为与党国一条心的学校。” 教务主任一口气说到这里,想喘一口气。这时就有人紧接着说:“这简直是杀气腾腾,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这时急忙有人嘘了一声后,压低声音说:“小心隔墙有耳。” 教务主任接着说:“开完这个会后,姓褚的走了,李一夫、杜福来留下来以外,还有七、八个穿黑衣服的人没有走。这些人身穿宽松的黑色对襟大褂和宽裤腿的黑布裤子,腰间鼓鼓地肯定藏的有‘家伙’。这帮人在今天白天,成天贼眉贼眼地到处转悠,他们的眼睛让人见了就瘆得慌,学生们都叫他们为‘黑衣人。’” 这时总务主任说:“那个姓杜的开完会就找到了我,对我说:‘雷至泉是要犯被抓了,就不是学校里的人了,更不是代理校长了,把他的那间办公室腾出来,我有用。’我当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心想:今天我已经给他们腾了十来间房子了,足够他们用了,雷校长的房子凭什么要腾,我没有理采他。” 又有人说:“看来雷校长被抓,他们到学校来,都是一码子事,早有预谋的。” 又有人说:“今后我们说话真的要小心点,说不定也会扣上一顶共产党的帽子,被抓起来。” 徐满志一直心情十分沉重地听大家说话。看到大家想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小声忧伤地说:“雷校长是昨晚上被抓走的,传达室的老孙头当时就告诉了我。今天,天没全亮我就去了县公安局,哪里有我的一个亲叔伯的侄子,我是想去打听下情况。”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众人一看他表情,知道情况不妙,都很紧张地异口同声地问:“雷校长现在怎么呐?” “昨晚上就给他上大刑了,要他承认是共产党。” “承认没有?” “你们说他像共产党吗?” 众人一致说:“不像,要是雷校长是共产党,我们都是共产党了。”这时有人很激动地说:“他们凭什么随便乱抓人,还动刑?” 这时徐满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我们的伍校长,伍子修,就是现在活动在罗盘山区的共产党的头子。”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惊愕不已,一时大家怔怔地鸦雀无声。 徐满志正要接着往下说,李一夫、杜福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黑衣人,推开门不请自进了。刚进门李一夫脸带笑容地“嗬!你们都在这里呀!” 众人看到他们进来了,有些人一声不响地马上就往外走,李一夫忙说:“不要走呀,我们都是老同事了,我正想同大家一起聊聊呢!”李一夫越是这样说,屋里的人往外走得更快了,一会儿就只剩下徐满志一人了。 李一夫自觉没趣地转身对徐满志说:“回来了,今天一整天我没有见到你,谁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我来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他指着徐满志对杜福来说“这是徐满志徐副校长,是罗盘山中学的老人了。我与徐副校长也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了。”他又指着杜福来对徐满志说:“这是杜副校长,兼训育主任。” 这时杜福来看了一眼徐满志说:“小弟不才,希望徐副校长今后多加指点。”徐满志不冷不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坐吧。”李一夫坐下后问:“徐副校长今天是去了县公安局了吧?”徐满志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应该,应该的。不管怎么说,你与雷至泉也是共事多年啦!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哟!谁能想到雷至泉是共产党嘞!我刚一听说在思想上也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我相信县公安局是负责任的,他们是不会随便乱抓人的。我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徐老师也会有这么一个过程的,老弟我充分理解。” 李一夫还想往下接着说什么,徐满志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婉转地说:“李校长,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我现在有点头痛,很想早一点休息。” 李一夫自觉有些扫兴,表面上还是强装笑脸说:“既然徐副校长身休不适,那就早一点休息吧,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有些话让我们以后再慢慢说吧!杜副校长我们同徐副校长告辞吧!” 李一夫等人走了以后,徐满志洗漱完,躺在床上想到今天突发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他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可是他对今天的事还是满脑子的迷惑和问号。共产党到底是一些什么人?素来受到他尊敬的伍子修为什么是共产党?为人正直、心怀坦荡、诚恳待人、敬业负责、敢做敢为,被他视为密友、榜样的雷至泉,为什么也被当成共产党,给抓起来了,性命难保? 雷至泉晚上被抓,第二天李一夫等人就来了学校,这是预谋还是巧合?杜福来又是什么人?他那锋芒外露咄咄逼人的讲话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他们带来那些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他们在学校想要干什么?他还想到,在县公安局他的侄子对他讲的:现在我们对共产党的方针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走一个’这又意味着什么?他还想到了李一夫的为人,狡诈虚伪,以及过去他与他的嫌隙。 如此等等,让他,徐满志越想越感到胆战心惊,深感现在他的处境极其险恶。特别是害怕什么时候一顶共产党的帽子也会落在他的头上,也会跟雷至泉一样抓起来,动刑,不明不白地命归黄泉,想到这里他甚至全身在发抖。 让他不得不想,如何才能避开这些是是非非,如何才能保全自己。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辞去做了多年的副校长。若能让他继续教书,他就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名老师,对教书以外的事,装聋作哑,任何事不管,什么事不做,把憎恨和厌恶藏在心里。假若书也不让他教了,就卷着行李卷立即回老家,去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想到这里,他起床奋笔疾书向李一夫写了辞去副校长职务的辞呈。 罗盘山中学在白色恐怖中,迎来了第二天。徐满志吃罢早饭,怀里揣着他辞呈,手里拿着教案,另一支手打着雨伞,准备先到李一夫的办公室交了辞呈,再去上课。当他走到雷至泉的办公室前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雷至泉房子里的被褥、衣物、书籍等又都被扔到了房前的雨地里。雷自立鼻青脸肿,浑身泥土倒在雨地上,横眉怒目地望着还在往外面扔东西的黑衣人,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徐满志立即将雨伞和教案放在屋檐下,正想去搀扶雷自立,正在这时,已经到这里上小学的雷至泉的小儿雷自林,抓着一个要往外扔东西的黑衣人的手臂,隔着衣服用嘴咬。黑衣人被咬得‘哎哟!’大叫一声后,抱起雷自林就往门外扔,正好砸在了徐满志的身上,毫无思想准备的徐满志和雷自林同时摔倒在雨地里。 雷自林由于在这之前已经挨过打了,这次摔得又不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徐满志顾不得自己身上被砸痛了,急忙坐起来将雷自林抱在他的腿上,看到雷自林不省人事,嘴角流出了鲜血,心里非常难受。 雷自立一咬牙费力地爬了过去,用大手拇指掐着雷自林的人中,大声地叫:“弟弟!弟弟!”也同时大声叫:“黑衣人打死人了!黑衣人打死人了!” 听到喊声,在附近的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停止上课,都从教室里跑了过来,看见眼前的情况,都怒气冲天地对着几个黑衣人高喊:“打人犯法,打死人要抵命!”这时徐满志对学生们高喊:“先救人要紧,你们快去医务室将杨医生叫来。” 很快杨医生来了,他蹲下身子,将雷自林全身看了一遍,吃惊地说:“伤得很重。”立即抱起雷自林往医务室跑。雷自立想起身跟着去,刚爬起来又倒下了。一向温文尔雅的徐满志被眼前发生的事激怒了,他起身抓住一个还在往外扔书本的黑衣人的手臂,凛凛正气厉声厉色地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跑到学校来想干什么?这是学校不是你们逞凶撒野的地方!在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打人犯法,损坏别人的财物也犯法;还有,你们知不知道书本是圣神不可侵犯的,扔在水里就毁了,你们赔得起吗?” 这个黑衣人对徐满志的话不仅不屑一顾,而且霸气十足充分有理地说:“我们是奉杜校长的命令来执行公务,要将共产党分子雷至泉的房子腾出来,他的狗崽子们不让腾,妨碍老子执行公务,不打他们不走,房子腾不出来,我们当差的没法向杜校长交差呀!你说我们不打能行吗!” 徐满志气得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是执行公务吗?还开口一个杜校长,闭口一个杜校长。我这个管行政的副校长怎么就不知道要腾出这间房子?要不要腾房子在这个学校里我说了算。” 此人将嘴一撇说:“这个嘛,你去问杜校长。”说完用另一只手掌使劲往徐满志抓着他的手的手背上一打,挣脱掉了被徐满志抓住的手,睥睨地看着徐满志,将原先手里拿着的书本故意地在徐满志的眼前一晃悠,挑衅性地使劲往外面的雨地里一扔,冷笑一下说:“你看见没有,这就是王法。” 此人的言行让徐满志感到遭受到了有生以来人格上最大的侮辱,被气得身上发抖,满脸通红。他忍无可忍地使劲打了这个黑衣人一个耳光,说:“太放肆!”这也是他生平以来第一次打人。有恃无恐的黑衣人,那能轻饶徐满志,顺手对着徐满志的脸就是一记重拳,将徐满志打倒在雨地里。黑衣人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徐满志骂道:“你敢打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从教室赶来的学生们,看到徐满志挨打了,血气方刚的学生们怒气冲天,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打人的黑衣人推倒在雨地里,众人拳脚相加,对他一顿猛打,打得黑衣人在湿地上打滚。别的黑衣人看到他们的人挨打了,心急火燎,想去帮助被打的同伙,看到学生人多势众,又怕他也挨打。于是一个黑衣人,狗急跳墙,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嘭!”向天开了一枪。嘴里冲着打人的学生叫道:“住手!” 这声枪声,震撼了整个罗盘山中学,整个学校正在上课的师生们,正在工作的员工们,都一齐拥向了枪声响的地方。李一夫、杜福来也急急忙忙地跑来了。杜福来气急败坏地问黑衣人:“谁开的枪?”开枪的黑衣人站在杜福来的面前敬了一个举手礼说:“是我!” 杜福来立即扇了他一个耳光,嘴里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被打的黑衣人捂着脸,指了指躺在地上,故意**不止的黑衣人,又指着站在哪里怒气难消的学生,说:“是他们先打了我们的人。”杜福来听后不问缘由,转向学生厉声问:“是谁打的人?” “是我,是我,……”一连十多个学生正气凛然地大声说。杜福来对着这些学生瞪着眼恶狠狠地说:“嗯!是你们,动手打人,我要把你们全部都开徐了!” 这时站在这些学生的前面,竹布长衫全是泥水的徐满志义正词严地说:“杜副校长,开徐学生,你没有这个权力吧!”杜福来则蛮横地说:“那就全给我抓起来,通通送县公安局。” 徐满志看到黑衣人要蠢蠢欲动,于是他在学生们的面前伸开双手,用眼瞪着杜福来等人铿锵有力地说:“要抓就抓我,他们是因为我挨打了才打人的。不过,在抓我之前,我要当着眼前的这些师生们的面,问一问: “杜副校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学校来究竟想干什么?谁给了你这样大的权力,开口要开徐学生?闭口要抓人送到县公安局?他又指了指雷至泉的办公室说:谁又给了你这个权力下命令要腾这间房子?好歹我现在还是主管行政的副校长,在没有撤掉我的职务之前,要腾这间房子,既使不要我同意,起码也应该给我打一声招乎吧!” 徐满志指了指那些黑衣人说:“他们是什么人?拿着你杜副校长的鸡毛当令箭,擅自将屋子里的东西往泥水里扔,还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这是‘执行公务’谁要是阻拦他们胡作非为,谁就在妨碍他们执行公务,就可以打谁。” 徐满志指了指坐在泥地上起不了身的雷自立说:“这个被打得起不来了,还有一个被打得不醒人事了,正在医务室抢救,人命关天呐!学生们实是看不过去,才动手打了打人的人。学生们的行动可能是过激了一点,可事出有因,而你杜副校长不问一问事情的缘由,动辄要开徐学生,还要抓学生,真让我长见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副校长? 徐满志转对李一夫说:“你是校长,对眼前发生的事你都看清楚了,你可不能视而不见!不能不秉公办事!保护好全校师生员工的安全、维护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否则我们的学校还是一个学校吗?你这个校长还能当下去吗?”在徐满志咄咄逼人的讲话后,李一夫、杜福来一时哑口无言。 这时围观的学生在徐满志这些义正严词击中要害的讲话的激励下,有人大喊:“一定要严惩肇事、打人的凶手!”不少的学生也跟着喊。在这些喊声中,忽然一个站在后面的学生喊出了,“打倒狗特务!打倒法西斯!狗特务从我们的学校滚出去!” 这几声一喊,让在场的所有的学生的心里,顿时茅塞顿开。心想: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特务,也接着喊:“狗特务从学校滚出去!” 李一夫看这个架势,事态有可能进一步恶化,想打圆场。于是,急忙强装笑脸对着学生们喊道:“同学们,请你们千万一定要冷静,刚才发生的事情,鄙人作为一校之长,感到十分地痛心和难过。对徐满志副校长挨了打,我在这里向他赔礼道歉,也向挨过打的其他的人表示十分地歉意。并请大家相信我李某,我一定要严查此事,一定要秉公处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在学校发生。 刚才杜副校长说,要开徐打人的学生、还要抓人什么的,这都是杜副校长在气头上说的气话,请大家千万不要认真,我作为校长,向大家保证,绝不会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开徐一个学生,也决不会抓走一个学生。关于,共产产分子雷至泉的办公室要不要腾的事,既然徐副校长有不同意见,那就暂时不要腾了,怎么处理等我同徐副校长商量好了以后再说。老师们、同学们:在这里鄙人还想多说几句。” 这时他指了指站在雷至泉办公室门口的黑衣人说:“这些兄弟是县党部考虑到我们的学校,长期在共产党分子的把持下,受共产党的毒害和影响太深,情况极其复杂,所以派他们来协助我们学校的领导,维护好学校的正常教学、工作秩序的。这是县党部对我们的学校特别的关照,对此我们要十分地感谢才是,千万不要误会。 刚才有的同学喊什么狗特务,这是非常不友好的。再说了,狗特务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叫的啊!我相信这是有的同学们一时的冲动,未加考虑脱口而出,学校概不追究。不过以后就不许再叫了,再要这样叫,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到时候我李某也没法袒护你们了。大家散了吧,该上课的去上课,该工作的去工作。”李一夫说完,带着杜福来和所有的黑衣人走了。 几个学生将一直坐在泥地上的雷自立搀扶了起来后,徐满志一身泥水走了过去,十分痛心地对雷自立说:“自立,我对不起你的爹,没有照顾好你们兄弟俩,让你们吃苦了。” 这时雷自立从同学的搀扶中扑向了徐满志,叫了一声:“徐伯伯!”抱着徐满志大声哭了起来,徐满志搂着雷自立说:“孩子,我们不哭,不要让有人看我们的笑话,我们一起去医务室,看一看你的弟弟怎么样了。” 这时有一个学生将雷自立背了起来,同徐满志等人一起向医务室走去。在去医务室的路上,徐满志发现,放在长衣衫兜里的准备交给李一夫的辞掉副校长的辞呈,已经湿成一个纸团了,他掏了出来,往泥地里一扔。心想:他们如此胡作非为,我不能没有做人的良心,在他们的面前,为什么自己不当这个副校长,这也是与他们斗争的本钱,要当!一直要当下去!徐满志一边走一边想,很快走到了医务室。 徐满志等人走了以后,留下了一些学生在雷至泉办公室前拾掇被扔在房前泥土地里的东西,往雷至泉的办公室里归置。 李一夫、杜福来等人回到了李一夫的办公室,李一夫关上了房门说:“杜老弟,你刚才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一点?” “这,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做得过分一点,不然,共产党分子怎么会暴露,在学校的共产党分子不清徐干净,你这个校长的交椅还能坐得稳吗?我觉得今天是很有收获的,你说呢?” “你说的倒也是,徐满志他今天的表现,就让我大感意外,凭我同他共事多年的了解,对工作是没说的,丁是丁,卯是卯。但他又是一个缩头乌龟,无论大事小事,是从不轻易在别人表态之前说话的。今天你看他那个咄咄逼人的劲头,一点也不像我印象中的徐满志,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这就正如俗话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他是受雷至泉共产党分子的影响太深了,我看他就很像是共产党分子?” “他今天的表现的确非常异常,要说他是共产党分子,我看还没有到那个程度,顶多也只是一个同情分子。” “同情分子到共产党也就差半步了,也是我们的敌人,一定要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今天第一个喊出‘打倒狗特务’口号的人是自己跳出来的,一定要明查。” “有一个人很值得我们倍加关注。” “谁呀?” “你的前任训育主任,高威,以前学校多次闹事,给我的直觉,都是他在学生中鼓动策划的。今天喊‘打倒狗特务’我想一定也是他策划的。” 李一夫说到这里,杜福来立即对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说:“你们听见没有!高威就是那个还有一点儿像学生模样的年轻的教员,一定要给我盯紧了,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立即向我报告,对那个姓徐的也不能放松。” 罗盘山中学在白色的恐怖中,共产党分子的帽子就像恶魔威胁着每一个师生的生命,师生们都深深地感到,这是对他们传道授业的神圣的校园的亵渎,师生们都没有心思安心教学和学习了,实际上学校是在无声地罢教罢学。 但是,校园里并不平静,手抄的、油印的传单在校园里满天飞。 “神圣的校园岂容亵渎!” “黑衣特务滚出校园去!” “罗盘山中学在白色的恐怖中哭泣!” “杜福来是人还是鬼?” “李一夫是陷害雷校长的罪魁祸首!”…… 这些传单让李一夫、杜福来六神不安,神经整天都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为谁是这些传单的幕后黑手,绞尽了脑汁。同时也忙坏了黑衣人,尽管他们见到一张传单就捡一张,烧一张,可是这些传单就像春风中的野草、雨后的春笋,一茬一茬地在校园中捡不完烧不尽。 正当学校里的传单把李一夫、杜福来搞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时,罗盘山中学全体师生员工致社会各界人民的公开信,出现在了罗盘山镇、出现在了县城里的繁华街上、县的衙门口、县城的中学中,……。 公开信中说:“尊敬的各界父老、兄弟姐妹们:罗盘山中学在白色的恐怖中哭泣!特务们在校园活动猖狂!罗盘山中学的师生们已经没有了学习的自由,没有了人身安全,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特务们一天不离开我们的学校,学校就没有安宁,我们已经很久不能进行正常的上课和学习了。 我们渴望有一个安宁的环境让我们进行正常地学习,我们祈求社会各界、广大的父老乡亲们,关注我们、大力声援和帮助我们,将盘踞在我们学校里的特务赶出我们的校园,早日还我学习!还我自由!还我尊严!……。” 公开信引起了社会舆论哗然,特别是引起文化界一片质疑和谴责之声。 在社会各界的压力下,县党部、教育局,等部门把李一夫、杜福来召去,对李一夫、杜福来进行了询问和商讨对策。教育局则认为罗盘山中学发生的事,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要求县党部的人赶快撤出学校,立即恢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县党部认为:共产党在学校的情况,还没有全弄清楚,该抓的人还没有抓,目的没有达到,眼下不能半途收兵。要求李一夫、杜福来抓紧时间,再从县党部多派几个人去,加强稽查力度,争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共产党和共产党的嫌疑分子一网打尽。 根据商定的意见,在国民党县党部的指令下,李一夫、杜福来本着为了不漏掉一个有嫌疑的共产党分子,不怕弄错,就怕漏网的原则,拟定了一个在罗盘山中学要逮捕的人员的名单: 高威、徐满志、总务主任、教务主任等都在这个名单之中,另外还有几名高中的学生。由于,害怕白天抓人,遭到学生们的阻拦,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和骚乱,经过缜密的计谋,决定逮捕行动在一天的深夜里进行。 罗盘山中学,面临一场血腥的镇压。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的总部,从内线知道了这个罪恶的计谋,同时也制定了一个消灭这个罪恶计谋的计划。 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绵绵的雨在不停地下,嗖嗖的风在不停地刮,厚厚的低低的云层将夜晚变得漆黑漆黑。罗盘山中学不少的师生,没有心思学习,又没有别的事可做,早早地上床睡觉了。有的躺在床上为学校的现状焦虑睡不觉,有的进入了梦乡,又被噩梦惊醒。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有两支人马在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点,正在顶风冒雨,风驰电掣般地向罗盘山中学奔赴而来。 一支人马是从罗盘山中走来的人民自卫军;一支人马是从县城走来的县公安局的刑警。他们都是来罗盘山中学实施逮捕任务的,但逮捕的对象则截然不同。 先行到达罗盘山中学的是罗盘山人民自卫军,快到学校门口时,等候在路旁的高威,划破黑夜的宁静,轻声地喊了一声‘光明’,正在走来的队伍里立即有人回应,‘已到’。高威借着手电的光亮迎了过去,拉着前面带队的人的手说:“郑排长,你们辛苦了。” “他们的人没有来吧?” “没有。” “很好,我一路上就担心,怕他们抢了先。” 于是郑排长对后面的人说:“一班留下,埋伏在路的两旁,等县公安局的刑警一到,要利索全部地拿下,不能让他们跑掉了一个。二班同我进学校,请高威老师在前面带路。” 他们到了学校的校大门口,高威轻声地叫开了传达室的门。老孙头,很快打开了学校大门。在高威的带领下,罗盘山人民自卫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校园。 就在人民自卫军往校园里走时,李一夫、杜福来等人正在李一夫的办公室里,将罩子灯的灯光拧到最小,杜福来焦急不安地不断看手表,他有些沉不住气地说:“快十二点了,怎么还没有来?” “老弟,沉着气,这些瓮中之鳖早一点抓,晚一点抓都是一样,你急什么!” “我是怕夜长梦多啊!” “你过虑了,没有什么夜长梦多的,罗盘山的共产党会来救他们,笑话!恐怕他们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贼胆。再说了,我们的这个逮捕行动是高度绝密的,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现在的徐满志可能正在抱着他的老婆做美梦呢!” 李一夫的话音未落,穿着雨衣的十多位自卫军战士,破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房子里的所有的人都摁住了,将手反绑上,并缴了杜福来及黑衣特务门的枪,还给每人的嘴里塞了一块布。自卫队的战士一人押一个往校园外带。 整个逮捕行动果断利落,总共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走了以后,高威在李一夫的房门口贴上了事先写好的公告。 当郑排长他们带着李一夫等人走到校门外不远处时,在手电的光芒中,让李一夫、杜福来一眼就看见了,县公安局的十个刑警,也同他们一样的命运,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战战兢兢地站在哪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李一夫、杜福来满脸疑惑不解,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 久雨乍霁,五彩缤纷的晨曦射进了潮湿的学生宿舍,学生门在玎玲的起床铃声中醒来,见到了光耀刺眼的晨光,心情格外的好。有的学生在床上舒展地伸着懒腰,嘴里高兴地喊:“太阳出来罗!太阳出来罗!” 有的学生忽然听到有人在校园里高喊:“公告!公告!” “什么公告?” “李一夫、杜福来和所有的特务全被抓走了!” 众学生听到李一夫等人被抓走了,如同一声惊雷,让他们分外地震惊。于是哗啦啦涌向了李一夫的办公室门前。由于一下子去的学生太多,后去的学生引颈翘首,也看不见公告上写的是什么,于是有人大喊:“前面的人大声念一念。” “经查:李一夫、杜福来都是国民党的特务,雷校长就是他们一手策划被捕的。雷校长被捕后,他们来到学校,妄图进一步迫害广大师生。据确切的情报,今晚上他们就要对徐满志、高威等十多名师生进行抓捕。为了确保师生们的安全,我们在他们行动之前,对李一夫、杜福来和他们的打手们,以及今晚上来抓人的县公安局的刑警一起进行了逮捕。 鉴于雷至泉先生,在短期内难以回学校履行代理校长的职责,为了保证学校的各项工作正常进行,兹任命徐满志先生为罗盘山中学的代理校长。此布。罗盘山区人民**。” 广大师生看完、听完公告以后,知道了李一夫等人都是国民党派到学校里来的特务,都被抓起来了,觉得大快人心。想到前些天受压抑的日子,还有一种得到了新生和解放的感觉。对罗盘山人民**充满了好奇和神秘感。平时对时事、政治比较关心一点的师生则想得更深更多一些。 他们想:罗盘山人民**,肯定就是共产***的**,发生在他们学校的这场斗争,是当前国内国共两党如火如荼的内战在他们学校的具体反映。当下在学校的较量中共产党暂时站了上风,然,时局从来都是诡谲多变的,今后会如何发展,不免两眼茫然。有的师生心头上的压抑虽然过去了,而心头上又有了一些沉重、观望和旁皇。 在罗盘山中学,在心头上最沉重的莫过于刚被任命为代理校长的徐满志,他也想得很多。他怎么也想不到从来对党派不感兴趣,只想认认真真教书,老老实实做人的他,也被卷进了国共两党斗争的旋窝之中。竟然还上了国民党要逮捕的黑名单,还是第一名。多亏了共产党走到了国民党的前面,才让他幸免了这一劫;他更没有想到竟然被罗盘山区人民**任命为罗盘山中学的代理校长。 徐满志更在想:他对共产党了解不多,要说了解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说共产党不好的。对这个罗盘山人民**更是陌生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不知道这个代理校长应不应该当?不当吧,他对不起共产党的救命之恩;当吧,在国民党的眼里他就真的是共产党了,万一形势又有什么变化他又怎么办?就在他陷入了深度的苦恼,不尴不尬的时候,在校园里又传出了一个大新闻: 昨晚上罗盘山镇**的镇长岳之昌被罗盘山人民自卫军抓了,镇保安队的队长岳之林也被抓了。在镇**的门前也贴了一张大告示。 大意是:镇长岳之昌是老奸巨滑的国民党分子,长期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保安队长岳之林,仗势欺压百姓,罪恶多端。对他们两人罗盘山人民**予以逮捕。兹任命副镇长岳之松为镇长,保安队副队长岳之本为队长。望尔等今后服从罗盘山人民**的领导,按照人民**的指令办事,维护好罗盘山镇,及其所辖地界的社会治安,确保当地人民及罗盘山中学全体师生的绝对安全。若有丝毫懈怠或与国民党反动**相勾结,继续为非作歹,岳之昌、岳之林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云云。 这件事对徐满志的心灵深处又是一次极大的震撼。他暗自想:看来真的要变天了!已经让他感到共产党无处不在。就在这个时候高威从容地进来了,坐下后喜形于色地对徐满志说: “徐老师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雷老师及其他二十多名被县公安局关押的政治犯也在昨晚上被罗盘山人民自卫军营救出狱了,现在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里高威忽然心情沉重地说:“只是雷老师多次受到了严刑拷打,可说是遍体鳞伤,最严重的是他的左小腿股骨干又断裂了,是在上老虎凳刑的时候弄断的。” 徐满志听到后十愤怒地骂道、叹息道 :“这些人面兽心的坏蛋!雷老师又受苦了。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残害雷老师呢?” “这当然是冲着伍校长来的。因为雷老师是伍校长的同学,他们想苦打成招,只要雷老师承认是共产党员,就会马上被枪毙。一来表明他们对**镇压的决心,好向上面邀功;二来也是杀鸡给猴看,妄想震慑一下罗盘山人民**。不过雷老师始终表现得很坚强,无论特务们怎么用刑,他始终没有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据我们的内线报告,既使雷老师自己不承认是共产党,国民党也会给他按上共产党员的帽子,进行枪毙的。 雷校长命在旦夕,徐老师等也会在劫难逃,所以我们才采取了昨晚上的行动。” 徐满志听到这里,还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咬牙切齿地说:“这些法西斯,这样的**能不完蛋才怪呢!”徐满志又接着说:“我与雷老师共事多年,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仰慕,真乃堪称知识分子的楷模,只是这次太让他吃苦了,所幸的是人民自卫军救了他,保住了一条命,这也是托共产党的福啊!” 高威听得去徐满志的这些话都是发出内心的心声,也是一位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心声。他心里很高兴,于是他坦诚地说:“徐老师,我们都是上了国民党特务要逮捕的黑名单的人,今天我们的谈话也很投机。那我就再给您说一说我知道的当前国内的形势吧! 众所周知,日本鬼子投降以后,国民党表面上搞假和谈,却背地里在处心积虑地在加快准备打内战。想依靠有美式装备的八百万军队,一举消灭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可是他们只知道看重武力,不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因此错误估计了形势。到现在解放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快三年了,他们不仅没有消灭共产党和解放军,而且共产党、解放军越打越强大。 在去年十月十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表了《双十宣言》正式提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在解放军的强大的攻势下,国军已经由全面进攻,到全面防御,现在又到了所谓的‘重点防御’。在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华北、西北、东北、华南等战场上,纵横弛骋,辗转歼敌,连连告捷。我看解放军渡过长江,解放全中国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蒋介石狗急跳墙,颁布了‘戡乱总动员令’企图作困兽之斗。就在‘总动员令’下,在国统区国民党更加残暴地镇压正直、爱国、反对内战的爱国人士,国统区的人民现在正处在五更寒的最黑暗的时期。 很有幸在我们罗盘山区有一支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这支队伍是在共产***的抗日游击队的基础上发展壮大起来的。过去日寇奈何不了她,国军也多次派重兵去进犯,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的国军为了对付人民解放军已经自顾不暇,地方上的保安队早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只要听到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来了就闻风丧胆,夹着尾巴就跑。 前不久,罗盘山西面的二个县城都被自卫军解放了,建立了以罗盘山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并成立了‘罗盘山区人民**’。昨晚上去营救雷老师时,监狱里的狱警,听说是罗盘山人民自卫军来了,全都跑得远远了,等自卫军走了以后,狱警才装模装样地向天上开了一阵子枪。 咋晚上也给了罗盘镇国民党的镇**一点颜色看,今后他们既使不情愿按照罗盘山区人民**的指令办事,也由不得他们了。所以我们现在是比较安全的,这方面您尽可以放心。” 高威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徐老师,雷老师要养伤,短时期回不了学校,您当我们的校长,这是众望所归,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辜负‘罗盘山人民**’和广大师生员工对您的厚望的。” 高威这一席由衷的肺腑之言,让徐满志茅塞顿开,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高威走了以后,他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久久地沉思,对高威既感到神秘又感到高不可攀: 高威在他的眼里是一个晚辈,给他一贯的印象是:对工作热情、肯负责任,特别是能与学生打成一片,经常活跃在学生们之间。回想起学校历来发生的很多的事,都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这时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李一夫等人进校后,在学校里搞白色恐布,师生们对付他们的行动、在校园内外散发的传单、致社会各界的公开信等等,肯定都是他暗中一手策谋的。他才是国民党特务处心积虑想要抓的真正的共产党。 徐满志豁然开朗地又进一步想:像伍子修、高威这样的共产党员是值得民众信赖的,这样的共产党于国家、于学校又有什么不好。假若要他在李一夫和伍子修之间进行选择的话,他当然要毫不犹豫地站在伍子修和高威的一边。 徐满志再联想到共产***的罗盘山人民**对他的任命,虽然他毫无思想准备,也像在做梦一样,但这是伍子修,也是共产党对他的信任。这样他就成了与共产党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家人了,没有什么不好的,有共产党做靠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徐满志为自己在高威来之前,对要不要担任代理校长一职之事,犹豫、胆怯,不尴不尬的心态深感汗颜。徐满志就这样勇往直前地,接替雷至泉担负了罗盘山中学代理校长的重任。 罗盘山中学经历了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后,尽管外面的解放战争极其激烈、硝烟弥漫。而,罗盘山区,罗盘镇却已牢牢地控制在伍子修领导的人民自卫军手中。罗盘山中学就像是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之中,再没有受到国民党的任何势力的干扰,上下课的铃声天天不停,朗朗的读书声天天依旧。徐满志代理校长远比雷至泉在代理校长工作时,所受到的各方面的压力、遇到的困难、精神上的负担都要少得多,轻松自如得多。 雷自立、雷自林兄弟俩被黑衣人打伤以后,在校医务室杨校医的用心治疗下,几天以后,虽然没有完全康复,可以回到各自的班上去上课了。 让他兄弟俩特别意外高兴地是,高中毕业以后参加了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的韩新野,在他们完全康复的两个月后,突然来到了学校。秘密地带他们进了罗盘山,去看望了正在哪里进行治疗的他们的爹。正在治疗康复中的雷至泉,左腿留下了残疾。为此,他们哥俩偷偷地流过泪哭过,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第二十八章《曙光快报》 第二十八章 《曙光快报》 当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灿烂的朝晖撒落在被苍松、古柏环抱的罗盘山中学错落有致的屋宇的时候,随着一阵长长的起床铃声,莘莘学子们从睡梦中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立即在校园内,到处都是学子们的欢声笑语,是老师们望着这些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微笑的脸孔。 这所坐落在罗盘山山脉边缘的完全中学,他载着‘抗战学校’的美誉,在日寇随时都有可能入侵的极其危险艰难的岁月中,一天没有停课的走过来了;在解放战争的时期,在与国民党特务的迫害、干扰的生死较量中也挺过来了。总之,无论时局如何风雨飘摇,这所学校始终是学子们避风躲雨的港湾,能够让他们安下心来学习的温馨的校园。 老师们在三尺讲台上,对学生们循循善诱的教导声,始终响彻、回荡在校园中,使方圆百里内的适龄青少年们,没有中断应该属于他们的学习。让他们年华方富的时光,没有虚度,没有白白地流逝,他们是中华大地上,他们的这一代不幸的青少年中的幸运儿。 是谁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为学生们营造了这样一个安全的港湾呢?对一拨拨如流水般涉世很浅的学生来说,对他们已拥的学习条件,可能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她的珍贵和难得,在这方面也不会有太多的深思;然而,对长期以来,身处险境,坚守在教学和学校工作的岗位上,深谙人世的教师们和员工们来说,他们都非常明白。在侵略者的魔掌无处不在的国难中,能有这样一片没有受到侵犯的净土,实在是难能可贵,值得珍惜、值得饮水思源。 这片不受侵犯净土的存在,虽然得益于罗盘山它的独特的地理环境,但更得益于罗盘山有一支英勇善战,不怕流血牺牲的抗日游击队,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罗盘山区,保卫了他们的学校。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支游击队的存在,他们为什么能有如此不畏**的英雄气概,往这方面深想的人并不是太多,即使有人也在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直带领他们度过艰难岁月的代理校长,雷至泉遭到迫害;李一夫、杜福来等人进到学校,在学校实施白色恐怖,干扰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再到李一夫等人被抓,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代理校长雷至泉被救,大多数的教师员工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充当他们的保护神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学校的创始人,深受他们爱戴、敬仰,也让他们惦记的校长,伍子修。 在学校最困难的时候,也是罗盘山地区最危急的时候,他们的校长伍子修断然离开了学校,去了更需要他去的地方,到了能保障罗盘山这一带平安、学校平安的战斗第一线。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回了老家,去处理家务。更不是有的人对他的误解和指责——在学校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负责任地逃避了。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们的校长虽然人离开了学校,可是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他所做的一切都关联着学校的生存,学校的安危。在罗盘山这一带人们心目中英勇无比的抗日游击队,就是他领导的,于是,伍子修也成了师生们心目中长久以来仰慕的英雄。 让师生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共两党的斗争,竟然也发生在他们的学校,发生在他们的身边,而且是惊心动魄的,你死我话的。特别是当他们恍然完全明白,自抗日以来让罗盘山区成为一方净土,让他们的学校能够朗朗的读书声不断,充当他们的保护神,不怕流血牺牲,英勇善战的游击队就是受他们尊敬的老校长,共产党员伍子修领导的,广大师生都为之愕然。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用不着宣传,师生们在思想上都有了一个急的大拐弯,国民党过去对共产党的所有恶意诽谤、造谣中伤,都不攻自破。只要有正义感的师生,在思想上都倾向了共产党,罗盘山中学‘红’了。对解放战争自然也有了倾向性,站到了共产党的一边,期望着共产***的人民解放军取得胜利。 身为地下共产党员的高威,看到了学校的这种形势,喜在心里。他为了适应学校这种新的政治形势,将广大师生的政治热情,进一步激活。在罗盘山地区党组织大力支持下,他决定在学校里办一份不定期的取名为‘曙光快报’的小报。及时地报导解放战争最新的进展情况,宣传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和政策,报导罗盘山区的人民,摆脱了国民党统治的新生活,以及人民自卫军活跃在罗盘山区的情况等。 高威自己任主编,在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司令部任宣传干事的韩新野兼任副主编。在学生中有由高威亲自遴选的雷自立、毛以君任常务副主编,还有王得明、范明明等十多名编委。 小报的据点设在雷至泉的办公室里,新闻的主要来源: 一是,罗盘山区的党的组织,通过秘密的渠道为他们买了一台大功率的九个管的电子管收音机,秘密地放在雷至泉的办公室里,每天晚上由编委们轮流收听解放区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能用的新闻边听边记; 一是,韩新野从自卫军哪里及时提供的各种适合小报刊登的自卫军活动的消息。 然后将各方面的消息进行编辑,刻写、印刷,择机不定期出版。 江南山区的四月,春雨绵绵,春寒料峭,阳光显得特格外的难得和珍贵。 公元一九四九年阳历四月二十四日凌晨,春风习习,云开雾散。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久违了的旭日灿烂的光芒照映在罗盘山中学的莘莘学子们还有些幼稚的脸上时,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的畅快,微笑着像花儿一样的美。 忽然间,有的学生手里高举着一张油墨味还很浓的油印的《曙光快报》,在校园里,兴奋激动地大声喊着:“快来看呀!快报,《曙光快报》,特大的新闻:百万雄师过大江、人民解放军的红旗插上南京国民党的总统府。” 转瞬间,很多学生的手里都拿了一张《曙光快报》。大家在看,大家在惊奇,这是从哪里来的?这是谁发行的?更多的人被上面的新闻所震撼:“阳历四月二十一日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四月二十三日,人民解放军的红旗飘扬在南京国民党总统府的楼顶上,南京**如鸟兽散。” 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在兴奋、激动的气氛中议论着,感慨着,神州大地快要变天了!也有人在沉思,也有人在彷徨------。 为了这份快报以雷自立为首的多名编委,忙了近一个晚上,快到天亮才将《曙光快报》在罗盘山镇散发完。雷自立回到他父亲的办公室打了一会儿盹,早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当他听到、看到老师们、同学们对快报超过他的想象的热烈反响时,本来很疲惫的他,精神劲儿马上就来了,也积极地参加到了同同学们的热论中。 当有的同学怀着钦佩的心情,有些困惑地说:“快报是谁出的?怎么这么神秘?她的消息是怎么来的?而且这么快呀?” 还有人说:“肯定是我们学校里的人出的,我们学校肯定有共产党,至少也有与共产党有联系的人。” 雷自立听到这些,心里十分的得意,暗暗地在笑。 当《曙光快报》在罗盘山镇街上多处出现后,罗盘山镇的市民也为快报上的消息震撼了,市民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反应不一,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国民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中国要变天了!” 《曙光快报》也到了罗盘山镇最大的财阀岳镇林的家: 岳家是罗盘镇最大的家族,镇上还是大一点的各类店铺、大买卖历来都是岳家人把持的,外姓人只能做一些小本生意,勉强养家糊口。在岳家又以岳镇林这一房最富,也最有权势。 岳镇林秀才出身,当过二十多年的镇长,盘踞一方,成了当地的土皇上,县里也奈何不了他。 老谋深算的岳镇林控制着镇上影响民生的粮行、布铺、金铺、杂货店----,在买卖中巧取豪夺,不择手段敛财,又用这些不义之财购置田产,残酷无情地盘剥农民。 岳镇林老奸巨滑,为了收买人心,对租田租地的农民有时也施以减租等小恩小惠。有时也做一些修桥补路,救济一些从日寇占领区来的流落在罗盘山镇上的老人和小孩,因此还被当地一些人称为‘岳善人’。 他妻妾成群,儿女也很多,都在县城、省城念过书,基本上都跻身在国民党的政界和军界中。所以国民党的成败与他岳家的兴衰荣辱息息相关。因此,岳镇林时刻都在关注国内战场上的形势,国军在战场上的节节失利,让他非常地失望和不满,更是忧心忡忡。罗盘山人民自卫军不断地壮大,让他很恐惧和挠心,他已经有几年没有派人进山收租子了。 自从罗盘山人民自卫军将他的亲叔伯侄子,当镇长的岳之昌和与他也没有出五户的侄子,当镇保安队长的岳之石被抓走以后,生死不明,他对罗盘山人民自卫军和成立的人民**更视为心头大患。看到国军也奈何不了他们;看到县**对他们也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不管不问,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忧郁不安,怀恨在心。在表面上和行动上对罗盘山人民**和人民自卫军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对抗。 他还对被罗盘山人民**任命的镇长岳之松和保安队长岳之本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当前形势下,要学会韬光养晦,不要触犯他们,尽量顺着他们的意思办事,将来全国的形势变了,外面的共军被国军消灭了,他们自然也就成不了气候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徐图求进,收拾他们也不迟,到了那个时候再笑才是真正的笑。” 对共产党心怀恐惧、韬光养晦的岳镇林,天天要看迟到的‘中央日报’,和地方上的小报,首先要看的就是头版的战事方面的消息。他对国民党已经失去了长江以北的大片江山,他虽然在心里痛骂蒋介石无能,也为失去了他的罗盘山地区的地盘惋惜。但他没有绝望,他认为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国军再无能也不至于守不住。国民党有了这江南富饶的半壁江山,励精图治,重振军威,再一举消灭共产党和共军,统一全中国,是完全有可能的。有了这一线的希望,岳镇林虽然对时局忧心忡忡,并没有食不甘,寝不安,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说有笑。 今年的阳历四月二十四日,恰好是他的阴历七十大寿的华诞,他的儿女们,决定要隆重地为他祝寿,他也很赞成,心想:全家人很久没有团聚在一起了,借这良辰佳期全家人能聚集在一起,不仅能使平时十分冷清的偌大的老宅子,热热闹闹起来。也能让他充分地享受天伦之乐,把心里不高兴的事儿和烦恼全忘掉。同时也能借机显示下他们的岳家并没有因为国军在战场上的失利,影响了兴旺发达。 于是岳镇林吩咐:“把在外面当官的、做事的、念书的儿孙全都叫回来。”在阳历四月二十四日之前他的儿孙们能回来的都陆续回来了,平时缺乏生气的岳家大院,一下子变得热气腾腾起来。 岳镇林看到儿女们仕途春风得意,孙辈们一个个朝气蓬勃,心里的确很高兴。几天来笑从心中起,倍感他这一辈子没有白忙,没有白活,没有白算计。他们的岳家后继有人,前程远大哟!越想心里越喜滋滋。儿女、孙辈们回到家里同样也是乐不可支。 岳家大院随着阳历四月二十四日的临近,喜洋洋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请柬都发出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店早已为这不同凡响的四十多桌酒席,四处派人忙着采购去了。 岳镇林的小儿子岳之奎,军校毕业以后,投身在白崇禧的部队里,从当排长、连长到营长,前不久又荣升为团长,一路官运亨通。今年三十刚出头,是少壮得志,因此非常得意忘形。这次荣归故里,为老爹做寿,也是衣锦还乡,护兵就带了近十人。 岳之奎是受岳镇林最宠爱的最小的姨太太生的,也是最受岳镇林宠爱的幺儿子。岳镇林有这样一个儿子在军界里混,在当前的形势下,自然要向他问起当下,国军与共军的战事情况,特别是长江的天险守不守得住,蒋介石南北分治的梦想能不能实现。 岳之奎听到一向自负的父亲,向他打听国事,认为这是对他的赏识,也是他露脸的机会。于是,当着众家人的面,振振有词地说:“现在长江沿线有一百一十五个师、二个海军舰队、二百八十多架飞机,共计七十五万人。” 说到这里岳之奎还特地加重语气,提高嗓门用手比划说:“七十五万人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都是用美国最好的最现代化的武器装备起来的精锐之师啊!” 在场听的人不断地咂嘴,大声赞叹地说:“乖乖,那么多的人呀!而且身上的家伙还都是美国造的,肯定是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 岳之奎看到大伙儿如此的信服,更来劲了,接着说:“负责指挥长江防务的总司令是汤恩伯将军和我们的白崇禧长官,他们都是蒋委员长的嫡系,身经百战的名将啊!你们想想水面宽阔白浪滔天的长江,共军用他的土枪土炮,加上几条破木划子,能打过长江来吗,这显然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嘛!自己找死。所以,长江决不是辽沈、准海,也不是北平和天津,共军想越过这道天险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岳之奎亲昵地用双手紧握岳镇林的手说:“我亲爱的爹爹,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把您的那个担心放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吧!” 经岳之奎这么一说,岳镇林确实将他长期吊在嗓子眼上的忧郁的心放下了。再加上自己要过七十大寿,平时不在家的儿女、孙辈们都回来了,看到这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心里的确非常高兴,心情也格外地好,精神气也比平时爽朗多了。而且还童心大发,主动逗着小的孙子、孙女玩,给他们讲故事-----。特别还一再交待,在阳历二十四日晚上将镇上的戏园子包下来,请前来祝寿的宾客和家人一起看大戏。 阳历二十四日,天刚蒙蒙亮,岳镇林就醒了,心里有喜事,醒得早。几个姨太太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开始对他收拾打扮。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崭新的苏州产的质地优良,青蓝色的锦缎长衫、脚上穿着露着白色的鞋帮,黑色绒布面的新布鞋、头上稀疏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容光焕发。 他信步走到今日大门洞开的堂屋,扫了一眼靠墙两边一溜摆开,红色雕花的硬木扶手大靠背椅。以及在神龛的前方,并排摆着的两把红色雕饰精美的大太师椅,上面放了花缎子面的棉垫子,在太师椅的前面摆放了一块大红地毯,地毯上放了一排圆的红缎子面棉垫,这是他和他的大太太,将在哪里接受宾客们、儿孙们祝寿,行大礼的地方。他看在眼里,心里非常地惬意。 走出堂屋大门,站在门前的大理石石板上,头顶上高悬的两个大红灯笼,在金色的晨曦照耀下光彩熠熠,他皱巴巴的长脸上,也显得十分灿烂。屋前两棵百年的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上,几只喜鹊在扑棱在吱吱地叫,他一手捋着下巴上的美髯。望着它们笑了,笑得很深,很开心,也很得意。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在他家做杂工的岳老四从院墙外面进来了,岳老四先没有注意到岳镇林就站在堂屋的大门口,只顾急急忙忙往里面走,猛一抬头看见了岳镇林,神色不安地急忙将手里拿的《曙光快报》往身后一藏,精明老到的岳镇林看在眼里,忙问:“老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有什么。” 岳镇林伸出手说:“把你身后手里拿的东西给我看看。” 岳老四很不情愿地将《曙光快报》递给了岳镇林并说:“这种东西也值得您看。” 岳镇林拿在手里定睛一瞧,在首页首条上一排赫然清晰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百万雄师过大江,人民解放军的红旗在伪总统府上飘扬。’岳镇林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挣大眼睛看,还是刚才看到的字,一个字也没有变,他立即傻了。 急忙问:“老四,这是从哪里来的?” “它就贴在我们外面的院墙上,我就将它撕下来了,这肯定是有人恶意造谣,扰乱人心呗!” 岳镇林瞪着一双让岳老四感到可怕的眼睛问“你敢肯定这是有人在造谣?” 岳老四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时,镇保安队长岳之本手里拿着一沓子《曙光快报》慌慌张张地进了岳镇林的大院。他是岳镇林的叔伯侄子,也是他信得过的人,意外地看到岳镇林手里也拿了一张《曙光快报》,心里一惊嘴里骂道: “这些狗娘养的,胆子还不小,也敢发到叔的家里来了!我手里的这些都是从街上捡的。” 岳镇林用眼瞟了岳之本手里拿的《曙光快报》一眼后,气急败环地对岳老四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将老幺叫来。” 很快岳之奎和很多家里的人都来了,岳镇林战抖的手拿着《曙光快报》对岳之奎说:“你不是说,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吗?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 岳之奎从岳镇林手里拿过快报一看,马上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爹,这种东西您也信,在罗盘山镇您是知道的共产党分子活动很猖狂,这分明是共产党分子在兴风作浪,蛊惑人心吗。” “假若真是**分子在兴风作浪就好了,我现在是担心----”岳镇林的话没有说完,有一个下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对大家说: “镇上的人不知为了什么,不过年过节的放起鞭炮来了。” 岳镇林一听如晴天霹雳,陡地一下晕倒在地。在他身边的家人,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围着他大声地叫:“爹,爷爷,老爷!”叫声不断,也有人掐他的人中,有人喊快去找郎中。一会儿岳镇林睁开了眼睛,大家松了一口气,众人抬着他到卧室里去休息。 恼羞成怒的岳之奎,将岳之本拉到一边说:“今天是我爹的七十寿诞,这个狗屁快报,分明是冲着我们的家来的,他们想搅局。” “可不是吗!” “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我估摸只能是罗盘山中学,只有他们才能弄得出来。可是,是学校里的谁就不好说了,学校里的水深着呢,平时我们保安队的人,不到哪里去。” 岳之奎怒气难平地说:“知道是谁干的,我非要将他抓起来,剁了他的两只手,看他今后还敢不敢与我们岳家作对。” 他们两人的谈话被在罗盘山中学上学的岳镇林的大孙子岳文彬听到了。在学校里寄宿的他,为了给他的爷爷祝寿,昨晚上就从学校里高高兴兴回来了,被‘曙光快报’这样一搅和,他心里也有气。这时在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情景: 在昨天的下午,他从雷至泉校长的办公室门前过,看见一位面熟不知道姓名的同学从屋里出来,他从没有关得太严实的门缝里往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他的同班同学雷自立正趴在桌子上,在专心致志地刻蜡版。吃晚饭的时候,他好奇地问雷自立:“下午在你爹的办公室里那么认真地刻蜡版,干吗呢?” 雷自立奇怪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路过校长的办公室时,无意中看见的。” 雷自立望着他笑了笑说:“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聪慧过人的岳文彬第一眼看到《曙光快报》时,脑子里很快就反映过来了,原来他在干这个。在气头上的岳文彬没有多想,再加上年轻人爱显白,于是,就对岳之奎说: “幺叔,我知道是谁干的,就是我们班的班长雷自立,他的爹原来是我们学校的代理校长,是共产党,被县里抓起来过,后来逃跑了。《曙光快报》就是他在他爹的办公室里刻的蜡版。” 岳之奎一听,故意有些张扬地说:“难怪嘞!真的是共产党在造谣。”立即对岳之本说: “带着你的保安队,我带着我的护兵,由文彬带路,去学校将共产党制造谣言的窝点捣了,把造谣惑众的共产党崽子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让他的身上掉下几层皮,把他的手也给剁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与我们岳家作对。” 岳文彬听到他的幺叔要抓雷自立,而且还要让他的身上掉几层皮,剁他的手,有些急了。天真地说: “幺叔,雷自立是我的好朋友,你千万不要去抓他,我去跟他说,要他今后再不干这种事了,他一定会听的。” 岳之奎就像没有听见岳文彬说了什么,对岳之本说:“你愣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去叫你的人。” 岳之本有些犹豫地说:“这事要不要跟镇长商量一下?” 岳之奎很自负地说:“不用了,这事我做主了,我给你做后盾,干这种事动作要快,不能让那个共产党的崽子跑了。” 岳之本听到岳之奎要做他的后盾,早已对现在的保安队长,觉得当得很窝憋的他,于是他心想:他可是一棵大树,投靠他当不上营长,就是当一个连长也不错。当下正是他在他的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时机,于是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岳之奎又转身对岳文彬说:“你给之本叔带路。”岳文彬坚定地说:“我不去。” “你是不是我们岳家的子孙,不去不行!” “打死我也不去。” 岳之本说:“文彬可以不去,那个小子我认识,只要时局有过什么风吹草动,那小子总是带头闹事。只要文彬告诉我,你们的教室是哪排几号就行了。” 岳文彬坚持说:“几排几号我也不说,除非你们答应我不要打雷自立。” 岳之本望了岳之奎一眼说:“我们不打他,只问问他一些情况,教育、教育他,只要他答应今后再不做这种犯法的事了,就放了他。” 在岳之奎严厉的目光下,岳文彬很不情愿地告诉了岳之本:他们的教室在学校的什么位置。 当岳文彬看到岳之本带着荷枪实弹的十多名保安,岳之奎身着便装,戴着墨镜腰里藏着手枪,也带着他的护兵,神气十足地向学校走去时。 岳文彬非常地后悔。刚才太冲动了,太不理智了,太爱表现自己不计后果了,万一幺叔不听他的,不仅抓了雷自立,还伤害了他,他今后在学校里还怎么呆下去呀!心想:雷自立假若真的被他们抓了,他一定要想方设法保护好雷自立,让他不受到任何的伤害。求幺叔不行,就去求他的爷爷,一定要尽量弥补他的过失。 岳之彬与雷自立是同班同学,他们都是班上出类拔萃的学生,被同学们称为班上的双雄。两人相比在数理化方面雷自立要稍逊一筹,雷自立则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作文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念。他们俩人虽算不上是最好的朋友,但相处得也不错,有时还在一起共叙衷肠。 岳文彬的志向是将来能成为一名某个方面的专家,雷自立则想将来成为一名作家。俩人在气质上也迥然不同,岳文彬富家子弟,生活优越,有骄矜之气,也很自负,孤傲不群,平时与同学们在一块尽情尽兴地说说笑笑的时候不多。在班上除了与雷自立算得上是一个比一般的同学有略深一层的情谊外,与别的同学仅仅就是同学而已。 岳文彬平时学习刻苦,专心致志,在这方面经常受到各科老师的表扬。但两耳不闻天下事,比如同学们忧国忧民,抗战、解放战争以来学校的师生有过几次游行活动,他是从来不参加的。雷自立在这方面的表现就大不一样了,他没有因为是校长的儿子,有丝毫的骄矜之气,同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相处得很亲密,对国家、对学校、对班上的事、对同学的事,样样都关心,处处都热心,只要需要他去做点什么,总是不遗余力,尽心尽力去做。 比如师生们满怀爱国的热忱,几次上街游行声援抗日、他不仅是积极的参加者,也是精密的筹划者,和有魄力的组织者。他从上初一开始到现在高二,都是在班上历届全票当选的班长。 高威遴选他参加‘曙光快报’做编委,是他长期观察的结果,也是雷自立历来一贯表现的必然。 岳之奎、岳之本一伙人,气势汹汹,风风火火到了学校的大门口,传达室的老孙头刚想拦,就被岳之本推了一个大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等他站稳了,这伙人已经全进了校门,直接往校园里面闯。老孙头追着在后面叫:“站住,你们随随便便跑到学校里来要干什么?” 当岳之本一伙,赶到雷自立所在的教室时,上课的铃声正急骤地响着,学生们呼啦啦涌向教室。学生们忽然看见来了这么多的穿黑色制服的保安,穿黄色制服的兵,到了他们的教室门口。 正当学们感到惊异时,陡地,听见岳之本用手指着雷自立大声地命令他身边的几个保安:“就是他,手里拿蓝色书本的,将他抓起来。”几个保安迅即从学生的人群中窜进了教室,将雷自立抓住。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队员,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还用手使劲摁住他的头。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在教室里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的学生们,为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惊呆了。雷自立拼命挣扎着大声叫喊:“你们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 这时在教室门口的岳之本手里高举一沓子《曙光快报》摇晃着说:“就凭这个,你是共产党分子,造谣惑众,扰乱人心,影响了本地区的社会治安,本队长根据蒋总统‘戡乱总动员令’将你逮捕法办。” 同学们一听是为了《曙光快报》,于是有同学说:“这快报上写了是我们学校的某某人编印的吗?你凭什么说,《曙光快报》是雷自立编印的呢?又凭什么说,他是共产党分子?” 这一问将岳之本问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憋了半天嗫嚅地说:“是有人举报。” 马上就有学生接着说:“他又凭什么,这是诬陷。我们还举报这是你干的呢,你快把你自己抓起来吧。” 引起了同学们一阵揶揄大笑,笑得岳之本狼狈不堪。这时有的学生义愤填膺地喊:“在光天白日之下,你们无法无天,闯进学校,影响学校的教学秩序,无缘无故的乱抓人,天理不容,赶快把人放了。” 这时岳之本心想,他的态度一定要强硬,让岳之奎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是,非常蛮横地说:“放人休想。”用手向抓雷自立的保安一挥说:“带走!”男生们听说要将人带走,于是一拥而上,从抓雷自立的保安手中抢人,保安死抓着人不放,学生和保安厮打起来。 学生人多,不仅雷自立从保安的手中挣脱掉了,还将几个保安打倒在地,被同学们拳打脚踢。 一直站在教室外,注视里面情况的岳之奎,见到里面打起来了,不仅被抓的人被学生们救了,而且有的保安也被学生打了,一时性急,拔出他身上的手枪向天开了一枪。并冲着教室里面大吼: “住手!”还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学生目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胆敢对执行公务的保安动手,谁再不住手,老子就要崩了他。” 岳之奎响彻云霄的枪声,让罗盘山中学所有正在上课的师生们都惊愕不已,停止了上课跑出教室,潮水般地向枪声响的地方跑来。也在上课的徐满志、高威等老师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出事的教室。 赶来的师生们看到教室里的桌椅狼藉一片,保安与学生都衣冠不整,对峙着怒目而视。 岳之本看到徐满志赶来了,急忙从地上拣起被打掉的帽子。岳之本认识徐满志,于是,怒冲冲地对徐满志说:“徐校长,你来得正好,本人来执行公务,抓捕捏造假消息,迷惑群众的共产党分子,你的学生依仗人多势众,让共产党分子拒捕,你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徐满志看到岳之本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沓子《曙光快报》,听他一说,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对岳之本说: “岳队长,你也是镇上的老保安了,你应该知道共产党的帽子是不能随便乱戴的啊!这是要掉脑壳的。你说要抓的共产党分子,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栽赃陷害是不行的。” 岳之本举着他手中的《曙光快报》说:“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这时围在他周围的学生齐声说:“这,什么也不能证据,恰好证明了你们是在有意栽赃、陷害。” 岳之本毫不示弱地,还很蛮横地指着站在学生中间的雷自立说:“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就认准了他就是共产党,就是他干的。” 徐满志立刻对岳之本很严肃地说:“岳队长,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我现在郑重地请你,带着你的保安兄弟们离开学校。” 徐满志指着站在教室门外大群的学生,接着说:“你看,他们都是正在上课的,被你们的枪声吸引到这里来的,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们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所以我再说一遍请你们赶快走人。” 岳之本对徐满志说的话不屑一顾地说:“走,没有那么便宜吧!我还要搜查一个地方,到时候看你们的嘴还硬不硬。” 徐满志听他说还要搜查,心里更气了,对岳之本厉声地说:“岳之本,你太放肆了,不要给你脸不要脸,你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有什么权利跑到圣洁的学校里来乱抓人,还要搜查,你们给我快滚!” 徐满志说话的声音刚落,教室内外的学生们一齐响应,也一齐大声喊起来:“保安队快滚!保安队快滚!”情绪越来越激昂。 岳之本见徐满志的态度强硬起来,特别是学生们气贯长虹的喊声,他的心虚了。翘首踮脚地往外看,想找他的大靠山岳之奎,心想:这个时候该由他出面了。他急巴巴地向教室里外扫了几眼,不仅没有看到他,就连他的护兵也无踪无影了。 这时候岳之本心虚了,心想:岳之奎你可好,最需要你的关键时刻,你却跑了! 岳之本胆怯了。但他又想也不能就这样草草收场,不然的话,他这个队长的脸往哪里放。 于是他瞪了徐满志一眼后,硬着头皮地对他的保安说:“你们跟我走,去搜查**分子雷至泉的办公室。” 学生们立即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的保安紧紧地包围住了,根本没法走。岳之本急红了眼高举他的盒子枪,气势汹汹地对学生们说:“你们都给我让开,要不然老子的枪就不客气了。” 这时一直站在离他不远的高威,走到他的身边声音不太大但很威慑地对他说:“岳之本队长,你不要忘了,你这个保安队长是谁委任的?” 岳之本一听如五雷轰顶,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蔫了,瘪了。稍犹豫了一下后,蔫头耷脑地对他的保安说:“我们走。”高威对同学们说:“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岳之本不知道岳之奎早就溜之大吉,一路走还一路回头看,他想找岳之奎。 原来岳之奎,看到他向天开的那一枪,招来了全校的师生,他更看到了全校的师生的态度都是一边倒,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抓人的,精明过人的他,意识到了这个学校赤化得太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无论如何抓不走任何人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到时候下不了台,不如趁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他,自己悄悄走人,这是明智之举。这儿就让岳之本去闹腾吧,能闹成啥样就啥样,这也表明了他们岳家对《曙光快报》的态度。至于,岳之本这样闹了以后,在罗盘山镇还能不能够呆下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岳之本一伙人灰溜溜地走出了校门,还没有看到岳之奎和他的护兵的影子。这时岳之本的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来岳之奎根本就不是一棵大树,小树都不配,只是一个缩头的乌龟。懊悔自己看错了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心里顿生一股无名火,没有好气地对他的保安队员说:“你们不要像死了爹,没了娘似的,给老子打起点精神来去镇公所。” 保安队员在学校里挨了打,心里也有一肚子的气,当官的还把他们当撒气筒,一个个心里也很憋气,心想:小保安不是人干的,没法子老婆、孩子要吃饭呐! 岳之本将保安队员支走以后,自己径直去岳镇林的家。一路走一路想:蛮以为岳之奎是一名国军的堂堂团长,是一个大靠山,能狐假虎威,出去自己长期以来憋在心头的那口窝囊气。想不到自己看错了人,让他有点被人出卖、捉弄了的感觉,真想当面臭骂他一顿,出去他现在的心里这口晦气。可他又一想这是万万使不得的,现在他与共产党已经闹翻脸了,在罗盘山镇呆下去,肯定是不可能,他这条小命还要靠岳之奎保呢! 岳之本边走边想已经到了岳镇林的家门口了,进了里面,就听到岳镇林在卧室火冒三丈的声音。他走到卧室外,驻足在门外听: “你这是在置我、置岳之本于死地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的情况,明里是国民党的天下,实际上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这么多年,我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你这一搅和,我多年的心血全完了。你随时都可以拍屁股走人,我能往哪里走呀?” 说到这里岳镇林无可奈何的绝望地说:“看来我盼望国军彻底消灭共军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有了!” 一直站着说话的岳镇林突然脸色惨白,身子往前一倾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去。岳之奎等在他身旁的家人赶紧去搀扶他,轻轻地捶着他的背,这时岳之本也快步走进了屋,嘴里不断地喊:“叔,叔。”也用手去搀扶。在众人的搀扶下,岳镇林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在众人的搀扶和安抚下,岳镇林在床上闭目养神,在岳家管事的岳之动,既不知道岳之奎、岳之本去学校抓人。也不知道岳镇林为这事在气恼和绝望中吐血的事,也没有注意到岳镇林躺在卧室的床上闭目养神。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了,还喜洋洋地说: “大伯父,在堂屋里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大伯母、大哥、二哥都在哪里应酬呢,大家都在等待着给大伯父拜寿呢!” 在岳镇林卧室还没有走的岳之奎,一脸不高兴地硬撅撅地对岳之动说:“你没有看见我爹的身子这会儿不适吗!你去对大伙儿说,拜寿就免了。” 岳之动现在才看清了在卧室众人的脸色和眼神,再听岳之奎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明白了,他来的不是时候,忙说:“大伯父,侄儿冒失了,您躺下,我就去按照幺兄弟说的话对大家说,拜寿就免了。” 躺在床上的岳镇林不顾身边人的拦阻,硬撑着坐了起来,冲着正要走的岳之动说:“你去跟大家说,我就去。” 岳家的寿庆就这样在老寿星岳镇林,忧心如焚中,强装笑颜下开场了。 第二十九章激情燃烧的岁月 第二十九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岳文彬听说岳之本和他的幺叔去了学校,没有抓到任何人,他心里的那块石头也就落地了,他也没有看见岳镇林在绝望中口吐鲜血的那一幕。作为岳镇林的大长孙,他一点也没有体察到他的爷爷在过寿诞中,在众宾客和家人面前强装笑颜的真实心情。所以,这一天他是在喜庆和惬意中度过的。 在筵席上岳文彬为了由衷地表达祝愿他的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善于喝酒的他,在爷爷、众宾客的面前也尽兴地干了好几杯。醉意浓浓,晚上没有去看戏,在家里睡觉了,一夜做着好梦。一觉醒来大天亮了,才想到该去上学了。 岳文彬同往常一样,手里拿了几本书,愉快轻松地走在去学校的熟悉的道路上。快到学校时,他忽然想起了昨天,他的幺叔和之本叔,因为《曙光快报》带兵到学校,抓雷自立的事。更想到了这是他一时冲动告诉了他们。虽然最后对雷自立并没有怎么着,但他已经意思到是他在那种气氛下,有口无心地出卖了自己的好朋友,觉得很对不起雷自立。 岳文彬心想:见面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向他解释一下,他不是成心的。边走边想的他走进了学校的大门,踏着卵石小路,经过花园,低着头向教室的方向走时。忽然有几个同学往他的前面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最前面的一位身材高大的同学,厉声地对他大声一吼:“岳文彬你给我站住!” 岳文彬猛地一惊,停止了脚步,抬头一看,在他的面前站了几位对他怒目而视的同学。向他大吼的同学,就是前天他从雷校长的办公室前经过时,看到从雷校长的办公屋里面走出来的那位同学,虽然面熟,从未交往不知道姓名。 于是,岳文彬自己给自己壮着胆问:“你们这样挡住我的去路,又这样看着我,想干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站在他前面的同学猛地给了他一重拳,将他打倒在路边的草坪上,边打嘴里边说:“想干什么,你心里明白。” 打岳文彬的这位同学,叫范明明,是高一班的学生,也是《曙光快报》的编委,《曙光快报》就是他和雷自立一起在雷校长的办公室里刻的蜡版。范明明虽然从没有同岳文彬有过什么交往,但是,他常听到雷自立谈起过此人。昨天岳之本带人来抓雷自立,还想去搜查雷校长的办公室,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显然是有人向他们告了密,岳之本也说了有人举报。 所以,范明明就想到了前天在雷校长办公室前碰到岳文彬时,贼眉贼眼的在往里瞧。再想到岳文彬的家是罗盘山镇上的大财阀,有钱有势。也想到《曙光快报》发出去后在罗盘山镇上引起巨大的反响。这对岳家来说肯定是坏消息决不是好消息。再加上昨天岳文彬一天没有在学校。所以他就断定这个告密的人只能是岳文彬。 因此,今天范明明吃过早饭后,就叫了几个知己的同学在校园稍背静的地方,也是岳文彬必经之地等着他。 从小在蜜罐子里娇生惯养的岳文彬,突然被人打倒在草地上,鼻孔也流了血,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到了极点,他顾不上擦脸上的鼻血,躺在草地上就使劲地将手里拿的书本向范明明砸去。爬起来后歇斯底里地扑向范明明,被其他的同学将他扭住了,他愤愤地质问:“你凭什么逞凶打人?” “你这个无耻的小人,我打你还嫌弄脏了我的拳头呢!我问你,保安队来抓雷自立,是不是你告的密?”岳文彬听说是为了这件事,知道自己理亏,马上就有点服软了,也冷静了一些,他想承认。 当扭着岳文彬的同学放开了他后,他抹了抹脸上的鼻血说:“我不是成心的。”他的回答引起了范明明等同学一阵冷笑。 有人说:“果然是你,告密就是告密,还有什么成心不成心。” 范明明看他没有一点认错的诚意,在岳文彬毫无提防的情况下,又气愤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打得岳文彬一只手捂着疼痛的脸,伸出另一只手愤怒已极地想去打范明明,很快又把伸出了半截的手缩回来了。于是,大声抗争地说:“我犯了什么罪,你们有什么权利拦住我,还随便打我,我要去找老师来评评理。” 岳文彬刚迈步,又被这些同学拦住了。范明明望着他冷笑了一下说:“想溜!没有那么便宜,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告密,我就与你这个小人没有完,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岳文彬听后也摆出了豁出去的架势,气冲冲地往范明明的身前挪了几步,在他的面前挺着身子说:“你打吧!打呀!打死了我还是那一句话,我不是成心的。” 范明明对岳文彬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退让地高高地举起拳头在岳文彬的脸前晃动着说:“你以为我不敢再打你?”正在这个时候,急匆匆赶来的雷自立一手攥住了范明明紧握拳头的手腕子往下一摁说:“有话好好说。” 范明明一看是雷自立来了,忙说:“这小子,告了密,还嘴硬死不认错,一口咬定他不是成心的,你说他该打不该打?” 岳文彬看到雷自立额头上鼓起一个大紫包,望着他严肃得出奇的脸孔,他忙对雷自立说:“自立,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边说边向雷自立深深地一鞠躬,又接着说:“我真的不是成心的。” 雷自立看到岳文彬向他表示了歉意,态度也算诚恳,于是,对范明明说:“他已经认错了,原谅他吧,他可能真的不是成心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们快走吧,到了上课的时间了。” 范明明的气还没有全消,望着岳文彬说:“看在自立的面子上,今天便宜了你,以后再做小人,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我一定要撕裂你的嘴。.” 岳文彬告了密,范明明打了人,在校园内不胫而走,很多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了。一时间对岳文彬基本上都嗤之以鼻,而对范明明打人就说法不一了,多数的师生说打得好,对这种小人就应该用拳头让他长记心,要不然以后再卑鄙的事他也会做得出来;也有少数的老师、学生说,岳文彬不论有多大的错,也不能随便动手打他,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应该由老师去处罚他,不然的话学校就乱套了。 这件事发生后,主管学生工作的训育主任高威有些为难了,范明明动手打了同学,触犯了校规,应该受到应有的批评和教育,甚至处分。但他又是声张正义之举,博得了大多数师生的同情和赞赏。他再想岳文彬做的事,虽然人所不齿,但在校规中还没有这一条,如何处置他。若不是范明明对他一拳一巴掌,还没有其他好的办法让他吸取教训。从这方面讲,范明明是伸张了正义,教训了岳文彬,不仅没错还有功。 因此,高威去找徐满志校长商量,徐满志也觉得不好办,想了想说:“处不处分范明明就要看岳文彬的态度了,他若不善罢甘休,不依不饶,向学校告范明明的状,学校只能按规章处分范明明。假若他接受教训,忍气吞声,不向我们反映,自己默认了,我们也就只当不知道,这就叫民不举,官不究,自古有之。” 岳文彬挨了打以后,确实有一肚子的气和委屈。也想过,我即使有天大的错,学校里有老师,也轮不到范明明你来打我。他当然也想过要去找老师评理,可他又想不管他是成心还是无意,事实上他是出卖了他的好朋友,不是同学人多势众,保护了雷自立后果不堪设想。在老师面前他怎么说?说他不是成心的,总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底气不足。特别是想到雷自立对他坦荡荡的胸怀,当时若要不是雷自立,他在范明明的面前就下不了台,那一关就过不了。 再有当天下午,他们的班早就定好了要开的班会,按原计划有岳文彬他的发言,讲他学习外语的体会。已经在同学们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他,那还有勇气和脸面站在讲台前,望着同学们去自卖自夸呢! 作为被他伤害过的,又是班长、好朋友的雷自立,一针见血地看出了他的心思,在吃中午饭的时候主动、诚恳、知心地对他说: “我看你的思想还很沉重,还背着包袱呢!《曙光快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首先你自己要能放得下,同学们才能放下。你现在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该干吗照样干吗。今天下午班会上你的发言,是早定好了的,你也准备了,你一定要讲,而且还要讲出你的水平,否则同学们会对你更有看法的。” 雷自立的大度,为他着想的诚意,使岳文彬很受感动和鼓舞,在下午的班会上,雷自立作为主持人,还在他讲以前将他夸了一顿: “岳文彬同学是我们班上学习的尖子,古云:‘书山无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的学习好是与他的勤奋刻苦的学习态度分不开的,但也有他的好的学习方法,特别是对英语的学习,在这方面他的经验是很丰富独到的。现在我们热烈欢迎岳文彬同学的讲话。” 岳文彬刚走到了讲台前,开始还有一些不自然,不敢看同学,在雷自立鼓励的目光下,慢慢地自然了放开了,从总体上说基本上讲出了他的水平。讲完以后,雷自立带头使劲鼓掌。岳文彬对自己的发言虽然不十分满意,重要的是他讲了,让他有了自信,他的自信也换来了同学们对他的谅解,正如雷自立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岳文彬晚上躺在床上,想到白天挨打的事既委屈又难过,辗转反侧睡不觉。反复想着要不要去找老师评理:不去找老师吧,觉得就这么白挨打了,心不平;去找老师吧,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理亏,说不是成心的,他说得清楚吗!想来想去,想到了雷自立说的话“事情已经过去了”让他静下了心来。心想:事情既然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否则不仅自己找没趣,也对不起雷自立。 没有过两天,罗盘山镇**的大门前贴出了大告示: 鉴于,岳之本本性不改,站在与人民为敌的立场上,妄图迫害进步学生,本**决定:革去岳之本镇保安队队长的职务,镇**的保安队长由镇长岳之松兼任,按照本**的有关法规,对岳之本进行严惩不贷。落款是:罗盘山区人民**。 在这个告示贴出之前,岳之本就在罗盘山镇消失了,有人说是被罗盘山人民自卫军抓走了,也有人说是跟着岳之奎走了。 《曙光快报》经过了这场风波之后,在学校,在罗盘山镇更有名气了,更有威望了,成了同学们、市民们得到解放战争最新发展情况和国内其他主要的新闻,最快的主要来源。不少爆炸性的大新闻,都是《曙光快报》在学校、在罗盘山镇发布出来的:如: 公元一九四九年八月四日,中华民国湖南省**主席程潜、国民党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宣布起义,湖南和平解放。 是年九月二十一日,中国人民****会议在北京胜利召开。 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下午三时,首都北京三十万人齐集天安门广场,举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央人民**成立大典。第一面五星红旗悬挂在二十二米高的旗杆上,在军乐声中五十四门礼炮齐呜二十八响。接着毛**主席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央人民**成立了。”等等。 每一次消息的发出,都使得罗盘山中学、罗盘山镇,沸沸扬扬。特别是当师生们知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消息后,莘莘学子们走出了校门,打着‘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大横幅、手里举着五星红旗、‘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等标语,在罗盘山镇游行庆祝。在街上罗盘山镇的民众,鼓乐鞭炮齐呜,与学生们的游行队伍相呼应,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喜悦激情释放到了极点。 学校还召开了庆祝大会,徐满志、高威、作为学生代表的雷自立,在会上作了激情洋溢的讲话。学校还杀了猪,进行了会餐,师生们举杯碰盏以示庆祝。晚上校园内气灯大放光彩,自发形成的各种即兴的载歌载舞的表演,吸引了不少的师生和罗盘山镇的民众观看。特别是高威、雷自立、范明明等十多名师生,演唱的小合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以她欢快优美的旋律和充满新意爽口的歌词,将校园内的欢庆带入到了**。 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二日,对罗盘山中学来说,又是一个充满激情难忘的日子,他们仰慕已久的老校长伍子修和代理校长雷至泉回来了。消息很快传遍了校园,正在上课的师生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停止了上课,纷纷从教室里奔腾而去,将走进校园的伍子修、雷至泉等十来人团团围了起来。 伍子修有的学生只知其名,素未谋面,但他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因此很想一睹他的尊容和风采。站在后面的学生踮脚翘首引颈也看不见,于是,有人高喊:“请前面的同学蹲下。”前面的学生很自觉地席地而坐,后面的同学都看见了。 伍子修中等个儿,身材也不魁梧,有些消瘦微黑的脸孔上,和颜悦色,两眼炯炯有神,特别是他那一身戎装,帽檐上发光的红五星,腰间紧扎的皮带,配带的手枪,精神抖擞,一身的浩然正气,尽显出他的传奇色彩的人生,让师生们敬仰不已。认识他的老师们既感到熟悉,又有许多的陌生,更有一些沧桑之感。 站在伍子修身边的雷至泉,这是大多数的师生所熟悉的,他穿一身发旧的藏青色布的长衫,头上梳理得整齐的披头,和那透着亲切的目光,与伍子修比少了一些威武的气势,多了一点儒雅和斯文。 伍子修、雷至泉他们俩人虽然是同学,在师生们的眼里,已经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了。 雷至泉右手紧握的手杖支撑着身子,引起了师生们极大的关注,证实了在师生中流传开的,他被国民党的公安抓走后对他施以大刑,他的右腿再次被折断,留下了残疾。大难之后再次见面,让不少的师生既难过又敬佩也感慨万分,在他们的心中也是英雄。 站在他们旁边的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他也是一身戎装,腰间配带手枪,飒爽英姿,堂堂仪表,让不少的学生羡慕。不少老师都认识他,是他们学校高中毕业生---韩新野。 还有八、九位身着戎装挎着***,雄赳赳的罗盘山人民自卫军人战土。 多年来,师生们久闻大名的在中国共产***下的罗盘山人民自卫军,今天是他们近距离面对面地相见,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威武之师,师生们同样充满了敬慕。 在徐满志的提议下,伍子修对师生们进行了言简意赅的讲话。他首先对师生们表达了最亲切地问候。接着他说: “罗盘山中学是我的老家,我时刻都在想念着你们,其实我们相距并不遥远,步行快走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可是我想回这个家,就是回不了啊!因为我们是两重天。一个是共产党的天、人民的天;一个是国民党的天、反动派的天。现在好了,中国共产***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经历了近三十多年的艰苦卓绝的英勇奋斗和流血牺牲,在全国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昨天,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我们的新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饱受苦难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成了国家的真正主人,帝国主义对我们任意宰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老师、同学们都知道 ,我们的祖国过去是一个落后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近一百多年来,世界上的大小帝国主义,对我们的祖国进行了肆无忌惮地侵略和掠夺。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对外丧权辱国,对内官员们只知道中饱私囊,盘剥百姓,不为老百姓办有益的事。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人民生活苦啊!现在国民党的政权和他的军队已经土崩瓦解了,还有一些残余,我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正以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追击他们,完全彻底消灭他们的日子肯定不远了。 现在摆在新中国面前的是:如何从国民党留下的乱摊子上,建设我们的国家,把我们的祖国建设成为一个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的强国,最终实现共产主义。 当前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也很艰难。我们这一辈人自然要责无旁贷,勇挑建设国家的重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同学们,你们则是祖国的未来,总有一天你们要从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接过建设祖国的重任。建设我们的祖国要靠科学技术,要靠杰出的人材,所以你们现在一定要好好学习,为了建设祖国学好本领,做一个合格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现在好了,你们再也用不着担心害怕日本人来侵略,国民党特务来干扰,完全可以踏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学习。今天,我将你们的校长雷至泉老师给你们送来了,我相信在雷校长、徐校长以及全体老师的共同努力下,一定会把罗盘山中学办成湖南省最好的学校之一;一定会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德才兼备的建设祖国的有用的人材。 另外,根据你们雷校长的请求,希望你们的校友,我们司令部的宣传干事韩新野同志在你们的学校呆几个星期,协助你们的音乐老师教你们唱革命歌曲,我答应了,今天也给你们带来了。” 这时韩新野上前一步给大家行军礼,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伍子修接着说:“这是你们的校友,老师和不少的同学都认识他,我就不介绍了,下面是不是也请与你们久违了的雷校长给你们讲话。” 雷至泉撑着拐杖踮着脚,往前走了一步,笑容可掬地望着老师和同学们说: “老师们,同学们:你们好?正如伍政委讲的,我们是久违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离开你们虽然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我的感觉是漫长的,今天见到你们我倍感亲切和由衷地高兴。国民党的特务给我上大刑,再次弄断了我的腿,我是不幸的,但是,我又是很有幸的。因为,我比你们早解放了几个月(老师和同学们笑了)。 在解放区的这几个月里,正如歌中所说的:‘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让我深深地感受到,生活在浓浓的充满新生的喜悦的气氛之中,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激情。更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让我接触到了共产党和共产党员,让我对共产党和共产党员也有了一些很肤浅的认识。 伍政委是我的很要好的同学,两人也是无话不说,但是,在我去解放区之前,我只知道他是抗日游击队的政委,并不知道他是中国共产党的党员。国民党的特务将我抓起来后,他们说他是共产党我还半信半疑,到了解放区才知道,他上大学时就已经是共产党员了,我才恍然大悟。 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让我了解到一个共产党员为了广大劳苦大众的翻身解放,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崇高的献身精神。我们的伍政委已经四十多岁了,到现在还是形影相吊的独身,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地献给了中国的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伍政委是这样,在解放区我所见到的很多的共产党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国民党的特务给我上刑,是要我承认是共产党,做一个共产党员我哪里够格,他们是在高抬举我。当时我心里很明白,他们要我承认是共产党员,就是想找一个借口要我的命。 现在我想,其实我不承认他们也会找借口,给我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送我到黄泉的。是共产党救了我,给了我再一次生命,共产党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没齿不忘。别的不说,就说报恩吧,我虽然不够格做一名共产党员,但是我有一片赤诚的心,我要紧跟共产党干革命,只要共产党不嫌弃我,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一辈子紧跟共产党干革命矢志不渝。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小的本事有一些,我会教书,在这方面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我还懂得一些农林业方面的知识,培育过‘中华一号’优良杂交稻种,多年的含辛茹苦,毁于日本人的手里;在我的农村的家里,在我的指导下,我的妻子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已经成功培育出了柚子的优良的新品种,我们起名叫‘茅山柚’。没有大的意外,用不了十年就会出现在中华大地的千万户家庭的果篮子里。 新中国要建设,农业、林业的建设是基础,在这方面我一定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无私地奉献我的学识和才智,我一生一世要做到正如刚才伍政委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愧于共产党给了我再生的生命。” 雷至泉敞开心扉的由衷的讲话,也博得了师生们长时间的掌声。站在他身后的伍子修也在心怀喜悦地望着他使劲地鼓掌。 最后,雷至泉提议,让韩新野边教边指挥师生们齐唱“没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革命歌曲,师生们越唱越激情燃烧,心中充满了对新中国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中篇那些前尘往事第三十章改天换地谱新篇章 中篇 那些前尘往事 第三十章 改天换地谱新篇(上) 中华民国湖南省主席程潜、国民党第一兵团司令陈明仁宣布起义投向共产党,湖南和平解放!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让小小的关帝镇震撼了,人心沸腾,多数的人激情满怀,兴奋不已,也有彷徨观望不知所措的、甚至也有害怕恐慌的-----。 羊五益在关帝镇听到后,他的心里很平静,既没有震撼,也没有激情,自然更没有恐慌和害怕。因为他想:这不就是要改朝换代了吗!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是清朝改换为民国。那时他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懂事了。那时是清朝的气数已尽,国民党坐了天下;现在是国民党的气数已尽,共产党要坐天下了。 他想:不论谁坐天下,对他们山里人来说,都是在土里刨食吃,靠力气种田种地过日子。对他来说,谁坐天下他也是茅草村的族长,心里想着一百多口人的吃和穿,都能安居乐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民国以后,要说有什么变化,在他看来,也就是男人可以不留大辫子,女人可以不要再缠足。 国民党怎么样?他已经领略过了:苛捐杂税猛于虎,从干瘪的农民身上挤油水,农民的日子苦呀!还不敢张嘴骂,只能在心里骂。共产党怎么样也听到了一些,而且都是些怪吓唬人的话------。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共产党已经得了天下了,应该不是听说的那样吧?要不,她得不到民心。究竟怎么样走着瞧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羊五益信步走到了镇**的所在地,变了!昔日彰显威严的衙门,现在大铁门关得死死的,以往挂在大门一侧墙上的‘关帝镇镇**’赫然在目的大木牌子没有了,只在墙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尽显沧桑岁月的痕迹。常年持枪威严地站立在大门两侧的卫兵也无影无踪了----此情此景让他竟也感到有点儿惨淡和凄凉,也让他多多少少感悟到了一个朝代的灭亡在意味着什么! 这时的羊五益猛然想起了像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的一件要砍脑壳的大事。 那是大半年前的一天,镇上的两个保安神气活现的来找他,说:县上发来了公文:你们村的王芬芳的男人雷至泉是共产党,被抓了,又越狱逃跑了。现在我们是奉上峰的指示,要我们郑重通知你:假若姓雷的共产党,走投无路逃回你们村了,你一定要当机立断将他抓起来,并马上向我们报告,不能让他再跑了。否则与共产党同罪。 羊五益当时,既惊愕又害怕,惊愕的是,雷先生怎么会是共产党呢?害怕的是,要是他万一真的逃回来了,他该怎么办?按保安说的,将他抓起来,让他去砍脑壳,他,羊五益还是人吗?可是不抓,村里人多嘴杂,万一被镇上保安队知道了,他不被砍脑壳也要去坐牢。 羊五益一生经历的事多得很,像这样让他左右为难,还要掉脑壳的事,这还是头一回。急得他当天一整晚上没有合眼,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就急不可耐地去找王芬芳。 羊五益到了王芬芳的家里后,坐在王芬芳的身边,小声、郑重,又神秘地将昨天镇上的保安专门到他家,向他说的,关于雷至泉是共产党,被抓、潜逃的事,一字不拉地对王芬芳说了一遍。 王芬芳听后,顿时惊恐万状,就像天塌下来了,让她六神不安,急得掉下了眼泪。 在羊五益的眼里,王芬芳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掉眼泪,可见这事对她触动之大。羊五益急忙安慰王芬芳说:“立儿他娘,这事对你来说确确实实,太重大了,你可是一定要挺住,也不要太着急了,一定要沉得住气啊!其实,这种要砍脑壳的事,我也是头一次碰到。昨晚上,一整晚上没有合眼,想了一晚上。 我在想:立儿他爹是共产党,先不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说他先被抓了,又逃出了,这说明他的人现在还活着,而且也没被再抓住,不然的话,保安就不会来找我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今天我一大早来找你,一来是,想把保安对我说的,不管是真是假都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一个数是吧;二来是,想说说真如保安说的,立儿他爹,真的回来了,我们怎么办。将我想的对你说说,看行啵! 这种要砍脑壳的事,昨晚上我是反反复复地想,怎么能有一个两全的办法,立儿他爹没事,我也没事。想来想去,比较来比较去,觉得也只能这样了。 立儿他爹,真的要是回来,他为了避人耳目,肯定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晚上。你咧!就好好地将他藏起来,也让人不知鬼不觉。对谁也不说,包括我。在村里人面前,就装着什么事也没有,一切按平常一样,该干吗就干吗。见人该说的就说,该笑的就笑。等待时局的发展,我在镇上听人说:“国民党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是秋后的蚂蚱,到时候立儿他爹自然也就没事了。” 王芬芳在羊五益的面前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地说:“感谢五益叔的好心,您想得很周到,我一定按您说的办。” 羊五益走后,王芬芳对丈夫的命运牵肠挂肚,茫然不知所措。心想:她丈夫是一介书生,一向不太关心政治,自命清高,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宏愿——要振兴中国的农林业,他根本不可能是共产党,要说他是共产党,肯定是被人诬陷的。 现在这个世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丈夫被抓了又跑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这东躲西藏的日子叫他怎么过?她的心碎了。她无比忧愁地想,当今国民党的特务、保安队,遍地多于牛毛,一个小小的关帝镇也是如此,万一又被再抓了----!让她不寒而栗,不敢再往下想。 王芬芳权衡利弊,盼望丈夫回来,与哑巴张晓阳暗地里做了藏匿必要的准备。在这往后的日子,整天整夜地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在煎熬中苦渡时日。在村里人面前,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满腹愁肠忧心想对人倾诉,可对谁都不能说,包括宝嫂子等最知心的人。深感做人的痛苦,做人难,做两面人更难。好在这样的日子不是很长。一天,她接了儿子雷自立的来信。她丈夫雷至泉确是被国民党抓了,但被共产党救了。 突然间的喜从天降,让倍受煎熬的王芬芳,刹那间高兴得直想哭。心潮澎湃,内心的喜悦难以自禁,对共产党大恩大德的感恩之情,难以言表。多么想,将自己憋在心里的愁苦和喜悦释放出去,跑到大门外,让哑巴张晓阳尽情地放鞭炮,她自己放情振臂高呼:我的丈夫雷至泉被国民党抓了,被共产党救了!------。 她不能啊!因为她心里清楚,房子外面的天还是国民党的天。她必须稍安勿躁,将丈夫大难不死的喜悦、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藏在心里,愁也要忍、喜也要忍,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五益叔。过去怎么装成无事人样的,现在还要装下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羊五益并不知道,王芬芳的丈夫雷至泉,被救的消息。因此当他在关帝镇知道湖南和平解放的消息后,就立即想到,这对于王芬芳来说,则是非同小可的比天还要大的大的好消息时,他的心里激动了,按捺不住地大步流星往茅草村赶。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到了村子里,就径直去找王芬芳。 这是金秋的季节,王芬芳和张晓阳正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地在果园里收绿豆夹,羊五益老远就冲着她叫:“立儿他娘!”王芬芳听到叫声忙抬头张望,看到快步向她走来的是羊五益,她急忙说:“五益叔来了。” 说话间,羊五益已经到了她的跟前,气喘吁吁地忙不迭地说:“立儿他娘,我要告诉你一个比天还要大的好消息:湖南和平解放了,现在湖南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国民党关帝镇的镇**也没有了。” “啊,湖南和平解放了!”。王芬芳立即乐得笑开了花,又接着说:“这可真是比天大的大好消息。”羊五益接着非常动情地说:“这样立儿他爹就用不着东躲西藏了,这会儿你的心里就踏实了。” 王芬芳笑着对羊五益说:“五益叔,其实我的心早就踏实了。” “啊!” “立儿早就来信说了,他的爹不是越狱逃走的,是被罗盘山区的共产党的自卫军从国民党的监狱中救出来的,一直在被共产***的解放区养病呢!” 羊五益恍然大悟地大笑一声,竖起大拇指说:“你真行!是愁是喜你都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一般人难做到,行!行啊!” “您可不要怪我,我对谁都没有说。” “应该的,应该的。这事嘴越严实越好,弄得不好是要掉脑壳的,现在我的心里也彻底踏实了。好了,好了,一切总算过去了,我们茅草村出了立儿他爹一个共产党也要蓬荜生辉了。”说完自己高兴地大笑起来。 王芬芳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正想向他说什么时,羊五益看着她手里拿的绿豆夹夸奖地说:“你的绿豆长得真不赖呀!”王芬芳听到羊五益夸她的绿豆,心里一高兴,把刚才想要说的话忘了,也笑嘻嘻地说:“这新开出来的地就是有劲。” “嗯!是这么回事,看你种的果树也是冲着这个地劲儿成排成行地刺溜、刺溜地往上蹿,长得多壮实,一年一个样,用不了几年,你的‘茅山柚’就要用箩筐一担一担地往家里挑了,今年结了几个?” 王芬芳得意的伸开两个巴掌。 “十个,好哇!今年我可要多吃几瓣哟?” “我给你一个整的。” “那我们就说定了。”俩人都笑得合不上嘴。 羊五益正要走时,王芬芳往他的身边凑了凑,望了一眼正低着头,不断往竹篮子里摘绿豆夹的张晓阳,小声地说: “前些天我跟您说的事,您一定要多费些心,这孩子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论长相,论心眼都是没挑的,就是现在还不会说话,可是他的心里是亮堂的。我带他到县城的医院瞧了几次喉科医生,也进行过一些检查,医生都说:他的嗓子、声带都是好的,没有一点儿毛病,失音是受到了外来的强刺激造成的,是精神上出了问题,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好。 现在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我还想抽空带他到省城的医院去瞧瞧。所以您要媒婆跟女方说,要他们一百个放心这点毛病会好的,不碍事的。”说到这里,王芬芳郑重地说:“我一定要将他们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你放心我已经托了几个媒婆在张罗了,只要有合适的,我立马就给你说。”说到这里羊五益动情地说:“你真是一个好人,这孩子我交给了你是他的福气。” “我们也是相依为命,现在我也离不开他了,有一天他成家立业自己单过了,我还发愁自己一个人将怎么过!” “他成家了,你们也是一家人,还单过啥!” “那要看他们愿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他们的。这些年我早就从我们的生活费中为他攒了一笔钱,他们单独过日子不会有什么困难。” 羊五益听了王芬芳的话很受感动,与王芬芳告别,走了十几步后,还回过头来真心实意地说:“你这样的好人世上难找啊!” 张晓阳已经二十出头了,仔细瞧嘴上已经有了浅黑色的一层茸茸的胡须了。他除了不会说话,心里什么都明白,而且耳朵很尖,羊五益和王芬芳刚才说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他一边干活一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是在张罗给他找媳妇,他心里那个高兴就甭提了。对王芬芳的比山重比海深的感恩之情,苦于无法表达,他多么想开口叫她一声‘恩娘’啊!可是无数次话到了嘴边上就是说不出声,急得他满脸通红。 在秋风开始送爽的季节,羊五益在关帝镇,正要往回家的路上走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街的西头喊:“中国人民解放军来了!”他的心一震,好奇地急忙向街的西头望去,只见远处一支身穿绿色军服的队伍,在向他站立的方向走来。 今天不是集日,只有为数不多的老百姓站在街的两侧,面带笑容,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们。走在最前面的是年岁较大的四位解放军,其中有两位还是女的。他们的腰间都佩带着手枪,面带微笑,频频地向两边不多的老百姓挥手致意。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并排两列的队伍,背背被包,肩挎***,胸前紧挂着一排长长的子**,小腿上缠着绑腿,目视前方,迈着整齐的步伐。羊五益数了数,他们一共有二十多人吧。在他们的胸前都佩带着兰边白里透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在帽子的正前方有闪闪发光的红五星,让羊五益感到无比的威严。 照样列队走在他们后面的是,穿着灰布制服的较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有近二十人,他们没有佩带‘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帽子上也没有红五星。在这些人的后面是骡马队,骡子的背上都驮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当他们走到镇**的大门前时,有人将大铁门打开了,在门的两边留下了两位穿绿色制服持***的军人站岗,其他的人从正门进了大院,骡马队进了侧门。 他们进出后,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开。但解放军到了关帝镇,立即成了关帝镇的百姓们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话题,不少的人也在心中思考:这回真的是改朝换代了,的的确确变天了! 共产党、解放军来了会给他们山区人的生活带来什么呢? 羊五益对共产党、解放军的到来,没有恐惧,只有期待,希望能给山区人民带来比过去更好的生活。 就在这半个月后,王芬芳和张晓阳正在吃早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咣!咣!’的锣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在放开嗓门喊: “茅草村的父老兄弟,大家都听好了,在明天的头晌,关帝镇镇人民**的工作队的吉同志,要在小坳山村的王氏词堂,召开小坳山村和茅草村两村人的群众大会,凡是成年的大人,不论男女、年龄,只要走得动的都要去参加,不得有误。”‘咣,咣!’ 这事太新鲜了,敲着锣,吆喝着要大伙儿去开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群众大会。对茅草村的人来说,是盘古开天地头一遭啊!所以转眼的功夫,就招来了不少的人将敲锣的人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关帝镇镇人民**是不是就是共产党?” “工作队的吉同志是什么人,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叫群众大会?” “为什么要我们到小坳山村去开群众大会?” “我们家的稻子还没有收割完呢!不去行不行?”---- 众人问得,让这个敲锣吆喝的人张嘴结舌,他有些发急地说:“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你们问我,我去问谁!我这是奉命行事,要你们去开会就去开会,不就得了吗!” 这时羊五益也走过来了,他认识这个敲锣吆喝的,此人姓唐,叫仇凑,四十多岁,原是关帝镇镇**跑腿打杂的。于是他向此人打招呼说:“唐老弟,是你呀!” “啊,羊族长。” “怎么,又在新的**里面当差呐?” “什么当差不当差,是被共产党的镇人民**接收了。我就是一个跑腿吆喝的,他们要我干啥我就干啥,没法子,堂客、娃子们要吃饭呐。” “说的也是,呃!共产党、解放军,还镇人民**,你跟他们打交道,与过去跟国民党的镇**打交道,有什么不一样?” 唐仇凑想都不想非常感慨地说:“还真有点儿大不一样,您是知道的,我在国民党的镇**混口饭吃不是一年二年了。过去在镇**当官的,那怕是芝麻小不点的官,不论年龄大小见到我们这样的人,都是直呼我的名字唐仇凑,有的干脆就叫我‘老臭臭’,听哪口气,我就是他们的孙子。解放军来了以后,对我们这些留下的旧人员,都很尊重的。见到我叫老唐,还有人叫我唐大哥的。过去当孙子当习惯了,现在把我当人看了,乍一听还不敢答应呢。” 羊五益听到这里心里也受到了感触,于是他说:“看来共产党、解放军的确是与国民党不一样,好人。” “没错。” “你说他们还要同国民党一样的收这个税那个税吗?” “这个我哪里说得好!明天您去开会就知道了。” 唐仇凑这么一说,让羊五益恍然大悟,意识到明天的会很重要,于是他以族长的身份对他身边的人说:“明天的会很重要,你们回去对家里的人说,就说是我说的,明天把手头要干的活计都放下,每户当家的一定要去,其他的人吗,也要尽量去。” 唐仇凑听了很高兴,恭敬地对羊五益说:“您老费心了,那我就走了。”说完将铜锣往胳肢窝里一夹,另一支手拿着锣捶,悠悠晃晃地出了茅草村。 唐仇凑刚一走,羊五益的脑子一闪,不对呀?开这么重要的会,怎么不事先通知我这个族长,让我来到安排,这分明他们的眼里没有我这个族长?他再往深一层想,是姓唐的这个老臭臭的事?还是老臭臭说的那个吉同志的事?还是共产党的镇人民**的事?总之,让他在心里感觉到有些不对头。 小坳山村与茅草村相隔一个小坳山,山上有一条崎岖的小路,将两村相连。小坳山村坐落在小坳山的北麓,与茅草村背对背,与大坳山遥遥相对,两山都被各种阔叶的针叶的高低不一的树木所覆盖,特别是大坳山,山高林深,还有各种稀奇的动物出没其间。两山之间由西到东,由高到低延伸扩展成喇叭形的山峪,在山峪的两旁是层层叠叠的梯田,下面则是开阔的平畴沃野的坝子。在梯田间,在坝子中,分布了数十处塘堰和池塘,保证了人、兽饮水和田里和地里的用水。 在小坳山、大坳山的山脚处,分别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平时溪水清彻见底,潺潺流水常年不断。到了雨季溪水滚滚,波浪滔滔,响声隆隆,水雾蒙蒙,是这里的一大景观。因此人们还给这里的山峪和坝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子,叫响峪和响坝。 由于小坳山村比茅草村的地域要大,自然条件也优越一些,它的门户和人口都比茅草村要多得多。茅草村在山区是一个小村子,小坳山村在山区是一个大村子。 两个村最大的区别是:茅草村自建村以来,是由一个老祖宗繁衍下来的子孙,所以都姓羊,只有雷家这一家外来户,且来村里的时间不到十年。 小坳山村则是有很多姓氏混居的村子,传说最早在这里落户的是一个王姓的人,由于这里的田地太多,他一家人耕种不过来,于是,就在小坳山的北麓,以他家的房子为中心,盖了一些房屋,招来无田无地无房的农民在这里落户,耕种他占有的这里的田地,成了他家的佃户,王姓人则成了地主。 时光荏苒,这些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人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多,形成了现在的小坳山村。当地主的王家的子孙们,有了钱以后,不满足于在山里当土财主,他们有的苦读诗书五经,考功名在仕途上图发展。相传在这个村曾经出了一个进士、数名举人以及一些秀才。 在考取的进士衣锦还乡后,为了彰显他们王家家族的显赫,在小坳山村搭台唱戏十日,方圆数十里的山民,闻讯扶老携幼前来看戏每日逾千人。王家架起了十几口大锅,请了十多位能人,日以继夜的熬大米豆粥,用来在中午招待前来看戏的乡亲们。因此小坳山村的王家也遐迩闻名。 人世沧桑,现在王家的后人,有能耐的都在山外面的世界图发展了,有从政、从军、从商的,还有进入文化界、科学界的。他们中有的人一直拥有在小坳山村的田地产,由佃户耕种,秋收后派人来收租。 一直留在小坳山村为数不多的王姓人,不是思想保守,就是纨绔子弟。有的成了小坳山村的小财主,也有的因长期好逸恶劳,只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家境败落,穷困潦倒,王腾达就是其中的一位。 昔日的炫弄已成为历史,在春去秋来的风雨中,曾经搭台唱戏的地方,今日成了一个小土丘,上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竹,供人看戏的广场成了村里人公用的打谷场。遗弃在场子两边的被磨平了的石头碾子就有六七个,现在都成了磨刀石,成了小坳山村悠远历史的见证物。 与竹林相对在广场的南面有一座青砖灰瓦,走檐飞翘、雕梁画栋,宏伟庄重的王氏词堂。虽然年代久远,由于一直有王家后人的维护和专人看管,现在仍是小坳山村最堂皇壮观的建筑。平时沉重厚实的大门紧闭,谁都不能进去。 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才打开大门,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在外地的和本地的王姓人在词堂里祭祖,在清明节的那天还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这种活动因战乱、时局等原因,规模虽然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但每年从外地来祭祖、上坟的王姓人也没有断过。 在这方面茅草村就显得保守和寒酸多了。从有茅草村到至今,既没有出一个秀才,也没有一个人到茅草村以外的世界去闯荡,在村子里也没有一个词堂。每年到了清明节,都是由族长带着全村老小到祖宗的坟上去插小白旗、撒纸钱、烧香、放鞭炮、磕头----。也相当隆重,对祖先的缅怀和虔诚决不逊色于小坳山村的王姓人。 有一个谁都没有去多想的现象,茅草村和小坳山村,这两个村虽然相距很近,彼此能见到袅袅的炊烟。但从古到今这两个村的人极少来往,两村之间从没有一起相互男娶女嫁的婚姻。 湖南和平解放了,关帝镇进驻了共产党解放军和工作队,成立了共产***的镇人民**。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宣传群众、组织群众,让老百姓尽快地了解共产党的方针政策,消除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恶意攻击的影响,为建立村一级的农民协会和村一级的政权做好思想上、组织上的准备。 所以他们决定在关帝镇所辖的地区的各村庄,分片召开群众大会。根据小坳山村和茅草村所处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情况,因此决定两个自然村合并成一个行政村。因此决定,在小坳山村开两个村的群众大会,。由留用人员唐仇凑,负责通知和安排开会的地址。 同时决定,群众大会由县驻镇人民**中的工作队队员吉权去主持。并由吉权负责在两村访贫问苦,寻找根正,在旧社会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为建立村农协会和村政权做人事准备。 唐仇凑为安排开会的地方,专程去了小坳山村,在村子里转了几圈正为开会的地方犯愁时碰到了王腾达。王腾达听说共产党的镇**的工作队要在他们的村子里,召开小坳山村和茅草村两个村的群众大会,为了讨好共产党,于是为唐仇凑出主意说:“到王氏词堂里去开呀,哪里面宽敞,虽然有些潮气可是很凉快,凳子也是现成的。” 唐仇凑一听非常高兴,俩人一齐去找管理词堂的老头。管理词堂的老头听说要用他们的词堂开两个村的人的会,心里很不高兴,心想: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人,在词堂里糟蹋、吵吵嚷嚷的这是对祖宗的亵渎,于是推卸说:“我只是一个看屋子的,做不了这个主。” 唐仇凑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事,叫了他一声大叔,说:“现在世道变了,湖南被共产党和平解放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关帝镇成立了共产***的人民**,是共产党的人民**的工作队到这儿来开会,您老得罪得起吗?” 王腾达在旁敲边鼓说:“叔,共产党的镇人民**的工作队要用我们的词堂开会,是看得起我们王家,这是脸面上风光的事,我们的老祖宗不仅不会怪罪什么 ,还会很高兴的呢!” 经他们俩人一吓唬,一哄,老头没辙了,心里不愿意也只得同意,他提了一些条件:不能让小孩子进去,不能毁了里面的东西,用完后要打扫干净。王腾达听后一拍胸脯说:“叔,你放心,全包在我的身上了。” 对茅草村的人来说,要到小坳山村去开群众大会,就感到很新鲜,还要到王氏词堂里去开会就更感到新鲜了。这两个村虽然离得很近,茅草村有不少的人,一辈就没有去过一次小坳山村,更不知道王氏词堂是个啥模样。 只有羊五益是唯一的例外,他在王秀才也就是王腾达的爹的门下,读过几年的私塾。师生情谊,王秀才在世前他们之间有些来往,所以对小坳山村他不陌生,但对王氏词堂还是有神秘感,只在它的门前看过,只知道在它的大门的两侧有一对威风凛凛的石头狮子,深黑色的大木门关得严严的死死的。 两个村在一起开群众大会的当天,天气有些闷热,羊五益带着茅草村的一些人,不紧不慢地经过山间上上下下弯曲的小道,走进小坳山村王氏词堂时,一股凉气扑面,顿时让人感到很凉爽。 羊五益进门后,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人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穿灰色制服的年轻人,也是他在关帝镇见到过的,走在最后面的哪一拨人。他想,此人肯定就是唐仇凑说的共产党镇**的工作队的吉同志了。 一身灰色制服,稍白的脸孔,在皮肤稍黑,身穿土布衣衫的山里人中间,特别显眼和让人好奇。他的胸前灰制服上虽然少了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帽檐上也没有红五星,但哪一身服装、腰间别的手枪还是很神气的。 羊五益,他想:论年龄他可以做他的爷爷了。当他走到吉同志的跟前时,吉同志正在与小坳山村的人说话。羊五益心想:我是茅草村的族长,无论从礼貌上讲,还是从族长的职责上讲,都应该同吉同志打一下招乎,表示他们茅草村的人来了,还有什么事要对他说的。 羊五益正要开口说话,唐仇凑看见了他,忙露着笑脸恭维地说:“羊族长,五益叔来了。” 羊五益笑着回答:“来了。”眼睛却望着吉同志。机灵的唐仇凑急忙对正在同别人说话的吉同志指着羊五益说:“吉同志,这位就是茅草村的族长,羊五益大叔。” 工作队的吉同志听说,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茅草村的族长,心里一怔,脑子里却在想老封建!,好奇地转过头,不屑一顾望了羊五益一眼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转过头继续同刚才说话的人说话。羊五益的热脸蛋碰到了凉屁股,这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不是第一次也是极少的,让他感到非常的丢脸和尴尬,站在哪里脸红的有点下不了台。 唐仇凑看在眼里,忙说:“大叔,您先找一个地方坐下,吉同志初来乍到,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当他知道您是茅草村的大拿,一言九鼎,他还不专门上门去拜访您。” 羊五益丝毫没有因为唐仇凑的话,让他的心里有所宽慰,很不自在地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了。 王腾达在今天的会上,非常地活跃,他同往常一样在五大三粗的身上,穿了一件汗渍斑斑的补了补丁的土布大褂,布做的纽扣坏的坏,掉的掉,只得将两个前襟在胸前一叠,在腰里系了一根稻草绳。下身穿了一条灰不溜秋的有补丁的刚过膝盖的半短裤子,光着脚,短平头,一张黝黑,有了一些皱纹的略显沧桑的脸孔。 王腾达先是守在大门口,不让看热闹的小孩子们进词堂。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和女人凑在一起嗓门一个比一个要高,有说不完的话。王腾达就走过去交代几句:“等会儿工作队的吉同志开始讲话了,你们就不要再唠叨了,留点儿等开完会再说。” 有的女人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呛死人了,你就不去管一管你们的那些男人,要他们积点德别在这里过烟瘾了!” 王腾达也走过去对吞云吐雾的男人们说:“少吧嗒两口吧!那边对你们有意见了。” 王腾达的装束和他在会场上的表现,都引起了吉同志的注意。就问在他身边的唐仇凑:“那个腰里系草绳子的男人是谁呀?” “他呀,叫王腾达,是小坳山村子里穷得叮当响的人,今天我们能在这个词堂里开会,全靠他帮了大忙。” 听唐仇凑这么一说,吉同志立即想到了,在书本上描写的: ‘受尽了压迫和剥削的劳动者,当他一旦意识到由于革命,让他从苦难中得到了解救时,发自内心的对革命的拥戴和焕发出的革命积极性是无法估量的。’ 今天他在王腾达的身上都得到了验证。心想:开完会以后一定要找他好好地谈谈。 因为新鲜,今天来开会的人特别地踊跃,词堂里很快就坐得满满当当了,后来的人只能在两边站着。在唐仇凑一声吆喝下: “请大家安静,不要说话了!”词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吉同志用河北腔的国语开始讲话: “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大家好?我是滨湖县驻关帝镇镇人民**的工作队的队员,我叫吉权,大家叫我吉权和吉同志都可以。 刚才有一位大爷对我说:‘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像今天这样,两个村的人合在一起,开叫群众大会的会,还是头一遭。’ 我说现在解放了,按照你们的话说,改朝换代了,以后头一遭的事还多着呢。有的乡亲们会问,现在改的是什么朝,换的是什么代? 简单地说:那就是在我们中国的大地上,代表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封建地主阶级利益的国民党、蒋家王朝垮台了;代表广大工人、农民和所有劳苦大众的根本利益的共产党掌握了国家的政权。很快将在首都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上,召开几十万人的群众大会,由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从此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从哪一天起,在我们中国就开始了一个崭新时代,在农村受地主阶级残酷剥削、压迫的广大农民翻身得解放了,成了农村里的真正主人。 为了让我们的广大农民在农村里能当家作主,从现在起小坳山村和茅草村就是一个行政村,我们要成立村的农民协会,由成立的农协会推选出村长、副村长和村委会委员,管理我们村子里的事。 今年我们要进行减租减息,再往后还要进行土地改革,彻底消灭封建的剥削制度,没收地主所有的土地和财产,将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分配给所有没有土地、钱财的穷苦农民,让他们从此以后能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 吉权说到这里,站在后面的王腾达带头鼓掌,整个会场也响起了掌声。 吉权讲了一个多小时,也许是新鲜,也许都感觉到了吉权的讲话与每一个人的利益密切相关,所以整个会场自始至终都比较安静,都在用心地听,只偶尔有几个人对吉权的讲话有所感触时在窃窃私语。 散会了,每人根据自己对吉权讲话的理解,各人想着各自的心事。有人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很兴奋;有人已感觉到今后的日子可能会有些变化,至于这些变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没有想那么多;有人从表面上,就能看得出心里很沉重,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心,甚至恐惧------。 羊五益想到,刚才吉权对他的漠视,想到吉权刚才的讲话,让他已经预感到了,这何止是改朝换代,而是改天换地。与他经历过的清王朝到民国的改朝换代大不一样,究竟改了什么天,换了什么地他也说不好。 羊五益是最后一个从词堂里走出来的,走到词堂门口时,看到吉权与王腾达在说话,看样子两人说得很贴心,他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谁也没有瞧他一眼,让他顿时怃然和失落,心里难过极了。 他心想,他是茅草村的族长,在关帝镇也是一个人物,在过去就是镇长见到他也要摘下头上的礼帽,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五益叔。王腾达是什么人,是一个骗财坑人跳大神的无赖,是堂客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过日子的小人?!这个共产党的吉同志偏偏同他很火热,他到底想干什么?心里有了一个大的问号。 吉权和王腾达在词堂的门口说了一会儿话以后,由王腾达陪着他在小坳山村走了一遍。小坳山村在翠竹和古木的荫蔽下,显得古老和深沉。几处砖墙灰瓦的深宅大院落,与众多的土墙低矮的小院子、稻草房子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从表面上看不仅使人感到很不协调,而且也让人感觉到这人世间人与人的生活的天壤之别。 王腾达告诉吉权:“这些大宅子的主人都是他的本家王姓人的,但是,现在住在这些宅子里的王姓人不多,有的宅子里的王姓人都离开村子到山外头的城里去了,有做买卖的,也有做官的,还有在队伍里的。他们的宅子现在住的都是从外头招来的佃户,一些宅子里在前院和后院分别住了几家人,这些从外面来的佃户姓什么的都有。” 吉权和王腾达边走边说,他们到了王腾达的家了。这是一个小宅子中的一间西偏房,也就只有十来米,干打垒的土墙,刚够一个人进出的小门,在门的旁边有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糊小窗户,房子里面阴暗、潮湿,异味和闷热。 用土坯砌成的大土灶和水缸占了整个房子的一大半,土灶上吊了一个大竹篮,里面放的碗筷等吃饭和做饭的用具。靠近土灶不远处,用板凳架了一张木板单人床,床板上铺了一张破竹席。在床的一头有一个同床一样高的旧木箱,王腾达说是用来放衣物的,木箱上放了一个布口袋,王腾达告诉吉权是用来装粮食的。在不高的土墙上挂的有草鞋和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材-----。 吉权看了感慨万端,心想:中国的农民太苦了,让他更领悟到了,中国共产***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意义,他现在已经是这个伟大革命事业中的革命队伍中的一员了。一定要在党的领导下,为像王腾达这样在旧社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农民的翻身解放,为彻底消灭万恶的封建剥削制度,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王腾达把唯一的一把木椅子,用手抹擦了一下上面的尘土,请吉权坐下。他指了指墙上挂的中草药材,很无助地说:“我田无一垄,地无一条,这间屋也是我的叔父借给我住的。现在我主要靠上山挖草药,拿到关帝镇集市上去卖,勉强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接着信誓旦旦地说:“我刚才听了吉同志的讲话,从心里高兴死了:我在心里喊:共产党是我们穷人的大救星!我在心里想:共产党来了,我的苦日子到头了,我今后一定要紧跟共产党,紧跟吉同志。小时候我爹教我认识了几个字,为了我们穷人的翻身和解放,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吉权听了非常高兴和兴奋,心想:在他面前的不正是他要找的,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的根子吗!有了他今后在这里的工作就有依靠了。由于他实在是过于兴奋、太高兴了,一点也没有想到要问问王腾达,在旧社会是如何受剥削和压迫的。心里只有憎恨万恶的旧社会,竟让他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落泊到如此穷困潦倒。 吉权在下到村里之前,虽然也从留用人员的口中,听到了小坳山村和茅草村的一些情况。急于想在工作上显露一手的吉权,现在,在他的身边竟然有了王腾达这样土生土长,苦不堪言的本地人,既可靠可信又知根知底,自然如获至宝。于是迫不及待地向王腾达问起了,小坳山村和茅草村的情况。 王腾达已经意识到,他已经取得了这位吉同志的信任,也认识到此人虽然年岁不大,可是影响他们命运的人。现在主动地向他了解两个村的情况,这不仅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他可以向他施加影响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 王腾达按照他的视角和认识,有些甚至是臆想,滔滔不绝地向吉权灌输小坳山村和茅草村的情况。对茅草村的羊五益和王芬芳没有少说他们的不是,特别是说到王芬芳的时候,怎么解恨就怎么说。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王腾达说的两村的情况,特别是有关茅草村的情况,已经深深地印入了吉权的脑海,融入了他的思维之中。话到投机千句少,不知不觉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王腾达用南瓜和芋头招待吉权吃了一顿别具风味的午餐 吉权对自己在新解放区,头一天下乡的工作很欣赏,认为一炮打响。特别是发现了像王腾达这样的穷困农民,不仅感到十分的幸运,还很得意。 第二天,进驻镇人民**工作队的领导,听了吉权的汇报后,很欣赏吉权的工作能力,下乡第一天,就了解到小坳山村和茅草村这么多的有价值的情况。根据吉权向他汇报,他认为茅草村情况特别,也复杂,不仅有老封建的族长,还有一个有历史问题,来路不明、留在村里的动机和目的都可疑的外来户。于是决定再派一名女队员,同吉权一起进茅草村,访贫问苦,找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再深入地将这个村的情况了解清楚,为下一步建立村政权等工作做准备。 同吉权去茅草村的女同志,姓丁,名苗苗,比吉权的年龄略小,是河北老区的学生,参加南下工作团,经过了几个月的短期培训后,随部队南下的 。 这天,丁苗苗精神抖擞地紧跟在吉权的后面,从关帝镇往茅草村走。出生在华北平原地区的她,走在蜿蜒崎岖的山间小道上,还很不习惯,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身上出了汗。但山中的松涛声,山雾蒙蒙中飞鸟的扑棱声,都使她感到这是在她的出生地,从没有过的大自然给予她的一种享受,使她感到苦中也有乐。特别是当她想到在二十世纪中叶的今天,竟然还有由一个族长统治的村庄,让她感到不可想象和思议。她将要到这样一个村子里去工作,不仅感到很振奋,也觉得很刺激。 第三十一章改天换地谱新篇(下) 第三十一章 改天换地谱新篇 (下) 吉权和丁苗苗到了茅草村,给他们的第一个印象是,村子的自然环境很优美,山清水秀,村子就在绿树竹林丛中,还隐隐的闻到飘溢在空气中馥郁的果香。他们到了村子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张晓阳。 吉权走到他的跟前问:“老乡,请问羊廷国同志住在哪里?” 张晓阳冲着他们不停地摇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丁苗苗望着他的背影很不满地小声说:“这个村子的人怎么这样?就像是一个哑巴。” 吉权显得老成一些地说:“这不奇怪,这是茅草村嘛!”这时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很好奇地跑到他们的跟前问:“你们是不是要找我们的族长呀?” 吉权忙摆手说:“小朋友,我们不找你们的族长,我们要找羊廷国同志。” “羊廷国同志?”所有的小孩都瞪着小眼睛,重复了一句后,使劲地摇着头说:“不知道。” 丁苗苗忙补充一句说:“就是羊廷国。” 小孩子们还是瞪着眼不说话。吉权奇怪地想: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分明是王腾达再三告诉他的,到了茅草村别人先不找,你就找羊廷国,他说的话最可靠最可信。不会错呀?。 这时从附近的菜园子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丁苗苗走过去问:“大嫂,你们村的羊廷国老乡住在哪里?” 这个妇女一听也愣了,并很肯定地说:“羊廷国,咱们村子里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 丁苗苗听后心里也是一怔,正感到很失望时,这时正好小英子从家里出来,老远看到两个穿灰色制服的工作队,其中还有一个女的,觉得很新奇,很感兴趣地向他们走来。那个妇女看到小英子走过来了,远远的急忙对她说:“英子,他们要找羊廷国,我们村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小英子听了笑了笑说:“幺嫂子,羊廷国就是三愣子,羊廷国是他的大名。”幺嫂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到咱们村也快五、六年了,还不知道三兄弟的大名哟!” 吉权听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丁苗苗说:“有意思,有意思。” 这时吉权瞟了小英子一眼,陡地一阵心跳,心想:想不到一个山村的姑娘也如此风姿绰约迷人。 小英子在昨天的会上认识了吉权,她带着他们到了三愣子的家,刚进院子,吉权不禁惊奇地‘哦’了一声!在心里想:这与王腾达的家,有天壤之别。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正面三间大瓦房,高大明亮,古铜色的木板墙与房顶黑白相间的飞檐相映成辉,两边稍小的厢房也很得体。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群鸡在院子的边上觅食,大黄狗躺在屋檐下,警惕地向他们张望着。所有的一切不仅给人一种浓浓的山村农家的气息,还让人赏心悦目。如此一个家让吉权在想,这是他们要找的贫苦农民吗? 三愣子在屋里听到小英子叫:“三哥,工作队的吉同志找你来了。”三愣子猛地一听,共产党的工作队来了,心里有点紧张:他来找我干什么?马上想到了王腾达曾对他说过的什么、什么-----?他的堂客最漂亮,会不会与这有关呢?既然已经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从屋里走出来,很不自然地站在门口,眼睛瞅着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时他的堂客也从屋里出来了,站在三愣子的后面。 吉权觉得三愣子见到他们后有些不自然,想调剂一下气氛,于是开玩笑说:“羊廷国老乡,你的堂客蛮漂亮的吗!” 三愣子一听,心里马上急了,于是转过头对他的堂客发急地说:“你站在这里干吗!还不赶紧回你的娘家去。” 三愣子的堂客很纳闷,心想:我没有说要回娘家呀,站在哪里没有动弹。三愣子更急了,冲着她喊:“你快走呀!这里没有你的事!” 吉权心里很不明白,他的一句玩笑的话,怎么引起了羊廷国对他的堂客发急了?小英子一眼就看出了三愣子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大声说:“三哥,你胡思乱想什么,还不赶快请工作队的同志到堂屋里去坐。” 英妹子说完转身就走了。吉权忍不住又向她后背上的那条乌黑油亮的迷人的大长辫子瞅了一眼。 吉权和丁苗苗进了三愣子的堂屋坐下以后,三愣子向吉权、丁苗苗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过去是信了,也在村子里说过共产党的一些坏话,那都是从王腾达的嘴里听来的。”这没头没脑的话,将吉权和丁苗苗弄懵了。 吉权忙说:“老乡,你说什么呀!我们今天是来访贫问苦的,你是这个村子里的穷人,现在解放了,穷人要当家作主人了,我们要向你了解你们村子里的情况。” 三愣子听说不是来向他问罪的,思想上轻松了一些,但他不懂什么是访贫问苦,于是他说:“我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你们要了解村里的情况不要问我,我领你们去找一个人,我的大兄弟,他比我穷,他有文化。”说到这里他也不管吉权他们同意不同意,自己起身就往屋外面走。 吉权又被弄懵了,心想:我是来找他的。丁苗苗觉得这个人神经有问题,同他没法谈。于是,对吉权说:“看他要带我们去找什么人,不妨去见见。” 吉权没有起身说,心想:“小坳山村的王腾达要我先找他的。”还不想走。这时三愣子已经走得很远了。丁苗苗拉着吉权说:“他都走远了,你还愣在这里等什么!” 吉权和丁苗苗被三愣子带到了羊廷望的家,在院门口三愣子就大声地喊:“大婶子有两个工作队的同志要找廷望。”说完他不等里面回话,如释重负地扭头就走了。 吉权和丁苗苗自己往院子里走,这院子同羊有国的差不多,只是欠归置,显得有点凌乱。从堂屋里走出一位脸部消瘦,满头灰发,走路蹒跚的妇女,看样子至少也像五十多岁了。 她是羊廷望的娘,村里人大都叫她羊六嫂子。她看到吉权和丁苗苗后,马上想起了她儿子从小坳山村,开会回来对她说的:现在改朝换代了,小坳山村来了共产党的工作队,并向她说了一番他是个啥模样。所以当她看到吉权他们时,就知道了这是工作队的同志来了,于是很热情地说: “是工作队同志吧?请到屋里来坐。”吉权他们进了堂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在屋子的中间摆了一张旧的四方大桌子,四周摆了四条长木板凳,上面放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瓦茶罐,还有几个黑色的大陶器碗,靠着墙边还有几把旧的木椅子。吉权想,同他们刚才到的羊廷国的家比,就要显得贫寒多了。但还是像一个过日子的样子,也许这才是他们要找的访贫问苦的根子户。 吉权和丁苗苗他们自己挪了一下,靠墙边的椅子坐下后。羊廷望的娘也坐下了,她颤巍巍地说:“工作队同志,是来找我的儿子的吧?他现在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能跟我说吗?” “啊!不在家,其实我们的事也不急,只想同他坐在一起说说话,谈谈你们村子里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只是我的儿子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这时丁苗苗接过话说:“大婶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他。”接着她拉近乎地说:“大婶子,你的身子骨还好吗?” 这下,可打开了羊六嫂子的话匣子,她说:“不好,也就是凑合着活吧,我们娘儿俩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啊!我的当家的在廷望,也就是我的独子,刚出生没有几天,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没有几天就撒手不管我们母子了。家里的男人没了,这个家的天就塌下来了。 一想到我们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我就哭得死去活来,正在做月子的时候,碰到这样让我想死的心都有的悲伤事,你们说我的身子还能好得了吗!得了一身的病,刚生下的儿了自己也照管不了,眼看我们母子俩没有活路了。” 说到这里,她也不管吉权他们爱不爱听,情真意切地加重话气说:“多亏了我们的族长,五益叔,派他的大儿媳妇来伺候我做月子,没有让我们母子挨饿受冻,我和儿子才这样活下来了。从那以后都是族长让大伙儿把我们家的田地种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干,到了秋天干干净净的粮食都送到了我们的家里。族长没有让我们缺吃少穿的,才活到了今个儿,别的可以忘,族长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不能忘。” 刚喘口气,羊六嫂子咬牙切齿地说:“说起来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可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没钱治我的病,我儿子着急!他听说小坳山村的王腾达是活神仙,能治百病,也不要多少钱,就把他请来了。谁知他装神弄鬼,将我吓死了没有气了。多亏了立儿他娘,就是王先生,我叫雷嫂子,硬是把我从鬼门关里头,生给拉回来了,救了我一命。” 吉权对她的说话开始没有太经意用心听,当听到她说到,王腾达将她吓死了,后来被一个叫王先生的,现在叫雷嫂子的人救活了。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打断她的话问:“立儿他娘,王先生,雷嫂子是谁呀?” “你们是从西边过来的吧,村边上的那个稻草屋就是立儿他娘的家,我们村就她一家住的是稻草屋。她叫王芬芳,开始我叫她王先生,现在我叫她雷嫂子了。是日本人在我们中国作恶的时候,逃难到我们村的。可是一个好人啊!也是一个文化人。我的儿子的文化就是从她哪里学来的,她也是我儿子的干娘。” 丁苗苗听后,觉得她说的这个立儿他娘,王先生的人,很神的,能把死了的人救活,又有文化还教她儿子学文化,觉得这人有点不一般!。 吉权听说这个叫立儿他娘的就是王芬芳,猛地王腾达对他说的话一齐涌上他的心头: 这个女人,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呆过,个人、家庭背景都很复杂。是族长羊五益请来的,与族长的关系非常密切。一个女人家,不跟自己的男人去过好日子,不同儿子在一起,偏偏要独自一人留在茅草村过苦日子-----。简直不可想象,她留下的动机和目的都很可疑?奇奇怪怪我看就像是一个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的特务。------。 吉权想到王腾达对他说的这些话,认为他面前的这位大娘阶级觉悟也太低了,分不清是与非,不知道好人与坏人,所以他不想再听这个大娘说他们的族长和这个立儿他娘。于是他打断她的话,问:“羊廷国是你的什么人呀?” “他呀!他是我的当家的亲叔伯侄子,大排行老三,是我儿子的哥。就是有点儿缺心眼,说话做事有的时候没有一个准谱儿,全村的人都叫他三愣子。前一阵子在村子里是说过共产党的一些坏话,不过,他说的这些话,都是从那个下三赖王腾达的嘴里听来的,他只是学学舌,工作队同志,你们可要原谅他呀!” 吉权和丁苗苗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刚才羊廷国见到他们时为什么那么不自然,还有些紧张,也不愿意同他们谈话,原来在他的心里的死结在这儿。心想,这位大娘让他们了解到了这一点,对他们今后做羊廷国的工作还是很有帮助的,觉得这是很意外的收获。 本来很不在意听这位大娘说话的吉权,对大娘的说话也有点兴趣了,想听听她还能说些什么?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想走,想等等她的儿子呢! 让吉权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身体力不好,但很健谈的大娘,就是对王芬芳的事有兴趣,吉权几次打断她的话,想让她说点别的,这位大娘还是三句话不离王芬芳。 她从王芬芳是怎么到她们的村里来的;怎么为了‘茅山柚’留在了村子里;以及为了她的‘茅山柚’又如何吃大苦耐大劳开荒建果园的等等------。不管他们爱听不爱听,她说她的,一直说到太阳快偏西,到了她该做晚饭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羊六嫂子,才话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说:“工作队同志,我该去做晚饭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里随便吃点山里的家常饭,我估摸到哪时候我儿子也该回来了。” 丁苗苗想:等到吃晚饭太晚了。于是,她婉言谢绝地说:“大娘,今天太晚了,我们对回去的山路还不太熟悉,到了天黑在山里就会找不到南北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吃您做的饭。” “说的也是,我不留你们了,赶紧走吧,我们这里的山路不好走,你们初来乍到,在路上注意点儿,千万不要摔倒了。” 吉权和丁苗苗在回关帝镇的山间小路上,丁苗苗问吉权:“你觉得今天这位大娘说的话怎么样?” 吉权立即回答说:“不怎么样,这位大娘看样子,在旧社会像是吃过苦的穷人,可是她的阶级觉悟太低了,你听她今天说的,不是给他们的族长歌功颂德,就是把那个当过国民党兵的,来路可疑的那个女人吹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他们村子里的救世主。” 丁苗苗说:“我看她不像在瞎说,只要她说的情况属实,我们听了对今后的工作还是有好处的,俗话说兼听则明嘛。不过对你向我一再推崇的王腾达,我听了她说的一些事情后,觉得这个人至少也不是你说的那么好。在解放前他说共产党的坏话,情有可原,因为这是听了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但是他不干农活,装神弄鬼骗财害人,最起码也不能算是一个正经的农民。 丁苗苗说到这里,吉权马上沉不住气地反驳说:“你这样看问题就片面了,我认为这正好说明他在旧社会苦大仇深,装神弄鬼都是万恶的旧社会生给逼的,白毛女不是被黄世仁逼到山里成了白毛仙姑了吗!” 丁苗苗马上说:“这可不能比,两方面的性质、情况都大不一样” “我哪天带你到王腾达的家里去看看,看看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知道了,他是不是苦大仇深。假若这样的人还不能成为我们的依靠对象,相信他,我们还能依靠谁,相信谁呀!今天我看了羊廷国,还有羊廷望的家,他们都是独门独院的住着,家里也是像模像样的,与王腾达一比我还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穷苦的农民呢!” “好了,好了,我们两人不要再争了,等我们将情况了解多了,自然都清楚了。唉!吉权,你饿不饿,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一天就吃那么一点点早饭,到现在太阳公公也要马上打烊休息了,可我们一天下来一口水也没有喝呀!哪个大娘只顾滔滔不绝地说她的话,水都不主动让我们喝一口,真有点儿走不动了。” “干革命嘛!想想长征两万五这算什么,你们女同志就是有小资产阶级娇气。” “去你的吧!” 今天是羊五益有生以来最让他怃然的日子,在小坳山村开群众大会会时,吉权不理他,虽然当时心里也惘然,他还在想:正如唐仇凑说的,工作队的同志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工作队肯定是要到茅草村去的,到了茅草村,您是族长不找您,还能找谁呀!所以当时心里虽然有些不畅,一会儿也就过去了,晚上还睡得着。 今天当他听说工作队的吉同志来了,还多了一个女的,他想:在家里等着吧,还将堂屋归置和打扫了一下,沏了一壶新茶。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先是听说工作队的同志先去了三愣子的家,然后又去了羊廷望的家。听到这种情况,他有点沉不住气了,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工作队不了解情况,而是很了解情况,是共产党不想要他这个族长了。让他很失落地想: 共产党不要他这个族长,对他个人来说,不当这个没有一文钱俸禄,只有操劳、担当的族长,倒是一种解脱,落得一身清闲。而且他早就感到自己的年岁大了,力不从心了,该找一个合适的年轻一点的人来接他的班,可是现在不等他交班,共产党就不要他这个族长了,这在他的心里不仅惘然若失,还很懊丧。更觉得愧对祖宗。 因为羊五益认为:,他当的这个族长,不仅是他羊五益个人的事,有茅草村的第一天起就有族长,村里的族长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谁当族长,这是祖宗交给他的一份责任。 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当族长的要想方设法地让全村的人都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让全村的人和睦相处,让每家每个人不仅能活得好,还要活得有尊严。为此,当族长的对全村一千多亩田地的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全村人的谈婚论嫁、生老病死,到小俩口子拌嘴、婆媳之间怄气他都得管。茅草村的天就是族长支撑着的,族长是村子里的主心骨、是村民心中的可以避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羊五益不敢往下想,一旦他们茅草村没有族长了,村里的人怎么生活和生存?他的心里能安之若素吗? 在群众的大会上,吉权口口声声讲,共产党打下天下,就是要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他当族长快二十多年了,心里想的天天做的,与共产党想的要做的有什么两样?即使是在国难当头,天下不太平的日子里,他都是在想着如何让茅草村人安全、过好日子。 在他的操劳下茅草村人的生活,就是在不太平的日子里,也没有饿死、冻死一个人!上天可鉴。他不明白,共产党为什么不要族长?族长对茅草村的人过好日子,是需要?还是在哪里妨碍了什么事?他不明白更想不通啊! 羊五益还在想:“那天会上吉权讲,从今天起茅草村和小坳山村就是一个行政村,要成立农协会,要由农协会推举村长。从那天的情况看,吉权是很看重王腾达了,今天来了茅草村,先是去找三愣子。三愣子带他们去了羊六嫂子家,这是冲着廷望去的----,看来今后在村子里管事的可能就是这些人了。 我们村子的人先不说,就说王腾达,他是什么人,是王家的一个纨绔子弟,不务正业的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败家子、是他的堂客都不要了的混混儿,这种人能带领大伙儿过好日子吗?他是一百个想不通,二百个不放心啊! 就在羊五益愁肠寸断想不明白,又还没有完全绝望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工作队的同志已经离开了羊廷望的家,往关帝镇走了。 这时的羊五益才彻底地绝望了!顿即眼前一黑、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了。从此以后羊五益一连数日大门不出,闷在家里不言不语,在极其郁闷中苦度时光,让家里的人为他忧心重重。 一个月后,茅草村和小坳山村要成立农协会了。在小坳山村王氏词堂开农协会成立大会的那天,在茅草村有两个人没有被通知去参加大会,一个是羊五益,一个是王芬芳,他们被划到另类了。 毫无思想准备的王芬芳,就像是突然间被迎头痛击了一棒,顿即晕了!等到缓过来以后,她在想:她来茅草村已十年有余了,她没有一天不在劳动,她的脸、她的手、还有她的心,她的全身还有哪一点儿不像农民,她不明白,她还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完成她的脱胎换骨的改造呢? 其实她哪里知道,将她划为另类的原因,不是她从事劳动的手没有起茧,被太阳晒过的脸没有变黑,而是她向来引以自豪的那段驰骋抗日战场,并为此负过伤流过血的光荣历史。抗日虽然没有错,但她是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国民党的部队是反对共产党、反对革命的。她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自然也就摆脱不了她也是反革命的干系。 更何况她只身一人留在茅草村,心甘情愿受苦受累,在王腾达、三愣子等人的眼里是从没有认可的,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吉权当然会怀疑:王芬芳离开男人和儿子,独自一人留子这里,有悖人之常情。人吗,谁不想过好日子,享福,那有不同男人、儿子在一起,自找苦吃的女人。此乃‘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虽然在茅草村大多数人对吉权说:她是为了‘茅山柚’的梦想才留下来的。吉权不相信,王芬芳是一个女流之辈,‘茅山柚’不就是一个水果吗?一个水果哪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和吸引力,让她做如此大的自我牺牲?在吉权的心只有一个解释,王芬芳很可能是国民党某个反动组织的成员,潜伏在这里有所图谋。 丁苗苗对王芬芳的认识,同意吉权的一半,从她也是一个女人来想,认为王芬芳置丈夫、儿子不管不顾,独自留在茅草村自找苦吃,动机、的目的是令人费解。但她不赞同吉权说的,是潜伏在这里另有图谋的特务什么的?在茅草村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旮旯儿,她图谋什么?未免也太有想象力了。 不过在吉权向关帝镇工作队的领导汇报时,也在场的丁苗苗没有表示异议,对吉权的观点无声地默认了。 工作队的领导听完吉权的汇报后,赞扬地说:“你们很有敌情观念,和很高的政治警惕性,在新解放区我们就是要擦亮眼睛,对阶级敌人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对王芬芳这个人我们一定要上报了县人民**的有关部门,进行彻底深查。 凭心而论,王芬芳,虽然对共产党了解不多,但她在国民党的宣传下,也没有相信过一句国民党说的共产党的坏话。而且在她的心里一直珍藏着在抗日时,接触过的八路军干部、战土给他留下的:真心抗日,英勇善战的美好的印象。还有共产党救过她的丈夫的命,共产党是她们家的大恩人,她对共产党的感恩之情是刻骨铭心的。她早就盼望共产党能够胜利,她是以无比喜悦的心情欢迎共产党统治中国的。 而且,王芬对新政权怀有期待和自信,希望能支持她在茅草村的创业,帮助她实现‘茅山柚’的理想。今天不让她参加农协会的会,实在是让她感到太突然了,这对她是沉重地打击,一时不知所措,她又不便过问究竟。看到张晓阳同茅草村的人,成群结队的往小坳山村走时,心里上的失衡和失落让她痛苦不堪。她失魂落魄的扛了一把锄头,拿了一把镰刀,独自去了她的果园。 果园是王芬芳的命,也是她能聊以**的地方,无论她有什么烦恼只要看到了她心爱的果树,一切都忘了。今天也是一样,在果树中除了一会儿草以后,心里也平静了很多,平静下来以后她在想:听她的孩子的爹说过:共产党办事是很认真的,也许在他们的眼里她现在还不够一个农民的资格,以后自己继续努力吧,想到这里也就不怎么难过了。 小坳山村、茅草村的农协会成立了,王腾达任农会会长,羊廷望任副会长,三愣子(羊廷国)、还有张一夫、王广才为农会委员。 过了一些日子,王腾达、羊廷望被通知到县里去开会,在茅草村这是破天荒的事,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羊廷望的娘看到儿子有今天的风光,也高兴得合不上嘴,并一再叮嘱羊廷望说:“孩子,你干娘救过娘的命,你能有今天,主要是你的干娘教你学文化,没有她你哪能有今天,我们不能忘本啊!你上县城之前,一定要去看看你的干娘。” 羊廷望他何尝没有想到过要去看王芬芳,她的救母之恩,平时像亲儿子一样对待他的真情,他不会忘,也没有忘。只是因为吉权已经郑重其事地对他打过招乎:“你现在的身份变了,今后与王芬芳不要来往了。” 羊廷望壮大胆子问:“为什么?” 吉权没有回答,可是这是工作队的意见,他又不能不听,因此在如何对待王芬芳的态度上,让他非常地为难,内心也很痛苦。由于他娘的再三督促,在临走前才下了很大的决心去了王芬芳家。王芬芳见到他去看她,心里很高兴,看到他身上穿的褂子实在太旧了,于是拿了她丈夫留在家里的一件兰咔叽布褂子给他。并深情地说:“换上吧,不要让人看不起我们山里人。”羊廷望默默地换上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小坳山村和茅草村农协会要推举成立了村委会。在村长的人选上吉权和丁苗苗产生了分歧。吉权说:“小坳山村的人口多,村长应该由小坳山村的人担任,王腾达现在是农协会的会长,村长理所当然的非他莫属。” 丁苗苗则认为:“王腾达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农民,本来担任农协会的会长就不合适,再让他担任村委会里的第一把手更不合适。”俩人争执不下,最后由镇人民**定夺。镇**主要领导采纳了丁苗苗的意见,向农协会提议,推举羊廷望为村长,王腾达为副村长,羊廷国、张一夫、王广才为村委会委员。 小坳山村、茅草村,村委会的成立标志着小坳山村和茅草村一个新的时代正式开始,茅草村由族长管理的时代寿终正寝。 虽然没有人宣布罢免的族长,羊五益还是暗自在心里生气、难过,无奈地静观其变。茅草村的小运子对王腾达当副村长心里很不服,对三愣子当委员也很不屑。只要见了小坳山村的王腾达就撇嘴,心里在说:“共产党真是瞎了眼!” 不知不觉要过大年了,茅草村的人还是同往年一样,在阴历的十一月就开始为过年忙开了。做粑粑、熬糖、打豆腐、杀猪、淹腊肉腊鱼----。就在茅草村的人等着过大年的时候,雷至泉带着他的小儿子回来了,让全村的人既喜也惊。喜的是雷至泉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回来过年了,今年能回来大家当然高兴;惊的是,他穿了一身灰颜色的棉制服,这是解放后共产党的干部穿的清一色的标准的服装,也是当时老百姓心中共产党的干部的主要形象。还有他须臾不离手的手杖,一瘸一踮地走路。 他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茅草村的乡亲们的面前后,让大家马上想到了,刚解放不久就听到他们的族长,骄傲又神秘地在村里说过:王芬芳的男人雷至泉是共产党。 孤陋寡闻的茅草村的山民们,现在不得不惊奇地想:族长说的不仅是真的,而且在国民党的大牢里还被打瘸了腿。一个为共产党受过苦的人,现在,在共产党里面肯定是一个大官,因此对他充满了神秘和敬畏。 雷至泉是怎么当上了共产党的干部呢:湖南和平解放后,各级地方党委、**先后陆续建立了,伍子修被任命为南湖地区的地委书记。上任不久专程去了罗盘山镇,到了他曾倾注了近十年心血的罗盘山中学。这是他以新中国地委书记的身份看望了全体师生,并与他的情深谊重的老同学,曾同他共度难关,生死与共的雷至泉促膝叙旧。在谈话中他问雷至泉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考虑时? 雷至泉成竹在胸,毫无旁念的坚定地说:“我当然想回我的实验农场,把被鬼子毁了的‘中华一号稻种’从头做起,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弄出来,让新中国的农业上一个新的台阶。” 伍子修听到了雷至泉满怀憧憬和自信的回答后,心里一沉,心想: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对他的理想还是如此的执着,他多么想说:“你明天就可以回到你的农场里去,让他如愿以偿惊喜万分,可是他说不了这样的话。 在来之前他已经料到了雷至泉一定会向他提出想回农场的要求,他询问了省**的有关部门,都说近期和长远都没有办实验农场的计划,让他很失望的同时,也在想他怎么向他的老同学说呢?今天他再也无法回避了,低着头不敢正视雷至泉的眼眼,说让雷至泉大失所望的话,他久久没有做声。 刚才还充满了自信的雷至泉看到伍子修的神情,让他预感到事情远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顺利,于是他说:“老同学,你怎么哪!不说话了,是不是实验农场我去不成了?” 伍子修无奈和同情的冲着他点点头。雷至泉顿即低下头像霜打了似的蔫了,只差要掉眼泪。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心中唯一的又屡屡遭受挫折的理想,最后他寄予厚望的新中国,也让他彻底地失望了。 他心灰意懒地想: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过分的奢求,不求名也不图利,他只想不辜负父亲的厚望,不忘自己报考农业大学时的初衷,将他的人生为祖国还很落后的农业的进步,贡献出一切。可是为什么就如此地难啊!为了他的梦想,日本人、国民党已经让他碰得头破血流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新中国,还是让他失望了。人不为理想而奋斗,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价值?想到这里他为自己的命运多舛感到无比地悲哀,眼前一片茫然。 伍子修看到雷至泉的精神快要完全崩溃的样子,他也很难过,虽然他现在贵为地委书记,也算是新中国一位较高级的干部了,但也很无助,只有同情。他望着雷至泉贴心地说: “老同学,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虽然实验农场不能去了,只要你有一颗报效新中国的心,摆在你面前的路还是有的。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很受师生们欢迎,非常称职的校长,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留在学校继续当你的校长,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也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假若你还想做你的专业方面的工作,我可以推荐你到县农林局去工作。 雷至泉听说可以到县农林局去工作,那是他热爱的专业工作呀!顿即全身一振,如同在黑夜中看到了光明,在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于是,他向伍子修敞开了他的心扉,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做教育工作是在特殊的情况下,特殊的选择,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将它当成我的终身的职业。自从我进入大学在农林学系学习的第一天起,我就将农林方面的工作当成了我的终身职业,成了我心中的魂。离开了农林方面的工作,我就像成了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躯壳。 我在学校里工作这么多年,我也在认真地做好学校的每一项工作,也让我感到了人生的价值,也给我带来了不少实现人生价值的欢乐,但终归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很痛苦的。 雷至泉就这样选择了到县农林局去工作,别的没有多想。按照伍子修的要求,他写了一份自传,交给了伍子修。伍子修写了一封推荐他到陵临县农林局当副局长的信,派人送到了陵临县县委。 陵临县的有关部门和有关的领导看了伍子修的推荐信和雷至泉写的自传后,经过反复研究,认为雷至泉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极其复杂。不适合担任县农林局副局长的领导工作,由于是伍子修推荐的又不能不安排,最后决定安排一个虚职,县农林局的顾问。 将他们研究的意见上报伍子修后,伍子修在顾问的后面加了副局级三全字。雷至泉就这样被任命为陵临县农林局的副局级顾问。接近春节时,雷到泉收到了陵临县人事局的任命通知书,他决定春节前去报到。 雷至泉带着任命通知书,到了陵临县。县**的一位主管人事工作的副县长接待了他,见面时很热情地说:“雷至泉同志,非常欢迎你到我们县来工作,你是一位在农林业方面造诣很深的专家,伍书记推荐你到我们县来工作,这是他对我们县农林工作极大地支持和关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县的副局级干部了,县农林局的顾问。” 他们谈了一会儿话时,接到电话通知的县农林局的局长崔大农来了,将雷至泉接到了县农林局。 雷至泉到了县农林局,局长崔大农再次对他表示了热烈地欢迎,给他简要地介绍了农林局现在的一些情况后,就主动地对雷至泉说:“雷顾问同志,听说你有几年没有回家过大年了,今年你就早一点回家去过年吧,明天就可以走,过了正月十五回来上班也不迟。到时候你的办公室和住房也就安排好了,今晚上我已经要办公室的干部安排你到县招待所去住。到招待所住下后,农林局办公室的干部,会给他送去了一身棉制服和当月的津贴。” 就这样,雷至泉再从陵临县城回到罗盘山中学,带着他的小儿子,以一个新中国干部的形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茅草村。到了村里以后,尽管他还是跟过去一样,行为举止平易近人,主动与村里的人接近,还是让村里的人感到莫测高深,与他接触时多少有些局促和不自然。 乡亲们对他如此的生分,让雷至泉很不自在。特别是羊五益,他俩过去是无话不说的推心置腹的深交,现在,在他们之间就像有一扇无形的墙,将他们俩人的心给隔开了。羊五益也像在有意的躲着他,即使两人见了面也说不上三两句话。 村里的人对雷至泉的态度让他心里很不安,只要有机会他总是诚恳地表白自己:说他是共产党员不够格,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只是在县农林局里任职的一名技术人员。可是他怎么解释,村里的人都不相信,还认为他这是真人不露相,让他哭笑不得 雷至泉这次回来,最得意和开心的,要属王芬芳。不仅是曾让她担心受怕的梦中的丈夫,现在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夫妻的团聚给她带来的欢乐;而且还为有这样一位心向共产党,在国民党的迫害中表现出铮铮铁骨的丈夫感到骄傲和自豪;现在丈夫以新中国的干部身份回来,又使她对共产党的感恩之情再深了一层,不只是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不论干部大小也是共产党和人民**里的人了。对此,让她的脸面上感到无比的光荣和体面,对没有让她参加农协会,心中的不快,和在村里人的面前有短了一截的感觉,在雷至泉回来之后就马上烟消云散了。 小英子是在扳着手指算天数,盼望着大年的到来,到那时她的心上人雷自立就能回来了。当她听到雷至泉回来后,她大大方方地跑到了雷家,没有看见雷自立,让她大失所望,顿时难过的想哭。 雷至泉交给了一封雷自立写给她的信,她双手捧着信迫不急待地找了一个背静的地方,屏气凝神地一口气看了几遍。洋溢在字里行间的雷自立对她的缠绵深情,让她怦怦心动,她把信紧贴在自己的心窝上,对自己未来的幸福遐想联翩。她深知雷自立对她的深情眷爱,她更理解雷自立不儿女情长的鸿鹄之志。 雷自立在信中说:“英,亲爱的:我恨我为什么没有长上翅膀,不能天天飞到你的身边;我恨一年中为什么只有一次过年,不能多次地回家同你聚首。当今年的春节一天一天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啊!到那时我们又可以相依相偎互诉衷情了;又可以紧紧携手到山林中去寻觅孩提时采拾蘑菇的足迹;到田野去闻一闻挖过野菜的田里泥土的芬香;到山岗上再去看一看放牧晚归时如血的夕阳----- 英,我爱你!我也爱刚诞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当我知道共和国在招唤他的儿女们,到山区到农村去征集公粮,支援解放军,去解放共和国还没有解放的地区。在学校放假后,我报名参加了征粮工作队,不能回去过春节了。因为这是我们这一代青年应尽的职责,我也深信你会理解和支持我的。 亲爱的:解放了,为我们古老的祖国带来了新生,和无限的生机,同时也为祖国大地上所有的炎皇子孙,带来了新生。你现在也是一位有文化的女青年了,你应该有远大的志向,冲破种种桎梏,走出山村,投身到革命的大洪流中去,做山村中新一代的女姓,我在等候你的勇气和决心。来日方长,相聚有期。深深爱你的立,吻你。 第三十二章开始新的人生 第三十二章 开始新的人生 (上) 雷至泉在伍子修耳濡目染的影响下,在他所处的环境亲身的感悟下,对共产党的崇敬、对新中国的拥戴都是由衷的,对新中国的美好的未来心里充满了憧憬,对自己的未来也寄于了太多的期盼。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农场 ,在他的心中永远成了过去。 农场曾是雷至泉的人生理想之所在,他在农场里,为了培育出优良的“中华一号稻种”含辛茹苦的日日夜夜,竟成了他人生道路上昙花一现的绝唱。由于过度的失望、绝望,他在伍子修的面前已经很失态了,只差一点没有流出眼泪。 雷至泉在绝望中让他聊以**的是,他将要去陵临县农林局去工作,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做他的专业的工作了,现在要归队了,他期盼满怀,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热爱的专业工作的激情。虽然他对未来的工作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的心早已飞到陵临县的农林局去了。 按照农林局给他的假,雷至泉可以在家里呆到过了正月十五日,到农林局去上班。尽管家里住的条件很简陋,但这毕竟是他久违了的在别人看来很平常,对他已经是很奢侈了的家庭温馨的生活。尽管他很愧疚于妻子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也很想陪伴妻子多过一些日子。但他还是难以启齿地向妻子说了,他想过了正月初五就去陵临县农林局。 王芬芳听后,先是一怔,然后是深情地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雷至泉对妻子的理解与支持非常感激,临走的前一天,在妻子的陪同下,两人一起再一次去看了建在他们心上的果园。 ‘茅山柚’是他们夫妻俩共同的理想,更是他妻子人生的寄托,她的付出和自我牺牲也是最大的。现在他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已经成了雷至泉永远圆不了的梦,因此他对‘茅山柚’更是倍加珍惜和厚望。现在他们的果园已初具雏形,‘茅山柚’的培育已有端倪,这次回来雷至泉吃上了他们培育出来的‘茅山柚’,不愧是水果家族中的奇珍、佳品。 雷至泉作为农林专家,心想,人生一世能让人类多了一份口福,也算是没有枉来人世一趟。雷至泉无比感慨地想:‘茅山柚’不仅凝聚了他妻子的心血,也改变了她的生活和人生。想到这里对妻子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他真情地对妻子说“芳,你太伟大了,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的所作所为决不是一般的人能理解的,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我在你的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王芬芳听到丈夫如此理解和赞赏她,心里非常地高兴,她说:“现在还没有到你夸奖的时候,什么时候当我们的‘茅山柚’不仅在我们的果园,而是在这一带的十里八乡遍地飘的是‘茅山柚’浓郁的芬香,在市面上‘茅山柚’一炮打响,闻名遐尔的时候,你再来夸我,我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这种笑我现在还笑不出来。我们的‘茅山柚’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可能还会有我们现在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 雷至泉看到妻子如此高瞻远瞩,更加敬重。于是他说:“现在解放了,我坚信即使困难再大,问题再多,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我们‘茅山柚’的梦想一定会成真,一定会让你笑到最后、开怀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如痴如醉。 是年正月初六,雷至泉拄着手杖,带着他的小儿子雷自林告别了妻子,再一次依恋地看了看他们的稻草屋的家,再一次望了望在他心中的果园,满怀对新工作的向往上路了。他们先到罗盘山中学将小儿子安排好后,雷至泉自己再去陵临县。 从茅草村到罗盘山中学,在他身体好的时候,是整整一天的路程,现在他已是残疾之身,要走两天,在途中的一个小镇过了一夜。他们到达罗盘山中学时,学校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显得很冷清。 徐满志已被所在县的教育局正式任命为罗盘山中学的校长。他和学校的其他领导都已经返校,他们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接待和招待了雷至泉。 雷至泉在学校收拾了一天的行装,将小儿子托付给了徐满志,学校派了一位工友为他挑行李。第二天清晨雷至泉与欢送他的徐满志等人一一握别后,他跛着脚,离开了罗盘山中学。 雷至泉走了很远了,他还转过身,凝视学校: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难忘。十年多心有余悸的峥嵘岁月,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送走了一批一批在这里学有所成的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们、留下了他宝贵的年富力强的年华。别了,他心里有说不清的酸甜苦辣。 又是两天艰难地奔波,当雷至泉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出现在陵临县农林局的局长崔大农的面前时,让崔大农大感意外,紧握着雷至泉的手快人快语地说:“快坐,快坐,看样子你是一路走来的吧?你的腿脚不便,怎么没有叫顶滑竿坐着来?” 雷至泉笑笑说:“那玩儿从来没有坐过,见到一个大活人坐在上面,让人抬着,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我看也是,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呀!早早地赶来上班。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过了正月十五来上班也不迟嘛!不过,我们对你的办公室和宿舍都安排好了。” 崔大农马上对身边的一位年轻的女干部说:“小雯,你快去将马主任给我叫来。”一会儿,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干部来了,崔大农对他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局里新来的雷顾问同志,你带雷顾问同志先到他住的房间,将行李放下后,再带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看看,告诉他食堂在哪儿。” 当雷至泉跟着马主任走时,崔大农再次握着雷至泉的手说:“雷顾问同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工作的事不用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好好地聊。” 崔大农,东北人,四十多岁了,年轻时在地主家当长工,后来参加了解放军,身体强壮,作战勇敢,且有计谋,为人正派,慢慢地从班长、排长、连长到营长,湖南和平解放后,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被分配到陵临县农林局当局长。 参军前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在部队里经过文化教员扫盲,有了一定的文化,能看报看文件。他到农林局还不到半年,主要是在组建班了,建立机构,调配干部,对农林局要做的工作基本上没有开展,如何开展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现在来了这么一位雷至泉,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位比较特别的干部:旧知识分子,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还相当的复杂,职务是局里的顾问,级别是副局级,对待这样一个人怎么使用?怎么相处,现在人已经来了,还真让他有些犯憷! 雷至泉到任的第二天,崔大农就去找他的老上级团长汪超凡,现任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他在汪超凡面前诉苦地说: “团长,县里也真是的,怎么偏偏给我的局里安插雷至泉这么一个人,还是副局级,在县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吧。接着他嘿嘿地笑了笑说: “团长我求求你了,县里这么大,能不能将雷至泉重新分配一下,调到更适合他工作的部门去工作。我昨晚上趟在床上想了半夜,对他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安排呀。” 汪超凡瞪了他一眼说:“我说你这个同志,脑袋瓜是不是有点毛病?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不到你们农林局去工作,你说到哪个局去工作更合适,是工商局,还是税务局----?”汪超凡这样一问将崔大农问住了,被噎得半天没有说话。 汪超凡接着说:“我的局长同志,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做好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凭你当过几年解放军,会带兵打仗!可是现在党要我们搞生产、搞建设,我们会的、熟悉的都用不上了,你和我都要老老实实地向会搞生产、会搞建设,有学问的内行人学习。你不要不服气,你会说搞农业我内行,你当过长工,春耕、夏耘、秋收和冬藏那一样我不会。也许这些你可能在行,可是现在不是要你在北方的一个地主家里当长工,而是要你在南方的一个有山区、有平原地理条件很复杂;有农业、有林业,有旱田、有水田,有大米、有杂粮,既有粮食作物、也有经济作物的一个县里当农林局长,你的那一点本事够用吗? 你们局里现在最缺的最急需的是要具有农林专业知识的人才,雷至泉是这方面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专家,现在给你送上门来了,你还不要。我说崔大农呀!崔大农!你要是不是缺心眼,就是你根本就不想将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听到这里,又嘿嘿地笑了笑说:“可是,” “可是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雷至泉是一个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复杂,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不敢用是不是?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一定要客观地、历史地去看。在旧社会像你我这样出身贫寒家庭的人,饭都吃不饱是没有条件上学的,凡是能上得起学的,像雷至泉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家里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或者就是反动的官僚,这就是历史。 我们共产***的无产阶级革命,从来不排斥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毛主席说过:‘中国的革命没有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要取得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的党内、军内不少的高级干部原先都是知识分子,也决不是贫寒家庭出身。 对雷至泉来说,也应该算得上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了吧,他的腿就是因为同情、支持共产党被国民党特务机关上大刑弄断的。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不用,还用什么人?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团结、利用和改造。首先我们要有无产阶级的宽大的胸怀,真心实意地去团结他,工作上容得下他;在生活上多关心他,让他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利用他的知识为无产阶级革命服务。当然对他在政治上思想上存在的问题,看准了的也要与人为善地进行恰如其分地批评教育,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人生观改造他。” 经汪超凡如此这样一点拨,崔大农如茅塞顿开,心里顿即豁然开朗,在汪超凡面前又是嘿嘿一笑,表态说:“团长,你放心,经过你这么一说,现在就是有人成心要在我这儿抢走雷至泉,我也不会放他走。对雷至泉我一定按照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与他共事,共同将我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临走时,汪超凡还交待说:“雷至泉虽然不是你们局里的领导,也是副局级,你们局的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业务方面的工作,一定要通知他参加,有的文件该让他看的一定要让他看,只要我们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才会也把心交给我们。” 最后汪超凡还说:“雷至泉是地委伍书记中学时的同学,他们俩人的情谊很深,伍书记他还说:‘雷至泉是有真才实学,有理想,有事业心的知识份子,人品、工作态度,都是很不错的。’伍书记将他推荐给你们局,这也是他对你们局里的工作的支持和关心。这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要跟局里的其他人讲,包括刘小明。” 雷至泉到农林局有几天了,局里的领导崔大农、刘小明都找他谈过话,同其他的干部也有一些接触,他也了解到局里的一些情况。到现在为止,全局总共只有十多人。除了崔大农是局长外,刘小明是副局长兼党支部书记,他比崔大农要年轻很多,参加解放军前是一名初中学生,从部队转业下来时是团政治处的一名干事,他是现在局里干部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在局的下面设置了一个办公室和若干个股。 据雷至泉观察,他们都很忙,相比之下他倒是一个大闲人,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时间白白地过去,都在抓紧时间看农林专业方面的书。 从上大学时开始,所有的专业方面的书,雷至泉都放在实验农场,日本鬼子到了农场时,他是赤手空拳逃跑出来的,这些书都被日本鬼子连同农场一起付之一炬。有的是不再版的绝本,只要想起此事,至今仍然是无比地痛心和惋惜。 到了罗盘镇以后,有空就爱逛书店,只要看到有农林方面的专业书他就买。将这些书摆在案头和枕边,再忙也要翻一翻,因为这是他的专业不能丢。但时间总是有限,有些想看的书没有时间看,现在却有了一些空闲,来看这些书,多少也是一种补偿吧! 局里的人在表面上对他都很客气,还不嫌累赘地叫他雷顾问同志,他听起来感到很别扭,没有办法只好忍着。除局长崔大农、副局长刘小明以外,他同别人还没有三句以上的交谈,生分隔阂得很,这种情况过去在农场和学校是绝对没有过的。 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感受,使他清醒地认识到农林局,既不是实验农场,更不是学校。而是新中国县一级人民**的职能机关,在老百姓的眼里就是衙门。从身份来说,在实验农场、在学校他是主要领导,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没有明确职责的顾问,是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虚职。在农林局人的眼里他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要看到在他的身上发生的变化,要有自知之明。 雷至泉急急忙忙离开了妻子和温馨的家,蛮以为到农林局后有很多的工作在等待着他呢!来了之后局长已经几次同他谈过话,也没有对他说清楚,他这个顾问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他做的。局里的第一把手都说不清,他自己自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只能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里看书。 看书时可以忘掉一切,可是只要合上书本,又不由他的在想:农林局是他人生的归宿吗?在新中国农林还比较落后的大地上,难道就没有他这个学农林的知识分子的用武之地吗?他很苦恼也很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四天,办公室的小沈同志敲响了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叫了一声雷顾问同志之后,客客气气地递给他一份干部履历表,并说:“这表是县人事局要求填的,一式两份。您在填表之前好好看一下说明,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不用着急,您有别的事可以先忙别的事,履历表过几天填写好了交给我就行。” 小沈走了以后,雷至泉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表格自嘲地说“我哪里有别的事,这是我来农林局要干的第一件工作。 雷至泉对表格及其说明,认真详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深深地感到这份表格的份量。这张表格不仅要承载了他个人的历史,是对他过去的定性,也是他过去的家、现在的家,各种情况的再现。还有他已多年不曾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的亲人们,留给他的一些久远的信息。心想,这样的表格他一定要严肃认真地填好。 在填到‘家庭出身’这一栏时,他停下笔想了想:尽管他的家已经败落几十年了,他的父亲在被害惨死时,是提着竹篮子沿着垸堤叫卖芝麻糖的老雷头。但是按照表格的说明,‘家庭出身’是指本人在取得独立生活前三年的家庭经济状况,对他来说就是在大学毕业后,到实验农场去工作前的三年。那时他的家境虽然远不如过去,但是父亲还是掌管着数百亩水田出租给佃户耕种的地主。虽然这只是过去了的遥远的历史,但他是从哪个家中走出来的。按照表格的说明,在出身的栏上,他填上了‘地主’。 ‘本人成份’这一栏,他也想了想,按照说明这是他解放前三年在社会上的身份,这段时间他在罗盘山中学工作,他既是教员也是代理校长,校长不算官,他不能算是旧官吏,填上了‘自由职业’。 在个人经历的哪一栏里,每一个经历都要填写证人,在实验农场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中,他没有填写在农场共事的任何同事,却填上了华中杰的名子。华中杰是民国时期的一位有名的杰出的农林专家,曾任过农业厅的厅长。他当然知道华中杰的名子在他的履历表中出现,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的政治影响。但是他考虑更多的是:华中杰是引他入农林业之门的备受他崇敬的的老师,师生之情,知遇之恩是永远不能忘怀的。 在罗盘山中学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里,他先写上了伍子修,后来一想:他现在是新中国的高级干部地委书记,填上他未免有攀高枝之嫌,于是涂改成了徐满志,这是他在表格中唯一的涂改之处。 表格填写完以后,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直系亲属和社会关系的哪一栏上,感慨万端。他父母、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小妹、飘妹---他的这些亲人啊!父母已早不在人世,死者了了。而其他的人呢,因世局动荡,杳如黄鹤,生死不明。人世沧桑,既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有幸在世。自然更不知道,若有幸在世的身份和职业,更谈上有任何的联系,和相互之间的影响。 但,这都是他的亲人啊,在他的心中亲情仍然,有对他们不知生死的痛苦,有深切地缅怀和思念,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这是他的履历表,他就要一个不漏地真实地填写上,这份表也应该承载着他对他们的亲情。填写上后对他的影响是肯定的,但有多大的影响,他没有太多的考虑。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五天,崔大农找到他很认真地说:“最近我在想,我们农林局是在县委、县**的领导下,主管全县农林方面的具体工作的,可是现在局里的干部基本上是五谷不分的军人、学生出身,到懂农、林业那还差得远呢!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专家,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懂,否则就成了瞎指挥了。 所以我最近想:我们局里既然有了你这样一位农林方面的大专家了,不向你学习还向谁学习去。因此,我想请你不定期地给我们这些农林盲,讲讲课,扫扫盲。” 雷至泉一听,非常高兴的急忙说:“好哇!” “明天是星期六下午是学习的时间,就由你来给大家讲第一课,来得及准备吗?” “没问题,现在讲都行。” 吃晚饭的时候,在食堂的问口,摆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通知:明天下午一点,全体干部在会议室听雷顾问同志讲课。局办公室。 雷至泉在食堂的一隅吃晚饭的时候,不像往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今天让他隐隐地感到瞅他的人多了。也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听说他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是真的专家还是冒牌货,明天去听课就知道了。 这些议论对雷至泉触动很大,心想:明天的讲课还不能大意,一定要讲好,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农林局全体干部集体对他的一场面试,也是他这个专家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的一次考试。 雷至泉不敢懈怠,晚上和第二天上午都用在了备课上,并写了讲稿概要。 在星期六的下午,雷至泉带着讲稿概要提前到了会议室,稍后局里的干部也陆续地来了。年纪稍大一点的,手里都端着一个茶杯,坐下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和火柴,往前面的桌了上一撂。年纪轻一点的是漫不经心地嘻嘻哈哈地走进会场,坐下后又是交头接耳地说话声不断----。 快到点了,崔大农来了,坐在雷至泉的身边,也是一杯茶一包烟。崔大农用眼睛在会议室扫了一眼说:“刘副局长怎么还没有来?”于是,对办公室的小沈说:“你去找一找。” 一会儿刘副局长手里端着一杯水,不紧不慢地走来了。崔大农看了一眼雷至泉说:“你怎么没有带一杯水呀?” “不用。” 崔大农马上又冲着小沈说:“你去给雷顾问同志冲一杯茶水端来。” 接着崔大农说:“大家坐好了,现在请我们的雷顾问同志,给我们讲课。”说完他带头鼓掌,响应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很难听。 雷至泉毫不在意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没有一个带笔记本的,会议室里已经是烟雾缭绕。他正要开始讲,主管农林的副县长,许立兴来了。刚进会议室,大家一阵热烈地掌声。 许立兴是从东北老区调来的地方干部,随部队南下到了这里。在农村的基层工作多年,对东北农村是比较熟悉的,东北主要是旱地,主要的农作物是小麦、玉米、大豆、高粱、谷子等,对水田种稻子则很陌生。这次讲课是他和崔大农一起商定的。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一些南方农林业方面的知识,而他主要还是想看看雷至泉这位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呢?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冒牌贷,以便今后对他的使用。 许立兴到会议室后,主动地同雷至泉握了握手,坐在了雷至泉的另一边。 在崔大农的手势下,会场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雷至泉自己说:“现在我开始讲课。” 雷至泉在三尺讲台上站了十多年,讲课对他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今天讲的内容是他的专业,是看家的本事,按理应该很自如,不应该紧张。然而在他开始的时候,心跳得很快,还是有一些紧张,因为听课的对象毕竟不是学生,有县长、局长、股长,而且这是他到农林局后,第一次在全体干部面前亮相,在县长面前亮相,讲得好与坏,对他这个顾问今后在农林局能不能立得住至关重要。 毕竟雷至泉有雄厚的专业知识做后盾,艺高人胆大,和老到的讲课技巧,很快就镇静自如了。 他看了一眼讲稿概要,按照概要的思路,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首先用了一名俗语:“民以食为同天,国要强多备粮。”来说明农业生产,对国家对人民生活的重要性开始讲起。用他流利清晰的国语、生动诙谐的语言、翔实的村料,深入浅出的理论,引经据典,先是坐着讲,后来是站起来讲,洋洋洒洒地再没有看一眼讲稿概要,没有喝一口水,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 雷至泉讲课的话音刚落,会场上顿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坐在他两边的副县长、局长都在带头鼓掌。与开始时崔大农要大家鼓掌欢迎他讲课时,零零落落的掌声的情景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雷至泉坐下后,崔大农讲话:“刚才雷顾问同志给我们上了一堂非常精彩的课,他在一口气地讲,我也是一口气地在听,我看大家从开始不久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这一方面说明雷顾问同志讲的课,讲得真好;另方面也说明大家有这个渴望和要求。 我听了雷顾问同志今天的讲课后,让我感受到很深的是:农、林业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既然党将我们安排在农林局工作,我们就要很好地学,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才能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才不会辜负党对我们的期望。现在我们的农林局有了雷顾问同志这样一位好的老师,有了这样好的条件,像今天这样的讲课我们要不定期地经常举行。 譬如说:刚才雷顾问同志讲的,搞好农业生产的几大要素:水、土地、肥料、种子、科学种田等,以后就请他对这几方面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掰开揉碎了给我们讲。” 这时会场上又是一阵掌声。崔大农望着大家笑了,接着他说:“看来我的这个想法很受大家的欢迎,好哇!我们就这样定了。” 崔大农说完扭过身子说:“现在请许立兴副县长,对大家做指示。”许立兴摆了摆手。 崔大农正要说散会,雷至泉对他说:“局长,我还想说几句话。”崔大农先是一怔,然后忙说:“你说,你说。” 雷至泉望了大家一眼,很坦诚地说:“我想说几句与讲课不相干的话。我来我们局工作,还没有几天,也许是初来乍到吧,同志们对我都很客气,我很感激;也许是大家对我太过于客气了吧,都叫我雷顾问同志,不过我听了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一些生分的感觉。 以后我们共事的时间长了,大家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可是雷顾问同志这么一叫,就把我与同志们之间的距离叫远了。因此,我想请大家从此以后叫我老雷,有些年轻的同志,假若担心这样叫会把你们自己也叫老了,那我就只好愧不敢当了,请叫我雷老师吧!” 雷至泉的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笑声掌声。 崔大农于是说:“雷顾问同志说得对呀!”立即引起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崔大农在大家的笑声中忙说:“你们看我,已经说顺嘴了。老雷同志说得好,今后大家都按他说的那样叫。” 雷至泉的讲课在农林局一炮打响,产生了很好的反响,主要是一片赞扬声。有的评价很高,认为他的这堂课,对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就是崔大农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对农林局的工作该抓什么,心里比较有数了。雷至泉也因此在农林局的地位也起了些变化,不少的人都怀着崇敬的心情,尊敬地叫他雷老师。主动同他打招乎的多了,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请教的人也有了。使雷至泉也感觉到了在农林局的价值,心里也很惬意。对自己今后在农林局的工作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就在雷至泉讲课后不久的一天,农林局副局长刘小明到了崔大农的办公室,很郑重其事地对崔大农说:“局长,我觉得我们局里现在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头!” “哦!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头的?” “现在有的人在说:雷至泉的讲课给我们局里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难道这还对头吗?给我们的工作指明方向的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雷至泉是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我们局里的一个顾问,他的讲话怎么就成了为我们局里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呢?” “大家说的决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只是指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的。” “就是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我看也不对。当前我们局的工作应该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具体地讲,就是要配合县里的有关部门搞好土地改革,这是当今农村里的一场深刻的革命运动,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雷至泉讲的哪一套是在引导我们放弃阶级斗争,只去抓一些农业生产上的鸡毛蒜皮,这是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在这两条路线斗争的面前,我们当领导的头脑可一定要清醒啊!” 崔大农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刘小明一眼,心想:他讲的虽然也没有错,指导我们工作的当然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过他对刘小明非常反感的是,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这种认识问题的思想方法。 更让崔大农接受不了的是,在他的面前,刘小明竟以教训人的口吻教训他,话里有话的说他的头脑不清醒,不讲阶级斗争。他是农林局的局长是第一把手,他要在农林局树立绝对的权威,包括刘小明,谁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同时他也想到了雷至泉是伍书记的同学,也是伍书记推荐到局里来工作的。对雷至泉一定要讲真团结,不能把团结只挂在嘴皮子上。刘小明对雷至泉的这种态度,如果传到伍书记的耳朵里,他对我们能有好印象吗!所以不论从哪方面讲,他都要给刘小明一点颜色看。 于是,崔大农很不耐烦地对刘小明说:“你说完了没有?我的刘副局长同志,不要越说越离谱了。雷至泉不就是讲了一堂农林业知识方面的课吗?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他不讲农林专业方面的问题,他还能讲什么?要他讲马列主义、毛**思想这不成了大笑话吗!而且他讲得确实很不错嘛。 怎么你就扯到两条路线的纲上去了?土地改革是近几年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这还要你说吗!县里成立了以县委书记挂帅的土改工作领导小组,我也是这个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县里还成立了土改工作办公室,由许副县长兼任办公室主任,县里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是不言而喻的,我能不知道这项工作的重要吗?还要你教育我! 我是农林局的第一把手,我的主要工作还是要抓好县里的农林方面的工作,否则还要这个农林局干吗?按照你的观点我们农林局,还有县里的所有的业务局都改成土改局,才能算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了,才能算是对土改工作重视了,才能算是贯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了,否则就是资产阶级路线了,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再说了,雷至泉在拥护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立场上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的,他的腿就是证据。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不要动不动就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往他的头上戴。 你不也是知识分子吗,只不过是小知识分子,党信任你入了党,当了副局长。可是雷至泉也是由人民**正式任命的国家的县里的副局级干部。他刚来工作,就讲了一堂很受欢迎的业务方面的课,你就大惊小怪了,容不了他,给人家上纲上线,你的这种态度符合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吗?都像你这样叫雷至泉同志今后怎么在农林局工作?我的副局长同志你要革命,也要允许别人革命嘛!” 崔大农对刘小明这一通振振有词地教训,他的心里觉得很痛快,而刘小明则满脸通红,心里感到很委屈,他认为自己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想提醒崔大农不要在工作的方向上犯错误,想不到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自找了一顿痛骂似的教训,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只好很没趣地灰溜溜地走了,心想:今后在崔大农的面前要格外小心,再也不要随便说话了。 过了旧历的正月十五,萧索了一冬的大地,开始复苏了,远远望去,杨柳泛起了一层淡绿,草儿也从土里冒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青色的嫩芽---春天的信息越来越浓了,到了备耕备种的时日了。雷至泉作为农林局的顾问,想到他的责任,惦记着农村里的备耕备种的情况。 雷至泉专门到崔大农的办公室诚恳地说了他的想法:想到农村里去走走看看,了解农业的生产情况。让崔大农倍感意外,想到他的身体有些犹豫地说:“你行动不方便,行吗?” 雷至泉坚定地说:“行,我现在还不是完全不能走,只是走得慢一点,费力一点!” “那你就太辛苦了!” “做工作哪有不辛苦的,我是农林局的顾问,只坐在办公室里,不经常到农村去随时了解下面的情况,就凭我脑子里的那一点书本上的知识,我能当好这个顾问吗?所以,我就是爬也要下去,何况我现在能走。” 崔大农对雷至泉的这这种工作态度很受感动,于是说:“你这么坚定,我不同意也不行了。”雷至泉望着他笑了笑。 崔大农接着说:“不过你一定要量力而行,一天的路程不要走得太多,累了就休息。太边远的地区,路不好走的山区,一定不要去。还要注意安全,眼下正在进行镇压反革命。一些顽固不化,死心踏地的阶级敌人,见到**的人,就伺机报复” 说到这里崔大农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吧,你这是第一次下去,我找一个年纪轻一点的干部陪同你一齐下去,一来对你能有所照顾,二来对他来说也是向你学习的好机会。你们准备去哪个区,哪个乡,让办公室先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先做好对你们的接待,你们到了哪里也向办公室点过卯,好让他们了解你们的行踪,对你们也能有所关照。” 雷至泉对崔大农如此周到地考虑,内心里很感激,心想:共产党的干部就是关心人,也感到革命队伍的温暖。 与雷至泉同行的是农业股的股长袁旭升,河北人,也是从南下工作团中分配到局里来工作的。党员,三十出头,初小文化,在老区当过民兵队长,打鬼子、捉汉奸是一把好手。到农林局当农业股长,还只有个把月,他的家乡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不知道南方的水田是个啥样子。有工作积极性,就不知道劲往哪里使,听了雷至泉的课以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就是他第一个说的,雷至泉的讲课为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当崔大农语重心长地对袁旭升说:“我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干部,党要我们管南方农村里的事,可是我们对南方的农村是个啥样还是两眼一抹黑,这种情况不改变,是做不好工作的。老雷同志是南方人,还是农林方面的专家,腿脚也不方便,他昨天向我提出来要到农村去看看,态度那个坚决,让我只能说同意。 他的这种工作态度和精神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也启发很大。他竟然想到不经常下到农村去,就当不好农林局的顾问。我们这些干部同他比更要有下农村去的紧迫感,所以我想:今后我们农林局的干部,包括我都要定期下到农村去,要形成制度。 你就是第一个,准备一下,明天就同老雷一起下去。一方面嘛去见世面、了解我们县农村的情况;另方面嘛这也是你向老雷学习的好机会,增长知识。同时你还要照顾好他哟!毕竟他的腿脚有毛病,比你的年纪大。” 袁旭升听说要他陪雷至泉到农村去,心里很高兴。 从此以后,在陵临县的农村里,不论是在春天的纷纷细雨中,还是在夏日的炎炎烈日下,总有一个身穿干部服,手不离拐杖,踮着脚走路的中年男子,或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时不时的出现在山区和平原的山山水水之间、广袤的田地里、农舍前----查看农民整理田地、沤肥、池塘蓄水、排洪泄洪的渠道,以及水稻种发芽、育秧、插秧、旱田播种----。当各种农作物适时生长起来的时候,他未雨绸缪地指导农民进行植保,防止病虫害的发生,发现问题及时指导农民解决。 他经常吃住在农民的家里,不拘而食,不择而卧,一碗无油的农家饭菜,在堂屋里铺上一捆冒着清香的干稻草,他都吃得香,睡得着。 雷至泉出现的次数多了,不少的农民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是县农林局的顾问,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农民都用他们质朴无华的情愫,有叫他雷顾问的;也有叫雷专家的;有的农民干脆就叫他庄稼郎中。无论怎么称呼,雷至泉都认为是他们对他的工作的认可,视他为朋友,他都高高兴兴地答应。 第三十三章开始新的人生(下) 第三十三章 开始新的人生 (下) 夏季里,阳光高照、天气炎热,时不时有雷雨光顾,是陵临县地区各种农作物生长的旺季。同时也是多事之秋,是水旱灾、病虫害等自然灾害的频发期。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年,雷至泉同广大农民心里想的都一样,希望能有一个好的收成,为五星红旗增光添彩。因此他更加心系农村,这期间他基本上都在农村里到处走走,各处看看。 在吴家冲,他吃惊地看到,大片稻田里稻子的稻叶都发蔫、发黄,他仔细一瞧,水田里面没有了水。他凭着手杖,急急忙忙沿着田埂往冲子的上头走,到了尽头,上了塘堰的坝子,一看他惊呆了!偌大一个塘堰,只在底部有浅浅的一层水,有几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在浑浊的水里摸鱼嬉闹,看到这情景他的心痛了,很负疚地想:早知道有今天的情况出现,他的态度就应该更坚决些,说服的工作做得更细些,也许-----。 那是在风调雨顺的春季里,农民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后,插在水田里的秧苗开始返青,在微风中翻起淡绿色的层层波浪,人见人爱。雷至泉来到了吴家冲,到了为千多亩稻田用水的塘堰的坝子上,塘堰里的水满满当当,碧波荡漾,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啊!他兴致很浓地走在堰坝上,忽然发现堰坝有渗漏的现象。 由于,当时隔三差五的下雨,山上有溪流流入,显不出渗漏对塘堰蓄水有什么明显的影响,所以有渗漏不仔细看,没有一定的经验还很难看出。雷至泉心里清楚这是一个不小的隐患。一旦有一些时日不下雨了,溪水断流了,在烈日的烘烤下,生长期的稻苗水量需要大,塘堰有渗漏,抗干旱的能力就大大减弱,塘堰就有干涸的可能。还有一种情况也有可能发生,雨下得太大了,时间长了,正如俗话说的‘蚁孔溃河,溜穴倾山’,渗漏可以变成细流,细流可以变成大流,最后造成堰坝溃决。 鉴于这种情况,雷至泉找到了村长,同他一起看了堰坝渗漏的情况,并向他讲了有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况。村长问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他说:“现在要进行根治不可能,只能采取临时的措施,找准了渗漏的地方,从堰坝上开天井,挖到渗漏处进行堵漏。” 村长一听,心想: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于是他对雷至泉说:“这要同大伙儿商量。” 由于包括村长在内的村民普遍存在侥幸心理,不管雷至泉怎么说明渗漏可能带来的危害,表面上承认雷至泉说的有道理,心里却在想:这么多年都没有事,今年又能怎么着。于是大多数村民都说:“雷顾问,现在农活太忙,那还有功夫顾得上整它,也许今年不会有什么事,即使要整它,等到冬天农闲了再说吧。” 雷至泉看到大多数的村民不好说服,心想:村里有占地多的几家大户,也是村里的财主,于是他想绕开大多数村民,让这几家财主出钱出力来堵塘坝的渗漏。 雷至泉将这几家当家的叫到了一块,说明了他的意思后,虽然这几家也同大多数村民一样有侥幸心里,不想整。单要他们几家出工出钱心里更有想法。由于雷至泉是共产党、人民**的干部,表面上不敢说不同意的话,只是很委婉地说:“**要我们几家出钱,我们不敢说什么 ,只是要我们几家出工,我们也就这么几个人,恐怕这活人少了不好干。” 雷至泉一听心里一怔,心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们说的对,对堰坝堵漏的这种活计,人少了还真是没法干。现在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大多数村民的态度上。雷至泉心里明白,他只是县农林局的一个顾问,他只能向村民提建议,只能说服他们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权力强迫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 。 对吴家冲堰坝堵漏的事,经他多次做工作后,还是各唱各的调,他说紧迫重要,大多数的村民说,这么多年都没事,不相信今年就会出什么事?雷至泉再想说什么,有的村民就烦了,雷至泉十分无奈,堰坝堵漏的事也只好作吧。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他担心的情况,也是他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为已经发蔫的稻苗痛心,也为自己当时未能将吴家冲的村民说服而内疚不已。 村长见到雷至泉后,非常汗颜和懊悔,带着哭腔说:“雷顾问,只怪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想不到只有半个多月不下雨,就旱成这样子了。现在不仅稻田里没有了水,人畜吃水也成了问题。现在全村的劳力,别的事都顾不上了,都在干一件事,排着长龙翻两座山,到北边的河里去挑水,一个壮劳力一个头晌,也就只能来回跑两趟。一个五口之家怎么省着点用,一天下来也要用三四担水,多咱不下雨就要一直挑下去,有这功夫听你的话,修堰坝也绰绰有余了。有了老天爷给我们的这次惩罚,今年的冬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花大力气把塘堰坝给修好了,到时候还要请雷顾问给我们多多指教呐。” 村长对他说的这一番话,让雷至泉感到他是真的受到教训了,只是代价太大了。在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向村长说几句安慰的话是没有用的,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祈求老天爷赶快下雨,下得越大越好,将损失减少到最少最小。 雷至泉从吴家冲,回到农林局机关,几天以后的一个午夜,他忽然被一串长长的响雷惊醒了,随即伴着狂风,天上下起了飘泼大雨,风助雨势,雨点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劈里啪啦**响。雷至泉高兴地下了床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外面,狂风让他的身子不停地晃动、如注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发痛,眨眼间他全身很快就湿透了。 他伸开双臂,展开双手,仰望黑压压的天空笑了,笑得非常地开心,也笑得非常地由衷。心里在想:下吧!下得大些再大些,吴家冲在干涸中垂死挣扎中的稻苗得救了,虽然要减产,有了这场雨,至少也能保住三四成的收成。 大雨不停地下了整整的一夜,吃早饭的时候才下得小了一些,但天空仍然是乌云密布,暗暗的阴沉沉的。雷至泉正在吃着早饭,听到食堂里的广播里在说天气预报:今天全县绝大部份地区有大到暴雨,在我县的西部山区有特大的暴雨。雷至泉听到这里他顿时想到了杨家峪: 杨家峪就在该县的西部山区,三面环山,巍峨高耸的山峦自西而东,由高到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喇叭口的大峡谷 。杨家峪的村子就坐落在山之南麓的一个满目青翠的谷地之中。站在村头向西北仰望,远处是望不到尽头连绵起伏如波似浪的山岭,葱茏苍翠,云雾缭绕;向东南俯视,层层叠叠的梯田,色彩纷呈的各种农作物尽收眼底,令人神往陶醉。 出杨家峪村,向西北往上走到离峡谷不远处,是偌大的一个塘堰。雷至泉目测了一下,水面大得快近十亩,碧波荡漾,亮点熠熠,是当地人眼中的明珠,保证了它下面数千亩冲田的用水,让稻苗茁壮成长,稻谷满仓。雷至泉为这里的山山水水所倾倒,深感这是一块宝地,是供人们生生世世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雷至泉从塘堰再往上走,是一块从山边倾斜而下的湿地,上面有湿漉漉的长满了苔藓的峥嵘山石,萋萋青草。即使是晴天,有水从山石的底下,青草中往湿地中渗透,湿地到处是一汪汪,一片片的积水,这些水从湿地往低处流时形成一条一条的涓涓的细流,流向下面的塘堰。在这里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中午,也是凉爽宜人。 雷至泉站在湿地边往上看,十分惊奇地发现,在这湿地的上方紧贴峡谷修筑了一堵约一丈多高三十米长的土坝。雷至泉觉得很奇怪,欲探究竟,不顾腿脚不方便十分困难地爬上了土坝。惊奇地看到在长满了荆棘和野草的土坝上,正对峡谷,有一座,座西向东的砖瓦构筑的小庙,庙前有五个赫然大字:镇水龙王庙。让他深感有些不论不类,难解其意。 他站在土坝上,仔细地观察这里的地形地貌,在他的前方是高耸入云重峦叠嶂的山峰,郁郁葱葱的树木、高深巍峨陡峻的峡谷,湿漉漉的深厚的植被,伴着阵阵逼人的潮湿气和寒气,以及扑鼻而来的霉腐味----- 。 常识告诉他,这是一个极易暴发山洪的地方。他再看面对峡谷的土坝,正好拦截住了从峡谷中往下流出的山水,让山水从土坝的边沿向北流到土坝尽头,再向东流,经过湿地,流向塘堰。土坝的作用显而易见,它能将从峡谷中流下来的山水,不往别处流,全部流向下面的塘堰。 雷至泉再仔细观察,心想,按照常识,有峡谷的地方,必有流水,有流水就必然有与山相伴,与峡谷相连的水溪。他再转身站在土坝上往下仔细观察,发现在龙王庙的正前方,有一块巨大隆起的山石,靠湿地的一边,长满了苔藓,靠山脚的一边,尽显山石灰褐的本色。 雷至泉从土坝下来,从巨石本色的一侧往下看,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干枝、杂草和藤蔓----所遮挡。透过缝隙往下看,给人有一种神秘、深不可测的感觉。经验告诉他,这就是被从峡谷下来的山水,经过经年累月冲击而成的小潭,毫无疑问在小潭的下方必定有流水的溪涧。 雷至泉怀着不看出究竟,死不罢休的决心,带着残疾的腿,艰难地从巨石边,抓着树枝、藤蔓滑到一丈多深的潭底。从潭底往下走,一条与山相随,干涸了的被各种杂草、灌木遮挡着的,蜿蜒曲折,层层叠叠,有宽有窄,从西向东而下的溪涧就在他的脚下。 雷至泉排除各种障碍物,在溪涧中艰难地走着,蜿蜒的溪涧在杨家峪村庄前的稍远处绕过,再往下与冲田中的一个大水溪会合。 在行走中的雷至泉于是想:为什么要破坏大自然形成的生态环境,在峡谷口修土坝,不让山水流往这个溪涧?他想到的唯一的理由是,能让山水全部的流向塘堰,保证塘堰有足够的水,供下面冲田使用。 可是他又想,这只是问题的一面,雨水不多的干旱年月是可取的。可是也有雨水多的年月,甚至有爆发山洪的时候。塘堰再大容量也是有限的,塘堰堤坝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一旦塘堰被峡谷中下来的山水灌满了,水漫过塘堰坝,塘堰的堤坝就有可能溃决;或是爆发了山洪,塘堰首当其冲,再固若金汤的堤坝是抵挡不了山洪猛烈冲击的----。 无论发生了哪一种情况,都会酿成灭顶之灾。不仅塘堰下的数千多亩良田、良田上的农作物都要被毁,就是位于塘堰下方的杨家峪村庄也难保,后果不堪设想。完全可以肯定,面对峡谷靠近山脚构筑的土坝是杨家峪村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带着这个问题找到了杨家峪村的村长。村长是新中国成立后,由农会推选的,五十多岁,解放前在地主家当长工,是一位老实厚道的好人。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当村长则有些力不从心,缺乏应有的工作能力,碰到事自己没有一个准主意。雷至泉问他:“你们这里发生过山洪吗?”村长说:“听老人讲发生过多次,最近的一次是我亲眼所见,那也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那是,在咱们这儿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后的一天,上天就像裂开了口子,风夹着雨水呼呼地不停地从天上往地下灌。眼前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风在吼,雨水砸在地上嘭嘭地响。忽然间听到西边连续地爆发出了轰隆、轰隆振得耳朵发痛的响声,让庄子里的人听了胆战心惊,被吓得大人叫,小孩子哭。 幸好是白天,老人们经历过,立马知道是西边爆发山洪了,于是他们跑到村里到处大声喊:“不好了,要爆发山洪了,我们大家赶紧往后山上的山顶上跑呀!’咱们全村的老老少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顶上,一家子人,一家子人害怕地抱成一团。 那时天昏地暗,吼声震天,狂风大作,像手指头大的雨点往身上砸。一转眼就看见高高的白浪遮天盖地从西边,向着咱们的村子滚滚地涌来,眨眼的功夫我们的村子就变成了一片白----。村里的人,有哭的、有叫的、有发呆的-----。 山洪过后,村子里凡是土坯做的房子基本上都倒了,只有几户财主的砖瓦房没有倒,也被淹了。还冲走了不少的东西,后来从下面的田里捡回来了一些。不幸中的万幸的是,塘堰里的水,虽然被灌得满当当的,也漫过了塘坝往下流,但塘坝好好的,下面的田和田里面长的稻子,受到了一点点淹,基本上没有太大的破坏。” 雷至泉听后不解地问:“按你刚才说的,山洪的主流直接冲进了你们的村子?” “是,是我眼睁睁地看到的,要不,咱们的村子受不到那样大的损失。”雷至泉想了想说:“按一般的常理,山洪的主流应该从山边的溪涧里面走,你们的村子离溪涧还有一些距离,不至于直接冲击到你们的村子?顶多也只能是被从溪涧里漫出来的水淹了,受不到那样大的损失?” 村长想了想说:“雷顾问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一户财主,为了提高溪涧里的水位,能直接往他的菜园子里灌水,他在咱们村子上头的溪涧里筑了一个土坝。可能是这个土坝将下来的山洪阻挡了一下,让它改了道,山洪的主流就向咱们的村子里面冲击了。” 雷至泉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原因。” 村长接着说:“经过了这次山洪灾害后,村里的人只要见到下稍大一点的雨就害怕,担心爆发山洪。后来几户财主牵头,请了一位阴阳先生来给咱村看风水,想请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山洪再冲击我们村子。阴阳先生拿了一个罗盘,在我们的村,在西山脚下看了一个够,最后他说: ‘你们这里是阴阳不顺,群龙无首,山洪就像是没有管束的脱了缰绳的龙,它想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不淹你们的村子才怪呢。’ 地主们问:“有解吗?” 阴阳先生手里拿了票子,吃得酒醉饭饱后,说出了他的主意:用大米汤和山泥巴,在山边上筑起了你看到的哪个土坝,还要我们在坝上修一个龙王庙,让龙王管住山洪。为了防止造成多龙治水,还让在溪涧里筑土坝灌菜园子的地主,将土坝挖了平了。 并说:‘这样阴阳就顺了,山水有龙王管住了,山洪就爆发不了了。也不会随便兴风作浪,让它乖乖地只往塘堰里走,再也用不着担心你们的村子被山洪冲击了。’” 村长说到这里,脸带笑容,得意地说:“说起来是很神奇的,自从筑了土坝子,修了龙王庙以后,这十多年来,咱们这里就再没有下过太大的雨,山洪早就被人淡忘了。可是咱们的塘堰里面的水,什么时候都是满满当当的。有几年天旱,不少的地方因缺水,稻子都歉收了,就咱们村因塘堰里的水充足,照样是个丰收年。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村里的人都说,十多年的平安,全靠了阴阳先生指点、全靠了龙王爷显灵,托龙王爷的福,保佑了我们。 村里人对龙王爷的崇拜,后来发展到,有人生了病,看不起郎中,就到坝上去给龙王爷烧香,求一壶土坝边上蓄存的圣水。还真灵,喝了病就好了。传到咱村周围的十里八乡,有人有病了也到这里来求圣水。龙王爷的名气越来越大,龙王爷在咱这一带人的心中就是他们的保护神。” 雷至泉听到这里让他哭笑不得,对村长郑重地说:“本来,只要将那户地主筑起来的土坝给挖了平了,恢复溪涧的原生态,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是,生给那个阴阳先生,复杂化、迷信化了。阴阳先生说的什么阴阳不顺更是一派胡言,他出的主意筑的土坝,严重地违反了当地的自然规律,破坏了当地原有的生态平衡,不仅解决不了任何的自然灾害,反而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灾害隐患” 接着雷至泉语重心长地说:“山洪的爆发是一种自然现象,这里近些年没有下太大的雨,没有爆发山洪,只是一种巧合,说是龙王爷显灵,纯粹是迷信,是无稽之谈。求所谓的圣水治病,更没有谱,顶多是一种心里上的作用。 对待自然灾害应有科学的态度,尊重自然规律,力求保持原有的环境和生态平衡。以积极的态度,做好预防工作,不能心存丝毫的侥幸。把村庄、田园、生命财产的安全寄托在荒诞不经的所谓龙王身上,这与坐以待毙没有两样。 再说了,这里近些年来没有下太大的雨,没有暴发山洪,不等于今后永远不会。天有不测风云,以往十来年没有下大暴水,就不等于以后永远不会下大暴雨。 现在阴阳先生,已经破坏了你们当地的生态平衡,存在相当大的灾害隐患。不说爆发山洪就是下大一点的雨,后果都相当严重。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不能有侥幸心理。一定要想到下了大雨、暴雨,甚至爆发了山洪了,我们怎么办。” 雷至泉加重语气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要恢复你们当地有山有水以来,自然形成的原生态:尽快将土坝挖掉,彻底疏通溪涧,让峡谷中下来山水,既能往溪涧里面流,也能通过湿地往塘堰里面渗。这样,天旱了塘堰干不了,爆发了山洪,山洪的主流能往溪涧里面走,塘堰受不到太大的压力,村子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可以让灾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 雷至泉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一直紧绷着脸,没有说话的村长,用试探的口气问:“村长,我说的意见你听明白了吗?” 村长瞪着一双错愕的双眼,大声说:“顾问的意识是要我们将土坝挖了平了!龙王庙自然也要毁掉了!” 雷至泉坚定地说:“对,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存在的严重灾害隐患。” 村长一脸苦笑,委婉地说:“这么说吧,雷顾问:我们农民不懂得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迷信。这个土坝到底是应该修,还是不应该修?上面的龙王爷是迷信,还是真灵?我们农民只会看事实。土坝修了以后,请来了龙王爷,确确实实让我们过了十多年的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我们山民有病看不起郎中,请了龙王爷的圣水,病也确确实实的好了。” 村长停顿了一下,接着很肯定地说:“现在什么都好好的,突然要把土坝挖了平了,将龙王庙毁了。这不等于要村民们的命吗!不仅全体村民不会有人同意,就是我也想不通。” 雷至泉一听,顿时全身都凉了。深感迷信思想、侥幸心里在这里的村民中,包括干部,已经根深蒂固。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村长看到雷至泉很难过的样子,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没有给雷顾问的面子,于是他急急忙忙说: “雷顾问,不是我不给您的面子,就是你们的局长、县长来了我也会这样说。我也劝您要挖土坝,毁掉龙王庙的事,就说到我为止,不要去找任何村民说,因为这是他们的命根子,弄不好会与您拼命的。” 雷至泉听到村长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深知,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之大,让他难以想象,凭他的身份是绝对无能为力的。但他又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熟视无睹,就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 雷至泉为了将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更清楚,说话更有根有据,于是,他不顾山高坡陡,腿脚不便,依靠手杖从杨家峪的山谷底下,爬到了峡谷最高峰。详细观察这里的山势地貌,地理条件等情况,随手绘了一个山上山下的梗概的地图。下山后复制了几份。并对存在的隐患,以及如何解决的办法,和现在解决的难度和困难,作了详细的说明。 雷至泉在离开杨家峪之前,又再次找了村长严肃认真地说:“不管你们现在思想上是怎么想的,杨家峪的的确确存在严重自然灾害的隐患。我昨天爬到了西山峡谷的顶上,还绘制了一张地图,准备报县里和区里。现在我只希望你听我一句话。” 村长听到要报县里、区里,心里有些紧张,忙说:“顾问同志您说,只要不让我挖土坝,毁了龙王庙,您说啥我都听。” 雷至泉于是说:“为了以防万一,请你在一个月之内,将峡谷下面溪涧里的杂草、灌木、藤蔓等等一律清理干净,让它畅通。” 村长听后,马上拍着胸脯说:“顾问同志请放心,用不了一个月,我保证在半个月之内完成任务。” “我会来检查的。” 雷至泉在职业和责任心的驱使下,他拿着绘制的图找了区长。知识份子出身的郝区长,很重视雷至泉谈的情况,并将他绘制的地图留下了一份。雷至泉回到农林局拿着绘制的图,向局长崔大农做了汇报。崔大农将绘制的图给了农林股长袁旭升,并指示说:“老雷了解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事关杨家峪群众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我们一定要有足够的重视,并尽可能地去做工作,防患未然。” 农林股长袁旭升,经过对雷至泉半年多来在工作上较密切地接触,对雷至泉的学识、工作态度、人品等都很敬佩,并视雷至泉为自己学习的榜样。凡是雷至泉对工作上提出的意见,他都很重视。杨家峪的事,局长也有话,他自然更重视了。他还专门找了雷至泉当面请教,并拿着雷至泉绘制的地图专程到杨家峪去了一趟进行了实地考察。而且还试图做杨家峪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但也没有做通。 因此,对杨家峪存在的这个隐患,袁旭升一直当成一件重要的事装在了心里。心想:在雷老师的考虑下,峡谷下面的溪涧已经疏通,到了万一要发生山洪险情的时候,只能按照雷老师想的办,强制挖土坝。 所以,当雷至泉听到预报,本县西部山区在下大暴雨,他的第一反映就想到了杨家峪,有要爆发山洪的可能。于是,他端着饭碗找到了也在吃早饭的袁旭升,他指了指墙上的喇叭说: “刚才的天气预报你听到了吗?西部山区,在下大到暴雨!我担心这场雨,杨家峪会不会要爆发山洪?” 袁旭升一听恍然大悟地说:“嗯,不能麻痹大意。看来我应该马上去一趟。”雷至泉冲他点点头。 袁旭升接着说:“要去就要赶紧,我现在就走。”他撂下了饭碗,披上了雨衣对雷至泉说:“雷老师我走了。” 雷至泉望着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雨中的袁旭升,心里很钦佩地想:是心里装着人民群众的好干部啊! 袁旭升顶风冒雨向杨家峪的方向走,越往前走,雨越下越大,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勉强看到脚下的小路,凭着感觉艰难地摸索着往前走。风助雨势,如注的雨点疯狂地往身上砸,砸到在哪里,哪里痛。身上的雨衣不仅丝毫挡不住雨水,反而还成了累赘,影响了走路,只得脱掉它拿在手里,弓背哈腰地趔趄往前奔。 雨一直在下着,风一直在刮着,袁旭升赶到杨家峪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直奔杨家峪的塘堰 。 塘堰不仅被山上下来的水灌满了,而且里面的水已经带着山上下来的残枝烂叶,急速地从堰坝上面往下漫。下面的稻田也被灌满了,漫过田埂一层一层地往下流。田中的稻秧只露出了一点儿叶梢,在风雨水中不停地摇摆、挣扎。 村长带了一帮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挖塘堰的堤坝泄水,想以此减轻堤坝的压力,有的村民在喊:“村长,不能再往深里头挖了,再挖堰坝就要崩溃了。” 村长望着塘堰里滔滔荡漾的水,急得一筹莫展,没有了主意。正在这个时候,被湿淋淋的衣服紧裹在身上,像一个水人的袁旭升出现在村长的面前,让村长和在场的村民惊喜万分,在他们的心里他就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大菩萨。 村长急忙十分焦虑地指着塘堰里的水说:“袁股长,你来得太好了,你看现在该怎么办?”袁旭升胸有成竹地坚定地不容置疑地说:“所有的人都到上面去挖土坝”。村长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十分犹豫地说:“恐怕不行吧,上面还有龙王庙嘞!”在场的村民听说要挖土坝,拆龙王庙,立即也是一片反对声。 袁旭升急了,提高嗓门说:“乡亲们,现在情况十分紧急,塘堰里水你们都看到了吧!雨还在瓢泼地下,这种情况山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要减少灾害的损失,挖土坝是唯一的良策,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我现在代表县人民**,你们必须听我的。否则,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谁反对挖土坝,谁负责。” 袁旭升扛起镐头接着高声说:“谁听人民**的话,不迷信的、对人民的生命财产真正负责任的,就跟我赶紧走。” 袁旭升说完自己跑步在前,几个年轻人紧跟其后。别的人虽然很不情愿,但一想,**的人说话了,再看这天,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怕担责任,只得勉强地跟着在后面走。 到了土坝上,在袁旭升的指挥下,几个年轻人首先用锄头、镐头,先将龙王庙给捣毁了。年纪大的人如丧考妣地大声喊:“罪过,罪过。”有的还站在被捣毁的龙王庙前说:“龙王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等事情过去以后,我们再给您修大庙重塑金身。” 在袁旭升的带头下,开始挖土坝,由于土坝是用米浆和的山上的红泥土,然后一层一层用夯砸实的,像石头一样的坚硬。年轻的小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镢头下去只破了一层皮,挖的进度很慢。 天就像是被撕裂开了,雨水就像是从裂缝里哗哗地往下流,情况越来越紧急,袁旭升心想这样不行,于是对村长说:“你赶快到村里去,将所有的劳力都叫来,带着工具到这里来挖土坝。另外,要别的村干部将村里的老人小孩,赶紧转移到后山的高处。” 村长有些为难地说:“我们这是与龙王爷作对,就怕村里人不听我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指挥大家挖,我到村里去。你千万注意了,既要想方设法,尽量快地挖,也要大家注意安全,小心忙里添乱让镢头伤了人。” 袁旭升心急如火地在白茫茫的风雨中,向杨家峪的村子里走去。走不远,他忽然隐隐约约看到前面好像有黑压压的一路人,正在向他的方向走来。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的心太急了,太想来人帮忙了。可是他再往前走,他越来越看清楚了,是人,而且都穿着雨衣,肩上扛着镐头和铁锨。在他看来这就是从天而降的神兵,顿即惊喜异常,心想这才是龙王爷显灵呢!无比的振奋和激动。他疯也似地迎着来人跑去。 走在最前面的人认出他了,大声叫:“袁股长!” “是你们呀!郝区长。” 他们没有停下来,边走袁旭升边说:“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的情况是:塘堰早就被山上下来的水灌满了,不断地往下面的稻田里漫水,雨再不停,既使,没有山洪,堰坝随时都有溃决的危险。再看这天,看这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山洪的可能,总之,现在的情况相当紧急。好不容易说服了一部分村民去挖上面的土坝,分流山上下来的水,可是土坝非常坚硬,进度很慢。我正要到村里去动员更多的人来挖土坝抢险,让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你们来了,就像在做梦一样。你带来了多少人?” “一个排,是当地的驻军。” “太好了,郝区长,我看这样,我带驻军去上面挖那个土坝。你到村里去,动员组织群众向后山上疏散,以防万一山洪爆发,你看行吗?” “全听你的。” 袁旭升带着解放军到了土坝上,村长和村民看到来了这么多陌生的人,非常惊讶!袁旭升说:“解放军来支援我们了。”村民们没有太热烈的反响,只感到太惊奇,解放军怎么会来了呢? 这时袁旭升对村长说:“这里有解放军了,你带着乡亲们,到下面的塘堰哪里去,注意观察监视塘堤,发现有什么险情,立即来向我报告。”袁旭升对驻军排长说:“我带大部分解放军挖土坝,你带领一部分人巡视山边的溪涧,看是否畅通,不畅通的地方进行疏通。”排长说:“是。” 解放军到了坝上后,立即投入了挖坝,他们嫌雨衣碍事,都将雨衣脱掉了。在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的奋力挖掘下,很快将土坝挖开了一条缺口,土坝与下面的水溪,有丈余的落差,积存在土坝里面的水,嘭地一声向溪涧的方向喷射。战士们看到初战告捷,干得更起劲了。土坝的口子越开越大,山上下来的水,已基本上往水溪里流了,减少了往塘堰方向的流水,过了一会儿村长脸带笑容跑来对袁旭升说:“袁股长,这会儿好了,塘堰不往外漫水了。”袁旭升一听松了一口大气说:“太好了,再继续观察。” 战士们一口气都没有顾得喘,不断地扩大战果。 天越来越黑沉沉的,乌云就在头顶上翻滚。这时负责疏通水溪的驻军排长跑来了,对袁旭升说:“水溪畅通,从上面下去的水都在水溪里面往下流。” 两人正在说话时,忽然电闪雷鸣,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刚才如注的大雨变成了倾盆暴雨,铺天盖地。突然间山谷里响起了隆隆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天崩地裂,如万马齐奔,就像是到了世界的末日,令人毛骨悚然。袁旭升意识到“不好了,山洪要来了”。他立即大声对解放军说:“同志们,山洪要来了,我们都往山上撤。” 这时驻军排长也赶紧往下面跑,边跑边高声冲着下面喊:“同志们,山洪要来了,大家赶紧往山上跑!” 转瞬间从山谷中喷泻而出的山水,夹带着残枝腐叶,翻腾起一丈多高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飞腾而下。尽管山洪气势汹汹,又很乖乖地从战士们刚挖掉的土坝处,直落水潭,在水潭里激起几丈高的水柱和浪花。由于山洪来得太多太猛,水溪一时接纳不了,洪水向水溪的两边漫,水溪变成了一条宽宽的河流,水急浪高,汹涌澎湃,奔流而下。 持续了快半个小时的惊心动魄的山洪过去后,由于山洪的主流是从溪涧里走的,塘堰受到的压力不大;虽然溪涧里漫出的水,也进了杨家峪的村庄,但水的冲力不大,破坏力比较小。 总的来说,虽然这次山洪比十多年前爆发的山洪要大,但杨家峪受到的损失却比那次要小得多。这铁一般的事实,戳穿了阴阳先生的鬼话,也教育了杨家峪的村民们,龙王是迷信,要相信科学,要听**的,在关键的时刻最可靠的是人民**、是解放军。 郝区长已经四十出头了,无论从经历和年龄上讲,袁旭升在他的眼里算是小字辈。在他们返程的路上,郝区长拍了一下袁旭升的肩膀笑着,诚挚地说:“小伙子,有一点儿老八路的作风,我们当干部的就是要时刻想到群众的安危。” 袁旭升受到了老同志的褒奖,心里自然很高兴,但他马上想到了他与雷至泉比他还大为逊色。于是,他很坦诚地说:“郝区长过奖了,其实首先发现杨家峪存在隐患的是我们局里的雷顾问,今天也是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来的。” “哦!我也是你们的雷顾问,今天手里拿着拐杖,顶着倾盆大雨赶到区**,向我说明了情况后,才急急忙忙赶来的。 当时你们的顾问到区**时已经没有人的模样了,没有说话之前,我还没有认出是他,真是难为他了。他是担心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杨家峪的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不好做。说我是这里的父母官,说的话村民们可能听,所以赶来向我求援。当时我想干脆向当地的驻军救援,万一群众的工作做不下来,就让解放军干,看来,请解放军是请对了。” 说到这里郝区长无比感慨地说:“你们的雷顾问,是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知识分子,与人民群众有如此息息相关的情感 ,实在是难能可贵啊!,让我们这些共产党员也自惭形秽。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在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是越多越好哇!” “听说郝区长也是知识分子。” “我参加革命前,是一名小学教师,顶多也就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吧,你们的雷顾问才是大知识分子呐!” 由于区**距离杨家峪近,袁旭升没有回县里,先回了区**。雷至泉在区**没有走,见到他们回来,知道杨家峪的问题解决得很圆满,虽然爆发了山洪,有惊无大险,只有很小的损失,他由衷地高兴。郝区长和袁旭升看到他腿上、膀子上、像伤兵似的缠了好几块纱布,关切地说:“你这是怎么呐?” “早上来的时候心里着急,我的腿又不争气,摔了几跤,蹭破了一点儿皮,无大碍,无大碍。” 袁旭升和郝区长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雷至泉在陵临县农林局顾问的工作岗位上,是在忙碌中度过的,工作越忙时间过得越快,一晃到了金秋十月,这是收获的时节。田里、地里的各种粮食在陆续归仓,今年全县大致上是一个丰收的年。这是陵临县的广大农民向新中国献上的一份厚礼。县农林局的同志们心里自然非常地高兴,很快向县**报告了这一喜讯。 雷至泉作为农林局的一员,在高兴的同时,他想得最多的是,今年的农业丰收,全靠天公作美,基本上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没有发生大范围的自然灾害。但是,从全县大多数地区来说,主要还是靠天吃饭,基本上没有防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因此他早就在思考,如何争取用三到五年的时间,逐步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小灾能照样丰收,大灾也能抵御,将损失减少到最少。 在一个朔风萧瑟,又是阳光普照的日子里,雷至泉正在办公室伏案书写:准备向局里提出:‘如何抓紧今年冬季的农闲时机,动员和组织农民群众搞好农田水利建设的具体意见。’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锣鼓声,一直响到他们的办公楼前。他好奇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瞧,敲锣打鼓的是十多位农民,走在最前面的是他认识的杨家峪的村长,他的手里拿着一面锦旗。 雷至泉回到办公桌前,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来送锦旗的。又继续写他的报告。后来听说是局长崔大龙、副局长刘小明等闻讯后,喜洋洋地从楼里面出来,接过了锦旗并将他们一行人等请到了会议室。 第二天雷至泉在会议室参加会时,看到了这面锦旗。上款是:陵临县农林局。中间写的是:农民的贴心人。下款是:杨家峪全体村民敬赠。 第三十四章祖国的召唤、我辈之责任 第三十四章 祖国在召唤、我辈之责任(上) 雷至泉在茅草村过完春节,到陵临县农林局去上班,转道送小儿子到罗盘山中学的时候,雷自立还没有从征粮工作队回到学校。雷至泉对大儿子报效新中国的满腔政治热情既赞赏,也很担心。作为父亲,他是一门心思,想让大儿子上大学的,更希望大儿子学农林,子承父业。 但是雷自立对学农林一点兴趣也没有。退而次之,想让大儿子学理,俗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雷自立对学理也不上心,他是一根筋想做一名作家,而且雷至泉发现大儿子在这方面还确实有些天分。他虽然对大儿子的志向感到有些遗憾和失望,他也不想强加于他,要他今后干什么,不干什么,尊重大儿子自己的选择。 但是,雷至泉希望雷自立高中毕业后上大学,这是坚定不移的,他想,大儿子既使今后当作家,也要在大学的中文系毕业,将中文的底子打得厚厚实实的,今后才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作家。同时他也深知大儿子不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问窗外事的人,对政治很敏感,热情也很高。 今年是解放后的第一年,雷至泉是很希望大儿子同他一起,回久别了的家过春节的。他们已经有几年没有全家团聚在一起过大年了,可是大儿子放弃了回家过年,也放弃了与眷恋中的未婚妻小英子相聚,报名参加了征粮工作队,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大儿子的这种舍弃小我,积极报效国家的行动,得到了不少老师和同学们的褒奖,雷至泉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光,但他从这件事中产生了一种预感和担心,大儿子会不会过早地步入到社会中去?可是他现在正处在学习的年龄啊!虽然他从没有想过要大儿子如何出人头地,更没有想过要大儿子当官发财,光宗耀祖。他只想让大儿子成为一个有真才实学,有真本事,能得心应手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业,能事业有成,能对国家做出自己应做的贡献。 所以他不想让雷自立过早地步入社会,现在他对雷自立最大的心愿是: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将大学念完了,能继续深造自然更好,纵然不能继续深造,哪时走进社会也有了相当的文化底子,为今后的工作也奠定了较好的文化知识基础。 为此雷至泉在离开罗盘山中学,去陵临县的头一天晚上,给雷自立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长信,跃然纸上,融入字里行间的中心意思是:要雷自立无论如何把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学习好,考上大学。信写好以后交给了小儿子雷自林,要他交给他哥。 雷自立从征粮工作队回到学校时,学校已经开学上课了。他风尘仆仆,也意气风发,更是思想上的收获多多。在这不到两个月的短暂的征粮工作队的日子里,他得到了锤炼,受到了教育,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是难忘的。 首先雷自立为自己能在征集公粮中,为支援人民解放军西进南征,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彻底胜利,国家的统一大业。能尽自己微薄之力,感到无比欣悦和自豪。 再就是让他深入到了社会,了解了社会,对党、对***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有了进一步地认识。在征集公粮的工作中,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人生百态。 得到了翻身解放的穷苦农民,大都踊跃地将自己家中为数不多的粮食拿出来交给征粮工作队,有时工作队员不忍心收,劝也劝不住,这种出自内心的对新中国、对共产党的拥戴和支持,让雷自立深受教育和感动;有钱的财主,家里有的是粮食,却见到他们就哭穷,讨价还价,那个不情愿,那个无奈,让雷自立感到可笑更可气;囤积居奇的粮商,与他们阳奉阴违地周旋,阴险诡诈,让他感到可恶更可恨;还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反革命,散布流言蜚语、制造恐慌以及妄图焚烧他们征集的粮食、破坏运粮的车船等等反革命行径,让他深恶痛绝。 当然也让他明白了什么是阶级斗争,让他初步悟出了什么是革命的真谛。与他同行的比他的年纪大不了多少的解放军战士,他们爱憎分明,忠于职守,一次次挫败了阶级敌人的袭击和破坏,他们英勇机智的战斗精神,以及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的品德,都让他受到了深刻的教育。 征粮工作虽然结束了,他的感受和受到的教育,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雷自立回到学校后,他的弟弟雷自林交给了他两封信,一封是父亲写给他的,一封是未婚妻小英子写给他的。两封信他都迫不及待地看了。父亲言之凿凿、言简意远、恳切地期盼,让他的心里震撼。小英子对他情意缠绵的真情,让他无比地珍惜和眷念。 当雷自立对征粮队的紧张的战斗生活,还一时难以从心中淡出时,是父亲的信,帮助他比较快地从征粮队的战斗生活中走了出来,逐步进入了学习的状态。将来当一名作家的理想,又成了他唯一的学习推动力。想到今年是他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年,决心要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毕业后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的中文系,圆他当作家的梦,也不辜负了父亲对他的一片苦心。 雷自立回到班上,开始了他的学生生活后,有时也有一些同学在课余、闲时怀着好奇心问他在征粮队的一些情况,他也饶有兴趣地对同学们侃侃而谈。但谈是谈,在他看来都已经成了他的过去,时下对他来说主要是专心致志的学习。 刚成立的新中国,是在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的旧社会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摆在全国人民面前的是:百业待举、百废待兴,还要应对国际国内各种反动势力随时可能的侵略和破坏,因此各方面都急需大量的干部。 于是,各类军校、干部学校以及各种训练班,像雨后春笋般在中华大地上应运而生。他们的招生对象主要是中学的学生,特别是高中学生,以及具有同等学历的社会适龄青年。他们的招生简章贴满了学校的公示栏里面,边远的罗盘山中学也是如此。 因此在学生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内心的浮动,也成了学生们谈论的主要话题。有的学生人在教室里听课,心却在走神,考虑要不要报名参加什么样的校,什么样的班。老师对这种情况,不仅不批评学生学习不专心,还对学生的政治热情,给与了充分地肯定。 一个学期过去了,雷自立所在的班,已经走了近三分之一的同学。让不少同学和老师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一向政治热情很高的雷自立,为什么对发生在他身边如此轰轰烈烈的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呢?其实老师和同学看到的只是他表面的现象,在他的内心里也是很不平静的,不过他有他的考虑。 在他看来同学们的行动,都是每个人对自己人生道路的一种选择,人各有志,他的理想是要做一名作家,因此必须要有比较渊博的知识面和厚实的中文基础,所以他必须要接受高等教育。况且,还有父亲的嘱咐和期盼,所以他选择了留在学校继续学习,等学业有成后再去报效祖国。他内心里的这些想法,与同学们交流,与老师恳谈,也得到了同学们和老师的理解和支持。 公元1950年9月,在罗盘山地区,是一个久雨初霁的日子。雷自立起床后,见到久违了的金色的朝阳,心里好不惬意。洗漱后拿着书本从宿舍往食堂走的路上,校园里的喇叭,播出了一条让师生们震惊不已的消息:以美国为首的侵略军在朝鲜半岛的仁川登陆,从中截断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南进的部队,侵略军乘胜直逼朝鲜北方,战火有燃烧到我国东北边境的趋势。 雷自立凝神静气地听完这条消息后,在吃早饭的时候、坐在教室里上课时,这条消息一直在他的脑际萦回。也让他想起自从今年的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后的三天,美帝国主义就宣布要武装援助南朝鲜,明目张胆地要干涉朝鲜的内政。同时命令其海军第七舰队开入台湾海峡,企图阻止我国解放台湾,公然干涉中国的内政。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雷自立预感到,美军的矛头不仅限于朝鲜,是想以朝鲜为跳板,最终的目的是要进一步侵略我国,让蒋介石卷土重来。 在7 月13日雷自立又从广播里听到了,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国中央军委做出的“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组成东北边防军。他清楚地意思到,我国**已经做好了反对美国入侵的准备。 我国与朝鲜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美国妄想将刚诞生不久的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越想越让雷自立感到形势严严峻,心想:新中国有血气的男儿不能等闲视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作为校学生会主席的雷自立,在中午召开了校学生会委员会,委员会提出动议:组织学生到罗盘山镇去游行,以表达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对美帝国主义入侵朝鲜,妄图入侵我国的狼子野心的极大愤慨。学生会的动议得到了徐满志等学校领导的大力支持,决定学校停课一天,并动员老师积极参加。 经过了半天和一夜的准备,第二天上午,罗盘山中学的师生们打着“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 “保卫新中国!”“保卫我东北边境!”“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等横幅和彩旗。徐满志校长等老师们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浩浩荡荡地从学校出发了,到罗盘山镇的镇上游行。 沿途师生们不停地义愤填膺的振臂高呼: “打倒美帝国主义!” “美国佬从朝鲜滚出去!” “保卫新中国!” “保卫我东北边境!”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等口号。 他们的游行吸引了镇上各行各业和来往于镇上的民众,极大的关注和驻足观看。不少的市民也跟着他们一齐呼喊口号,此次游行在罗盘山镇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在这次反对美国的游行中,雷自立班上的岳文彬也主动积极参加了,而且在游行的队伍中情绪昂扬,表情由衷,让不少了解岳文彬的同学和老师刮目相看。并很感慨地说“时代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对谁都不能看扁了,看死了!”对此,了解更深一层情况的人说,岳文彬的变化,雷自立功不可没。这要从解放后不久说起。 1949年的年底和50年初,人民**开展了清匪反霸、减租退押的运动。岳家是罗盘山镇上的首富、大地主。他的当家人岳镇林是镇上的大财阀、大恶霸。在国民党时期,岳镇林在镇长的职位上盘踞几十年,倚仗权势,对当地老百姓,横征暴敛,欺男霸女,并有几条命案在身。天高皇帝远,即使有天怒人怨,也没有人来管、敢管。 解放了,才使罗盘山镇拨开乌云见了青天。在清匪反霸中岳镇林是罗盘山镇第一个被镇压的对象。在开公审会的哪天,多起被害人的亲属对他进行了血的控诉,群情激愤,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口号,不绝入耳。人民**根据‘清匪反霸’的条例和人民群众的心愿,将岳镇林枪决于罗盘山镇郊区的荒野上。岳镇林被枪决后,岳家的人不敢去收尸,晚间被野狗将尸体咬得稀巴烂。第二天镇人民**通知了岳家,才收了一个很不完整的尸。 岳文彬的祖父被人民**镇压之后,让岳文彬恍如隔世,一向以自己的家庭为荣,自负的他,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底下,陡地自卑自馁到了极点。他恨这个家,又不敢离开这个家,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屋,不敢见人,更不敢上学去见同学和老师。 岳家的事,是雷自立从征粮工作队返回学校后才知道的,那时学校已经上课两周有余了,岳文彬却一直没有来上学,引起了他的思考。他想,岳镇林被人民**镇压,是罪有应得,也是大快人心的大好事。 但是,岳文彬他是清白的,岳镇林的有些罪行,他不仅不知道,也许他还没有出生呢。岳文彬既是岳镇林的孙子,他也是新中国的一位青年,和所有的青年人一样,是祖国的未来。 现在岳文彬正处在他人生的关键的路口上:拉他一把,对他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宽容,多一些友善和鼓励,就能让他从岳镇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今后可能成为建设祖国的有用的人材;推他一把,横眉冷对、歧视、孤立、抛弃他,让他在岳镇林的阴魂中越陷越深,他这个多梦如花的青年,不仅会从此凋谢,而且还有可能在思想上滋生与人民**和新社会的对立情绪,成为人民的对立面,成为岳镇林的殉葬品。 因此雷自立认为,无论从社会还是从岳文彬个人来讲,都应该对他拉上一把。他把他的想法同班上的班委们进行了沟通,大家都有同感:在旧社会岳文彬倚仗他是岳家的子弟,在同学的面前有骄矜之气,让同学们对他很反感,他疏远了同学,同学也疏远了他。现在情况大变了,我们不能落井下石,反过来鄙视他,更何况我们是快同窗六载的同学,不论他过去怎么对不起同学,究竟大家同学一场,应该说我们是有缘分的。 因此,雷自立想:现在是岳文彬最需要友谊和真诚帮助的时候。我们应伸出友谊之手,给他勇气,劝他回到同学们中间来,回到学校来上课,这是他迈入新的人生的关键的一步。班委们基于以上共同的认识,都愿意同雷自立一起到岳文彬的家里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星期日,阴雨连绵,雷自立同班委们到了岳文彬的家里。岳文彬在家里正处在万念俱灰,绝望到了不想活的念头都有了的时候,倍感意外地看到了这么多洋溢着友爱和热情的脸孔。 同学们来了,没有嫌弃他,岳文彬立即感动得掉下了眼泪,抱着雷自立放声地哭了。班委们都向他说明了来意:希望他尽快从家庭的阴影中走去来,回到学校里去学习。友情的力量让岳文彬重新燃起了对人生的希望,向雷自立和班委们表白了自己早就想回学校去学习,只是缺乏勇气,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同学们和老师。 雷自立态度诚恳地说:“勇敢地去面对,努力让自己革故鼎新,以一个新的面貌融入到同学的集体中去。要相信绝大多数同学是会把你和你的祖父分的,没有人会歧视你。关键是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能挺着腰杆子做人。” 其他的班委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即使有个别的同学对你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也不要往心里去,只当没有听见。” “绝对不要走极端,过去很自傲,现在又很自卑了。” 雷自立更是语重心长地说:“依我看,现在新社会绝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一场深刻地全面的革命。我们现在都在面临新的事物,新的变化,今后我们都要注意政治学习,读有关的政治书籍,认真看报。在学习中接受新事物,在学习中跟上社会不断前进的步伐,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新社会所唾弃。” 雷自立和班委们推诚送抱,发自肺腑的实在的贴心话,如春风夏雨般滋润着岳文彬几乎干枯了的心田,在他的心里慢慢地又有了活力;也如同一盏闪闪发光的明灯,为已经晕头转向的他,指明了方向。在雷自立和班委们的关注和鼓励的目光下,岳文彬鼓足了勇气说:“今天我就同你们一起回学校。 岳文彬回到学校后,开始虽然引来了不少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不过很快就过去了,就像在他的身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学校对岳文彬也很宽容,对他旷课两周多,没有作任何地追究。家庭的包袱虽然还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岳文彬的头上,然而在学校的环境里,同学们没有鄙视他,老师们更没有放弃他,他还有像雷自立这样的能推心置腹的挚友,让他感到了同学情谊的珍贵和集体的温暖。 岳文彬在老师的教育和同学们的帮助下,也让他慢慢地明白了,出身的家庭自己是没法选择的,但他自己的人生走什么样的路是完全可以由他自己来选择的。为了未来,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过去,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未来。因此,他在没有放松对数理化学习的同时,重视政治课的学习,平时注意了看报,还从书店里买了一些如“论人民民主专政”“大众哲学”等政治、哲理书籍进行学习。提高对共产党的认识,对共产***的无产阶级革命的认识,对新社会的认识。 为了克服岳文彬的自卑思想,完全融入到同学的集体之中,凡是班上、学校组织的一些活动,雷自立总是动员他一起去参加,让他结交更多的朋友。因此,半年多来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眼里,他变了。 罗盘山中学虽然地处边远的山区,但她的莘莘学子们却时刻都在牵挂着朝鲜战争和祖国的安危。四月初当得知美国侵略军,已悍然越过三八线大举进犯朝鲜北方,迅速向朝中边境挺进时,学生们在为刚成立一年多的新中国担忧:心里在想,中国人民应该怎么办?敢不敢与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主义美国及其追随者决一雌雄? 当同学们得知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没有畏惧美国的强大。年轻的共和国,民穷国弱,在各方面困难重重下,在国力军力与以美帝国主义为之首的侵略军极其悬殊下,以大无畏精神,和英雄气概,为了和平、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决定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由彭德怀任司令员,出兵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并已于十月十九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 这震撼人心的消息,让同学们人人豪情满怀,为年轻的共和国骄傲,为共产党骄傲,为中国人民骄傲。同学生情不自禁地在喊: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向美帝国主义打响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第一枪后,全国人民各行各业同时掀起了轰轰烈烈地支援志愿军的热潮。广大的适龄青年,响应中国共产党、人民**的号召,拥跃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 在这种形势下,饱受过日本鬼子侵略之苦,知道当亡国奴是什么滋味的雷自立,心心念念祖国安危的他,这时已经把个人的理想、父亲的重望置之脑后了。想到的是祖国在召唤,我辈之责任,他既没有想到要征求父亲的意见,也没有同就在他身边的弟弟雷自林说上一声,就心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赤子之心,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在他有影响下,不少的同学踊跃报名,岳文彬也真心实意地报了名。 然而,让这些报了名的热血沸腾的学生们感到很意外的是,他们被告知,凡是报名参加志愿军的同学,都要经过一定程序的审查,审查合格后才能被批准参加。这无疑给从没有涉足过社会,对此举很不理解的报了名的学生们的爱国热情泼了一瓢凉水。虽然有的学生打了退堂鼓,大多数报名的学生还是矢志不渝,雷自立就是其中一个。 按照要求,雷自立要回到他的第二故乡茅草村,去开家庭出身和本人历史是否清白的证明。而且时间要求特别地紧,就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他要用起早贪黑的两天的时间在路上奔波,在家里只能呆一天。 雷自立想:他若被批准参加志愿军,这一走不是永别,也是在短时期内回不了家的,即使没有开证明的要求,在走之前他也是很想回家去看看的。看看一直孤身单影,含辛茹苦的姆妈、看看倾注了姆妈全部心血的果园、当然他也很想看看,常在梦中的未婚妻,以及茅草村的其他亲人们。虽然这次他只能在家里呆上一天,这也比不回去强,顿时沉浸在了回家的兴奋之中。 正在进行高中毕业考试的雷自立,就在要进行最后一门学科的考试时,他放弃了考试,也就是放弃了高中毕业的资格。在启明星的陪伴下,离开了学校,在月光如水的时刻到了阔别已久的茅草村的家。 雷自立如同一缕温馨的清风,突然吹到了王芬芳的面前,深情地大声叫了一声姆妈,让王芬芳和哑巴张晓阳都十分地错愕,又惊又喜。王芬芳看到他风尘仆仆,顾不上同他说话,就急急忙忙给他弄吃的。在昏暗的油灯下,雷自立看着王芬芳忙碌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姆妈又再一次苍老和憔悴了许多,陡地在心里涌起一阵酸楚,难过的忍不住要掉眼泪。 本来早已饥肠辘辘的他,由于他总是在想着姆妈太苦了,一桌久违了的家乡菜,在他面前虽很有诱惑力,但没有一点胃口,端着饭碗往嘴里扒了两口就放下了。 在雷自立的身边一直望着他的王芬芳疼爱地说:“立儿,你怎么啦?走了一整天的路,肯定是饿极了,这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呀。”这时雷自立猛地转过身,一头扎在王芬芳的怀里流着泪说: “姆妈,你太苦了。” “妈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苦了。学校还没有放假吧!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于是,雷自立告诉她:“我已经报名参加抗美援朝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了。这次急忙赶回来,是来开家庭出身和本人历史的证明的,时间还很紧,后天就要回去。” 说到这里雷自立眷眷地说:“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是我看到果园将您拖累成这个样子,我人走了,心里真放不下啊!” 听到这里王芬芳也百感交集,雷自立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在她的关爱和呵护下长大的,她虽然是后妈,却给了他胜似亲娘所有的爱。雷自立是一个很懂事很重情感的孩子,她在他的身上的付出,得到了今天如此的回报,王芬芳很知足了。 可是当王芬芳想到雷自立要去抗美援朝时,顿时心里又十分的苦楚。她是当过兵的,也上过前线,她深知,枪林弹雨的战场,对每个战士来说会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的立儿,将要去异国他乡,将要去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帝国主义及其追随者。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随时发生的。想到这里她对立儿难割难舍的深情,让她心如刀绞,痛楚万分。想要说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了点点滴滴的热泪,落在了雷自立的脸上。 良久,雷自立抬起头,带着王芬芳留在他脸上的泪水,和他两眼也挂着晶莹的泪珠,怀着化解不开的母子情结,沉情地望着王芬芳。 王芬芳急忙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妈没有哭,我这是高兴。你参加志愿军这是爱国,妈为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高兴和骄傲。”说到这里又情不自禁地望着雷自立比刚才哭得更利害了。 在他们旁边的哑巴张晓阳也为他们母子的深情感动地哭了。望着他们嘴里想说话,就是说不出来。雷自立伸手将他拉到了他和王芬芳的身边说: “晓阳哥,我要走了,我的姆妈和我们的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这个家,等我将美国鬼子赶出朝鲜了,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向你行一个志愿军战士的大礼,表示对你的感谢。” 哑巴张晓阳心里明白,激动地望着雷自立,一边用手拍着胸口,一边像鸡啄米似地不断地点头。 王芬芳不哭了,眼泪还在流,忽然想到地问:“孩子,你参军的事你爹知道吗?” “还不知道。” “你爹是一根筋,他多次对我说过,他是希望你上大学的,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地伤心呢!” “我是辜负了爹对我的期望,在我走之前,一定会给他写一封信的,说明我的想法。他现在是新中国的国家的干部了,我相信他会原谅、理解我的。” “孩子,你哪懂得做父母的心啊!他在内心里要痛苦一阵子那是难免的。” 在如豆的桐油灯的光亮下,王芬芳和雷自立母子俩有说不完的贴心的话。王芬芳左叮嘱右叮嘱,要雷自立学会照顾好自己,要注意安全。雷自立则叮嘱王芬芳,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他们的说话自然要说到他们的果园,只要说到果园王芬芳的话就特别的多,说起话来还特别的精神,雷自立也特别的爱听。 王芬芳兴高采烈地说:“现在的果园已经像模像样了。” 说到‘茅山柚’王芬芳伸出两只手掌在雷自立的面前来回翻了两翻说:“今年结了二十多个,你刚才吃了,与一般的柚子就是不一样吧!还有它的香味,不吃也醉人啊!” “姆妈你真伟大,我想在今后的‘果树大全’的丛书中,一定会将‘茅山柚’重重地写上一笔,它是我了不起的姆妈培育出来的,你的大名也一定会载入史册。”说到这里母子俩都开怀地畅笑了。 笑过后王芬芳忽然脸一沉,略带忧愁地说: “我现在是孤陋寡闻,看不到报子,也看不到新的书,你爹过完春节,正月初五就走了,信倒是来了几封,除了向我报一个平安,就是向我问一声好,别的什么都不说。我现在一点也不知道共产党在农村是个啥政策?最近到关帝镇去赶集听到人们议论最多的是农村快要进行土地改革了。我最担心的是,我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果园会不会充公?我的美梦会不会做不下去了?” 对于王芬芳的担心,雷自立根据他快一年来的各种学习,再加上平时看书看报,凭他现在对共产党政策的认识和理解,他很自信地说: “姆妈,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土地改革是要消灭封建的土地剥削制度,主要是要没收地主的田产,分给无田少地的贫苦农民,你又不是地主,担什么心呐!再说了,我们的这个果园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果园,我们是在开创果树的新篇章,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业,我们的成功对国家、对人民都是重大的贡献。 共产党是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利益的果园,我想党和**只会保护、扶植和鼓励发展的,哪能充公呢!除非是国民党。可现在是共产党,您就放宽心吧。”王芬芳听雷自立如此这么一说,心里豁然开朗,笑了。 紧接着母子俩的话题谈到了解放以后,变化中的茅草村里的人和事。王芬芳说: “解放后在村子里变化最大的是三个人。” 她谈到变化最大的羊五益时说:现在村里的老人们虽然还在叫他族长,可他已经不管村里的事了,现在村里管事的是羊廷望,他是村长。还有三愣子,他是村委会委员。你明天一定要去看看你的五益爷爷,他对我家有恩。 你是知道的,在解放前我们走得是很近乎的,见了面是无话不说,心里没有藏着掖着的。现在可不一样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人老了,秉性脾气也变了,我们见了面再也热乎不起来了,面碰面也说不上三句话。现在他在人面前,总是价长脸,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就冲人暴跳如雷,可能心里的气不顺吧? 再一个变化大的就是你的羊廷望哥,现在可不是从前同你在一个牛背上爬,同一个床上滚,经常帮我们打扫房前的场地、挑水的廷望哥了。现在他是茅草村和小坳山村两个村合在一起的村长,关帝镇上的大红人。 他是我的干儿子,我对他的情感没有变,他可是变了,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还是说错了什么话,自从他当了村长以后就不再进我这个稻草屋的门了。有时从我的门前过,我们的大花狗见了他还把他当成生人冲着他叫呢!有时我们面对面的碰上了,叫我一声干娘,哪个勉强,让我听了感到比不叫心里还难受。雷自立听到这里心里非常地沉重和难过。 还有一个变化最大的人,你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就是三愣子,他现在当上了村委会的委员,那个趾高气扬的样子,见到谁都是将脑袋一扬,认为他自己比谁都要高出一头。今年春上又惹得小运子气不过,将他打了一顿。 雷自立很感兴趣地说:“小运子从小就为人正直,眼里不能进沙子。他长得像牛那样壮实,浑身都是劲,最爱打抱不平,不过他从不随便打人的,打了三愣子那一定事出有因。” “那当然,我们村里的寿爷,你还记得吧,今年八十多了,就老俩口,没儿没女。过去他的田都是由羊五益替他张罗,由村子里的人包种包收,将粮食一粒不少的送到他的家里。现在羊五益不管事了,村委会也不管,小运子看不下去了主动去管。 在春上的一天,天没亮他就去给寿爷的田里上水,吃完早饭后,扛着犁、牵着牛,去给寿爷耕田。到了田里,发现田里面一点儿水也没有灌上。他沿着水道一看,原来是三愣子将水给截了,让水往他的田里头灌呢。气得小运子质问站在他田边的三愣子:‘你凭什么将我给寿爷田里上的水给截到你的田里去?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吧。’ 三愣子毫无歉意的,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明天要到镇上去开会,只能在今天耕我的田了,你就支持一下我们村干部的工作吧,寿爷的田你明天来耕不都是一样吗。’ ‘不行,明天我还有明天的事呢!’ ‘你还有像我要到镇上去开会的事大,你的哪点臭事,哪天干不一样。今天的事就这样了,你去干别的事去吧。’ 三愣子把自己抬得很高,把别人看得很低的说话和语气,气得小运子心里火冒三丈。于是,他毫不买账地说;‘你要去开什么会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今天一定要给寿爷犁田。现在我要你将你田埂的进水口给堵了,让水道里的水往下流。’ ‘我是村干部,你要听我的。’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这个干部谁认可了,你这是仗势欺人。’ ‘我就是仗势欺人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还想像旧社会一样,打我一顿。’ 小运子是吃软不吃将的人 ,心里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火,经三愣子如此这么一将,他那能忍得住,于是顿即,猛地一拳将三愣子打倒在田里。并立即将三愣子正在灌水的田埂进水口子给堵死了,让水往寿爷的田里流。 三愣子这次挨了打,没有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马上就去找王腾达说:“小运子对我当干部不服气,没事找事,还蛮不讲理地动手打了我一顿。” 王腾达是副村长兼治保主任。听说三愣子挨了打,惺惺相惜,很气不过地说:“这还了得,随便动手打村干部,要翻天了,这是反革命罪行。”于是气呼呼地跑到关帝镇派出所。派出所的所长听了王腾达添油加醋的一面之词之后,派了两个警察在王腾达的带领下,将正在寿爷的田里犁田的小运子抓走了。 小运子被警察抓走了,一下子在茅草村炸开了锅。茅草村的人被警察抓走进班房,这在茅草村是从来没有过的头一回。当大家了解到被抓的原因以后,虽然也认为小运子动手打人是不对,可是,是三愣子不在理在先呀!因此多数的茅草村的人在心里骂: 三愣子不是东西,刚当了几天的官,就摆起谱来了。不仅自己不给寿爷去犁田,还假装要去开会,用开会来压人,与帮助寿爷干活的小运子抢水,还是个人吗!该打。 对王腾达仗势欺人、对派出所只听一面之词,不问青红皂白,随便乱抓人,意见也不小。 而且对羊廷望也有了看法,小小的年纪刚当了几天的干部,就办事不公了,偏袒自己的亲叔伯哥,让茅草村的人丢脸。 此事发生后,在茅草村最坐不住的是寿爷,小运子是为他干活才打了三愣子被抓的,他要到关帝镇去找派出所的人论理,被茅草村的人拦住了。他就去找三愣子,要臭骂他一顿,三愣子躲起来了。最后他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到设在小坳山村的村委会,找到了羊廷望,将他对三愣子的一肚子气全撒在羊廷望的身上了,对羊廷望痛骂了一顿,并要求他立即将小运子从派出所里要回来,否则他就要同他拼命。 寿爷是八十多的人了,没有后祠,晚年凄凉,平时从来没有倚老卖老骂过任何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作为孙子辈的羊廷望,再怎么骂他,都只能陪着笑脸听着。其实羊廷望的心里也很委屈,小运子被抓的事,事先他一点也不知道,都是王腾达背着他干的。挨了寿爷的骂以后,他去找王腾达,很不满地说:“你带警察抓人怎么也不先给我打一声招乎?” “事情急,再说了这也是我治保主任份内的事。” 羊廷望不满地说“以后有关我们茅草村的事,无论大小你都不要插手。你知道三愣子是因为什么才挨打的吗?” “是小运子对他当干部不服气,故意没事找事。”羊廷望气不过地说:“这是他胡说。” 于是,羊廷望将三愣子如何挨打的前因后果,对王腾过说了一遍。王腾达也不得不承认三愣子有不对的地方。羊廷望要他到派出所将小运子要回来,王腾达不愿意去,羊廷望只好自己去了。 派出所本来要关小运子十天的禁闭,所长听了羊廷望关于小运子为什么要打三愣子的经过后,认为小运子打人是不对,但主要责任不在他,于是决定将小运子提前放了。 小运子从派出所回到村里,茅草村里人像迎接英雄似地走出家门迎接他。小运子受到了惩罚,三愣子心里是高兴了,可村里不少的人却不理睬他了,小孩子甚至还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茅草村的叛徒。 正当大伙儿忙着插秧的季节,三愣子病秧子的堂客,病情忽然加重了,三愣子不像过去了,最远就到过关帝镇,现在已经到县城去开过几次会了,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因此,这次堂客生病,他张张扬扬又神气十足地带堂客去了县城。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全村人田里的秧都插完了,满田的秧苗儿在微风中招展,就剩下他的田里还是一汪白水。 在解放前像插秧这样抢农时的活,都是族长组织全村的男女劳力。轮流给各家各户抢插,全村所有的田用不了十天都能全部抢插完。今年解放了,工作队的吉权同志说了,茅草村由族长集中劳力抢种抢收是原始的、封建的、家长式的统治的表现,是对村民们生产的自主权的剥夺。 所以,今年在茅草村,除了寿爷以外,都是自家顾自家。三愣子不在家,他家的插秧自然就没有人管了。等他高高兴兴的带着堂客回来时,看到自己的田里还是一片白水,傻了。他是种田的老把式,心里明白,已经过了最佳的插秧时节,在田边哭了。今年他家的收成要减少了! 一 第三十五章祖国的召唤我辈之责任(下) 第三十五章 祖国在召唤 我辈之责任(下) 王芬芳接着说:你这次回来真不巧,小运子你也见不到了,他到县城去受训了。说是回来后当咱们村的民兵队长。雷自立高兴地说:“这是好事。” “可是好事多磨。” 镇上要每个村自己推荐一个身体好,政治思想觉悟高的二十多岁的农民,到县里去受军训,回来后当村里的民兵队长。在村委会上羊廷望推举小运子,王腾达、三愣子都反对说:“他是坐过班房的人,不配。” 关于小运子在派出所被拘留的事,至今羊廷望还有一肚子的委屈,到现在村里人都在为小运子鸣冤,认为他心眼儿不正。所以当听到王腾达、三愣子还把小运子被拘留的事,当成事来说,从来不轻易发火的羊廷望,这次他火了。 羊廷望两眼瞪着他们俩人,拍着桌子说:“小运子是偷了、抢了,还是杀人、放火了,到现在你们还抓住他不放,怎么就不想想你们自己办的事对吗?” 经羊廷望如此发火,虽然王腾达再也不敢将此事作为理由反对让小运子到县里去受训。但是,王腾达又说:“你们茅草村的人少,我们小坳山村的人多,民兵队长应该由小坳山村里的人来担任。” 他的意见马上得到了小坳山村的另外两位村委的支持。在会上是四比一,羊廷望没辙。 王腾达提名,他的一个远房的弟弟王腾飞去县里受训,大家没有异议,上报了镇上。镇**办事的人问羊廷望:“王腾飞识的字多不多?” 羊廷望说:“顶多认识自己的姓吧。” 办事的人说:“这次受军训,不仅要接受队列训练,还要学习‘民兵工作条例’和一些常用武器的使用,回来后还要当教官,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肯定干不了。你们村里再重新研究一下,除了已经说过的条件外,一定要挑选一位正儿八经的农民,身体强壮的,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的人去受训。” 这样的条件,特别是文化水平的要求,村委会在小坳山村和茅草村挑来挑去,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非小运子莫属了。 王芬芳说完以上的情况后,接着说了雷自立最想听的也是他魂牵梦萦的小英子。“小英子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王芬芳的第一句话就让雷自立大吃一惊,忙搭腔说:“她走了,不在家?”王芬芳看到雷自立着急的样子忙说:“是好事,她上了中南妇女干部学校。” “哦!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小英子说,这是在你的鼓励下她才走出这一步的。”雷自立听到他的话在小英子的身上起了作用,心里很得意。 下面王芬芳向他讲述了小英子参加干校的一波三折的经过: 就在一个多月前,小英子到关帝镇去赶集,走到镇上的街上,看到了《中南女子干部学校招生简章》大布告。大意是:学校的宗旨,是为****培养妇女干部,凡是本人历史清楚、出身劳动家庭、身体健康,具有小学以上文化程度,三十岁以下的妇女都可以在当地的乡、镇**报名,经审查合格后,持县**的介绍信,到学校报到参加学习。学习期限一年,毕业后统一分配工作。 小英子看了,马上想到了雷自立在信上对她说的话:你要做山村中新一代的女性,走去山村,投身到革命的大洪流中去。于是她动了心,走进了镇公所,对接待她的干部说:“我想报名,到中南女子干部学校去学习,就不知道我够格不够格?” 接待她的干部瞧了瞧她一身山村姑娘打扮,问:“你是哪个村的?” “茅草村。” “识字吗?”小英子点了点头。接待的干部顺手拿过一张报纸,指着一条新闻说:“你给我念一念。” 近三百字的新闻,小英子一口气很流利地念完了。接待的干部又拿了一支沾水笔和纸说:“将你的家庭地址和你自己的姓名,写在这张纸上。”小英子也很快地写完了。娟秀工整的小字,让接待她的干部对她不仅刮目相看,而且惊讶得有点不相信是她写的,好奇地问: “你在哪里上的什么学校?” 小英子笑了笑说:“我没有上学。” “哦!那你的文化是从哪里学来的?” “啊,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位姨娘教我的。” 让接待她的干部更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里茅草村就是有点儿怪,果然如此。这时他再一次端详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山里头的姑娘:后背上有一条又粗又黑,油光锃亮大辫子,婀娜多姿的身材,豪放中透着文雅,含蓄中又有飒爽之风度,觉得这个姑娘是一个做干部的好苗子,目前农村最缺的就是这样土生土长的女干部,于是他怀着极大的兴趣和欢迎的态度说: “你完全符合去干校学习的条件,现在你填写一张表吧,再让村子里根据你家里的经济情况,开一个家庭成份和你本人历史清白的证明就行了。这事较急,后天带上几件换洗的内衣,外衣不要多带到哪里会发,还有开的证明,到镇**来集合,有专人送你们去县里,再由县里送你们去干校。” 小英子听说她可以到女子干部学校学习了,她真的要飞了,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想不到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的突然,以致她自己的思想上还没有充分地准备,相信她将要开始崭新的人生,这是真的。激动和兴奋让她一路跑着回到了茅草村。 到了茅草村,小英子没有回自己的家,先去见正在果园里劳动的王芬芳。气喘吁吁的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王姨娘,我报名参加中南女子干部学校了。” 王芬芳先是倍感意外地一怔,当她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时,就大加赞扬地说:“好哇,有志气,我们这个山旮旯里终于要飞出一只金凤凰了。自立知道了一定会高兴死的。” 小英子有点腼腆地说:“我这也是受到了他的鼓励才有了这个勇气和决心,想到去报名的。” “你的家里知道吗?” “还不知道呢,我从镇上就直奔您这儿来了。” “快回家吧,让你的爷爷、奶奶、爹爹、娘也高兴、高兴。” 小英子兴冲冲地跑回了家,家里的人全都在屋,她冲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说:“爷爷、奶奶、爹爹、娘,我报名参加中南女子干部学校了!” 满屋里的人冷不丁地一听,全怔住了,直着眼睛望着她。她娘忍不住地问:“你刚才说的是个啥意思?” 小英子也觉得刚才说得太快了,于是,她一个字一顿地说:“我报名参加中南女子干部学校了。” “女子干部学校又是一个啥意思?” “它是专门培养妇女干部的地方。” “这个学校在哪里?” “很远的,要出咱们省。” 一直坐在屋里头,停止了手中的篾器活计,望着小英子没有吱声的羊五善,沉不住气了,接茬儿说:“要去那么远,我们不去。” 她娘又接着问:“在哪里要学习多会儿?” “一年。” 羊五善又说:“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更不能去了。” 她娘说:“学习完了啥办呀?” “统一分配工作。” 这时一直问小英子的娘忽然恍然大悟地说:“以后你就是公家的人了,再也不在家里呆了。” “差不多吧。” 这时小英子的爷爷羊五善,将手里的篾器活计往地上一撂,气呼呼地说:“这种学校我们不去,一个女孩子家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跑那么远,以后还有人要吗?我们不丢这个人。” 羊五善如此的态度,小英子一点也没有想到,让她进门时哪股子热乎劲立马从头凉到了脚。她急忙向羊五善跑过去,蹲在他的身边,撅着嘴,撒着娇说:“爷爷,这样的好事,有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你就让我去吧!” 羊五善用手抚摸着小英子的头,温情地说:“爷爷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孙子,你一下子跑那么远,去那么长的时间,爷爷舍不得啊!你看爷爷这把年纪了,又一身的病,说蹬腿就会蹬腿,去见阎王爷。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难闭上眼呐!” 说到这里羊五善老泪涟涟。小英子对羊五善向来是心重情深的,看到爷爷哭了,她也哭了。 从来没有准主意,老实巴交的小英子的爹爹于是说:“英,爷爷是最疼你的,爷爷不想让你走,就依了爷爷吧,我们哪里都不要去了,全家人在一齐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小英子的娘看到爷孙俩都哭得那么伤心,心里也很难过,心事重重地没有说话。 到了吃晚饭时,小英子一口饭都没有吃,就跑到村东边的山顶上大樟树底下的大石头上坐下了,这是她同雷自立常坐的地方。仰望天空上在云彩中穿行的冷冷弯月,心里在喊:自立哥你现在哪里?我现在很为难、也很痛苦,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一向活泼开朗,从不知道什么是愁的小英子,现在是真的犯愁了。 小英子的心里,一方面是:对妇女干校,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憧憬:坐汽车、坐火车看外面陌生、色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在大楼内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听课,体验做一个真正学生的滋味,实现一个山村的妹子穿上干部制服人生的转换。如此灿烂人生的前景,她实在是不想放弃。 小英子的心里,另方面是:从小疼她、爱她、百般呵护她,恩深情重,难割难舍的爷爷。她实在是不想让已步入暮年体弱多病的爷爷,因为她而伤心难过。 左右为难的小英子,心如刀绞,难过地用两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弯月儿在薄薄的白云中渐渐地东去,山风依然在弃而不舍地撩拨她的衣襟。无助又无奈的她,心里在喊:月儿啊!风儿啊!请你给我的心上人捎个信,告诉他,我现在很迷惘、很苦恼,又很无助,让他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正在小英子愁肠百转,眼前一片茫然,倍感孤独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英子。” 小英子的爹、娘不放心找到山上来了。小英子猛地一下扑到她娘的怀里哭了。她娘紧紧地抱着她说: “娘知道你现在心里很苦,娘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事呀,我反复寻思,娘主张你去。到过咱村的女工作队,穿的一身干部服,往大伙儿面前一站,那派头、神气,大姑娘、小媳妇见了谁不羡慕。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呆在家里这一辈子,也就是跟娘一样,成天脸向黄土、背朝天,辛苦到老。你现在既然有了当干部的哪个出息,怎么能不往哪里头奔呢!再说了,你现在是雷家的人了,自立今后肯定是公家的人,你不做公家人,又怎么能与你般配呢!” 小英子,为她娘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她抹了一下眼泪,抬头望着她娘说:“我爷爷怎么办?” “有我和你爹嘞!你还担心什么。” “我是怕伤我爷爷的心。” “爷爷是老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点舍不得你。但是,那有当爷爷的不希望自己的孙子有出息,当他慢慢地想明白了,他还能难过吗。”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小英子的爹,也插嘴说:“爹刚才是一时糊涂,说了不同意你去的话,还是你娘看得远,你就高高兴兴地去吧。” 小英子娘问:“你王姨娘哪里知道这事吗?” “我进村首先去了她的家,第一个告诉了她。” “她有什么意见?” “当然同意喽。” “那就好,你明天就去找王姨娘,人家是有文化的人,会说在理的话,让她来开导你爷爷的老脑筋,准成。” 小英子经她的娘和爹如此这么一说,结在心里的死疙瘩被解了,心里舒坦了,一身轻松。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做了一晚上的好梦。 第二天,王芬芳应小英子的请求,做了羊五善的工作,成了。小英子就这样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成了从茅草村第一个走向外面世界的女人。 王芬芳已经往桐油灯里多次加油了,夜,万籁俱寂,只偶尔听到从隔壁的房子里传出张晓阳酣睡中均匀的鼾声。母子俩的说话还是言犹未尽。当王芬芳想到雷自立已奔波了一整天了,于是很心疼地说:“你走了一天的路,明天你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办呢!我们该休息了。” 雷自立躺在久违了的被褥底下,垫有厚厚的稻草的床上,既柔软又有弹性,比起学校里的硬板床要舒服多了,全身一放松,那个惬意,心想还是家里好啊! 他确实很累了,也很想睡,可是,刚才姆妈给他说的村子里的人、村子里的事,仍在他的脑际萦回。特别是他的小英子,迈出人生的关键的一步,要有出息了,让他格外地高兴和振奋,开始睡不觉。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到他还没有醒来时,王芬芳在床边叫他起床吃早饭了。他睁开眼睛起床时,太阳已经越过树梢,明媚的阳光,已经撒满了屋前的整个场地,顿即让他精神格外地抖擞。 雷自立吃过早饭,要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少年时,在一个被窝里睡、一个牛背上爬、一个锅里吃过饭的挚友,现在茅草村、小坳山村的村长羊廷望。给他开家庭成份,和本人历史清楚的证明,这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村委会就在小坳山村的王氏祠堂里。小坳山村对他来说不陌生,他在这里的私熟馆,度过了他的半年多的时光。景物依旧,少年时的往事在他的心里也记忆犹新,他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位女同学的指引下,透过学堂后面木板的缝隙,看到的神仙——太上老君。 王氏祠堂在他的心中是一个充满了神秘的地方,那时他只能把脸贴在大门上,从门缝里向里瞧,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今天大门洞开了,当他刚迈进有几许**、几许气派的祠堂大门后,正在里面主持开村委会的羊廷望一眼就看见他了,错愕不已,惊喜万分的几个箭步跑到了雷自立的跟前,俩人异常兴奋、激动地抱在一起。 王腾达、三愣子等几个村委委员都看傻眼了。羊廷望将雷自立拉到旁边的一个长板凳上坐下后,他对村委们说:“刚才研究的事就这么定了,我们今天的会就开到这时吧。” 再转过脸笑眯眯地对雷自立说:“你真是稀客了,我们又快两年没有见面了吧!你是不是把我们这些山里头的土包子朋友给忘了?” “那敢呐!别的能忘也不能忘掉我们的大村长呀。你看我昨天晚上到家,今天一大早就直奔你的‘衙门’来了。” “我不知道你昨晚上回来了,要是知道我一大早准去将你堵在热被窝里,说不定我还要钻进去嘞!” “假若时光能够倒流,我真想回到我们的少年,天天在一起做我们的好梦。我记得有一个夏天,半夜里我们俩都被蚊子咬醒了,起来一摸是蚊帐的门开了,我说你的腿长,准是你蹬开的,你说我睡觉不老实弄开的,俩人都嘴硬,谁都不认账,将睡在隔壁房子里的姆妈吵醒了。她举着灯走过来了,什么话也没有说,用大蒲扇将蚊帐里的蚊子赶走了,将蚊帐抿好塞进褥子底下,走了。我们俩人并排躺着,相互抚摸着身上被蚊子咬的包,偷偷地笑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雷自立和羊廷望俩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沉浸在少年时的难忘的深厚的情感之中。良久,回到了眼前的现实时,都不无感慨地齐声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不长大该多好!” 这时祠堂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了,谈话也进入到了现实的话题。当羊廷望知道了雷自立这次回家的主要目的后,他既惊讶、羡慕又敬佩,连连称赞地说:“我的小老弟,你真行,放弃了学业和深造,响应党和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好样的,你又走在我的前面了。 当下,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在我们这个山旮旯里也是家喻户晓,我的心也动过,要不是,我是我娘的一根独苗,娘身子不好没有人照料,我肯定要报名参加了。”说到这里羊廷望关心地问:“伯父、母都同意吗?” “我还没有告诉我爹,他是希望我上大学的,姆妈没有问题,她的思想是挺进步和开通的,昨天我对她说,她是百分之百地支持我。” 雷自立说到他的姆妈,蓦地触动了他的另一根神经,他瞅了瞅羊廷望一眼,变得很严肃地说:“廷望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像我们少年时那样,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说。” 羊廷望陡地一听雷自立说话的口气,再看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也很认真地说:“你怎么呐,我们哥儿俩你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心口不一的话,你心里有什么就直说吧!” “昨晚听我姆妈说,自从你当了村长以后,就再没有登过我家的门了,是真的吗?”羊廷望也是很严肃地望着雷自立点了点头说:“是真的。” “你这是为什么?我姆妈对你这个干儿子怎么样,你心里应该一清二楚。” “恩重如山。” “自从你不理睬我姆妈以后,她总是在很自责地想:我做错什么事了?还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他了?” “干娘什么错也没有,是我对不起她。” “你是知道我姆妈的脾气和秉性的,她是最讨厌那种攀龙附凤的小人的。你现在不是以前的放牛娃了,是村农协会副主席、村长,你不主动去答理她,她是不会死皮赖脸地去答理你的,但她的心却难过极了。 她说,有时候远远看着你,渐行渐远的身影,想到过去你们之间的情分,她就暗暗地流泪。” 羊廷望听到这里也很难过地低下了头,久久不语,还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他们沉默一大阵之后,羊廷望猛地一抬头,一双挂着晶莹泪珠的眼睛,望着雷自立很激动地说: “自立,我的心里也是不好受啊!我心里比什么都清楚,没有干娘就没有我现在的家,更没有我的今天。我怎么会当了这么一个芝麻官都不是的村长,就翻脸不认对我有恩,疼我爱我的干娘呢!这样我还是人吗?为了这事我的娘不只一次地骂我忘恩负义,可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我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雷自立听羊廷望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神态认为他是由衷的,可是他又很不理解,这里面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苦呢!他一脸困惑地望着羊廷望说:“你有什么苦衷,难道在这里对我也不能说吗!” 羊廷望急忙说:“对你我当然什么话都能说,这事一直在我心里憋得很久了,早就想找一个人说道说道了,今天你既使没有提起此事,我也会主动向你说的。” “解放后,我被进村的工作队看上了,当上了茅草村和小坳山村的农协会副主席,之后不久,工作队一位叫吉权的同志对我说:‘你现在是农协会的副主席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以后不要同你们村里的那个王芬芳来往那么密切,最好是不要来往了。’ 当时我非常地震惊,他又没有说明是什么原因,我又不敢多问。可是工作队的话我又不能当成耳边风,不能不听呐。 从哪时起,我就非常很不情愿地对我的干娘开始疏远了,基本上不去干娘的家了。日子一长被我娘发现了,她不止一次地骂我忘恩负义,我也没辙,又不能向她解释,只能忍着。后来我当了村长,关帝镇的镇长找我去谈了一次话,他态度很严肃地对我说: ‘你现在是村长了,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说话做事都要想到自己的身份,注意影响。你们村的王芬芳是你的干娘吧!从此以后你要同她一刀两断。’他的话让我惊愕不已,怔怔地望着他。 镇长接着说:‘据有人反映:王芬芳的历史背景很复杂,当过国民党的兵,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看,她就是反革命。这种身份的人是怀着什么目的到了你们的茅草村的?她为什么不去同她的男人一起去过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却偏偏要一个人留在你们的村子里过苦日子。 从表面上说,她要培育一个叫‘茅山柚’的所谓新品种的水果,鬼才相信呢?这里面肯定隐藏了不可告人的勾当,她很可能就是一个有计划、有目的潜伏下的国民党的特务。 所以,我今天郑重地对你说,是让你心中有数,以免在这个问题上犯政治性的大错误。当然这么重大的事,我是要进一步核实的,也不能随随便便下结论。在我未核实之前,你知道就行了,对谁者不要说,包括你的亲娘。’ 在旁边听的雷自立,不仅惊诧不已,早已怒火中烧,气得他咬牙切齿,也让他如梦如幻,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神智清醒,说话的羊廷望也是活生生的,这不是梦,于是他怒气冲冲地用手使劲拍着身边的木桌子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政治陷害。” 在一旁的羊廷望急忙劝他说:“自立, 你冷静一点,不是现在还没有做最后的结论嘛!” “我真没法冷静,我恨这种搞政治陷害的小人!” 当雷自立稍稍冷静后,他无比愤慨地自言自语地说:我姆妈平日老老实实做人,与人和睦相处,热心助人,从不与人为争,侵犯别人的利益。这个卑鄙的小人,他为什么非要陷害我这个苦命的娘呢?” 良久,雷自立抬起头,心中很不安地问:“廷望哥,他说的这些鬼话你信吗?” 羊廷望立即由衷地诚恳地说:“我当然不信,别的我说不清楚,可我的干娘,她是怎么来茅草村的;又是为了什么留在茅草村的;她在茅草村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透明如镜,从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我最清楚。茅草村所有的人谁都一清二楚,没有人不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羊廷望的话让雷自立在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安慰,心想:是呀,我的姆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茅草村的人最清楚,不是什么人想凭空捏造诬陷得了的。同时他相信共产党最讲实事求是的,特别是想到了,不是镇长还说了,现在要保密还要进一步核实吗!他坚信他姆妈的那一段抗日的光荣历史也是经得起审查的。 于是,雷自立对羊廷望郑重其事地说:“我姆妈她是为了抗日救国,才参军的,在国民党部队里她是一名卫生兵。她当兵的时期,正是国共两党联合抗日的时候,在她的心中,共军是友军决不是敌军。她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卫生兵,救过国民党的兵,也在国军和共军共同协同作战的战役中,也救过共产***的八路军的军官。她为抗日负过伤流过血,因为负伤她在抗战胜利前就退役了。 国共两党破裂,解放战争时期,她已经到了你们的茅草村了。她在我心中,不仅不是什么反革命,而是一位抗日的巾帼英雄,我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说她是反革命的人,不仅是对历史无知,而且是别有用心。 而且我娘对共产党在解放前救了我爹的命,解放后能安排我爹在人民**里工作,是怀有极深厚感恩之情的。昨晚上她还对我谆谆教导说:共产党的恩情,我们全家人在日后都要知恩图报” 羊廷望听后,有些高兴地说:“自立,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啊!”接着雷自立很动情地说:“廷望哥,我这一走,是去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帝国主义及其他的帮凶,很可能血洒沙场永远回不来了,既使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是何年哪月。看在我俩少年时的情份上,我就把我的姆妈托付给你了,我希望你能像已往,像亲娘一样对待她、关照好她。” 羊廷望为雷自立的真情所感动,也急忙地说:“你放心地走吧,干娘对我有再造之恩,像亲儿子一样疼过我爱过我,我绝不会对她无情无义的,一定会尽我所能,像亲娘一样照顾好她的。” 雷自立立即起身紧紧地握住羊廷望的手说:“有你的这些话,我投身沙场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句话说完,雷自立又急急忙忙地说:“果园、‘茅山柚’是我姆妈的命根子,甚至比她的命更重要” 羊廷望忙说:“这些我心里比你清楚,你就放心吧。”雷自立听了心里特别高兴,心想:我什么也不要说了,再说半句都是多余了。于是,他很感慨地说:“我这个儿子对我姆妈来说就跟没有一样,她的身边有了你这样一个干儿子,这也是她的造化。” 雷自立将自己的家托付给了羊廷望后,如释重负,觉得这次匆匆忙忙地回家,值。最后他向羊廷望说了他这次回来,要办的唯一的一件事,请村委会给他开家庭成份,和他本人历史情况的证明。 羊廷望说:“这事好办。”随即拿出了笔和纸,想了想说:“现在我们这里还没有进行土地改革,各家的阶级成份还没有划分,关于你家的成份,我看,贫农不像,地主、富农肯定更不是,那就算中农吧!你看怎么样?” “这事你说了算,你是村长。” 一会儿功夫,羊廷望将证明写好了:‘兹有我村雷自立同志,家庭成份中农,本人历史清白----’上面盖了村委会的大章,和村长,羊廷望的签名。 雷自立看了后,很满意地说:“很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叠了一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雷自立很依依不舍地说:“廷望哥,我走了!”说完他们俩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俩人眷眷惜别时,雷自立对羊廷望说:“我明天,天不亮就要动身走,姆妈今天上午去了关帝镇,可能是去买菜了,要不今天中午你就到我家去,我们在一起吃中午饭。” 羊廷望想了想说:“我心里很想去,可是,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想还是不去的好,村里人多眼杂。” 雷自立很理解地冲着他点了头,再一次紧紧地同他握手说:“那我们就再见了。”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说: “但愿后会有期。” “后会一定有期。” 雷自立从小坳山村回到茅草村后,没有回家,去看望羊五益。羊五益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榆树底下编竹器活。 雷自立刚进院门就大声叫:“五益爷爷。”由于他的脸孔太陌生了,冷不丁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条大黄狗,在他的面前蹿腾狂吠。 羊五益听到叫声,抬头一看是雷自立,倍感意外的急忙起身对狗大喝了一声:“一边去!”再笑容满面地对雷自立说:“自立回来了,稀客,稀客,有几年没有回来了吧?”并顺手拿了一把竹椅子说:“快坐下。” “爷爷,你好吗?” “什么好不好!也就是还活着。” 雷自立仔细瞧他,与他记忆中的五益爷比,要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昨天听姆妈说,自解放后他就不管村里的事了,有很严重的失落感,思想还有些保守,对新社会很多的事看不顺,出门见到村里的人话也少了,成天憋在家里,关帝镇也很少去了。 雷自立今天一看果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郁闷得很。雷自立关切地问:“爷爷,您可要注意保重身体,听我姆妈说您现在很少去关帝镇了,我说您还要多去,在茶馆里坐坐,听大伙儿天南海北地穷聊,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相识说说心里话,多好啊!” “唉!我老了,已经没有哪个心情了,还是说说你吧,过年都没有回来,这次回来了能多住几天吧?”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 “嗬!为什么这么急?” “爷爷,我已经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呐!要到朝鲜去打美国鬼子。我是赶回来开家庭成份证明信的。” “哦!你要去打美国佬,他们的飞机、大炮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你的家里的人都同意吗?” “同意。” 羊五益先是钦佩不已,心想:你们雷家的人我们山里人不能比呀!接着他暗自摇摇头,半天沉默不语,一会儿两只老眼中已经满含了泪水,他望着雷自立说: “孩子,你五益爷知道,你们雷家的人都是干大事的,你们定下来的事,我想拦也拦不住,那就去吧!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见爷爷啊!” “爷爷,我一定会的。” “你看我是老了,尽说一些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怪罪我吧?” “那哪会呢,爷爷是疼我。” “你到小英子的家里去了没有?” “还没有。” “快去吧,我的哪个老哥哥,听了你要跑那么远,去同美国佬打仗,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想呢,他这一关你恐怕不好过。” 雷自立又坐了一会儿,同羊五益聊了一些别的话后,很依恋地告别了羊五益。羊五益望着他,向着羊五善家的方向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骂自己,这都是我造的孽! 雷自立到了小英子的家,羊五善、还有小英子的奶奶、爹、娘都在。他们看到雷自立突然到了他们的家,像是从天上降下来似的,都惊喜万分。特别是看到雷自立已经不是他们过去眼中的孩子了,现在长得既魁伟又英俊,而且很帅气、很神气,还有文气。每个人的脸上都高兴得像艳阳天那样灿烂,让他们见了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可是当雷自立满怀激情地告诉他们,他已响应了国家的号召,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将要赴朝鲜打美国鬼子时,每个人的脸蓦地全变了,比阴天还要阴沉,让他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羊五善,在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那双瞳仁发黄的眼睛不眨一眼地紧盯着他,令他发怵。 那个场面、那个气氛、每个人的神态,让雷自立感觉到就像自己是一个犯了罪的罪犯,他们要对他进行严厉的审判。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让雷自立感到无比的漫长,在这漫长后,羊五善终于颤巍巍地质问道: “你要去打仗,我的孙子小英子怎么办?” “等我将美国鬼子赶出了朝鲜,就回来同她结婚。” “你说的倒很轻松,你要是回不来了呢?” “那就让小英子另外嫁人。” 羊五善,气愤地:“你这是屁话!你不为我的孙子着想,我可丢不起那个人,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我家的英妹子与你订了婚,就是你的人了,你想让她为你守一辈子寡吗!” 这时小英了的奶奶、爹也忙帮腔说:“我们不去打那个美国鬼子,行啵?” 雷自立很坚定地说:“奶奶,叔,那怎么行呢!这事那有反悔的,再说了这是保家卫国,也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应尽的责任。” 雷自立这么一说,羊五善,气冲斗牛地张着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不断地咳嗽起来。小英子的娘和爹,忙走过去给他捶背,小英子的娘一边捶着背,一边说:“爹,现在是新社会了,孩子们的事我们想管也管不了,您就少生这个气吧,坏了自己的身子。” 羊五善缓过来了一口气以后,气嘟嘟地对雷自立大声嚷:“你快给我走,快去尽你的责任去吧!算我瞎了眼。” 嚷完以后,又咳了起来。雷自立还想说什么,小英子的娘忙向他使眼色,用手示意要他走。 雷自立只得起身告辞,临走时很恭敬地向羊五善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说:“爷爷,我走了,您老多保重。” 雷自立刚走出屋门,小英子的娘、爹,都紧跟着追了出来,到了院子里,小英子的娘对雷自立说: “自立呀,爷爷老了,思想旧,他还是老黄历,总想一家子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天天在一起过日子,还希望你们给他养一个大胖重孙子。可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又是有文化的人,思想活,那能按着他的想法过日子。头前小英子走,他也很难过了一阵子,这会儿你又要走了,而且远得不贴谱,还是去打仗。他哪个旧脑筋一时那能接受得了,他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哪,那能嘞,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你这一走,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到了前线自己多注意,有空就写封信报个平安,也免得大家惦记。” 小英子的娘说着有些忍不住地潸潸泪下。看着雷自立走远了,小英子的爹,羊有言冲着雷自立喊:“我们会让小英子等着你的。” 下午,雷自立哪里都没有去,独自一人在他视为家珍的果园里漫步,享受果园、感悟果园、更感悟它的沧桑之变:这里曾是他熟悉的,杂树、荆棘、小竹、野草、葛藤,还有那扎人的猫耳朵等等,盘根错节生长的地方。在它里面虽然有一片片,一丛丛的小竹,晨光照射在它挂满了晶莹露珠的嫩绿小叶上,虽然对水牛充满了诱惑,但水牛还是不想去涉足。 而于今,这疏松黄里透黑油亮的土地上,却没有了一根杂草,生长着一排排、一株株,人见人爱的青绿葱郁的果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郁郁清香。这小巧精致的果园,令人陶醉,也让人心旷神怡。既使不吃它结出的果实,能身在其中,也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在雷自立面前的一切,令他憧憬,更令他浮想联翩。因为他眼前的这个果园,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果园,它正孕育着,生长着柑橘家族中一个从未见经传的新的子孙,这是人类改造自然的一个伟大创举,也是造福于人类的伟大的事业。这一切又是发生在曾被人遗弃,也是人畜都不涉足的荒土坡上。 今昔如此沧桑的巨变,让他如梦似幻,触景生情想起了精卫填海的传说:精卫的大志、坚定不移的决心、填海的艰辛、历经的苦难。作为这个果园的创建人,他的姆妈,以她的表现和她所做到的一切,将她称之为当代的精卫也是当之无愧的。 姆妈她,是一位既伟大而又很平凡的女性。说她伟大是因为她敢想敢为,为了她的梦想不畏任何艰难,不惜自我牺牲;说她平凡是因为她是一个普通人,无权无势,住草舍、食淡食,长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的生活。她想要做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只能经自己的努力一点一滴地来实现。正因为这样她在他的心里是块丰碑。 雷自立更在想:姆妈的理想、她所干的事业、她的付出,在解放后的新政权下,能得到理解和尊重吗?凭他现在对共产党的了解,他的回答无疑是肯定的。 晚上,王芬芳为雷自立收拾行装时说:“我们家的钱都花在果园上了,这么多年没有添置一件像样的东西,家里就有一床鸭绒被,它轻、体积小,又保暖。这是我们逃难临走的时候,你爷爷塞给我们的,算是家里最珍贵的东西了,你带着吧,朝鲜冷。” 王芬芳的心意,让雷自立五味杂陈:姆妈的母爱、家里的寒酸、果园对家里的拖累、他内心的感慨,一齐涌上心头,忙说::“姆妈还是留着你用吧,在学校里我有一床棉被,到了队伍里也会发的,再说了我也不能搞特殊呀!”有过当兵经历的王芬芳有些恍然地说:“儿子说得对,我们不能搞特殊。” 鸡叫头遍王芬芳就起床了,为雷自立做早上吃的,还有带在路上吃的。雷自立吃完早饭,就起程了。他手里拎着包袱,出了门站在屋前的场地上,久久地凝视着,还在夜幕笼罩下的他熟悉的年久破旧的稻草屋,和还是黑蒙蒙一片的他心中的果园。最后雷自立在王芬芳的面前深深地一鞠躬说:“姆妈,儿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太累了。” 雷自立说完,在昏暗的寥寥晨星的天穹下,在金鸡喔喔的啼声中走了。王芬芳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哭了。边哭边祈求:“老天爷啊!保佑我的立儿,让他能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雷自立出了村,拐了一个弯,刚往山上走,就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山坡上,樟树旁站了一个人。他是不信鬼的,但还是让他感到有些瘆,那是他必经之路,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眼睛睁得大大地快步往前走。瞬即那个人影动了,并迎着他走来,紧接着听到叫声:“自立,你果然走得好早啊!” 雷自立惊喜望外地说:“廷望哥,是你呀!你来得也不晚呀。”羊廷望到了雷自立的跟前,接过了他手里拎的包袱说:“我要送送你,早就睡不觉了,就怕来晚了你走了。” 路上俩人步伐很快,言语不多,因为要说的话昨天上午都说了,哥俩的情义,全在相送之中。 他们在忽隐忽现的启明星的指引下,或并行或一前一后,翻山越岭,向着东方走着。走到东方的天边出现了鱼肚白,走到东方出现了万缕灿烂的霞光,走到了喷薄而出的太阳冉冉升起,走到山间的小道上有了匆忙来往的行人。 尽管雷自立多次说:“俗话说得好,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廷望哥就送到这里吧!”羊廷望一直坚持要送,到了时过中天,他们已走了雷自立回校的近一半的路程。 雷自立和羊廷望在路边的一个米线铺子里,每人吃了一碗过桥米线后,俩人才依依惜别。羊廷望站在小店的门口,一直看到雷自立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中,才黯然地转身往回走。 在罗盘山中学,经过本人自愿报名,有关部门的审查,包括雷自立在内的七名同学被批准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他们都是高中的学生,人人意气风发,做着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雷自立办好参军的一切手续后,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交给了弟弟雷自林,说:“这封信你替我交给爹爹,我不能按照他的心愿上大学了,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上大学,千万不能让爹爹再难过失望了。” 雷自林很认真地不断地点头答应“嗯。”眼泪却早已往下掉了。他已经为雷自立参军哭过很多次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情不自禁。 雷自立的同班好友岳文彬,也是真心的想参加志愿军,满怀激情地报了名,但没有被批准。他自己的心里很明白,这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因此,他沮丧极了,沉重的家庭包袱压得他在同学、老师的面前抬不起头,在内心里很苦恼。在同学中能听他诉说衷肠的只有雷自立,所以在雷自立返校后,就与与雷自立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侃侃长谈。 在长谈中雷自立对他说了不少的安慰和鼓励的话,特别说了:“家庭出身我们是不能选择的,但我们自己的人生之路,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只要我们永远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报效祖国的人生之路有千条万条。祖国不能只有军人,更需要有真才实学的建设者。你在学习上很有天赋,应该发扬你的长处,按照你的理想,不改初衷地升大学,将来当专家。” “看来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你放弃了学习,改变了你的初衷,你不感到可惜吗?” “没有想过,只觉得现在祖国需要我上朝鲜前线。” “你的这种能舍弃自我的胸怀,你对政治的热情和勇往直前的精神,看来我这一辈子想学也学不会。现在的社会最需要的是你这种人,将来你一定前途远大。” 雷自立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了一声说:“你说的前途呀!远大呀!从我决定参加志愿军起,通通都置之脑外了,到了前线身临险境,情况千变万化,随时都有可能光荣。”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们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们今后一定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吧!”说到这里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夜色深深,凉风习习,校园静悄悄。老师、同学们早已进入了梦乡,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各自的寝室。 雷自立在临走前,专门拜访了徐满志校长。在宿舍、在办公室,和他尊敬的老师们、友好的同学们一一辞行。 这是一个天高云淡,朝霞满天,微风拂面的清晨,雷自立等七名同学,背背被包,精神抖擞地离别他们依恋的校园,按要求到县城去集合北上。徐满志等学校领导在校门口,同他们一一握手送别,不少同学、老师们也自发地站在校门的两侧,怀着敬仰之心,用热情的目光和热烈地声掌为他们送行,送他们走上战斗的人生之路。 第三十六章战斗中的岁月磨砺中的人生(上) 第三十六章 战斗中的岁月、磨砺中的人生 (上) 雷自立在国内经过了近一年的短期培训后,他和他的战友们,在高唱《共青团员之歌》,“再见吧,妈妈!”的歌声中,坐火车到达了祖国的边陲城市——安东市。在夜色茫茫中,再乘大卡车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 在朝鲜境内,夜沉沉、静悄悄。无数的探照灯柱在苍穹中转动如织,闪烁如流星。一辆一辆间隔很大的大卡车,满载着对祖国怀着赤子之心、对朝鲜人民满怀着兄弟情谊的年轻的志愿军战士们,由北向南进发。 敌人凭借他们空中的绝对优势,肆无忌惮地对朝鲜人民的国土进行狂轰滥炸。公路、铁路沿线都是敌机轰炸的重点目标,所以志愿军入朝都要严防敌机的袭击,坐在卡车上的人,是绝对不能大声说话的,抽烟更不容许。对司机要求相当高,汽车只能开小灯,有时候所有的灯都要关掉,只能借助于上空探照灯那点亮光儿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在凹凸不平的盘山土路上颠簸着摸索着前进。每到拐弯处,车子必需减速,只有听到一声大而长的哨声后,司机才能稍微加速,沿着弯道谨慎地继续前行。 坐在行驶中的卡车上,时不时地能听到从远而近骤然而起的枪声,这是在传递敌机即将要来的信息,不久就能听到敌机的轰鸣声。久经沙场的司机们他们就会迅速地将汽车停靠在路边的悬崖下,或者附近隐蔽的地方,在黑暗中耐心地等着。有时敌机会从他们的头顶上振聋发聩地掠过。直到听不到枪声,听不到敌机的轰隆声,天地间一片俱寂时,汽车再摸着黑,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 有时汽车在行驶中,忽然在公路旁停下了,司机迅速下车,在夜色中,凭着他们的经验,摸索着检查车子的各个部位,认为一切正常时才继续往前开。不远处不是高架于江河上的桥梁,就是刚露出水面的浮桥。这时司机会开足马力,让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冲过去。有时从卡车上还能看到在附近的山头上,我军的高射机枪发出一连串一连串的五光十色,光彩迷人的子弹,齐向敌机射击,威猛壮观的场面。 经过了几次以后,车上这些初入朝的新战士们明白了,这是在通过敌机对我们运输干线的封锁点。也让雷自立这些风华年少初到沙场的新兵们,初步领略到了一些,什么是战场,什么是战争。 雷自立他们之旅,为了与敌人的飞机周旋,他们夜间行军白天宿营,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有惊无险地奔波后到达了目的地。雷自立他们这批新兵,是一批很特殊的新兵。他们都具有初高中以上的文化程度,在国内他们除了接受过一般的队列训练之外,主要是接受信息工作的培训,他们都是信息兵,被分配到各级司令部信息部门工作。雷自立同他的十多位男女战友分配到了某司令部信息处。他们是信息处最年轻也是文化程度最高的新力军。 刚到信息处时,雷自立还有些遗憾,没有当上一名能与敌人面对面地进行拼杀的战士。但是,经过了一段工作之后,不仅让他感到做信息工作的辛苦,也初步认识到信息工作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为了工作上的安全,他们的工作环境是极其艰苦的。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在半山腰上的采过金的矿井里,里面经过了简单的被覆。矿井里的巷道纵横交错,高高低低,弯弯曲曲,宽窄不一,地面也凹凸不平,并常年有积水。在巷道的两边,都是采过矿的作业面,大一点的较规则的,用作办公室,被覆得好一点。小一点的不规则的当宿舍用,除了支撑了几根粗大的木柱子,防止坍塌,基本上是原来采矿的模样。里面只要是高出地面,有能供一个人躺下,伸展得开手脚的岩石就是他们的床。 由于是用发电机发的电,电力非常有限,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办公用电。巷道里、宿舍里虽然装有电灯,但间隔很大,电灯度数都是很小的,电灯丝什么时候都是红的。所以整个矿井里昏暗、潮湿、朦朦胧胧。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好矿井里的卫生和空气质量,里面没有厕所,大小便必须经过漫长的巷道,到矿井的外面去解决。 在巷道里行走,光凭稀疏的度数小得可怜的电灯是不行的,还必须要携带点着了的蜡烛。否则在该哈腰低头的地方没有低头,就会碰破头,甚至还会与迎面来的人相对撞。初来乍到的,不仅要小心碰头,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还会迷路。 在巷道里如何拿着点着了的蜡烛行走,也很有学问,初来乍到的都要好好地学一学,否则没走几步手里的蜡烛就要灭。生活如此艰难,工作更辛苦,是三班倒,人休息工作不能停。有时候忙起来了该休息的也不能休息,要连轴转也是他们工作中的常事。 信息工作它是见不到战火硝烟,又是让人感到战火硝烟无处不在的工作;它是见不到敌人而又时刻感到敌人就在自己跟前的一种极其特殊的战场。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信息战士们要在部队的指挥系统中保持信息的畅通,又要极力保护好自己的军事秘密,不被泄露,还要千方百计地收获、破译敌人的各种信息,了解敌人的军事秘密。在这种保护好自己的秘密,获取敌人的秘密战斗中,与敌人进行着殊死的较量。 这种较量既有整体上的配合,主要是信息战士们各自为战。所以每个人的工作好坏都事关战局的进程和成败,因此,人人责任重大,都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工作中不能有任何的懈怠。工作时要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而且时间性很强,还要赶速度抢时间。 由于信息工作的特殊性,信息兵他们都是无名英雄,他们的工作鲜为人知,只对首长负责,与外界不能有任何的联系,与自己的亲友也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更不能说工作中的情况。来往信件都要经过直属首长的审查。在局外人的眼里,有一层神秘的面纱。 雷自立随着对信息工作认识的提高,让他感到能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是部队、党组织对他的信任,也是自己的荣幸,应该好好地珍惜,不仅不感到有任何的遗憾,而且很快就热爱上了。 雷自立满腔热情地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雷自立是在农村中长大的娃子,有能吃苦耐劳的本性,再加上他相对来说文化水平高、天资聪慧、脑子灵、知识面广等优势,经过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成了工作中的骨干和中坚力量。 一些已工作多年、年龄比他大、文化水平相对要低得多的老信息兵,在他的面前相形见绌。在学校里一直担任学生干部的他,有活动能力、组织能力等较强的优势,也在工作之外的各种活动中,得到了较充分的展示。他到信息处不到半年,在信息处团支部委员会改选时,全票当选为支委,担任团支部书记。 初涉社会、初涉军营、初露头角,心地单纯,不知道人世的深浅,又太年轻的雷自立,当听多了领导的表扬声、老同志的赞扬声,看多了不少的战友们的羡慕的眼光。慢慢地有些飘飘然起来,自觉和不自觉地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自负和自傲,以及过分地自信。又由于他过分地天真,把人世都看得那么简单、把人生的路看得那么容易、把百事看得都那么尽如人意,总之在他的眼里自己是一片光明,前途无量。 信息处的处长乐钟,是陕北人,很小就参加了八路军,放牛娃出身的他,完全是由部队一手培养起来的,现有的文化也是入伍以后才学的。他深感文化水平低在工作中力不从心的苦恼,所以,他很爱慕有文化的人。自从雷自立这一批文化水平较高的新兵到了信息处以后,让他无比地喜悦,把他们看成是信息战线的新力军和未来的希望。这其中他最欣赏的算是雷自立,所以对他多了一些观察和期待。 雷自立在乐钟的眼里,心地单纯、坦诚、厚道、聪慧,工作热情高。他认为最可贵的是,在他的身上昭彰出一股初生牛犊之气,是一个在工作中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苦,敢冲、敢闯的年轻人。而且政治热情高,组织能力、活动能力都较强。工作时间不长,就脱颖而出,成为处里工作上的中坚力量,成为社会工作中的积极份子。 当然乐钟也注意到了,由于在出类拔萃的环境中,雷自立也同时滋生了一些自负。这在他看来瑕不掩瑜,是可教可塑的。年轻人嘛!那能没有一点毛病,不能求全责备。 雷自立来部队一年之后,由于雷自立工作成绩特别显著、贡献特别大,根据部队的立功受奖条例,乐钟同处里的其几位领导都一致同意,本着对年轻人重在鼓励的精神,决定为雷自立请功,提到全处会上去讨论。 雷自立在信息处召开年终的总结大会上,作为全处的唯一的受奖请功的提名人,在全处大会上讨论。让雷自立倍感意外,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和喜悦。 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视、赞扬有加,声声亲切地叫他小雷的哪些信息老兵们,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立功受奖的,而且让他听到了,平时听不到的又足以让他心身发战的声音: “立功受奖的人首先要政治思想好,我看雷自立有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工作动机不纯,好出风头,他干工作就是为了表现他自己,就是为了立功受奖。” “雷自立心中无党、目无组织、目无老同志,看不到党对他的培养和教育,看不到老同志对他的帮助,把一切成绩都归功于他自己。” “雷自立不就多读了几年书吗?一身知识份子的臭气。他立功受奖,我们这些工农出身的大老粗往哪里摆呀?谁是革命队伍中的中流砥柱?谁是革命的依靠力量?还是我们这些工农出身的老兵。” “我们这些老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吗!他当了几天信息兵,立功受奖要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呀!?”-------。 会场上一边倒的对雷自立劈头盖脸的冲击灵魂深处的,尖刻、无情地褒贬。同雷自立一样资浅的信息兵们,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让他们的心里都在战栗,想为雷自立说几句他们认为的公道话,也不敢张嘴,由对雷自立羡慕、佩服,反而为他感到可怜。 有生以来听惯了顺耳之言的雷自立,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他人生的路上,第一次碰到了这样的场面,顿时就怔住了,让他恍如隔世。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公,头脑发胀,脸庞发热,额头不断地往外冒汗,当时他只恨脚底下没有一个窟窿不能让他钻进去。 不过雷自立虽然年轻,但又是经历过了生活风雨吹打过的人。日本鬼子让他家破人亡,失去了他最心爱的祖父、母,国民党特务将他的父亲关进了大狱,他也招到了特务们的毒打,趴在地上起不来。那时他只是一个幼儿、孩子,这样的苦难,他咬着牙挺过来了。也让他受到了教育,做人要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能挺得住。 现在的雷自立与哪时相比,长大了,也成熟了许多。所以他很快稳住了自己 ,虽然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挺直了腰,更没有低头,并认真地听每一个人对他的鞭挞,让要往外流的眼泪往心里倒流。 让乐钟处长,开会前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些信息老兵的眼里对这样一位走在他们前面的年轻人心情复杂,对压过他们一头心里如此地不服。因此对雷自立的瑕疵看得很重,丝毫不能宽容,不仅不同意他立功受奖,而且还对他进行了一次鸡蛋里挑骨头、捕风捉影的,上纲上线的触及灵魂的,暴风骤雨般地不应有的批评。 乐钟的心情极其沉重地想:这些老的信息兵是太过分了,这是在保护落后,压制后起之秀的新生的力量呀!。正如古话说的:‘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高于众,众必诽之。’他作为信息处的最高领导,在这种场合下,也无能为力。只是感触万分地想:论资排辈的落后的观念,在党内在军内实在是太根深蒂固,太强大了。 自然乐钟也想到了,对雷自立来说,心里肯定是很难过,很难接受。但对他或许是一次锤炼,或许是一次磨砺,更或许是一种财富,只要他确实是一个人材,也不是一件坏事。 主持会议的乐钟处长听完了大家的意见最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处里的几位领导是同意给雷自立同志立功受奖的,要不就不会拿到这个会上来讨论了。刚才我们几位处的领导碰了一下头,认为:既然有这么多的同志有不同意的意见,我们处领导尊重大家的意见,雷自立同志立功受奖的事就不上报了。但雷自立同志在工作中做出的成绩和贡献是应该充分肯定的。” 乐处长的讲话,虽然只是简单地表明了一下,他们处里的领导对雷自立立功受奖的态度,和对雷自立工作成绩的肯定。但也让雷自立在会上凉透了的心,有了一点温暖。 散会了,雷自立走在最后,乐钟处长走到了他的身边郑重其事地说:“小雷呀,怎么样?是不是心里感到有些难过,一定要正确对待啊!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只要你今后好好地一如既往的工作,有你立功受奖的机会。对待刚才同志们的有些尖锐的意见,还是我们党的一句老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最后亲切地拍了一下雷自立的肩说:“千万不要背包袱哟。” 晚上,雷自立躺在床上,听着从岩石缝里流出的滴答的水声,悄悄地哭了一夜,也想了一晚上。早晨起床眼睛泡儿红了,猛然间他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又明白了许多。他深刻反省地想:我是一个新兵,不就是多读了几天书吗!怎么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呢?今后一定要低调做人做事,少一些自我为是,少一些锋芒外露。 光阴冉冉,讨论雷自立立功受奖的会,在别人的心里慢慢地淡出了,但在雷自立的心里却没齿难忘,低调做人做事的他,在一些战友的眼里他确实变了。 雷自立就这样在炮火连天的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用他的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报效朝鲜人民、报效祖国人民。 长期没日没夜在黑暗的环境中工作和生活的人们,都非常渴望阳光。一天,天高云淡,阳光普照。雷自立这天不当班,难得有闲。他拿了一本在当时青年中广为流传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小说,跑到矿井外。坐在一处阳光充足,敞露在山坡上的大石头上,一边享受着阳光的温暖,一边看着让他入神入心的小说,其乐融融。 正当他为书中的主人翁,为了祖国无私无畏的献身精神所感动,合上书闭目冥想:我要学习保尔,成为一名共产主义的战士,我要争取入党。就在这时,陡然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惊愕中一架敌机已经向他所在地俯冲了下来,低得让他看见了敌机中的驾驶员。他立即卧地一滚,滚到了大石头下面。敌机在俯冲中,向他,嗒嗒、嗒嗒一连串的机枪子弹扫射了下来。将他头顶上的岩石打得火星四溅,将他面前的泥土打得尘土飞扬。 这时四周山上我军的防空火力,高炮、高射机枪一齐射向敌机。等敌机逃遁后,雷自立从大石头下爬了出来,除了满身的尘土之外,哪里也没有受伤,又躲过了一劫。望着敌机逃遁的方向,他自我嘲弄地自言自语地说:“我军防空火力强大、我雷自立命大,任凭尔等再猖狂,也不过尔尔。”这样有谅无险的事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在入朝的路上,他们之旅到达朝鲜某地后,白天宿营在哪里,让敌人谍报人员闻到味了,忽然间来了多架敌机,对他们的驻地进行了狂轰滥炸。 雷自立同他的战友们,住在一栋民房内,正当他在庭院里洗手时,一架敌机向民房俯冲了下来,隐蔽在民房里面的战友们急切地叫他:“雷自立敌机俯冲下来了,快进屋呀!”当他听到叫声急忙起身往屋里跑时,一连发子弹打在了他刚才洗手的铜盆上,叮当、叮当、叮当地响。敌机飞走后,大家指着铜盆上的窟窿对雷自立说:“算你的命大,好险啊!” 敌机走后,他们听到了紧急集合的号令,立即撤离了这栋民房,迅速转移到了附近的山中。不久敌人来了更多架飞机,遮天蔽日,瞬间他们刚才住过的民房成了灰尽。 雷自立想到这里,马上敛容正色地想:这次我虽然毛发未伤,但是捅了娄子了,敌机是他大意招来的,违反了部队的有关纪律。轻则免不了一顿剋,重则可能要受到纪律处分。 因为在整个朝鲜战场上,美帝国主义有绝对的制空权,我军已有的防空力量,对敌机的威胁有限。因此敌机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只要发现了我军的目标,就穷追猛打,给我军造成很大的非战斗减员。有的战士义愤填膺,又有些委屈地说:“敌机的飞行员猖狂地都能摘到我们的帽子了,手里有枪就是不能打。” 因为我军有纪律,不能用手、步枪打敌机,担心打不到敌机反倒暴露了自己,只会招到更大的损失。在朝鲜我方的境内,敌人的特工人员无处不在,敌人可能知道了在雷自立的驻地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在白天能听到从山中发出的枪声,在夜里也时常能看到从山中腾空升起的信号弹,这是敌特在传递信息。所以信息处的领导在大、小会上,作为纪律反复强调: ‘为了安全,大家都不要轻易在矿井外暴露自己,大、小便也要快去快回。实在想在外面透一会儿气,也一定要找隐蔽的地方。否则造成损失将根据情节按纪律论处。’ 雷自立对首长的这些谆谆告诚,当然没有当成耳边风,平时他是很注意的。这次,一方面是他近来太忙了,与阳光太久违了,他太渴望阳光了,那怕是暂短的;一方面他当时被保尔的共产主义的精神吸引了,忘记了身处险境、忘记了纪律。心想:“犯了错误就赶快认错。”当天在有关部门开始调查之前,他就主动找组长进行了坦白和检讨。因为他的态度好,只是挨了一顿剋,没有受到纪律处分。 经过了这次空袭的洗礼之后,他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更加强烈地在他的心中燃烧,在此同时他只要有空闲,哪怕是很少一点时间,就如饥似渴地阅读有关党的知识方面的书籍,努力提高对党的认识。 雷自立随着对党的认识的提高,他开始写入党申请书。他一遍一遍地修改,一遍一遍地誊抄,直到他认为把他为什么要争取入党的那颗赤诚火热的心完完全全的写进去了;把他为了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不惜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奋斗终身的决心写进去了,他才最后定稿。 但他又久久的装在身上,没有交给党支部。因为他忘不了‘立功受奖’的会,他忘不了他还是一个资历很浅的新兵!他反复地问自己:我这样一个新兵还想入党,是不是又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又在顾盼自雄了?是不是违反了给自己定的‘要低调做人处事’的原则了?雷自立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和彷徨中。 处长乐钟在对雷自立的继续观察中,让他看到雷自立对有的同志提的意见,从消极的方面想得多了一些,对他的负面影响也多了一些。他看在眼里 ,在心里想:还是太年轻啊!需要帮助,是应该找他好好地谈一次话了。 后来乐钟发现雷自立暗地里在写入党申请书,非常高兴,心想:“等他交入党申请书的时候再找他谈吧,这样自然一些。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 就在雷自立把写好的入党申请书,没有上交党支部的大半年中,当他的挚友徐明先兴奋地告诉他:“他已经向党的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了。”不久他接到了他的心上人——小英子的来信,告诉他:她也想申请入党。这时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已经落伍了。在‘七、一’,团支部举办的:‘我为党旗增光添彩’的纪念活动中,不少同他前后入伍的团员们都纷纷表示,要用争取入党的实际行动为党旗增光添彩时。作为团支部书记的他,在思想上触动很大,心想:到了他该向党交入党申请书的时候了。 信息处就是一个党支部,乐钟处长兼党支部书记。乐钟三十多岁,年纪虽不大,可是,是一个红小鬼出身的资深的信息兵。平时言语不多,在雷自立这些年轻信息兵的眼里,有些莫测高深,他的一颦一笑在雷自立这些年轻人的眼里,都显示出首长的威严。 因此年轻的信息兵们在乐钟的面前都有些局促,乐钟不主动同他们这些年轻人说话,他们是没有人敢主动同他接近的。不过他在雷自立的心中,倒有一点点知遇之恩,他在讨论雷自立,立功受奖的大会上最后的发言,对雷自立的肯定,给予的那点温暖让雷自立永志不忘。 雷自立怀着激动和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到了乐钟处长的办公地点。他提足精神高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雷自立手里拿着入党申请书,神情端庄地走进处长办公室,到了乐钟处长的跟前伸出双手,郑重地说:“处长,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 “哦!”乐钟望着雷自立,惊讶地用手接过了他的入党申请书。说: “小雷呀,你落后了,在我这里,你们这一拨入伍的年轻人里,交入党申请书的你可不是头一份啊!”乐钟边说边翻阅他的入党申请书。 雷自立于是说:“处长,我可以走了吗?” “你等一等。” 乐钟指着申请书最后一页他写的日期,故意吃惊地说:“在大半年前就写好了!怎么到现在才交来呀?” 雷自立神情端庄地站着没有说话。乐钟指着旁边的一把木椅子说:“你先坐下,不要急着走。”接着对他一笑,语重心长地,又很严肃地说:“看来哪次讨论你的立功受奖的会,对你的负面影响可是不小呀!早就写好的入党申请书不敢向党支部交?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说明你要求入党的决心还不够大吗!” 雷自立一听有些急了,正想开口说话,乐钟没有让他说,他自己接着说:“既然你的入党决心大,那为什么又不积极争取呢!我早就在注意你了,知道你在写入党申请书,我也一直在等着你什么时候交给我,你让我等了大半年呀!大半年可不是一个短时间啊!为什么写好了不交呢?” 雷自立又想说话,乐钟还是没有让他说话,他接着说:“你是怕别人说你又想出风头了,是吧?看来你对哪次讨论你的立功受奖的会上,有的同志对你的意见,还在耿耿于怀嘛!你也完全不理解什么是爱出风头?在工作上敢冲、敢干、敢为人先,这不叫出风头,特别是积极地要求入党。假若说这也叫出风头,在我看来这个风头就出得好,因为申请入党,这是政治上要求进步的表现,越积极越好嘛,它与出风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子事。 现在你在同志们的眼里是变了,虽然你的自负没有了,但是,你过去的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哪股子闯劲也没了。对此,大家褒贬不一,让我来说,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我更喜欢、更欣赏刚来我们信息处时的哪个雷自立。” 对雷自立来说,这次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也是他入伍后,第一次聆听首长,对自己如此深刻地剖析而又极其亲切谆谆地教诲。不仅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而且还让他深受鼓舞,对党的组织多了一份亲情。 经过这次谈话后,慢慢**自立在战友们的眼里他又变了,做人处事多了一些真诚、谦虚和谨慎的同时,在工作中又有了初生之犊之气,敢于锋芒外露,施展他的聪慧才智。 不久处里任命雷自立为他所在组的组长,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不少的老的信息兵感到意外,特别是卢一民。 雷自立所在组的组长,因工作调动走了,组长的位置一直空着,当了多年副组长的卢一民,心中窃喜。心想:论资排辈这个组长非他莫属。空缺的时候,他就以组长自居了,主动管起了全组的事,组员们看在眼里,他也乐在心里。 在全处的会上处长要宣布任命组长的命令时,他坐在了最前面,心里乐滋滋地竖起耳朵听着,当他听到是雷自立而不是他时的那一瞬间,气得脸都变了形,想冲上前去打处长一顿的心都有。 信息处对雷自立的破格提拔,这是对论资排辈旧观念的挑战。开始雷自立惶然,我行吗?能服众吗?当他想到乐钟处长对他语重心长的教诲: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在党和军队需要的时候,就应该毫无畏缩地挺身而出,当仁不让。他欣然、坦诚、无所顾忌地接受了这个职务,并尽自己的所能,努力履行好这个职务的职责。 处里对雷自立的任命,尽管卢一民对处领导有强烈地不满和怨恨,部队铁的纪律,个人必须绝对服从组织,卢一民在表面上是不敢公开暴露自己的不满情绪的,只能憋在心里。卢一民恶狠狠地想:这都是因为来了一个雷自立抢走了他的官运。将他的一肚子气都转移到了雷自立的身上,心想:你小子不要得意忘形,你就等着吧,有那么一天碰到我的枪口上了,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工作的实践证明,雷自立是一位很合格的称职的组长。卢一民等比他资历深的老资格,即使心里很不服,在工作上不得不服。雷自立在信息处就像是一颗腾空升起的明星灿烂辉煌。 按照党组织的要求,凡是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都要以对党绝对忠诚、老实的态度写一份本人的政治思想、家庭经济、直属亲属、社会关系的详细自传。雷自立利用他有限的空闲时间,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好了,交给了党支部书记乐钟处长。 乐钟看完后有无比的兴奋,也有沉重的深思。雷自立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这种特殊的环境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政治思想、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让他未投身革命之前,就具备了一个革命者应有的思想觉悟。 在雷自立孩提时,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害得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国耻家仇,让他知道一个独立强盛的祖国,对一个国民是何等的重要,让他从小就有了发自内心的爱国情怀。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又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到了国民党的虐政。当时的中国,在敌占区就不必说了,即使在国统区也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雷自立的小、中学时代,是在一个既有共产党的势力存在,又是在国民党的统治下的一个特殊的区域中度过的。让雷自立从哪时起就受到了共产党的影响。 雷自立的父亲是一个思想进步,刚直不阿的知识分子。被国民党的士兵打断过腿、以**分子抓进监狱,受过大刑。未成年的雷自立因此也受到了牵连,遭到了国民党特务的毒打和虐待,这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至深的对国民党仇恨的思想烙印。在思想上逐渐成熟的雷自立,对国民党仇恨,以及对共产党的感恩和热爱,对新中国的向往,都是发自内心的。 所以当雷自立无限憧憬的新中国,受到帝国主义的威肋时,他能毅然决然地响应祖国的号召,放弃了自己的学业,背叛父亲的期待,投笔从戎,到了朝鲜的战场上,这都是有深刻的思想基础的。 到了革命队伍以后在党组织的教育下,对党有了进一步的识认,产生了入党的要求,因此他的入党动机也是值得信赖的。 更让乐钟欣赏的是,雷自立在学校里不仅是学习的尖子,而且又不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读死书的书呆子。从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学生干部,关心国家大事,政治上很敏感,在政治上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积极分子。学校里组织的反对国民党当局的虐政,举行的各种示威游行,他都是主要的组织者,和积极的参加者。由于长期担任学生干部,在组织能力、活动能力上都有很好的锻炼,所以来到信息处以后,很快就成了青年人中的核心人物,决不是偶然的。 乐钟看到这里,不禁拍案叫好:“是一个很好的苗子啊!是可教育可造就之材啊!当下部队里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根据他的思想基础和现在的表现已经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条件,应该积极地很快发展他入党。” 当乐钟看到雷自立家庭情况的哪一部份时,又让他禁不住地皱起了双眉。曾是大地主家庭的背景、二叔去了美国、三叔国民党空军军官、四叔国民党海军军官、姑姑国民党的军医-----。 尽管大地主家庭早已经破产,但是曾经确实存在过;尽管这些社会关系中,有的人在他能记事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家,所有的人与他没有任何地联系,杳如黄鹤,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实事求是地讲,是谈不上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到的,但是这些人又确确实实是他的社会关系。 从延安一路走来的乐钟,谙达革命队伍情况的他,看到这里就像向他的身上浇了一盆凉水,刚才的兴奋劲全没了,十分惋惜地想:就是在他幼儿时就不存在的他祖父的大地主家庭、就是这些确确实实对他谈不上有多大影响的社会关系,对他今后的成长和发展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影响? 乐钟继而十分感慨地想:一颗好的苗子能不能茁壮地成长成材,它需要充足的阳光和雨露,和合适的环境和土壤,否则即使是再好的苗子不仅不能成为一颗参天大树,而且还会中途夭折,他在为雷自立成长担忧 第三十七章战斗中的岁月磨砺中的人生(下) 第三十七章 战斗中的岁月 磨砺中的人生 (下) 信息处党支部为了做好发展雷自立入党的工作,按照发展党员的要求,给他安排了两名党员做他的联系人,也是他的未来的入党介绍人。 联系人代表党的组织对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进行教育、培养和考查。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要主动经常地向联系人汇报思想、检讨自己在工作、生活中的表现,虚心接受联系人对他的批评、帮助和教育。 联系人要定期向党支部汇报他们所联系的积极分子各方面的表现,对被联系人是否具备入党条件,适时向党支部提出他们的意见,所以联系人对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的入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党支部给雷自立指定的两位联系人,都是他组里的老同志。一是卢一民,卢一民是他们组里年纪最大,军龄最长的老资格。由于文化水平低,脑子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工作效率低,差错多,还很自信他的经验,标榜慢工出细活。有往上爬的强烈欲望,开口闭口老资格不离嘴。在比他资历浅的人面前,总是摆出一付老气横秋,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还有一句口头禅:‘想当年’,我们怎么怎么着,夸夸其谈地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没完没了,反正他自己很欣赏。还有对自己的缺点看成优点,对别人,特别是对年轻人的优点则视而不见,缺点则用放大镜看。甚至对年轻人的进步,对工作能力强过他的人心存嫉妒之心。 在那次讨论雷自立立功受奖的会上,他说的反对的话最多,声音也最大。当时他是雷自立的副组长,他说的话起的作用也最大。 ‘雷自立当了几天信息兵,我们这些老兵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嘛!立功受奖要轮也且轮不上他呀。’这些话就是他说的。 让卢一民想不到的是,党支部指定他当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让他喜出望外。自从因为没有当上组长像霜打了似的他,精神劲儿马上就来了。对雷自立怀恨在心的卢一民,心想: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老天有眼。雷自立啊,雷自立,你不是当上组长了吗,在工作上压过我一头,我是党员,在政治上我压过了你一头。现在你不是想入党吗!你要是入了党,我在政治上的优势就没有了,我往哪里摆?哈哈!现在我是你的入党联系人了,你能不能入党,这就全靠我说了算” 卢一民解恨地想:要我同意雷自立入党,没门!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从此之后卢一民不仅眉开眼笑,老资格的谱,摆得更足了。 另一名联系人叫郑玉清,是女同志,她在雷自立这些年轻人的眼里就是一位宽厚、善良,能体贴人的热心肠的老大姐。雷自立他们初来乍到时,在生活上得到了她不少的关照。她在工作上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对自己份内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因此常受到组织上的表扬。雷自立他们刚来时,由她给他们在‘宿舍里’安排铺位。 他们所谓的宿舍,是矿井内的一个作业面,他们的铺位就是一些高低不平,形状不一的石头。有一位同雷自立一起来的新兵嫌给他安排的位置太窄,又是向外倾斜的,他向郑玉清提出:“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在这样的位置上睡觉我怕摔下来,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地方。”当时所有铺位都安排好了,郑玉清有些为难。这时雷自立毫不犹豫地说:“给我换吧。”刚来的雷自立,他的高风格就给郑玉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雷自立在工作上突出的表现,郑玉清作为一个老同志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在讨论雷自立立功受奖的会上,她是老同志中为数不多的持肯定意见,同意他立功受奖的。她对雷自立当组长心悦诚服,认为这是任人唯贤、众望所归。党支部要她做雷自立入党的联系人,心里格外高兴,因为在她看来雷自立是一位很有发展前途的青年人,能做他的入党联系人感到很自豪。 卢一民和郑玉清作为雷自立入党的联系人,他们都看了雷自立向党支部写的所有材料。 卢一民在看雷自立写的材料时,看着、看着忽然发自内心地一阵狂笑,一连拍手叫好、好、好。天助我也,雷自立,雷自立啊!有了你写的这些,我可以让你这一辈子也入不了党! 当卢一民和郑玉清第一次以联系人的身份与雷自立谈话时,卢一民,看到雷自立对他们的仰视和老老实实的态度,心里非常得意。 首先雷自立向他们谈了对党的认识、为什么要争取入党,以及用共产党员的条件衡量自己存在的差距,并以诚恳的态度表示,希望两位联系人今后对他严格要求,多批评教育。 雷自立说完之后,首先郑玉清说话,她充分肯定了雷自立所说的,并说了很多表扬、鼓励的话。最后表示:“我作为你的入党联系人和入党时的介绍人,我认为你已基本具备入党的条件,一定尽力帮助他实现入党的愿望。”让雷自立听了很受感动和鼓舞。 接着卢一民拿腔拿调地说:“刚才听了雷自立同志说的:对党还是有一定的认识的,也谈了为什么要要求入党,这是入党动机的问题,对于一个要求入党的年轻人来说,一定要有正确的入党动机,这是党组织对争取入党的积极份子最起码的要求,也是考察的重点。入党动机端不端正不能只听嘴里怎么说,主要要看表现、看实际行动,还要经得起党组织的各种考验哟!” 说到这里,卢一民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说:“既然雷自立同志要争取入党,我作为党支部指派的入党联系人,有些话我想还是要说开了好,以便雷自立同志有一个争取入党的正确的方向。 刚才雷自立同志也说了,我们中国共产党是由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所组成的,也就是说作为一名党员不仅是无产阶级,还必须是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 我看了雷自立同志要求入党,必须要写的各种材料。你现在写的家庭出身是中农,这是你父亲的小家庭。可是你是出生在一个大地主的家庭中,你的血管里流的有剥削阶级的血,你吃过剥削来的饭,确切地说,我认为你的家庭出身,实际上应该是大地主剥削阶级家庭。在这样的家庭出身,是与我们这些出身贫苦家庭的子弟有天壤之别本质不同的。比如,你衣冠楚楚,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如我是在饥寒交迫,到处流浪中。”说到这里卢一民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他接着说:“还有,你的直属亲属和社会关系也是极其复杂和反动的,祖父是大地主就不必说了、你的几个叔叔,还有姑姑,不是在与我们为敌的美国,就都是国民党反革命部队中反动军官。你父亲在国民党的统治区,虽然没当什么大官,也是一名中学的校长,旧社会培养出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在这样的剥削家庭、这样的反动亲属和社会关系的熏陶下,对你的思想、人生观、世界观必然产生潜移默化、根深蒂固地影响,在你的身上必然要打上反动的阶级的烙印。 而现在的你自己呢,也是知识分子哦!不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起码也是小资产阶级分子嘛!这同我们这些贫苦出身的大老粗,在政治思想觉悟、人生观、世界观、阶级立场等方面是大不一样的。 总之,你现在身上的总体政治素质与一名党员——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所应具备的各种政治条件,差距不是一点点,而是相差甚远。因此,你现在要争取入党,首先就是要深挖、狠批剥削阶级的家庭,反动的亲属、反动的社会关系,对你对所产生的一切影响,对自己来一个脱胎换骨地重生。否则是不可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的。 自然,这种脱胎换骨的改造是长期的,也是非常痛苦的,但也是非常必要的。在这方面雷自立同志一定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哟!要经得起党的组织对你长期的考验啊!恕我直言,根据你现在的条件,我的看法是你在短期内是很难入党的。当然你也不要灰心,只要你不断地努力,党的大门始终是向你打开的。 今后你向党组织写思想汇报,最主要的是写你是如何在深挖狠批,反动的社会关系、剥削阶级家庭等等,对你的影响,是如何在进行脱胎换骨改造的,以及你是如何在不断地端正入党动机的。在这些方面若有任何的自满、急躁情绪都是入党动机不纯的表现。” 卢一民的这通高论,让郑玉清早就听不下了,卢一民的话声刚落她就急着问:“自立同志,你有什么话想说?” 卢一民这一通高论,对雷自立来说,感到特别地意外,开始听时就懵懂了,也像在做梦一样。卢一民说的每句话,都让他十分地不理解,难以接受,都如鞭挞在心,万分地痛苦。 入党联系人找他谈话,是代表党组织的,雷自立在想:这是党在向他说话吗?怀疑他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当郑玉清问他时如从梦中惊醒,当他认定不是在做梦时,他有满腹的话想向党说。他怔怔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位联系人,当他看到卢一民得意忘形的眼神时,他憋住了,理智告诉他,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冲动。 雷自立望着郑玉清只说了一句话:“请党的组织相信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要求入党的决心决不会变,我愿意接受党组织对我的任何考验。” 雷自立起身,步履沉重地走了。 卢一民要走,郑玉清摁住了他,要他坐下,很愤懑地说:“我们是在代党的组织与雷自立谈话,你怎么尽说些不靠谱的话,你让雷自立会怎么想?” “怎么不靠谱,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这是在查雷自立的三代,雷自立的祖父曾经是一个大地主这不假,这与雷自立的家庭出身有多大的关系。他是生在这个家庭,在他哇哇落地的时候,这个曾是大地主的家,就已经在开始败落了,雷自立十岁的时候为了躲日本人就离开了这个家。什么血管里流的是剥削阶级的血,吃的剥削来的饭,幼婴儿的他,懂得什么?他能受到什么潜移默化的影响,你要他深挖狠批什么?你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不觉得有些荒诞不经吗? 再说了,日本人使雷家家破人亡,雷自立的祖父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劳工,九死一生,是佃户用他的命,救了他。假若雷自立的祖父当地主时,对佃户们横征暴敛,佃户对他能有这份生死情吗。雷自立的祖父后来成了一位在乡里叫卖芝麻糖的老头,并死在地主儿子的刺刀下。硬要说雷自立祖父的家、祖父本人对雷自立有什么影响,只能是让他对日本鬼子、对杀死他祖父的地主的仇恨。 再说,你说的雷自立的社会关系,确是比较复杂,就如你说的很反动。可是这些人,是在雷自立没有出生、或者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他们没有在一起相处生活过,又从没有任何的联系。就连他们长得怎么样,他都说不清,何以谈得上对他的影响?” 卢一民对郑玉清的说话,先是一怔,后是憎恨。等郑玉清说完,他自负地说:“你是什么家庭出身,我是什么家庭出身,你受过我那样的苦吗!我们两人的阶级感情不一样,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我认为这很正常。” 卢一民起身走时冲着郑玉清奸笑地说:“别自作多情了!据我所知,雷自立已经有心上人了!” 郑玉清憎恶地说:“无聊以极!” 两位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同雷自立第一次谈话竟是这样,让郑玉清是没有想到的,她对雷自立的受到打击有些担心,对他的入党更是担心。于是她找处长兼党支部书记的乐钟进行了汇报。 乐钟听了郑玉清的汇报,他很同意郑玉清对雷自立的家庭、社会关系,对雷自立有多大影响的分析。但让他很意外地是卢一民竟是如此极端。心想:按照卢一民的说法雷自立不仅入不了党,就是作为一名信息兵也不合格。 他再想:卢一民在旧社会是一个流浪儿,是从苦水中走过来的,对雷自立有这些想法,也可以理解。不过,他现在是老党员、老军人了,作为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说话看问题也应该讲政策,特别对一位要求入党的战友,更应该讲实事求是,不能走极端。 这时乐钟忽然想到了在宣布雷自立任组长的命令时,卢一民当时的表情,当时他只认为,这是卢一民论资排辈的思想严重,一时难以接受对雷自立的破格提拔,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 这时他猛然意识到:现在看来,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卢一民对雷自立如此势不两立的刁难,不仅仅是想要阻止雷自立入党,而是还在想将雷自立从信息处排挤走他当这个组长?乐钟忧心忡忡地想:卢一民是一位老同志、老党员,他的能量和作用不能低估的。 这时的乐钟不仅为雷自立入党担忧,也在为对雷自立在组里的工作担忧。雷自立能不能经得住卢一民给他带来的多方面的负面干扰,对雷自立是严峻考验,他可以做卢一民的工作,但他只能说服,不能压服,不可能一蹴而就,他需要时间,在这期间雷自立的表现,他拭目以待。 卢一民作为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对雷自立振振有词的谈话,让雷自立万分地意外。在这之前他是没有家庭出身的包袱的,卢一民硬是要将地主出身,往他的身上安,就像大山一样压的他的身上。不仅非常地沉重,还感到难过和委屈。当天晚上睡不着,还偷偷地掉了眼泪。 他在想,日本鬼子入侵家乡时,他离开了祖父。曾是大地主家境已经早已败落的祖父,也在那个时候家破人亡了,剩下一点田产为了报恩,无偿地给了佃户。已经不是地主的祖父,在他不到十岁时,就被人杀害了。 据他了解,党、**的有关政策,他是与地主家庭出身沾不上边的。仅仅卢一民一人之言,按说,他是不应该背上地主家庭出身的包袱的,可是卢一民现在是他的入党联系人呀! 他若不按照卢一民说的,不深挖狠批,祖父的地主剥削家庭对他的影响,按照卢一民说的来一个所谓的脱胎换骨的改造,卢一民是不会同意他入党的。入党联系人也是他的入党介绍人,若他都不同他入党,他是绝对入不了党的。 雷自立非常痛苦地想:祖父作为地主,对佃户有剥削行为这是肯定的,可是那时幼小不懂事的他,实事求是地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幼年失去母亲的他,没有祖父母的抚养,就没有现在的他,他与祖父母,恩重情深。 现在他当然知道,是地主就要收佃户的租子,就是靠收租子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这当然也是祖父对佃户的剥削罪行。他想卢一民所说的要他深挖狠批肯定不是简单地指的这方面问题。再说了祖父当年对佃户的这些剥削罪行,他死前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进行了赎罪,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还要他这个做孙子来负责吗? 在人生的路途上,遭受过挫折和打击的雷自立,现在清醒地意识到,他不仅在短期内入不了党,还将面临人生路途上最严峻考验。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要正确地对待入党,不要因为与自己同期入伍入朝,前后申请入党的战友已经入党了,对自己入党产生急躁情绪,当然也不能悲观失望,这都是入党动机不纯的表现。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要求入党的决心不能变、要相信党,入党的信心不能动摇。为此,一定要守住两个底线。 在任何情况下,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不能为了要入党,钻进卢一民的圈套,取悦于他,胡诌瞎编,在自己的身上深挖狠批根本不存在的所谓的影响和所谓的脱胎换骨地改造。这既是入党动机不纯的表现,也失去了做人的根本,那将永远入了党。 在任何情况下,不论自己受到的打击多重,压力多大,情绪如何的不好,都不要影响工作。在工作上一定不能辜负组织上的信任,要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做好。作为组长,在责任范围内,该抓的大胆地抓,该管的严格地管。在卢一民的面前,不卑不亢,决不能因为他是自己的入党联系人,在工作上,有任何的迁就姑息,该要求的要求,该批评的批评。 雷自立在磨砺中前进。 我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将士们,在敌人的武器装备先进于自己,又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凭着战争的正义性、凭着对祖国的赤胆忠心、凭着对朝鲜人民的兄弟情谊,以他们英勇善战,不怕流血牺牲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国际主义精神。经过五次战役把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侵略军,从鸭绿江边赶到了三八线以南,迫使敌人不得不坐下来谈判。 边谈边打,敌人在谈判中,态度恶劣,想得到他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我志愿军为了给敌人一些教训,给朝鲜人民多争取到一些土地,也为了给板门店我方的谈判代表增加谈判的砝码,迫使敌人就范。我军从五三年五月开始了夏季战役,在七月十三日,又开始了金城反击战役。 信息战线是反映战争激烈程度的晴雨表,战争越激烈他们的工作就越忙越紧张。雷自立和他的组里的战友们,自夏季战役以来,经常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他作为组长,尽量照顾组内的战友多休息,他自己是经常的几天几夜连眼皮都没有眨巴一下。 我军在夏季战役和金城反击战役中,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大举向南推进,敌人向南后退。三八线向南推进了三百三十二点六平方公里。在我军的强大的攻势下,敌人被迫同意在停战协议上签了字。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二十二时,即停战协议签字后的十二时起,全线完全停火。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朝鲜半岛三千里江山上实现了和平。 正当我军上下和全朝鲜人民热烈庆祝朝鲜战争伟大胜利的时候,雷自立从过度紧张、疲惫不堪到彻底地放松,在不分昼夜的矿井里不吃不喝地连轴转的睡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觉,醒来精神抖擞地从昏暗潮湿的矿井里跑了出来。 “啊呀!”高高的蓝天、悠悠的白云,起伏的山峦、苍翠的森林----,朝鲜!美不胜收。让雷自立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伸开双臂炽情地自由自在地享受着七月火一样热情的阳光、畅快地深深地呼吸着没有硝烟的纯净的空气,发自内心深处地大叫一声:“和平真好!和平万岁!” 顿时雷自立低下了头,无限痛楚、悲怆和深切地缅怀----一起涌上了心头。感慨万端地想:和平来之不易啊!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中华民族近四十万优秀儿女,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和平无价!生命无价! 战争的胜利也开始改变信息战士们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慢慢地从矿井里向矿井外转移,开始住在搭在山坡上的帐篷里,工兵战士们在忙着为他们建造石木结构的营房。 停战后的一天,骄阳高照,微风习习,蝶飞蜂舞,空气中散发着草木、野花的幽香。在一棵枝桠被炮弹致残的大松树的阴凉下,乐钟和雷自立怀着难以自禁地满腔战争胜利的喜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对前方巍巍苍翠山峦,享受着阳光、享受和平,敞怀畅谈。 乐钟无比感慨地说:“朝鲜的这场争,打出了年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威、打出了我人民解放军的军威,打出了我中华民族的骨气,也是我中华民族自鸦片战争以来的雪耻之战。也彻底摧毁了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美梦,将为我们的祖国赢得了较长的和平建设、发展的时间和环境。 这场战争,也让在世界上到处横行霸道的美国人不得不服。联合国军的美国司令克拉克哀叹地说:我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司令官。我感到一种沮丧的心情。 让这些侵略者去沮丧吧!让全世界的人民都看到了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是不可欺的,我中华民族被世界列强弱肉强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乐钟说到这里,心情极其沉重,又很激励地说:“这场战争的胜利来之非常不易,是几十万中华儿女用他们宝贵的生命换来的。他们为了祖国勇于敢于献身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是我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将与日月同辉、与共和国同在,将永远激励每一个中国人为祖国奋斗不息、英勇献身,将永远照耀着共和国高歌猛进。 最后乐钟无比激情地说:“朝鲜这场战争,作为中国人谁也不能忘记,谁也不能低视。谁要是忘记、低视这场战争,谁就是对献身朝鲜战场的英烈们的背叛、谁就是对祖国地背叛。” 雷自立听到这里无比激动地说:“处长说的这一席话,让我深受启迪、深受教育。我违背父亲的心愿没有上大学,弃学参军,把我的年华方富的岁月,献给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朝鲜战争,不仅无怨无悔,而且感到无比地自豪和骄傲。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战友,几十万烈士们,他们赤诚爱国、英勇献身的精神,时时地教育着我,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扉,是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最后雷自立,态度诚恳、言之凿凿地说:“正如处长说的:烈士们的精神将与日月同辉、与共和国同在,也与我同在。今后我无论留在部队,还是到地方工作,时时处处都要以烈士们为榜样,用他们的精神激励自己、鞭策自己。为祖国的繁荣富强、为民族的复兴尽责尽力。” 乐钟亲切、爱惜地拍着雷自立的肩膀由衷地说:“自立你是好样的,在这次夏季反击战、金城战投中,都立了大功,我们处里的几位领导一致同意要给你请功。 这大半年来我们都忙于战事了,对你的入党问题没有排上日程。现在应该考虑你的入党问题了,我一定要找卢一民同志好好谈谈,老同志了,我想他会同意介绍你入党的。” 雷自立与乐钟这次难得的心心相印谈话,让雷自立深受鼓舞,他以自己的行动,实践自己的诺言,在烈士们的精神的光辉照耀下,生龙活虎地在工作中发光发热。 第三十八章伟大的土改 第三十六章 伟大的土改 关帝镇的山区农村,在获得了解放后的一个丰收年之后,当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忙完了秋收最后一项活计,将田里的稻草,挑到自己的院子里,在院子的一角垛好,也就到了萧索的冬季了。按照当地人传统的习俗,又要为过大年做准备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土地改革,在山区的农村将要开始了。 羊廷望、王腾达、三愣子等村干部到关帝镇去开会,一去就是十多天了,开这么长时间的会还没有回来,让茅草村的人们预感到土地改革非同一般。村民们也在根据他们听到的片言只语,在议论、在思考: 土地改革,先要给各家各户定阶级成份,有田地、有钱的人家定地主。没田地、没钱的人家定贫农。中不溜的就是中农-----。然后就把定成地主成分家的房子、钱、田地分给没有房、没有钱、没有田地的贫农-----。因此,村民们都在独自思量,我的家该定什么成份? 开始王芬芳的心里很坦然,她想,我没钱没田地,顶多就是一个中农。随着土地改革的风声越来越紧,她的心里也在犯嘀咕,甚至在有的晚上做噩梦:她的果园被人分了,她看得比她的命还要珍贵的‘茅山柚’树,被人砍的砍,挖的挖,全没了。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当她知道这是一场梦时,才大松了一口气。 羊廷望等村干部开会回来了,紧接着土改工作组也进了村,住在小坳山村的王氏祠堂里。他们进村的第二天召开茅草村和小坳山村的群众大会。要求每户当家主事的必须参加,其他的人想参加的也可以去。 开会的哪天王氏祠堂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在祠堂的最前面摆了一张长条案,在条案的后面一溜排开,面对大家坐的是土改工作组的成员,和村委会委员。会议由村长羊廷望主持,他首先介绍了土改工作组的同志,说: “到我们村进行土地改革工作的工作组的同志,一共有五位。他们是一个小组,组长是匡俊仁同志。”说到这里匡俊仁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 接着他介绍了副组长何也同志,组员任之君同志。还说:“还有两位我们大伙儿都认识的,那就是曾经在我们村工作过的吉权同志和丁苗苗同志。” 介绍完,由任之君宣读了《土地改革法》。然后由匡组长讲话。村委们带头鼓掌,会场上也响起了掌声。 匡俊仁站起来环视了整个会场一眼后,说了土地改革的伟大意义、土地改革的重要性、必要性之后着重地说: “乡亲们呀!这是一场极其伟大深刻的革命,地主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将他们的房产、田地产和财富拱手交给贫苦农民的,他们必然要进行激烈地反抗,土地改革就是一场剥夺与反剥夺的阶级斗争。 为了很好地完成这场史无前例的土地改革,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要根据“土地改革法”的要求将你们村的土地改革工作进行到底,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但是,要将地主阶级真正打倒,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光靠我们还不行啊,在这场斗争中我们工作组主要是给贫苦的农民指路的,做你们的后台。与地主阶级进行面对面的斗争还要靠在座的广大贫苦农友们。 所以,希望大家都能怀着对地主阶级的满腔仇恨,立场鲜明地,积极投身到这场伟大的土地改革远动中来。在斗争中一定要破除封建的家族观念,在我们无产阶级看来,爹亲娘亲不如阶级亲。不管是我们的三大爷还是四大姑,只要是地主就是我们的敌人;只要是贫苦农民不管是姓王的还是姓羊的,我们都是阶级兄弟。因此我们全体的贫苦农友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大家一条心,捏成一个拳头向地主阶级开战!开战!毫不留情面的向地主要回本来属于你们的田产、地产、房产和财产。在斗争中找回你们做人的尊严,获得完全真正的新生。” 匡俊仁声音越说越大越激昂,整个会场上的人都被他征服了。最后,他态度严肃地话锋一转,厉声地说: “在这里我们要严正地警告在座的地主们,你们一定要真心实意地拥护土地改革,用你们的实际行动,配合土地改革工作,满足广大贫苦农民对你们提出的各种合理要求,老老实实地交出你们所有的田地产、房产和财产。在土地改革中不老实,表现不好的地主分子,我们会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进行坚决地斗争和无情地打击,将他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匡俊仁说到这里,整个会场屏气凝神,只有匡俊仁的声音在整个祠堂里响彻缭绕,在人们的心中震撼,让人们在战栗。这时忽然有人从祠堂的一角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大叫声:“王四爷晕倒了!” 接着有人在战战兢兢地说:“好像没有气了!死了!”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有的人站起来了翘首张望,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时坐在祠堂另一侧的王芬芳急忙站了起来,离开座位急速地从人缝中向王四爷倒下的地方挤了过去。跪在王四爷的身边,毫不迟疑地撸起他的袖子,用劲掐揉他的郄门穴、内关穴等穴位等方式,对王四爷进行了急救。 一会儿王芬芳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仍毫不放松地继续进行。围在旁边的人在焦急中死死地盯着,忽然有人在惊喜地大叫:“活了!活了!,鼻子动了”这时有人在连声地喊:“四爷,四爷!” 会场上发生了有人晕厥,这时坐在前面的村干部和土改工作组的同志都走过来了,他们来时王四爷已经清醒了。匡俊仁看了一眼后,对村干部说:“快找人将他抬回家。” 不等村干部说话,就有四五个壮年男子主动麻利地将王四爷抬了起来。王芬芳急忙说:“抬平了,走稳了,慢一点。” 王芬芳主动救人的行动,引起了土改工作组对她的关注和思考。 村干部和土改工作组回到了前面的坐位后,羊廷望说:“请大家坐好了,我们继续开会,现在请匡组长,继续给我们讲话。”匡俊仁接着讲完话后,羊廷望说: “现在请我们的副组长何也同志给我们讲话。” 何也站起来先给大家一鞠躬说:“乡亲们你们好?” 声音不大但很亲切,会场上自发地响起了一阵较热烈地掌声。掌声停止后,何也望了一眼匡俊仁说:“要说的话,刚才我们的匡组长都说了,而且说得很好。 在这里我只想说,我们即将进行的土地改革,既是一场激烈地阶级斗争,同时它也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在土改工作中请大家放心,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会坚定地按照党和**的政策办事,按照《土地改革法》办事的。 比如说,根据各家各户的经济情况划分阶级成份,这是土改工作中最重要关键的一环,也是大家最关心最重视的。因为,阶级成份关系到各家各户的切身根本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在这方面请大家放宽心,我们土改工作组一定会本着对国家负责,也对你们本人负责的态度,严肃认真实事求是的精神,按照‘土地改革法’将你们各家各户的阶级成份划分好。 绝不会不按政策轻易地将某家的阶级成份往高里划,当然也不会毫无根据地将某家的阶级成份往低里划。让各家各户划定的阶级成份,绝对符合各家的实际经济情况,能得到绝大多数群众的认同,也能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 刚才哪位老人家突然晕到了,我不清楚他家的经济情况和身体情况,是不是听了匡组长的讲话,一时理解不了,有些紧张?其实在座的谁都不要紧张,即使是地主也用不着紧张。 党和人民**对地主也是给出路的,只要他没有反人民的罪行,他们在社会上同样有生存权。党对地主的政策是:要让他们从不劳而获的社会寄生虫转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只要地主主动积极地配合土改,按照政策将他们的房产、钱财、田地产交出来,过老老实实地遵纪守法,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们的人生安全也是受人民**保护的。 对富农,就更用不着紧张了,按照‘土地改革法’我们保护富农的合法的经济利益。 中农是贫苦农民的朋友,党和**对中农一贯都是实行团结、保护的政策,在这次土地改革中,对中农所有的经济利益秋毫不犯,所有的中农朋友们就放宽心吧! 对广大的贫苦农民就不要说了,土地改革这是你们大喜的时刻,你们祖祖辈辈所盼望的,做梦都在想的,有一块属于你们自己的田地,通过这次土地改革,你们的梦想就要成真了,大家说,这是不是喜事呀!当然是大喜事。 只是,贫苦的贫下中农们,一定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过去总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在地主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你们要抬起头来,挺直腰杆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对分给你们的房、田、地。财产要理直气壮的接受,不要有不敢要,不好意思要的思想,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现在是物归原主,理所当然嘛!” 何也讲完话后响起了一阵热烈地掌声,羊廷望宣布:散会。 两位组长的讲话让村民们大致知道了什么是土地改革,如何进行土地改,以及土改的政策。如同一石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翻滚着、撞击着他们的心灵----在心里的最强音自然是我家该划成什么成份。 王芬芳从会场里出来,她的心里很踏实,她想:她既没有地,也没有田,用作果园的是闲置不知多少年的老荒山,也是亲家当成儿媳的配嫁礼送给她的。她本人也不是不劳而获的社会寄生虫。更没有对任何人进行过一丝一毫的剥削。她到茅草村这么多年,她身上流的汗,决不比任何农民少,作为一个农民,她也够格了。所以她以一种很自信很坦然的心态,静观其土改的进行和发展。 但土地改革毕竟是当前农村里的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王芬芳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在思想上还是很关心的。 王芬芳也在想,根据她多年来,对茅草村的了解,她觉得这个村子有她的非常的独特之处。居住的是姓羊的家族,她是这个村子的唯一的外姓人。茅草村人,有老祖宗留下的族训的管束,有自有村子以来逐步形成的不成文的良好的村规村风,再加上历届族长尽职尽责的管理和治理。这个村,在她看来,既没有靠剥削他人过不劳而获的生活的寄生虫和不劳动的懒汉。也没有因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等人生的不幸,让某户某人陷于绝境。成为头无三片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艰苦的穷人。 听说有一年大旱,田里地里的收成减少了七八成,面对大灾之年,族长将各家各户有限的粮食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在照顾老人和小孩的前提下,有计划地由他按每户的人口一月一发,让粮食的供应能细水长流。并组织女人到田里地里挖野菜,上山采野果;组织男人上山去打猎;组织年老体弱的人在家编织竹器,----。就这样全村人团结一心,硬是从灾荒年中挺过来了,没有一个人外出逃荒,没有一个人因灾荒饿死和病死。 再比如,他的干儿子羊廷望,在他刚出生时,他的父亲骤然猝死,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他的娘又有多种疾病缠身。像这样一个已处于绝境,山穷水尽的家庭。假若在别的村子里,得不到无私、无微的相助,只能是死路一条。但他们的家在族长的关照下,在怀着家族亲情的亲人们的多方无私、无微不至地帮助下,不仅奇迹般地生存下来了,而且还活得有尊严,有模样。 虽然全村人算不上富有,人们年年都在期盼五谷丰登,希望日子一年比一年好。特别是宗族的亲情将他们紧密地依附在一起,他们在悠悠的岁月中,互助互帮、互谅互让、和谐相处,虽粗茶淡饭,但也自得其乐。 王芬芳还在想,她之所以对茅草村难舍难离,除了她的‘茅山柚’的梦想之外,茅草村这很难得的一块玉洁冰清的净土,这也是她想留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重要原因。现在要进行土改了,她除了由衷地希望,她以她的一生为之艰苦奋斗的‘茅山柚’的事业,能得到土改的支持外。同时也希望茅草村这块独放光彩的净土,通过土改能更加瑰玮,永远光彩照人。 土地改革造的声势是很大的,除了开了不少的开群众会以外,不少村民房子的墙上用白石灰写了醒目的大标语 “废除封建的土地制度!” “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所有制!”等等。 有的大树干上,也贴了用彩色纸写的长条标语: “贫苦农民们团结起来,搞好土地改革。” “打倒地主阶级”等等。让村民们感到土改来势不小,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然,茅草村人,还是在按照他们自己的习俗,同往年一样,为了迎接过大年,准备做糍粑、粑粑等,推稻谷的轰隆声,舂米的碰撞声,依旧此起彼伏。王芬芳也一如既往,毫不例外地加入这个忙碌的行列。 土改工作组的队员们有一项主要的工作,就是走家串户,访贫问苦,了解各家各户的情况,为各户定阶级成份做准备。根据土改工作组的分工,何也副组长和队员任之君深入到茅草村了解情况。 何也出生在一马平川的东北平原,他的家乡气势澎湃,开阔悠远,但比较单调一律,且一眼看透。任之君出生在华北中原一繁华都市,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眼花缭乱。但喧哗嘈杂,让人难得一份安宁。 他们俩人走进茅草村,马上给了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顿时就被这个别具一格,小巧秀丽,山水相映,深藏不露的山区小村迷住了。 村后是苍翠的松林和秀竹,村前是碧波荡漾的池塘,村里是各种常青叶茂多姿的古木,隐隐约约错落有致的屋宇,还有能通往村里各个角落的洁净的弯弯小道-----。都让他们赞叹不已。走在何也身旁的任之君忍不住地感叹道 :“啊!真让人赏心悦目。”何也也说:“不平凡的风貌,也是这个村不平凡民风民俗的一种展现。” 他们在村里首先碰到的是一群正在玩耍的六、七岁的小孩,孩子们看到他们后,都停止了玩耍,瞪着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们,其中一小男孩向他们走近两步问:“同志,你们是土改工作组的吧?” 任之君感兴趣地反问:“哦,还叫我们同志,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土改工作组的呀?” “听大人说的,我们要土改了。”说到这里,小男孩看了他们一眼很认真地问:“你们是不是要找我们的族长?” 这时也走过来一个小女孩瞪了小男孩一眼说:“你傻不傻,现在解放了,族长是封建,谁还找族长。” 小男孩很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你才傻呗!你姓不姓羊,是姓羊的就要有族长。” 小孩子的争辩,让何也心里着实地一惊,这个村子,正如关帝镇的镇上的干部介绍时说的,封建意识根深蒂固,于是他想:去见识一下这位族长也无妨。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兼听则明嘛,听他会向我们说些什么。 于是何也对任之君说:“就让这位小朋友带我们去见他们的族长吧。”小男孩一听高兴极了,并向女孩儿露出了得意的怪笑。走在前面带路,任之君有些疑惑地紧跟在后面。 何也、任之君一连十来天,都在茅草村的村里、田边、地头等不同的场所,与茅草村的村民进行广泛深入的接触和交谈,了解各家各户的家产、生活和人员的情况,最后到了王芬芳的家。 为什么最后才到王芬芳的家呢,他们是有考虑的:因为他们在进村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了解到王芬芳是历史反革命,并怀疑她是深谋远虑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 在开动员会的哪天,何也亲眼目睹了王芬芳积极主动忘我抢救人的情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让何也感到王芬芳,绝非等闲之辈的女流。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他们自然要慎之又慎,因此决定先广泛听听茅草村人对王芬芳会怎么说。为此,他们在与茅草村的村民的交谈中,总少不了要向他们问起王芬芳的情况和在村里的表现,看法和意见。 这些与王芬芳门户相望,朝夕相处的茅草村人,只要提到王芬芳,绝大多数人都是众口一词:王芬芳简直就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而且有不少的人对她怀有感激之情。当然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向他们谈到了王芬芳有什么不正常的言论、表现和行动的任何蛛丝马迹。 唯有村委会委员羊廷国也就是三愣子,有他独特的看法,没有对王芬芳说过一句好话,但也谈不出王芬芳有任何令人感到意外和不正常的言论和表现。 何也他们只能这样的想:也许是这些单纯、善良、纯朴的茅草村的山民们,脑子里本来就没有警惕阶级敌人的这根弦;也许是王芬芳太会演戏了、太会耍两面派了、太会深藏不露了。 何也、任之君是怀着如此满腹的疑团向王芬芳的家里走去的。想接触一下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深感人鬼难分的人物。 王芬芳的家最好找,全村唯一的稻草屋,还有在她的屋前,哪棵耸立粗壮、枝繁叶茂,夏日里能给王芬芳家带来多许阴凉的大榆树。当何也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到王芬芳家的前面时,躺在屋檐下的大花狗,看到他们面生,一下蹿了起来冲着他们吠声不断。 正在果园里干活的王芬芳听到犬叫声,心想肯定是来了生人了,于是急忙撂下锄头,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从果园里急步走了出来。看见是土改工作组的同志来了,忙冲着狗喊: “花子,不要叫了,是客人来了。”然后面带微笑地望着工作组的同志说:“欢迎,欢迎。” 这时何也用眼睛扫了王芬芳一眼,顿即让他大吃一惊,在哪天的会场上,一来比较远,二来他也没有注意看王芬芳的外表,今天近看与他想象中的王芬芳大相径庭。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她,头上缠了一条白色的大毛巾,一身藏青色粗布山里人的着装,宽大的裤腿从脚卷到膝盖下,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大圆口布鞋上沾了不少的黄土,再加上古铜色的脸上历经风雨侵蚀的粗糙、沧桑。与他所看到长年从事劳作的山村中的妇女毫无二致。这与他听说中的卫生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卫生兵、过去的中学校长、现在的县**干部的妻子的模样怎么也对不上号。 让何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土得不能再土的女人,竟是有的人想象中的深藏的特务?而且还独具善心,身怀医术,能主动救人于危急之时,若不是哪天动员会上亲眼所见,看她今天的模样,他是不会相信的。 何也、任之君在王芬芳的带领下走进了她的堂屋,坐下后他们从王芬芳生满厚茧的手里,接过一碗清茶。何也环视了一下,一眼就能看透看遍的屋里的一切,又让他惊奇不已。为数不多的几件破旧的家什,如此简陋,他们在茅草村的别人的家里也很少见到。再加上她住的稻草房子在茅草村也是独一无二的。让他难以置信,解放前一位中学校长的家,竟会寒酸到如此的程度。因此让何也想到了,她是不是在他们的面前故意做作,但又不太像。特别是她的模样、住的房子是一时故意做作不了的。 于是,何也忍不住地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丈夫解放前是一位中学的校长,凭他的薪俸,你们居家过日子不至于像现在的这个样子?再有,你也有文化,又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蛮可以到医院或别的单位做与医学相关的工作?过上比现在要好得多的生活。怎么却偏偏,不做你的专业工作,远离你的丈夫和孩子,一个人留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吃苦受累,过如此辛苦清贫的生活呢?” 王芬芳听到何也问她,先是很自信地一笑,然后很坦诚自若地说:“何组长问得好,这个问题也不只是何组长一人问过我。因为,按一般的常理,我是可以守在丈夫的身边当悠闲的专职太太,也可以到医院或卫生单位去工作,都可以过上比现在要好得多的,又很体面的生活。所以引起很多的人不理解,有人甚至说我缺心眼,傻。 看来我还真有点傻气十足。傻就傻在,我有我的人生理念:认为人活在世上,不能只想到自己如何吃好、住好、穿好,也应该想到人生在世,为国家为这个人世做点什么,不能仅仅为活着而活着,做一个造粪的机器。应该让自己活得有意义些。 不幸的命运让我到了茅草村,这是天成人愿吧。也因为我丈夫是农林方面的专家,我们逃难到了茅草村后,他认为这一带的气候和土壤很适合柑橘类水果的生长,野生的柚子在这一带生长力特别的强劲。于是,他萌生了用野生的柚子培育一种柑橘类的新品种,并取名为‘茅山柚’。他的这个理想,让我受到了启发和感染,心想,这不就是我想寻找的,想活得有意义的人生目标吗! 就这样让我有了一个梦,我要建果园,培育出‘茅山柚’,我梦想将来有一天,在茅草村这一带的十里八乡的山头上,我培育出的‘茅山柚’处处结果飘香。让这里成为‘茅山柚’之乡,让‘茅山柚’成为这一带山民的致富之果,让全国各地的水果商贾闻名纷至沓来-----。 为了这个梦,我痴心一片。尽管丈夫后来很后悔,他不该萌生培育‘茅山柚’的理想,不止一次地提醒我,这可是一条充满了艰难困苦的路,而且是一辈子。真心实意劝我放弃,同他一起离开茅草村,我都没有听。后来他看到我痴心不改,铁了心了,他只好很无奈地支持我。 为了这个梦,我们夫妻长期过着聚少分多的天各一方的分居生活;我披荆斩棘,开山不止,从数不清的冬日的严寒,夏日的蒸烤中走了过来;为了这个梦,我将丈夫给我的居家过日子的钱都投入到果园的建设中去了,长期过着清贫的生活。 在这里我还要说的是,为了筑我的梦,一路上没有被各种千难万苦吓倒,没有半途而废,坚持干下来了。除了我人生的理念、梦想,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外,还有族长羊五益和广大茅草村人对我的支持、帮助和鼓励。特别是我的亲家羊五善,将荒山坡,作为他孙女的陪嫁物增送给了我家,才让我有了实现梦想的最基本的物质基础。否则我早就离开茅草村了,也有可能中途打退堂鼓了。 总之,为了这个梦,我含辛茹苦,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不仅改变了我的人生,在无休止的劳动中也改变了我这个人-----。 你们现在还能看得出,我曾是一位出身中医世家,郎中的爱女吗?从小在城市的环境里过着优越生活长大的‘小姐’吗?你们还能看得出我曾是一位卫生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生吗?你们还能看得出,在爱国热情的驱使下,在我国抗日战争处在国共两党联合抗日的**时期,我是国军中的一名卫生员吗?在抗日的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我负过伤,立过功受过嘉奖吗?------。 在我身上的如此沧桑巨变,我无怨无悔,因为一路走来,我的精神始终是充实的。尽管到我的梦想要完全实现,今后的路还相当的漫长,相当地艰难困苦,但我每走过的一步,都让我有成就感,都让我陶醉不已。” 谈吐如流的王芬芳说到这里,神情激昂,洋溢于脸上的自豪感,让一直在专注听她说话的何也和任之君都感到十分惊诧。这时她指了指放在旧方桌上,有些发黑的两个陶器水碗说:“二位同志请喝茶”。同时起身走进了东侧的里屋,一会儿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相册走出来了。坐下后,翻开相册如数家珍地指着几张照片说: “这些照片是战地摄影记者照的,当时全国上下一致抗日,国军和共军一起打鬼子,我们设在前线的急救站,也救了不少的八路军的军官和战土呢!这是他们伤愈后我们一起的合影。” 何也和任之君都饶有兴致的拿过相册仔细地看了看。虽然年代久远,但与她合影的八路军帽子上的五角星和八路军的臂章都清晰可见,他们还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其他的照片。有她背背药箱狂奔在弹片横飞、子弹呼啸,硝烟弥漫战场上的倩影;也有她在战壕前抢救伤员的瞬间;也有她脸带微笑,胸前佩带大红花接受嘉奖的场面;也有她一身戎装在急救站前留下的英姿飒爽的影像-----。 何也看完照片,不禁再看了王芬芳一眼,心中万分感叹,昔日的风姿看不见了,但气质尚存。他将相册还给了王芬芳问: “你在国民党的队伍里呆了多久?” 王芬芳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我在队伍里呆的时间不到两年,有一次我在抢救一位重伤员,背着他向急救站跑时,不幸被鬼子的飞弹打进了我的左臂,疼痛难忍还流血不止,我咬紧牙关没有让自己倒下,更没有放下伤员,坚持将他背到了急救站。当我见到战友时,就马上倒下了。等我醒来时,那是几天以后的后方野战医院了。 医生告诉我,因为失血过多,伤口部位肌肉坏死,发炎,高烧不退,因此前几天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他们还说,假若我再不醒,大夫怕我有生命危险,已考虑到要给我截肢。但又考虑到我刚二十多的芳龄,实在有点不忍心,请来了几位大夫给我会诊,他们提出了一个不锯臂的治疗方案,再观察几天。当时有的医生无奈地想:‘就看我的命了,实在不行再锯。’ 看来我的命还大,左臂保住了,但留下了残疾,左臂不能往上抬。成了残疾之身,不能继续服役了。退役的时间是民国三十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吧。在我退役在家养伤的一九四二年,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开始了我的人生的新起点。 一九四三年国军与日本军在湖南常德会战,我丈夫的家在洞庭湖滨,澧水的岸边,是常德的外围,河堤上到处是国军构筑的工事。 会战开始,在我丈夫的家乡先是数日敌机接连不断地狂轰滥炸,我们意识到小鬼子很快就要入侵我们的家乡了。在公公和婆婆的一再催促下,我们不得已背井离乡逃难了。 公公、婆婆舍不得他们的家,故土难离,没有同我们一起走。我们一家四口,小儿子刚一岁多,大儿子也刚十岁。我们的家乡是水乡,小木划子是当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哪个时候都在逃命那里还有划子,只能靠两条腿。我们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说是逃难,不知道往哪儿逃,听人说西边的山区比较安全,离开家门后,我们就往西边的山区走。 哪儿是我们的落脚地,心里一点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天难苦的辗转长途跋涉,我们很盲目地到了关帝镇。正赶上下雨,天已经黑了,就坐在镇上的一个店铺的屋檐下避风躲雨,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苦等第二天天明。 到第二天,风仍在刮,雨仍在下,处在风雨交加中的我们,不知何处可以安身时,偶然间,茅草村的族长羊五益,路过看见了我们的可怜相,动了恻隐之心,好人呀!主动邀请我们来到了他们的茅草村。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扎下了根,这也是俗话说的缘分吧。” 说到这里,王芬芳忽然停下来说:“二位同志,我是不是太唠叨、太罗嗦了?” 何也他们是心有戒心,带着满腹疑团来见王芬芳的,让何也想不到的是,王芬芳不仅爽直且健谈,她说的,与他们从茅草村人嘴里听说的完全相吻合。而且就像是心有灵犀似地句句话语都切中了他们心中的疑点,诠释了他们的疑问。让他们感到,有些人怀疑她是预谋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实在是子虚乌有,荒唐无稽得可笑。 何也曾是农业学院农林专业的一名学生,他非常理解王芬芳培育‘茅山柚’的科学价值和经济价值,这是一件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事业。他想,人民**应该毫无保留地肯定和支持。 现在的何也,不仅对王芬芳没有了,将她当成阶级敌人的戒备之心,而且敬重之心油然而生。认为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卓尔不群:有爱国心、有不同凡响的人生理念。她的梦想也非同一般,为了梦想她选择了一条困难重重,不惜牺牲自我,坚持艰苦奋斗不息之路。 往下王芬芳对他们还说了关于哑巴张晓阳,是怎么到了她的家,以及她与张晓阳不是母子,胜于母子相依为命的一些情况。这时己时近晌午,王芬芳要留他们吃中午饭,他们没有推辞。饭间都说了一些轻松的家常话题,谈笑风生,彼此犹如老相识。 饭后,王芬芳拿出了‘茅山柚’让他们品尝,浓郁的芳香,淳厚酸甜两相宜的滋味和汁多爽口的口感,让何也他们吃了,深感回味无穷。 何也不禁连连啧啧地说:“水果中的珍品,不愧堪称一绝。”任之君也很坦诚地说:“柚子能这么好吃,真想不到。”他们对‘茅山柚’的称绝让王芬芳的心里比蜜还要甜。最后何也还主动提出参观果园。学农林出身的何也,以行家里手的目光进行了参观,再一次感到这个果园的科学价值,深感建设这样一个果园的不易和艰难。最后,翘起大拇指对王芬芳说:“你的一切付出和艰辛,值。” 土改工作队对王芬芳的创业精神、对她的果园的肯定,让王芬芳吃了定心丸。哪天晚上不仅睡得香,还做了不少的美梦,梦到她躺在堆积如山的‘茅山柚’上。茅草村一带,受益于‘茅山柚’富裕起来的父老乡亲们,在向她仰视,向她致敬。 何也对茅草村各家各户的情况,有了一个较全面的了解之后,开始思考,对茅草村各家各户如何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他想,家庭阶级成份,关系到一个家庭的根本经济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作为一名土改工作队的队员,深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为此他必须要吃透两头,一是党的土改政策;一是各家各户的真实情况。夜深了,他还在油灯下认真阅读土改的有关文件,特别是如何划分农村阶级成份的详细细则。 何也对照文件,经过反复的思考,觉得茅草村这个村庄实在太特别了,封建的土地制度,在这个村子里不存在,既没有一户地主,也没有一户佃农和一个雇工。相对来说,各户的生活,在低水平上虽然也有好有坏,但并不存在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相对贫困之户并不是由于受到剥削所致。不仅如此,相对贫困的家庭,还能得到有家族亲情关系的其他村民,在生产上的帮助,在生活上的无私接济。 现在的村长羊廷望在襁褓中丧父,就是在村里人的关心帮助和接济下得以生存和成长起来的。所以,何也对茅草村各户阶级成份总的看法是:最高的成份就是上中农,中农是大多数,最低的成份也只是下中农,是少数。他将他的这个判断与任之君进行了交流,俩人的想法完全一致。 于是,何也再深入地想:土地改革作为农村的一场深刻革命,对于茅草村来说革命的意义又体现在哪里呢 ?难道它是我国源远流长的封建社会里的一个例外,难道它就是人们理想中的一个没有阶级和剥削的所谓‘世外桃源’。 何也带着这个问题,同匡俊仁组长敞开心扉同志式的坦诚地进行了一次交谈。 匡俊仁听了何也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的意见后,很惊讶地瞅了他一眼说:“哦!老何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可要擦亮眼眼啊!千万不能让一些表面上的现象所迷惑。‘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中国的封建社会根深蒂固,茅草村一百多口人,三十多户人家,怎么会没有地主、富农和贫农呢?怎么会没有剥削和压迫呢?怎么会没有阶级斗争呢?要说茅草村,地主、富农都没有,那么茅草村的土改又体现在哪里? 而且这也不符合中国农村的一般的规律哦!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在我国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里,相传的所谓的‘世外桃源’是根本上不存在的,这只不过是唯心论的空想主义者,少数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的乌托帮。我们共产党人是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一套。” 匡俊仁说到这里,话语一转亲近地说:“老何啊!我们俩能在我国伟大的土地改革中共事,这是我们有缘,现在我想对你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话。 你是有学问的人,又是从中央机关来的干部,论马列主义水平,你肯定要比我懂得多。但你对下面的一些情况就不一定比我了解得多。 在基层多年的工作中,让我有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又让我还必须要跟着这种感觉走。 现在用我的感觉说假如,假如这次土改中,我们在茅草村,多划定了一户或两户地主,肯定不会引起人的关注。假如在茅草村如你说的一户地主都没有划定,那就不一样了,必然要引起有的人的关注,甚至质疑。就会有人想到,我们是不是犯了‘右倾’的错误。我们的上级就会有可能要派人来检查我们的工作。你们不是说,在茅草村没有地主吗,他们来替你们找、替你们划定。 到那个时候一顶‘右倾’错误的帽子肯定要扣在你我两人的头上。即使将来有一天被人发现他们划错了,犯了‘左倾’错误,那也只是工作方式方法问题。我们则不然‘右倾’错误是阶级立场上的错误,是要进档案里的,其后果你肯定是清楚的。” 何也听到这里,心里着实一怔,心情极其沉重地望着匡俊仁没有说话。 匡俊仁接着说:“老何啊!所以我想,与其让别人来替我们在茅草村找地主,倒不如我们把思想放宽点,对土地改革的政策的理解也不要太过于机械、死板,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地,对茅草村阶级成份如何划定,反反复复地好好考虑,对能定地主、富农的千万不要漏掉了。免得日后遭到被动,甚至犯‘右倾’错误,你说呢?” 何也怔怔地望着匡俊仁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匡俊仁说:“老何啊!这样吧,我们还是遵照党的教导,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相信群众。先开一个村委会,我们俩人都参加,听听他们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怎么说,也许他们有我们想不到的独到的意见,让我们茅塞顿开,你看怎么样?” 何也立即回答说:“好哇!我完全同意。”并说,:“我想在开会前,我们先一起学习下有关土改的文件。” “会议由你主持,会议怎么开,会上要学些什么由你来定,什么时候开,你定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参加。” 开村委会的哪天,由于事先给村委会的委员们透了一点风,让他们有所考虑:今天要讨论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因此破天荒的改变了过去等人的时间比开会的时间还要长的陋习,五个委员都比规定的时间早到了,就连每次开会总是最后一个到的三愣子,今天竟然是第一个到了王氏祠堂。 在会上何也首先以主持人的身份说话:“我们土改工作队进村快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我们主要是宣传、讲解党和**的土地改革政策,发动广大村民积极参加土改。同时深入了解村里的各家各户,方方面面的情况,为下一步的工作做准备。从今天我们的村委会委员们来开会的积极性看,我们前一段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大家对土改的认识提高了,态度积极了,说明广大村民基本上发动起来了。 现在我们要考虑下一步的工作,给各家各户划分阶级成分,这是土改工作关键的一步。给各家各户划什么阶级成份,这关系到各家各户的根本经济利益,和在社会上的政治地位。贫下中农是党和**在农村的依靠力量,地主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这是非常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对定阶级成份这项工作,既要对国家负责,也要对各家各户负责,一定要根据党和**的土改政策,和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事实求是的,公正合理的慎之又慎地划定,既不能把应该往高里划定的家庭阶级成份定低了,也不能将应该往低里划的家庭阶级成份往高里定。这两方面的情况,我们都要尽量地避免发生。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茅草村各家各户应该如何划定他们的阶级成份的意见。” 何也说到这里,五位委员身上的神经蓦地一下都绷紧了,全神贯注,大气不出地望着何也。何也扫了他们一眼接着说:“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认识到划分阶级成份的重要性,为了将这项工作做好,不出任何的偏差,也为了将今天的会开好,首先我们一定要充分学习好、理解好党的有关土地改革文件的精神,现在请任之君同志,给我们再次宣读和讲解有关划定阶级成份的政策和细则。” 第三十九章哑巴说话了 第三十九章 哑巴说话了 任之君宣读、讲解文件的精神后,何也对匡俊仁说:“你再说说。”匡俊仁说:“该讲的老何都讲了,要学的文件小任都念了。一说到要划定阶级成份,我看大家有些紧张,有什么紧张的,地主又划不到你们的头上。在座的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村子里的情况你们最了解,村子里的事你们最有发言权,今天你们一定要畅所欲言。根据党的政策,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只要是你们说的意见,我们都爱听,我们都重视。” 匡俊仁说完话后,会场上无声静气,冷了一会儿场。何也再次说话:“今天会议的内容,可能对大家来说,感到太重大了,要好好地想一想这是应该的。不过今天我们只是初步地议论一下,并不是最后划定某家某户的阶级成份,说错了,说得不够全面的,都没有关系,等会儿想好了还可以补充,认为不恰当的也可以修正吗。” 何也说完还是没有人说话,何也望了一眼羊廷望说:“还是请我们的村长先说说吧,你是在茅草村长大的,茅草村各家各户的家境你心里应该是一清二楚。” 羊廷望眨巴了一下眼,很认真、坦诚地说:“关于我们茅草村如何划分阶级成份,按照**的政策,我不是捉摸一天两天了。想来想去,总觉得我们村各家各户的经济状况差别都很有限,都是靠劳动吃饭,既没有剥削他人的,也没有好吃懒做的,按照土改文件上讲的定地主、富农的条件,我们村好像没有。” 这时三愣子突然忙不迭地说:“我们村怎么会没有地主呢,依我看,村西头的王芬芳就是。” 三愣子语出惊人,匡俊仁、何也、任之君、羊廷望等人都惊愕地望着他。三愣子则望着王腾达。 原来,给王芬芳定地主阶级成份,王腾达与三愣子早在关帝镇开各村干部土改工作的会上,就在一起嘀咕好了。 在开会期间的一天晚上,明月高照,吃饱喝足了的王腾达与三愣子坐在宿舍前的台阶上看明月。王腾达居心叵测地凑近三愣子的身边小声说:“文件都听清楚了吧,土改要给各家各户划分阶级成份,我们当村干部的说了算。土改就是贫农得福,地主倒楣。你说说,你们茅草村的地主应该是谁呀?” 三愣子想了一下说:“这样倒八辈子霉的事,在我们茅草村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我们羊家人的头上。王芬芳是我们村的唯一外乡人和外姓人,她平时的日子过得也比我们姓羊的好,地主当然应该是她喏!” 王腾达得意的立即拍着三愣子的肩膀说:“谁说你小子傻,我看在关键的问题上,你比谁都精。你们村的地主就应该是王芬芳,她不是很爱显摆称能吗!这会就让她好好地显摆一下!她的男人身上穿着那身灰色干部服,不是神气十足吗,也让他穿不长。” 王腾达说到这里,又往三愣子的身边凑了凑,鼓动地说:“这是得罪人的事,就怕你小子,到了让我们说话的时候当缩头乌龟,不敢说!” 三愣子不服气地张开大嘴说:“这有什么敢不敢的,王芬芳我早就把她得罪了,以后我又没有什么事要求她的。只是我这个人呀,文盲一个、嘴笨,要是有人问我,王芬芳为什么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我就接不上岔,说不到点子上。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 王腾达故意近乎地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两人谁跟谁!” 所以要给王芬芳定地主阶级成份,早就装在三愣子的心里了,就等着有他说话的机会,看到今天机会来了,早就心里冲动了,所以羊廷望的话声未落,他就毫不犹豫地顺口说出来了。 主持会议的何也怕他听错了,问:“你说的是在你们茅草村西头住稻草屋的雷家?”三愣子马上点点头,还补充说:“就是收养了一个哑巴,有果园的。 这时,羊廷望很不满地说:“哥,这是在开会,研究划分阶级成份,你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我没有乱说,我是顶认真的。” 何也说:“那你就说说理由吧,王芬芳为什么要划为地主阶级成份?” 三愣子望了王腾达一个眼说:“我没有理由,我只是在想,在我们村要定地主,当然应该是她。她要是不当地主,难道说还要我们姓羊的当地主。” 任之君有些忍不住地说:“这事可不能只讲当然应该,是要讲政策,讲条件的。” 这时三愣子有些慌了,使劲地望着王腾达。 王腾达听到三愣子讲出了要将王芬芳定为地主成份的意见,内心里喜不自禁。看到三愣子果不其然经不起三句问,就慌了神。于是王腾达马上说:“何组长,我说几句。” 王腾达要说话。内心里慌里慌张的三愣子如释重负,笑了。 何也冲着王腾达说:“你说吧。” “我完全同意三愣子,唉!说习惯了。我完全同意羊廷国委员的意见,王芬芳应该定为地主。我的理由是:她有剥削。 王腾达的‘她有剥削’也是语惊四座。会场上每个人的眼球都转向了他,他说:“王芬芳家里有一个哑巴,谁都知道那么大的一块从来没有开发过的,连牲口都进不去的老荒山坡,现在能成为果园,就凭王芬芳一个城里出来的手不能提一两,肩不能挑半斤的娇滴滴的女人,做梦吧?累活苦活还不都是那个哑巴干的。只要是明眼人心里都明白,哑巴就是她的家里的一条牲口,反正再怎么使唤他、强迫他,都是有嘴说不出呗!” 王腾达说到这里,三愣子忙指着王腾达插嘴说:“他刚才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个理儿。没有文化,嘴笨,心里有话就是茶壶里煮鸡蛋倒不出来啊!” 匡俊仁望着三愣子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说的倒是很有一点新意。” 这时羊廷望忍不住了,说:“我不同意拿哑巴说事。” 何也很感兴趣地说:“你说说你的具体的意见。” “这个哑巴,谁都知道,是国难时期,从湖区流浪到关帝镇的流浪儿。由于不会说话,受镇上的小孩欺负。到镇上不久,就已经不像人样了,是我们村的五益爷,看到他实在是太可怜了,心想再这样流浪下去,很可能活不长。为了救他一命,就将他带到了我们的村,是五益爷,求王芬芳收下他的。 刚到我们村的哑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满身是虱子,头上身上都长了疮,除了一双眼睛那里都没有一点人的模样啊!谁见了谁都感到腻歪,想躲得远远的。 当时王芬芳硬是答应留下了他,我们全茅草村的人都感到非常地意外和惊讶,都说她真是有一颗菩萨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还说今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茅草村的人都知道,王芬芳从收留哑巴的第一天起,就真心实意地对待他,将他当成亲儿子养。首先将哑巴有虱子的破衣烂裤全给烧了,换成了干净的衣裤,再给他治好了身上的疮。在王芬芳的调理下,哑巴慢慢地胖了,也有了人的模样了。 哑巴初到王芬芳家时,什么活计都没有让他干,能顶点事开始干活是在一年以后。哑巴就是不会说话,心里什么都明白,上过学有文化,王芬芳这样真心实意待他,他也真心实意地对待王芬芳,家里的活计他能做的都抢着干,这也是我们山里人的本分。 我们山里人过日子,谁家养的儿子不干活,除非是大财主家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在小坳地就有。我们茅草村人,家里的活计一家人一起干,有饭一家人一起吃,这叫相依为命。当爹妈的老了,当儿子的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活计全是当儿子的干,这叫尽孝,与剥削根本是两码子事。 我们茅草村全村的人都知道,王芬芳与哑巴俩人,亲如母子,一起干活,一起吃饭,和和美美在一起过日子,这也是相依为命。怎么在王芬芳的身上就是剥削了呢? 再说了,王芬芳她自己一天也没有闲着,哑巴流了多少汗,她同样也流了多少汗。现在就凭她收留了哑巴要将她划为地主,这不是做了好事反倒错了,不仅没有好报,还得了恶报,以后谁还敢做好事。 所以要给王芬芳划为地主,我认为这既不符合**的政策,也不符合做人的情理,根本就说不通,所以我坚决不同意。我哥是文盲,说话没有准儿,有人可不要心怀鬼胎,挟嫌报复,跟着他瞎起哄,这不是起哄的事。” 王腾达马上心虚地搭茬说:“唉,村长,你是不是在说我呀,我是实话实说,匡组长不是说了吗,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吗!我就是这么认识的,怎么在你嘴里就起哄了。” 这时三愣子也急忙接过话说:“廷望啊,你哥不糊涂,你自己可不要糊涂。不能因为王芬芳救过你娘的命,还叫你认识了几个破字,认了你这个干儿子,就把你姓什么都忘了。在土改这样的大事上,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向着外姓的人。我们村王芬芳不当地主,难道还要我们姓羊的当地主吗。” 让何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茅草村王芬芳竟成了要不要划为地主成份的争论对象,两种意见还针锋相对,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于是他说:“你们三人的意见都说了,还有二位委员也说说你们的意见吧。” 小坳山的张一夫委员,急忙将正在吧唧的旱烟袋锅子往鞋底子上一磕,然后说:“刚才我们的村长说,王芬芳收留哑巴是积德行善,我看这种积德行善的事,是人都愿意做。明摆着,不花一个子儿,就落得一个大劳力,这比请长工划算,请长工还要花工钱是啵!假若这也不算剥削,请长工就更不能算剥削了。 那么大一块老荒山坡,成为现在的果园,不是哑巴在那里卖命给她干,就凭王芬芳一个女人,不说她这一辈子,就是她几辈子,我看门也没有。不能占了大便宜还卖乖,依我看给王芬芳定一个地主成份,没有冤屈她。我是大老粗就知道这么一个理,说得不对的村长可不要见怪哦!” 张一夫说完,何也用眼睛瞧了一下小坳山村的王广才委员,他眨巴一下眼说:“该我啦!说几句,近期儿,我也在掂量我们小坳山村,少说也有五、六家地主,富农就更多了。茅草村虽然比咱们的村子小一点,也不能一户地主也没有吧!那土改在他们村不就白搞了吗?依我看茅草村少说也应该有一家地主是吧,不能坏事都落到我们小坳山村上,茅草村也不能尽占便宜。村长是他们村的,民兵队长也是他们村的。” 王广才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匡俊仁于是问他:“你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茅草村谁家应该定为地主?” “刚才他们都说了我再说,不就罗嗦了呗!哦,对了,谁应划地主他们都说了,我没意见。富农他们没有说,他们村的富农我看就是羊五益。先前是族长,封建势力的代表,还有剥削,我记得我们的村长过去就给他们家放过牛,他是怎么样剥削的,我们的村长心里应该清清楚楚,在他们村他不划富农谁还能划富农?” 王广才的发言,点到羊廷望的名了,羊廷望又不得不说了。 羊廷望说:“羊五益我爷,对我家里怎么样?我心里确实清清楚楚,恩重如山。我爹死后,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五益爷在多方面无私地无微不至地关照,早就没有我和我娘了。”说到这里羊廷望感激地要掉眼泪。 羊廷望接着说:“我是给五益爷家放过牛,还不是一年两年。那是以我这个不能作田的小工,换取他们作田的大工呀,占便宜的是我,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呢!按照党的土改政策,依我看他家的成份最高也出不了上中农。” 大家的意见都说完了以后,匡俊仁虽然不是会议的主持人,他还是以组长领导者的身份,有些兴奋地说:“我看今天的会开得不错嘛!大家都畅所欲言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有不同的意见也很正常,很好,很好。 还是我们党的教导说得好,我们的工作一定要走群众路线,只要真心实意依靠群众相信群众,我们认为难解决的问题,群众就帮助我们解决了,今天的会就证明了这一点。土改是一项极其复杂,斗争极其尖锐的工作,要将这项工作做好很不容易。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都要牢记教导,把走群众路线贯彻到我们工作的始终。” 何也作为今天会议的主持人,他并不认为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匡俊仁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很好。’他不知道是指哪方面说的,在他看来今天的会,畅所欲言是做到了,但是五个村委会委员中有四人的发言,都偏离了党的土改政策,挟带有个人的情感代替政策,来考虑划定阶级成份。 而且都是在往高里划,这是一种‘左’的错误倾向,必须坚定纠正,否则我们这里的土改工作就要犯搞扩大化的错误。对此他十分忧虑,很自疚地想:这都怪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做细、做扎实,下一步我们的工作要结合村干部、群众的思想,加强土改政策宣讲的力度。 于是,何也在匡俊仁说完话后,说:“今天我们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大家都谈了各自的意见。我已经多次说过,一个家庭划什么阶级成份,关系到一个家庭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地位,对这项工作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认真对待、高度负责。要经得起政策的考验、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对这项工作我们决不能情感用事,一定要按政策办事,按政策说话,既不能犯扩大化犯‘左’的错误,也不能犯右倾的错误。总之,这两种倾向都要避免发生。为此,我们今后一定要下大力气加强对党的土改政策的学习,还要贯彻不走样。 另外,我还要特别强调,今天的会不是最后划定某家某户的阶级成份,只是初步议论了一下。所以,今天会上所有人说的话,散会后都不能外传,包括你们家里的人。因为我们今天会上议论的内容,是村民们都很关心,又是很敏感的问题。传出去后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思想混乱,甚至产生严重的后果,影响今后的工作,这是纪律,也是要求,拜托了。” 散会后,何也主动问匡俊仁:“你刚才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很好,你是指哪方面说的?” 匡俊仁望了一眼不苟言笑的何也说:“老何呀,难道你不觉得在今天的会上,这些在旧社会被人看不起的泥腿子,有的还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可是,在我们认为难办的事情上,有他们独特的思考问题的思路,划分阶级成份不局限于:是否有没有田地产,是否出租了土地,而是要看是否存在剥削。 这种思考问题的思路,难道不是给我们的土改工作一种新的启迪吗!还是党的教导说的好: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往往则是幼稚可笑的。我们不能说他们对党的政策学习得不好,是他们的思想上没有条条框框,把党的政策学活了,能将党的政策与当地的实际情况相结合起来思考问题,这了不起啊!太难能可贵了。 正如我们中国的革命一样,若没有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的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毛**思想,像王明教条主义哪样,死抱着马列主义的哪些条条框框不放,我们中国的革命能取得今天的胜利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你说,对今天的会我不说很好还能说什么呢?” 匡俊仁说的这些话,让何也好像对他都不认识了,两眼茫茫然地望着他,心想:党的政策就是死的硬杆杆,就应该贯彻执行不走样,怎么能说成是条条框框呢。更不能将党和**的政策说成是教条框框,认真贯彻执行政策绝对不是教条主义,政策也是不能活学活用的,否则哪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 于是何也问:“按你这么说,王芬芳是可以考虑划为地主成份了?”匡俊仁说:“我看完全可以考虑,今天的会你不觉得对我们的启迪就在于,划分阶级成份,不仅仅要看有没有田地产,还要看有没有剥削,这就抓住了实质,抓住了根本。田地出租它只是一种形式、手段,最终的目的,还是剥削。 像王芬芳这样收养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她就会毫无顾及地将他当牛当马使唤,反正他有嘴说不出,这比地主出租土地进行剥削要残酷得多,这种情况,怎么不可以考虑划为地主成份呢。” 何也越听越觉得匡俊仁越没有政策水平,不像是一个土改工作队的组长,他有些着急地说:“我的组长同志,收养一个流浪的哑巴,这分明是一种善举,我们可不能脱离当时的实际情况黑白颠倒。” 匡俊仁也着急地反诘说:“老何呀,群众的意见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呢?会上不是有人说了吗,王芬芳这种所谓的善举,是一种名利双收的事,是人都会这样做的,既有好的名声,又有了一个不花钱的大劳力,这比雇一个长工要合算,长工还要给工钱。假若这种**裸的剥削也不算剥削,这个世界上还有剥削吗?”匡俊仁有些急了。 听到这里,何也已强烈地感到他与匡俊仁在这些问题的认识差距太大了,心想:在农村里的人,谁都要劳动,按照匡俊仁的这种思考问题的逻辑,王芬芳收养哑巴后,只有将他当老爷供养起来才没有错,这不是很荒谬吗?进而,他非常忧虑地想:按照他的这种认识水平,来领导土改工作,肯定要出偏差。 于是,何也语重心长地很诚恳地说:“老匡呀,你现在是我们的组长,责任重大啊!党的政策是我们的生命,是我们做好工作的最主要的依据,我们一定要按党的政策说话、办事。我认为党的政策是硬性的,我们贯彻党的政策,一定要丁是丁,卯是卯,是不能变通打折扣的。如地主最基本的条件一定要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靠出租田、地收租子,过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这样的人和家庭才能是地主。 像王芬芳这种人,地无一垄,田无一垧,而且自己劳动,创业建果园。就因为在国难时期,出自善心,收养了一个从敌占区来的,流浪街头行乞,快要话不下去了的哑巴,给她定地主,这肯定是不符合党的政策的。这些村委会委员不讲政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可以理解,可是我们是党派来领导土改工作的,头脑一定要清楚啊!” 匡俊仁听到这里,有些听不进去了,绷着脸说:“你是说我的头脑不清楚,我清楚得很,我反倒认为你的脑子灌了水,我们土改工作队的干部,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村委会委员是我们做工作的依靠,他们几乎一致的意见,认为王芬芳是地主,是代表了很大一部份贫苦农民群众的意见的。况且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说我们同他们唱对台戏,替他们认为是地主的人说话,这样我们的立场站在哪里去了,还是共产党的土改干部吗!。” 匡俊仁的话咄咄逼人,何也心想,他们俩人的意见是很难说到一起了,于是他建议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开一个工作组的全体会,听听工作组大家的意见” “好哇!”匡俊仁很自信的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充分发扬民主。” 在第二天土改工作组全体成员的会上,匡俊仁首先说话:“今天的会,主要是讨论茅草村阶级成份划分的问题。”接着他介绍了在村委会上各委员议论的意见,他说:“五个委员中四个委员都认为在茅草村,王芬芳应该划为地主。” 匡俊仁的话音未落,丁苗苗不禁吃惊地大声一叫“哦!”。匡俊仁望了她一眼说:“小鬼,先不要大惊小怪的哦,你先听听他们说的是不是有道理。他们说,王芬芳有剥削,她收养了一个哑吧,成天为她做牛当马地干活,没有哑巴王芬芳的果园肯定建设不起来。而且这种剥削是**裸的,雇长工还要花工钱,对哑巴她一子也不花。” 匡俊仁说到这里,吉权立即拍着大腿,翘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这些村委会委员,都是我同丁苗苗经过访贫问苦发现的,在旧社会他们都是苦大仇深,被剥削得穷困潦倒,所以他们立场鲜明,看问题尖锐,独具慧眼。王芬芳虽然没有出租田地,但她对哑巴的剥削是无情的、残酷的,也可以说是血淋淋的,现在已初具规模的果园里,流的都是哑巴的血和泪。 这时让我想起了古时候的奴隶社会的奴隶和奴隶主。哑巴就是王芬芳的奴隶,王芬芳就是哑巴的奴隶主。而极其悲哀的是,哑巴所受的苦难、压迫和剥削,他只能留在他的心里忍受着,有口说不出来啊!在心地善良的茅草村人的眼里是看不出来的,王芬芳反倒成了一个大善人,哑巴可怜啊!” 说到这里,吉权竟然流下了同情的泪水,让在场的人大出意外。他接着说:“我甚至怀疑哑巴是怎么哑的,与王芬芳有不有关系,是不是与羊五益共同演了这场戏。因为在王芬芳的身边需要一个哑巴,一来,可以将他当牲口使唤,有口说不出;二来,她不担心她的特务的身份和反革命的活动暴露,因此不必担心哑巴会告密。” 说到这里,吉权不无遗憾地说:“只可惜,我们的土改工作的条例里没有奴隶主这个成份,现在给王芬芳定地主成份是定低了,便宜了她。组长,我的意见说完了。” 匡俊仁冲他点着头说:“很好,很好,我们的吉权同志,不仅有理论水平,而且对被剥削被压迫的群众,有很深的阶级感情,难得啊!下面谁接着说?” 会场快冷了十多分钟的场 ,匡俊仁说:“丁苗苗同志,你早就‘哦’上了,怎么现在反而成哑巴了?” “好,我说点我的意见吧,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我对茅草村的情况,还算是比较了解的,这个村的确有它很特殊的地方,既没有出租田地的,也没有租别人家的田地来种的。要说给谁家定地主,按照政策和条件真的还没有。当然更没有想到要给王芬芳定为地主成份。 所以当我听到组长说,四位村委会委员都提议要给王芬芳定为地主,我的第一个反映自然是非常地吃惊,脱口而出,‘哦’了一声。刚才吉权同志说得很有想象力,想到了王芬芳是奴隶主,哑巴是奴隶,给王芬芳定地主成份还低了,便宜了她,给村委会多数人的意见找到了理论根据,不过我不敢苟同。 我没有见过奴隶主和奴隶,不知道他们应该是一个啥样子,但我觉得王芬芳和哑巴都不像,奴隶主不会有王芬芳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奴隶也不会像哑巴现在这样精神焕发、红光满面,还帅气十足。所以我认为不能因为王芬芳收养了一个哑巴,就定为地主,这不符合党的土改政策。” 丁苗苗说到这里,匡俊仁急忙打断她的话说:“我们看问题可不要只看表面啊!要学习那些村委会的委员,透过现象看本质,只要有剥削也可以考虑定为地主成份。那你说王芬芳不是地主,茅草村谁家应该是地主?” “我看谁家也不是。” 匡俊仁摇摇头说“这好像不太符合中国历史悠久深厚的封建社会的国情和规律,对茅草村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 匡俊仁说完,望着任之君说:“你是同何副组长,在茅草村了解情况的,年轻人脑子里没有条条框框,你说说。” 任之君坦诚、真情地说“我在这里是参加革命工作时间很短的,组织上安排我参加伟大的土地改革的工作,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的机会,我也暗下决心,一定不要辜负组织上对我的期望。为此,在工作中我除了要很好地学习有关土地改革的文件外,还总是提醒我,在工作中一定要讲政策、一定要向老同志学习。 在村委会研究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的会上,有的委员不以土改的政策为重,反而怀着杂念,感情用事,硬是要给无田无地的王芬芳定为地主,让我很吃惊,心想,怎么这样呢?一点政策观念也没有?他们可都是我们土地改革中的依靠对象啊!于是让我想到了,要将土地改革的工作做好,远不是我原先想的那么简单,也感到作为一名土改的干部责任重大。 今天是我们土改工作组开会,心想我们都是有一定的无产阶级觉悟和政策水平的,政策观念肯定都很强。可是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村委会我认为偏离土改政策的意见,竟然得到了吉权同志的支持,还找到了理论,说得头头是道,匡组长好像也很欣赏,这下把我搞糊涂了。 国家的土地改革政策,在我这个土改干部的心里是神圣的,可是我们在执行的时候,怎么就不神圣了呢!?我现在不能说吉权同志错了,更不敢说匡组长有错,只能从我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可现在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现在我很苦恼也很纠结,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现在说不出什么意见。 任之君说完,匡俊仁望着何也说:“老何,你也说说你的意见吧。” 何也坚定地说:“我对茅草村划分阶级成份的意见是明确的也是坚定的,按照土地改革的政策,茅草村没有地主和富农。现在我仍然坚持我的意见。 吉权同志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甚至怀疑哑巴怎么哑的与王芬芳和羊五益有关,荒诞不经地让人难以想象。奴隶论的理论更是不值一驳,何为人奴,我不知道吉权同志是否知道。奴隶是没有人生自由的,奴隶主对奴隶生杀予夺。奴隶也是在严格地管制和强迫下从事难以承受的劳动,劳动时有一个拿着皮鞭的监工,监视着他们,稍有懈怠,就要遭到监工皮鞭的抽打。王芬芳和哑巴是这种情况吗?当然不是。 我再说一遍,我们在土改中,一定要坚持党的优良传统,实事求是,排除各种干扰,坚决按照政策办事,千万不要犯‘左’倾错误,搞扩大化。 何也说完以后,匡俊仁紧皱眉头地说:“看来我们对茅草村如何划分阶级成份,主要是王芬芳要不要定为地主成份,分歧还很大嘛!两种意见针锋相对。 大家都说了,我也说说我的意见。要将王芬芳定为地主,是在我和老何找村委会的委员,商讨在茅草村如何划分阶级成份的会上,由村委会的委员羊廷国首先提出来的,五位委员中竟有四位委员同意将王芬芳划为地主。 他们的意见从表面上看,确实不太符合土改政策,因为王芬芳无田无地,而且坚持要将王芬芳定为地主成份的委员中,确实存在个人杂念和情感上的色彩。 但也说出了他们的理由,王芬芳对哑巴有剥削。没有哑巴参与劳动,王芬芳的果园要建成现在的样子,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事实。哑巴与王芬芳没有血缘关系,仅是收养,他对王芬芳如此大的劳动付出,得到的也仅是一口饭吃,所以有的委员说,请长工还要花费工钱。显然王芬芳在收养哑巴中,得到了她不应有的经济利益。 吉权同志的奴隶论,有言过其实之处,但也说出了王芬芳与哑巴确实存在剥削与被剥的关系。而且哑巴在王芬芳家的劳动是强迫的,还是自觉自愿的谁也说不清,因为哑巴不会说话。 王芬芳对哑巴的这种剥削,能不能划为地主,土地改革的政策上确实没有这一条,但王芬芳的剥削与地主的剥削在实质是一致的,都是从别人的劳动中得到利益,只是手段不一样,一个是田、地,一个是收养。 这种政策边缘上的事,没有人提也就罢了,现在是五个村委委员中,四人坚持要给王芬芳定地主,就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在这些委员的背后,是代表了很大一部分贫下中农意见的。 刚才老何讲,我们可不要犯‘左’倾扩大化的错误,我现在也要说,我们也不要犯‘右’倾的错误。这两种错误的性质是大不一样的。 综合以上的考虑,我倾向于给王芬芳定为地主阶级成份。 现在我想:既然在我们组内,包括我们两个组长,在对王芬芳要不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的问题上存在分歧。可以不要急于下结论,会后,我们相互之间进行一些交流和沟通,力求取得一致。实在不行我和老何两人还可以到我们的土改大队部去,汇报请示吗。 就在小坳山村和茅草村土改工作组,对茅草村如何划分阶级成份的问题上,在相互间进行交流和沟通,还没有形成一致意见的时候,茅草村炸开了锅! 村委会委员,羊廷国也就是三愣子,为了向他的堂客显摆下自己:你的男人现在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天大的事他不仅早知道,还是他说了算。 就在土改工作组主持下听取村委会委员,关于对茅草村如何划分阶级成份的会的当天晚上。三愣子不顾何也反复强调过的纪律,就忍不住地在枕头边向他的堂客显摆了:这次土改我们村要有一户地主,就是村西头有果园的王芬芳,因为她收养了一个哑巴,对他有剥削。还特别强调说,这是他提的。 可三愣子没有想到,他的堂客也是一个爱显摆的人,这样让她风光的事,很快就在村里平时说得来的女人中显摆开了:村西头有果园的王芬芳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这样新鲜、重大的事在女人的心里谁也憋不住。于是王芬芳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在茅草村一天之内不是人人皆知,也是家喻户晓,只有王芬芳还蒙在鼓里。 传到宝嫂子的耳朵后她急了,就去找王芬芳。王芬芳正在兴高采烈地同哑巴,在别人家的屋里舂糯米,准备同茅草村的人一起做粑粑过大年呢。看到宝嫂子一脸阴沉郁闷急冲冲向她走来了,王芬芳看见了,望着她说:“咋呐?宝兄弟欺侮你啦?” 宝嫂子没有说话,走到王芬芳的身边,将她拉到一边,附在她的耳朵上说:“现在村里的人都在嘀咕,要给你划为地主成份。”王芬芳一听,如同晴天霹雳,大惊失色问:“凭什么?” “说你收养了哑巴,对他有剥削。” “我们情同母子,全村人谁不知道。” “可不是吗,开始我也不相信,我又想无风不起浪。进一步打听,这话是从三愣子的堂客嘴里说出来的,我心想有来头,就去问你的干儿子。” “他怎么说?” “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呐?看你把我都急死了。” “你可要沉得住气,他说,在研究划分阶级成份的会上,多数人是有这个意见。” 宝嫂子的话音刚落,王芬芳的脑袋一下就爆炸开了,瞬间晕倒在宝嫂子的脚下。宝嫂子急忙掐着她的人中,同哑巴一起将王芬芳抬到了她自己家里的床上。宝嫂子望着王芬芳粗糙、布满皱纹的脸孔。忍不住地掉眼泪。 一会儿王芬芳醒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宝嫂子,抹了一下泪水说:“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时王芬芳腾地一下坐起来,惶恐不安地瞪着两眼,嘴里说:“不行,我得去找土改工作组,问一个明白,凭什么要给我定地主成份?”说话间跳下了床,跑出了屋,向小坳山村奔跑去,宝嫂子想拦也没有拦住。 王芬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小坳山村的王氏祠堂的门口,看到了吉权正要往里面走,于是她急忙大声喊:“吉同志,吉同志。”到了吉权的面前心乱如麻地问:“吉同志,我是茅草村的王芬芳,是要给我定成地主成份吗?” 吉权用审视的目光瞪着她,严肃地说:“王芬芳!你是怎么知道的,要给你定地主成份?” “我们村里的人都在这么说。” “嗯!消息直灵通啊!” 王芬芳听话听音,要给她定地主成份可能是真的了,于是急不可耐地“凭什么?” 吉权望着她一冷笑,打着官腔说:“凭什么?这也是你应该问的吗!” 吉权说完转身要往祠堂里面走,王芬芳心急火燎地拉了吉权一下,哀求地说:“吉同志,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为什么?” 吉权不屑地看了王芬芳一眼,鄙薄地发着狠说:“到底是当过国民党兵的,就是不同凡响,公然胆敢质问起土改干部来了。也不用镜子好好照一照你自己,你是什么人!该给你定什么阶级成份,你有说话的权力吗?还不给我快走,要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说完冲着王芬芳使劲一甩手,转身进了祠堂。 吉权的态度和言语都让王芬芳强烈地意识到,她被划成地主成份是千真万确了,村里的传说是真的。心里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的她,顿时恍如隔世,如坠深渊,眼前一片黑,感到末日来临的恐惧,全身在瑟瑟地发抖,如痴如呆。 她不明白,也不相信,她怎么会是地主呢?这不是在做梦吧?于是,她用头使劲去撞击祠堂前的石狮子,撞得她的头嗡嗡地响,出了血,钻心地痛。她仰天而嘘,这不是梦。天啊! 我王芬芳不求别的,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创建一个事业,造福于人世、造福于当地。为此,我含辛茹苦奋斗了十多年,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我这个人,将自己变成了我的丈夫都快不认识了的山里人。 她不明白啊??她感到冤屈啊!!这时她多么想冲进祠堂去,让土改工作组对她说一个明白。可是刚才吉权对她说的话:如山一样的重,压在她的头上“有你说话的权力吗?”让她明白了,她既然已经是地主了,是不能讲理的,不服也得服。 无奈的王芬芳,只能丧魂落魄地向茅草村的方向走,去回她的陋居——稻草屋,这个将要不成家的家。 这时的王芬芳身子如负重山,两条腿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在暮色氤氲下,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每走完一步都要停下来唏嘘一阵。当走到山坡的高处时,踩在一块尖石头上,一个趔趄摔倒了。身子顺着山坡往下滚,滚过草丛、滚过荆棘、滚过枯叶、朽木和树墩,滚到了几丈远的山腰时,被一株拐枣树的树干截住了,横卧在杂草中,不省人事。她的衣服撕破了,脸、手划破了在流血。 早已经将晚饭做好,只等王芬芳回来吃晚饭的哑巴张晓阳,不断地走出屋,向小坳山村的方向张望。当大地最后一抹阳光,在西边的天际消失后,天地间朦胧一片,穹苍上出现了几颗稀疏的闪着微弱冷光的小星星时,天黑了。 哑巴张晓阳已经焦急地沉不住气了,带上门叫着大花狗向小坳山村急匆匆地奔去。当他走到靠近小坳山村的后山坡高处时,一直紧跟他身边的大花狗,好像嗅到了什么,忽然从山坡猛蹿下去。然后,哑巴张晓阳听到了大花狗在下面大声吠叫,开始他还没有太理会它,继续赶他的路。可是大花狗越叫越急促,声音如哀号,这才引起了哑巴张晓阳的注意。 张晓阳有些蹊跷地循着狗的叫声,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向山坡下面走去。山坡里黑蒙蒙一片,开始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到了大花狗叫声不断的地方,他蹲下身子拨开杂草,在寒星冷月下,挣大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在草丛里躺了一个人,顿时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再壮大胆子用手摸索着贴近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是他的恩娘——王芬芳。让张晓阳大惊失色,陡地“哇!”地一声大哭,急忙将王芬芳从草里抱了起来,背在背上,用手攥着小树、荆条和野草一步一步地往山上爬。 张晓阳身大力不亏,爬到了山坡的小路上,毫不停顿的跑着,一口气将王芬芳背回了家,将王芬芳轻放在床上。他点着了油灯,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王芬芳脸上、手上的血迹,边擦边泪流不止。一会儿王芬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晓阳破涕为笑,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坐在床上。 王芬芳看到自己已经坐在家里的床上了,再看划破的受伤的手和感到火辣辣有些灼痛的脸,完全意识到刚才自己发生了什么。非常深情地望着哑巴张晓阳。张晓阳正想去灶屋给她拿吃的,王芬芳伸手将哑巴搂到自己的身边,望着他潸潸泪下,如泣如诉地说: “晓阳啊!娘现在有话要对你说,你一定要好好地听着。我们的家要大难临头了,土改工作组要将我定为地主成份。你知道什么是地主吗?地主就是人民的敌人,我们俩人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果园,他们要没收,要分给别人。用我们的全部心血,精心培育起来的‘茅山柚’,我们再也保护不了它了,它是娘的命啊!我们这个还能避风挡雨的旧稻草屋,兴许也不让我们住了,身无安身之地,总之,我们要大难临头,遭灭顶之灾。今后我是人民的敌人,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再和我在一起过日子了,我们俩的缘分也就会到此为止了。” 哑巴张晓阳只不会说话,王芬芳说的他都听得明明白白,于是紧紧地将王芬芳搂住,自己在不停地流泪。 王芬芳亲情似火地用手抚摸张晓阳的头,接着说: “晓阳啊!你知道吗,他们为什么要将我定为地主,宝嫂子告诉我,因为娘收养了你,说我对你有剥削。你说,娘亏待过你吗?平时娘宁肯自己累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太累了,因为娘心疼你。” 这时哑巴张晓阳猛地急得捶胸顿足,有话要说,急得就是说不出,只得不断地打自己的嘴。王芬芳急忙抓住他的手由衷地说:“娘知道你虽然不会说话,娘待你怎么样,你心里都明白,如同亲娘,娘也心安理得。 晓阳啊,娘收养了你,虽然被人借机无事生非陷害,遭受到了如此毁灭性地打击。我的理想、我的梦,十多年的艰辛、含辛茹苦都要付之东流。但娘收养了你没有错,娘无怨无悔。我们能母子一场,相依为命,这不仅是我们的缘分,也是娘的福气。 有了你,在你爹、你弟都不在家的时候,娘才不感到孤独,我们才像一个家,有了家的温馨。生活是苦一点,但是我们很快活。今后无论我的命运如何,别人怎么用你来给我说事,都断不了我们的母子情,娘知足了。” 王芬芳无比悲哀地说:“晓阳啊,娘现在心里放不下的,一是我们的果园和‘茅山柚’,再就是你呀。果园和‘茅山柚’只能听天由命了;你,以后娘可能也照顾不了了,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不会说话,一直是娘的一块心病,最近还在盘算过大年了,带你到省城去看医生呢。 县里的医生说:‘你的病是能够治好的。还有,娘也在为你张罗说一门亲事呢!你现在二十出头了,大小伙子一个,按照当地的习俗,该结婚成家了。为了你成家,娘平时从我们过日子的钱里给你省下了一笔钱,原想等你成婚后单立门户,用这笔钱安家用的。现在娘感到非常遗憾地是,没有来得及,给你一个家;没有来得及把你的病治好。” 王芬芳在流泪,哑巴张晓阳也在泪流潸潸。 王芬芳十分无奈地又极其痛苦地接着说:“今后,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以后对你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照了,你自己的事只能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人心巨测,你不能说话,最容易受人欺侮,遇到了对你不公平的事,你不能太老实了,你的嘴不行,你的手脚都是好的,有的人就是欺负软的怕硬的,你一硬别人就会怕。 娘给你攒的钱都是袁大头,不用担心变得不值钱。今后我们这个屋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这钱是不能放在家里了,今晚上你就在外头,找一个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将它藏起来。” 哑巴张晓阳用泪水纵横,满怀感激之情的脸,面对王芬芳频频地点头。 这时王芬芳又无比悲痛地说:晓阳,你要是能会说话该多好!王芬芳忽地绝望地一声长叹! “难道我命里注定就应该这样苦吗?!我的心不服啊!” 话音未落,她搂着哑巴张晓阳的双手突然松开,又一次晕倒了。急得哑巴张晓阳惊慌失措,深情地盯着,边哭边无奈地用双手捶打自己的头,自己的嘴。 半晌,王芬芳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哑巴张晓阳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立即到灶屋端来了一碗饭和菜,双手捧到王芬芳的面前。王芬芳看都没有看直摇头,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哑巴张晓阳望着她,急得心碎,只有泪流满脸。 夜很深了,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落在草屋顶上哗哗沙沙地响,风吹着纸糊的窗户一鼓一鼓地低鸣。哑巴张晓阳按照王芬芳的吩咐,戴着斗笠,穿上蓑衣,一手提着王芬芳给他的装有银元的瓦罐,一手拿着一把锄头,出了后门。哑巴张晓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顶着风雨摸索着走着,在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深埋了盛有银元的瓦罐。 王芬芳一夜无眠,眼睛哭肿了、泪流干了。哑巴张晓阳躺在床上,想到王芬芳给他说的话,想到王芬芳不吃不喝,开始也是着急地睡不着。终究,他年轻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赶紧起床做早饭。 饭做好后,哑巴张晓阳自己不吃,先盛了一碗饭,夹上菜,双手捧到王芬芳的跟前,王芬芳还是没有看一眼,直摇头,轻轻地推开了饭菜。哑巴张晓阳忧心如焚地望着她,想说话,脸憋红了没有说出来,一阵心酸,只有眼泪噗噜噜地往下掉。 到了中午王芬芳还是如此,不吃不喝,哑巴张晓阳心急火燎地望着躺在床上,惘然若失的王芬芳,心里一阵涌动,有满腹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哑巴张晓阳在愁肠百结中过了一天。到了晚上,当他再一次捧着饭菜到王芬芳跟前,正当王芬芳仍然摇头伸手推开饭菜时,忧心如焚的他,陡地扑嗵一下跪在了王芬芳的床前。内心一阵急烈地涌动,将心田里憋闷了十多年的千言万语,凝聚成了一句话,猛然从口中喷涌而出,冲着王芬芳情真意切地大声地一叫: “我的恩娘!您可要吃饭呀!!” 哑巴说话了!!让王芬芳顿即全身猛烈地一震,惊喜交集中赶紧从床上起来,先接过哑巴张晓阳手中的饭菜,再用双手将跪着的哑巴张晓阳扶了起来,喜出望外地说:“晓阳,你会说话了?”“我的恩娘!”哑巴张晓阳又是一声情深意切地大叫。两人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抱在一起,哭了!哭了!但这是大喜的哭。 王芬芳在大难大喜中,让她如梦初醒,大彻大悟。心想:我这样不吃不喝是在自己糟踏自己,家人不在身边,谁会在乎我,除了我的养子已经会说话的张晓阳,没有别人。我就是这样饿死了,地主的帽子也会照样给我戴。 想到这里,王芬芳自己撇嘴冷笑:我这样不吃不喝地自残,谁高兴,是哪些存心陷害我的人;谁倒霉,只能是我自己。我不能让丈夫没有妻子;儿子没有娘。也不能让我身前的刚刚会说话的张晓阳,没有我这个恩娘。 再说了,我王芬芳问心无愧,无田无地,自食其力,没有剥削任何人,没有做过对不起社会、对不起茅草村乡亲们的事,更没有做过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新中国的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我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要有泰山压顶身不歪的骨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我自己要有自信。**是有政策的,政策里没有我这样的地主。 即使遭到人陷害,错误地给我戴上了地主的帽子,今后的生活再艰难,社会怎么对待我,都要快快乐乐地活着。丈夫多次对我讲过,共产党是最讲实事求是的,既然**的政策里没有我这样的地主,总会有一天,**就会替我这个苦命女人说一句公道的话;我不是地主。 王芬芳想是想开了,可是只要想到果园要没了、‘茅山柚’没了、多年的辛苦白费了、多年的梦想彻底破灭了、深切地期盼要变成绝望。一时很难接受的她,还是愁思绵绵,心头的郁结,难解难消。 王芬芳想到这里,先是深情地对张晓阳说:“我的好儿子,难为你了,娘感谢你,我吃饭。” 王芬芳要吃饭了。张晓阳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笑在心里,一整天愁眉锁眼的他,脸上舒展了许多。 正当王芬芳端起饭碗要吃饭时,突然传来了三愣子的堂客,用战抖凄厉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地大喊大叫:“不得了呐!三愣子吃农药了!要死人了! 要死人了!王芬芳听到后,端起饭碗刚要吃饭的她,毫不犹豫地撂下饭碗,出了屋就往三愣子家的方向跑,张晓阳端起她撂下的饭碗,紧跟在她的后面追。 ” 。 。 第四十章三愣子的忏悔瞿小翠的血泪史 第四十章 三愣子的忏悔 瞿小翠的血泪史 原来,王芬芳将要定为地主成份,在茅草村私下传开后,知道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震撼最大的除了王芬芳本人外,还有羊五益。王芬芳是什么人,他比谁都要清楚,是他将他们一家人从关帝镇请到茅草村的,是他千方百计将王芬芳留下的,哑巴也是他带到村里请求王芬芳收下的。 王芬芳在茅草村十多年做了些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她不仅给他们古老的村子注入了新的活力,她也在一门心思的用自己的双手,在拼命建设她梦中的果园,想让她的梦中的‘茅山柚’,成为他们这一带穷乡僻壤的致富之果啊! 说良心话,王芬芳来茅草村后,没有过一天轻松、舒坦的好日子,人变老了,变丑了。可奔头儿,却捞到了当地主的下场。冤啊!屈啊!再想到这都是他造的孽啊时,深感他对不住王芬芳!愧疚在心、老泪涟涟、坐立不安、不思饮食,病了,卧床不起。 王芬芳要定为地主成份,在茅草村心事重重地还有小英子的爷爷羊五善。他听到传闻后,想:在羊五益的撮合下,将他的宝贝孙女小英子与雷家的大儿子雷自立定了婚,当时在他的心里认为是绝配。他心中孙女婿的条件,在雷自立的身上都有,在他看来是圆满得不能再圆满了。认为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在村里人的面前也觉得风光满满,还想到在他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完美,在他看来雷自立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虽然是同住一个村子却长年不在家,年轻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在外头念书他认了。让他无论如何不能认可的是,好好的书不念了,要远离自己的国家跑到朝鲜国去同美国人打仗。枪子儿是没有长眼睛的,不幸的事随时都可以发生,万一死了、残废了,叫他的小英子怎么办?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积郁在心,开始让他为这门婚事后悔了。 但他也抱有一线希望,也可能他的小英子的命大,有一天她的未来的孙女婿会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为了国家拼过命的人就是英雄,他的家也光彩,如此一想,他的心也平静了。 让他万万想不到是,他还没有平静多久,雷家又要划为地主阶级成分。对地主这样高成份的家,谁不想躲得远远的,可她的孙女还要进这个家,这不是明知是火炕还要往里面跳吗!这是自作自受啊。 本来因这门婚事就郁结在心的羊五善,又如火上浇油,忧心如焚的他,心火上生,腹中一口痰,猛地往上一蹿,卡在喉咙中,出不来也下不去,脸憋青了,嘴唇发绀。年老多病在身的他,没有缓过这口气来,陡然间与世长辞了。 在茅草村,王芬芳要定为地主成份的传闻,传来传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一天之中一位老人故去了,一位老人病倒了。三愣子心想这都是他惹的祸,心里实实在在地害怕了。 三愣子害怕的不仅是因为他,他的俩位爷,一位故去,一位病倒,更让他糟心的是,这事让土改工作组知道了,他可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因为,在三愣子的心里清清楚楚记得,何也副组长在会上反复强调过,说:今天会上所有人说的话,散会后都不能外传,包括你们家里的人。还特别指出这是纪律。 三愣子想到这里,担惊受怕地想:我违反了土改工作组的纪律了,这是多大的错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个错,肯定也小不了。他揣摩着,村委会委员肯定是当不成了,兴许还会坐牢。一时间三愣子心惊胆战,惊慌失措地在心里哀叹。我要丢人现眼了!今后怎么见人!无法活了!! 这时三愣子,看到身边的窗台上有一包已打开了的‘六六六’农药,心里一冲动:不如死了算了!于是,一手抓过来农药袋子,就往自己的嘴里倒,正在他不断地往嘴里倒时,被他的堂客看见了。他堂客大惊失色地猛跑了过去,将‘六六六’农药袋子从三愣子的手里夺走了,三愣子倒下了。 三愣子的堂客急得心惊肉跳地跑出院大门,用战抖凄厉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地大喊大叫:“不得了呐!三愣子吃农药了!要死人了!” 三愣子的堂客凄厉的叫喊声,刺破夜幕,传到了茅草村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王芬芳的耳朵里。人命关天,茅草村的人不顾夜黑,放下了正在做的一切,惊恐万状地从黑暗中的四面八方先后到了三愣子的家。 在昏暗的灯光下,三愣子面如土色,双手紧捂着肚子,弯着腰在地上打滚,来的人焦虑万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这时有人说:“快去请雷家的大婶子,立儿他娘,只有她才能救三愣子的命。” 又有人说:“她现在是地主了,那还有这份心事啊?” 又有人说:“就是她想管,地主的帽子将要戴上了,她还敢来吗?” 这时也有人小声说:“她的地主成份,就是三愣子在会上提的,我都知道了,立儿他娘不会不知道。她现在还不恨死三愣子了!要她来救三愣子,我看门也没有!” 总之,关心三愣子的人来了不少,看到三愣子痛得在屋子里满地滚,急得心里痛的人也不少,就是没有一个如何救三愣子的准主意。 羊廷望来了,进屋就说:“我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卸门板呀,赶紧把他抬到关帝镇教会的诊所去呀!” 就在羊廷望带着大家,忙着卸门板的时候,王芬芳在张晓阳、宝嫂子的搀扶、陪同下,突然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大家就像白日做梦一样的大声惊叫起来:“雷大婶子,立儿他娘来了!” 宝嫂子和王芬芳、张晓阳是在他们都急急忙忙从不同地点向三愣子家的路上走时碰上的。张晓阳看到宝嫂子后,一手端着一碗饭,很着急地说:“宝婶子,你劝劝我的恩娘吧,她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都没吃没喝,正要吃饭还没有吃一口,听到外面在叫喊,三愣子哥喝农药了!就立即撂下饭碗就跑出来了。我说恩娘,您把这碗饭吃完了,我们再去,恩娘就是不听。”说到这里张晓阳哭了。 宝嫂子突然听到哑巴张晓阳会说话了,又惊又喜的,立即边走边问王芬芳:“哑巴会说话了,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喜事啊!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就刚才不久。” “怎么就忽然会说话了呢?” “我要定地主成份,又不吃不喝的,我们亲如母子,他能不着急嘛。可能是着急得太大发了,激活了影响他说话的那根神经吧。” 宝嫂子喜洋洋地说:“还是老天有眼,那有做了好事没有好报的,这下可以让哑巴向土改工作组好好说说,到底你对他有没有剥削。”说到这里,宝嫂子拉了一把王芬芳的手说:“你就不要哑巴再着急了,看我还叫他哑巴。你就看在张晓阳对你的这份真情实意上,现在就把这碗饭吃了。” 王芬芳几乎要跑地说:“不行,三愣子哪里要争分夺秒,我现在不吃还死不了,三愣子就不一样了,人命关天啊!” 王芬芳三人就这样急如星火地进了三愣子的屋,王芬芳同谁也没有打招乎,径自走到了捂着肚子,身子弯曲得像虾米,不停地叫着‘哎哟、哎哟的三愣子的跟前。看了他一眼马上对他的堂客说: “你快去兑一大碗温乎的淡盐水来。”又对旁边的人说: “你们谁快去他们的鸡窝里找一根比较大点的鸡毛,洗得特别干净了给我。要快!”又说:“请那几位,将三愣子从地上抬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三愣子弓着腰坐着,双手不离肚子,嘴里不停地大声叫喊:“哎哟!痛死我了!我要死了!” 王芬芳先让三愣子将哪碗淡盐水喝了,然后让张晓阳将他手里端着的那碗饭给了别人,要他掰开三愣子的嘴,她用右手拿着鸡毛往三愣子的嗓子里面捅。没捅几下,三愣子陡地哇地一声,从他的嘴里喷射去了几口,充满了‘六六六’农药味的恶嗅、刺鼻、呛人的黏液。站在三愣子身前的王芬芳和张晓阳都被喷了一身。 王芬芳不仅没有理会她的身子脏了,还毫不嫌脏的用手抓了一些自己衣服上的黏液,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又对三愣子的堂客说:“再让他喝一碗淡盐水。” 三愣子喝完后,王芬芳又用鸡毛在三愣子的喉咙里面捅,三愣子又往外吐,在他前面的王芬芳和张晓阳的身上又被吐上了不少。如此反复多次之后,三愣子吐出来的黏液不再有‘六六六’农药味了,也没有那么恶嗅、呛人和刺鼻了。三愣子也不再捂着肚子,叫痛了。 王芬芳再抓了一点黏液嗅了嗅,大松了一口气地对大伙儿说:“现在没事了”又对三愣子的堂客说:“先用水让他好好漱漱口,再扶他到床上去休息,他的胃已经受到了伤害,今天不能吃任何的东西,明后几天也只能喝点米汤或者稀米粥,一次还不能吃得太多,一天可以多吃几次。” 王芬芳说完让张晓阳拿过了别人替他端的饭,扶着她往外走。三愣子的堂客急忙说:“先不要走,让我给你们擦一擦身上的脏东西。” 王芬芳淡淡地说:“不用了,你照看好你的男人吧。”话音未落他们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了。 宝嫂子站在三愣子的屋门口,心沉地望他们远去的背影流泪了,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她从昨晚上到现在还没吃没喝呢!刚端起饭碗想吃饭,听到这里出事了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好人啊!” 说到这里,宝嫂子转过身大声对众人说:“我要告诉你们大家,天大的好消息,哑巴张晓阳会说话了!!” “ 哦!!!”众人一片惊呼,眼球都集中在宝嫂子的脸上,问:“哑巴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呢?” “急的,立儿他娘,因为要定地主成份,又不吃不喝,哑巴能不急吗。而且这不是一般地急,是急大发了!” “ 哦!!!”又是上片惊呼,这时有人无比感慨,言之凿凿地说:“一个恩重,一个情深,才有了哑巴今天的奇迹!” 一天之间,王芬芳要定为地主,两位老人因此一病一故,哑巴张晓阳因此急得会说话了,王芬芳主动救三愣子等等,让茅草村人就像是做梦一样。 第二天,羊廷望向匡俊仁、何也俩位组长详细汇报了茅草村像是做梦的情况。 羊廷望说完还没有走,三愣子在他堂客的搀扶下也来了,见到两位组长后,立即跪在了他们的面前。哭丧着脸说:“我犯错误了,你们处分我吧。” 匡俊仁和何也赶紧起身将三愣子扶了起来,让他坐下后。匡俊仁和颜悦色地说:“羊廷国(三愣子)同志,你犯了什么错误,要我们处分你?” “我违犯了纪律,不该将王芬芳要将定地主成份的意见,告诉了我的堂客。她又告诉了别的人,在我们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我的两个爷急得一个病了,一个没了。王芬芳也急得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我自己害怕地也喝了农药。”说完三愣子很伤心的哭了。 匡俊仁恳切地说:“羊廷国(三愣子)委员,你确实违犯了工作纪律,不过你今天能主动认错,又是第一次犯,处分就免了。” 三愣子听说处分免了,马上又笑了。又非常认真地说:“我有一个请求,收回我说的要将王芬芳定为地主的意见。哑巴和王芬芳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情同母子恩重情深,那里来的剥削。王芬芳听说要定地主成份不吃不喝,将哑巴急得都会说话了,这不是一般地着急,王芬芳对哑巴有剥削,没有恩和情,哑巴急得出来吗?”说完起身要走了,又转过头急急忙忙补充说:“二位组长,我们茅草村没有地主,富家也没有。” 羊廷望的汇报,三愣子的认错,特别是哑巴说话了,让匡俊仁和何也受到了震撼,留下了思考。 思考后的匡俊仁主动找何也谈心,敞开心扉诚恳地说:“老何呀!茅草村这一闹腾,我认真、深入地想了多时,关于茅草村阶级成份的划分,看来你的意见是对的。 茅草村确实很特殊,找不到一户地主。要给王芬芳定为地主,说她对哑巴有剥削,既然有剥削,那就与地主确实沾了一点边。可是哑巴这一说话,这个剥削论,还有吉权的奴隶论我看是不攻自破啊。 假若哑巴与王芬芳是奴隶与奴隶主的关系,或者说是无情无义的关系,哑巴是在王芬芳的奴役、虐待、强迫、或者是在很不情愿地情况下进行劳动的。他们两人之间只会是对立,至少也是淡漠、寡情,是谈不上亲情的。 王芬芳要定为地主,不吃不喝,哑巴即使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最起码也是事不关己,那里会有着急可言。现在的事实情况是,哑巴不仅着急地在王芬芳面前下了跪,竟然还着急地说话了,两人之间若没有恩重情深的感情,是万万做不到的。 三愣子有一句话说得好,哑巴和王芬芳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共同创业,一起劳动,相依为命,恩重情深,说谁对谁有剥削这是很荒诞无稽的。” 何也听到这里,十分高兴地激动地紧握匡俊仁的手说:“老匡啊,我们终于想到一起了。好啊!” 何也停顿了一下,忧心忡忡地说:“下面的问题,我们工作组内部,吉权还会有什么想法?还有茅草村不定一户地主,我们的上面队部这一关好不好过?” 匡俊仁心情沉重地说:“是呀,你说到我的感觉上了:这次土改假如我们在茅草村定了不只是一户,或是二户三户地主,可能不会有人感到惊讶、奇怪,也不会有人想到要过问一下。现在我们在茅草村一户地主也不定,那就不一样了,可能就会有人感到惊讶、奇怪,甚至要来过问。” 最后匡俊仁坚定地说:“当然我们不怕过问,你说得对,‘我们的工作要对国家、对群众两头负责,要经得起政策和时间的考验。’我还补充一句:不要有一天让别人来为我们纠正错误。 老何啊!我们还要准备应对给我们扣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不过再难,有了我们两个人同心一起担当、一起做工作,党的土改政策就是就我们的底气,我就不相信抵御不住有人的说三道四。” 果不出何也所料,吉权他的奴隶论,由于哑巴说话了,不攻自破。再给王芬芳定地主,找不到托词了,但对王芬芳反革命的身价抓住不放。他说:“在王芬芳的身上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王芬芳不吃不喝,羊五益病倒,哑巴说话了,我认为很有可能,都是他们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自编自演的一场戏。哑巴根本就会说话,那有真哑了的人,一着急就会说话了的?过去哑巴不会说话全是装的。” 丁苗苗、任之君两个年轻人都在心里想:吉权怎么想的就是与我们想的不一样,离奇离谱的得让人难以想象。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吸取了已往的教训,心里有什么意见不要先抢着说,一定要先听一听两位组长的意见。 匡俊仁听了吉权的意见,也觉得是离奇离谱,但也感到吉权的意见又多少对他些有启示,对王芬芳这样一个有当过国民党兵的历史背景的人,还是多提高警惕为好。有些事不能轻易下结论,比如哑巴因为着急的说话了,就不能轻易相信。他与何也交换意见后,决定他们工作组集体与哑巴谈一次话。 哑巴张晓阳,是有文化的人,听说土改工作组要找他谈话,知道事关重大。做了一些准备,将王芬芳多次带他到县医院耳鼻喉科看病的病历都带上了。谈话的那天,张晓阳首先将带去的病历交给了匡俊仁,在工作组五人中进行了传阅。 几位医生的对哑巴的结论都是:说话的器官都很正常,听觉正常,不会说话不是病理上的原因,主要是精神上的原因,有可能自愈。 大家看完了张晓阳的病历后,除了吉权之外对张晓阳在着急后能说话的疑虑打消了一大半。 匡俊仁问:“张晓阳,你是怎么不会说话的?” 张晓阳心里一沉,不堪回首地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的家乡洞庭湖滨的南南县,被小日本鬼子侵占后。一天太阳像火一样地烤人,一帮小日本鬼子带着枪忽然闯入了我家。要将我家的大水牛牵走,牛是种田人的命,我爹拼死不让。小鬼子急了,将枪顶在我爹的脑门上,将我爹捆绑了起来。这时我娘急了,要与他们拼命,鬼子又将我娘也捆绑了起来。将他们俩人,吊在屋前的大柳树上,小鬼子用皮鞭子抽打。 我躲在屋旁边的稻草堆里,鬼子对我爹娘的暴行全看得清清楚楚。鬼子的皮鞭声,我爹娘的惨叫声,让我的全身就像刀子割地一样痛。我多么想向小鬼子们扑过去,咬上他们几口。可是爹娘现在悲惨的遭遇在告诉我,不能向让鬼子扑过去,不仅咬不着鬼子,让鬼子发现了我,我肯定要死。我想,这是我的爹娘不愿看到的。 刚十岁的我,恐惧、害怕到了极点。心中的怒火虽然冲天,可又要默默地忍受着一个儿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爹亲娘被敌人进行残酷地迫害,想看不敢看、想哭也不敢哭,想叫喊更不敢了。只能把对爹娘的爱,对他们生命的担忧,对小鬼子的满腔的仇恨,使劲地往心里憋。万般无奈地强制着自己承受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压力,这对我是多么地生不如死的残酷的折磨,这种残酷折磨我想也是人世上绝无仅有的,没有这样经历的人也是难以想象得到的!”张晓阳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他接着泣不成声地说:“惨无人道的小鬼子,将我爹娘残害致死后还不罢休,临走时还放一把火将我家的稻草屋烧了。 小鬼子牵着我家的大水牛走了后,躲藏的乡亲们赶紧来了,将我爹娘从树上放了下来。我猛冲出稻草堆,趴在爹娘的尸体上,使劲地摇晃着他们,嘴里想叫爹、想叫娘,就是叫不出声了,我拼命地想哭就是哭不出声。当我知道我哑巴了时候,立即晕厥在爹娘的尸体上。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我家屋后的大湖里,荷叶众中的小木划子上。我不知道在小划子上躺了多久,只知道全身都是蚊、虫叮咬的包,脸上被叮咬地肿了。饥渴难忍的我,喝着湖水,在水里捞找还未长成的菱角吃。 那时的我,孤苦伶仃,不是举目无亲,而是举目无人,害怕又恐惧。失去爹娘、失去家的悲痛欲绝,我想去找死去的爹娘。划着小木划子,刚要上岸,一队举着太阳旗的小鬼子正在垸堤上走呢,吓得我赶紧躲进了荷叶众中。直到晚上我才上岸摸黑地到了被烧成灰烬的家,找到了我爹娘死后躺过的地方,爹娘没有了。又到附近到处到,也没有找着,心想也可能是好心的乡亲们将我的爹娘埋葬了。 孤独、无助、无奈的我,怀着对小日本鬼子的无比深仇大恨、怀着对乡亲们的感激,对我爹娘的深切思念,对家乡的难舍难离,在黑夜中,离开了家乡,盲目地流离颠沛到了关帝镇。 已经不是人样的我,到了关帝镇后,衣不蔽体、饥寒交迫、又无栖身之地。由于不会说话,倍受同龄人的欺凌,生不如死。 在关帝镇,我正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被五益爷爷看见,他可怜我,好心地将我带到了茅草村,带到了王芬芳恩娘的面前。我低着头,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因为那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骨瘦如柴,头顶、身上都长了疥疮、破衣烂裤上长满了虱子,凡是见到我的人,不是睥睨的目光,就是躲得远远的。 是王芬芳恩娘,不嫌弃我,不腻歪我,收留了我。不仅让我有了家,有了人过的正常生话。特别是还让我又有了不是亲娘,胜于亲娘的母爱。 在王芬芳恩娘的万般温厚、耐心地呵护、治疗、调养下,我慢慢地有了人的模样,有了做人的尊严,有了一个现在的我。近来,恩娘还在为我,张罗堂客呢!因为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我有一个如此深爱我的恩娘,有了一个万分温馨的家,让我从失去爹娘、失去家的无比悲恸中,感到了无比地幸福。 可是,当我的恩娘,因为我要定为地主成份,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时。当我想到了,现在我拥有的家、恩娘对我爱、已有的幸福等等又要失去时。各同志我能不着急吗?这种着急的程度,除了我是谁都想象和体会不到的。在着急中我说话了,这也是老天爷有眼吧,看到我的命实在是太苦了,为我开启了一扇生存之门啊! 俗话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王芬芳恩娘对我,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我现在对恩娘的付出,根本谈不上报恩,就是作为恩娘的养子,家中的一名成员应尽的责任,也远远做得很不够。 有人说恩娘对我有剥削,要给恩娘定地主成份。在这里我要说:说这话的人,不是别有用心,有意陷害,就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不懂得人世间什么是苦、什么是情、什么是恩、什么是家、什么是一个家庭成员对家应尽的责任。” 张晓阳如泣如诉地说到这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各位同志,我的话说完了,有不对的请批评,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请问。” 这时丁苗苗、任之君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匡俊仁、何也亲切地冲着张晓阳直点头,吉权紧绷着脸。 就在张晓阳走不多久,土改工作组在议论张晓阳说的话时,羊廷望一阵风地进来了。 匡俊仁问:“有事吗? “不打搅吗?” 匡俊仁笑呵呵地说:“村长来了,有话尽管说。” 羊廷望喘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我从镇上开会来,开完会镇党委书记,向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向土改工作组的同志汇报下。是关于王芬芳反革命份子和特务的事。” 羊廷望的话,刚说出口,就引起了在场的人的关注。 羊廷望说:“镇党委书记对我说:‘前些日子我到县里去办事,顺便去了一趟县公安局,见到了管治安方面的股长。当我问:‘股长,我们镇茅草村王芬芳的问题你们查得咋样了?’他一怔,反问我:‘王芬芳是谁呀?是什么问题?’我说了一下情况后,他查了一下他们的登记簿说: ‘你说的是王芬芳呀!她不就是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当了年把多的卫生兵吗!这是谁报上来的,像这样的人你们也上报,那有这么多的反革命吗?一个卫生兵,你们要我们查什么?’‘根据《公安条例》要够得上反革命的起码也要是连级,还要看有没有罪行,一个卫生兵顶多也只能算是一般的历史问题吧。’ 我于是说:‘不是说她还是隐藏下来的特务吗?’他反问我:‘你听谁说的,有根据吗?在这个登记薄上怎么什么也没有写。这种是风就是雨,没有一点谱的事,也要我们公安部门去查,你要我们从哪里去查?去查什么?把我们公安当成什么啦! 他生气地把我噎得哑口无言。’ 最后公安局的同志语重心长地说:‘镇党委书记同志,有些事不要毫无根据地想入非非,就怕阶级敌人少了,草木皆兵,人为地将不是敌人的人硬往敌人那边推,是会影响到社会安宁的。’说得我真还有一点下不了台。 最后,镇党委书记对我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我吸取了一次教训吧,当时我刚到关帝镇,就听说了王芬芳是特务的事,说得很邪乎,我当时没有多想,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就无根无据地上报了。为了你好,还郑重其事地向你说过此事。 现在看来,说王芬芳是特务的人,是有些想入非非,就怕阶级敌人少了,我们听的人也不能别人说风就是雨,也要动脑子想想。好在国家有政策,公安局的同志政策水平高,心中有数,没有对王芬芳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事就过去了,你与王芬芳同住一个村,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吧。” 羊廷望说完,任之君说:“王芬芳在国民党部队当卫生兵的时候,是国共两党联合抗日的时候,她也是怀着抗日的目的参军的,说她是反革命,日本人是什么?” 何也高兴地说:“村长带来的镇党委书记说的关于王芬芳的事,是及时雨,对我们考虑王芬芳如何划定阶级成份的问题很有帮助。” 羊廷望走后,土改工作组继续商讨茅草村划定阶级成份的问题。 半月后,快到晌午时,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传开了,小坳山村的王氏祠堂的大门前贴了大告示,各家各户划分的阶级成份都在上面公示了。 这条消息就像是一块强力的磁石吸引着茅草村正在忙碌的人们,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活计,怀着极度关注的心情、呼啦啦,顶着寒风向小坳山村跑去。 王芬芳当时正在家里同张晓阳一起磨豆子,准备打豆腐。听到这个消息后,全身猛地一哆嗦,把正要往磨眼里放的,匙子里的水和豆子全洒在了地上。王芬芳忐忑不安地想: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时她的心在突突地跳。 稍微冷静后,王芬芳心想:从土改工作组找张晓阳谈话看,她的地主成份并没有最后铁板上钉钉,还在商讨中,要不他们怎么会找张晓谈话呢?再想到她丈夫对她说过共产党是最讲实事求是的,既然土改政策中没有她这样的地主,兴许他们不会将她划定为地主成份。 王芬芳想到这里,虽然乐观多于悲观。但她还是不敢去看公示,害怕万一她划定的就是地主成份,一时难以接受,当着众人的面昏倒了什么的,让人小看。她决定自己不去,让张晓阳去,她在家里等结果。 就在王芬芳望着通往小坳山村的小路,备受煎熬地分分秒秒中,张晓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她的身边,喘着大气喜洋洋大声地对她说:“恩娘,我们定的是中农成份。” 王芬芳怕自己听错了,激动不已地说:“儿,你再说一遍。” 张晓阳兴高采烈地大声说“恩娘,我们定的是中农成份” 王芬芳听完,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定的是中农成份。还是你爹说的对,共产党是最讲实事求是的,诬陷我的人没有得逞。” 虚惊一场的王芬芳,就像是大梦一场,噩梦过去,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因王芬芳要定为地主成份,病倒卧床不起的羊五益,听说他自己定的是上中农成份,王芬芳定的是中农成份时。主要是心病的他比吃什么药都灵,他的病马上就好了,从床上起来向他的屋里人要吃要喝。 两天后的清晨,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在茅草村传开了:在小坳山村原先唱过戏的地方,要召开斗争地主的大会。 茅草村的人们,手里拿着坐的家什,开始陆续地向小坳山村走去。宝嫂子叫着王芬芳,一同前往,张晓阳紧跟在后面。 隆冬腊月,寒气嗖嗖。小坳山村今天是一番别样的景象,树干上、墙壁上等处,都贴上了用彩色纸写的标语: “彻底废除封建土地制度!” “彻底清算地主的剥削罪行!” “打倒地主!” “贫下中农翻身做主人!”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在小坳山村公共的打谷场的南头,原先小坳山村的先人搭台唱过戏,留下的小土包,被平成了一个约两丈见方的土平台,比打谷场约高出了两尺有余。平台的三面有稀疏的南竹做屏障,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没有木板铺垫的小舞台。在土平台的东西两侧,各埋上了一根碗口粗的竹竿,在两根竹竿之间,拉了一条巨幅的横标:“小坳山村、茅草村斗争地主大会。”红底白字赫然在目。在土平台的最后面摆了一排木条案,在条案的后面放了一排长板凳。 宝嫂子、王芬芳、和张晓阳到的时候,打谷场上已经快坐满了人。坐在靠近土平台的是从关帝镇完小来的学生,他们是来接受阶级教育的。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在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歌曲,高昂而热烈。 在学生的后面是不成规则地坐着的小坳山村和茅草村的村民们。人们表情严肃,没有一个大声喧哗的。 当打谷场上的人快坐满了以后,土改工作组的正副组长、村委会全体委员,一起走上了土平台,一溜坐在了木条案的后面。在土平台的两侧站了小坳山村的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壮年农民。 这时,羊廷望站了起来,表情严肃的大声地说:“现在我宣布: 小坳山村、茅草村斗争地主的大会,现在开始。”接着他声色俱厉地大声喊:“将地主分子全都带上来。” 随着他的喊声,人们都扭过脸向东侧看。在王腾达的带领下,小坳山村的五名地主,在胸前都挂了写了他们名子的一块硬纸板牌子,走到了平台最前面。在王腾达的指挥下,地主们一溜排开面向群众。 五名地主分子都低头站着,下巴颏顶到了胸前的硬纸板上,只恨不能将脑袋扎进纸板里面去,有的甚至身子在哆嗦。 王腾达开始一个一个地向台下的群众介绍地主,当走到某地主的跟前时,他首先要说一句话是:把头抬起来,让大家看看你的丑恶嘴脸。 王腾达介绍完以后,羊廷望大声宣布:“现在由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揭发、控诉地主的滔天罪行。 有两位步履蹒跚,弯腰驼背的古稀老人先后上了土平台,面对面地用他们干瘪的大手,战抖的声音,指着地主吐出了他们长期以来窝在心里的满腹苦水之后。最后一个上土平台的是一位上身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破棉袄,五十多岁的大娘。 她的年纪虽不算太老,但从她一头稀疏的白发、黑色消瘦的脸上满是像刀子刻了似的深深的皱纹的外表看,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饱受过艰难生活煎熬的苦命人。 站在土平台上的她,首先伸出暴筋显骨发黑粗糙的手,拍着胸脯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 “我叫瞿小翠,这是我的大名,没人叫,有时连我自己也忘了。‘要饭的’倒成了我的大名了,在小坳山村老人、大人、小孩都这么叫,我也习惯了,不觉得寒碜了,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要饭的吗!” 她不堪回首地,如泣如诉地说:“二十多年前,我和我的男人,经人介绍到了小坳山村,哪个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我们租了王飞虎的二十多亩田,他要的租子比别的地主要高出两成。由于他有一幢里外三间的住房和一些过日子的家什,还有作田用的农具什么的,我们一咬牙就同意了。 我们两口子凭着身强力不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早贪黑,热天冷天,风里雨里,一心趴在田里干着干不完的活计。这样一年干下来,交齐了租子剩下的粮食省着点吃,还能剩一点点,这对我们穷人来说就很满意了。一年以后我们有了儿子,觉得日子过得苦中有甜。 儿子有了几个月了,可招人喜欢了,快要过大年了,一家人心里都很高兴,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难临头了。 在县城里做买卖的东家捎口信来,要我们给他送二百斤糯米去,过年用。腊月天本来就很冷,有一天又刮起了北风,冷得人心里打冷战。我男人准备给东家送糯米,我对我男人说:‘风太大,你这一路又是顶头风,改天没有风了再去吧。’我男人说:‘眼看就要快过大年了,东家可能等着急用呢,早送去一天是一天。’就这样让我提着心,我男人推着装了二百斤糯米的独轮车,顶着大风上路了。 后来他告诉我,到了一个山梁时,哪是一个风口,山风大得人都难站稳。他推着车顶着风走,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非常的艰难。就在这当口儿,车轮子碰到了路上的一块尖石头,由于装得太重,又有风较劲,我男人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将车子稳住,同车子一起滚到了山脚下,后来被过路的好心人将他救了。 人是送回来了,可是他的大腿被一起滚下的车轮子砸断了,脸上、身上还蹭破了好多个口子,刚到家的时候还在流血。 乡亲们啊! 走的时候一个好生生的能干活的身强力壮的人,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满身是血,只能躺着的重伤人了。急得我差点儿晕死过去,六神无主,在乡亲们的指点下,强支撑着赶紧去找郎中给他治伤。为了能省一点钱,只能请要钱少的土郎中给他治。 又吃药又敷药的治了半个来月,钱也没有少花,不仅不见好,断腿的地方反而越来越严重,皮肤肿得发红发亮,还穿了孔往外流血,头热得烫手!疼得我的男人白天黑夜都在不停地哼哼。村里好心的人对我说:‘你男人都这样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些草根子治不好你男人的伤,得赶紧到县城里去找洋医院里的洋郎中给你的男人治,要不你男人就没命了。’ 听他这么一说,把我吓得慌了神,自己没有了主意,还是好心的村子里的几个长工,将我的男人抬到了县城里的洋医院。洋郎中瞧完了我的男人说:‘他的伤得赶快抢救,再晚了命就难保了。’可是他看我们是山里人,知道没有钱。于是他又对我说:‘你们在城里有认识的人吗?按照我们医院的规定,你得找一个有钱的城里人做你们的担保,没有担保,医院是不会给他抢救治疗的。’ 于是,我心急火燎地跑到了东家开的店里,对伙计说,我要找东家。伙计问我什么事,我着急地说:‘我是他的佃户,我男人给东家送糯米过年,在半路上摔断了腿。在乡下治不好,现在人快要死了,为了救我男人的命,乡亲们帮我们将他抬到了城里的洋医院。洋郎中看我们是乡下人,要我们找城里的人做担保,没有担保人他们不救人。在县城里我们只认识东家,我是来求东家行行好,给我们做担保的。’ 伙计听完了我的话,走进店后面去了,老半天才出来说:‘东家不在店里,你快走吧!’ 我那能走,我知道东家肯定就在店里,他是不想救我男人。于是,我就在店门口跪下了,连哭带喊:‘东家你行行好吧,你就救我男人的一条命吧!我的男人是为了你,才断了他的腿的呀!’我的哭喊声一会儿就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时,东家才从店里头走出来了。我见到他,一边磕头一边说:‘东家呀!你就看在我们是你的佃户的情份上,你就看在我男人是为了给你送糯米的缘由上,看在我们家里还有一个几个月的儿子的份上。救救我的男人的命吧!’ 东家看都不看我一眼,一点也不动心的对我说:‘你男人自己不小心摔了,这与我无关?你们山里人也不好好想一想。哪个洋医院是你们能去的吗?在哪里看病是要花好多好多钱的。不仅你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还是赶紧将你的男人抬回去,让乡下的郎中接着给他治,我看会好的。’ 我一听东家不愿意给我们做担保,不想救我男人的命,我的心在流血,跪在地上抱着东家的腿救他说:‘我的东家呀!只要救了我男人的命,我们俩人的命就是你的了,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你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我们只要一**命的饭吃,就是下辈子还给您做牛做马。’ 不管我说什么,怎么求他,就是打动不了狠心东家的心,在他的眼里我们穷人的命不如一条狗。他吩咐伙计从柜台上拿了十个铜板递给我说:‘拿着赶紧回家去吧!去找乡下的郎中接着给你男人治。不要在这里闹了,我又不是郎中,再闹我也救不了你男人的命。’ 乡亲们呀!我们种田人的命再不值钱也是一条命呀!而且这条命还是为了东家才搭上的呀,狠心的王飞虎就用十个铜板将我打发了。回到家里没过几天,我男人就在痛得死去活来中,撇下我们娘儿俩走了。” 说到这里瞿小翠悲痛欲绝,猛扑到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浑身发抖的,人们叫王四爷王飞虎的哥,王飞明的跟前。用双手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阵猛打,边打边喊:“你们这些牲畜不如的黑心的地主不是人!你们还我的男人!还我男人!” 被挨打的王飞明哆哆嗦嗦地说:“我的兄弟有罪,我有罪,该打该打。” 这时下面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接连不断地呼口号:“打倒地主!” “打倒万恶的旧社会!” “血债要用血来换!”----全会场群情激愤,批斗会达到了**。 王飞明那里经得住瞿小翠的打,没打几下就趴倒在地上了。瞿小翠接着说: “乡亲们呀!家里男人没有了,天就塌下来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可是比蛇蝎还要狠毒的王飞虎,我男人的尸骨未寒就派人来撵我们了,说:“他的田已经租给别人了,你们现在住的屋子,新的佃户马上就要来住,要我们一天之内必须走人。 老天啊!天地虽大,可哪里是我们母子的安身之地。是村里同我们一样的穷苦人,看到我们实在没有地方去安身,就在村的边上替我们搭了一个窝棚,总算有了一个能避点风,遮挡点雨的地方。可是我们怎么活呀!不仅没有一个铜子儿,为了给男人治病,还拉了不少的亏空。想到财主家去当佣人,他们都嫌我的儿子小,不要我。别的生路没有了,只能背着儿子风里雨里到处去乞讨。 心想,不管别人怎么小瞧我,只要我们娘俩能找到一口饭吃,能活下来,等到我的儿子长大了,我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因此十里八乡的人,谁都知道我是一个‘要饭的’。 可是我死活也不会想到,我苦熬了二十来年,我的儿子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得了软骨病,长得还像一个人样,可什么重活都干不了,二十出头的大伙子,还只能给地主家去放牛。一想到我什么盼头也没有了,我的苦日子没有头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几次想死了算了。可一想到我死了,我的残废儿子他怎么办?才断了去死了的这个念头,可我的心早死了,就这样不死不活的支撑到了现在。 让我做梦也未曾想到的是,共产党来了,是让我们穷人翻身得解放的,我的心才开始重新活了。今天能让我在这里当着乡亲们的面,把我半辈子的苦水吐出来,让我出了这心里的这口恶气、冤气、苦气,让我找到了做人的尊严。 土改工作组的同志还对我说:要分给我房、分给我田、分给我物、分给我钱。有了钱后,我要带我的儿子去看郎中,让他成为一个正常的人。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我要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 说到这里,瞿小翠情不自禁地转身对土改工作组深深一鞠躬,再转身举起手臂,发自内心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下面的学生、村民们也跟着她一起高呼。 中国共产党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声在会场上久久地回响。 批斗地主大会胜利结束。 土地改革结束后不久的一天,王芬芳在关帝镇镇**的外墙上,看到了陆军干校招生的简章,认为哑巴张晓阳符合招生的条件,高兴地动了真心。回家后认真详细地告诉张晓阳,要他去报名。张晓阳毫不动心地望着王芬芳说:“我要帮助恩娘把果园建设好,陪恩娘过一辈子,哪里也不去。” 王芬芳疼爱地嗔怪地说:“不要说这种没有出息的话,军干校要招生,说明国家需要人,你又够招生的条件,好男儿就应志在四方,响应国家的号召,去报效祖国,陪着我能有什么出息。再说了,果园今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现在有娘一个人就行了,用不着你。” 在王芬芳再而三坚定地劝说下,张晓阳报了名被录取了。走的那天,张晓阳起了一个大早给家里的水缸挑满了水,把房前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张晓阳走的时候,阳光明媚,他背着王芬芳为他收拾的行装,威武雄壮、精神抖擞。来为他送行的茅草村乡亲们,蓦然想起了他来茅草村的时候----感慨万千 在村边的路口张晓阳与王芬芳、与乡亲们依依惜别时,在王芬芳、在乡亲们的面前深深地三鞠躬。开始了他人生的新征途,上路了。 张晓阳是怀着对王芬芳无尽地牵挂,怀着王芬芳对他的嘱咐和期待:一定要好好地报效祖国,做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而走的。 张晓阳走了,王芬芳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间的小路上。 王芬芳回到家里,没有了张晓阳熟悉的身影,顿感家里空荡无比,心头蓦地涌起不可名状的孤独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张晓阳走了,又让茅草村人,对王芬芳再一次刮目相看。 第四十一章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第四十一章 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光阴荏苒,在中南女子干部学校学习的小英子,也就是羊廷英,经过了近两年的学习毕业了。在学习期间她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被分配到沅水县柏枝区团委工作。她兴冲冲地经过长途跋涉去报到,接待她的是沅水县柏枝区区委副书记兼团委书记的吉权。 由于羊廷英,虽然容颜姿色依然艳丽如前,但她的模样却大不一样了,过去是一身土布山村妹子的着装,后背甩着一条缠着红头绳的大辫子,清秀文雅而又有些山野之气的山村姑娘。现在从头到脚全是一身灰色的干部服,上身斜挎灰色小包,两条乌黑油亮小辫垂于两耳旁,飒爽英姿,艳丽夺目,全身透彻共和国建国初期年轻女干部的气质。吉权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站在他面前新来的下属,竟是曾经让他怦然心动过的茅草村的小英子。 吉权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过去的老样子,羊廷英向他递介绍信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喜地大叫一声:“你是吉权同志?”听到叫声让吉权也大吃一惊,望着羊廷英似曾见过的秋波闪闪的两支娟秀的大眼睛,让他蓦然想起并无比兴奋地说:“你是茅草村的?” 羊廷英接过话说:“我是茅草的小英子,现在我的大名是羊廷英。”也算是熟人不期相逢吧!俩人都激动不已。吉权看着坐在他的对面光彩照人的羊廷英喜上眉梢,一边看着介绍信一边连连啧啧地说:“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我们竟成了革命的同志了。” 碰到了熟人的羊廷英,刚才进门前的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扫而光,也笑得合不上嘴地说:“我也想不到,我刚参加革命工作的领导竟然是吉权同志,吉书记,我真从心里高兴。” 吉权对羊廷英的接待特别热情,安置得也很周到。还带着羊廷英熟悉区委机关的环境,碰到区委的人,就主动向他们介绍:“这是新来到我们区团委工作的羊廷英同志。”被介绍的人也都主动地向羊廷 英子伸出热情的手,并热情洋溢地说:“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羊廷英一种新的生活将要开始的激情,在内心无比的冲动,看到什么都新鲜,听到什么都亲切。 晚上吉权以领导的身份到羊廷英住的宿舍去看她,很关怀地说:“离开家快两年了,想家了吧?该回去看看了,我给你半个月的假,明天就走,回来后我们再谈工作上的事。”还问:“在学校里学习过手枪的使用吗?”羊廷英点点头。吉权立即将带去的一把很精致的小手枪递给羊廷英说: “我们的县地处湘西腹部,现在土匪和反革命分子活动都很猖獗,为了安全我们县的干部都配备了枪,这支枪就是你的了,为了在路上安全,明天你回家就带上。”吉权并从身上掏出一些钱递给羊廷英说:“这钱你带上它,说不定在路上和在家里能用得着。” 羊廷英受宠若惊地没有敢接钱。吉权于是很亲切地说:“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了,你还客气什么。”羊廷英还是没有敢伸手接钱,吉权将钱放在羊廷英的手里说:“这样吧,这钱你回来发津贴了再还给我。”羊廷英手里攥着钱,心里暖烘烘的,心想,革命的大家庭里就是温暖。 晨光初露,彩霞满天,露水晶莹。羊廷英身穿灰色干部服,斜挎着灰色挎包,身上揣着小手枪,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激动,走上了衣锦还乡之路。赶到久别了的家乡茅草村时,天已经擦黑儿了,进了村走到家的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 到家时一家人正在堂屋围着桌子吃晚饭,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了(当地的居民白天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到天全黑了掌灯时才会关门),羊廷英进门大声叫:“奶奶、爹、娘。”听到叫声让他们都惊呆了,几乎齐声吃惊地说:“小英子!我们的小英子回来了。” 羊廷英眼珠子转悠着问:“怎么没有看到我爷爷!爷爷呢?”众人听她问她的爷爷,全都哑然无声。羊廷英正感到奇怪在不经意抬头时,在朦胧中看到了在堂屋的神龛中供着她爷爷的牌位,她立即全明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她,倏地悲从心来,猛地甩掉了身上的挎包,疯也似地跑到神龛前立即跪下了,哇哇地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羊廷英望着羊五善的牌位哀戚地哭着说着:“爷爷,爷爷,我的爷爷,你的小英子回来了,来看您了,您怎么就走了呢?您怎么就不能等一等。看一眼,平日里你百般疼爱的你的孙子呢!看一眼她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的模样了呢!我的爷爷呀!都是您的孙子不好,不应该不听您的话,不应该离开您呀!!” 羊廷英哭得悲切,说得伤心,她的爹、娘也忍不住地跟着她哭了起来,奶奶也在不停地抹眼泪。全家人又再一次地沉浸在无比的悲哀之中。 羊廷英走了一天的路,中午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了一碗米面,本想回家好好地吃上一顿久违了的,早就回味无穷的家乡饭菜的。万万没有想到对她情重如山的爷爷离她而走了,她现在只想哭,别的什么都不想。桐油灯下,她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眼泪快干了,夜也深了。 羊廷英的奶奶、爹、娘都心痛地劝她说:“英子,你爷爷刚走的那会儿,我们也跟你一样,心里难割难舍地不吃不喝,慢慢地也想通了,人已经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要不,你爷爷在哪边也会心有不安的。这样一想我们就哭得少了,才开始过正常的生活。你也要想通啊!听话,你现在的肚子肯定是很饿了,先吃点东西,然后上床去睡觉,老这样下去你爷爷肯定心疼你的。” 羊廷英对他们的话只当没有听见,不停地抽搭地哭着问:“我爷爷是得什么病走的?” 她的爹、娘,未开口先流泪,苦楚地说:“说来话长,还是因为你啊!在土改中的一天,忽然在村里传开了,雷自立的家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你以后要进这个家的门,你爷爷能不着急吗!他说的最后一名话是:是我害了我的孙子,把她往火坑里推,我没有脸见她,我该死。” 当羊廷英听到雷家要定地主阶级成份,她的爷爷就是因此着急没了的时,一瞬间她的头大了、炸了、蒙了、精神崩溃了,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急得她的爹、娘差一点要去请王芬芳。 当羊廷英缓过来了这口气,坐在了地上,黯然销魂的她,有气无力地对她爹、娘说:“爹、娘,你们都去睡觉吧。” 她娘忙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不能不吃东西呀!” “娘,不要费事了,我现在真的一点也不想吃,你们就让我在爷爷的跟前多呆一会儿吧。” “那好,我们睡觉去,你也不要呆得太久,我去将你的床铺铺好了,一定要早点儿去睡觉。” 油灯熠熠,万籁俱寂。经过学习,深感地主成份份量的羊廷英,脑子里已乱成一团麻,失去了爷爷的悲哀、对她有再造之恩的恩人,未来的婆婆,现在是地主了,在她的心头痛苦地沉重的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一样,与对雷自立难割难舍的钟情,搅和在一起。不谙达世情的她,两眼茫茫,不知所措,六神无主,在内心叫苦不迭:我小英子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 她在妇女干部学校主要接受的是阶级教育。学习了社会发展史,明白了劳动人民创造历史的真谛,社会主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懂得了地主阶级对社会的反动,听了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对旧社会的控诉,看了《白毛女》话剧、《赤叶河》歌剧等,地主对农民血淋淋的阶级压迫和剥削,让她深入骨髓。让她对地主充满了无比的阶级仇恨,在她的心里地主是与人民不共戴天的敌人。 经过学习让羊廷英非常清楚,作为一名国家的干部,最起码的条件就是要具备一定的阶级觉悟,能够态度鲜明地、坚定地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与包括地主在内的各种阶级敌人进行无情地斗争。在阶级社会里只有阶级的爱,只有阶级的恨。在学校里她看到一些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同学,写血书,向党表示忠心和决心,要与自己剥削阶级的家庭从思想上划清界线,从行动上一刀两断,让她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她万万没有想到,自认为一身干净清白的她,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考验。 要不要去,走进是地主的未来婆婆家的门,向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恩人,现在的人民敌人,地主分子王芬芳去感恩?? 她现在非常清醒地知道,要进王芬芳的家门去感恩,与她现在的干部身份,是绝对不相容的。她也知道,她这次回来了,不进王芬芳家的门,不去感恩,在茅草村人的眼里她就是忘恩负义,要遭到众怒和指骂。她更知道,回到了茅草村不进王芬芳家的门,今后也难见她的心上人!!! 还未完全涉足社会的羊廷英,政治上欠成熟,就碰上了人生路上如此的难题。她该怎么办?让她的身心都不堪重负,哪里还有心思吃喝,哪里还有心思去睡觉,痛苦得抓耳挠腮。油灯如豆,暗淡朦胧,她两眼望着爷爷的牌位在发憷、发呆。 她的爹、娘虽然躺在了床上,看到久别、思念的女儿刚回到家就如此悲痛欲绝,不吃不喝不睡,做爹娘的心疼得那里还能睡得着。一再从他们的房子里走出来催促羊廷英吃点东西,一次次地催促她赶快上床去睡觉,羊廷英就当没有听见,无动于衷。时间长了她的爹、娘心疼地急了,硬是将她从堂屋里拖到了她的房间按在了床上。 羊廷英虽然是穿着衣服躺在了床上,但奔波了一天的劳累,只要她将心里的悲伤和烦恼稍微放下一点,马上就可以进入甜蜜的梦乡。可是满腹的悲伤和烦恼,在她心里就是一点也放不下,也挥之不去,最让她焦虑的是:天亮以后,她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进是地主的未来婆婆的家门?她要不要去见,现在是地主分子,她曾口口声声亲切地叫过的王姨娘,向她由衷地感恩?----。 羊廷英无奈地想,可惜她的心上人自立哥,没有在她的身边,他要是在身边肯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办。她非常害怕黑夜过去,不知如何去面对天明的到来。 雄鸡不知人焦愁,到了该叫的时候它照样喔喔地叫。啼叫声声,叫得羊廷英心慌意乱,心想不能再犹豫了,再不做决断就晚了。她反复忖量后最后选择了逃避。 羊廷英麻利地起床后,拿上挎包走到了爹、娘的房间床跟前说:“爹、娘,现在带我到爷爷的坟地去,我要去给爷爷磕头,磕完头我马上就走。”她的爹、娘听说她马上要走,大惊失色,她娘错愕不已地很不满地说:“你离开家快两年,刚回到家,饭没有吃上一口,与爹娘都没有说上一句贴心的话就要走?你对爷爷的心事重娘知道,也不至于爷爷没了,在家里就不能呆了?要你的奶奶、爹、还有我会怎么想?” 羊廷英着急地说:“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爹忙说:“不是这个意思你又是啥意思呀?” 羊廷英话未说出口,忽地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流了,委屈地说:“爹、娘,你们就不要问了,我不会忘记你们和奶奶的。” 做爹、娘的不管什么情况下,总是要心疼儿女的,当他们看到小英子既难过又很痛苦的样子,顿生疼爱之心。看到女儿那一身在老百姓的眼里充满了威严的灰色干部服,特别是他们已发现小英子的腰里还别了一把让老百姓见了胆战心惊地铁家伙——枪。猛然明白了他们的小英子不仅长大了,同时也绝不是过去他们眼中的小英子,她现在是公家的人了。虽然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要走,但她已经决定的事,自有他们不懂的道理,他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也只得依了她。 羊廷英在羊五善的墓前,长跪不起、依恋难舍。久久不得不走时,很郑重地向她的爹娘叮嘱,“我回来的事,你们对谁都不能说。” 羊廷英就这样,来也突然,走也突然。这是羊廷英兴冲冲在回家之前,千万没有想到的。 就在羊廷英走后的当天,茅草村两个起大早放牛的娃娃说了一件令茅草村人瞠目以对的事。在天麻麻亮的时候,他们在朦胧中看见小英子了,从村里往山外面走呢,公家人的模样威风得不得了呢! 让听说的人心里一愣一愣的,还直发毛,忙说:“你们看走眼了,怎么可能呢?”并让他们暗想:两个娃娃该不会是见到鬼了吧!这可不是好的兆头。听说的人都死死叮嘱两个娃娃说:“千万不能跟小英子的家里人说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英子的爹、娘听说后,让他们哭笑不得。 其实,羊廷英回到了久别的家,又如此急匆匆地走了,完全是她的爹娘向她少说了一句活,而造成的。她的爷爷的确是听村里的传闻:王芬芳要定为地主成份,体弱多病的他,刹那间一着急,一口气没有接上来,过世的。 可往后的事,在土改工作组公示各家的阶级成份时,王芬芳划定的阶级成份不是地主,而是中农,这关键的一句话,羊廷英的爹娘没有顾得上对她说,当然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对她的重要,想到一定要对羊廷英说。 羊廷英当时也因猛然知道,她心爱的爷爷是因为她的恩人、未来的婆婆要定为地主阶级成份着急过世了的,这双重的不幸搅和在一起,既让她悲痛欲绝,也惊慌失措,心里已乱成一团。压根儿就不可能想到,意识到她的恩人、未来的婆婆要定地主阶级成份,他爷爷听到的只是传闻,就少问了一句话,她的恩人王姨娘家的阶级成份最后是怎么定的。就是这些意识不到,想不到,对羊廷英造成的误会,改变了她的人生,不过这是后话。 匆匆忙忙离开茅草村的羊廷英在路上想:就这样马上回到沅水县柏枝区去,不好向吉权说。于是她绕道到了湘西最大的城市津市,找了一个背静的旅店,住了几天,才去了沅水县柏枝区,开始了她人生的新篇章。 日往月来,羊廷英在沅水县柏枝区团委工作快一年了,羊廷英刚工作时,说是区团委,还只是一个空架子。下面没有团的组织。区团委也只有两个人,吉权是区委副书记兼团委书记,羊廷英是干事。吉权的主要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区委副书记的工作上了,团委的一些具体工作主要是羊廷英在做。 羊廷英的主要工作就是结合区委、区**的中心工作,抓团的基层组织建设。首先要物色好的青年农民的苗子,以乡、以村为单位将他们组织起来,成立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学习小组。学习团的知识和有关政治理论,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政治理论水平。在条件成熟时先发展他们入团,然后以这些人为骨干再发展够条件的适龄青年农民入团。逐步在各村,成立共青团小组或团支部,在乡成立团总支。他们计划力争在二、三年内当团员发展到一定数量后,召开全区的团员代表大会,选举区团委委员、区团委书记、副书记。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这种开创性的工作对一个刚参加革命工作的羊廷英来说,既是难题,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她边干边学,敢干敢闯,能吃苦耐劳,在工作中增长才干。她的工作主要都在乡下,在区委机关的时间很少。 沅水县柏枝区地处湘西的腹地,山区占了全县总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高山绵绵、林海茫茫、山谷深邃、沟壑纵横、奇峰怪石,还有大大小小迥异的洞穴,深藏其间。这种特殊的地质地貌成了历来土匪的盘踞之地,也是各种野兽栖息之处。在山区可耕地很少,且非常分散,所以居民的居住也很分散,一个自然村最多也就是十几户人家,小的只有几户。一个行政村由几个自然村组成,从一个自然村到另一个自然村,都要翻山越岭。这里的山路都是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路陡坡急。在这种环境和条件下工作的艰苦是显而易见的,还要有一定的胆量。 好在羊廷英生在山区,长在山区,既有女孩子的温柔、秀气,也有山里人悍勇之气。她的家乡的山虽然没有这里的山高山深,但毕竟都是山。对于山,她不仅不害怕、不陌生,还有一些亲切感。在山的面前从不发憷,再险再难走的路也能走,而她有些发怵的倒是土匪和野兽。不过她的身上有手枪,也给她壮了一些胆。为了她的安全,作为她的顶头上司吉权,起初只让她去离区委较近的乡和村,当天去当天能回。后来胆子也大了,受到的锻炼也多了,才去了一些较远的较偏僻的乡和村。 吉权对于羊廷英的工作,在他的心里是很复杂的,从工作上讲,他是领导,当然要鼓励她多下去,积极地开展工作。但是他对羊廷英的安全也特别地牵肠挂肚,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这种担心和牵挂除了领导对下属应有的关怀外,对吉权说来对羊廷英又多了更深一层的关心。 当年在茅草村吉权与羊廷英偶然相遇,让吉权一见心动,在羊廷英的身上让他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魅力和吸引力。那时在茅草村工作的他,只要没事或晚上睡觉,眼睛一闭羊廷英的靓丽倩影,就在他的脑子里萦回久久挥之不去。只是那时他的身份,不允许也没有机会与羊廷英有进一步的接触。离开茅草村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羊廷英在他的心中才慢慢地淡去了。 吉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像是天成人愿,羊廷英忽地又出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成了他的直属下属,让他颇有天上掉下了一个‘林妹妹’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开始是朦胧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羊廷英的心思越来越重了,不过他还只能深藏在他的心里,只能表现在对她工作的支持和对她安全的关心上。 羊廷英每次下乡,吉权总是要以领导者的身份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每次她到哪里去,还要用电话向哪里的有关领导打招呼,说几句要他们对羊廷英的工作的支持和保证她的安全的话。 羊廷英在下乡的经历中,有与土匪遥遥相逢过,由于她的勇气、沉着和坚定,还是土匪心虚跑了。有惊无险,吉权知道后既后怕,又很钦佩。 羊廷英的工作很有起色,工作能力也提高很快,现在,在青年农民的面前讲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说得头头是道,还滔滔不绝。特别是她的乡音,在本土的青年农民中很有鼓动性和亲和力,听得亲切、听得入耳、入心。对于羊廷英在工作上的表现,吉权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喜在心上,在不同的合适的场所没有少表扬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吉权对羊廷英的爱慕之心越来越重,很想将他心里的这些秘密大胆地向羊廷英表白。但他从传达室老殷头的哪里知道了,经常有人从朝鲜给她来信,直觉告诉他,羊廷英已经名花有主了。既然信是从朝鲜来的,那就是一名现役军人,军人的婚姻是要受到法律保护的。与现役军人的恋人谈恋爱就是破坏军人的婚姻,是犯法要坐牢的。吉权自己警告自己:羊廷英是绝对不能碰的。因此,尽管在他的心里,对羊廷英的爱恋,单相思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他只能强制地压着自己的感情,在羊廷英的面前不敢有任何地放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对羊廷英的恋情,他还很自信地认为,羊廷英早晚还是他的人。他的自信来自于,他认为他有得到羊廷英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优势:首先他自己也是一表人材、年纪轻轻的就是一名堂堂的区委副书记,这样的条件对女人来说肯定是有吸引力的。再有,他现在是羊廷英的顶头上司,不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可以让她在工作上辉煌得意、在生活上满足惬意。 时间是一把双刃剑,相处的时间长了可以增加人的感情,分离的时间长了也可以淡化人的感情。俗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吉权就不相信,只要他对羊廷英舍得投入,不相信羊廷英在他的面前不动心,就撼动不了羊廷英对她现在心上人的恋情。只要羊廷英将她的情感从现在的心上人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主动提出来与她现在的恋人断绝情人关系,再与她相爱,就没有破坏军婚之嫌了,他们俩人就可以公开地大胆地相爱了。 寒来暑往,时间又快过去一年了,尽管这一年来,吉权对羊廷英的关照、体贴有加。女人在这方面是相当敏感的,吉权的用心羊廷英早就看透了。但,对吉权没有丝毫动心,对旧情更加坚定不移。在吉权的面前更加慎言谨行,注意与吉权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他只有下级对上级的尊重,只有同志、同事间的情感,不让吉权在心里发生任何的错觉。 吉权对自己的良苦用心,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引起了他的反思:认为在情感上还是投入不够,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少,与她的接触只限于在办公室。无论从团的工作上讲,还是从培养与她的感情上讲,他都应该多与她一起下乡去,能多一些他们无拘无束相处的两人的世界。 想到这里,吉权自责地想:这主要怪我,区委副书记的工作很忙这是事实,但是也不是忙得抽不出一定的时间与羊廷英一起下乡。从思想上深处讲,主要还是对团的工作重视不够,认为,团的工作主要是年轻人的事,工作好坏对全区工作的大局影响不大,有羊廷英一人去应付就行了,况且她的工作干很不错。他是她的直接领导,羊廷英工作上做出的任何成绩也就是他的成绩,用不着他亲自出马。还有这里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让他这个在东北大平原长大的大个子非常发憷。总之他在羊廷英的身上,心还不纯、心还不诚。 吉权痛定思痛,既然想要找到自己的幸福,想要得到已在别人心里的人,就得下血本、就得肯花代价。现在亡羊补牢还为时未晚,于是他决定:今后不论工作有多忙,也要尽量多的和羊廷英一起去下乡,多一些两人的世界,多一些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一天,当吉权知道羊廷英要到一个乡去主持哪里的团总支的选举和成立大会,距离柏枝镇也不算太远,当天去当天可以回来,于是,他决定同羊廷英一起去。当羊廷英,英姿焕发从区委机关的大院向外走时,吉权在她的后面叫:“廷英,我同你一起去参加你们的会。” 羊廷英听到吉权要同她一起下乡去,忙回头又惊又喜地说:“好哇!领导今天亲自出马,团员们肯定会高兴死了。”说到这里羊廷英一本正经地双脚一并,举手向吉权行了一个礼,莞尔一笑地说:“感谢领导对团的工作的重视和关怀。”吉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感谢什么,这也是我份内的工作嘛!”其实羊廷英并不知道吉权真正的心事。 吉权、羊廷英出了柏枝镇,羊廷英问:“领导,我们走近道还是走远一点的道?远道要多走十多里路,路好走一点;近道要翻两座山,路不太好走,特别是要走一段不像路的石头路,要在石头的缝隙中间穿行,还必须经过一块斜躺着的光滑的巨石,它的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要是掉下去那可是不得了。”吉权说:“你不要吓唬我,你每次走哪条路,我们今天就走哪条路。”“那我们就走近路。” 吉权、羊廷英俩人走出柏枝镇不久,很快就进入了山区。山上树高林深,满目苍翠,小道两旁青青绿草、丛丛野花,空气中弥漫着树叶、青草、野花的幽香。吉权看着走在他前面的轻盈矫捷的羊廷英,在他的心里也是一朵灿烂美丽的花。人景相映,让他赏心悦目,雅兴十足,同羊廷英一路谈笑风生。 平日里,羊廷英眼中领导的严肃此时此刻一扫而光,在吉权前面的局促感也少了许多,她的心情也特别地好。走着、走着开始爬山了,越往上爬,坡度越大越陡。慢慢地,吉权开始有些吃力气喘了,不仅顾不上说话,要跟上羊廷英也很费劲。羊廷英时不时地转过身来,往下看吉权,冲他秋波一闪地说:“领导加油呀!” 吉权仰头望着羊廷英轻松地像小鸟一样,他的精神头也来了。等吉权气喘吁吁往上走到了等着他的羊廷英的跟前时,羊廷英有些体贴地说:“这样的路,实在是太难为从东北大平原来的我们的领导了!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吉权求之不得,喘着气,瞅着羊廷英微红的脸蛋问:“你不累?”羊廷英自豪地说:“你看我像累的样子吗!刚走这几步就累了,那还算得上是山里人吗!”吉权啧啧地羡慕地说:“山里人,佩服!” 他们走走歇歇走到了哪段没有路的嶙峋怪石群了,羊廷英回过头对吉权说:“领导我们要在石头中穿行了,跟紧点,不然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们像捉迷藏似地在石头中穿行,走到了哪块大巨石的跟前了。 羊廷英快步跑了过去了,回过头来看到吉权站在石头边上有些畏首畏尾,不敢迈脚,她大声鼓励地说:“领导不要犹豫,快走几步就过来了。”吉权还是不敢迈步,羊廷英一阵风似地又跑回来了,大大方方地向吉权伸出了细嫩丰满的手,吉权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一把抓住了羊廷英的手,顿时心里一阵快感,不能自持地将羊廷英的手紧紧地一攥。羊廷英出于一个黄花闺女自卫的本能,蓦地,将手从吉权的手中猛地缩了回去,吉权顿即意思到自己的失态和失礼,脸上泛起一抹红色。 羊廷英援助之手没有了,吉权倒来了勇气,眼睛望着前方大踏步地走过了哪块巨石。羊廷英也释然地望着吉权爽朗地一笑说:“我们的领导还是很棒的。”吉权一本正经地说:“不,这说明我下来得太少呐!这样的路走多了自然就会习惯些,虽然不能同你们山里人比,也不至于发憷。” 吉权和羊廷英到了目的地,做完了他们该做的工作,已经时到中天,在一农户家吃完了派饭后,俩人又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在回区委机关的路上,羊廷英的心情特别地好,深感领导莅临就是不一样。 乡里的几位领导听说区里的吉副书记来了,也一个不少的来了。一个团总支的选举和成立大会,来了这么多的领导,这场面这派头,在羊廷英的工作经历中还是头一回。不仅团员们振奋不已,很受到鼓舞,她自己也是特别地兴奋和昂扬。 作为参加革命工作不久的羊廷英来说,通过今天与吉权接触,从吉权的嘴里,听到了过去从没有听到的生活趣闻琐事,不仅将他们俩人的距离拉近了,而且让她恍然感悟,原来老同志、老党员、领导他们也是人。除了工作,除了严肃,他们也有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同普通人一样的情感。通过今天与吉权的接触,在她的心中,除了对吉权的敬畏之外,少了一些神秘感,多了一些亲近感。 高兴的不仅是羊廷英,吉权亦然,深感这一趟下来得值。这是羊廷英在他的手下工作之后,他同她离开区委机关的集体环境,在只有俩人的世界里,单独相处,较长时间近距离地接触。心仪已久的异性魅力,让他心动神往。情感上的满足,让他喜形于色。还让他很意外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较深入地全面地领略到了羊廷英的工作才干。 羊廷英在这么多的领导面前、在几十人的正式场合下的长篇讲话。自然大方、语言流畅、切中主题,还有一定的政治理论水平,让吉权很有些吃惊。特别是她的浓厚的乡音,对在会的人很有亲和力,人人都张大眼睛地望着她,听得专注、听得入心。心想:当地的人在当地当干部有一定的优势,羊廷英是一位很有发展前途的女干部。想到这里,吉权对羊廷英的心更重了。暗想:一定要像今天这样多与她接触,增加感情,一定要对她好好地培养,首先要发展她入党。 吉权和羊廷英都有难得的好心情,他们走进了山区后,一簇一簇的白色茶花,浓郁的芬香向他们迎面扑来,扑棱在林间的小鸟啁啾声声,让他们心花怒放。陡峭的羊肠小道虽然很难走,吉权也来了精神,紧跟在羊廷英的身后,形影相随,还能谈笑自若。 山区的天,当地人说:是一张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高照,忽地乌云蔽日,下起雨来了。生活在湘西的人,都知道当地的一句俗话:‘晴带雨伞,饱带饥粮。’羊廷英只要去门雨伞不离身,吉权也入乡随俗,这次也没有忘记带伞,好在雨下得不太大,打着伞在雨中行走,又是别有一番情趣。 只是,时间一长,走在湿漉漉的路上,鞋子上粘满了发黏的黄土泥,脚步变得愈来愈沉重,还有一些滑,对吉权来说,自然比在晴天走路要吃力多了。不过正如爱因斯坦说过的:当你与一个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起,是不会感到时间过得慢的。由于他是同羊廷英在一起走路,虽然步履维艰,有些忍不住地发喘,让他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一直与羊廷英跟得较紧。不知不觉他们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又到了曾经让吉权发憷的哪块巨石的前面。 走在吉权前面的羊廷英,先使劲在湿漉漉的草上磨蹭干净了鞋子上的泥,然后脚下如飞,就像猴子一样敏捷,一口气从巨石上跑过去了,回过头来关切地说:“领导,石头上有水,有些滑,你先将脚上的泥巴磨蹭干净了,走在石头上千万不要犹豫不决,猛地一跑就过来了。 吉权看见羊廷英很轻松自如地过去了,虽然很受鼓舞,可当他看到巨石上湿漉漉地还在往外渗水,心里还是有些胆怯。当他意识到,这时羊廷英两眼正关切地盯着他呢!心想,我是一个大男人、领导,岂能在她的面前胆怯呢!于是他鼓足勇气,也想快步从巨石上跑过去,可是当他跑到巨石中间时,突然犹豫了一下,立即脚下打滑,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巨石上,再从巨石上掉了下去,坠入山谷,一直从山谷往下滚,经过杂草、荆棘、累累岩石,快滚到了山谷底。 根本想不到,毫无思想准备的羊廷英一下吓呆了,惊恐万状,迅即不顾一切地也从巨石上纵身往下一跳,跌落到了巨石的底下,再奋不顾身地顺着吉权从山谷往下滚过的杂草、荆棘和岩石,向山谷底下奔去。一路奔跑一路大声地喊叫:“吉书记!吉书记!”快到山谷底时,她看到吉权躺在一块长满了苔藓的大岩石旁,原来当他滚到这里时被这块岩石截住了,没有滚到山谷的最底下。 羊廷英奔到吉权的身边后急切地问:“领导,您没事吧?”吉权没有做声。这时她看到吉权的脸上有几处正在往外渗血,立即蹲下身去,用自己的手帕给他轻轻地擦拭脸上的血液,边擦边说:“都是我不好,不该带领导走这条路,还好,没有伤到眼睛,只是滚下来时被沿途的草呀,小树枝呀什么的划破了一点皮。” 吉权睁开眼睛望着羊廷英强装笑脸有气无力地说:“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保护,这只能怪我自己太笨。” 这时羊廷英抱着吉权的上身,想让他坐起来,刚一动吉权陡地一声大叫:“哎哟!” 吉权这一叫,羊廷英被吓得全身一哆嗦,赶紧将吉权放下。着急地问:“领导怎么哪?” “我的左腿就像不是我的一样,只要一动就痛得要我的命,我想可能是摔坏了?”羊廷英听到吉权说,他的腿,可能被摔坏了,顿时惊恐万状,盯着吉权不知所措,眼泪也禁不住地往下掉。 这时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雨水和羊廷英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往下流。她稍微镇静后,用商量的语气对吉权说:“领导,我们是不能老呆在这儿的,必须在天黑之前,走出这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山谷。” 吉权想到他的腿一筹莫展,很为难地说:“我现在躺着起都起不来了,还怎么走呀?”羊廷英很认真地说:“我背你走。” “你背我?”吉权连连摇头地说:“这坚决不行,我这么一个大个子男人,你怎么能背得动我咧?” 羊廷英信心十足地说:“你不要只看我个子比你小,我是山里人。我担心的是你的腿,要背你肯定要动它,一动你就会痛,只要你不怕痛,我们可以试一试?。” 吉权望着羊廷英坚定、自信的大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呢,再痛也只能忍着,于是点头让她试试。 这时羊廷英先从吉权的背后将他慢慢地扶起来坐着,这一动吉权的腿果然痛得钻心。他只能咬紧牙关忍着,虽然没有叫出声来,可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羊廷英又到吉权的前面,背朝着吉权蹲下,要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再使出了她吃奶之力,使劲一挺将吉权背在了背上。 吉权是东北的快两百斤重的大个子,还有些发福,羊廷英是湘西的山妹子,身体矮小,小个子背大个子不仅上下不对称,而且也让羊廷英不堪重负。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跳墙呢!羊廷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情急之中调动了全身的潜力。好在她是吃山里饭,喝山里水长大的,身子骨结实,肌肉有劲,从小又有过负重的锻炼。这时的她在没有路的荆棘、杂草、灌木、山石中,深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地背着吉权从山谷往外走。 羊廷英虽然被吉权压得喘不过气来,心在突突地跳,但是在她心里想的是吉权的腿,一字一顿地喘着气问:“领导,你的腿很痛吗?实在忍受不了,就大叫几声。”没有听到吉权的反映,以为吉权没有理睬她,她也没有想得太多,继续不停地咬紧牙关走她的路。她那里知道每走一步吉权受伤的腿,就要被颠簸一下,只要颠簸吉权就痛不欲生,所以吉权早就痛得晕厥过去了。 重如山、步维艰、路难行、道遥遥,羊廷英是多么想一步就走出这个雨蒙蒙阴沉沉的山谷啊!可山谷深深,难见到尽头。她是多么想碰上一个人啊!可是当时不仅没有人迹,鸟儿的踪影也没有。 天公不知凡人苦,刚才蒙蒙的细雨,忽然变得稀里哗啦。吉权在她的身上更重了,从山谷往下流淌的水变大变多了,冲击着羊廷英的双腿,让她的身子晃晃悠悠的,不仅迈步更艰难而且还要防止摔倒,这一切的一切对羊廷英的毅力和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 她想:共产党员为了革命死都不怕,她现在的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心里自己鼓励自己,我现在虽然不是共产党员,我是山里人、我是一个革命干部、我背的是领导,我就是累死,也要将我的领导背出这个山谷。这是革命的需要,也是一个革命干部的责任,也是我们山里人的骨气。这时在羊廷英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勇往直前,坚强、坚强再坚强;挺住、挺住再挺住;千万不能倒下、千万不能停顿,一定要走出这个山谷。 羊廷英弯着九十度的腰,驮着如山一样沉重的吉权,在齐腰深的杂草、荆棘,脚下水流的冲击和累累的卵石上,挣扎着拼着命,积寸步为大步,走呀!走呀!走呀! 羊廷英胜利了,终于走出了在她感到漫长得无尽无头的山谷。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梯田,和生长在梯田里绿油油的稻子,在风雨中摇曳,像在热情地,赞颂地向她招手呢!她笑了,也倒下了。等羊廷英醒来时已躺在门板上,被人抬着走在路上。 。 第四十二章卫生所里的勤杂工 第四十二章 卫生所里的勤杂工 吉权、羊廷英是被巨石岭村一位扛着铁锹,看稻田里的水的农民发现的。农民找到村长,村长一眼就认出来了还在昏迷状态中,脸色惨白如白纸的吉权,吃惊地说:“这是区委的吉书记。” 村长立即找人将他们抬到了村子里。 村长五十多岁,一脸沧桑,他很懊悔地说:“他们准是从巨石岭上哪块巨石上摔下来的,这都怪我,想了几年了要在哪里修一条路,就是没有修成。这下可好了,将区委的书记给摔了,罪过啊!”他想:得赶紧将他们送到柏枝镇卫生所去治呀!于是他紧急地张罗他身边的人,卸门板、搭成两个简易的担架。为了走得快一些,他找了八个壮劳力,轮流地抬着吉权和羊廷英赶路。 到了他们上路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村长在前面高举着火把引路。在路上的颠簸中,羊廷英先醒过来了,当知道是怎么回事时,想从担架上坐起来自己走,但她只要一动就头晕恶心,天旋地转,还想呕吐,这是太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劳累过度,筋疲力尽的表现,不仅不能走,就是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奈地躺着让人抬。 他们一行,一路流星赶月似地径直赶到了柏枝镇卫生所。是时,已是快午夜时分了。卫生所大门紧闭,他们使劲敲门,一会儿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叫雷至洁,因为她是卫生所打杂的勤杂工,人们都叫她雷杂。 她穿一身当地妇女们穿的浅蓝色土布裤、夹袄,一头黑亮的秀发,炯炯有神的目光,庄重亲和的脸孔,给人的印象是风度翩翩,给人的感觉气度不凡,是一个打杂的勤杂工又不太像一个打杂的勤杂工。 雷至洁原本是国民党军所属的一个师部的战地医院的中校军医。一九四九年八月省主席程潜、兵国司令陈明仁宣布起义,湖南和平解放,她成了起义人员。根据政策没有被遣返回乡,根据她的专长经过层层分配,最后分配到了这个偏远的山区的卫生所。 镇**负责接待她的干部,瞧了她的人事资料,吓了一大跳。国民党军的中校军官、社会关系也蛮吓人的。有国民党军的空军、海军的军官,有在美国的----。她的未婚的情人,也是国民党的上校军医,现在不知去向------。 这位接待干部拿着她的资料,牢骚满腹地找到镇党委书记说:“这样的人也往我们这里塞。”镇党委书记简略地看了一下资料后,也是皱着眉头说:“这样的人我们能放心让她当医生吗,谁敢让她治病?”接待她的干部说:“是呀 !她是我们新中国的敌人,能真心实意给我们的干部、劳动人民看病吗?让她治病只能越治越病,不成心往死里治就算她手下留情了。” 镇党委书记最后说:“此人不能当医生,不能接触药品,只能在卫生所做点勤杂工的活,打扫卫生、挑水做饭、种菜喂猪什么的,工资是卫生所中的最低等的。”雷至洁就这样成了卫生所的一名勤杂工,人们叫她,雷杂。 当下,正在新解放区深入开展肃清反革命运动,雷至洁虽然是勤杂工,也算是拿工资的国家工作人员,根据她的情况,自然成了肃反的重点对象。目前对她的审查正在面对面的短兵相接,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雷至洁已经自己交待过多次了,参加会的人普遍认为既然她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就没有如她说的哪样清白、干净,一定打过八路军、解放军;一定有过欺压老百姓的种种罪行没有交待,她不承认有,就是态度不老实,就要打她的态度。 在打雷至洁的态度中,冲着她拍桌子、瞪眼睛,这是对她客气的。罚站不许她坐下,不许她说话,只能听别人出言不逊的恶言恶语的质问、训斥和硬逼,甚至有人认为她太顽固不化,气得动手打她,她也没辙只得忍。 没完没了的审查会,尽管让雷至洁的人格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让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她始终坚持着、忍着,在众人面前眼泪只往心里流,不卑不亢。她笃信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一身清白,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的事,心中无愧,风雨过后就是阳光。不管会上怎么对她搞逼供信,她始终实事求是,不说一句瞎话,不往自己洁净的身上无中生有地泼脏水。 这天晚上又将雷至洁折腾了大半夜,刚躺在床上,就听到了紧急地叫门声。心想可能是来了危急的病人了,急忙掌着灯,从后院走到前院打开了卫生所的大门。果然在门外等着一大帮人,迫不及待地抬着两个病人一涌而入。 雷至洁马上打开了诊室的门,将两个病人安排在诊室的两个病床上。这时巨石村的村长对她说:“医生,这是我们区里的吉书记,他摔得很重呀!一直昏迷不醒,你得赶紧救人啊!” 雷至洁说:“我不是医生,我可以马上去叫医生。”但她又没有马上走,掌着灯走到吉权的身边,扒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他的腿。这时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羊廷英急了,冲着她大声嚷嚷,“你不是医生,瞎看什么!白耽搁功夫,你快去呀!去叫医生呀。” 雷至洁虽然听出了羊廷英对她的鄙薄,但她毫不在意,还冲着羊廷英一笑说:“是,我马上就去叫医生。” 干脆响亮的回答,让在场的人听了不禁都向她望了一眼,看着她出门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这个卫生所是镇**所属的公有制医疗单位,主要是为区委、区**,镇委、镇**及其所属单位的国家的干部和职工看病,公费医疗,老百姓来看病要适当收费。 卫生所的所长是门静仁副镇长兼的,副所长也是卫生所的药品采购员,叫边缝;只有一个医生,姓于;一个护士兼化验员和司药,叫唐婉如;还有一个会计;再就是雷至洁这个勤杂工了。 首先于医生来了, 接着唐护士来了,最后来的是边缝和雷至洁。雷至洁刚进门,于医生就一筹莫展地对雷至洁说:“至洁呀(只有他这样叫她)!我刚才看过吉书记受伤的腿了,是左腿小腿股骨骨折,骨折处已经错位,左腿明显的变短了,受伤的部位正在发炎,红肿,人还处在昏迷的状态,总之,情况危急,我看趁现在送他来的人还没有走,再请他们多辛苦一下,马上送县医院?” 雷至洁说:“我去叫你们之前看了一眼,根据他现在的情况,暂时还不能送,本来骨折的人,是绝对不能动的,可他不仅动了,而且还经过了长时间的颠簸,引起了骨折部位错位。内出血是肯定有的,他现正还处在休克的状态!这是内出血过多,长途颠簸造成的,若再继续长途颠簸,再过多的失血,极度贫血加炎症,可能就有生命的危险。现在得赶紧抢救,先让他从休克的状态中醒过来,抽出受伤部位的积血,然后对他骨折的部位进行对接,和必要的固定后-----,才可以考虑送县医院的事。” 这时于医生既焦急又为难地说:“至洁,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我是秘尿科医生,外科我是一窍不通,怎么治我只能听你的。” 雷至洁指了一下边缝说:“这,你得问我们的所长呀!我是不能看病治病的。”这时边缝煞有介事地去看了一下吉权受伤的腿,然后对雷至洁说:“救人要紧,我做主了,雷杂,你就赶紧同于医生一起抢救吧。” 于是雷至洁对护士小唐说:“赶紧给吉书记输生理盐水,于医生您去量他的血压。”于医生量过血压后惊恐地对雷至洁说:“至洁呀!血压低呀!高压还不到五十。” “请继续监测。”雷至洁对于医生说过后又对小唐说:“他现在失血太多,你赶紧取他的血,进行化验看是什么血型,现在得马上给他输血。”他们在焦急地等待后,小唐说:“O型” 雷至洁马上对边缝说:“所长,现在要马上给书记输血,他才能脱离危险。” “那就赶紧输血吧!” “这就要看你的啦!”她指了指坐在诊室外,送吉权来的老乡,说:“你去动员一下,能不能在这些老乡们中间找一位与吉书记血型相同的,给书记输血。” 巨石村的老乡们听说要从他们的身上采血,全都像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血是我们身上的宝贝,来自父母,这是不能给人的,给了别人我们自己就没有了,这是要命的!” 这时一直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羊廷英看到这情况忙说:“抽我的血吧。”小唐化验后说:“AB型,不行呀!” 这时于医生说:“至洁呀!书记的血压还在往下降,情况紧急,怎么办?” “看来只能抽我的血了,我是O型的。”小唐坚决反对说:“你不要命了,看你自己的身子成什么样了,动不动就发晕。现在天天开你的会,把你整得就差死了,今晚上又是半宿,还不知道明天怎么整你呢?再输血,我看你救了别人,自己离死不就差不多远了!” 雷至洁苦着脸说:“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和处境,可是谁叫我曾经是医生呢!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 这时边缝忙说:“吉书记是领导干部,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是重点保护对象,给他输血就是对革命做贡献嘛!就是死了也值,这事我做主了,就抽雷杂的血输给书记。” 小唐向边缝一撇嘴,说:“你做得了这个主吗?站着不知道腰痛,在整雷杂的会上,你的威风少耍一点比什么都要强。” 这时雷至洁,自己挽起了袖子,从容地对小唐说:“别说了,赶紧抽我的血吧,救死扶伤是我们医务人员的天职,我虽然现在不是医生,曾经是医生。”小唐一边抽一边流着眼泪。 当雷至洁殷红的血缓缓流进吉权的血管后,监视血压的于医生高兴地说:“至洁,血压开始往上升了。”当等到雷至洁800CC的鲜血全都流进了吉权的血管后,吉权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在场的人笑了,只有小唐笑得勉强,雷至洁笑得最苦。 这时雷至洁脸孔惨白,感到天昏地转,有点站立不稳。小唐见状赶紧搀扶她到后院的房子里去休息。 人们在焦急地期盼中,吉权终于从休克中苏醒过来了,他首先情意甚笃地望了一眼,一直躺在他对面床上的羊廷英,对其他的人视而不见,对送他来的巨石村的乡亲们也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这时边缝赶紧跑过去谄媚地说:“书记,您醒过来了,刚才我们都为您的健康提着心咧!接着他在吉权的耳边向他说了刚才在他的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边缝还特别强调地说:“为了您能早一点醒过来,我做主让雷杂的血,往您的贵体中输了800CC,果然您就很快醒过来了。” 吉权听到在他的身上流进了雷至洁的血时,立即咆哮如雷地指着边缝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雷杂是什么人吗!她是国民党的反动高级军官,是正在接受审查的反革命。你,你竟敢做主将她身上的血往我的身上输!你让我今后还怎么当这个书记。”吉权说完一脸苦不堪言。 本想能得到吉权赏识的边缝,马屁没有拍对,傻了。在吉权的面前,张口结舌,噤若寒蝉。这时于医生小心翼翼地说:“书记,当时我们只想怎么能救您,别的都没有多想!” “你们为什么不多想,我吉权宁肯死了,也不能让反革命分子的血往我的血管里流呀!不仅弄脏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今后我与反革命不就血肉相联了吗?你们知道吗!”说到这里他大声叫:“边缝,赶快将你们的所长给我叫来,他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吉权的话刚说完,忽地大叫了一声:“哎哟!”因为他无意中触动了一下他的腿,痛得他直钻心。又情不自禁地一连哎哟了几声。边缝叫所长去了,羊廷英关切地向他望了一眼,别的人没有理采他。 一直等着,关心吉权的健康,还没有走的巨石村的村长和抬他来的壮年农民们,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让这些纯朴、善良的山民们大惊失色,大跌眼镜,暗想: “当大官的怎么这样呢?我们辛辛苦苦将他抬来了,连一声谢都不说,我们不在意,因为我们也不是图他说一声谢才抬他的。可是,有人用自己的血,这也是她的命呀!用她的命救了他的命,这是大恩大德呀。不说谢也就罢了,也不能糟践人啦?说人家的血弄脏了他的身子,毁了他的清白,这是人话吗?那像当官的。血都是父母给的,都是红色的,没有听说还有高低贵贱、脏与清白之分。他不谢我们是不是也因为我们都是贫贱的农民?不值得谢,抬他是应该的?” 于是有的青年农民气愤地说:“村长,我们走吧,还等什么,人家不会再用我们了,我们都是泥腿子,不能弄脏了当官的身子”。 经这位青年农民如此这般一说,其他的人不等村长发话,拿着刚才抬人用过的门板等家什就往外面走。这时,躺在病床上的羊廷英听出来了他们话中有音,赶紧放开嗓门大声叫:“老乡们!慢走,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了,改日一定到你们的村子里去一一登门致谢!” 边缝奉吉权之令,去叫副镇长兼卫生所所长的门静仁,边缝和门静仁在去卫生所的路上,边缝向门静仁简单地说了,吉权受伤的情况,和雷至洁主动给吉权输血和引起吉权极端不满,大发雷霆的情况。 门静仁和边缝都是本县人,他们都是解放后参加革命工作的。吉权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吉权是北方老区来的,又是区委副书记,所以在他们的心里对吉权都有敬畏感,言听计从。 门静仁听了边缝说的情况后,十分吃惊地想:没有听说过,人身上的血,还有高低贵贱、革命和反革命之分?吉权身为区委副书记怎么会有这种奇特的想法呢?又想:雷至洁主动给吉权献血,是为了救他,对吉权来说这是救命之恩,吉权不仅不感恩,反而说雷至洁的血,弄脏了他的身子、毁了他的清白,让他非常难以理解。 门静仁转忖一想,雷至洁是他的下属,现在毕竟是正在进行审查的反革命,吉权是他的上属,这种情况下,他又能说什么呢,不能理解的也要理解。只能顺着吉权,他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他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门静仁心里想着,进了卫生所的门,就直奔吉权的床前,谄媚地说:“在下失职来晚了,书记受这么大的伤,他们也不早点向我报告一声,书记您现在的感觉怎么样呀?” 吉权没有好脸地说:“你这个卫生所长是怎么当的,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个小小的卫生所,不看人少,水深着呢!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他们趁我在昏迷中,竟然将一个正在受审查的反革命分子的血往我的身子里输。你说,我今后与反革命分子的关系还说得清吗?这是有意在对我进行政治陷害吗----?” 门静仁急忙抢着说:“书记说得极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卫生所,的确水很深,这分明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嘛!居然敢在书记的身上下毒手,想用肮脏的血来腐蚀我们的革命领导,污染书记清白纯洁的身子,这叫我们的吉书记今后怎么再当书记,是太狠毒了!大恶劣了!太卑鄙了!也太反动了!这也是彻头彻尾的阶级报复嘛!胆大包天!这都是在下的错,工作没有做好。” 门静仁所长的愤慨、怒斥,让在场的人不难看出他真的是在为吉权着急了。 这时一直为这事感到气不忿儿的护士小唐说:“其实书记和所长都大可不必如此着急,血是我输进出的,我也能给抽出来。阶级敌人肮脏的血抽出来了,书记的身子不就干净了呗!书记也就可以同过去一样的当他的书记,别人也就没有理由说什么了。” 在旁边的边缝一听,顿时愁眉大展地说:“还是小唐聪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那你就赶紧抽吧,抽得越干净越好。”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 “你们必须给我写一个保证书,在上面写:是你们要求我给吉书记抽血的,血抽出来以后,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我唐婉如不负任何责任。” “行啦! 我马上就写。”边缝写好保证书以后,递给了小唐,小唐看了一下说:“在保证书上,你、所长和吉书记,都亲自签上你们的大名。” 边缝签好名后将保证书递给了吉权,怒火难消的吉权对保证书看都不看一眼的就写上了他的大名。门静仁拿过保证书,眉头紧锁地看着保证书,沉思良久后,冲着于医生问:“于医生,你说说,将血抽出来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于医生嗫嚅地说:“后果---后果-----。”门静仁看他说话吞吞吐吐,很不满地着急地说:“到底有什么后果,痛痛快快地说!看你这个样!” “血没有了人还能活吗?!” 门静仁一听,将保证书使劲往护士小唐的身上一扔说:“胡闹!” 这时小唐气不忿儿地说:“是我胡闹还是你们胡闹?人有革命和反革命之分,人身上的血也有革命和反革命,肮脏和不肮脏之分吗?你们去后院看看你们眼里的所谓的反革命——雷杂。为了救人一命,她不顾自己虚弱不堪的身子,豁出自己的命,抽了她的血。她现在还有人模人样吗?脸色惨白得吓人,躺在哪里,身子一直在发抖。你们谁想到过要去看她一眼,说一句感激的人话,还公然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阶级敌人的阶级报复。她的血是肮脏的,反动的,沾染了书记大人高贵身子的清白,今后书记也不能当了?你们还是人吗!我看猪狗不如。 既然你们认为雷杂的血不干净,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阶级敌人在搞报复。血是我输的,我也是反革命的帮凶,我也有罪。那就让我抽呀!抽出来了书记干净了!阶级敌人的阴谋破产了!我也没有罪过了,皆大欢喜,为什么又不让我抽了。看来还是怕死,命还是比你们说的所谓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更重要。你们所谓的高贵、干净我看狗屎不如。” 这时于医生忙劝唐婉如说:“小唐,少说几句” “我才不怕呢,我不像有的人,在决定要不要输血的时候,像个人样的气壮如牛地说他做主了,到了该说话的时候成了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家是下中农,祖宗三代都是在土里刨食吃,只有我念了几年书,当了一名小护士,一身清白,也不想往上爬,心里无私天地宽。有人不是说我们卫生所的水很深吗,有本事把我也当反革命打,不过我相信是真正的共产党不会这样做。 再说了,你们对雷杂开口一个反革命,闭口一个反革命,凭什么?只要你们认定了是反革命,就想当然,那就一定有罪行,不交待就是不老实?你们认为不老实,就是态度恶劣,就要没完没了地往死里整人、逼人,天理不容。 雷杂是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呆过,也是为了抗日打日本鬼子去的。她是一个医生,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她能反革命到哪里去。再说了,她所在的部队长期都在抗日的第一线,她要是反革命,日本鬼子又是什么了?有种的当着大伙的面表过态,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 再说了,雷杂在国军时期她所在的部队,都是在与日本鬼子打仗,三年解放战争时期,也没有与解放军碰过面,等解放军过长江,要打过来时又宣布起义了,她也是起义人员呀!这方面共产党、国家也是有政策的。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不让她当医生,当了一名勤杂工就很离谱了,还没完没了当成反革命往死里地整人家,这是共产党的政策吗?” 唐婉如义正辞严、慷慨陈辞,让瞧着她的门静仁所长、还有边缝副所长都听得发呆了,她的心里大有一吐为快的惬意。 吉权已经顾不上小唐说什么了,他现在的腿已经肿得像个灯笼,疼痛难忍,不断地在**,对小唐说了些什么没有听进去几句,只知道对他刚才的表现非常地鄙视和不满,对没完没了地审查雷杂,也是满肚子的不平。 现在吉权虽然哎哟**不断,除了羊廷英关心地问他:“书记,你咋啦?” 门静仁所长、边缝副所长都因输血的事被唐婉如揶揄地下不了台。还因他们整雷杂,又被她数落了一番,心里也憋满了气。可又不甘心就这样在这个小丫头的面前低头、认输,正在想怎么对付她呢!没有再顾得上去关心他们的领导——吉权。 吉权已强烈地意思到,剧烈地疼痛,就是信号,现在他受伤的腿,需要马上得到很好的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大声叫:“门副镇长!”正在发愣的门静仁如梦似的忙答应:“哦!书记,我在!您有什么吩咐?” “我的腿现在痛得很厉害,得赶紧送我去县医院,不能耽搁了。” 经门静仁一阵张罗之后,找来了人和担架,吉权将要上担架时,小唐给他撤除了还在输的生盐水。 这时雷至洁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硬撑着从后院的屋里走了出来说:“小唐,给吉书记,注射一针吗啡吧,要不,他在路上会痛得受不了的,又会晕厥过去的。还有---- ” 吉权一听要给他注射吗啡,立即警觉起来,心想:吗啡是毒品呀?这分明是居心叵测。于是,不等雷至洁往下说,就大声地对门静仁说:“你们还等什么?是不是还要等这个反革命对我下毒手!我们赶紧走呀!” 在门静仁的带领下,人们用担架抬着吉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们走后,小唐冲着雷至洁说:“你看出来了吧,你是好心为他着想,可是人家根本就不信任你,以为你要害他,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样的人不值得为他着想。” 雷至洁只有无奈和苦涩。 吉权被抬走了,于医生走到一直躺在床上的刚输完葡萄糖液的羊廷英的身边说:“你是累过头了,不要紧的给你输葡萄糖就是给你提精神的。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还得静下心来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一会儿卫生所的诊室里,除了静静地躺在床上的羊廷英外,别的人都走了,刚才嘈杂不堪的诊室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羊廷英吹灭了灯,房子里立即变成伸手不见五指。夜深深、静悄悄,羊廷英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还她一个能活蹦乱跳的羊廷英,可是她怎么也睡不觉。初出茅庐,涉世很浅的她,耳闻目睹了刚才在诊室里所发生的一切,猛然觉得人世太莫测高深了,深得在她的心里茫茫朦胧一片。不仅过去素昧平生的小唐、雷杂等人在她的心里是模糊的,就是她认为很熟悉的吉权在她的心里也是模糊和陌生的。她在使劲想这里面的是非曲直。 当羊廷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赶紧起来去开门。出现在她眼眼前的是门静仁所长和抬着的吉权。羊廷英惊愕万分地问:“怎么回来了,没有去县医院?” 门静仁一边关照着将吉权再安置在诊室的病床上,一边说:“解放军剿匪的部队正与土匪交火呢,去县城的路全给封锁了,鸟都飞不过去,我们只好回来了。” “那吉书记的腿怎么办呀?” “看来只能在我们的这个卫生所先凑合着治了,等剿匪完了,再去县医院。在路上吉书记一会儿昏迷了,一会儿醒,醒了就痛得哼哼,我看他的腿上的伤势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得赶紧去叫于医生,你照看好吉书记,我走了。” 一会儿于医生来了,他看了看吉权的腿摇着头说:“所长,对吉书记的腿伤我真是无能为力,你是知道的我原本是泌尿科的医生,内科的病只能说能马马虎虎,对外科隔行如隔山呀!” “照你这么说,吉书记只能在这里白耗着等着剿匪的仗打完了,再到县里去治,可是,就怕等不了呀!?” “有人能治。” “谁呀?” “雷至洁,雷杂。” 这时吉权哎哟了一声生气地说:“你怎么又是雷杂了,我的腿就是不要了,我死了,也不能让一个反革命给我治呀,这是原则性问题。” 门静仁拍着脑瓜子说:“要不这样,等天大亮了,我去找一找当地的能治腿伤的土郎中,只恐怕现在有一点儿难找,吉书记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这些土郎中都被当成牛鬼蛇神横扫过一次了。” 吉权一连喊了几声哎哟后,更加生气地冲着门静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怎么一肚子的馊主意,找哪些牛鬼蛇神给我来治腿,亏你想得出。等着吧,我不相信那几个破土匪能经得住我们的解放军打,说消灭就消灭了。抬我的人先不要散了,只要有消息我们就马上走。”吉权的话刚说完,又痛得大声哎哟了一声, 立即又晕迷了过去。 躺在吉权旁边床上的羊廷英,经过了晚上的思索,对发生的如此这般,对个中的端倪心里有些明白了,特别是她也曾不屑一顾的雷杂,认为不能小觑,也许她就能医治吉书记的腿。于是她在晨曦刚露时,什么话也没有说,慢慢腾腾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走出了卫生所,直奔区委书记司毅的宿舍。 区委书记司毅刚起床,听了羊廷英说的情况后,对吉权的受伤非常吃惊,深感吉权的表现又让人不可理喻。关于羊廷英说到的姓雷的勤杂工,司毅心里一沉: 想起了一年多前,他在县里开会时,就从县有关部门听到,有一位起义的国民党部队的军衔比较高的军医,要分配到他们的柏枝镇卫生所当医生。当时他就很高兴地想:一个军医的军衔代表他从医的经验和医术水平,柏枝镇有这样一位高水平的医生是当地百姓的福,以后的事他没有过问。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却当了一名勤杂工,让他感到很惊讶和荒唐。 司毅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就同羊廷英急急忙忙地来了卫生所。先看了看正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吉权受伤的腿,急忙问:“门所长,你们的雷医生呢?” 门静仁一愣,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书记,您是说的雷至洁,雷杂吧?她不是医生。”司毅猛一听到雷至洁的名子,全身一震,因为这个名子他实在太刻骨铭心了。心想:难道是我的恩人。于是他瞪了门静一眼说:“莫明其妙,什么雷杂,人家本来就是医生吗,赶快给我请来。” 正在后院忙着做早饭的雷至洁,听说区委的司书记叫她,忙脱掉了身上的黑围裙,到了前院诊室。老远看到了司毅,这是她来柏枝镇后第一次正面看他,让她陡然一怔,怎么这人好像有些面熟哦!?这时司毅冲着她叫了一声:“雷医生。”雷至洁又是一怔,因为自从她到了柏枝镇卫生所以后,就没有人叫她医生了,她也习惯了只知道自己是雷杂,所以她低着头没有敢答应。 司毅面带笑容地指着她说:“雷医生,是我在叫你呢。”雷至洁才受宠若惊地急忙抬头答应:“书记,您有什么吩咐?” 雷至洁抬头的霎时间和她刚才说话的声音,让司毅又是猛烈一震,心想:怎么会是她呀!但他马上从惊愕中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指着还在半昏迷状态的吉权说:“你到这里来一下。” 雷至洁到了吉权的身边,司毅指着吉权对雷至洁郑重地说:“现在我代表区委,也代表吉权同志,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将他的伤治好,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将他的伤治好的。” 雷至洁明白了司毅叫她的用意后,忙习惯地两脚一并说:“是,我一定尽一位医务人员的职责。”雷至洁的动作,和她表现出的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司毅更加证实了没有认错,这个‘雷杂’就是曾经救过他的命的救命恩人。 当时司毅意外的就像做梦一样,内心的激动、兴奋就想跳起来,跑到雷至洁的身边握手相认、开怀述情言谢、嘘寒问暖-----但区委书记的身份让他理智的在外表上立即冷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站在原地笑逐颜开地望着雷至洁。 这时雷至洁接着说:“不过我只能保证一定竭尽全力,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地能治好吉书记的伤。” 司书记释然地冲着她笑笑说:“你们当医生的都会这么说。”雷至洁又说:“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 “在对吉书记的治疗过程中一切都得听我的,包括吉书记、门所长、边副所长。” “那当然,谁不听你的,你就直接来找我。” 这时一直在一旁惊奇观望的门静仁,赶紧走到司毅身边,在他的耳边说:“书记,我们现在正按照区委肃反工作的统一部署,对雷杂开审查会呢?” 司毅大惊,大声说:“什么呀!这审查会先停了,让雷医生集中全部精力给吉副书记治伤。审查会以后要不要开,听区委的通知,没有区委的通知,谁也不能再开雷医生的审查会。” 司毅说完,又郑重其事地对众人说:“ 大都听好了,雷医生是医生,今后谁也不能叫她雷杂。” 司毅为什么会如此地信任雷至洁呢?为什么认为雷至洁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这与他曾经有过的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 司毅出生湖南平江,平江是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湘鄂赣省委、省苏维埃**所在地,是秋收暴动、平江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的所在地。司毅是在深厚的红色基因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刚满十八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九三九年,国军与日寇第一次长沙会战,根据党的抗日统一战线的精神,为了协助国军抗日,经地方党组织的委派,司毅带领百多名青年学生和青壮年农民,会战前在国军的指导下,破坏、拆毁日军可以利用的公路和铁路----。会战开始后给国军战斗前沿阵地运送武 器弹药,在一次运送武器弹药中,司毅不幸被日军打过来的炮弹炸成重伤,血流满身,不省人事倒在路边的草丛中。 命在危急中的司毅,有幸被国军的一位年轻的女卫生员发现,女卫生员艰难地将他从草丛中背起,在炮弹的轰炸中,冒着生命危险,经过千难万苦,将他背到国军的急救站,急救站对他进行紧急处治后,送到了国军的战地陆军医院,得到了及时、很好地救治。 在战地陆军医院,给他治伤的主治医生是雷至洁,在整个治疗的过程中,让他深深地感到,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虽然年轻,不仅医术精湛,且医德高尚。对他一视同仁,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一个老百姓,当然也不知道他是一位中**员,对他有过半点的懈怠。对他总是哪样的热情、真诚、体贴入微。对他的医治总是精心尽力,千方百计。他的伤,不仅好得快、也好得彻底,只留下了伤疤,没有任何的后遗症。 司毅伤愈出院时,他与医护人员彼此都依依难舍。当时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满腹对雷至洁的感恩之情,医生雷至洁则非常真诚淡定地说:“不要说感谢,救死扶伤是我们医务人员的神圣天职,更何况你是为了抗日负的伤,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值得的,你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不怕牺牲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值得我们向你学习。”雷至洁亲切、赞美的话语让他当时感动得要掉眼泪。 因此,司毅在心中常想,在他的人生中,能够从死里重生,有现在的他,是两个女人给他的。一个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在草丛中发现他,冒着生命危险,小个子背大个子,艰难地背他脱离险境,送他到急救站的国军的女卫生员王芬芳。一个是国军战地陆军医院,他的主治医生雷至洁。她们对他的救命再造之恩,她们的名字、她们的音容笑貌,风姿绰约在他心里都是刻骨铭心的,永志难忘的。做人之本,要知恩图报,只是国家之大,人海茫茫、人世多变、人生沧桑,想报恩,恩人渺然,并常因为想报恩,恩人难寻而懊丧不已。 让司毅万万想不到的是,天遂人愿,给他治伤的主治医生雷至洁竟然奇迹般地就在他的跟前,当时让他既惊又喜,看到恩人内心的激动和兴奋难以自制,只是老到的他在瞬间想到了当下,他们彼此不同的身份;想到了雷至洁不可能认出他来;想到了,为了能更好地报恩,能对她有较好地关怀、呵护,立即将他内心看到恩人所有的情感都理智地压藏在了心里。 雷至洁作为一名医生,要记住每个治愈的伤病人是不可能的,顶多只是印象。当时由于司毅是老百姓,不是军人,可能对他的印象要深一些,所以刚才有了与司毅猛然相见,似曾面熟那种感觉。但她马上想到司毅现在是堂堂的区委书记时,不能萌生高攀的奢望,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认为自己是一种错觉,怎么可能曾经相识呢!对此再没有多想。但她与司毅初次接触怀有感激之情。 雷至洁当时想,她来柏枝区后,是司毅第一次叫她为医生的,还掷地有声地要大家也叫她医生。并将吉权的治疗真心诚意地交给了她,吉权可是区委的副书记啊!还让她大感意外地停止了对她的审查。 司毅对雷至洁如此的尊重、信任和关照,当时让雷至洁感动不已、震惊不已,内心对司毅的感激难以言表。因此她想,士为知己者死,为了不辜负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也为了不辜负司书记对她的信任,她一定要不辱使命,千方百计将吉权的腿伤治好。 当吉权清醒些后,知道了司毅要雷至洁为他治伤的决定,极为震惊。对雷至洁满腹狐疑,一个勤杂工、反革命她有这个本事吗?她即使有这个本事,能诚心实意地为他这个革命领导干部治伤吗?暗中给他使坏怎么办?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让反革命分子给他治伤,在他看来这是阶级立场的大原则问题,他今后在工作中,还怎么要求别人呀!对此他感到极为不妥。他非常不理解司毅为什么要这样决定,可是司毅是第一把手,对第一把手的决定,根据他的经验,最佳的选择,就是无声无条件地服从。 再说了,吉权他也是人呀!是人还有人的考虑:他现在的腿疼痛难忍,这是在进一步恶化的信号,为了他的健康,为了减轻他眼前的痛苦,他是一分钟也不想等啊!所以他也想看一看这个雷杂,对他怎么治,能不能真的减轻他当下的一点痛苦,这也是他无奈中的一线希望啊!再拒绝不仅连这点希望也不会有了,而且还要得罪司毅。 吉权再想:今后同志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他也好说,这是司毅在他昏迷状态下决定的,意见也提不到他的头上。但,他最担心的还是雷杂这个人?自己告诫自己,对雷杂的阶级警惕性绝对一丝也不能放松! 雷至洁克服了治疗环境差、医疗器械短缺、必须的药品不全等等诸多困难和不利因素,在她没有条件自己创造条件,全力精心的医治下,吉权的腿在一天一天的在好转。她为了让吉权腿的功能恢复得快一些,好一些,尽量不留下后遗症。她还同唐婉如护士一起不畏艰难险阻,冒着生命危险到深山老林中,悬崖峭壁上,去采集草药,配制《五子强骨汤》,让吉权天天喝。 《五子强骨汤》这是她在罗盘山愁牯岭时,当地的土郎中韩老汉用来给她的大哥雷至泉治腿伤的。她看到效果很好,于是就向韩老汉请教,记录下了这个方子,并学会对这五种草药的识别和采集,想不到在吉权的身上用上了。 只是这些草药都生长在深山老林的悬崖削壁上,采药太辛苦、也太危险。但是,换来了对吉权的治疗比预想要快、要好的治疗效果,她们的心里是甜的。 在这期间,区委书记司毅,从各有关部门调来了雷至洁的全部档案材料,和雷至洁来柏枝镇后填写的各种表,以及在这次肃反中写的交待材料,他都仔细看了,更进一步证实了她就是他的救命大恩人。 根据雷至洁的情况,司毅找区委除吉权以外的常委开会进行了讨论、研究,达成了共识:认为,雷至洁的社会关系确实很复杂,本人在国民党的部队里服过役,但她是怀着满腔爱国、抗日的热情投奔国民党的部队的,她就是一名外科医生,医生的职责、工作,就是救死扶伤。她所在的国民党的部队积极抗日,在三年解放战争时期,也没有同解放军交过战,后来又起义了。怀疑她对人民有罪行,说她是反革命,纯粹都是罔顾事实、没有任何根据的无稽之谈,应该立即停止对她的任何审查;镇**不让她当医生,完全违反了党和国家对起义人员的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应该马上纠正,落实有关政策。 就在吉权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的时候,区委就下达了关于:“对雷至洁同志的历史问题和工作安排的决定”的文件,文件的主要内容是:雷至洁同志历史清白,停止对雷至洁的审查。任命她为医生,按资深的医生定级,从来柏枝镇卫生所之日起,按照定新的级别发工资,过去的差额进行补发。此决定由镇**在卫生所全体医务人员会上当众宣布,自公布之日起执行。 还在病床上的吉权,看了区委对雷至洁有关问题决定的文件后,虽然非常地吃惊和意外。古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吉权对雷至洁再怎么有她的认识,有他的看法,但在他高度的警惕下,雷至洁以她精湛的医术,尽心尽力的医德、医风,让他受伤的腿确确实实治好了,而且好得比他自己想到的要快要好。特别是为了让他的腿好得快些、好得好些,雷至洁与唐婉如冒着生命危险采集草药。吉权的心即使是一块冷如冰的铁,也被感化了。心里对区委的决定,虽然有他的想法,但还是未开金口,保持了沉默。 第四十三章有情人难成眷属 第四十三章 有情人难成眷眷属 在对吉权的治疗过程中,区委派了男同志轮流在卫生所日夜看护他,羊廷英作为他的直接下属,又是同她一起下乡受的伤,所以她对吉权的治疗情况非常牵挂、关注。只要有空就往卫生所跑,特别是在治疗的初期,在进行牵引、打石膏等治疗中,吉权感到很痛苦。精神上需要情感慰藉的时候,羊廷英总是很频繁地去看他。 每当羊廷英在吉权的面前出现,吉权因伤痛折磨的愁眉不展,马上就变成了眉开眼笑,似乎忘记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雷至洁作为吉权的主治医生,也是唯一的医生,她也很希望羊廷英常去看吉权,因为她深知,病人的精神状态,对治疗的效果关系很大。 在区委机关中,羊廷英是去看吉权的次数最多的,由于羊廷英每次去看望吉权时,对吉权的关心特别地真诚、周到。特别是她去了以后,吉权不同一般的表现和精神上的变化。让雷至洁和护士唐婉如,都以为他们俩人在谈恋爱呢!小唐是一个热心肠又是心里存不住事的人,只要羊廷英去了,她总是高兴地瞅着他们笑,还将负责照看吉权的男同志想法儿支走,让他们能单独相处。 羊廷英凭着一个未婚少女,对男女情感上的敏感,自然也看出来了雷至洁医生和唐婉如护土对她可能的误会。有一次羊廷英避开了吉权,向雷至洁、小唐敞开了心扉,坦诚地向他们说:“你们可能误会我了,我对吉书记完全是下级对上级领导的关怀,没有别的意思。”说到这里她幸福地一笑说:“其实我早就有了心上人了,他姓雷,跟雷医生一个姓,现在正在朝鲜打美国鬼子呢!”雷至洁、小唐听后释疑一笑,对羊廷英的人品更加敬重了。 吉权经过了近半年的治疗和康复锻炼之后,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完全康复了。雷至洁是在诸多不利的情况下,将吉权的腿伤治成现在的这个样子,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包括吉权本人在内。按照卫生所于医生的话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吉权在离开卫生所时,也放下了副书记的架子,屈尊地恭敬地对早已穿上白大褂的雷至洁叫了一声雷医生,还像模像样地同她握了一下手。 雷至洁也因此名声飙升远扬,十里八乡的农民们知道了在柏枝镇卫生所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有的人不去远道的县城,慕名来这里求医,雷至洁成了大忙人,自己给自己找回到了人生的价值。不过再忙她也没有忘记整理她与魏焕然一起写的‘战地外科医生手记’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对不知去向,生死不明的她的心上人魏焕然深深地的怀念,也成了她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吉权受伤和治伤的过程中,羊廷英对吉权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下级对上级的同志式的关怀,而对她本来心仪已久的吉权来说,已经因此陷入爱河之中难以自拔了。要说他对羊廷英的爱,在他受伤之前,只是在心里,在表面上还能够自制的话,那么现在由于羊廷英在他受伤后对他不同一般的表现:豁出命救他的真诚,治疗中对他入微的温存抚慰,让他对她的爱慕之心也与日俱增,在卫生所时他就难以自制了。 到吉权快痊愈时,他对羊廷英的爱已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只要有一天看不到羊廷英,太阳在他的眼中也是暗淡无光的。他的心早已经在告诉他,在他今后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羊廷英。只是羊廷英是现役军人的恋人,在管束他,害怕破坏军婚要坐牢,强制着自己不敢坦率地表达对羊廷英的真情。 对已是大姑娘的羊廷英来说,对吉权的居心,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只是在吉权没有完全康复之前,为了让吉权有一个好的心情,对吉权对她示爱的各种表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感和不悦,该来看他还是来看,一点也没有少对吉权的温存和慰藉,让吉权得到了情感上的某种满足。 吉权康复后,羊廷英对吉权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俩人相处从不超越上下级和同志间的底线,只有工作上的接触。让吉权在情感上有极大的失落感,一直单相思的他,失恋了,内心里非常地痛苦,经常失眠。有时甚至很极端地想,让他的腿再摔断一次,让羊廷英对他的温情再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吉权对羊廷英的这种有意疏远他,保持一定距离的态度,心里很理解,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觉得她更可爱了,男人需要的就是这样情感专一的女人。在心里也更加认定了,他的妻子非羊廷英莫属,对此他还蛮有信心。因为他认为他有很大的优势,凭着这些优势他可以让羊廷英的芳心情移,只要羊廷英的心变了,法律就管不着了,因此他尽其所能在暗地里使劲。 羊廷英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对吉权在她的身上的煞费苦心,自然很敏感,自然心知肚明。但她毫不动心,对吉权只有下级对上级的尊重和感激,只有同志之间的情谊。 一年过去了,吉权可说是心计用尽,有时对羊廷英献的殷勤太露骨了,还引起了一些同事私下的闲言碎语,也没有能撼动羊廷英与她现在的恋人,坚如磐石的钟情。 在如此残酷的事实面前,也让吉权失去了原有的自信,十分痛苦,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他在爱情上是一个失败者。由自信到绝望,让他这个堂堂的区委副书记、身高八尺的东北大汉,在夜深人静时,竟悄然地流泪哭了。 吉权已经三十出头,早该谈婚论嫁了,他的终身大事不能再等了,既然羊廷英与他无缘,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他也不能再痴心下去了,该放弃的就要放弃,不能耽搁了应该属于他的幸福。于是他决定在他的工作、生活的圈子中,在他的视线内,按照羊廷英的标准,寻觅新的意中人。 在区委、区**机关中的女同事中,不是已经有主了,就是年龄不合适,或是缺乏如同羊廷英一样妩媚的姿色。他的目光落到了柏枝镇完小的女老师们的身上。有几位姿态出色的,年龄也很合适,但是,她们的家庭出身成份都很高,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富农算是最低的,这样的家庭出身,其他的条件再好他是绝对不能考虑的,因为他是区委副书记。当他对在他视野里的适龄未婚女姓筛选过来筛选去时,猛然发现卫生所的护士小唐,唐婉如符合他意中人的条件。 白衣天使工作神圣,贫下中农家庭出身,阶级根子正,白白净净,亭亭玉立,妩媚多姿,还有她的刀子嘴豆腐心都让他很欣赏。总之从总体的条件看,与他心中的羊廷英毫无不逊色,娶了她不会在他的心中因为失去了羊廷英,留下人生的遗憾。想到这里他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刻不容缓地找了兼卫生所长的门静仁副镇长,又详细了解了唐婉如家里的各方面的情况。 家庭成员往上查三代,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贫苦农民,全是玉一样的清透。还有,也是最关键的现在还没有谈对象。吉权听了以后按捺不住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弄得门静仁还有一些莫明其妙。 吉权很快找到了区妇联主任,请她出面去做大媒。他还以复查腿伤为名,借故去了卫生所,再一次仔细地看了唐婉如几眼,越看越让他心潮澎湃,心醉如痴,只恨自己在意她太晚了。吉权还屈尊的将他的心事告诉雷至洁,并请她在唐婉如的面前,替他多多美言。 区妇联主任对副书记的好事,不敢怠慢,很快就找了唐婉如,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唐婉如一点面子也不给,让她碰了一鼻子的灰。唐婉如在她的面前说: “吉权书记也太高抬我这个小女子了,他的官那么大,我只是一个小护士,我的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泥腿子,平民百姓,对吉书记这样的大人物实在是高攀不起。而且我也不愿意天天仰视他过日子,那是活受罪。” 妇联主任还想说什么,唐婉如马上堵着她的嘴说:“主任,这事您就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若没有别的事,我忙别的事去了。” 唐婉如为什么如此断然拒绝了吉权的求婚呢?她在雷至洁的面前说了心里话:“要是没有他受伤以后,在我们卫生所的哪一番充分精彩的表演,也许还会考虑考虑。因为他的人还长得不错,至少不让人打厌。可是经过了那码子事以后,我可将他看透了,这种人在他身上有一股我也说不上的是什么?不说同他一块过日子,就是在一起共事也没有安全感。” 在心里已经将唐婉如当成了自己老婆的吉权,当听到唐婉如坚决拒绝了他的求婚以后,让他吃惊不小。因为在他看来在柏枝镇这个地方,凭他的条件,只要是没有男人的女人,一旦被他看上了,是不会没有人不同意的。而卫生所的一个小小的护士,竟会如此断然地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他,让他一时非常想不通,很不理解地想: “凭你唐婉如的条件,还想找什么样的人呢?在柏枝镇除了区委书记比他的官大,他就是最大的官,可区委书记早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因此,让吉权非常地惆怅,对他的打击不亚于在羊廷英身上的失败,对他的终身大事不仅失去了自信,还有一些悲观和焦虑。白天没精打彩,做工作提不起精神,晚上经常失眠,不到半年他明显地消瘦了,区委机关的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这是想老婆想的。 就在吉权想老婆想得心急如焚,又愈来愈感到渺茫的时候,羊廷英向兼任区委机关党支部书记的吉权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当时吉权没有在意,顺手往衣服口袋里一塞,到了晚上要睡觉时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往床边的小桌子上一撂。躺在床上又因为想老婆睡不着,这才想到了羊廷英交给他的入党申请书,为了打发他难熬的长夜,伸手从小桌子上拿过来看看。 羊廷英本着一名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对党要绝对忠诚老实的态度,也将她的心上人雷自立的情况详细如实的写了,作为申请书的附件一齐交了。吉权一看,惊奇地发现,原来羊廷英的心上人竟是茅草村的王芳芬的儿子雷自立。当他看到雷自立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时,他立即愣住了。 作为曾是小呦山村、茅草村的土改干部,他自然清楚,他是有过意见,要将王芬芳定成地主成份的,后来哑巴说话了,他的意见被否定了,王芬芳最后划定的是中农成份。怎么,王芬芳的阶级成份怎么又成了地主了呢? 吉权在惊讶中想:只能有一个解释:肯定是土改复查的时候又改过来了。这时他猛然兴奋不已,自负地想:哈哈!笑到最后的还是我吉权,何也呀!何也,你不是很自信地说,你们的决定,是经得起政策和时间的考验吗。怎么样!王芬芳中农成份在她的头还没有戴热,地主的帽子就戴上了。好,好呀!我,吉权的水平,就是高!只可惜千里马有,知我者伯乐太少啊! 想着、想着,他忽然心有灵犀,立即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又是一阵情不自禁地狂笑。自唐婉如拒绝了他的求婚后郁郁寡欢的情绪一扫而空,得意洋洋,眉开眼笑地高举起羊廷英写的入党申请书,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羊廷英是我的老婆了!” 第二天他放下了原先安排好的一切工作,以区委机关党支部书记的身份,找羊廷英谈话。他既摆出了区委机关党支部书记庄重的姿态,又是和颜悦色的脸孔,还有关怀备至的态度,开始了他与羊廷英的谈话。 羊廷英心想:申请书昨天刚交,兼机关支部书记的吉权今天就找她谈话,这说明领导、区委机关党支部对她争取入党的重视,心里很高兴,还有些受宠若惊,她正襟危坐地坐在吉权的对面。 吉权首先肯定了她要求入党的积极性和必要性,他说:“好哇!要求入党这是政治上要求进步的表现,作为一个革命者,作为一名国家的干部这是政治上应有的归宿,也是工作的需要,为人民服务的需要,更是你今后发展的需要。” 吉权接着以赞赏的口气说:“你的阶级根子正,本人一身清白,来柏枝区工作后,为人处事,处处表现出阶级觉悟高,阶级立场鲜明,在工作上原则性强,积极性高。在工作中的成绩嘛,也是有目共睹的,得到了区里、乡镇,上上下下的好评,总之按照你的条件和表现早就够入党的条件了,只是你没有申请。现在你申请了,对你的入党申请我们区委机关党支部将很快研究,尽快地发展你入党。” 吉权说的这一席话,让羊廷英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她没有吉权说的哪么好。对他说的党支部将很快发展她入党,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既高兴不已,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党员在羊廷英的心中,是极其神圣的,也是高不可攀的,入党是她人生的最大梦想。从她走进《妇女干部学校》的第一天起,她就有了想做一名党员的梦。现在很快就要梦想成真了,怎能不让她高兴得不心跳呢! 正当她思绪万端、心潮澎湃的时候,吉权话锋一转地说:“不过,现在要发展你入党,还存在一个很大的障碍,从你写的材料中看,在你小的时候,你的家里给你包办了一门娃娃亲,虽然是包办,你们长大以后,俩人都认可了,现在正在热恋中。根据你写的材料,你的哪个心上人,家庭出身是地主。你参加革命工作时间也不短了,地主出身意味着什么?你的心里肯定一清二楚。你嫁给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人,将来你要走进入地主那个家,成为地主家庭其中的一员,你的阶级身份就要变了,而且这是质的改变。 虽然我们不能说你将要有的这个变化,就不能入党了。在我们的革命队伍中也有不少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老党员、老干部,但是他们不是在白色恐怖下,就是在枪林弹雨中经受过了生与死的严峻地考验的。现在是和平时期,没有这种生死的考验了,所以党的组织要发展家庭出身不好的,像你这样将要进入地主家庭的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入党,就必须要经过长期的考验,这个长期有多长那就很难说了,肯定不会是很短的时间。” 刚才还是热血沸腾的羊廷英,听到这里从头到脚全身都凉透了,望着吉权呆若木鸡。 吉权看到他的画龙点睛的话,在羊廷英的身上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心中暗喜,于是忙说:“你也用不着着急,这事好解决,只要你解除了家里替你包办的这门娃娃亲,你与他们家就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你羊廷英还是清清白白的,党组织也就用不着考验你了,入党的问题,就如我刚才说的我们党支部将很快发展你。” 解除与雷自立的婚约,作为入党的先决条件,对羊廷英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又是如此的突然和意外,对羊廷英是当头沉重的一击,她实在无法接受。心想: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吉权在羊廷英的眼里陡然变成了另一张脸孔,狰狞、残酷和可怕。甚至很冲动地想,与其这样不如将入党申请书要回来算了。不过她又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我现在是一名国家的干部,不是过去的山村妹子,千万不能冲动。她虽然冷静下来了,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低着头不知所措,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时吉权暗中得意,在表面上摆去了一付很同情的样子说:“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也用不着着急,认真地好好想一想,权衡下这两方面的孰轻孰重:是要你的这门娃娃亲呢,还是要很快成为一名共产党员?想好了再找我谈,我们党支部等待你正确的选择,以便对你的入党问题及时做出恰当的安排。 精神沮丧到了极点的羊廷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吉权的办公室的。她实是太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实在是太嫩,从妇女干部学校到工作也就是三年多,要她在关系到她的人生幸福的归宿、关系到她的人生政治上的归宿,进行非此即彼的抉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得就像是两座大山同时压在她的身上一样,让她无法承受。 自这以后,羊廷英心事重重、没精打采、魂不守舍,做工作精力不能集中,吃饭没有胃口,睡不着觉,人明显的消瘦了。同事们以为她生病了,劝她到卫生所去看医生。她苦涩地一笑,心里明白,她得的是心病,卫生所的医生是治不了的。在区委机关,她感到非常地无助,平时说得来的同事也不少,但是能敞开心扉说贴心话的深交挚友却没有一个,她满腹衷肠没有地方没有对象去倾吐。 现在能说上贴心话的,也认为能告诉她决定取舍的,又是她生怕失去的,只有远在他乡异国,她的心上人,自立哥了。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她的自立哥写了一封缠绵悱恻,洋洋十多页的长信。写的时候她的心里在流血,眼里在流泪,她是用她的血和泪写成的,泪水点点滴滴浸透在信纸上,字里行间中。 她在信中主要说了:亲爱的自立哥,我现在非常地痛苦和无助。我想申请入党,也是你多次来信鼓励我的,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理想。我向党支部提出了入党申请,可是党支部书记找我谈话说:由于我心中的你,出身地主家庭,成了我入党的障碍。按照他的说法,由于你家是地主,对我必须进行较长期的考验、观察。他又说:现在是和平时期,由于没有生与死的考验,对我的长期考验、观察有多长就很难说了。所以我的理解,他说的长期就是无期,我永远也入不了党。 他又说,按照我的条件和现在的表现,只要我解除了我俩的婚约,我的入党障碍就没有了,就可以很快发展我入党。要我在这两者中进行非此即彼的抉择。 自立哥,这是多么残酷和无情的要求啊!入党是我人生中政治上的归宿,是我的梦想,也是工作上的需要;亲爱的你,是我人生的另一半,是我人生幸福的全部。在我的人生中,不能不是一名党员,同时也决不能没有你啊?可是???心爱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做非此即彼的抉择,而不能两全其美呢?为什么对我要如此的残酷无情呢?-------。 由于我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压力,我现在非常地痛苦,我的精神已经崩溃到快支持不住了。可是我又是如此的无助,心里有话没有人去说,有满肚子的苦水没有地方去倒,更没有谁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你是我的唯一,我心中的话只能向你说了,你在我的心中既伟岸又是无所不能的,给你的小英子(羊廷英的爱称)拿一个主意吧!我该怎么办,我听你的,我一辈子都听你的。 亲爱的,我急切地等候你的回音。纸短苦水多,话多情难尽,深深地爱你的、生怕失去你的你的小英子。 深深地感受到所谓的地主家庭出身困扰的雷自立,看完羊廷英的信后,当即就懵懂了,不可思辨地想:在土地改革中我家定的是中农成份,千真万确,怎么到了找羊廷英谈话的党支部书记哪里,竟也成了地主了?比他的入党联系人卢一民还要荒诞无稽。无独有偶,怎么这样的人都让他们俩人碰上了? 更让他不可理喻,难以理解的与她的小英子谈话的支部书记,公然地对小英子说:要入党,就必须要与她现在的恋人,地主家庭出身的我脱离恋人关系(暂且不说我是不是地主出身),否则按照小英子的认为,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入党。要她在两者中做出非此即彼的决断,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条件中有这一条吗?再说了出身地主家庭的本人也可以入党,我是她的恋人,就算是出身地主家庭,与她入党有多大的关系?可哪位党支部书记,就是这样堂而皇之地要求,她的小英子能有辙吗? 根据雷自立他自己的体会,作为要求入党的当事人,一旦手操他的入党大权的他的入党联系人,更不要说是支部书记了,一旦有了这个认识之后,申辩的空间几乎等于零。因为入党的动机不纯,经不起组织上的考验等等的帽子在等着呢。再一次让雷自立感到了人生沉甸甸的份量。感到了莫明其妙地主出身不仅在毁掉他的前程,还要毁掉他的爱、他的幸福。 雷自立在想,他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邪,可是所谓的地主出身就像幽灵似地纠缠他不放,一时难以自拔,深受其害,他认命了。因为他深信真金不怕火炼,终将有一天乌云散去,见太阳,按照党的政策,还他一个清白。 现在这个地主出身的幽灵因为我,又纠缠到了他的小英子,她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因他受到牵连,不应该因他受到如此大的痛苦和委屈,更不应该因为他毁了她的美好的前程。 雷自立想:既然他在深爱着他的小英子,虽然爱情是自私的,但是爱也是纯洁的,高尚的,他在她的面前不能有任何的自私。既然深爱她就应该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因为他让她永远入不了党,让她的前途受到影响,她的痛苦和遗憾将是终身的;她失去了他,痛苦和遗憾只是短期的,她还可以找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 为人处事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雷自立,在他的心里已经为他的小英子作去了抉择。 立即展纸提笔写了《我的声明》:“我决定解除与羊廷英同志的婚约,从此以后我与她一切两断,不存在任何的关系。以此为凭,雷自立。” 《我的声明》写完以后,雷自立曾想:就这样如此简单的几个字,是不是对他的小英子太绝情了些?会不会对他的小英子,刺激太大了些?要不要再另外给她写一封信,向她说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雷自立转念一想:除了这一纸声明之外,再写别的,都是画蛇添足,只能说明他的态度不坚决,对小英子还在藕断丝连,这只能给他的小英子,增加痛苦,只能动摇她的决心。在现在的情况下,小英子愈感到他绝情,愈是恨他愈好,可以增强小英子将他放弃掉的决心。长痛不如短痛,让她尽快地从目前的压力下和痛苦中解脱出来,尽快地将他忘掉,从心里忘掉,去掉她入党的障碍,能很顺利地入党。然后去寻找应该属于她的幸福。 当雷自立将写了“我的声明”的信寄出去以后,他清醒地意思到,从此以后,他一直炙热地爱着的,早已成为他的生命一部分的他的小英子,将要从他的人生中失去。蓦然,惘然若失,肝肠寸断。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在一个山坡的树林中痛哭了一大场。仰天长叹:“苍天啊!为什么有情人难成眷属?!” 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度日的羊廷英,有一天她从乡下回区委机关时,传达室的老殷头看到她回来了,老远就冲着她举着一封信叫她:“朝鲜来的信,等得着急了吧?我这举手之劳也是在鸿雁传情啊!愿你们年轻的有情人都成眷属。”羊廷英苦涩地一笑说:“谢谢您,殷叔。” 羊廷英接过信一看,她熟悉的自立哥的字体映入眼帘,心猛烈地嗵嗵地跳了起来。自从她向雷自立写了哪封倾吐衷肠的信以后,她既盼望雷自立来信,又害怕他来信。今天她的自立哥来信了,她用双手紧紧地攥着,心里七上八下地跑到一个背静的无人的地方,哆哆嗦嗦地将信封拆开了,取出了里面的信。映入她眼中的是《我的声明》:“我决定解除与羊廷英的婚约-----”。 羊廷英刚看到这里,陡地感到天地无光,恍惚到了人世的尽头,茫茫然地身子要倒,两手在发战,两眼泪水涟涟,眼前模糊一片,下面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但她的心里已经全明白了,她的自立哥决定不要她了。 羊廷英跌跌撞撞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慢慢地镇静了一些后,擦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水。热切地想,她的自立哥,除写了《我的声明》还写了别的没有。她把信封倒过来,使劲地抖动、抖动----,望穿秋水的她,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空信封。顿时,她绝望地呆若木鸡,心里又急又恨,半信半疑地双手用力击打着床铺,在心里呐喊:自立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不能没有你呀!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情?你的小英子恨你!这时,孩提时,她与雷自立俩小无猜欢乐相处的往事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特别是给她的自立哥送花袜底子的情景,让她那样的羞羞答答、让她那样的心跳、让她那样的渴望和向往-------。羊廷英又是一夜无眠,抽泣了一夜,想了一夜。 她想明白了,也理解了,她的自立哥的良苦用心,她很自信她的自立哥是不会不要她的,更自信她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也是不会放弃她的自立哥的。但她也决定,决不能辜负自立哥的良苦用心,将他写的“我的声明”交给了吉权。 吉权看到了羊廷英交给他的雷自立写的《我的声明》后,又是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张着一双贪婪的眼睛紧巴巴地看着羊廷英,看得羊廷英的心里直发毛。 吉权对羊廷英笑嘻嘻地说:“雷自立写的《我的声明》就放在党支部了,你现在没有入党的障碍了,党支部将很快讨论你的入党问题。 羊廷英走后,吉权拿着雷自立写的《我的声明》心想:该不是在同我耍花招吧,给我设了一个骗局,只要我发展羊廷英入党了,他们还是恋人。这时吉权阴阳怪气地一笑,自鸣得意地在心里说:上钩之鱼还想跑,晚了!跟我耍花招你们还嫩了一点,不管你们要解除婚约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要手里有了雷自立写的这个‘解除婚约’的声明,军婚的法律就管不着我了,我就可以千方百计,甚至不择手段,对羊廷英势在必得。再说了,我是不见兔子不会放鹰的,在羊廷英未躺在我的怀里之前,我也是不会发展她入党的。 涉世很浅,又太年轻的羊廷英,根本就不可能想到,吉权心怀叵测,她已经钻进了吉权为她设定的圈套,当然她也不会想到,雷自立写的这份《我的声明》,让她失去了军婚这个保护伞,吉权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她,就会死缠硬磨,还会不择手段。 **旺盛,渴望有一个老婆任他发泄的吉权,开始了对羊廷英势在必得的穷追死缠,在羊廷英的面前甚至到了死皮赖脸的程度。让单纯憨厚的羊廷英猝不及防。但她心里想的她的自立哥,对雷自立的真爱,给了她力量和勇气,还是死死地守住了与吉权只有上下级、同志关系的这个底线。吉权愈是在她的面前献殷勤讨好她、亲近她。羊廷英不仅毫不领情,更打动不了她的芳心,而且愈来愈讨厌他、反感他,经常让吉权感到很没趣。 吉权他认为,最能讨好羊廷英的法宝,每次见面必说的“党支部很快就要讨论你的入党问题了。”羊廷英,不仅是听腻了,反而对她的入党失去了信心。 吉权在羊廷英的面前,苦心用尽,低三下四,他这个领导的尊严在羊廷英的面前也丢尽了,而得到的却是羊廷英对他的冷淡和厌烦。让他心里明白,在羊廷英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想的还是声明要同她断绝关系的雷自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情场上的失败者。 在情场失败的面前,让吉权不得不想,他过去太小看羊廷英了,她拿给他的雷自立的一纸声明,现在已经完全可证实就是一个骗局,是她和她的恋人在戏弄他,只要他发展了她入了党,他们俩人还是恋人,将来还会做夫妻。这个时候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吉权的头脑中萌生了,他发狠地想: 羊廷英你不是要耍花招吗!就休怪我不择手段了,我先占有了你,将你成为我的人,当生米煮成了熟饭后,我看你这个孙猴子还能跳出我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心想,虽然这手段是卑鄙了一些,这也是羊廷英生给逼的,再说了,爱情就是自私的,为了得到它,使用一点手段也是在情理之中,无毒不丈夫吗! 一天晚上,同羊廷英一个宿舍里的女同事下乡去了,晚上回不来,吉权去了羊廷英的宿舍。吉权现在已经成了让羊廷英想摆脱,也摆脱不掉的附在她的身上的恶魔,只要吉权与她接近不仅感到厌恶,还很害怕,更害怕与他单独相处。由于她也不想与吉权的关系弄得太僵,她还要在他的手下工作呀!每次吉权与她单独接近,在心里讨厌极了,表面上她还要强装笑脸,无奈地应付,说一些满口的不在心的废话,在难受中煎熬。 今天吉权在羊廷英的宿舍里,让她感到时间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过得特别的慢,情不自禁地不断地看手表,可吉权一点想走的意思也没有。 夜慢腾腾地深了,区委机关的宿舍被浓厚的夜色笼罩着,所有宿舍里的灯都逐渐地灭了,只有羊廷英宿舍里的灯还亮着,暗淡而孤零。羊廷英实在熬不下去了,不断地打着哈欠说:“书记不早了,我们都该睡觉了。” 吉权起身,羊廷英还以为他要走了,心里好不高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吉权却将关上了的房门别上了。 吉权猛地一转身,一张吓人的脸,像饿虎扑食似的奔向羊廷英,到了跟前,使劲地用双手抱住了她。毫无提防的羊廷英,一时被吓得全身打哆嗦,拼命地挣扎着,惊恐万状地说:“书记你要干什么?” 吉权的心在蹦蹦地跳,嘴里喘息地说:“我爱你,想得我都快要疯了。”羊廷英十分无助地苦救着吉权说:“你爱我,我不爱你呀!你是书记、领导,你不能这样呀!我求救你了,放开我吧。” 吉权这时什么话都听不见,使劲抱着羊廷英不放,羊廷英伤心愤懑地说:“书记呀!我对你不错,豁出去命救过你,到头来你对我这样,你有良心吗?” 早就有预谋、早就盼望这一天的吉权,羊廷英说的什么书记、领导、救过你,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一钱不值了,心里想的就是发泄,占有她。 羊廷英已经意识到吉权要干什么了,在羊廷英着急、紧张、害怕、恐惧,使去了山村姑娘全身的解数,拼死拼活不依不屈地挣扎中。 被吉权穷凶极恶地**了。 事完后,吉权看到床单上有殷红的血,心满意足地得意地笑嘻嘻地说:“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我没有看错,值。” 气得怒火中烧的羊廷英挣扎着起身,使狠劲扇了吉权一个嘴巴,再用手拔掉了嘴里被吉权塞进的枕巾破口大骂:“吉权你不是人,猪狗不如!” 吉权嬉皮笑脸地说:“俗话说的好,打是爱,骂是疼。你终于爱我疼我了。” “呸!” 吉权毫不顾及到羊廷英的感受,说:“你会的,一定会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要你,你还有脸去见你的哪个地主儿子的心上人吗?” “臭流氓,你休想!我宁肯死,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吉权嘿嘿地一笑说:“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也不必如此激动嘛!你也得好好地为你自己想想,你的哪个地主儿子的心上人有什么好的,不要看他现在,在战场上卖命,即使不在战场上被打死,在共产党的天底下,一个地主的儿子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能给你带来幸福吗!你要知道贫贱夫妻百日哀。 我现在三十岁刚出头,已经是堂堂的区委副书记了,凭我的才干和水平也是大材小用,以后前途无量,我能看上你,算是你的福气,不要给脸不要脸。” 最后吉权用带威胁的口吻说:“今天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要说是我**了你,我是不会承认的。你有什么证据?还是我说过的一句老话,我是领导,你是刚参加革命工作时间不长的小干部,你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只会相信我。 我还会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你与你的地主儿子的恋人,串通一气搞阶级报复。成心诬陷贫农出身的革命领导干部。即使你全身是嘴,你说得清吗!你不仅把脸丢尽,身败名裂,而且你还能在区委机关呆下去吗? 假若你什么都不说,我吉权敢做敢当,一定娶你做我的老婆。什么爱不爱,那是资产阶级的一套,我吉权是无产阶级,不讲这个。只要是女的能在一个床上睡觉,满足我的所有要求,能让我像刚才一样就行。这样的话:你不仅可以继续在区委工作下去,我会让你风光无限,我还会让你很快入党。” 羊廷英一听到‘让你很快入党’的这句话,她身上的神经就紧张得出不了气,疯也似地拿起枕头,向吉权的身上砸去,嘴里大声喊:“我不入党了,我不入党了!” 吉权用手接过枕头,说:“你冷静些好不好,我希望你不要这样,我刚才说的话,你掂量着办吧!”说完开门走了。 吉权在羊廷英的眼里和心中,完全变成了一个不曾相识的陌生人,过去在她心中被她尊敬的领导没有了,现在的吉权在她的心中是一个可恶、可鄙、可憎、可怕,又是俗不可耐,猪狗不如的小人。 当羊廷英,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失身的**,不是处女了,不是过去的她了,再也无脸见她的心上人自立哥了,她的难以忍受的悲哀、委屈,让她痛不欲生,想死的心都有。但她又认为现在不能死,她不能善罢甘休,发恨地想:吉权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孤独、无助、无奈,痛彻心肺的羊廷英,这时想到了茅草村,想到了已多年未见面的她的奶奶、爹娘,还有教她读书识字的王姨娘,还有她很想念,又不敢再想的她的自立哥------坐在床上抽搭地哭了一夜。 确 羊廷英病了,精神恍惚,卧床不起。区委机关的人,都很奇怪,平时皮实如牛的山里妹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一病还不轻。 只有吉权心里明白,知道羊廷英得的是什么病,他要食堂给羊廷英做了病号饭,亲自大摇大摆地给羊廷英送去。机关里的人看在眼里,神兮兮地交头接耳说:“看见没有,火热得如胶如漆。” 不管吉权在羊廷英的面前如何献殷勤,如何关怀备至,羊廷英对他只有恨,心里只有痛苦,从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一次。 区委书记司毅,平时对羊廷英这位工作泼辣、心地憨厚,能吃苦耐劳的从山里来的本地女干部很欣赏。特别是她以让人难以置信的,超人的勇气、决心和毅力,硬是将比她的体重快要超出一倍,身受重伤的吉权,从灌木、杂草丛生、乱石累累,没有人迹的深山谷里背出来了。她的这种舍己救人的高尚精神,让他十分惊叹、赞赏和钦佩。心想:山里人对人处事就是厚道、实在。听说羊廷英突然病了,非常关心地到羊廷英的宿舍里看她。 司毅看到,羊廷英躺在床上没精打采,精神恍惚、显得疲惫不堪,发直、发红、发肿的眼里含着泪水,司毅安慰她说:“你干起工作来总是玩命,你这是累的,不要紧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区委书记来看羊廷英,让她很意外也很感动。心里满腹的委屈和痛苦,满腹的恨和苦水,很想向区委书记倾吐,可是几次话到嘴边又没有勇气没有胆量说出来,因为吉权要挟她的话也在脑子里响呢,只能无奈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苦水,强行地往肚子里咽。区委书记走了以后,她惘然若失,侧着身面对墙壁,无奈无助地想哭,已经无泪了。 羊廷英到了该来月经的时候,没有见红,还恶心呕吐,她非常恐慌、害怕,忐忑不安地到了卫生所,没有好意思找于医生,找了她信得过的雷至洁。 通过雷至洁给吉权治伤,让她认识了雷至洁,也知道了她是一个值得信赖心善的好人。雷至洁虽然是外科医生,对一般内科和妇科也懂得一些,经初步检查怀疑可能是怀孕了。一个未婚的黄花女子怀了孕,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为了慎重,雷至洁让唐婉如护士给羊廷英做了一个‘青蛙试验’,结果呈阳性,羊廷英确实怀孕了。 这对羊廷英来说又是晴天霹雳,雷霆万钧般的打击,一下子瘫在了卫生所的椅子上,心如刀绞,欲哭无泪。雷至洁、唐婉如都对她非常地同情,想安慰她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更不便问她是怎么怀上的孕,只是说:“你尽管放心,这事我们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羊廷英向她们投去了感谢和信赖的目光。她在卫生所默默地坐了半天,才慢腾腾地起身,像霜打了似地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卫生所。 在往区委机关走的路上,见到路边有一块大石头,脑子一闪念:与其这样没脸的活着,不如一头撞死在石头上,一了百了。只是想到了家里的奶奶、爹妈,还有她心里放不下的自立哥,才没有下这个决心。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羊廷英趁别人没有注意时,塞给了吉权一个纸条。吉权很吃惊,背着人打开一看,上面写:西山上,大樟树下,不见不散。羊廷英主动要与他约会,这是头一遭,让吉权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心想:有戏了。 繁星点点,一轮弯月牙在东边天际的白云间时隐时现。在西山脚下的柏枝镇,笼罩在茫茫的夜色中,谧静而深沉。在徐徐的晚风中,樟树枝叶沙沙作响,星光淡月下树影婆娑,虫声唧唧,夜景美如画。 羊廷英毫无这份雅兴,走到比她先到的吉权的跟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怀孕了。” 坐在山石上,身在美如画的夜景中,等着心上人,颇有几份雅兴和得意的吉权,猛地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惊,然后是喜,高兴地说:“这么说,我要当爹了。” “我可没有这份心情,你说怎么办吧?” “还是我说的一句老话,我吉权做事敢做敢当,是我的孩子我认,对你对孩子我都负责,我们赶紧结婚,让你名正言顺的,体面地将孩子生下来。” “跟你结婚?你白日做梦吧!” “那你说怎么办?” “这孩子我要打掉,让区委机关的人都知道,我是怎么有这个孩子的,让你身败名裂。” “那你嘞!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吗?现在我可以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你要是闹腾出去了,我是不会承认的,你说这孩子是我的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蔑领导。一个未婚的女子有了孩子,这是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是要挨批受处分的。所以说,身败名裂的不是我,只能是你。” “吉权你这个大流氓!” “你骂也没有用,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乖乖地同我结婚,彻底忘掉你的那个心上人。我吉权,除了年龄比你要大几岁外,没有地方配不上你的。我现在是区委的第二把手,也是一表人材,我当你的丈夫你不应该有什么委屈。再说了,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明白,你的心即使是一块冷如冰的铁,也该被我对你的一片热心给温暖软了。 你会说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感情这东西是资产阶级的情调,而且它也是可以培养的嘛!你生在农村,农村里的人结婚前,有几个是先谈恋爱的,不都是媒婆的两片嘴,花言巧语一说吗,不是都也过得好好的吗!再说我们党内的老干部,在战争的年代,那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谈恋爱,都是组织上的安排,俩人见上一面觉得差不厘,就结婚了,不都也是很恩爱幸福吗。 我们俩人比起那些老干部来强多了,虽然没有谈情说爱,也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现在我以区委副书记的身份向你郑重地保证,我们结婚以后只能对你更好。 你现在应该面对现实,你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不是过去的黄花闺女,你可以将孩子打掉,可是你是有过孩子的人,这是永远也洗不掉的。再说了,你不是黄花闺女了,你还有脸去见你的那个心上人?见到他你是跟他说,还是不跟他说,说了你能保证他还会像以前一样跟你好。男人是很在乎他的女人是不是黄花闺女的。你要是不跟他说,你的心里对他就有愧,你们之间有了这一层隔阂还能幸福吗? 况且,雷自立已经声明同你解除婚约了,他肯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么他有了新的女人了;要么他有自知之明,他是地主的儿子,今后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不连累你,想放你一码,也算是他对你的一片苦心吧!总之,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在心里同他一刀两断。” 说到这里,吉权提高嗓门:“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同我结婚。我们结婚后,谁也没有理由对你说什么,你还是堂堂正正的羊廷英,我一定会很快发展你入党,你成了党员,又有我这样一个靠山,还愁你没有一个光辉灿烂的美好的前程,这也是你的家里所盼望的吧! 我们俩人结婚, 我一定将我们的婚礼办得气派、隆重、热热闹闹的,让你既风光又体面,到时候请司书记当我们的证婚人,请不请你的爹妈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由你决定,来了我一定很高兴和热情地款待他们。” 吉权的这些晓之以利害、动之以情愫、表之以诚心的巧言令色的言语,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羊廷英的心里了,使她的心灵深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特别是:‘你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不是过去的黄花闺女了,男人是很在乎这个的。’都像是锋利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刺在了她的心上,刀刀见血。 这时的羊廷英对自己失去了自信,对雷自立也失去了自信,动摇了她想要坚守的底线:我这一辈子非我深爱的自立哥不嫁。这时羊廷英厌恶地瞟了吉权一眼想:我已经被他逼得无路可走了,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我的幸福?我的人生?-----低着头禁不住地眼泪刷刷往下流。非常地无助又无奈。 吉权看到他的话在羊廷英的心中起了作用,非常暗喜和得意。 一阵晚风夹带着山中的寒气,向他们拂来,吉权立即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温柔体贴地披在了羊廷英的身上,温情脉脉地说:“英子,山上太凉,我们回去吧,为了我们的孩子,从此以后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吉权和羊廷英要结婚了,区委机关的人除了传达室的老殷头谁都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得多。老殷头则是一头雾水:难道从朝鲜前线经常给羊廷英来信的不是她的那位,那又是她的什么人呢? 在柏枝镇的人,只有卫生所的雷至洁医生和唐婉如护士,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的急急忙忙结婚。不过他们严格地遵守医务工作者的医德、医风,守口如瓶的为他们保守住了不能告人的秘密。 吉权和羊廷英也许是为了感谢雷至洁医生和唐婉如护士为他们顾全了面子,决定请她们俩人参加他们的婚礼,羊廷英亲自给她们送去了请柬。 羊廷英送请柬走后,唐婉如无限感慨地对雷至洁说:“看来,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也靠不住!” 雷至洁说:“你看羊廷英刚才说话的表情和神态,觉得她有即将新婚之喜的喜悦、幸福感吗?” 唐婉如恍然大悟地说:“真还看不去来。” 雷至洁接着说:“你是有眼光的,对吉权别的我们不好说,起码在婚姻这样的问题上,你没有看错,与他这种人相处让人没有安全感,难以相托终身,这桩婚姻背后的隐情就足以说明了这点。”唐婉如十分同情地说:“羊廷英太年轻,真可怜。” 羊廷英也就是少问了一句话,抱恨终身。俗话说:强扭瓜难甜,吉权他会幸福吗? 第四十四章弹指之间两重天 第四十四章 弹指之间两重天 解放后的农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翻身得解放的广大农民,在***下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农业合作化运动中,积极性都很高,希望在农业合作化社会主义的道路上,他们的生活随着农村生产力发展,能芝麻开花节节高。 雷至泉从农林专家的视角上看:农村有了社会主义正确的发展道路之后,农林业要持续稳定地增长,还必须要逐步改变农业传统落后的耕作方式和林业缺乏科学管理等问题,实行科学种田,对林业科学管理。为此农民必须要懂得科学种田、林业科学管理的最基本的知识 于是,雷至泉萌生了,利用冬季农闲时,办‘农林知识培训班’的设想:每年一、二期,每期两个月。由他主讲,培养土生土长的农林业技术员,再由他们指导农民逐步走上科学种田、科学管林的道路。 他的建议和设想,得到了局长崔大农的赞同,农林局向县里打报告,汪超凡县长认为:这是事在长远、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很快批复:同意。并向全县各区、乡、镇、村下发了办培训班的公文。 经过了一阵紧锣密鼓地筹备后,“农林知识培训班”开始招生了。它同所有的新生事物一样,前三脚难踢。虽然县里向下发的公文中,阐述了办这个培训班的宗旨、重要性和必要性。向下分配了参加第一期学员的名额。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农民普遍反映冷淡,对参加学习的必要性、紧迫性认识不足。不少的农民说: “不就是种田呗!春播、夏管、秋收、冬藏,这都是老天爷定下来的规矩,犁、耙、耢、耧、耨这都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本事,还有什么好学的。虽然是农闲不也是耽搁功夫是呗!由于农民对参加学习的积极性不高,第一期学员的人数一减再减,最后只招了四十名,还费了很大的劲。 来参加的人,有的是冲着干部的面子,觉得干部苦口婆心,自己不答应情面上过不去;有的是为了感恩来的,共产党、人民**,让他们翻身得到了解放,不就是去学习吗!虽然要费一些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不答应,觉得对不起党对不起**的解放之恩。 培训班就这样磕磕碰碰的总算开班了,这些起初对参加学习兴致不很高的农民们,在听了雷至泉绘声绘色,紧紧结合实际、深入浅出的第一堂课后,就被吸引住了。在后续学习中,脑子里逐渐豁然开朗,十分惊讶地想:“哦!原本种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凡是来参加学习的学员想学了、爱学了。 雷至泉的教学方式,不是填鸭式的一股脑儿地往学员们的脑子里灌,每一堂课讲一个主题,在课堂上他采取启发、互动等形式,生动活泼,他与学员互动,有问有答。每上完一堂课,都要给学员留下很多的思考问题,下堂课全班分成几个小组进行讨论,讨论中要求学员联系自己的生产实际情况,弄清楚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然后由各组将讨论的情况在全班上交流,最后由他做总结。 这种教学方式,不只是教师一方面的积极性,还充分地调动了学员的积极性,学员们不是被动地学而是主动地学,将教与学结合得很好。因此,学员的学习积极性一直很高涨,效果明显。 两个月的学习很快就过去了,学员们还觉得很不解渴,不少的人说:“雷老师,听说您在大学里学习了四年,我们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太少了,再增加两个月也不算多。”雷至泉望着他们乐滋滋地说:“只要你们想学,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后你们在生产中有什么问题,遇到了什么难点,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由于“农林知识培训班”一炮打响,从第二期起招生时,不再是干部求农民,而是反过来了,农民去求干部,主动要求参加学习。为了满足农民的要求,有的班的招生人数一加再加。 时间如流,经过几年,全县在这个培训班受到过培训的农民有两三百人之多,虽然还轮不到每个行政村有一名经过培训的农民,也大体上遍及了全县的每个角落。因此,雷至泉,雷老师的名子在县里出了名,有人不知道,县农林局的局长是崔大农,却知道在县农林局有一个顾问雷至泉。用他们的话说:“他的学问可是大发了,我们地里、田里、山里的这点谱全装在他的肚子里,没有他不知道的。可他说的都在理,按照他的说头做,就是科学种田,只要认真地做到了,田里地里就能增加产量,我们农民就能得益,是大好人一个呀!” 这几年也是雷至泉自解放后,到临陵县农林局工作以来最惬意的几年。每当,一身地道的农民装束,在城里人看来冒着土气,年龄不等的农民学员们结业了。要离开培训班的时候,他们满怀学有所成的喜悦,对雷至泉怀着感激和依依不舍的心情向他告别,并异口同声地对他说:“我们回去以后,一定按照你教给我们的法子,去科学种田、科学管理山林。”雷至泉听了,心里比蜜还要甜。 科学种田、科学管理山林,已经在这些识字不多,而又相当务实的经过培训的农民心里扎下了根,让雷至泉再一次看到了自身的价值,很有成就感。心想:在他接近桑榆暮景的时候,总算他的这点浅薄的农林业知识,排上用场了,没有白学。虽然比起他的壮志和梦想,是微不足道。但也为临陵县的农林业发展做出了一点实实在在有益的事。这也是他的壮志、理想遭受挫折,命途多舛的人生,在这里多少得到了一些补偿和慰藉。 又是一度橘黄飘香时,大地以她博大无比的胸襟,无私慷慨地赐予了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金秋的收获已经稻谷入仓、稻草成垛,在秋风肃杀中,大地也开始了养精蓄锐,等待来年再给翘首企足的人们带来更大的惊喜。 雷至泉又送走了一期结业的学员,心中的喜悦未尽,坐在培训班办公室办公桌前,再次修改补充他已讲过多次的讲义,为迎接下一期学员的到来做准备。 深秋拂拂微风,带着初冬的气息,轻轻地拍打着雷至泉办公室的窗框,令他心驰神往。这时他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锣鼓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到了培训班小楼的大门口。他马上站起身往窗外看,只见一位很面熟的中年农民手里高举着一面锦旗,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位少女,一个在不停地敲鼓,一个在打锣,一位少男手里提着一大笆斗黄灿灿的橘子。 雷至泉想起来了,这是第一期学员,廖家冲的老廖呀!于是,他急忙从小楼办公室跑了出来。这天农林股长袁旭升也在培训班,他听到锣鼓声也跑出来了。手里拿着锦旗的老廖看见雷至泉和袁旭升出来了,嘴里忙叫: “雷老师、袁股长。” 雷至泉也边走边大声叫:“老廖啊!你好?”他们相互走到跟前时,老廖双手高举着锦旗,对雷至泉说: “雷老师,您教给我的科学种田、科学管理果树,让我连续几年都获得了大丰收,为了表达对您的感谢,我和我的儿子、两个闺女,一大早从几十里外大山里的家里赶来给您送锦旗来了,请您收下。” 说完将锦旗展现在雷至泉的面前。雷至泉看到锦旗上写:上款是:送给尊敬的农林局雷老师。正中是:科学种田、科学种植果树的指路人。下款是: 临陵县大虎头乡廖家冲村农民廖凯和。 雷至泉看后连连摇头说:“老廖啊,我雷至泉才疏学浅,做的事也太少,指路人太言过其实了,实在不敢当哟!” “嗳!怎么不敢当,您教给我的法子就是管用嘛!几年来我种的稻子,还有经过科学管理后果树上结的果子,少说也比别人家的多收获了两、三成。不是我吹,我现在也是师傅了,我们村里的人思想保守,开始不信我说的。当看到我田里的收成比他们的高,果树上结的果子比他们果树上多,都信了,主动地向我学,您可没有白教我。” 雷至泉听了心里很欣慰,但还是婉转地说:“我给你们讲课是应该的,也是我应尽的责任,我还做得很不够,深感惭愧,说我是指路人实在高抬我了。老廖,你的这份心我领了,你们今天来也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只是,这面锦旗我实在是不能接啊!” 这时老廖使劲将锦旗往雷至泉的手里塞,雷至泉就是不肯接。老廖有些生气地说:“雷老师您要是不接这面锦旗,就是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们泥腿子农民。”并转头对他闺女说:“丫头们,使劲敲锣打鼓,直到雷老师接了这面锦旗。” 在一旁的袁旭升看到这尴尬的场面,忙伸手从老廖的手里接过了锦旗,说:“老廖,这面锦旗我先替雷老师收下了!”袁旭升接过锦旗后,老廖从他儿子的手里,将装满了橘子的笆斗,拿到雷至泉的跟前说:“这是今天一大早从树上摘下来的,请雷老师尝尝鲜,笆斗也留给雷老师做纪念,它是我用我家房后的竹子自己编的,农民的手艺粗糙一点,但很实用。” 雷至泉赶紧从心里笑着说:“这个我收下了,多谢多谢。你们远道来快进屋,休息一下,喝口水。”他们进了雷至泉的办公室,袁旭升拿着锦旗也一起进来了。 老廖很能说,用他朴素无华的语言,谈起他们家乡翻身得解放后的新生活,讲他学习后,科学种田、科学管理果树尝得的甜头,喋喋不休,眉飞色舞。 老廖他们走后,袁旭升要将锦旗挂在雷至泉的办公室,雷至泉没有让挂,袁旭升也没有勉强。雷至泉将送的橘子自己拿了一个,也递给了袁旭升一个,说:“你也尝尝。” 雷至泉拨开手里的橘子吃了几瓣说:“味道还不错,酸甜酸甜的这是典型的本地橘子,只是这个品种太古老了,再不改造,就要退化了。”说到这里他指着笆斗里的橘子对袁旭升说:“请你将它拿到局里去,也让全局的同志们都尝尝鲜,这也是农民对我们农林局全体同志的一片心意。” 作为县农林局的副局长、党支部书记的刘小明,对在局长崔大农的大力支持下,又经过了县**的批准,办起来的‘农林知识培训班’从开办到现在,他是一直持反对的态度,认为:这是在与当前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农业合作化运动对着干,是在鼓动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为此,刘小明在崔大农的面前多次提过意见,只是他提的意见崔大农没有听进去。刘小明的心里不服,将他的满腹的意见藏在了肚子里,在一旁高度地关注‘农林知识培训班’的所作作为。 后来刘小明听到有人反映:经过‘农林知识培训班’学习的农民,只知道一门心事搞所谓的科学种田,他们家的生产是上去了,家也发了。可是对***的在农村进行的社会主义合作化运动,漠不关心,不积极参加,只顾自己发家致富,成了合作化运动的绑脚石,有的甚至成了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面典型。因此刘小明很敏锐地意识到,他以前的意见和疑虑得到了佐证: 这个培训班,就是当今农村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具体反映。‘培训班’就是让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雷至泉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吹鼓手。 刘小明更在想:可怕的是,这些经过培训后,成了雷至泉的忠实信徒的农民,都是认识一些字,解放后党在农村的政权建设、土地改革中的骨干和积极分子,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情景啊!他愈想愈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刘小明曾鼓足勇气找崔大农谈过他的这些认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崔大农不仅听不进半句,反而还说他神经过敏,危言耸听。 当时刘小明虽然既气又急,也没有办法,人家崔大农是第一把手,再说多了,给他穿个小鞋什么的,他只能自作自受。无奈的他只能急在心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资本主义温床的培训班’越办越红,越办越火。 农民敲着锣,打着鼓,给雷至泉送锦旗的事,刘小明很快就知道了。当他听到说锦旗上写的是:“农民的指路人。”时,立即气得火冒三丈,心想:农民的指路人,只能是我们共产党、我们的毛主席。雷至泉是什么人?是从旧社会来的、出身大地主家庭的、社会背景、社会关系极其复杂的资产阶级知识份子,说他是指路人,反动透顶,他指的是什么路?是资本主义的路。 刘小明进而无比感慨和忧虑地想:这样活生生的阶级斗争,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就差骑在我们共产党人的头上拉屎了。 农民的阶级觉悟低,又受到了所谓的‘农林知识培训班’的毒害和蛊惑,上当受骗步入了歧途,情有可原。可我们有的领导干部还在麻木不仁,无休止地在为资本主义的吹鼓**至泉唱赞歌,无原则地护着他,这就太可怕了。 这次农民公然敲着鼓,打着锣,招摇过市地给雷至泉送锦旗了,说他是农民的指路人。不管农民是出于什么动机,这次送锦旗的性质都是一件反动的事件。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小明想: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的这个‘培训班’——资本主义的温床,以及雷至泉这个人的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于是刘小明再想:对这样的反动事件,他再患得患失,保持沉默不语,不对敌人的疯狂进攻,进行必要的反击,他就有愧于一个党员、有愧于一个农林局副局长,更有愧于身为农林局的党支部书记,也对不起党对他的培养和期待。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越过崔大农直接去找县委的丛达书记。 刘小明在县委书记丛达的面前,从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从雷至泉进农林局后给局里讲的第一堂课说起:他说:那堂课让局里的有的干部就荒诞不经地说雷至泉的讲课给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再讲到崔大农不仅丝毫没有对雷至泉提高警惕,反而还大力的支持雷至泉办起了所谓的‘农林知识培训班’,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雷至泉提供了鼓吹走资本主义的讲台,鼓动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 再极其气愤、激动地说:果不其然,经过雷至泉培训、着力地熏陶过的农民,大都成了反对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急先锋。现在发展到竟然招摇过市地给雷至泉送来锦旗,公然说他是农民的指路人,他指的是什么路,当然是资本主义的路。农民的指路人只能是我们的党、我们的毛主席。说雷至泉是农民的指路人,简直反动透顶!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反动的事件。 最后刘小明十分忧虑地说:据我观察,在我们县的农民中,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雷至泉,当成为指路人的,决不是这个送锦旗的农民他一个人,他代表了一部分经过培训班熏陶的农民的思想,可见问题的严重性,可见这个培训班对农民毒害之深之广。因此,他强烈要求县委立即采取断然措施,立即取缔这个资本主义温床的培训班,将雷至泉清除出干部的队伍。 县委丛达书记,对刘小明向他反映的情况,非常地重视,向来在工作上优柔寡断的他,这一回却一反常态,雷厉风行起来了。刘小明走后,他就要同他一起听刘小明向他反映情况的秘书,起草一个关于县委立即撤销‘农林知识培训班’的决定。秘书写好后,要秘书马上通知县委常委开紧急会议。 作为县委常委、副书记的汪超凡县长到会后,当知道紧急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讨论关于撤销‘农林知识培训班’的事后,让他大为吃惊地心想:这个培训班是他批准成立的,出了什么大事了,让书记如此火烧眉毛,事先也不同他通下气,就要向培训班开刀。虽然他也习惯了,大事小事第一把手说了算,但对他分管的工作要做如此大的动作,也应该同他这个主管打一声招乎嘛!让他心里很不舒畅。顿时对崔大农极其不满。 汪超凡心想:培训班准是出了大事了?崔大农你这小子,干嘛去了!也不及时向我报告,崔大农呀崔大农,你让我多被动,书记要开会讨论了,我还蒙在鼓里,看我如何收拾你。他正在想着,丛达书记开始说话了: “昨天我到地委去参加了一个会,会上传达了中央和省委关于加快农业合作化步伐的有关指示,中央批评了农村工作部,说他们是小脚女人,在农业合作化的问题上犯了右倾错误,站在了资产阶级、富农、具有自发资本主义倾向的富裕中农的立场上,对农业合作化运动过多的评头评足,数不清的清规戒律。” 地委对我们县在领导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工作上,也提出了批评。要我们克服右倾思想,在短期内将这方面的工作抓上去。我正在考虑如何贯彻地委的指示精神时,有人跑来向我反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也是一件反动的事件。 有一个农民带着他的一家子人,敲锣打鼓地给我们农林局的顾问雷至泉送了一面锦旗。雷至泉这个人大家不会没有印象吧,大知识分子,农林专家嘛!但此人大地主出身、社会关系相当地复杂。对于这样一个人,让他在由他提出办的‘农林知识培训班’去讲课。你们说他会讲去什么来,只会讲他的所谓的科学种田什么的那一套,与当前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唱对台戏。将农民往资本主义的道路上引。 当初要办这个培训班的时候,我就认为很不妥,与中央当下在农村的中心工作很不合拍嘛!假若雷至泉他讲的科学种田,也能让广大的贫苦农民富裕起来,我们的党就不要在农村进行农业合作化运动了,就多办几个这个班那个班就是了!”丛达说到这里会上有的人笑了。 丛达接着说:“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很荒谬的。在农村进行的土地改革是改变旧的生产关系的第一步,农民有了田地,只改变了封建的剥削的生产关系,农民成了具有自发资本主义倾向的小生产者,这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是要在农村建立新型的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只要在农村建立起这种新的生产关系之后,才会给农村生产力带来奇迹般地发展。 我们县里当初批准农林局办这个培训班,可能认为这个培训班的出发点是好的。现在看来他们的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了,它大大地干扰了当前农村工作的大方向。我当时虽然也看出了这个问题,但我也有右倾的思想,心想不就是一个培训班吗!也掀不起什么大浪,让农民知道一点农林业方面的知识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而且我也想这是行政上的一件具体的事,我这个当书记的管多了也不太好吗。 于是,这个培训班一办就是几年,经过培训班培训过的农民,也有几百了吧?也是桃李满全县。然而,让我们严重估计不足地是,培训班它竟是一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染缸。不知雷至泉是怎么向这些农民灌输的,这些人从培训班回去后,几乎都成了只顾自己发家致富,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急先锋,成了农业合作化的绊脚石,不积极参加互助组、合作社。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一个农民为了感谢雷至泉让他走资本主义道路发家致富之恩,一家子人从家乡到县城,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给雷至泉送锦旗。你们猜锦旗上写的是什么?你们肯定猜不出,锦旗上写:雷至泉是农民的指路人。 农民的指路人是我们的毛主席、是我们的党,在我们的临陵县却成了雷至泉了,这让中央知道了追究下来,我们在座的都脱不了干系。有人对我说,这是一起反动的事件,我认为一点也不错。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有这种认识的农民决不只是送锦旗的这一个农民,而是代表了一大批经过培训班培训的农民的思想,现在我县的广大农村是姓社还是姓资我看已经很难说了。 面对这种严重的情况,我们县的农业合作化能快得了吗?我过去太低估这个培训班的作用了,也太低估雷至泉这个人的能量了。痛定思痛,所以我想我们要贯彻地委关于农业合作化的指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当机立断,铲除培训班这个滋生资本主义的温床。过去被疏忽了,现在只得亡羊补牢,所以我着急呀!才决定找大家来开这个紧急的常委会。 还有,老汪呀!这是你主管的工作,我事先也没有来得急同你通气,在这个会上,你有什么意见,就尽管说吧。” 丛达刚讲完,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汪超凡县长只觉得书记今天的讲话**味很浓,对讲话的内容不仅感到非常突然,还懵懵懂懂,听到别人在鼓掌,也只好拍了几巴掌。 接着就有人竖起大拇指谄媚地说:“书记今天的讲话水平太高了,有理论有实际,深刻,深刻。” 有人马上接着奉承地说:“书记今天的讲话站得高,看得远,抓住了我县农业合作化运动为什么发展迟缓的关键所在,真是一针见血啊!我完全拥护将这个与党的农业合作化唱对台戏的,鼓吹资本主义的,所谓的‘农林知识培训班’立即取缔。” 有人好表现地说:“我看光取缔还不够,必须从两条路线的高度上,从政治上、思想上对这个培训班,还有雷至泉这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吹鼓手,进行彻底地批判,将它批倒批臭,肃清流毒和影响,在广大农村树立起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正气。对雷至泉这个鼓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在批倒批臭以后开除公职让他走人。” 这三人发言后,会议突然冷场了,丛达立即指着没有发言的常委说:“你怎么不发言呀?” 他笑了笑说:“该说的书记和几位常委都说了,没有什么新的意见。” “那你就表个态吧。” “书记说的我都同意。” 丛达又望着另一位没有发言的常委,这位常委忙说:“按我们的老规矩,按书记说的办吧。” 丛达听了笑容满面,对一直没有说话的汪超凡县长说:“老汪呀!你还没有说话呐!有什么意见你也说说。” 汪超凡感到很被动,情况不明呀!苦笑了一下说:“该说的书记、各位常委都说了,既然大家都同意撤销‘农林知识培训班’我没有意见。” 最后丛达说:“我们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畅所欲言,达成了共识,既然一致同意撤销“农林知识培训班”那就这样定了,县委很快正式发文。刚才有常委说,要肃清这个培训班在农民中,政治思想上已经造成的恶劣影响的问题,很有必要,这件事县委宣传部去落实。要将批判的声势造得大一点,好好地扬扬社会主义的正气,压一压资本主义的邪气。 关于雷至泉这个人嘛,有的常委说了很好的意见,要批倒批臭,这个意见很好。对雷至泉如何处理,我看还是要本着我们党一贯的治病救人的方针,只要他能认真地进行检讨,能深刻地认识他的错误,还是不要一棍子打死的好,给出路,当然农林局是不能呆了。假若态度不端正,不能很好地认识检查错误,那就不要怪我们没有仁至义尽,只能走人回老家。这事县委只给一个原则,具体怎么办,还是请行政上去处理吧,将最后处理的结果报县委备案就行了。” 丛达说到这里,看了一下手表很满意地说:“不到一个小时就解决了大问题,我们常委就应该给下面做榜样,开短会,发扬民主,议而有决,决而有行,有实效,要让这样的会风在全县尉然成风。”最后丛达大声说:“散会。” 今天的会一直让汪超凡县长在心里犯嘀咕,离开县委后还在想:农民到底给雷至泉送了一面什么锦旗呢?怎么竟成了反动事件了?培训班不就是讲一些农林方面的知识吗,怎么就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了呢?一个小小的培训班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那么国家办的、省里办的农学院、林学院又是什么床呢? 汪超凡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拿起电话要农林局的崔大农。崔大农刚拿起电话,“喂!”就听到电话里对他大声地吼:“你给我赶紧滚到我的办公室来。” 崔大农当然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他的老首长汪超凡的声音,于是赶紧问:“首长,出什么事了?” “不要问,大事。” 崔大农还想说什么,对方的电话嘎吱一响挂上了。在崔大农的印象里,老首长从来没有向他发过如此大的火?心想:准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局里开了一半的会,只得暂停,起身撒腿就往县**跑。 一路上虽然秋风扑面,崔大农到汪超凡的办公室已是满头的大汗。刚迈进一只脚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地问:“老首长,出了什么大事了,如此,怒气冲天,心急火爆的。” 汪超凡对崔大农绷着脸没有好气地说:“这话我得要问你呀!我的崔大局长,在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县长?你们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汪超凡气势逼人的话,说得崔大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口结舌,满腹疑惑地说:“我们农林局出了大事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汪超凡向他瞪着眼说:“你这小子,还在我面前装傻,是不是有一个农民敲着鼓打着锣给雷至泉送锦旗了?” 崔大农释疑地一笑说:“有呀,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也算大事?” “锦旗上写的是什么?” “科学种田、科学种植果树的指路人。”汪超凡以为听错了,马上追问:“上面写的什么呀!你说清楚点。” 崔大农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科学种田、科学种植果树的指路人。” “真是这样写的。” “千真万确,这面锦旗当时雷至泉死活也不收,说太高抬他了。僵持了半天,是在一旁的袁旭升怕伤了农民的哪片真情,打了圆场,代替雷至泉收下的。后来雷至泉也不让将这面锦旗挂在他的办公室,现在就放在袁旭升在培训班的办公室里呢。就这么一点比芝麻还要小的小事也值得向你报告,怎么!这也成了大问题了?” 汪超凡听崔大农如此这么一说,气消了一大半了,心想:弄了半天,根本就不是丛达所说的那么一回事,他是听谁说的呢,如此不顾事实?这时他较平和地对崔大农说: “农民送锦旗的事,你说是芝麻小事,县委认为是大事,已定为是反动事件。” 崔大农一听头马上就气炸了,气得跳起脚来说:“什么呀!反动事件?凭什么呀?这顶帽子可不是能随便戴的?” “还有呢,培训班也定性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县委已经决定要停办,还要批倒批臭。雷至泉要作检讨,检查不深刻就要做开除公职处理,既使检讨深刻也不能当干部了,要离开农林局。” 崔大农听到这里满脸疑云忧愁不解地说:“首长,我们县委想要干什么?培训班是很受农民欢迎的呀!怎么一下就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了呢?正在红火上,农民争先恐后地想来参加,怎么说停办就停办? 雷至泉为了这个培训班,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为了他的讲课,能让农民听得懂,学得会,费尽了苦心。就凭这个要检讨、要开除公职,这还有一点公道、原则没有,党的政策没有这一条!我崔大农就是豁出去这个局长不当了,我也要找一个地方讲理去。” 汪超凡见崔大农很冲动,又紧盯着问:“锦旗上面写的确确实实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到这个时候了我还骗你,你要是不信,要袁旭升马上将锦旗拿到您好这儿来,你自己看。”话还没有落音,崔大农已经操起了电话,很快找到了袁旭升,要他火速将锦旗送到汪县长的办公室来。 在这期间,汪超凡问崔大农:“你了解过没有,是不是参加过培训班的农民,都只顾自己发家致富,成了农业合作化运动的阻力。” 崔大农说:“我们起初也听到了一些这方面的反映,因此,袁旭升进行了这方面的专题调查,调查报告已经写好了,正准备向县里报告。从调查的情况看,只顾自己发家致富的有,但是,是极少数。 给雷至泉送锦旗的老廖确实是这种人,但他不保守,能主动热情地向其他的农户传授科学种田的知识。总的看,经过学习的农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农业合作化运动的积极分子。无论在互助组还是在合作社,都是骨干,详细的情况报告上都有,上面有乡有村有名有姓。” 他们说话间,袁旭升一头大汗拿着锦旗来了。汪超凡接过锦旗看过后不禁莞尔,说:“锦旗先放在我这里,你们现在可以走了。”他们刚要走汪超凡又马上说:“小袁呀,刚才你们局长说,你对经过培训班学习的农民回乡后的表现,搞了一次较全面的调查,调查报告写好了没有?” “写好了,正准备上报呢。” “很好,你马上给我送来,越快越好。” 下午,汪超凡拿着锦旗和调查报告去了县委,在县委书记丛达的办公室两人进行了长谈。 首先汪超凡说:“老丛啊,今天上午你给了我一个束手不及,会上讨论的问题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说的情况我也是一点不了解呀!所以在会上我不好说什么。回去后,找有关的人员了解了一下有关的情况,看来同你上午讲的有一些出入呀! 主要是锦旗上写的字,还有经过培训后的农民在农村的表现。送的锦旗我拿来了,对经过培训后的农民在农村的表现,农林局在近期进行的一次较全面的专题调查,调查报告我也带来了。” 丛达对锦旗横竖看了几遍后,对调查报告翻了一翻说:“这个报告你看过没有?” “在来你这里之前,我看了一下。” “你既然看了,我就先不细看了,你给我说说。” 汪超凡坦言地说:“锦旗书记看了,上面写的是科学种田、科学种植果树的指路人,而不是农民的指路人,这两句话是有本质区别的。尽管说雷至泉是科学种田、科学种植果树的指路人,是高抬了他一点,农民究竟是农民吗,这也是他对雷至泉一种朴素的认识,我看决不能说这是反动事件。送锦旗的农民他没有错,对雷至泉来说,这件事他是被动的,而且他对送锦旗态度低调,当时他死活也不想收,是袁旭升打的圆场,替他收下的。他也不让挂在他的办公室,我看这件事雷至泉也没有错。” 汪超凡说到这里,丛达显得很尴尬。汪超凡接着说:“再说这个培训班,我同意书记说的,在当今的形势下是有一些不合时宜,我在上午常委会上已经表态了,同意将它停办。不过说它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温床,我认为没有根据。对培训班不能完全否定,让农民学一些科学种田的知识,我还坚持认为是一件好事,决不是坏事。 从袁旭升的调查报告看,事实证明经过学习后的农民回乡后起的积极作用是主要的,大部分人在农业合化运动中表现很好,不少人是互助组、合作社的骨干。真正对合作化运动持消极态度的、唱对台戏的是极少数。这些情况在调查报告中有根有据,是哪个村的有名有姓,书记有空了可以自己看,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 再说雷至泉这个人,凭我几年来对他的观察和了解,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有较深学术造诣的,有理想有抱负的,也是对我们党有一定的情感和爱国心的旧知识分子。当然他也有一般旧知识份子的通病,清高自负,对政治不够关心。自然让我们看来,他也有一身的脏,家庭出身不好,社会关系复杂。话要说回来,在旧社会他没有这一身脏也就成不了大知识分子了。 从历史上看,在解放前他受过共产党的影响,对国民党的统治很不满,因此受到过国民党的迫害,关进过国民党的监狱,还受过大刑,他的腿就是受刑时弄瘸的。后来是我们党的地方武装救出了他,因此,他对我党怀有感恩之情。 从工作上看,他有抱负,总想为国家做出点划时代的能载入史册的成就,可是他所有的梦想都成了泡影,大有报国没有任可成就的失落感。来我县农林局后,兴致勃勃,很想发挥他的专长,做点事情,在农林局顾问的岗位上,总的来说表现不错,对工作兢兢业业,不辞辛苦,腿脚不好也不呆在机关里,主动地到农村中去,面对面地指导农民。 此人的人品也不错,心无邪念,刚直不阿,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在农林局口碑不错。 培训班是他提出来要办的,在培训班上他为了让农民能听得懂,学得会,能有实质性的效果,可说是呕心沥血,对他的讲课,参加学习的农民没有不满意的。有了培训班的这几年,农林局的人说雷至泉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但人明显地瘦了一圈,可见他对培训班的满腔热忱,投入和付出也是相当大的。” 说到这里,汪超凡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他不仅劳而无功,反而有错,还要做检查,培训班要停办,这不能说不是对他又是一次很沉重地致命打击。要他接受这个现实,认识这个现实,在思想上转一百八十度的弯,这对他来说不死也要掉一层皮!我还不知道如何对他谈呢?。” 这时丛达忙插话说:“老汪啊!你是军人出身,在和平时期的阶级敌人,不像在战场上,面对面的。现在是隐蔽的,也是会耍两面派的,但是,斗争的性质都是你死我活的。 雷至泉不论现在的表现怎么样,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社会关系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能真心实意同我们一条心吗!对这样的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该讲原则的地方就得讲原则,该坚持的地方就得坚持,千万不能手软。 根据你刚才讲的他的情况,我还是坚持,我在县委常委会上说的,本着给出路的政策可以考虑不开除他的公职,让他去你们农林局的下属单位当一名工人,但前提是,他一定要认错,一定要检查。” 这时汪超凡,脸显难色,很无可奈何地说:“我想,对雷至泉来说,他思想上怎么想不通,我们的工作再怎么难做,必竟说到底,他也就是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嘛!只要县委决定了,对他的处理他心里再怎么有意见、有抵触、有不满,他也翻不了天。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我们的决定,无条件地服从。”说到这里汪超凡停顿了一下,犯愁地说: “只是,对地委的伍书记就有些不好交待了,我们要处理雷至泉,总得说点能让伍书记认同的,有根有据的理由吧!从现在的实际情况看,我实话实说,就凭书记刚才说的这些,处理雷至泉,伍书记哪里肯定通不过,除非-----?” 丛达听到这里,马上打断汪超凡的话,很不理解地忙问:“雷至泉不就是一个副局级的顾问吗?我们要处理他,这只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一件很具体的小事,伍书记他也要管?” 汪超凡很吃惊地问:“唉!书记你真的还不知道雷至泉与伍书记的关系?” 丛达望着汪超凡,疑惑重重地连连地摇头。 汪超凡于是说:“伍书记与雷至泉是很要好的中学同学呀!解放前俩人曾一起在抗日的炮火声中坚持办学,让很多敌占区的青年有书读,雷至泉来我们县农林局就是伍书记当成一位难得的人材推荐来的。我每次见到伍书记,我们俩人只要有说话的机会,他总是要问上凡句雷至泉的情况。” 这时丛达恍然大悟地说:“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来了,刚解放不久,组织部曾向我说起过,上面有人推荐一位旧知识分子,到县农林局去任副局长,说是人材难得。还说他们看了他的有关的材料,家庭出身大地主、社会关系相当复杂,请示过我怎么办?我当时脑子里想的事太多了,连姓是名谁都要没有问,就表了一个态:这样的人不能担任实职,以后的事就没有再过问了。现在看来哪人就是雷至泉,推荐的上面的人就是地委的伍书记。” 丛达说到这里,转而关心地问:“培训班不办了,你准备对雷至泉如何安排?” 汪超凡很为难地说:“我能怎么安排?县委已经决定,我只能根据县委的决定办。我刚才说了,雷至泉本人好说,只是要想让地委的伍书记满意是不可能了。我初步考虑想让雷至泉到农林局下属的种子站去当一名工人,这个种子站也是在他的提议下成立的。现在难办的是这样的安排,县委还有一个前提,他要做深刻地检讨,万一他不检讨就难办了,因为他不知道错在哪里?” 丛达马上说:“检讨的事我看就免了吧,你说要他到种子站去当一名普通的工人,这符合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吗?” 汪超凡奇怪地望了丛达一眼,想:怪了,这是他说的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于是他说“这是不符合,可也没有别的法子,县委已经这样定了。” 丛达就像是早已成竹在胸地说:“我倒有一个意见,就按当初伍书记推荐的意见,正式任命雷至泉为县农林局的副局长。” 汪超凡错愕地以为他听错了,忙问:“书记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说让雷至泉到县农林局去当副局长。” 这时汪超凡怔怔地睁大双眼,使劲地望着丛达,让他感到似曾相识又不相识。在心里吃惊地想,他也变得太快了,不是一百八十度,而是三百六十度。他作为第二把手,在对待雷至泉的问题上,即使有他自己的见解,他还是一直想跟上他的意图,想不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跟上。真让他哭笑不得,反问道:“这合适吗?那书记刚才说的意思呢?” 丛达毫不掩饰地很坦然地说:“刚才我不知道地委的伍书记几年前就有意让雷至泉当县农林局副局长,既然伍书记认为是合适的那就合适。老汪呀,你的思想也该放开一点了,我们党从来就很重视知识分子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作用的,现在搞建设我们就更要重视知识分子的作用喽!雷至泉在农林局任副局长后,要让他有职有权。我们县委应该在贯彻知识分子的政策上为下面树立一个好榜样,也让地委看看:我们在使用旧知识分子上,不唯成份论,不唯社会关系论,一切重在本人的才学、本人的表现。” 丛达的这一番话,让汪超凡越听越茫然,心想:刚才是谁不贯彻党的知识分子的政策,分明是他,怎么他反倒做起我的思想工作来了,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丛达认为该说的都说了,习惯地用第一把手的口气说:“这事就这样定了,县委将很快下达对雷至泉的任命。老汪啊,你刚才不是说,对雷至泉不好说吗!这次任命谈话的事嘛,就由我来做吧!谁叫我是第一把手呢!你叫人通知雷至泉一下,让他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我的办公室来。” 对这样的结果,汪超凡他本人不仅没有意见,而且心中还有几些宽慰。但丛达让他匪夷所思的表现,又让他多了几些忧虑:作为县委的第一把手,怎么会是这样呢?!县委办事的原则哪里去了。雷至泉还是雷至泉,在不知不觉的弹指之间,竟然经历了两重天。 汪超凡从县委回到县**,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还让他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就像是在白日做梦一样。 像做梦一样的何止是汪超凡,雷至泉从县委书记丛达的办公室走出来,也是如梦似幻,甚至不敢相信,他还活在朗朗乾坤中。 在农林局对于雷至泉的任命,像做梦一样的人还有崔大农,更有刘小明。 刘小明自认为对党一片赤心,为了捍卫农村社会主义的大方向,不受到资本主义势力的干扰,在县委书记面前,旗帜鲜明地告了‘农林知识培训班’的状;告了在他认为鼓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雷至泉的状;也捎带告了在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两条路线的斗争中,思想右倾,成了雷至泉的保护伞,他的顶头上司崔大农的状。 刘小明到县委书记面前告的状,当即得到了县委书记充分地肯定和赏识,心里非常高兴得意,一直在等着他认为的好消息。他认为的好消息,还来得很快。就在他向丛达书记告状的三天后,县委的丛书记、县里的汪县长,都要亲临农林局,向农林局全体干部、职工宣布县委的重要决定。于是刘小明想,这肯定是他告状告来的重要决定。县委的工作如此雷厉风行,对此他非常振奋。 刘小明又进一步想:县里党、政第一把手一同来农林局,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可见要宣布的事情之重大。他再进一步想:处理一个培训班、一个从旧社会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动作,兴许有比处理培训班、雷至泉更大的决定呢!在他看来崔大农在两条路线的斗争中站错了队,思想一贯右倾,包庇支持雷至泉,会不会县委听了他对崔大农的意见后要将他撤了。是他冒着风险去向县委反映的,要论功他是头功,会不会要让他来当农林局的第一把手。 想入非非的刘小明,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有点忘乎所以了。在迎接两位领导到来的时候,他竟然不能自制地走在了崔大农的前面,露出了谄媚的笑脸远远地就向走在前面的丛达书记伸出了手,要与他握手。让他很没趣地是,两位领导对他恝然置之,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而是撇开他同在他后面的崔大农握了手,让他更不可思议地是,两位领导还特地直奔站在欢迎人群最后面的雷至泉,去同他长时间地热情地握手。让刘小明如堕五里雾中。 在农林局的全体干部、职工的会上,首先由汪县长宣读了县委关于任命雷至泉为农林局副局长的任命书,排名在崔大农之后。宣读完,全会场响起了长时间掌声。之后也宣布了县委关于停办‘农林知识培训班’的决定。接着是丛达书记讲话。 丛达对雷至泉在农林局工作的表现使劲地夸奖了一番,对他在‘农林知识培训班’的工作也作了充分地肯定。并要求农林局的全体干部和职工多支持雷至泉副局长的工作。 丛达对雷至泉的夸奖,让雷至泉都有点坐不住了,他深感自己的工作还做得很不到位,他勉励自己将县委书记的夸奖作为鞭策和鼓励。 如堕五里雾中的刘小明,懵懵懂懂地不知所措!散会了,人都走了,他一个人还呆在会议室里发怔。 雷至泉即使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当副局长,他更不会想到农民老廖给他送锦旗后,几天的时间里对他人生的命运是何等地惊涛骇浪,弹指之间两重天。已经面临开除公职的他,只是因为他有了一个自解放后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信的当地委书记的中学同学伍子修,让他的人生命途峰回路转,经历了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的两重天。 散会后,雷至泉送走了县委书记和县长,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进门,眼睛突然一亮,顿觉豁然开朗,他的办公室旧貌换了新颜,窗明几净,感觉大不一样,显然在刚刚开会时已经被人精心打扫过了,不禁脸上露出丝丝淡笑。 一向对名利看得非常淡泊时的他,今天被正式任命为副局长,他没有惊诧,因为县委书记已经找他谈话了。心里却一直很平静,没有喜,当然也没有得意忘形,更没有忘记他是一名有一身脏的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 雷至泉进了办公室,他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找了一张纸,铺展在办公桌上,从笔筒里拿出了一只已经干了的毛笔,用水浸透后,蘸满了墨汁,洒脱地写上了‘慎言慎行、尽职尽责’的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右下角的小字是,一日三省吾身,雷至泉座右铭。第二天在县城找了一个地方进行了裱糊,挂在办公室的正面墙壁上,每次进办公室首先看到的就是它。 第四十五章雷至泉的又一个梦 第四十五章 雷至泉的又一个梦 雷至泉担任农林局副局长以后,肩上的担子重了,责任大了。除了注意学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外,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座右铭。在工作上,除了尽其所能,尽心竭力之外,更加慎之又慎,稍微重要一点的事情,除了主动同刘小明副局长商量沟通之外,从没有忽略要向崔大农请示,绝不自作主张。崔大农对他的这种工作态度,嘴里也没有少说,这样的事你自己定了就行了,就不要来问我了。雷至泉对崔大农的话,也就是那么一听,该要请示的还是照样请示不误,崔大农对此心里很满意,心想:还是党外的人士好领导。 雷至泉是一个心气儿很高的人,自然他不会只满足于对一些日常的事务性工作的处理和应酬上。他心系全县农林业的生产持续稳定地增长,为了探索持续稳定发展之路,总要挤时间以他残疾之身,手持手杖,有目地的往下面跑。 雷至泉最惬意地是,就是他用自己残疾之身到乡下去,观察在稻田旁、探索在山林中。他只要见到了稻子,看到了树林,或者与勤劳、朴实、热情的农民在一起,聊农林业生产,求索农林业振兴发展之策,他的心就有一种按捺不住地兴奋,挥之不去的执著。这时的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他的人生的价值、领略到了生命的真谛和生活的快乐,也忘记了一切的苦恼。雷至泉用几年的时间,几乎跑遍了临陵县的山山水水和村落。 雷至泉心中的临陵县:是一个山区县,山地面积占了全县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森林资源很丰富。 从农业上讲,耕地面积有限,且都是梯田,冲田很少。水是农业的命脉,它决定农业有收无收。从全县看虽然到处都有较丰富的山地水源,但没有一座稍具规模的水利建设,主要依靠传统的塘堰蓄水。且大都年久失修渗漏现象很普遍,抗干旱、抗山洪的能力很有限,全县的农业,基本上是靠天吃饭。 萧规曹随的落后的耕作方式,稻种就地近亲繁殖,抗病虫害能力差,亩产在低产量上徘徊,稻米质量次,广大农民思想保守,对这些在他们的心中,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从林业上讲,虽然森林资源很丰富,靠山吃山的农民,普遍缺乏应有的林业基本知识,对森林只想到无休止地索取,很少想到它的开发和合理利用,滥伐滥砍现象较严重。砍伐林木用来烧炭、做饭、取暖、还有将砍伐的林木当劈柴卖。 经济价值高的油茶树、油桐树、樟树等,都分散杂生在自然林中,只有很少单独成片成林的。对这些能致富的宝贝林木,不知道珍惜和开发利用,都是处于自生自灭的自然生长的状态,退化、老化严重,甚至还难以幸免遭到砍伐当柴烧的命运,让人看了很心痛,数量在逐年减少。 缺乏应有的防火意识,也是当今在森林管理上急需解决的突出问题。当地人的祖坟都埋在山坡上,每年清明节,因扫墓屡屡发生火灾,对森林的安全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等等-------。 雷至泉根据他所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在工作中挤时间进行了梳理,不止一次地俯首案头到深夜。在梳理中,他不止一次十分感叹地想:要让全县的农林业有可持续的稳定地增长,保证所有的农民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亟需要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 雷至泉在求索中,振兴临陵县农林业的蓝图也在他的心里形成了,是他的又一个梦,他的人生又一个里程碑。 在求索中他想:这些亟需要做的工作中,只有极少数农林局可以一个部门单独争取去做,绝大多数的工作农林局一个部门是无能为力的。譬如水利建设,在他看来全县至少要建七、八座,中、小型的水库,才能基本改变靠天吃饭的局面。再利用水库的水力资源建水力发电厂,让山区的农民也能用上电,大大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和生产能力。这些基础建设,必须要有大量人力和物力的投入,必须要举全县之力。 再譬如,对山林的管理问题,也是需要很多部门协同,才能得到很好地解决的。诸如这些等等问题,没有县委、县**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当成重点的工作来抓,否则是绝对做不成的。 雷至泉深明自己是一名从旧社会过来的背了一身脏的知识分子,虽然现在是农林局的副局长,其社会地位在同事眼里是党外人士,在有的人眼里是臭老九,对这点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工作上再生奢望,萌生梦想,虽然他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完全是为了临陵县农林业持续稳定地增长。当前的形势以他的认识来看,他心中的梦,不仅不可能提到县委、县**的工作日程上。对他来说,也是只能想想而已,说都不可以说的。不能因此干扰了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大方向。 想到这里,雷至泉垂头丧气地很无奈,很无助地想将几年来,不辞辛辛苦苦考察到的各种资料付之一炬。终究情有所系,这是他的又一个梦呀!也是他视为人生的新目标啊!壮志未酬,下不了手,还是十分珍惜地将它们留下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萧索的季节,大地要休养生息,准备来年对人类更多更好地赐予。总有干不完活计的农民也放慢了生活的节奏,不必那样急茬儿地忙了。 雷至泉与他的同事们,经过了连日来一阵紧张地忙碌后,反映今年农林业生产情况的报表弄出来了。各种粮食作物总的产量与去年相比减少了二成,森林面积减少了百多亩。 这个报表送到了局长崔大农的案头,他仔细看过后拿着报表皱着眉头到了雷至泉的办公室,对雷至泉说:“老雷呀!你说怎么今年还减产了呢?按理不应该呀!我们县的农业合作化运动获得了很大的进展,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农户都入了社,只有少数偏远的山区还有一些单干户,因此受到了地委的表扬。 农业合作化的发展必然要带来生产的大发展,怎么没有增产反而还减产了呢?” 雷至泉不以然地说:“局长,你只看到了问题的一面,农业合作化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是提高了,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不说了。崔大农忙说:“嗳!老雷呀,你往下说,怎么在我的面前也见外了。” “不是见外,我觉得说也多余,也怕对你产生不好的负面影响,所以我想还是不说的好。” “我知道你只要有时间就往下面跑,了解第一手情况多,又是农林专家,对今年的农林业生产形势肯定有你的看法。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今天来就是诚心实意向你请教的,万一县里的领导看了报表以后,问起我这个农林局长,我也应该说得出一个子丑寅卯啵。” 雷至泉对今年的农林业生产形势,早在报表未做出来之前,减产的趋势他已预料到了。而且在他的心里,不仅对减产的原因,有他的分析,而且对如何让全县的农林业生产持续稳定增长也有筹谋,也就是他心中的梦。只是认为现在不是谈这些问题的时候,所以不仅没有敢写也没有敢对任何人说,包括崔大农。 崔大农是长工出身,对农业生产是里手,是雷至泉在农林局最有共同语言的,是雷至泉难得的知音,也是他最信得过的领导。在雷至泉看来崔大农今天的态度也是极其坦诚的,况且今天的话题,就是他心中的梦,也是他一直憋在心里,想说,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说的。崔大农是他的领导也是他的知音,今天到他办公室来,主动找上门来了,向他提及他的心中的梦的话题,机会难得,雷至泉动心了。 于是,雷至泉决心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与崔大农坦诚相见。 雷至泉信赖地望了崔大农一眼说:“在说我的意见之前,我首先要郑重地申明:我对农业合作化,让农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是举双手赞成的。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在这个前提下说的。” 崔大农听了笑了笑说:“你还是有顾虑。” 雷至泉也对他会心地笑了笑说:“我这不仅仅是顾虑,也是我对农业合作化的认识和态度。不过我认为,农业合作化主要是让农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当然也是促进农业生产增收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对农业来说,能不能增产还有它本身我们不可忽视的条件和规律。 农业生产有很多实际具体的问题需要下大力气去解决,才有可能有持续稳定的增长。这方面的工作有的我们没有做好,有的没有想到去做,同样也是要不同程度的影响农业增产的。” 雷至泉说:“今年从全县来看,虽然不能说是风调雨顺,但也没有太大的自然灾害,是一个平常年。既然这样也减产了,那么一旦遇到了大的自然灾害呢,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们的工作应该未雨绸缪,不能只靠老天爷的施舍过日子。民以食为天,今年农业减产是对我们的工作发出的警告,必须引起我们高度地重视。 所以我认为:我们的工作必须两手抓,既要抓农业合作化社会主义大方向;也要抓农业生产上一些具体问题的解决。” 雷至泉说到这里,望了崔大农一眼说:“更何况农业合作化,也不是我们所想的只要农业合作化搞好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拿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来说,由于农民出工干活的好与不好,与挣工分多少,与生产的效果是脱钩的。据我所知,现在已经出现了,有个别农民出工不出力,干活不认真,不关心农作物生长的好坏,只想挣工分的现象。” 崔大农听到这里,心想,雷至泉说的确是很敏感的问题,难怪他有顾虑。 雷至泉在谈到如何才能使农林业稳步增产的问题时,他首先谈到的,也是谈得最多的,就是水,其次就是科学种田。在谈到要对林业加强管理时,他提出了合理利用林业资源和积极育林造林并举的方针。总之,将他心中的又一个梦在崔大农的面前全盘托出了,懂得农业生产规律的崔大农对雷至泉说的一直听得很用心也很上心。特别是对雷至泉说的今年全县农业减产就是一个信号,是对我们的工作提出的警告,印象深刻。 崔大农听完后,深切地看了雷至泉一眼想:到底是喝过墨水的,就是高识远度,对问题看得准想得深,措施具体全面,可操作性也很强。不禁十分感叹地想:只可惜能够理解他,能认同他的人,除了我崔大农外,知音难找哦!对此,雷至泉心里明白得很,难怪他有顾虑不想说。 这时,崔大农又转念一想;他是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党的宗旨,按照这样的要求,只要是对老百姓有利的事,作为一个党员,应该是不忘初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敢做敢当。中国的革命有今天的胜利,就是因为有了成千上万的共产党人,前赴后继,不怕流血牺牲,用他的青春、热血换来的。我崔大农也是一名入党多年的共产党员,也不应该是一个孬种。 于是,崔大农用商量的口气说:“老雷啊,你刚才说的,我崔大农理解、认同,只是我的官太小了,你看能不能将你刚才对我说的写出来,也让县委、县**的领导们看看。” 雷至泉听后心里着实一怔,忙瞅着崔大农不断地摆着手说:“局长,我这也是对你随便说说而已,你就当真了。” 崔大农望着雷至泉庄重地说:“你是随便说的吗?我可是认真地在仔细地听,我也不相信你是随随便便说的。你说的有根有据,即有全面的情况,又有具体的例证,更有针对性很强的解决问题的具体措施,这是随随便便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能说得出来的吗?你下乡搞调查,我再官僚也不至于一点不知。而且在你的话语里浸透了你对全县农林业生产的责任感,和对全县父老乡亲门的一片赤子之心。” 说到这里崔大农的话锋忽地一转说:“老雷呀,我记得在一句戏里有这么一句台词,怎么说的?哦!想起来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崔大农虽然比芝麻官还要小,但必竟也是一个官!也要敢于为民做主,假若这一点也做不到,就不如回老家去卖红薯。老雷你只管写你的,写好以后交给我,你不用签名,我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子,以后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有什么问题由我崔大农一人担当。” 崔大农如此掏心敢担当,雷至泉不得不想:在农林局,最受他敬重的就是崔大农,为人正派,对人坦诚,对工作实事求实。对他这个党外的知识分子,在工作和生活上没有少关照,持别是俩人平时在农林局的工作上,有很多的事俩人一说即合,很容易想到一块去。是他在农林局难得的知己。 今天崔大农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是发自内心的,也是极其真诚,敢于担当的,让雷至泉,深受感动和鼓舞。 雷至泉再在想:他雷至泉是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对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从来没有反对的恶意,他的梦想完全是为了临陵县农林业的持续稳定地增长,为了全县人民的利益,心地坦荡、无私无欲,天地可鉴。崔大农如此勇于担当,他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也是一名国家的干部,他决不能当缩头乌龟。 古云:士为知己者死,写出来以后,呈报上去若能得到理解和支持,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今生死也无憾。若得不到理解和支持,被误解,副局长被免了,甚至被开除工职,回家去当农民,还不至于死罪,离死还远呢! 雷至泉想到这里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崔大农,将他心中的又一个梦写出来。 雷至泉与崔大农侃侃而谈了一个上午。他们俩到食堂去吃饭时,大师傅们已经开始收摊了。 雷至泉对他要写的,虽然早已深思熟虑,成竹在胸,但要有理有据、言简意赅、条分缕析地写出来,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整整用了二天的时间,还加两个晚上,才将:《关于临陵县农林业持续稳定增长的建议》的意见书,字体工整地写了出来,交到了崔大农的手里。 崔大农自己仔细地看过后,当成宝贝似地立即交给了汪超凡县长。身为父母官的汪超凡,也被‘意见书’深深地吸引了,一口气看完。边看边在心里不断地赞叹:远见卓识啊!看完后拿在手里,心里沉重地深思良久,深感惋惜地想:只是不合时宜啊!当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于是,他在‘意见书’上批了:存档待用,汪超凡。交给了县**办公室主任李杰,要他在档案室妥为保管,并交待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能借阅。 雷至泉心中的梦,当然也是崔大农一个共产党员的心,就这样被束之高阁了。可悲地是他们还浑然不知,还在心心念念地期盼着有一天出现奇迹,出现惊喜。 一九五七年,一场全国规模的群众性的急风暴雨的反击右派的运动在进行中。让雷至泉经常做噩梦,而让他在梦里也不会想到的是:右派的帽子已经高高的悬在他的头了!只是他浑然不知。 临陵县农林局干部和职工,加上下属单位,有近五十来人,具体主管反右工作的副局长兼党支部书记的刘小明心想:农林局至少也要有二到三名右派。可最后在定右派时,经局反右领导小组多次研究,在崔大农的坚持下,只定了一名右派。 好大喜功的刘小明,心想,与县里其他单位比挖出的右派太少了,有一点没有完成任务的感觉,觉得脸上没有光彩。特别害怕给县委留下在反右工作中,立场不坚定、态度不鲜明、思想右倾,工作抓得不到位的坏印象,影响自己的前程。 一天,刘小明到县**去办事,碰到了同他一起从北方老区南下的好友,县**办公室主任李杰。闲聊中刘小明向李杰敞开了心扉,说出了他心中对农林局只定了一位右派的忧愁。这位李杰听了,对他的忧愁很有同感,并表示:“按照你们局里的情况,只定了一位右派是少了一点儿。”说到这里李杰一笑说:“其实呀!在我这里就有你们局里的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右派。” 刘小明惊讶地问:“谁呀?” “雷至泉呀。” “哦,雷至泉这个人,我早就认为他骨子里都是右的,可他城府很深,深藏不露。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 李杰得意地说:“其实只要他骨子里是右的,再狡猾的狐狸,它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我这里就有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宣言书。我看极右的条件也够了。” 说完他到档案室里拿出了雷至泉写的《关于临陵县农林业持续稳定增长的建议》意见书(往下简称意见书),递给了刘小明。 刘小明如获至宝的边看边说:“这简直是杀气腾腾,字里行间矛头直指党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是在和农业合作化运动对着干,没错极右的条件都够了。” 看到最后,刘小明很蹊跷地说:“这上面怎么没有雷至泉的大名,倒有崔大农签的大名?不过,这字体我是太熟悉不过了,是雷至泉写的不会错,他想赖也赖不掉。而且无论从这工整的字体和煞费苦心的内容上看,崔大农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 最后刘小明的眼睛使劲盯着也是他熟悉的崔大农的大名上,奇怪又憷头。这时他的好友李杰拿过意见书,指着第一页右上角汪超凡的批示说,这上面还有汪县长的签名和批示呢! ‘存档待用。汪超凡。’又赫然映入刘小明的眼底。这时刘小明刚才的欣喜变成了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脸沮丧。 于是李杰给刘小明出主意说:“这事,我看好办也不好办。好办是,从雷至泉写的‘意见书’的内容看,极右都够了。不好办的是,要将雷至泉定为右派,你们局里没有讨论,也不可能拿到你们局里去讨论,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崔大农,还有汪县长。所以要给雷至泉定为右派只能是你个人的意见。你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将你个人的意见变成县里的意见,才能上报地委审批。 我估计雷至泉的这个反动的‘意见书’丛书记肯定没有看过。现在你必须拿着这个‘意见书’,去找丛书记。只要他看了这个‘意见书’后,同意将雷至泉定为右派上报,你的目的就达到了,什么汪县长、崔大农呀,都不是问题。现在关键的关键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去找丛书记。 李杰忙补充说:“这个‘意见书’当时汪县长交给我时有过交待,没有他的批准,是不能给任何人看的。现在我不仅给你看了,还让你拿着去找丛书记,为此我已经做好了要挨汪县长克的准备。为了朋友嘛,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刘小明听了李杰说的话后,既对李杰心怀感激,也感到李杰将了他一军,让他有点为难。心想:雷至泉要不要定为右派与李杰是毫无关联的,但他能为我这个朋友两肋插刀。我是事情的当事人若不去找丛书记,反而当缩头乌龟,今后我在李杰的面前还有脸面吗?可是要我去丛书记,我还真很憷头,因为我心里清楚,上次培训班的事,我在丛书记的心里肯定是很臭、很烦我了,现在又去找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启齿? 李杰望着刘小明的目光如炬,让刘小明感到了压力。好表现自己、深感农林局的反右斗争不轰轰烈烈、挖出的右派比别的单位少,脸上无光的刘小明:这时,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雷至泉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右派漏网、现在也是他在丛书记的面前再表现一把,挽回过去不好的印象的好机会、也为了在李杰的面前证明下自己不是一个熊包等等思想的驱使下----。战胜了心中的怯懦,决心为了自己的前程再去赌拼。 刘小明以勇士出征的气概,告别了李杰,拿着雷至泉写的‘意见书’直奔县委大院。 在县委大院,丛达办公室门前,稍有踌躇的刘小明壮着胆,轻轻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刘小明进屋后,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文件的丛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立即又回到了刚才看的文件上,问:“有事吗?” 刘小明走到丛达的办公桌前,提足精神壮着胆,毕恭毕敬地说:“丛书记,我们局的雷至泉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右派。” 丛达惊愕地猛抬头,望着刘小明说:“嗯!你是不是又在危言耸听那?” 刘小明忙满脸堆笑地说:“书记,我那敢呀。”边说边把雷至泉写的‘意见书’双手递给了丛达。并说:“我认为这是雷至泉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宣言书,我看极右也够了。” 丛达将‘意见书’拿在手里望着刘不明问:“哦!有这么严重吗?” 刘小明忙笑着谦恭地说:“这只是我的认识。” 丛达接着问:“那,你们的局长崔大农的意见呢?” “这上面有他的签名,我认为他应该回避。” 丛达立即惊愕地“哦!雷至泉写的怎么会有崔大农的签名?” 刘小明忙说:“我也不知道。第一页右上角还有汪县长的批示呢!” “哦!”特别惊愕的丛达,在第一页的右上角,看到了‘留档待用’和汪超凡签的大名。这时的他,感到了这个‘意见书’的份量。于是说:“这个‘意见书’就留在我这里吧,你现在可以走了。” 刘小明为难地说:“我想等书记看完了‘意见书’再走。” “为什么?” “这个‘意见书’我是从县**办公室李杰那里借的,说好了您看完了,我要还给他的。” 这时,丛达望着刘小明笑了笑说:“看来,你们为了认为的雷至泉这个大右派,在串通一气、煞费苦心呀。” 刘小明忙解释说:“我们那敢!只是为了不让一个真正的右派漏网,特别是像雷至泉这样的大右派漏网,给国家和社会留下隐患。我们才不揣冒昧” 丛达很欣赏地望着刘小明说:“嗯,作为一名党的政工干部,就应该有这样的政治责任心。听你这么说,这个‘意见书’,我真的要好好地看看。这样吧,‘意见书’就留在我这里,别的你就不要管了。” 丛达看着刘小明走出他办公室的背影,很赏识地想:这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个性的干部,是可塑、可用之材啊。 丛达看完了雷至泉写的《意见书》后,表情严肃、眉头紧锁,沉思良久。他在想:从《意见书》的内容看,虽然没有一句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话,但是整篇字里行间都让人意识到是在与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与正在进行的农业合作化叫阵。 将解放后的农村,特别是将合作化以后的农村,出现的新面貌、新气象,视而不见,不仅一字不提,反而说得一无是处。什么靠天吃饭呀!耕作方式落后呀!森林缺乏管理呀!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将现在农村的大好形势,说得一无是处,漆黑一团。对党对社会主义的恶意性,显而易见,要给他定成一个右派,货真价实,冤枉不了他。 可是,像雷至泉这个级别的干部定右派,还必须要上报地委审批。伍书记,是雷至泉的同学。当然,他也不可能毫无根据地包庇雷至泉。所以雷至泉定右派的条件必须过硬,让他看了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现在的问题是:这份《意见书》我是这样看的,给雷至泉定为右派货真价实。但对‘意见书’也可以这样看: 《意见书》上面写的,确确实实也是当前农村的真实情况,没有捏造一丝半点,比如说,靠天吃饭,耕作方式落后、山林缺乏管理乱砍滥伐现象严重等等,谁能说不是呢。这些,也是要振兴临陵县的农林业,必须要彻底解决的问题。恰恰雷至泉的‘意见书’为这方面问题的解决,提出了详尽、可行性很强的方案。其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农林业的发展,不能说他在主观上对党对社会主义有恶意性。因此,‘意见书’不仅不能作为给雷至泉定右派的根据,还应该受到表扬呢。 再说了,雷至泉在农林局,他是分管农林工作的副局长,又是一个技术干部,他不说《意见书》上说的那些,那才反到不正常了。 反反复复思忖中的丛达,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吸的烟蒂已经将烟灰缸塞满了。他在思虑:我都看出了‘意见书’的正反两面性,伍书记当然也能看出来。就凭着这个具有正反两方面性的‘意见书’,给雷至泉定右派上报地委,最起码给伍书记制造了一个让他既有理由批准雷至泉为右派,也有理由不批准雷至泉为右派的难题。问题是雷至泉是他的同学,他就有可能想到这是在有意给他出难题,甚至会想到这是心怀恶意在考验他的党性。而这个心怀恶意难题的制造者就是他——丛达。这样他会给伍书记留下什么印象呢?让他不敢往下深想。 这时丛达想到了,最近在干部中已经传开了,他要升迁到地委去工作。他相信这个传闻决不是空穴来风。为了他的美好前途,现在对他来说既是关键时期,也是敏感时期。不能为了要给雷至泉定成大右派,让他在伍书记的心中形成不好的印象,让自己的高就而功亏一篑。而且这次他把可以定右派的雷至泉不定为右派上报,也是向伍书记表忠心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然这事伍书记一时可能不知道,但他迟早总会知道的,在今后将他视为知己。 丛达就这样决定了,违心地没有采纳刘小明的意见,将雷至泉不作为右派上报。 雷至泉视为人生中的新目标、心中的又一个梦——他的意见书。就在他一片痴心期待梦想成真时,丛达和刘小明等人却视为是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宣言书,作为定右派的佐证。只因为他的同学,伍子修的光环,才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逃过了这一劫。 一九五九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反右倾斗争。伍子修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农村劳动改造。 反击右倾的斗争在临陵县也风起云涌地开展了起来。没有得到升迁心中充满了怨恨的丛达,没有忘记雷至泉写的‘意见书’。丛达以对‘意见书’的态度划线: 汪超凡对雷至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意见书’态度暧昧,思想右倾,降职使用,由县长降为代理县长,以观后效。 崔大农,支持雷至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意见书’思想严重右倾,被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撤销县农林局长的职务,下放劳动。 失去了保护伞的雷至泉,新账老账一齐算,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吹鼓手、大右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开除公职,回乡监督劳动。 雷至泉以后的命运又会怎么样呢?还有下篇。 。 第四十六章壮志未酬死也荣 第四十六章 壮志未酬死也荣 雷至泉要走了,头天晚上在宿舍里收拾行装,让他想不到的是,农林局的男女干部,陆续分别到他的宿舍里来,为他送行,让他感动不已。 第二天晨光灿烂,雷至泉背上背着行装,一手提着他心爱的书,一手拿着手杖,留下了他的遗憾和期盼,离开了他曾热望过的农林局的小楼,刚走出农林局小楼不远。崔大农来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伸手拿过他背后的行装,要送他。感到很意外的雷至泉还有点受宠若惊。 雷至泉在崔大农的陪同下,惘然但也是精神振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路上,雷至泉在前,崔大农紧跟其后。他们心中都有满腹的话想说,越是想说的话多,越是不知从哪里说起,反而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心情极不平静,又极其沉重地默默不语地走着。 他们彼此之间对对方都内疚于心。崔大农愧疚地想:雷至泉受此灾难性委屈,都与他对他的鼓励和支持有关-----。深感不安,难消其责。 雷至泉则想:崔大农长工出身,立过战功,局长当得好好的,也遭到撤职的下场,都是受了他的影响哦!------。深感对不起他,愧疚万分。 崔大农、雷至泉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走出了县城,走了一段弯弯林间小路之后,要进入山区了。雷至泉伸手拿过崔大农背上背的他的行装深情地说:“送人千里总有一别,就送到这里吧。” 崔大农也深情地紧握雷至泉的手说:“老雷啊!要分别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说的话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们就敞开思想,说几句心里话吧。 崔大农说:“我先说,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你受这如此灾难性的委屈,我愧疚在心,现在说什么对不起呀等等,都是多余的。我现在只想说:你我都没有错,壮志未酬,想开点。回乡后,不背思想包袱,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时刻准备,党和人民的召唤。 我再想说的第二句话是,多年来是你的行动和表现教育了我,让我认识了中国的知识分子。像你这样的爱党爱国,有理想有务实精神,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你们知识分子的梦想,就是我们党、国家的梦想,我坚信你们的梦想总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雷至泉听后,激动不已地说:“老崔啊,放心吧,我心里敞亮着呢,不就是回家务农吗,这算不上什么委屈更不是灾难,我这一辈子欠妻子的太多,早就该回家多陪伴她了,与她一起去挣工分,与社员们一起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我雷至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能碰上你这样知己和知音的领导,不说受到现在的这点算不了委屈的委屈,就是死也无憾啊!” 最后雷至泉紧握崔大农的手深情地说:“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后会一定有期。” 白云悠悠、山林莽莽、风吹草低、窄路向天。崔大农和雷至泉就这样在互吐心声后,依恋难舍地分手了。 雷至泉背负行装,一手提着书籍,一手把握手杖,跛脚艰难地行走在山林中凹凸不平的碎石小道上。雷至泉酷爱田野、酷爱山林,此时此刻松涛呼啸,松香醉人,小鸟啁啾-----,都让他陶醉不已,忘却了命途多舛的人生,也忘记脚下的艰苦。他翻过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山山相连,路遥遥。 快到丁家峪了,这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丁家峪盛产茶油,有难得的成片的经济价值很高的油茶树林,生长在这一带的山峦。茶油是这一带老百姓主要的经济收入之一。他曾多次到油茶林,指导过如何对油茶树林进行科学管理,手把手教社员们如何合理剪枝、防治病虫害----。 雷至泉走着、走着,忽见右前方烟雾弥漫,再往前走,看见了浓烟夹着火光,他马上想到了,不好了!前面的山林起火了!就在丁家峪油茶林的附近,油茶林是当地老百姓心中的命啊!火情就是命令。 雷至泉想,我虽然身残,能力有限,但多一份力量总比少一份力量好。于是雷至泉立即毫不迟疑地撂下背上的行装,和手提的书籍,手持拐杖向起火的山林奔跑。 雷至泉赶到山火燃烧地时,火势凶猛,灭火的村民们已经有几十人。由于没有水源,社员只能用铁锹铲着泥土,手搬山石、手持棍棒、树枝等,英勇全力以赴地进行扑打。谁也没有注意到雷至泉赶来了山火燃烧处,当然他也没有同谁打招呼。雷至泉到了起火点,立即甩掉手中的拐杖,拾起了一根多杈的树枝,全力投入到了灭火中。 那天幸喜风力不大,在众志成城奋力地扑打下,火势渐渐地得到了控制。就在这个时候,一根燃烧着的大树枝,从上而下,将全神贯注尽心竭力扑火的雷至泉砸倒在草地上,被砸晕了的雷至泉躺在燃烧着的草地中。没有及时被灭火的社员发现,当山火基本被扑灭,灭火的社员们人人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时,雷至泉才被发现,这时他已被烧成重伤。 闻讯赶来的队长丁勇为,曾是‘农林业知识培训班’的学员,他走近一看大惊失色,惊恐万状地对众人说:‘这是县农林局的雷局长,我的雷老师。”急忙趴在雷至泉的身边,心急如焚地大声喊叫:“雷局长!雷老师!------!!!”雷至泉已经不省人事。 忧心如焚的丁勇为,果断地叫人回村卸门板,搭担架,挑选了八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社员。在丁勇为的带领下,八人轮流抬着雷至泉,几乎小跑,经过艰难困苦终于将雷至泉抬到了县医院急诊室。八个小伙子和丁勇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在急诊室,丁勇为着急地哀求说:“大夫,这是县农林局的雷局长,是帮助我们扑灭山火被烧成重伤的,现在不醒人事,请大夫赶紧救救他吧!”大夫说:“我们马上抢救,你快去农林局拿一个‘三联单’准备结账用。”丁勇为毫不迟疑地就往县农林局跑。 丁勇为走不久,医院主管行政的王得志副院长闻讯到了急诊室,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雷至泉后,对准备抢救的医生说:“你们不要抢救了,这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全急诊室的大夫、护士顿时愕然不已,全都愣了,又无可奈何。有一位年轻的护士疑虑地小声嘀咕:“见死不救,我们还是医院吗?”王得志副院长扫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叫阶级斗争。” 丁勇为按照医生的吩咐,跑步到了县农林局取‘三联单’,见到农林局代理局长刘小明,刘小明告诉他雷至泉已经被开除公职,不是他们局的人了,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三联单’不能给。 正当丁勇为惊诧不已、忧心忡忡又不知所措时,他在农林局小楼门前看见了认识的崔大农,急忙叫住了崔大农,崔大农听了丁勇为说的情况后,就像做梦一样,顿时急得流出了眼泪还想哭。既惊讶又非常难过地想:上午分别时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现在得赶紧救人呀,十万火急!!!。同时他感到事情可能难办,急忙同丁勇为一起去找他的老上级,现在的代理县长汪超凡。 汪超凡听了丁勇为说的情况后,毫不迟疑地撂下了手头的工作,同崔大农、丁勇为急急忙忙赶到了县医院的急诊室。 急诊室里,灯光暗淡,一息尚存的雷至泉躺在急诊室病床上,只有一名护士坐在另一个角落里无所事事。汪超凡大惊失色地对护士说:“我是汪超凡县长。”接着问:“你们的医生呢?怎么不救人?”护士马上站起来指着躺着的雷至泉说:“我们的王院长说了,他是反革命,不让我们救,大夫全都走了。”汪超凡急得顿时大发雷霆地对护士说:“快去将你们的王院长和医生们都给我叫来。” 一会儿王得志副院长到了急诊室,汪超凡忧心如焚,迫不及待地指着奄奄一息的雷至泉厉声问:“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王得志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反革命。”军人出身的汪超凡,顿时火冒三丈,气愤于心,狠狠地往王得志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道:“混账!他是人、是人,是人就有生存的权利,你懂吗?他的命比你我谁都珍贵,你知道吗?人命关天,医院不救死扶伤,见死不救还要你们的医院干什么??还要你这样的院长干什么??” 被汪超凡一巴掌打蒙了的王得志,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望着汪超凡呆若木鸡。一时气愤难消的汪超凡,大声对王得志怒吼:“你还呆在这里干吗!还不快滚,去叫医生、护士来救人呀!” 一会儿该来的医生和护士都到了急诊室,对雷至泉进行竭尽全力地抢救。 医院见死不救,气急了的汪超凡县长打了王得志的一巴掌,很快在全医院传开了,医生出身的黄恒院长闻讯后,不敢懈怠,也急忙穿上白大褂,赶到了急诊室。在急诊室门口,见到了汪超凡连忙陪着笑脸点头道歉说:“汪县长,这都是在下的失职,请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其所能全力全方位抢救,说完进了急诊室。 王得志对医学一窍不通,没有进急诊室,只得硬着头皮,陪着忧心如焚的汪县长、崔大农等人在急诊室门前。汪超凡、崔大农等人焦虑不安地盯着急诊室的门,等待里面的消息。一会儿农林局的农林股长袁旭升等六、七位干部,闻讯后也怀着焦急万分的心情急匆匆地赶来了。 时间在汪超凡等人的心里,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的珍贵和漫长。在经过了他们感到难以承受的既漫长又沉重的半个多小时后,黄恒院长从急诊室出来了,在众人极度关注的眼球下,他神情极其悲痛、沮丧地走到汪超凡的跟前,哀伤地说: “县长,我们医务人员是尽全力了,由于烧伤实在太严重,抢救又不及时,终于回天乏术,雷至泉同志,他走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噩耗立即让汪超凡、崔大农、袁旭升等人悲哀不已,脱帽默默地走进急诊室。医护人员在默默地收拾抢救的医疗设备,雷至泉躺在病床上,用白布单盖着,露出了被烧得有点变形的脸。崔大农目不忍睹心如刀绞,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早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跟着他流眼泪的还有袁旭升等。 汪超凡含着眼泪带着大家,在雷至泉的遗体前三鞠躬、并低头默哀三分钟。走出急诊室后,悲痛,又很郑重地对大家说: “雷至泉同志他博学农林业,他心怀梦想,一心想用他的专业知识,为国为民做些有益的工作,工作不遗余力。为人正大光明、艰苦朴素,廉洁奉公。是一位爱国爱党,有敬业精神的知识分子。他是怀着一颗对森林的热爱,保护人民财产的赤子之心英勇献身的,死得光荣,他舍己为人民的精神将永垂不朽。 他的后事本着从简的原则,但一定要庄重,也要尊重当地的民俗。 遗体先不要火化,送他回故里后,让他的亲人们见他最后一面,是火化、土葬由他的亲人来定。 雷至泉同志已被开除了公职,为了不让他的亲人们,在悲哀中再受到更大的刺激,到了他的故里后,有些可说可不说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汪超凡说到这里望了崔大农一眼说:“大农,雷至泉同志的一切后事,根据我刚才讲的原则,就由你来筹办,你送他回故里。办事总是要花钱的,按规定他没有丧葬费了。” 说到这里汪超凡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十块钱交给了崔大农说:“你先带着,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钱不够你先垫上,回来我们再说。” 这时,在场的袁旭升等人立马也从身上掏出五块、十块不等的钱交给崔大农。看在眼里的医院王得志副院长在极其复杂的心情下,也掏出了五块钱要递给崔大农,崔大农马上急忙推开他的手说:“这是我们农林局内部的事与你无关。不过你想用这五块钱买回失去的良心,为你的罪行赎罪,不说五块就是五百块、五千块也不够。”王得志尴尬地不知所措。 这时丁家峪的队长丁勇为急忙哀痛不已,真心实意地说:“汪县长、崔局长:雷局长身前多次去过我们丁家峪,手把手地指导过我们如何科学地管理好、培育好油茶林。没有雷局长的指导,我们的油茶林决不会有现在的长势,现在的发展规模。我还是‘农林业培训班’的学员,在他的苦口婆心的教育下,让我受益终身。雷局长是有恩于我们丁家峪和我本人的。今天他为了帮助我们扑灭将要危害油茶林的山火,不幸英勇献身。我现在心中的难过和悲哀,难以从我的嘴里表达一二,更不知道如何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说到这里丁勇为泪流不止。对汪超凡、崔大农哀求说:“汪县长,崔局长,我们有劳力,就让我们村送雷局长回老家吧?这也是我们对他的大恩大德微不足道的一点报答吧。” 汪超凡满意的点头说:“也好,那就辛苦你们了,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多与崔大农商量” “请县长放心,我一定挑选八个身体强壮、做事稳妥的社员,由我带着,在崔局长的领导下,保证平平安安送雷局长回老家。” 汪超凡问崔大农:“你看就这样行吗?还有别的事没有?” 崔在农想了想说:“我想让丁队长用一天的时间做准备,我们后天出发。再有,为了避免老雷的家人对他的不幸逝世感到太意外和突然,一时难以接受,再发生不幸的意外。能不能让袁旭升抽出几天时间,明天先行一步,先到老雷的家,先婉转地让老雷的亲人们知道这个噩耗,让他们在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接受老雷遗体的到达。” 袁旭升马上说:“我没有问题,请汪县长批准。” “我批准了。”汪超凡坚定地回答。 心怀梦想,壮志未酬的雷至泉,在被开除公职后,在回乡的途中,在帮助丁家峪生产队扑灭山火中,不幸光荣牺牲,年仅五十四岁成了故人。由丁家峪的社员们抬着他的遗体,在曾是他的直属上级,知音和知己,崔大农等人的护送下,送他回了有过他的梦想的第二故乡——关帝镇的茅草村。 农林股长袁旭升,按照崔大农的安排在雷至泉的遗体到达的头一天先到了茅草村雷至泉的家,他委婉地将雷至泉不幸牺牲的噩耗告诉了他的爱妻王芬芳。无论袁旭升如何委婉,在王芬芳听来都是噩耗。雷至泉是王芬芳心中的天,雷至泉没了,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了,当即哭得死去活来。坐在王芬芳一旁,早已满眼泪水的袁旭升心想,在这个时间候,无论用什么慰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也是多余的,只能让她把心中的悲伤都哭出来,她的心里才有可能好受一些。他只能情不自禁地陪着王芬芳暗自抽泣。 雷至泉不幸牺牲的噩耗很快全茅草村的人都知道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全村人立即沉浸在无比的悲哀之中。 噩耗无情人有情,关帝镇人民公社党委副书记,前不久在反击右倾的斗争中,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革职在家的王芬芳的干儿子羊廷望,闻讯后首先到了王芬芳的家。紧跟其后的有茅草村生产队妇女主任宝嫂子、茅草村生产队队长小运子以及三愣子等十多人也陆续急急忙忙到了王芬芳的家。 宝嫂子进屋后就紧紧攥住王芬芳的手,大家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有悲痛和泪水,对雷至泉的悼念对王芬芳的同情、慰藉都在泪水中。 这些人都是王芬芳在茅草村的知心和知己,在王芬芳悲痛欲绝的时候,及时地到了她的身边,对孤单独居茅草村的王芬芳来说,在精神上、情感上都是极大的慰藉,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些。 羊廷望贴心关爱地说:“干娘,您可一定要节哀顺变,保重好您自己的身体。干爹不幸走了,自立、自农兄弟都不在您身边,您的干儿子就是您的亲儿子和依靠。现在让宝嫂子陪同您到里屋去休息吧。关于干爹的后事,您就不要操心了,一切由我来安排。” 王芬芳到里屋去休息后,袁旭升向羊廷望、小运子等人说了雷至泉怎么不幸牺牲的有关情况,大家在无比悲痛中,都认为雷至泉死得光荣,是茅草村的骄傲,内心里对雷至泉充满了敬仰之情。 在袁旭升参加,羊廷望的主持下,大家商量了如何迎接雷至泉遗体的到来,有关雷至泉的后事,以及接待好送遗体来的恩人贵客等事宜。 第二天雷至泉的遗体顺利将到来的时候,进村路口的两旁,站满了茅草村的表情哀伤,又满怀敬仰之情的茅草村的男女老少乡亲们。王芬芳一身素服,在宝嫂子的搀扶下,站在进村路口的最前面。 雷至泉的遗体到达茅草村时,鞭炮雷鸣,王芬芳呼天抢地,动天地鬼神哀。 雷至泉的遗体静静地安详地躺在年久、简陋的稻草屋的堂屋里。他除了梦想,没有给他的爱妻和家人留下一丝一毫,甚至连一句遗言也没有。一身清白、两手空空,怎么来到这人世,又怎么离开了这个人世。 送雷至泉来的崔大农、袁旭升、丁家峪的丁勇为队长和社员们,当他们非常意外地看到雷至泉的蓬门荜户、家徒四壁,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时,都无不顿时被感动地流泪。送他来的丁家峪的社员们难以置信地心想:一个县农林局的副局长的家,怎么还不如我们一个普通社员的家呢?崔大农则感慨颇深地想:“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啊!!” 在羊廷望、崔大农等人精心安排下,雷至泉的葬礼,按照当地人的习俗,简朴又隆重。在他的爱妻王芬芳和众多乡亲们的护送下,在隆隆鞭炮声中,雷至泉的棺木 安葬在了茅草村东侧,见证了他的‘茅山柚’梦想的荒山坡上。 从那以后,在荒山坡丛生的杂草中,有了一个极普通的黄土的坟茔,起初,在距离荒山坡不太远的小路上,来往的行人,在不经意中还能看到它的存在。岁月不居,坟茔的上面慢慢地长满了各种野草,与荒山坡融合在一起了,黄土的坟茔头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融合在天地间。 而在茅草村人们的心里却永远忘记不了,在这个荒山坡上有一个人,他曾经在这里做过梦:要培育出柚子家族中的一个新的品种‘茅山柚’,想让‘茅山柚’给茅草村这一带的父老乡亲们带来富裕,都过上好的日子。 虽然他的梦想,经过他的爱妻近半生含辛茹苦的奋斗,‘茅山柚’以它独有的品质、品貌、品味显露于人世,茅草村人已经一饱口福,只是还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没有让更多的人共享口福,也没有给这一带的人们带来经济收益。在人民公社化时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梦想没有成真。 昙花一现的‘茅山柚’只以它令人难忘的珍贵留在了王芬芳和茅草村人的心里,没有人敢想让它再显露于人世,给当地的人民带来富裕,继续做‘茅山柚’的梦。 可是,在荒山坡上坟茔中的这个人的心里,他却在继续做‘茅山柚’的梦,天天翘首以待‘茅山柚’能再显露于人世,成为致富之果。因为他坚信,他热爱的中国共产党,他自信的社会主义,总有一天会让他的‘茅山柚’的梦想完全成真,到那时他才会真正地瞑目安息。 。 第四十七章孤身英勇救战友 第四十七章 孤身英勇救战友 要永远记住一个人不容易,要永远忘记一个人特别是你还在深爱着的人更不容易。雷自立自从给羊廷英寄去了我的声明以后,从做人上讲他无怨无悔,但从情感上讲确实让他对羊廷英难割难舍。终究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啊!羊廷英经常还是他的梦中人,对羊廷英的怀念成了他感情上的一种依托。 其实就在他的身边也不乏与他很般配的女战友,有的人也没有少对他暗送秋波,对此他只心存感激,从没有动过心。一来,他的心里还装着羊廷英,在他看来再去与别人谈恋爱对不起羊廷英;二来,由于他已经让人强加了一个所谓的地主出身,自己的入党受阻。他既然不想连累羊廷英,自然他也不想连累别的纯洁无暇的女战友,他们应该有比他更好的情侣。他将自己全部心血、精力和情感都投入到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工作之中。 雷自立他心中的这个秘密只有处长乐钟知道,乐钟开始还有一些担心,怕他承受不了失去初恋情人的打击。后来通过对他的观察,发现雷自立的自制力很强,在情绪上如同微风吹过湖面,只泛起了微微涟漪。至少从表面上看,对他的影响有限,他放心了,对雷自立的人品也更加看重了。 光阴荏苒,岁月的指针到了一九五五年的初冬。在多山的朝鲜北方,层林尽染,如黛如金、如画如诗。一日夕阳西下,彩霞万道,明媚灿烂。在半山腰雷自立战时工作和居住过的矿井外面开阔的平地上,雷自立带着一伙年轻的战友们,在紧张地排练话剧《头头是道》,准备在司令部、政治部联合举行的元旦晚会上演出。 该剧由雷自立编剧,也由他导演。这是一句讽刺剧,它鞭挞了一个表里不一,外表上似堂堂君子,内心深处却龌龊不堪的小人。此人爱夸夸其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对别人马列主义、毛**思想不离口,对自己自由主义还蛮有理,自以为得计。他能得意于一时,却不可能得意于一世。他的龌龊的内心终于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损人不利己,最后落得身败名裂,为人所不齿的下场。 剧本写好后,雷自立送给乐钟处长审查,乐钟看后评价很高,说:“击中时弊,富有戏剧性,台词精练生动。同意由团支部组织进行排演,处里在物质上大力支持,尽量为演出人员保证排练时间。”最后加重语气说:“要演一定要演好了,争取一炮打响。” 雷自立是团支部书记,具体的组织工作自然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集导演、剧务于一身。他们剧组主要利用倒休的时间,经过了近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后,以乐钟为首的处里的领导来看过一次,基本上满意,只在个别的情节和台词上提了一些意见,并鼓励他们继续努力。 雷自立他们剧组为了既不受别人的干扰,也不干扰别人,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排演,既背静又避风。 雷自立带一帮年轻人排话剧的事,信息处的人很快都知道了,找到这里来看热闹的还是不少。看过的人都对剧中人物和情节议论纷纷,反响较大。卢一民是最早知道雷自立要排练话剧的,开始没有经意,后来他在不经意中听到了一些看过人的议论,他们的片言只语,让他心中突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心里发虚地自己给自己对号入座。心想:雷自立这个冤家是不是因为他强调雷自立应该是大地主出身,不同意他入党,借此在对他讽刺挖苦。 一天,卢一民在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驱使下,也来看雷自立他们排练。 雷自立看见卢一民来了,正在忙着的他,对他笑脸相迎,并叫人给卢一民搬了一把做道具用的,暂时不用的椅子给他坐。卢一民受到了雷自立的礼遇,心里很得意。心想:我是老同志,你的入党联系人,你就得尊重我,巴结我。卢一民坐下后也摆出一副老同志的架势,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们排练。 一会儿信息处档案室的宋雅君主任来了,三十多岁,平时在雷自立这些比她年轻人的眼里,是一位很正统的,对自己要求很严的,原则性很强的,让人难以接近的老大姐。由于在工作上与雷自立没有直接的关系,平时俩人也就是一个面熟,没有什么交往。 宋雅君对雷自立的才干、在工作上的表现都是从别人的嘴里从各种会上知道的,也让她赞不绝口。在讨论雷自立立功受奖的会上,她是少数投赞成票的人之一。 但在雷自立的入党问题上,受了卢一民的影响,听了卢一民的一面之词,认为地主家庭出身的人,对地主家庭没有较好地认识就不具备入党的条件,是不能入党的。卢一民是老同志嘛,自然卢一民说什么,她信什么。 宋雅君曾很不理解地想:雷自立这小伙子样样事都很精明能干,怎么偏偏在关系到自己的政治生命的入党问题上,就如此糊涂呢?入党的问题解决不了,长此下去肯定要影响他的发展,为此她对雷自立感到很惋惜,也有些爱莫能助的着急。 宋雅君今天不是来看雷自立他们排戏的,她是要去矿井里的二号档案室整理档案。停战后,她们已经陆续将一号档案屋中的档案,搬到了山脚下新建的档案室里。准备过新年后,再将矿井里的二号档案室中剩下的档案搬到山下,这样矿井里就没有档案了。 由于矿井里档案室中的档案没有全部搬完,这个洞口一直有哨兵把守。宋雅君到了洞口前,看到雷自立他们正在紧张地排戏,只远远地伸手向他们打了一下招呼,就进矿井里了。 正当话剧排练进入**抖包袱的时候,卢一民看得有些坐不住了,想走。就在他想走还没有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哨兵惊恐万状地大声指着矿井的进出口大声叫:“不好了,从里面往外冒黑烟,准是洞子里起火了!!!” 雷自立听到哨兵的叫声后,戛然叫停了排练,正在剧情中的人陡然从戏中角色回到了现实,同雷自立一齐惊讶地向矿井进出的洞口跑去。 这时浓浓的烟雾弥漫了洞口,雷自立问哨兵:“冒了多久了?”“可能有一会儿了,开始时烟雾不太大我没有在意。” 雷自立立即急促地问:“宋主任出来没有?”哨兵连忙不断地摇头,并很肯定地说:“没有看到她出来。” 这时雷自立立即转身对大伙儿说:“女同志赶紧到处里去报告,男同志每人拿一块做道具用的毛巾,用水彻底浸透了捂着鼻子和嘴,跟我一起进矿井,去救宋主任。” 雷自立第一个冲进了滚滚浓烟的矿井的巷道里,并大声说:“大家一定要弯着腰走,注意将鼻子和嘴都要捂严实了,千万不要让烟呛着了!”这时巷道里的电已经断了,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走烟雾越重,呛人、熏人、气味难闻、呼吸急促。 雷自立凭着他对这条巷道,来回走过千百次对它的熟稔,弯着身子,一手用毛巾捂着鼻子和嘴,一手触摸巷道潮湿凹凸不平的石头墙壁,急匆匆地一直走在最前面。跟着他后面的小伙子们,都是停战以后入朝的,在这之前只是好奇地在电灯的照明下,进到矿井里参观过一次,对巷道相当地陌生。越往里走,不仅浓烟呛人、熏人难受,而且对这黑咕隆咚的漆黑一团的环境很不适应,甚至感到有些恐惧。特别是时不时被巷道的石头墙壁、顶部撞了头,有的戴的帽子被撞掉了头部受了伤,有的还被脚下凹凸的路面绊倒,摔在巷道的地上,沾了一身湿漉漉的泥土,脸上手上受了伤,有的崴了脚----他们不仅跟不上雷自立,而且对坚持走下去也失去了信心。 有人实在坚持不了了,只得打退堂鼓,不得已地转身往外走。有人开了头,其他的人本来已艰难得寸步难行了,犹豫一下后也跟着往外走了。 就这样,所有的年轻人都陆续走出了洞子,在洞子外,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看到对方全身脏乎乎潮湿的泥土,头上、脸上、手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狼狈不堪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他们是半途而废,无功而返,都感到很沮丧。 孤自走在最前面的雷自立心里想着宋主任的安危,心急啊!不顾一切地急忙往前走,渐渐地他听不到后面的动静了,心里明白他们准没有跟上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虽然立马感到非常地孤独和无助,但对他要救人的意志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找到宋主任。 雷自立虽然对这个巷道不陌生,但在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行走还是头一遭。他照样时不时被巷道墙壁的石头碰了头,帽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掉了。没有了帽子,在不知不觉中碰到了头,用手去摸黏糊的,他知道是头被碰破了,还出了血。尽管疼痛难忍,他还是毫无顾及地心急如焚地只顾往前走。由于走得太快,又一次被脚下的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了,摔了一个嘴啃凸出的石头,门牙碰坏了,顿时痛得他头发晕,嘴里立即泛起一股血腥味。 这时的雷自立,已是伤痕累累了,对他的身体、意志、耐力都是极其严峻地考验。忘记自我,救人高于一切的信念给了他无比的力量和勇气。尽管身不由己,走路的速度慢了一些,而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哈腰,一手捂着鼻嘴,一手伸在前面探路,不停地往前走。 到了一个岔路上,凭他走过千百遍的感觉进行判断,该往哪边拐弯,通往档案室。由于事关争分夺秒去救人,也让他既相信自己的判断,又不完全自信,生怕走错了,耽搁了宝贵的救人的时间。正在心里打着鼓时,没有走多远在另一个岔道口,看见了前面有火光,不禁兴奋不已地大叫了一声,没错前面就是档案室。 就在他还没有走几步,他的心立即又绷紧了,不好了是一号档案室起火了!这时他不顾一切地心急火燎地朝着火光处急奔。越往前奔越感到热浪袭人,接近档案室时热浪已经灼人难忍了,由于缺氧呼吸也很困难。 到了一号档案室,只见里面成了红红的火海,支撑的木柱、被覆的木板都在炽烈地燃烧着。在火光烟雾中,他看到了在档案室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被一根燃烧的粗大的木柱压在身上,衣服也在燃烧。他想此人肯定是宋主任无疑了,于是他果断地在档案室外的巷道的地上打了几个滚,让身子沾上了一些潮湿的泥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一号档案室的烈火中。首先用赤手将压在宋主任身上烧红了的粗大木柱掀开了,然后抱着像火人一样的宋主任的上身,拼命地往档案室的外面拖。 拖出了档案室,他的身上也燃烧了,又什么不顾地用他已经烧灼了的双手抱着宋主任俩人在档案室外的巷道上打滚。打了几个滚之后,他俩衣服上的明火没有了,棉衣里的棉花还是红的,他又断然地将他和宋主任身上的棉衣棉裤全脱了。 这时雷自立才以忐忑不安的心情,将疼痛难忍的手放在宋主任的鼻子和嘴的上面,让他感到了还有一息尚存,欣喜万分地想:人还活着,只是已不省人事,一直心系宋主任安危的心踏实了很多。 但雷自立心里明白,得赶紧离开火场,否则,不是因缺氧窒息而死,也会被火烤死。这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受的伤和一切痛苦,调动全身的潜能,背起宋主任弯着腰急忙向通往矿井外的巷道大步快走。 虽然宋主任的个头不算大,由于雷自立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了,身上又有伤痛,再加上缺氧头晕,呼吸急促,而且还要顾及不让巷道的墙壁碰了宋主任的头,使他不堪重负,吃力得很。他心里虽然想的是要大步快走,想的是每前进一步就多给他们两人增加一线生存的希望。可就是力不从心,步履艰难,走得很慢,慢慢地越来越慢。 雷自立背着宋雅君主任,走了一阵子后,忽然两腿一软趴下了,宋主任压在了他的身上。精疲力竭的他,想爬起来身不由己,就是起不来。这时,他的神志告诉他,就是趴下了也不能停在这儿,这儿离火场还很近,严重地缺氧依然存在,停下来就是等于死亡,不能走了就爬着往前挪。 于是雷自立用已经烧伤了的双手和还没有受伤的腿和脚,在潮湿泥土如糊的凹凸不平的石头巷道上爬着往前挪。爬呀!爬呀!让他感到巷道的漫长和无尽。爬了一会儿后,他受伤的手指不要说用力了,只要接触到什么就刺心地痛。对雷自立的意志、毅力和忍耐力的严峻考验到了极点。一个军人对战友的爱、责任心和对生存的渴望。他想,手不能用力了,他还可以用肚子和腿脚一点一点地继续往前蹭。 弯弯的巷道坎坷不平,又漫长,勇者胜。雷自立终于蹭到了直通外面的巷道了,在黑暗中猛然看到了最前方远处的一片亮光,胜利在望的喜悦让他受伤的脸上绽开了微笑。在微笑中他的精神也随之松弛了下来,趴在巷道上再也无气无力动弹了。开始他还能感受到背上的宋主任急促和微弱的呼吸,渐渐地他也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他和宋雅君主任是被接到火警的消防队员从巷道里抬出来的,在乐钟等处的领导的关照下火速送到了医院。 消防队员,迅速灭掉了矿井里因短路引起的火灾。所幸的是,一号档案室里的档案已经转移出来了,二号档案室没有被烧着。宋雅君是发现一号档案室起火了,独自一人从二号档案室跑到一号档案室去灭火的,不幸被一号档案室顶上,烧坏了的横梁掉下来砸倒在地,并压在了身上,动弹不得,被烈火烧着昏迷了。 雷自立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让他倍感亲切的乐钟、郑玉清等处里的同志凝神望着他,微笑的面孔。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宋主任在哪里?她怎么样了?”当听到乐钟说:“老宋就在你的隔壁房间,她现在很好,早就醒过来了,放心吧。” 雷自立很欣慰地笑了。乐钟接着很关心地说“你伤得不轻,现在别的都不要想,好好地配合医生治好伤。”这时他才看到了自己缠满纱布让他感到沉甸甸的双手。乐钟又痛惜地说: “你伤得最厉害的是你的十指,医生说你的双手是二度烧伤,和严重感染。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医生说幸好筋骨还没有受到重伤,治好以后不会影响手指的功能。” 这时站在他病床旁边的郑玉清向他竖起大拇指称颂地说:“自立,你真棒!”同他们一起来看雷自立的人也附合着说:“是呀!雷自立同志就是了不起!为我们革命军人树立了一个孤身舍己救人的好榜样。” 雷自立是听不得夸奖的人,忙真心诚意地说:“你们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是让我赶上了,要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比我做得更好。”这时宋雅君主任的爱人听说雷自立苏醒过来了,立即从隔壁病房走过来看他。 他一进门乐钟就马上向大家介绍说:“大家可能还不认识吧,他是老王,宋雅君同志的爱人,王滔同志,司令部作战处的处长。” 雷自立听到了介绍后,一边说:“王处长您好。”一边想礼貌地从床上欠起身来,可他没有起得来,因为他的头部也受了烧伤和碰伤,同样缠满了纱布和绷带。这时王滔急忙走到他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按着他的身子说:“你千万不要动。”接着他郑重其事地以极其诚恳的态度用敬佩的目光望着雷自立说: “雷自立同志,我现在代表宋雅君同志,也代表我自己向你表示衷心地感谢,和诚挚地问候。感激你对雅君的救命之恩。” 雷自立心里很不安地说:“王处长看您说的,真让我不敢当啊!宋主任也是为了工作,才碰上这个不幸的,我是一名志愿军战士,赶上了这种意外,这是我应该做的,否则我就不配穿这一身军装。我所做的也只是尽了一个战士应尽的责任而已。不过我还做得不够,没有能将宋主任背出矿井。” 王处长马上十分恳切地说:“不, 你做得很好了,非常尽心尽力了,没有你去救人,等消防队员赶到,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在烈火中的雅君后果不堪设想!总体来看你现在身上受的伤,比雅君受的伤要严重,特别是你的手指。医生说:这是你的手在已经严重烧伤了的情况下,背着雅君用它使劲在巷道里爬行造成的,磨掉了皮,蹭掉了肉,露出了骨头,因此受到了较严重的感染。俗话说:十指连心啊!你当时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是人都是可想而知的。这要多大的勇气、毅力和决心,你的这种精神决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具有的。 比你早醒来的宋雅君,听到你因为她受伤的情况后,她当时就感动得哭了。对我说:‘我的这条命是自立豁着他的命救的。’” 这时一直站在雷自立病床边的,他们的头上、脸上、手上也用白色纱布包扎过的几位年轻的战士,其中一人有些憋不住地说:“雷组长就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我们同他比就是狗熊一个。假若当时我们中间那怕有一个人能同他坚持到巷道里面去救人,给他帮上一把,他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可我们都退出来了,直差劲!”说到这里他愧疚得哭了,他一哭,别的年轻战士也在掉泪。 王处长马上说:“小鬼们,你们也不错,你们也想到了要去救人,也很勇敢地跑进巷道里去了。只是你们对矿井里哪样的特殊环境太不熟悉了,太不适应了,让你们在里面没有走多远就伤痕累累了,你们是不得己才退出来的。你们这种想到要去救人的精神,也是应该表扬的。” 说到这里,王滔看了一眼乐钟说:“老乐,你说呢?”乐钟忙说:“我已经表扬过他们了。”这时护士来送药,看到这么多的人围着病人说话,于是她说:“各位首长、同志,你们对病人的关心我能理解,可是病人刚苏醒过来不久,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除了可以留下一个人陪他外,其他的首长和同志们能否请回。” 乐钟马上站起来诙谐地说:“在病房里护士同志就是最高的首长,既然首长下了驱客令,除了小聂同志留下照顾自立外,我们都走吧。”走时对雷自立说:“自立,你现在要彻底地放松下来,什么都不要想,按照刚才‘最高首长’说的,好好地静养。在治疗上一切听从医生的安排。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所以你一定要安下心来,不能着急。我估量着你要完全康复,至少也得三个月以上。组里的工作你看暂时由谁替你全面管一下?” 雷自立毫不思索地说:“自然是我们的副组长卢一民同志。” “那好,这事就这样定了,由我对他去说。往后你有什么事就对小聂说,要他随时向我报告。” 雷自立又说:“处长,您对卢一民同志谈时,要他有空到我这里来一下,有几件事我想当面向他详细说一下。”乐钟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对小聂说:“小鬼,我们走了,你们的组长就交给你了,再说一遍,有情况及时向我报告。”小聂郑重地两腿一并,向乐钟敬了一个军礼,很响亮地回答:“是,保证按照处长的指示完成任务。” 雷自立,舍身救人的事很快在全处传开了,得到了众口一词地好评。有人说:“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雷自立在关键的时刻,闪耀出的是一颗金子般的心。” 在一些新来的年轻人的眼里,雷自立就是一名英雄。但是,在这一片赞扬不已的主旋律中也出现了杂音,说:雷自立救人的动机不纯,至于能伤成这样吗?这是他为了表现自己,有意上演的一场苦肉计的戏,目的就是为了入党。 这些诋毁雷自立的杂音,让当时在洞子外排戏,并同雷自立一起冲进了矿井想救人的年轻的信息兵战士们,听了非常地气愤,因为他们最知道雷自立在那样的环境下,孤身一人坚持去救人是多么的艰难,多么的难能可贵;最能体会到雷自立令人难以想象的舍己救人的决心和勇气。 因此雷自立在他们心中是英雄,是不可亵渎的,所以对恶意地诽谤,既愤慨又很不理解。心想:在哪种情况下,命都不要了那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种解释,这种恶语伤人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谈到入党,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对雷自立还不是党员,早就有所感触:在他们的认识中,雷自立无论在工作、思想上,于公于私的表现上,都是完美无缺的,让他们很难找出在那些方面他有什么缺点,总之,是一位备受他们尊重的老同志和领导。像他这样的人,长期要求入党而入不了党,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入党呢?有了雷自立这样一个入不了党的榜样,他们中有想入党的人也只好望而却步,想写入党申请书也不敢写。 这些年轻的男女战士们,虽然他们还远远不知道人世的深浅,但他们也能设身处地的想到雷自立:只能长期地接受党的组织没完没了的考验,只能认认真真地做一名党外的布尔什维克,他内心的痛楚,他们还是可想而知的,心想:人生最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此。 可是当雷自立做了一件彰显他的英雄本色的事之后,竟然有人拿他的痛楚和悲哀,当成话柄对他进行攻击,这不等于是在给他心灵上的创伤上撒辣椒面吗!有的人极其憎恶地想:“这种人不佩是人,太没有人性。”有的女战士甚至为雷自立的委屈难过得掉下了泪。他们相互叮嘱这种流言蜚语一定不要让雷组长知道了,否则他会难过得死的,对他治伤养伤都没有好处。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诋毁之词还是传到了雷自立的耳朵里了。表面上不屑一顾,在背地里他还是偷偷地流下了眼泪,被细心地小聂察觉到了,小聂向乐钟做了汇报。乐钟对这些流言蜚语早有耳闻,听到对雷自立已产生了影响后,引起了他的思考,心想:这是谁说的呢?这个人一定是信息处的老人,对雷自立了解的人;一定是对雷自立入党持有异议的人。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卢一民。再联想到平时卢一民对雷自立口服心不服的态度,他判断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乐钟再联想到听到的反映:哪天矿井里的档案室失火时,卢一民正在看雷自立他们排戏。因此排戏的年轻战士在私下议论说:亏他还是个老同志呢,不仅没有进里面去救人,甚至连火警也不去报,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不知跑到哪去了,后来还装出一付对起火的事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这两方面的情况联系在一起,在乐钟的思想上震动较大,心想:卢一民毕竟是一名受过党多年教育的老兵、老党员、干部,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刻反倒不如一些新战士和共青团员呢?以前他只是想到卢一民由于是孤儿,过过流浪生活,受到过非同平常的苦难,在心灵上受到的刺激和伤害实在太多太大了,因此留下了一些毛病,只相信自己,对谁也不相信,对人对事偏颇、固执。 由于文化水平低,工作能力差,可自己又不服气,还爱摆老资格,自以为了不起,不尊重别人还希望别人尊重他。对文化水平比他高的人、工作能力比他强的人,有一种逆反心理,爱对这样的人鸡蛋里面挑骨头,没事找事,有理不饶人,无理也要争三分。 雷自立锋芒毕露,卢一民是最不服气的,当组长后要领导他,一直是口服心不服。对雷自立入党,抓住雷自立在幼婴儿时有一个大地主家庭的背景,就在这上面借题发挥,提出不应有的要求,雷自立不认可,因此就坚决反对发展雷自立入党,由于他的作梗,雷自立的入党问题一直拖到现在没有解决。 卢一民如此等等,过去乐钟都归纳于是思想认识上的问题,从没有往别处想过。也认为他虽然有这些毛病,从本质上讲是一个好同志。认为,是党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对党是有深厚感情的,无产阶级立场鲜明,阶级觉悟高。 所以当听到反映,卢一民在这次矿井里档案室失火的事件中的表现时,他既不去救人,也不去报警,而是自己悄悄的溜了,其表现与雷自立比就不要说了,而让他难以想象的是不如所有的年轻的战士们。让他大感意外! 这时的乐钟不得不考虑到卢一民的人品。并有些内疚地想:也许过去对他姑息得多,肯定得多,该批评的没有批评,久而久之让他自己放纵了。这次该好好地、深入地、撕破揉碎地同他谈谈了。 在乐钟的办公室里,乐钟与卢一民的谈话开始了。乐钟正襟危坐,很郑重其事。卢一民开始倒很轻松,进门时还调侃地说:“我们的处长今天怎么心血来潮,想到我这个老兵了!”看到乐钟一付严肃的样子,忙收敛地说:“有什么事吗?”乐钟平和地说:“你坐。”接着问:“你到医院去看过雷自立没有?” “去看他的人那么多,将他都快要捧上天了,还用得着我再去凑哪个热闹!” “去看他的人再多,也不能代表你?你的身份不一样,你们是多年的老战友了,现在还是代理组长,又是他的入党的联系人,无论从哪方面讲,你都应该多关心他才对。” 卢一民很有托词地说:“老乐,(在信息处只有他这样称呼乐钟)我觉得我们对雷自立吹捧得太过分了,不就是去矿井里救了一个人吗!有些小青年,自己懦弱、浅薄,也不知道什么是英雄,将他们自己没有办到的事,别人做到了,就以为这就是英雄。说白了,雷自立做的哪点事,又算得了什么?是让他赶上了。只要不是我们处里的哪些小年青,只要是一名革命军人都会这样做的,而且人人都会比雷自立做得更好。我看雷自立也有些故意在做秀,至于吗?能受哪么重的伤,这都是为了表现他,做给别人看的吗!” 这时乐钟瞪了卢一民一眼冲着他大声叫:“卢一民同志,你这样说雷自立太过分了、太有失公允了。”接着他语气稍缓和一些地说:“按照你现在的思想,说雷自立救人的动机不纯,是为了入党,一定是你说的了?” 卢一民毫无不掩饰地说:“没错,是我说的。我做你的部下,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应该了解我,说话办事向来都是明人不做暗事,光明磊落,心里有话在明处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怎么认识的就怎么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口是心非,说假话不脸红,还气壮如牛的人。”说到这里卢一民还有些激动。 乐钟接着问:“有人说哪天矿井里失火的时候,你正在看雷自立他们排戏,是真的吗?”卢一民听到乐钟的问话,心里不禁乍猛的咯噔了一下,不过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对乐钟反问道: “你是听哪些小青年说的吧?”他不等乐钟回答又接着显得很激动地说:“我知道雷自立为了打击报复我不同意他入党,对哪些小青年灌了不少的迷魂汤,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平时他们的眼里就只有雷自立,无论什么事都是听他的,在我的面前没大没小,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副组长、老同志。现在可好了还要往我的头上泼脏水,老乐你信吗?” “我开始是不信,后来他们排戏的人都这样说,所以我才问你。” “看来这些小青年是想合在一起来整我,他们没有这个胆子,肯定是雷自立在背后指使的,做他们的后台。雷自立早就想将我挤走,一来他能够入党,更主要的我们的组就成为他的一统王国了。这也怪我,平里对哪些小青年要求严格了一点,对他们的毛病我是从不姑息,该批评的我就狠狠地批评,可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呀!想不到他们对我记上了仇,只要雷自立稍微一挑动就冲着我来了。不过老乐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同这些小青年计较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过对背后鼓动向我使坏的人,我是不能原谅的,最起码也要当着众人的面向我道歉,挽回对我人格的不良影响。” 乐钟马上郑重其事,落地有声地说:“你放心,矿井起火的时候你在不在排演的现场,那些小年轻说得对不对,这事我一定会深入了解的,查清楚了,我一定也会给你、给全处的官兵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卢一民看到乐钟要来真格的了,他的心里又陡然咯噔一下,眼珠子一转,马上急着改变语气说:“处长(很难得这么称呼),我刚才有些不冷静和激动,一时把握不住自己。你是知道的我决不是哪种小肚鸡肠的人,年轻人的嘴里没有把门的,说就说了吧,你也不要费这个心了。我也算是组里的领导和老同志,这点小事我不会往心里装,同那些小年轻去计较,你就用不着再费心费事去调查了解了。你放心我卢一民有这个肚量,明天我就到医院去看雷自立。” 乐钟同卢一民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卢一民在乐钟的办公室还能把持自己,出了办公室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在呼呼的北风中棉袄里的衬衣都湿了。心里战战兢兢地自语:我的天,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怎么就忘了乐钟是一根筋的人,我这么一说他肯定会去调查,去问雷自立等所有在发现矿井里失火时,在矿井外所有的人。还有那个讨厌的哨兵,就在那个时候见到我还给我作一个礼,他肯定会对乐钟实话实说。我卢一民怎么应付?又怎么自圆其说?这时他忽然也想到了雷自立排演的话剧‘头头是道’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卢一民走后,乐钟一人坐在办公室的原处半天未动,他心里相当沉重。通过今天同卢一民的谈话,他已经能判断卢一民的人品与他现在的老同志、老党员、上尉军官的身份很不相称,肯定在他的面前说了假话。别的先不说,就说对这些新来战士的缺点,据他的了解,对他们批评多的是雷自立不是他卢一民,他更多的是对他们无原则地讨好。他也不相信这些单纯无邪的青年们,会合起来有意诬陷他。他更不相信雷自立会鼓动小青年们无中生有地往他的身上泼脏水? 今天卢一民在他面前故作姿态的表演也很充分,开始气壮如牛,就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咬着雷自立不依不饶。当他要表示要调查,要给他一个负责任的交代时,又心虚了,摆出了一付高姿态、大气度。 卢一民的这些表演让乐钟感到很痛心,也很内疚。他作为他的直接领导,过去总认为他是从苦水里出来的,是老同志、老党员,只要在大的方向上能把握得住,在他身上其他的毛病都认为是小毛病用不着对他太认真,相信他自己会自律,总之,主要是宽容迁就。 乐钟很沉重地想:现在看来过去太疏于对卢一民的关心和教育了。我不能再失职了,一定要将情况核查清楚。若卢一民在矿井起火时确确实实就在现场,不救人,不报警,而是自己悄悄地溜了,这种一点不像一个革命军人的表现,决不能再姑息,一定要在严厉批评教育后,让他在全处的会上作深刻的检查,让他触及灵魂,在身上出点汗,否则就不足以让他受到应有的教育,如何做一名合格的革命军人。 乐钟想到做到,不仅找所有排演话剧的年轻战士们分别逐个谈了话,还找了矿井起火时当班的哨兵了解情况,众口一词都说卢一民当时确确实实就在现场,情况已明。 乐钟去医院看望雷自立时,在谈话中也问起了在矿井里起火出事的时候,卢一民是不是在他们排戏的现场。雷自立听后,先是一怔,然后是心里一沉,深感这件事对卢一民的份量。 稍加思索后,没有正面回答乐钟问的问题,只说了一句:“处长,老卢现在还管着组里的工作呢!” 雷自立虽然没有肯定回答乐钟向他问的问题,雷自立的沉思、眼神和表情,以及他的所答非所问,都让乐钟在心里听出了答案:卢一民当时肯定就在现场。在乐钟的心里对卢一民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徒有虚名,内心龌龊。这次矿井失火是卢一民内心世界的大暴露。让乐钟心有愧疚,哀叹不已:“卢一民已完全丧失了一个老兵、老党员应具有政治素质,就是做人也不合格啊!” 乐钟叹惋地想。现在得赶紧亡羊补牢,严肃认真地触及灵魂地对卢一民进行批评教育。这时雷自立说的:‘老卢现在还管着组里的工作呢!’是在在提醒他,根据卢一民现在和一贯的表现,他能虚心接受吗?肯定是抵触情绪很大。他现在是代理组长,在抵触情绪的驱使下,影响到组里的工作,问题就大了。于是他想,这事还不能急于进行,一定要等到雷自立烧伤痊愈,回到组里工作以后。 卢一民自从乐钟找他谈话后,心里一直紧张忐忑不安,生怕乐钟查明了在矿井失火时他的表现的真相,再找他谈话,不知如何自圆其说。晚上做梦都梦到了乐钟在厉声正言地批评他:你不佩做一名革命军人,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小人-----。 惶惶不可终日的卢一民,慢慢看到乐钟没有再找他谈话的意识,一直紧张悬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下去。不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心里还有几分得意:欣赏起自己的表演:乐钟虽然资格老,身为处长,在他的巧舌如簧的面前还差点火候。 乐钟对卢一民有了新的认识后,联想到雷自立编导的‘头头是道’的话剧,剧中的哪个主角,怎么那么活灵活现的像卢一民,看来在雷自立的心里对卢一民早已看得非常地透了。又再一次在乐钟的心里论证了雷自立的确是一名难得的人材,只可惜这几年由于在入党问题上卢一民的作梗,被压制得到现在还入不了党,想让他远走高飞也飞不了,他也深感自己以前对卢一民没有看透,工作做得不到位,严重地影响雷自立的发展。 让乐钟稍感欣慰的是:他这个伯乐,对雷自立不只是动心,还力所能及地不拘一格地提拔他当了组长,现在是中尉军衔,比他同期入伍的高出了一级。 再想:这次雷自立英勇舍己救战友,也是对他的人生观、生死观等全面政治素质的一次考验和集中表现,事实证明他是好样的,得到了信息处广大官兵的交口称赞,他的事迹对信息处来说也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按说,从客观上讲雷自立为自己的入党创造了很好的条件,现在是考虑他入党的最好时机。可是卢一民还是过去的卢一民,还是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乐钟想到这里不禁又愁眉难展。 第四十八章卢一民的真实人生 第四十八章 卢一民的真实人生 俯仰之间到了五五年除夕之夜,停战之后修建的宏伟堂皇的礼堂华灯齐放,光彩夺目。在浓厚的节日气氛中,人流如潮,一时间礼堂里座无虚席。司令员、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以及各室、处的领导干部等都莅临捧场,与全体官兵同娱同乐,使晚会充满了官兵融融一堂和谐欢乐的气氛。 司令部、政治部联合举办的除夕联欢文艺演出晚会,在官兵们的热烈掌声中开场了。所有的节目都是干部、战士的自编自演,全是业余的。虽然是业余的,所有的演员都精神抖擞,态度认真,一丝不苟,发挥出了他们浑身的艺术水平,每场演出都十分精彩。台下的观众热情洋溢,到演出精彩处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信息处的‘头头是道’是晚会的压轴戏,演出时台下的观众很快随着演员的表演进入了剧情,屏气凝神,为剧中的情节所吸引,被剧中的人物所感触、所震撼。全剧演完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长久不息的掌声,演员谢幕时台下的观众都站起来冲着他们鼓掌,演出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坐在前排的政委突然站起来,指着台上的演员说:“你们这些小鬼!我看你们的这一台戏很不错嘛!演得好,立意更好,针砭时弊,好哇!” 得到了首长的表扬和首肯。信息处的演员们在台上笑得合不上嘴,冲着政委及各位首长和观众使劲地鼓掌、鞠躬。政委还对坐在他后排的乐钟说:“乐钟,你们信息处有人材嘛!将这个剧本给政治部的话剧团让他们排出来,到下面去演,让更多的干部和战士受到教育。” 卢一民自从乐钟找他谈话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乐钟再找他谈话,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后来看到乐钟没有再找他谈话的意识,一直紧张悬着的心才松弛了下去。不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心里还十分得意:欣赏起自己的应变能力、巧舌如簧。并自鸣得意地想,乐钟虽然比我多几年军龄,要想和我斗,还欠点火候。 除夕之夜,卢一民同所有的人一样兴致勃勃地来参加晚会看演出。开始他也沉浸于欢乐、愉快、轻松的气氛之中,为台上的精彩演出热烈鼓掌。最后‘头头是道’的话剧刚开始演出,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触。随着剧情的发展,他原有的兴致不仅荡然无存,心里还很不自在,身上还冒虚汗,越来越看不下去了,如坐针毡,很想退场。可是坐在他前后左右的都是信息处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在集中会神、津津乐道地看台上的演出。坐在中间位置的他,只要他一动,肯定要惊动别人,干扰别人,影响别人观赏,破坏会场的气氛,他也要成为吸引大家眼球的另类人物。所以他没有敢起身,只得眯缝着双眼似看非看的如芒刺在背硬撑着。直到听到震耳欲聋的掌声时,才如释重负地意识到戏演完了,在心里喊:我的天呀,终于演完了! 退场时卢一民有意躲开了信息处的人。可是走在他旁边的,外部门同他有些面熟的人也主动地找他攀谈说: “老卢呀!你们信息处演出的这个戏还真有一点意思,将哪个表面上‘头头是道’冠冕堂皇,内心里却龌龊不堪,表里不一的小人,剖析得太淋漓尽致了。在我们的生活中确实有这样的人,老卢,你说呢?” 卢一明勉强应付的:“嗯。” “唉!你们处里写这个话剧的人,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一个人物?在他的经历中肯定碰到过这样的人,要不他不可能写得如此入木三分,老卢你说呢!”说话的人没有听到回音,扭转身一看,卢一民早没有在他的身边了。 礼堂走廊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霞光四射,映照在从礼堂里往外走的官兵们的兴高采烈的脸上。他们都在热论着‘头头是道’的话剧,让卢一民不绝入耳,想躲也躲不开,心里难以名状的不自在,只想很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充满晦气的地方。 就在他低着头急匆匆地刚走出礼堂大门时,突然被后面的一只手轻轻地拽了一下,心烦意乱的他,吓了一大跳。回头正想向拽他的人发狠时,恍然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火没有发出来。 这时拽卢一民的人向他瞪着一双亲切、惊奇的大眼,问:“上尉同志,你莫非是小秃子吧?” 小秃子这是卢一民在货运站时的别号,伙伴们对他的称呼,自从参军入伍后就再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在他的心里已经尘封了十多年了。这次偶然一听让他人生的时光倒回去了十多年,如梦似幻。也让他看出来了站在他后面的五大三粗的人,就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生死与共过的本家兄弟罗小亮,别号大捶时,于是他又惊又喜地说了一声:“那你就是大捶了。” 大捶欣喜若狂地:“果然是你小子,小秃子。”这时卢一民机警地赶紧将大捶拉到了礼堂旁边无人的一个僻静的角落。 大捶喜不自禁地接着说:“刚入场时我就看到你了,只是你除了脸型没有变,还有这双机灵话现的眼睛,跟过去一样外,其他的全变了。现在你是是模是样了,过去是个瘌痢头,只剩下几根黄毛,要不怎么会叫你小秃子呢。现在是一表人材,特别是你肩上的这三个豆,上尉呀!乖乖!这都是人的命哟,你看我,个头很大,可是一个小司机,上士,小兵一个,那敢冒失认你。 其实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演出都没有好好地看,都在看你了。你的一举一动让我越看越像我们的小秃子。退场了也一直跟在你的后面,眼看你已经走出礼堂的大门了,心想:要是你真是小秃子,错过了这个相认的机会将是终身的遗憾。于是我就壮着胆子拽了你一下,果不其然就是你,现在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卢一民与大捶,彼此不知生死的久别十多年后,在异国他乡,抗美援朝前线,不期相逢,这也是人生的大喜。虽然东方人在情感的表露上含蓄,可是到了喜不自胜的时候,也是情不自禁的。两人同时伸出了他们的双臂,情真意深地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亲密了好一阵子。 卢一民刚才不愉快的心情已经一扫而光。首先关怀小声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参军的?” “全国解放以后,一直在国内当一名汽车兵,是今年跟着部队轮换到了朝鲜,在后勤部汽车连开车。今天给司令部送东西,住在招待所,听说这里开文艺演出晚会,就跑来凑热闹了,是老天有眼啊! 让我们兄弟在这里久别重逢。 哪一年八路军打到了我们的所在地货运站,我们都害怕,没有目的的乱跑,后来我们货运站的哪一帮难兄难弟都回货运站了,就差你。把大家找得好苦哟!就是没有你的踪影,还以为你那个了呢,我和小猫子还伤心地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没有找到你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想起来就要流眼泪想哭,怨恨我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没有将你照顾好,让你跑散了,觉得很对不起你死去爷爷、奶奶、爹爹和你的娘。” 卢一民听到提到他的家人,立即全身一激灵,并很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只有路灯下的树影婆娑、只有从小礼堂里传出来的舞会的悠扬回荡的旋律声,卢一民放心了。同样机警谙达人世的大捶一下子看出了卢一明的心思,顺口贴着心问:“你家的那点事没有跟他们说吧?要不你做不了这么大的官。” 卢一民很严肃地看了大捶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大捶敏感地赶紧贴心地说:“我家里的那点事我也没有说,要不我参不了军。”他这话一下将他们两颗心很快贴在一起了,情感也变了,身体也挨得更近了。 十多年来的别离愁怀、牵挂和思念,十多年来藏在心里的心事和秘密------都在卢一民与大捶的窃窃私语中。一直谈到小礼堂里传出悠远深沉的新年钟声、一直谈到小礼堂舞会散场,再不走哨兵就要来请他们走了,他们才起身带着不期重逢的惊喜交集、敞开心扉的真情,难舍难分的心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虽然已过了大半夜,卢一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十多年前以来的往事像电影一样的萦回脑际,一幕一幕的人生经历,有的让他不堪回首,有的让他得意忘形。俱往矣!过去的他,在他记忆里已经淡去,唯有对亲娘难以忘怀,经常是他梦中人,泪中人。 什么是卢一民过去的他呢?他有什么样的真实人生呢? 卢一民他不姓卢,也不叫一民,他的真实姓名是罗小明。罗小明的父亲叫罗大奎,是山东省一个县县保安团的团长,是国民党的一条忠实的得力的走狗,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和进步、抗日爱国人士的鲜血。罪大恶极,当地民众恨之入骨,叫他为罗大鬼。 在一个深夜,忍无可忍的共产党的地下锄奸队,将罗大奎杀死在他家里。当时罗大奎正与他的小老婆寻欢作乐呢!罗小明就睡在他们的隔壁房间,在睡梦中他被罗大奎的小老婆的惨叫声‘杀人了!’惊醒了。他急忙往罗大奎的房间那边跑。 只见房门大开,床头灯还亮着,罗大奎的小老婆,罗小明的小妈赤身裸裸一丝不挂,身上沾满了血,全身哆哆嗦嗦地望着罗大奎的尸体发呆。听到有脚步声,她陡地一转身,就在那一瞬间,让罗小明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秘密。罗大奎的小老婆,他的小妈看到他在房门口站着,陡然一声尖叫:“哇!”突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赶紧用双手紧捂着下身,羞愧难当地冲着罗小明大声吼叫:“闭上你的狗眼,快给我滚开!” 罗小明的小妈的衣服还没有全穿好时,保安团的人闻讯赶来了,罗小明跟着保安团的人,一起进了罗大奎的房间。走近床边一看,他爹同样一丝不挂,脑袋从脖子上被砍得只剩下一张皮与身子连着,在他的胸口上插了一把尖刀,鲜血从他的身上流到床上,再流到地板上,让人看了恶心难忍。 这突如其来的强刺激,将罗小明吓傻了,呆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罗大奎歪在身子一边,还瞪着双眼的脑袋。想叫一声,平时对他痛爱有加的爹,就是叫不出声。一直到众人要将罗大奎的尸体抬走时,他才猛地扑向罗大奎的尸体哇地大叫一声:“爹!”其声凄厉惊天动地。 由于他罗小明,与他的小妈一向在罗大奎的面前争宠,俩人长期面和心不和。罗大奎死了,这次他又无意中看见了他小妈身上他不该看到的地方。因此他小妈觉得在他的面前失去了面子,不想再见到他,于是让保安团将他赶出了家门。 罗小明,也没有抗争,一赌气,心想:走就走,到乡下去找我的亲娘去,只是有点儿惋惜不能继续上学了。由于赌着气走的,什么也没有要,只带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和身上原有的钱,怀着对他的爹无比的缅怀,对共产党无比的仇恨,对老家的向往,就离开了城里,直奔隔山隔水,路途遥远的乡下老家。 罗小明一路有车坐车,有船乘船,山路不好走就坐滑竿,晚上住小镇旅店,满怀期盼地,风风光光地到了老家的所在地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路上道听途说中,知道他老家也出大事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老家的农民运动,打土豪分田地正风起云涌。他们罗家平时依仗罗大奎的权势,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巧取豪夺、鱼肉百姓,他的祖父是当地有名的恶霸地主,并有几条命案在身。 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将他的祖父戴高帽子游斗之后,气愤之下砍掉了他的脑袋,他的祖母和他亲娘及其他人等被扫地出门,不知去向。当他知道这些消息后,如同五雷轰顶,换了人间。他的精神马上就崩溃了,两腿一软,瘫在地上长时间起不来了,心里充满了恐惧、惊慌、和无措。 一个县保安团长的公子,豪宅高门的子弟,一下了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这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人生转换,让他实在无法接受,痛苦欲绝,想死的心都有。只是在悲愤已极中,咬牙切齿地想到:共产党我与你不共戴天!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报这个血海深仇,才断了死的念头。 夜深人静时,在淡月疏星下,罗小明偷偷地走到老家附近的树林子里,远距离的窥视了一眼:他心里的丰碑,让他倍感骄傲、自豪的飞檐翘首、宏伟、壮丽的罗家大宅。那时他心如刀绞,想哭又不敢哭,只能涕泪交流地眷恋地离开了生他的故土,到哪里去,不知路在何方。 当然他也想到了回城里去,找他的小妈。但当他想到小妈平时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自负和傲视,想到爹死后就迫不及待地赶他出门。于是,他咬着牙赌气地想:我就是死,也不能寄在她篱下,受她的冷漠。于是他选择了流浪,那时他才十几岁。 到哪里去,只想到要远离没有八路军的地方,没有闹农会的地方,离开让他心身俱碎的老家越远越好。他盲目地到了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偷偷地爬上了一辆运煤的车,躲藏在煤堆里,忍饥挨饿地在车上呆了一天一夜,干渴难忍,饥肠辘辘的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城市下了煤车。 罗小明在城里没几天身上的那点钱花光了,为了肚子,什么都干,向人乞讨、偷、在餐馆里吃人家的残羹剩饭,有时饿极了还在垃圾堆里找可吃的-------。夏天里随便找一个角落睡觉,冬季就难了,不是躲在火车站、汽车站去睡,就是躲藏在城里的一座庙里与菩萨做伴,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在这个城里流浪了一年多。 由于长期沦落、孤独、衣食无着、夜无住处的艰苦龌龊的流浪生活,罗小明的人也全变了,不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上还长了癞子,原本一头乌发剩不了几根了,没有了人的模样。而且他的心灵也严重扭曲,只有忘记不了的对共产党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只要看到有饭吃的人,比他像模像样的人,他都憎恨、嫉妒、仇视和不信任。他不知道什么是做人的尊严,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在他的嘴里对别人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真话,只要能得到一口饭吃,什么下贱的事都想做、什么谎话、诳语都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久雨初霁的一天,一位乡下老汉,在一个小巷口看到罗小明在一个垃圾堆里饿不择食地找吃的,怜悯地久久地看了他以后,真心实意地说:“小小伙子,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你了,作孽啊!你是不是没有家了?到我家去帮我放牛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罗小明绷着黑乎乎的脸,睥睨地望了老汉一眼,嗤之以鼻地说:“去放牛,你知道我是谁?去!去!去!” 有一天艳阳高照,罗小明在大街上,将一只肮脏的手伸进了一位穿着入时的阔小姐的上衣口袋里了,被与阔小姐同行的几位风流倜傥的恶少,抓了一个正着。在打死你这个小偷的怒骂声中,对他的全身一顿拳脚相加的毒打。罗小明被打得鼻青脸肿,全身疼痛,躺在街上起不来了。来往行人知道他是一个小偷时,都嗤之以鼻,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怜悯,更没有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罗小明只得躺在街心,等到他自己长时间缓过了哪口气之后,觉得全身疼痛稍好了一些时,才自己慢腾腾地挣扎着想站起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可是腿脚刚一着地就痛得钻心,晃晃悠悠地站不住,又要倒下,就在这时忽然被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习惯了人世冷漠、习惯了没有人同情、没有人帮助的他,反而还有些接受不了,使劲地扒拉着那人抓住他的手,由于抓得太紧他不仅没有扒拉掉,还身子一歪倒在了抓他的人的身上,万般无奈,不得不接受此人的帮助。 这人叫罗小亮,别名大捶。罗小亮架着他在一个小巷背静的地方坐下后,罗小亮关心地说:“我已经看到你不止一次了,你是哪里人?怎么不回家?”罗小亮的问话罗小明就像没有听见,扳着一付冷若冰霜的脸孔,直视前方。罗小亮接着说:“你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呆了多久了?你不能长期这样下去,应该过有尊严的人的生活。” 罗小明,不仅没有回答罗小亮的问话,还冲着罗小亮大吼:“你怎么还不走,你快走。”他这一吼,罗小亮望了他一眼后,真的起身走了。罗小亮走了,罗小明又惘然若失,看着罗小亮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流下了眼泪。 就在他罗小明还动弹不了,又饥肠辘辘,感到他自己没法活的时候,罗小亮双手捧着用荷叶包着的热腾腾的包子,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关爱地说:“吃吧!”罗小明无比惊奇地看了罗小亮一眼后,毫不客气地用他脏兮兮的手,抓起来就吃,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瞅着他的罗小亮关爱地说:“慢慢地吃,小心噎了,全是你的。” 罗小亮的话等于白说,,罗小明仍是风卷残云,十来个包子一会儿就消灭了,还将荷叶从罗小亮的手里夺过来,舔上面的油,让人看了既可怜又丑陋。罗小亮什么话没说,转身又走了,一会儿又捧着一包包子来了,递到他的面前说:“吃吧。”一会儿的功夫也全消灭了,罗小明用脏兮兮的衣服袖子擦了一下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这包子真好吃,你是怎么弄来的?” “弄来的!是花钱买的。” “你也有钱?” “为什么我就不能有钱!你也应该有钱。”说到这里罗小明低头不语了。罗小亮自言自语地说:“城里人也太狠心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共产党怎么就不到城里来,也共他们的产,看他们还牛屁臭哄不。” 罗小亮说的这几句话,都说到他罗小明的心里去了,一下子将他们俩人的心也拉近了。这时罗小明才认真地看到了罗小亮一眼,比他高出一头的大个儿,宽脑门,虎头虎脑的乍看他的块头,像一个大人,只是再细看他的圆脸蛋上,还是一脸嫩肉和稚气,跟他一样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于是,罗小明好奇地问:“听你说话,也是乡下人罗!” “那当然,我的乡下多好,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在白云蓝天的底下:远处是山,近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和地,田地里是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颜色,到了秋天,满眼的庄稼是黄澄澄的,黄的耀眼,黄得可爱,谁见了不高兴。那是什么滋味!这城里憋死人了,除了房子就是马路,再就是人,真没劲。” “你的乡下那么好,跑到城里来干什么?”罗小亮的脸马上一沉,一下子变老了,用低沉的声音坦然地说:“还不是农民运动给闹的,我家就几十亩田,也就是一个小地主。我爹娘还是整天提心吊胆的,就怕农会把他们用绳子绑了,戴上高帽子去游斗。我爹娘怕我受连累,给了我一些钱让我跑到城里来,躲躲风头,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跑出来了,又稀里糊涂跑到了这个不会有农民运动的小城里。” 说到这里罗小亮忍不住地哭了,悲悲切切地说:“不知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罗小亮这么一说,如此一哭,勾起了罗小明的心事,也忍不住地哭了。俩人各自哭各自的,谁也没有搭理谁。哭了一阵子后,罗小亮奇怪地问:“你哭啥?” “我也没有家了。” 罗小亮惊愕的“你也没有家了!你的家也在乡下?也因为农民运动?”罗小明止不住地点头。就这样他们越谈越近乎了。 原来他们不仅是一个县一个乡还是一个村的,而且还都姓罗是没有出五户的本家兄弟。罗小亮比罗小明大两岁,由于罗小明从小随父亲在远离家乡的城里,俩人不认识。罗小明不了解罗小亮家的情况,但罗小亮对罗小明家的情况,非常清楚,因为罗小明家是当地最有名的大地主,何况他们就在一个村。 他们这一对曾不相识的本家兄弟,又在同一样的遭遇、同一样他们认为的苦难,在他乡相逢,此时此刻格外感慨万分,倍感亲切,也倍感悲哀,不禁俩人惺惺惜惺惺地抱在一起又痛哭了一阵。 而后,罗小亮抹了抹眼泪说:“我扶着你慢慢走,带你去货运站,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姓曹,我们都叫他曹叔,他有一颗菩萨的心,我就是在货运站流浪时被他看见了,他主动收留了我。将我安置在站上一个废弃的列车厢里住,在货运站的食堂里吃饭。名义上是搬运工,曹叔和工友大哥们对我都很照顾,大的货物都不让我搬,每天干的活不多,给的工钱还不少,是过的神仙的日子。工友大哥们看我长得敦实,都叫我大捶,以后你也叫我大捶吧。 我们到了货运站见到曹叔后,你就可怜巴巴地说:没爹没娘没有家,别的不要多说,曹叔看你可怜肯定会留下你的。” 罗小明在罗小亮的搀扶下,边走边说,出了城,到了城郊的铁路货运站,见到了货运站的站长曹叔。五十多岁的老曹,看到罗小明的样子,就顿生怜悯之心:“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回家?” 罗小明,于是可怜巴巴地说:“曹叔,我没爹没娘,没有家。”话出口,就悲痛万分地哭天抹泪。心地善良的老曹,顾不上再问别的,赶紧心疼地拍着罗小明的肩膀说:“不哭了,留下吧。”又对罗小亮说:“你多照顾他一点。” 罗小明就这样也当了一名‘搬运工’,老曹给了他一床旧棉被,同罗小亮住在一起,开始了他流浪后的新的生活。 由于罗小明从小一直在城市里过的是公子哥的生活,从来没有干过体力活,再加上又过了一年多,风里来雨里去,食不果腹,睡无住所的流浪生活,瘦得皮包骨,手无四两之力,无论小的轻的东西都搬不动。老曹也没有难为他,当知道他上过学念过书,就让他负责发筹子、记账,也不少给他工钱。 由于罗小明流浪以来没有洗过澡、洗过头,头上长满了癞子,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工人们谑称他为小秃子,他也没有反对,慢慢地在货运站小秃子成了罗小明的大名。罗小明的名子不仅没有人叫,连他自己也慢慢地淡忘了。 以下的小秃子就是罗小明。 对小秃子来说,到了货运站,不仅有了一个安身之处,而且不再孤独,还有了友情。尽管与他当保安团长的公子时的生活没法比,但与他的流浪生活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他像做梦一样。 生活的环境和质量变了,他的人也开始在变,不仅不再蓬头垢面,衣服褴褛,有了人的模样了,而且长期被扭曲了的心灵,也在慢慢地回归,找到了做人的感觉和应有的尊严。不再横眉冷对这个世界,不再仇恨所有的人。按照他的标准在他的心里,觉得在这个世上不仅有坏人也有好人,货运站的人都是好人,在货运站有了他久违了的笑容。只是到了城里见到了阔少和靓女,才笑不出来,才露出了心中的嫉恨,骤然暗自哀叹自己的命苦,忘不了对共产党的仇恨,在心里咒骂几句共产党:我与你不共戴天! 同小秃子、大捶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姜成文的。他比小秃子小一岁,与大捶同乡不同村,有一些面熟。由于他父亲是祖传的道士,是专门给死人做法事超度亡灵的。属于迷信职业,因此姜成文的爹娘也非常担心受到农民运动的冲击,他的爹娘也是怕他在家里受委屈,给了他一些盘缠,让他悄悄地跑出来了。也跑到了这个城市,在街上巧遇上了大捶,也是在大捶的引荐下成了老曹底下的一名工人。工友们见他机灵,就叫他小猫子,他很喜欢这个名子,很快成了他在货运站的大名。 寒暑易节,时序更迭,小秃子在货运站生活已两三年了,他虽然早已一头青发,成了一位壮壮实实的少年了,工友们依旧叫他小秃子,他也不反对。 炎炎夏日的一个夜晚,正在梦乡中的小秃子,忽然被一阵急骤的枪声惊醒,货运站乱哄哄的听到有人在喊:“快跑呀!共产党八路军打过来了!!”共产党在小秃子的心中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惊愕中的他如惊弓之鸟,随手拿了身边的几件换洗衣服,不顾一切地跟着大捶和小猫子从车厢里跳下,撒腿就跑。 茫茫黑夜往哪里跑?他们心中没有目标,只凭哪个方向没有枪声就往哪个方向跑,在奔跑中他们三人跑散了。枪声过后,大捶、小猫子和其他工友们都回到了货运站,没有了小秃子。老曹要货运站所有的人到货运站的周围去找,找了一天未见小秃子踪影。老曹和货运站的工友们对小秃子的命运,是凶是吉牵挂在心,大捶和小猫子还抱在一起哭了,担心他是不是没了? 第四十九章人生岂容伪造磨砺造成就英才 第四十九章 人生岂容伪造 磨砺造就英才 在货运站,枪声响起的哪天晚上,惊慌失措的小秃子与大捶、小猫子等人跑散后。小秃子独自一人拼命地跑呀!跑呀!跑到城郊一个小山上。他累了,在一个三叉路口,一棵大松树底下,背靠松树坐下休息。枪声听不到了,山林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心还在突突地跳,一会儿他的心也平静了,还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拂晓,被早起的扑棱山林间的鸟儿,嘁嘁喳喳之声吵醒,睡眼惺忪的小秃子,站起来揉了一下眼睛,想起昨晚上的枪声,还心有余悸。心神不定地四面张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的他,心想:货运站是不能回去了,那里现在肯定全是八路军,哪里没有八路军?他站在三叉路口,脚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迈步。 小秃子心慌意乱地举目四顾,是看不透的朦朦胧胧、忽隐忽现诡谲的山林,刚才在他头上啁啾不停的小鸟儿们也不知去了何处?陡然间让小秃子感到无比的孤独、恐惧和害怕。于是他路不择道的盲目地往一条路上跑呀、走呀----。饿了、渴了就在路边的人家买点、或要点吃的、喝的。 两天后的一天,小秃子到了一个背靠巍峨大山的不知名的小镇。没走多远,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迎面来了一队身穿灰色军装,头戴红五星军帽,佩戴‘八路’臂章,全副武装的八路军。他在万分惊骇中出了一身冷汗,差一点叫出声:不好!他们是八路军!想躲、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从八路军队伍的身边擦肩而过。八路军的队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是小秃子第一次见到八路军,而且是狭路相逢,八路军走远了,小秃子惊魂未定地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在小镇上小秃子看到了挂有‘沂蒙松菇’招牌的小店,还看到了背背大刀的民兵,和手持红缨枪的儿童团。他虽然没有刚才那样紧张,却在心里叫苦:我这是在自投罗网,到了共产党的天下了,得趁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他,赶紧离开这个与他不共戴天的地方。哪里没有共产党,八路军他不知道,又不敢向人打听,只是不知东南西北的盲目地穿过茫茫田野,越过巍峨山岭,经过生机盎然的村落。又是几天下来,他身上哪点钱快花光了,可他还没有找到他认为没有共产党、八路军的地方。 筋疲力尽、走投无路的小秃子,当他走到又一个不知名小镇,过一座古老的木桥时,忽然全身发冷、腿脚发软,无奈地躺在了桥中间雕梁画栋的八角亭中的一张长木椅子上,这时他全身冷得发战,浑身哆嗦,忍不住地上牙齿扣下牙齿。冷了一阵后就是高烧,脸红耳赤、眼冒金星、神志恍惚,他生病了。 这时一列八路军从桥上经过,带队的看见了他,发现他蜷缩着身子有些不正常,立即叫队伍停下来,他自己跑到小秃子的身边,用手去摸他的额头,他的手就像触电似地被弹了回来,嘴里喊:“好热啊!”让他马上意识到这位年轻的老乡生病了。于是他关切地叫:“老乡,老乡!”,没有听到回音,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听到队列中有人说:“报告班长:这个人我好像有点面熟。” “哦!你出列过来瞧瞧。”此人一瞧,惊愕不已地大叫一声:“小秃子!” 此人姓高名自明,原来也是货运站老曹手底下的一名搬运工,一年多前在朋友的指点下从白区跑到苏区根据地,参加了共产***的八路军,成了‘八路军猛虎纵队’的一名战士。 高自明在货运站时,听老曹说起过小秃子是一个没爹没娘没家的孤儿、流浪街头多年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当时他就很同情小秃子,平时就像大哥似地对他没有少关照。让高自明万万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不期而遇,也令他兴奋不已。 于是高自名急忙对班长说:“报告班长,我认识他,我们一起在货运站当过工人,他没爹没娘没有家的一个受苦受难,苦大仇深的孤儿。”班长一听,忙对高自明说:“那他就是我们的阶级兄弟,看样子是在打摆子。阶级兄弟生病了,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不能不管,你背着他到连部去,让卫生员给他瞧瞧。” 小秃子就这样,在他昏迷中到了八路军的部队,接受八路军卫生员对他的治疗。 在给小秃子治病的期间,高自明鼓动小秃子留下来当八路军。 一个弥天大谎也就从这里开始了,原是罗小明的小秃子,经过乔装打扮,摇身一变成了卢一民。 其实高自明与小秃子就是在货运站认识的,对小秃子的人生并不知根知底,只从老曹哪里听到了一点关于小秃子并不是很真实的片言只语。而他给班长、排长、连长的印象,高自明不仅认识小秃子,而且对他很知根知底,是对小秃子身世最知情的人。 高自明参军已经一年多了,他知道八路军的部队喜欢贫苦出身的,于是就凭他从老曹哪里知道的关于小秃子星星点点不真实的情况,进行联想,想到风就是雨,尽量将原是罗小明的小秃子往苦里说、往惨里讲。 小秃子,那年已经十六、七岁了,对高自明的良苦用心,心知肚明。心想:自己稀里糊涂地到了八路军的队伍里了,他已身不由己,尽管在他的内心里并不想参加共产党的队伍八路军,因为他不会忘记与共产党的血海深仇,他的爹娘、他的爷、还有他们的家是怎么没了的。但他心里也明白,现在不参加共产党的部队,等他的病好了,他又能到哪里去呢?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而且他实在是不想再过流浪的生活,流浪生活实在是太苦了。心想:与其无路可走,倒不如姑且留下,最起码能有一口饱饭吃。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由于原是罗小明的小秃子心里有了这个小九九,所以无论高自明怎么往他的身上贴金,说他的家怎么被地主剥削压迫、怎么被地主迫害到家破,爹妈双亡,他成了孤儿,被逼得去流浪,过看生不如死的流浪生活-------。他都顺杆往上爬,高自明说什么他就认可什么。 卢一民这个名子也是在班长问罗小明叫什么名子时,他灵机一动自己给自己起的。那时,他听到了大家都叫连长为卢连长,为了与连长套近乎,就说他姓卢,一民的名子,也就是随口一说 就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对罗小明进行了全面伪装,从一个国民党县保安团长的公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在旧社会有苦大仇深的没爹没娘的流浪孤儿。 高自明的谎言被信以为真,为了让卢一民入伍手续完备,也为了将来对他的身世有根有据可查。就由高自明口述,指导员代笔写了一份‘关于卢一民的身世的旁证材料’,高自明还郑重其事地写上了他的大名,按上了他的手印。 卢一民的病还没有痊愈时,他的入伍申请就批下来了。就这样对**有深仇大恨的罗小明,别号的小秃子,经伪造身世,改名换姓成了卢一民,堂而皇之的混进了八路军的革命的队伍,变成了在共产***下的八路军的一名战士。 卢一民刚穿上八路军的军服后,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暗里十分得意地嘿嘿一笑:卢一民、八路军的战士、苦大仇深,好阿!好啊! 由于卢一民识字,正式入伍后,先留在连部当了通讯员。后来部队要培养信息员,从各连队抽调出身好,本人历史清白,阶级觉悟高,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年轻战士参加信息员培训班的学习。经过伪装后的卢一民,完全符合条件,连队向上推荐了他。经过学习后,他成了某部司令部的要害部门信息处的一名信息员。 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胜利后的一九五五年,一晃十多个年头过去了,对卢一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梦。开始他还有一些心虚,当说到他的光荣身世时,底气很不足,夜里还做过噩梦。时间长了,谎言说的次数多了,在他的心里也成了真话了。虽然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罗小明,不是卢一民,更没有忘记与共产党的血海深仇。但在人面前还是气壮如牛地以卢一民自居、自傲、自豪。 这么多年来,让卢一民深切地感受到:在他的身上有了卢一民的光荣身世的光环,在共产党的队伍里上司器重、信任、战友们羡慕,他自己也感到脸上有光有彩,无比地光荣和自豪。入伍不久他就很快很顺利地入了党,级别和待遇也随着他入伍时间的增加,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事事顺心,心里滋润。时间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他卢一民已是革命部队里的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党员、老同志、基层领导了,他也当之无愧地在年轻人面前摆他的老资格的谱。 就凭他卢一民的老资格,光荣身世的光环,部队受衔时他戴上了上尉军衔,让他窃窃心喜。笑着在心里说:人生就是一场戏!看来我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要说这十多年他卢一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是碰上了雷自立这个扫帚星。就因为雷自立喝的墨水比他多一点,处长乐钟偏偏对他这个有光荣身世的老资格故意视而不见,让资历比他浅得多得多的,家庭出身大地主的雷自立,当了组长压过他一头,挡住了他继续往上爬的去路。 好在他们罗家的祖宗在天有灵,雷自立还是没有跳出他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不论雷自立怎么跳、不论乐钟再怎么偏心眼儿、袒护他,只要雷自立对他的所谓的大地主家庭出身(当然,这所谓两字只在他心里说)没有认识,他这个雷自立的入党的联系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说他不够入党的条件。只要他卢一民不同意,雷自立就入不了党,乐钟也只能干瞪眼,照样让他牵着鼻子走。只要雷自立入不了党,他迟早都会从信息处滚蛋,他现在占据的组长的位置还是他的。并非常自信地想: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他卢一民,决不是乐钟,更不是雷自立。 五五年新年,卢一民与罗小亮不期而遇,这是卢一民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内心的激动、兴奋、欣喜难以言表。他视罗小亮是这个人世上他唯一的亲人,长期以来内心里倍感孤独的他,有了些许不孤独的感觉。而且他与罗小亮短暂的相处中,让他找回了真实的自我——县保安团长的公子罗小明、货运站上的小秃子。剥开了长期以来紧紧罩在他身上的卢一民的外衣,开怀地在罗小亮的面前说出了长期憋在心里无处可说的秘密、真心话——他真实的爱与恨,特别对亲娘无时不在的深切地的思念-----。 元旦之夜,卢一民与罗小亮分手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他是沉醉在罗小明小秃子的真实的自我中进入梦乡入睡的,好甜蜜的觉! 等卢一民醒来睁开双眼时,竟是元旦中午会餐的时候了。餐桌上在年轻人对他口口声声老同志的恭维声中,举杯碰盏中,卢一民才恍如隔世的猛醒,身上猛不丁出了一身大汗。大汗在提示他,现在他是卢一民不是罗小明,也不是小秃子。 卢一民与罗小亮见面后,心情一直难以平静的一个月后,罗小亮又一次从后勤部给司令部送东西,又与卢一民再次单独见面。这次见面给了卢一民一个他做梦也是万万不可能想到的惊天动地的大喜,罗小亮带来了卢一民的亲娘写给他的亲笔信,当卢一民将信拿在手里时,惊喜得如醉似梦,无比惊愕望着罗小亮战战兢兢地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说,我娘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听小猫子的口气说,而且还活得很好。” 卢一民情不自禁地,高举着他娘的信欣喜若狂地仰天大叫:“天呀!我有娘了,我再不是孤儿了!”这时罗小亮赶紧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说;“小声点,你就不怕有人听见。”这时卢一民又如从梦中醒来似地忍不住地小声哭着说:“娘,您的不孝的儿子在想您。” 卢一民的娘是怎么会知道他还活着?怎么会给他写信?这封信又是怎么到了身在朝鲜的罗小亮的手里的呢? 在前面的章节中,说到了小秃子罗小明、大捶罗小亮、小猫子姜成文,他们都是在货运站患难与共过的贴心好友。小秃子罗小明在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在突然响起的枪声中逃跑时,与大捶罗小亮、小猫子姜成文跑散了。在那样的年月大捶罗小亮和小猫子姜成文都认为小秃子罗小明十有八九不在人世了。多年来也成了大捶罗小亮和小猫子姜成文的心病。 解放后,大捶罗小亮参了军,小猫子姜成文也在城里的钢厂当了一名工人。他们俩各走各的人生路后,一直保持通信联系。 五五年除夕晚上,大捶罗小亮与小秃子罗小明在朝鲜不期相遇,这是他们谁都想不到的天大的喜事,罗小亮当然要迫不及待地写信告诉姜成文。 再说姜成文,在钢厂当工人后,在他的工厂不远处有一个杂货铺子,铺子的女老板娘五十多岁,孤身一人。由于姜成文同他的工厂车间里的哥儿们,经常光顾小铺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一来二往与女老板娘混得很熟了。 女老板娘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个城市,说话没有乡音,姜成文乡音很重,女老板第一次与他接触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老乡,考虑到种种原因,当时她没有挑明。 后来女老板娘觉得姜成文这个小伙子很实在、厚道,喜欢上了他,就主动地认了他这个老乡,但没有说她的真实的身世。他们有了这一层关系后,姜成文即使不买东西,也经常往杂货铺子里跑,主动地帮助女老板干一些体力活,进货、挑水、劈柴什么的-----。 每次女老板总是要做一顿较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不仅让姜成文解了馋,还感到了家庭的温馨,在女老板前面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娘那样亲。女老板则心情复杂,姜成文对她的亲近既让她高兴也让她悲伤。因为只要见到姜成文,她总是不由自己的要想到她的生死不明的儿子罗小明,也就是现在的卢一明。 还经常情不自禁地在姜成文的面前唠叨:“我家的小明要是还活在人世上的话,比你大一岁,也像你一样是一个正当年的小伙子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流,情之哀痛让姜成文目不忍睹。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地陪着女老板流眼泪。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老板将她对儿子的爱,移植到了姜成文的身上,让姜成文感到,自己的亲娘也不过如此。于是让姜成文萌生了想认女老板为干娘的念头。话一出口正合女老板的心意,笑逐颜开地接受了姜成文这个干儿子。姜成文与女老板的关系更深更近了一层。 在一次的闲谈中,姜成文谈到了在解放前的一些往事,谈到了他们的家乡农民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他从家乡跑出来在某城市货运站与大捶、还有小秃子他们在一起的一些情况和经历。 说者无心听者上心,女老板对他说的那个小秃子特别地打破沙锅问到底,越听越觉得像她的小明。因为她估摸,她丈夫出事,儿子被丈夫的小老婆赶出家门后,儿子肯定要到乡下去找她,那时也正是农民运动的时候,她们家出事的时候。儿子无家可回了,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流浪街头。有幸碰到了大捶,在货运站上当了搬运工,这时间正好对得上。 特别是当听到姜成文说,大捶与小秃子还是本家兄弟时,她就非常肯定了,姜成文说的那个小秃子就是她的儿子罗小明。女老板娘猜想到这里,对儿子的思念和牵挂心事更重了。 当女老板娘听到姜成文说:一天晚上在他们的住处,突然响起了的枪声,他们害怕,在逃跑中,与小秃子跑散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小秃子了。特别是当姜成文说到,那年月兵荒马乱的,他和大捶猜测,小秃子兴许没了时。让姜成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刚出口,他的干娘就立即晕倒在他的身边。 姜成文不知道他干娘女老娘的心事,不明白为什么会晕倒,立即被吓得惊慌失措。虽然没过多久他干娘自己醒过来了,但从那以后女老板娘病了,卧床不起。杂货铺关了门,姜成文请了假,无微不至精心照顾他的干娘女老板娘。由于姜成文对女老板的真情,让女老板娘很受感动。在病中的她向姜成文吐露了一些真情,说了解放后一直尘封在她心里对谁也没有说的她的身世的一些秘密。 女老板对姜成文说:“我叫安玉梅,是罗维仁的儿媳妇。”说到罗维仁,姜成文马上明白了,是他的家乡无人不知的最大的财主。 女老板接着说:“那年农民运动我公公被砍了头,我们被扫地出门,我带着公婆到了城里找我的男人。祸不单行,我男人也被地下的共产党杀害了,我的独生儿子,也被我男人的小老婆赶出了她的家门。我既悲伤又愤怒,拼死拼活地向我男人的小老婆要我的儿子,要我男人的钱。后来经有关人士出面调停,男人的小老婆没辙,给了我一点钱(说这话时她留了心眼,实际情况是,不是给了她一点钱,而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她的男人搜刮的民脂民膏,否则她不依不饶。)和一处较阔绰的房子,开始同公婆一起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 光复了,看到时局不稳,担心国军扛不住,共产党解放军要打过来,觉得住的房子太大太好,招人显眼的,于是将那幢房子卖了,买了一幢一般的小点的房子。不久我公婆出世了,共产党解放军要打过来的风声越来越紧,我对共产党既恨又怕,也知道共产党是要劫富济贫的,是要革不劳而获的人的命的。 乡下我是回不去了,于是,我又将住的那幢房子卖了,买了现在这个临街的这两间房,用多出来的钱做本钱,开了这个杂货铺子。心想:也算是自食其力了吧。 想不到在这里有幸的认识了你,当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的在货运站的那个小秃子,就在心里想,从时间上看,我的儿子就是那个时候无家可归的,所以我越听就越发觉得像我的儿子。后来当你说到那个小秃子与大捶是本家的兄弟时,在我的心里就肯定了,小秃子一定是我的儿子。正当我的心里开始高兴时,又听到你说小秃子在一天夜里与你们跑散了,还说他可能没了,我一时接受不了就病成这样子了。” 女老板向姜成文吐了真情,也有很大的保留:她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地下的共产党为什么要杀他;她男人的小老婆,给了她很多的钱,后来她将这些钱都换成了金条等等她都没有说。即使这样,对姜成文来说,也感动的要哭,深感干娘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当成了她的亲人。在他的面前说了在别人面前肯定不会说的藏着掖着心窝里的话。 特别是当姜成文想到:干娘是罗家的奶奶,他是道士的儿子,在世人的眼里道士是下贱的职业,他们俩这样悬殊的身份,要是在解放前,想与她认干亲,那是痴人做梦,高攀不起的。现在虽然解放了,他要是事先知道,也不会滋生这种奢求,一时还让他在干娘的面前有些不自在。对干娘可能的儿子小秃子的不幸,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我干娘有福相,老天爷会保佑的。小秃子哥的事是我和大捶无根无据瞎猜的,干娘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一个壮实的,是模是样的小秃子哥,就会出现在您的跟前。” 这样的话,女老板爱听,望着他咧着嘴笑了,笑中有几些期盼,也有几分苦涩。 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几度花开花落后,女老板安玉梅的杂货铺在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公私合营了,与别的铺子一起成立了综合性的供销合作社。由于安玉梅的铺子比较起来算大的,安排她担任了合作社的副主任,兼售货员,成了国家的正式职工。在店里年轻的职工尊敬地叫她安主任;中年人亲切地叫她安姐。 说是副主任,除了开会,平日里店里的事,上有正主任,下有组长,用不着她操心,她的主要工作还是站柜台卖货。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觉得共产党对她比她想象地要好得多。既让她没有低人一等,还感到很有面子。店里赔钱赚钱用不着她操心,按月开工资,收入稳定,比自己开铺子时省心省力多了。 特别是还有一个集体,在白天有说话的不感到寂寞。在生活上,虽粗茶淡饭,也不愁吃愁穿。更何况她还有没有人知道的深藏的雄厚的家底,让她对自己现在、未来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 安玉梅常想,在共产党的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归宿,都要归功于她能看风使舵,精心地打造了自己,想到这里还有些得意。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感到孤独。越感到孤独,就越想儿子。她经常在梦里想儿子,想醒了还大哭一场。 安玉梅特别怕过大年。每年过大年了,供销社都要着实地忙乎一大阵子,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十点多,没有人来买东西了,供销社才关门。供销社的职工都归心似箭地回家了,只有安玉梅兴奋不起来,她磨蹭地走在最后。手里提着年货,在望不到尽头的路灯下,孤独、凄凉、没精打采地慢腾腾地走着她熟悉的路,很不情愿地回到冷锅冷灶,她的独自一人的家。 三十晚上是万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大快朵颐,享受大年之乐,家里最温馨的时刻。安玉梅则是在过关:平日里唯一能给她情感上一些慰藉的干儿子,这个时候都要回老家同他的父母一起过大年,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因此在这举国欢度大年的时候,则是安玉梅比平时还要格外感到孤独的时刻,也是思儿之心最重,失儿的痛苦和悲哀一齐涌上心头的时刻。大年,她总是在泪水洗脸中度过的。 每年过大年安玉梅也是在期盼中度过的,从大年三十起她就期盼着快到正月十五大年过完了,她的干儿子姜成文从老家回到工厂,回到她的身边。每次姜成文过完年回来,都让她感到如隔三秋,高兴地要流眼泪。 又是一年一度大年节后的一日,乍暖还寒的初春,还飘洒起了小雪,在安玉梅看来就是一个极普通的日子。正在接待顾客的她忽然看到她期盼的干儿子姜成文回来了,脸上立即绽开了过大年以来没有过的笑容,只是有点奇怪从来不到店铺来的干儿子,怎么今天跑来了。 姜成文还没有进店铺就急切,喜不自禁地冲着安玉梅大声叫:“干娘,干娘!”惹得全店的售货员和顾客,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瞧他,使得姜成文很不好意思,冲着大家很抱歉地一笑。 姜成文走到了安玉梅的跟前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不已地说:“干娘,你能不能同我出去一下?” 安玉梅看到姜成文说话表情异常,又是头一次跑到店里来找她,在欣喜中心里一怔,很纳闷,于是问:“有事吗?我现在正在班上呢。”这时姜成文贴在她的耳朵边小声地说:“小秃子哥有消息了。” 尽管姜成文说话的声音很小很轻,可在安玉梅耳朵里如同在冬日里响彻云霄的炸雷,对她来说这是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喜讯啊!来得太意外,太突然了,而又是她渴望太久、太久的。对此早已经绝望了的她,猛然一听到还有些承受不了,差点晕倒在地。 姜成文见状急忙用手搀扶她,安玉梅站稳以后,一把抓住姜成文亢奋急切地问:“你刚才对我说什么哪?” 姜成文看了众人一眼说:“干娘,我们还是到外边去说吧。”老于世故的组长,转动了一下眼珠忙对安玉梅说:“梅姐,你从来不请假,今天就休息一天吧。”安玉梅非常感激地冲着组长点了点头,转身就同姜成文走出了商店。到了商店外姜成文激动不已地将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放在安玉梅的手里说:“干娘,这是大捶哥写给我的信,上面有小秃子哥的好消息,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比我们谁都活得好,在部队里当大官了。” 如噩梦猛醒的安玉梅举起手里的信如痴似醉,仰天大呼:“是我儿子的信吗!我的天呀!我儿子还活着?在部队里还当大官了?” 安玉梅急切地想打开手里的信看,姜成文忙说:“干娘,现在天上还飘着小雪呢,会将信弄湿的,还是回家去看吧。” 安玉梅走后,店里年轻的售货员有些好奇地说:“是啥了不起的事,非得背着大伙儿?”组长看了年轻人一眼说:“是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别人不想让你知道,你就留下那份好奇心吧!千万不要去打听,这也是做人的老理。” 安玉梅手里紧握着信,大步流星回到了家里,心潮澎湃地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捶写的信。信上面说了大捶他与小秃子如何见面的经过,以及小秃子现在模样,特别地讲了在他肩膀上闪闪发光的上尉肩章。 安玉梅在看信中,眼泪也是不停地往下流,还不断地对一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姜成文说:“干儿子,你的干娘现在不是在做梦吧!”姜成文也是一遍一遍地说:“不是的,干娘。我早就说过,干娘是有福气的人,我说得不错吧。您就赶紧给小秃子哥写信吧!要他立马回来看您。我将您写的信寄给大捶哥,要大捶哥将您写的信转给小秃子哥,小秃子哥一定会很快回来的,你们的母子很快就会团聚了。”姜成文也是越说越高兴。 安玉梅毫不迟疑找到笔墨纸砚,开始给她的儿子罗小明写信。 安玉梅原本是大家的闺秀,曾经请秀才出身的先生在家里教她念过几年四书五经,写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多年来只提笔记账,从没有长篇地写过什么,现在还有些提笔忘字,有些字要想半天。思念儿子心切的她,这信再困难她也要写,这封信让她不吃不喝地吭哧了一天还搭上了一个晚上。 在信里除了简单地叙述了她自己的辗转的人生轨迹外,主要写了一个母亲失去了亲儿子极致的悲哀,思念儿子缠绵深彻骨髓的痛苦,和长年累月难熬的孤独;知道儿子的信息后欣喜若狂的亢奋;和渴望同儿子早日团聚的殷切地期待。 这封信到了卢一民的手里时。卢一民也是亢奋不已,怦然心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也是看了一遍又一遍,边看边哭泣不止。并在心里不停地深切地对着信纸叫喊:娘!娘!儿子想你、儿子不孝。 卢一民两个意想不到:想不到他会碰上大捶罗小亮;想不到他的亲娘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从而使卢一民没有了生活的平静,思想上失去了平衡。他过去的罗小明与他现在的卢一民在他的心中非此即彼地猛烈地碰撞。 在卢一民的内心里,时刻都在不停地激烈地斗争和思考:他是要卢一民呢?还是要罗小明? 要卢一民,就意味着他不能认他的娘。可是他对娘日盛一日的思念难以忘怀。时刻在心里考问自己:对自己的亲娘怎能断情?他怎能不孝?他怎能有娘不认娘?总之母子的亲情难以割舍。 要罗小明,这近二十年煞费苦心地演戏所得到的一切:宝贵的革命军人的资历、年轻人心中的老同志、光荣的共产党员的称号、令同龄人羡慕的上尉军衔等等都要化为泡影,也是难舍难弃。特别是当他想到,就是他下定了决心不要现在的卢一民,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是,按部队的规矩,他是混进革命队伍里、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份子,是要判刑坐牢的,不禁让他不寒而栗! 卢一民在亲情、既得利益选择取舍的纠结下,没几天的功夫,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人瘦了一大圈不说,就像丢了魂似地,与人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让他组内的一些年轻男女战士,都惊愕地感到我们老资格代理组长怎么啦?!特别是同他睡在一个屋里的战友,在晚上听到他在暗自哭泣,听到他在梦中情真意切地大声呼叫娘。 于是不少人将卢一民近来的一些异常情况向乐钟进行了汇报,引起了乐钟的高度重视,他也在从旁观察,卢一民确实很反常,心事重重,精神恍惚,还有意躲避他。 乐钟于是想:他能有什么心事呢?莫不是,没有去矿井里救人,深感愧疚不安了?又听到有人在说他的什么了?不过也不至于在晚上哭呀?叫娘又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呀!若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思念起他的娘来了?领导的责任,同志之间的爱心和同情心,让他在思索,一定要与他推心置腹地,用关爱之心同他谈谈心了,将他心中的纠结化解掉,让他尽快地从现在情感上的痛苦和困惑中解脱出来。 雪后初霁,阳光灿烂,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峦银光闪烁。司令部医院里的病人只要能走得动的,都从病房里出来了,在走廊里的长靠背椅上,隔着明亮的玻璃享受雪后迷人的风光和阳光的温暖。 宋雅君的伤基本上好了,很快就要出院了。雷自立由于手指头上的肉长得较慢,痊愈还要一些时日。他们也走出了病房,同坐在一把长靠背椅上,面对雪景和阳光,两人海阔天空地聊天,都非常地开心和惬意。 不久,信息处档案室的小龚来看望宋雅君,雷自立听到她们在谈档案室的工作时,主动回避去找别的病友去聊天。小龚刚走,宋雅君就将雷自立招呼到了她的身边,对他指着渐渐远去的小龚夸奖地说:“这可是一个好姑娘啊!不仅中看,主要是心眼好,对人热情、诚实,在工作上没有说的,踏实,能吃苦。我出事以后,档案室的工作全靠她了,把档案室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处理得让我很满意。男人要是找她这么一个对象,这一辈子享大福了。唉!自立呀,你今年二十几了?” “快满二十四周岁了。” 宋雅君听后自言自语道:“她比你小两岁,正好。”又对雷自立笑着说:“自立呀!我想替你做一个大媒,你看我的部下小龚怎么样?我觉得你们俩人很般配的。” 雷自立听到宋雅君要给他做大媒,一脸凝重,没有吱声。宋雅君看雷自立的表情一头雾水,忙问:“不满意,还是已有了意中人了?” 雷自立忙解释说:“不,我早就知道,小龚是个很好的姑娘,好同志,我也没有意中人,只是我没有这个福份了?”雷自立低着头,满脸苦涩和痛苦。宋雅君心里一怔,疑惑地望着他关切地问:“看来,提起你的终身大事你的心事还很沉重,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对我这个大姐说说。” 良久,雷自立不堪回首地说:“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好姑娘,我不想再伤害第二个。”宋雅君一听马上明白了,心想:他有过初恋,还有深藏在内心里的难以忘怀的情感上的纠结。她开始后悔不该对他提起交女朋友的事,勾起他痛苦的往事。又想,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出于关心,她又想知道其中的究竟。于是她说: “很抱歉,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有过初恋,不该再触及到你的情感上的伤痛。不过我们俩人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你能不能也跟我这个大姐敞开你的心扉,说说你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也许我还能帮你化解。” 雷自立忙解释说:“这是宋主任对我的关心,我感谢还来不及呢,谈不上抱歉。假若宋主任不嫌弃我的低俗,我可以跟您说说我的美好而又难忘的也是令我痛心的初恋。” 宋雅君笑容满面地说:“好哇!初恋对每一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谈不上低俗,千万不要这样说。” 当雷自立将他与小英子俩小无猜、真挚无瑕、情意缠绵,最后又不得不分手的初恋,甜蜜而又痛苦地向宋雅君敞开心怀后,最后他无比伤感地说:“我心中的小英子,可能早已成为他**了,可我的心中还一直留着对她的负疚和我们之间那份纯洁的感情,以及总是挥之不去的她的容颜笑貌。”说到这里他惘然若失地望着远处皑皑群山,他的眼圈红了。 宋雅君沉浸于雷自立感人至深,而又令人心碎的初恋中。感慨万分地说:“想不到自立在工作上是一名虎将,在感情上又是如此的丰富、多情和专一,女孩子要是能找到你这样一位郎君,托付终身大事,那才是她一生莫大的幸福。” 宋雅君坦诚地夸奖,反倒让雷自立有些腼腆。少许,宋雅君疑惑不解地问:“我们共产党没有这一条,出身地主不能入党,我们党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更何况又不是她本人,是她的情人,拐了这么大的一个弯,更不至于影响她入党呀?” 雷自立苦笑一下说:“您说的是理论是政策,政策、理论是要人执行的,中国这么大,党员、党支部这么多,政治素质、理论水平那能都一样,有少数违反政策,不讲原则的事,谁也难保不发生,谁赶上了谁就倒霉。当时我想:既然我赶上了,既然我深爱着她,对她就应该是无私的,就不能因为强加于我的地主家庭出身,已经影响到我的入党了,再影响我深爱的人入党。爱,她可以再选择,她失去了我的痛苦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我影响她入不了党,给她造成的影响和痛苦将是一生。于是,我毅然决然地怀着对她极至的爱与她断了关系,扫除她入党障碍,也给了她重新选择她的幸福的权利。” 素来号称马列主义大姐的宋雅君,当听到雷自立说,地主家庭出身是强加于他的大为错愕。在她看来这样没有水平没有原则的话不应该出自雷自立之口。联想到雷自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入党,就是因为对地主家庭没有认识,在这点上她是同意卢一民的观点的。一个出身地主家庭的人,对地主家庭没有认识,就不够党员的条件。 以前宋雅君也不止一次地想过,雷自立那个方面都很精明,怎么偏偏在关系到他的入党的问题上,就如此地认识水平低下呢!也想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想过以她这个老大姐的身份找他好好地谈谈,帮助他提高认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无意中听到了雷自立的心里话,也让她知道了为什么他对地主家庭不能很好地认识的症结,也觉得今天是一个能同雷自立敞开心怀帮助他的好机会。于是,她很关切地问:“自立呀,你刚才说你的地主家庭出身是强加于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样的话绝对不应该出自你的口!?” 这一下可戳到雷自立心上的伤口上了,让他痛苦得难以自制,欲罢不能地说:“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继又唉声叹气地:“唉!让我赶上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按照迷信的说法,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宋雅君嗔怪地说:“你的心事蛮重的吗,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这个大姐说,看来到现在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呐!”她的话刚说完,雷自立忽然用他还缠着纱布的双手抱头喃喃自语:“宋大姐,我的心里委屈啊!” 宋雅君温柔体贴地轻轻拍了拍雷自立的肩膀说:“心里有什么委屈给大姐说,即使我这个大姐帮不了你什么,也可以让你一吐为快吗,总比长期憋在心里强呀!憋久了是会生病的。” 宋雅君的真诚和温馨就像和煦的春风,抚慰着雷自立饱受创伤的心,他虽然早已不存在什么幻想和奢望,但有了今天这样的机会和对象能一吐为快,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于是,雷自立从他记事时起,将他脑子里装的家里的祖宗三代的事情,真实明白,滔滔不绝一口气,竹筒倒豆子向宋雅君全说了。 最后,他深叹一口气说:“我档案里肯定装的有,村委会给我开的家庭出身——中农的证明。家乡土地改革后,父亲来信说,我家里划定的也是中农成份,这封信我也交给了组织,假若怀疑我父亲说的不真实也可进行调查吗。可我的入党联系人卢一民同志置这些而不顾,硬说我祖父是大地主,我出生在这个家庭,我的家庭出身就应该是大地主,决不是中农。还要我对这个地主家庭进行认识,彻底肃清对我的影响,否则就不够入党的条件。 宋大姐,我哇哇落地是在祖父家,可我十岁就离开我祖父的家,而且我离开不久,在日寇的肆虐下,我祖父母先后身亡,所剩不多的田产,祖父在世时为了报恩,就无偿的给佃户了,房子也被日寇烧了,祖父地主的家就不存在了-----。我在参军前漫长的岁月里,是在父母抚养、呵护下度过的。这个大地主出身的帽子,按照党划分阶级成份的政策能戴在我的头上吗?可是我的入党联系人卢一民同志就硬认为,我是在这个大地主家庭出生的,我的家庭出身就应该是大地主。” 雷自立很无奈地接着说:“所以我认为这个大地主家庭出身是我的入党联系人卢一民同志强加于我的。 宋大姐,虽然我很迫切地希望早日加入党的组织,因为这是我的政治理想,但是,我还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决不能为了能入党,就按照卢一民同志的要求走,违心地说假话套语。这样,我的入党动机就严重地不纯,不仅不配做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也不配做一名军人。 可是,卢一民同志是我的入党联系人,在大家眼中的老同志、老党员,他说的话,他的意见,不仅让我有口难辩,甚至连乐钟书记、我的另一位入党联系人郑玉清同志也是爱莫能助。” 雷自立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群山,他的心里在淌血。 一直在旁专心听着的宋雅君,不仅吃惊、疑惑,还有了对雷自立的同情,甚至气愤了,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她同样两眼望着前方,陷于了沉重地深思。 就在他们俩人都没有从刚才沉重谈话的情感中走出来的时候,郑玉清来了。走到了他们的身边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直到她十分惊奇地问:“宋主任、自立,你们怎么啦?” 雷自立才恍然地冲着她一笑,宋雅君望了她一眼说:“今天的路这样不好走,你怎么也来了?” 郑玉清乐呵呵地指着停在前方不远的吉普车说:“首长的待遇,坐车来的。怎么,不欢迎呐!” 宋雅君和雷自立都急忙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欢迎,是求之不得。” “我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来看你们了,二位的伤养得怎么样了?处里的同志都很惦念着你们俩咧!”说到这里郑玉清收敛起笑容正色地说:“最近处里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让所有的人听了不仅目瞪口呆,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事。也害得我忙乎了一阵子,还去了一趟后勤部。” 他们俩人同时诧异地“哦!”了一声。 郑玉清接着说:“我今天是奉处长之令,既来看望你们,也是来向你们说说这件事的。” “什么大事还这么郑重其事,让你专程来一趟?”宋雅君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郑玉清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吧:卢一民是一个怀着对中国共产党刻骨铭心的仇恨,费尽心机,经乔装打扮混进革命军队里的阶级异己分子。你们能想得到吗!不大吃一惊吗?” 雷自立惊愕地瞪着两只大眼说:“你刚才说什么了呀,再说一遍。”郑玉清又重复了一遍。宋雅君立即感叹地说:“有这样的事,这真是太让人不可思议。平时他在人面前摆老资格的谱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郑玉清如此这般说了,卢一民的真实身世,如何乔装打扮混进革命队伍,由国民党县保安团长的公子罗小明变成了现在的卢一民。以及如何在除夕晚会上偶然碰到了在后勤部汽车连开车的司机,他的同村堂兄罗小亮。罗小亮又是如何将现在还在人世的卢一民的娘,写给卢一民的一封长信,交给了卢一民的等等情况。 郑玉清说:“卢一民看了他娘的信以后,知道他的娘还活着,让他大惊大喜,在情感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和震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十分异常,白天精神恍惚,工作精力不集中,晚上睡觉从睡梦中醒来哭着喊娘。几天下来,人瘦了、憔悴了-----。他的这些反常的表现,引起了他身边的同志们的困惑,向乐钟处长进行了反映。处长听到反映后,高度重视,很快很关心地找他谈话。 当处长问卢一民:“有不少人反映,你近来表现很异常,甚至在晚上哭,还大声叫娘,这是怎么回事?” 处长的话音未落,卢一民就猛地跪在了乐钟处长的面前,身子像筛糠似地涕泪俱下。处长拉他起来他不仅不起,还磕着响头,乞求处长宽恕他。 卢一民如此低下的表现,让处长既感到非常意外又很生气。正言厉色地说:“有什么事你起来坐下好好地说,亏你还是一位老党员、老革命军人,太有失一位军人的体统,我们共产党也不讲这一套。” 卢一民听到处长说到党员、军人,更惊慌失措了,战战兢兢地说:“处长不宽恕我,我就不起来。”处长再次命令他说:“你快起来说话,要不然我就走了。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宽恕你?”这时卢一民才站了起来,低着头站着向处长吐露了他的一切真情,真实人生。 这样大的事,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于是处长叫我和小姚去了后勤部汽车连,找到了他的堂兄罗小亮。罗小亮说的情况同卢一民说的完全一样。再加上卢一民上交给组织的他娘写给他的亲笔信,卢一民的真实面目真相大白。” 听完后,雷自立心情十分沉重地问:“卢一民现在的精神状态怎么样?”郑玉清说:“人已经走了。” “走了!”雷自立十分惊讶。 郑玉清接着说:“处里对卢一民的情况及时地上报了,上面机关给他的问题的定性和处理意见是:‘混进革命队伍、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军籍、开除党籍。按复员处理。将他的材料转到他娘所在当地**的复转办,建议安排适当的工作。’ 为什么这样定性和处理,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一是,卢一民是隐瞒了反动的家庭所有真实的情况,怀着对党的仇恨,改名换姓,混进革命军队,混进党内的。到了革命队伍后,不思悔过自新,站在反动的阶级立场上,一直隐瞒真实的人生,心怀对党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同我们两条心,人在曹营心在汉。按他自己的话说,与我们不共戴天。 就拿矿井里失火的事来说吧,哪天他就在矿井外看排戏。他在写的交待的材料中说到他为什么不进去救人,也不去报警,他坦言写道:‘我虽然对共产党有仇,想到共产党对我的好处,我还没有反动到想去杀人放火,搞破坏。但我也没哪样的觉悟,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们的人。’你们看,在他的心里你们和我们分得多么清楚,所以给他定性为阶级异己分子一点也没有冤屈他。 二是,他混进革命军队、混进党内后,虽然表里不一,站在反动的阶级立场上,有反动的思想,也有一些不正当的行为,例如,对自立的攻击、排挤等,但主要还是思想、品质上的问题。除了伪造他的人生外,还没有发现其他有较严重的违纪违法的问题。 所以本着我们党一贯给出路的政策,让他享受复员的待遇,到地方后,能有一份工作,生活有着落,既有利于他的改造,也有利于社会的安定。这样处理让他感到非常的意外,向他宣布时又要给处长磕头,被处长一把拽住了。 卢一民的事在信息处震动很大,特别是对一些年轻的战士,让他们难以想象,说什么的都有,详细的情况我就不罗嗦了。” 雷自立听到这里,并没有因为去掉了他身边的这个冤家而高兴,而为我们党内军内,竟然也出现了藏匿多年的像卢一民这样的阶级异己分子,在心中无比地沉重。认为,组织上对卢一民的处理是宽大的,他认为很好。心想:必竟卢一民正当年,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让他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他希望卢一民今后能吸取教训,做一名守法的公民。 正在这时护士走过来了,叫雷自立去换药。 雷自立跟护士走了以后,郑玉清也想告辞,宋雅君忙说:“你先别走,我还有话想问你。刚才你未来之前,我正同雷自立谈他的入党问题呢!你是他的入党联系人之一,你对他的入党怎么看?” 郑玉清毫不迟疑认真地说:“依我的意见,雷自立三年前就应该入党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入党,主要是卢一民提出了他应该是大地主家庭出身为难雷自立。当时我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说他这是在查雷自立的三代,不符合党的家庭出身政策。雷自立的家庭出身应该是他父母的家,怎么成了他的祖父的家了呢?。我也找乐钟处长汇报过,谈了我的看法,处长也同意我的看法。处长也没有少做卢一民工作,就是做不通。 现在清楚了,卢一民是站在反动的立场上,在有意作梗,就是想让雷自立长期入不了党。根本不是思想上的问题,看问题偏激,过‘左’呀等等。他坚持雷自立是大地主家庭出身只是借口,主要是认为雷自立挡住了他升官的路,处心积虑地想阻止雷自立入党,将雷自立从信息处排挤走。 卢一民在交待的村料中说:‘当我看到雷自立来信息处后突出的表现,又处处受到处里的领导对他的赏识重用,从心里就充满了嫉恨和敌意。心想:他不就是多喝了一点墨水吗!要不是我爹被共产党杀了,我也不会失学,我的学问肯定只会比他强,不会有他显摆的份。所以只要有机会和可能,我就不能让雷自立太得意了,也不能让乐钟太如意了。处里要给雷自立立功受奖,我就极力反对。雷自立被提拔当了组长之后,更成了我的眼中钉,是他挡住了我的前程。心想:只要雷自立一天不离开信息处,我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我想,只要雷自立不是党员,不仅我在政治上压过他一头,而且,无论乐钟如何抬举他,也抬举不起来。在信息处雷自立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迟早不仅要从信息处滚蛋,还要从部队里滚蛋,他现在组长的位置就是我的。 我阻止雷自立入党的这一招真灵,我就凭我这个老资格,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我对雷自立的入党的意见,在党支部内还很有市场,并博得了不少党员的赞成,乐钟身为支部书记,就不敢开支部会讨论雷自立入党。让乐钟无奈地不断地做我的工作,实际上是在求我,我就是不给他面子他也没戏,郑玉清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为此我心里非常得意。 雷自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有嘴说不出。在心里恨我,在表面上还要巴结我。现在看来我对雷自立果然没有看错,是一个好样的,他宁肯入不了党,也没有进我的圈套,坚持实事求是,就是不承认他出身地主剥削家庭,也不写对剥削家庭的认识,但他也入不了党,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宋雅君听到这里,感慨万分,也心有所悟,还有些激动地说:“真是一个令人不齿的两面小人,明里是人暗里是鬼。让我们的好同志受打击、受冤枉、受委屈。用这种方式发泄在他的骨子里对党的不满和仇恨,用这种方法投机取巧往上爬。这种人害党、害军,在我们的身边太可怕了。还好,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宋雅君有些愧疚地接着说:“在雷自立的入党问题上,现在看来我是钻进了卢一民设计的圈套里了。当时我只想到,卢一民他是一位老党员,与雷自立是多年来并肩战斗的战友,又是雷自立的入党联系人,决不会故意为难雷自立,但他也必须坚持原则。所以他说雷自立对地主家庭出身没有认识,不够入党的条件,我一点都没有往多里想,当然更不会想到卢一民是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是在故意想方设法阻止有发展前途的好同志入党,用此法排挤雷自立同志。因此,我信任了卢一民,轻易地表态,同意了卢一民的意见,伤害了自立。真有些对不住自立。教训、教训啊!现在是应该解决雷自立的入党问题了。 玉清,你回去对乐钟处长说:我愿意当雷自立同志的入党介绍人。”说到这里她又郑重其事地急急忙忙补充一句,说:“ 这倒不是因为雷自立救过我的命,我这是要发扬党的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弥补我过去的过失。” 雷自立出医院回到信息处不久,在乐钟的主持下,召开了信息处的党支部大会,讨论雷自立的入党问题。全体党员本着对党、对雷自立严肃认真负责的态度,按照程序,积极认真地对雷自立的入党申请,进行了审查和讨论。最后支部全体党员一致同意雷自立为中共预备党员。 第五十三章自有后来人 第五十三章 自有后来人 雷自立从朝鲜回国,根据他自己的志愿,被分配在N大学工作后的第一个寒假,与早已经在城里工厂工作的弟弟雷自农约定好,兄弟俩怀着满满的乡愁一起回了留下了他们的童年、少年美好记忆的第二故乡——茅草村和他们的家。这是雷自立自参加抗美援朝后第一次回家,心里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进村后,曾玉洁冰清,风光美如画的茅草村,已经时过境迁,树木稀少,竹林衰,村落少了一些荫蔽和恬谧,难言归处是我家。让他们兄弟俩未进自家的门,就已经有些伤感了。 他们回来最想见的是时刻牵挂在心的娘、最想看的是他们爹的长眠地,以及茅草村的乡亲们。 当他们走进村,到了家门口,一幢他们曾是那样的熟悉,现在又是那么陌生的旧稻草屋,出现在他们眼前时,立即引起了不曾相识的孩子们的好奇,围着他们冲着他们的家大声嚷嚷开了:“来稀客了!来稀客了!”在屋里的王芬芳,听到外面的叫声,急忙从家里出来,一看是她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一时惊喜得让她发了呆。 雷自立见到王芬芳后,立即撂下了手里的行李,跑到王芬芳的面前,紧紧地握着她粗糙无力的双手,用一双急切深情的眼睛久久地端详着他心心念念的娘。蓦地他的心碎了、心痛了,在战抖的声声娘的呼唤中泪流满面。 他们的娘,变了,老了,变得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老得超出了她的实际年龄。一直留在他们心中娉婷顽强,尽显弄潮儿本色的那个娘已经不再,今天在他们面前的娘,虽然温存慈祥依旧,但少了昔日光彩照人的神采,没有了虎虎生气的活力。头上青丝中的白发,额角上的皱纹印记下了风雨沧桑的岁月;留下了生活磨砺的痕迹-----。 兄弟俩与王芬芳见面后,又迫不急待地到了他们的爹——雷至泉的长眠地墓前。时光如流,十多年前,在罗盘山中学的校门外,他们兄弟俩同罗盘山中学的部分师生们,送他们的爹去陵临县赴任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那时他们的爹精神抖擞、踌躇满志。对他们谆谆叮嘱,同老师门、学生们热情洋溢的话别-----一切的一切他们都记忆犹新。 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次竟是他们父子的生离死别。在他们心中胸怀大志、向往光明,心向共产党,宽容待人、慈祥和蔼,敬业如山,坚持在枪声炮声中办学的他们的爹,现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堆黄土、一丛野草。雷自立的心一下子被撕裂开了,陡地跪在了坟前。爹的音容笑貌、对他的教诲、痛爱和期盼一齐涌上心头,让他痛彻心扉,跪地痛哭不已。跪在雷自立旁边的雷自农也是悲痛欲绝,哭天抹泪。 稍后,他们还去了羊五益的坟墓,进行跪拜。感谢他在国难当头,在他们流离失所时,邀请他们到茅草村来避难,以及他们留在茅草村后,百般关照之情。 雷自立、雷自农还相继拜望了,小运子哥、宝婶子及茅草村现在还健在的前辈们,对他们曾给予关照过的众多乡亲们。-------。 昔日可爱熟悉的茅草村啊!时光荏苒、风风雨雨,在雷自立兄弟俩的心里,变得让他们感到有些陌生,变得让他们感慨万端。在惘然若失中,也让他们倍感欣慰的是,茅草村人朴素、善良、友好待人的传统美德没有变,全村人风雨同舟、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村风、民俗没有变。 他们家在茅草村,是唯一外姓人,他们的娘,长期孤身单影在茅草村的环境中生活,现在已进入暮年。由于处处时时都有茅草人真心、亲情般的关怀和照顾,让她孤独不感到孤独,无助感到有助。所以他们兄弟想,要是在别的村,孤身独处的娘,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情境了,对此雷自立兄弟俩欣慰不已,感激不已。 雷自立哥俩这次回家后,最大的心事是:看到暮年晚景的娘,都在想:茅草村虽好,在苦熬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的他们的娘,也不能再这样孤单地在茅草村生活下去了,她应该身边有亲情,应该在各方面有比现在更好一些的晚年生活。兄弟俩在一起商量时,雷自立提出想接他们娘到他的身边去生活,雷自农马上表示完全赞同。 一个静寂的夜晚,桐油灯下,雷自立兄弟俩温情脉脉地坐在王芬芳的身边。在浓浓的亲情温馨的交融中,雷自立真心实意地说:“娘,我现在回国了,已经有了一个稳定的工作,您的年纪越来越大了,不能再长期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单独一人在茅草村生活。我想接您同我一起去生活。等我将来结婚了,两代人在一起也是一个完整的温馨的家” 让雷自立兄弟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芬芳听后从心里深有感触地一笑,想都没有多想,就随口婉言拒绝了。 她有些激动、用含着泪花的双眼,拉着雷自立的手,深情地望着雷自立说:“自立儿呀!娘听到,你要接我到你的身边去一起过日子,娘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让娘心里呀!感动得热乎乎,在笑还想哭。现在娘的心里比吃蜜还要甜,你的孝心放在娘的心里头,就让它温暖娘的心吧。娘有你这样的儿子,这一辈子再苦也值。可是!可是,娘不想到城里同你一起去生活! 你想想,娘这一大半辈子是在农村过的,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婆子了,习惯了在农村的生活,到你们城市去住那个上不沾天下不接地的楼房,我能习惯吗?白天你上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我能干什么?一辈子干活习惯了,闲下来没事干,那才不自在呢!出门想找一个说话的,谁理会我这个乡下的土老婆子,那才是真正的孤独呢。那样的日子,用不了几天就会憋出病来的。 我现在住在茅草村,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可我是生话在茅草村这样一个大家庭里,虽然你们谁都不在我的身边,可是在村里还有小运子、宝嫂子这样的贴心人呢,干儿子羊廷望只要回到村里一定会来看我。只要我出门,无论碰到谁,都是不是亲人的亲人,总有说不完的话。白天我出不出工,谁也没有强迫我,不想出工就在家里休息,干点家里的事。想出工了与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一天也不觉得累。就是晚上有时也有来串门的,我并不感到孤独。农村自自在在的日子过惯了,到城里去那不是叫我活受罪吗! 在生活上,有你们哥俩,还有张晓阳给我寄的钱,吃不愁穿不愁。再说现在住的这个稻草屋,是有些旧,但还能避风遮雨,俗话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我的草窝窝,住了几十年了,要我离开它还真有点穷家难舍呢! 还有你们爹的坟就在屋后,我要是离开茅草村,同你一起去生活,我们雷家在茅草村就没有人了,你们爹的坟就成了一座孤坟、野坟,我能忍心吗?!--------。 王芬芳的话情真意深,坦然自若,在一旁听着的雷自立也感到句句都在情理之中,想不到能有说服力的理由让她改变主意,只是,非常地伤感和难过。 雷自立心情沉甸甸地想:他的娘很平凡,也很普通,但她又很伟大。她心怀理念:人生在世不能白过,不能只图自己的安逸,一定要尽其所能做点有利于人世的事,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有她心中有了一个梦——培育‘茅山柚’建果园,造福于当地。 她为了实践她的理念,为了筑梦,她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困苦的人生,矢志不渝。放弃了同丈夫一起去生活、放弃了到城市里去工作。在山村含辛茹苦,住茅舍,吃粗茶淡饭,苦干了大半生,劳累了大半生,也孤独了大半生。 她建起来的果园,刚看到一点经济效果时,被毁了。这致命地打击,让她一时接受不了,在痛苦中生了一场大病,在病中大彻大悟的她,放下了该放下的,让自己将果园从心里彻底忘记掉。 她对自己的人生路却无怨无悔,因为她认为自己有过梦想,并为梦想奋斗过,也尽心尽力了,没有辜负人生、枉度人生。 然而,她在为实现梦想奋斗的劳动中也改变了她自己,由有一定卫生专业知识的文化人,变成为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山区老妪。以致到了晚年,断然拒绝去城市里生活。 雷自立想到这里,他认为他的娘是不同凡响的,做儿子的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但他作为她的儿子,又觉得她活得太苦了,在情感上难以接受,禁不住地想哭。 在一旁的雷自农也心重如山,一直在低头无语。 几天以后,雷自立接到了学校的电报:有急事要他立即返校,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月朗风清,弯月明。雷自农和雷自立在稻草屋前大榆树下,屈膝谈心。 雷自立说:“小弟,明天我就要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有些依恋,难舍难离,特别是娘的晚年生活的安排,还没有一点头绪,我拍屁股走了,我这那像做大哥的?可是身不由己。” 雷自农马上郑重其事地说:“哥,娘的事你再不要为难了,这几天我考虑再三,我决定将厂子里的工作辞了,回茅草村来陪娘。” 雷自立猛地一怔,以为听错了,错愕地问:“小弟,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是说,我想将厂子里的工作辞了,回家来陪娘。” 雷自立下意识地摸了摸雷自农的额头说:“你没有生病吧!你要辞掉厂子里的工作来陪娘,你的孝心哥从心里服了。可你想过没有,厂子里的工作只要辞掉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事可不能一时冲动。事关你这一辈子走什么路,过怎么生活。 关于娘的晚年生活,不只有你辞掉厂子里的工作一条路。比如说,让娘回滨湖县我们的第一故乡,去跟在哪里的飘飘姑姑,也是我们的四婶子一起去过。解放后,她一直在当地的小学里当老师,培养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祖父救命恩人的女儿,现在两个女儿都很有出息的大学毕业工作了,但没有在她身边,也是孤身一人生活,娘同她一起也是相互依靠的一个伴。 再有,我还在想,我们的思想也要放开点,我们的娘在人生的路上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只要她愿意,找一位绝对可靠的、真心实意疼爱她的老伴,去过两人世界的幸福的晚年,也未尝不可,而且我认为这是最完美的。” 雷自农听到这里郑重地说:“哥,听了你说的让我陡然开了窍,给娘找一个疼她爱她的老伴,虽然我对娘难舍难分,但只要娘幸福,我同意,就怕娘本人不同意。 再说,我想辞掉厂子里的工作回茅草村的事,我现在神志很清楚,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这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只是,听了娘不愿意到城里去同你一起过日子后,你也很为难的,又经过这几天的再三考虑,将我想回家乡的日期提前了。 我为什么要辞退工厂的工作回茅草村,一方面是为了陪娘,另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一个梦:我想将我爹我娘最终没有实现的壮志,把毁了的果园重新建起来,让‘茅山柚’成为这一带的致富之果,实现他们的梦想,造福我们的故乡-----。 我想过,我爹我娘是很有眼光和抱负的,只可惜他们壮志未酬。我爹进行过考察,茅草村周围这一带的山山水水很适合栽种柑橘类的果树。现在这一带人民的生活还不富裕,他们要想富起来,光靠从有限的土地里刨食是富不起来的,必须根据这里的自然条件的特点,利用这里山地丰富,水土适合种植果树的优势,大面积成规模的种植柑橘类果树,成为橘乡,才能真正地富起来。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首先得把我们家门口的这个爹娘苦苦奋斗了大半辈子,被毁了的果园先重建起来,以这里为基础、为样板,再向别处发展。” 雷自立听了雷自农的豪情壮志,特别感到意外,还特别地惊讶,他惊奇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雷自农。心想:他心中的小弟长大了、成熟之快超过他的想象,而且还心怀振兴家乡的大志,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在心里自然非常高兴。 不过他再自忖深入一想,又觉得弟弟对有的问题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也太理想化了,有些脱离实际,于是他知心而又很坦诚地说: “小弟,你的这些想法确实蛮好的,也很有志气、勇气,决心也不小。让哥从心里佩服,绝非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不过,你想重建果园,据我回家后对娘的观察,她未必会愿意,不说高兴了。我们回来后,你听到过娘对我们说起过果园的事吗?没有。这可是付出了她大半辈子心血的啊!她为什么不谈,因为她受到的创伤实在是太大了,她经过大彻大悟,已经忘掉了,想永远忘记掉,不想再戳痛心上的这块难以消失的伤疤。 而且在我们同茅草村的乡亲们接触中,也没有任何人向我们谈到果园的事,他们之间就像有一个约定似的,为什么,这是茅草村的人心眼好,害怕伤害到我们和我们娘的心。 还有,爹娘已经建起来的果园,为什么被毁了?这其中的原因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又要重建,你面临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重走我们娘的路?这些问题你必须想好了。我回国的时间不长,对这方面的情况知之甚少,说不出什么意见,只觉得是问题。 雷自农听后说:“还是哥想得全面,想得深,重建果园的事娘的态度,我原想她只会高兴,看来还不是那么回事,我真的要好好想想,怎么才不能让娘再受到伤害。 不过哥说的我会不会走娘的路,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思考和关注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在对国家农村政策的关注中,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国家对农村的政策迟早要大变。现在是在一点、一点的变,已经由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变成到以队为基础了,这就很了不起。这与娘果园被毁的时候是大不一样的。 什么是以队为基础,就是生产队是一个经济核算单位,生产队拥有生产、管理的一切权力。权力大了,生产队肩上的责任也大了。今后全生产队人的日子过得好与坏,就全看生产队的本事和全生产队所有的人自己努力了。没有了过去的一平二调,你富了没有人要你的,你穷了也没有人给你。在这种形势下,没有生产队不想富的。 茅草村现在的队长是小运哥,副队长是宝嫂婶子,我相信他们想让茅草村富起来,尽快过上好日子的心情肯定比我更迫切、更强烈。娘建起来的果园‘茅山柚’,已经让他们尝到甜头了,看到了能富起来的希望,只要他们支持、想干,我认为这就足够了,我坚信他们是会全力支持我的。当然还可能有风险,不过我是赤心一片,必中无私,我一个农民有什么可怕的。即使走了娘的老路,我也无怨无悔,因为我心怀人生的理念,为梦想拼搏过。 关键是我有没有重建果园的本事。爹走后我回了一趟家,爹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遗产,就是有关农林业方面的书,这些书是爹牺牲后,当地农民在他牺牲的地点附近拾到后,同他的遗体一起送来的。那时我就有心挑了几本带到厂子里去了,在休息的时候,别人打扑克,我就看这些书。有时还去厂子里的图书馆找这方面的书看,越看越着迷。现在我不能说成了种植果树的专家,但也知道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实际经验以前也跟爹娘学了一些。有了这些知识和经验做后盾,我对自己实现我的理想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只是有一点,我不能像往年爹那样,能找到品质优良的橘子树的枝条做接穗,同这里的野生柚子树进行嫁接,培育‘茅山柚’等新的品质优良的果树,对此现在心里一点谱也没有,而且这是我能否重建成果园关键的关键。不过,我虽然不迷信,但我相信天道酬勤,上天是不会辜负我这个有心人的,再难我会找到的。” 听得入神入心的雷自立自惭形秽地翘起了大拇指,还用手拍着雷自农的肩膀,亲昵地说:“小弟,哥对你要刮目相看了,爹娘身上的基因全都遗传到你的身上了。现在农村的青年人,谁都在想有一个城市的户口,有一个铁饭碗的工作,你心怀大志、理想,反其道而行之,要放弃城市户口,辞掉铁饭碗的工作,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哥就做不到,不如你。” 雷自立说到这里,用手臂紧紧地搂住了雷自农。雷自农依偎在雷自立的身上,掏心窝地说:“哥,你别把我看得太高了,小弟不能同你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当工人当农民对我来说都是凭体力劳动吃饭,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当工人是铁饭碗。不过我想,当农民不管是什么饭碗,只是日子可能苦一点,只要你不偷懒,手脚勤快点,好歹总会有一口填饱肚子的饭吃,我相信自己还不是那种贪图享受,好吃懒做的人。 还有当工人就谈不上理想抱负了,除了对国家的贡献,对自己来说,只能是重复的工作,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现在我回来当农民,还可以将我的人生赌一把,假若将果园重建成了,那也是造福一方的千秋大业,也是对爹娘的一种慰藉,也算我在这世上没有白活,再加上能照顾娘,何乐而不为呢。即使跟爹娘一样壮志难酬,那我也在这个世上拼搏了一回,也是一种值得自豪和骄傲的别样人生。” 雷自立弥加赞赏地说:“小弟呀!哥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娘的影子。”又贴心地说:“看来,你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就赶紧去找小运子哥、宝嫂婶子去谈谈,看他们对重建果园是什么态度,假若他们正如你说的那样,想通过建果园让茅草村富起来,态度十分坚定全力支持,哥就支持你辞退厂子里的工作回茅草村。你就只要有一分的希望,就尽一百分地努力,义无反顾地克服各种困难,竭尽全力将果园重建起来,让你的梦想成真。在建果园中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哥一定不遣余力。假若生产队的态度犹犹豫豫,不坚定,顾虑重重,哥还是劝你不要贸然将工厂的工作辞了。 再有,即使生产队坚定支持你重建果园,也要考虑到娘的态度和感受,她同意当然好,她若有异议一定要真心听,好好地慢慢地做她的工作,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千万不要让她再受到刺激和伤害。 娘的事,你可以先听听宝嫂婶子的意见,假若她也认为让娘在人生的路上往前走一步,是娘晚年生活最好的选择,娘是比较信得过她的,就请她做娘的工作。” 雷自立虽然有些婆婆妈妈,雷自农还是非常理解他的苦口婆心,恳切地说:“哥,你说的弟都记住在心上了,我会按照你说的意见办的,你就放心、安心的走吧,在外面好好工作!也让我和娘放心。” 雷自立、雷自农哥俩,情重意长、心心相印地交谈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朝霞满天,几只喜鹊在屋前榆树枝间,跳跃飞腾,叽叽喳喳。雷自立在王芬芳的面前深深一鞠躬,依依惜别后,在雷自农的相送下,雷自立带着对王芬芳的牵挂走了。王芬芳望着雷自立渐行渐远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在流泪。 雷自立走后,雷自农在一个阳光明媚,温暖如春的上午,在生产队的队部,找茅草村生产队长羊廷运(小运子),敞开心扉谈了他想辞退城里的工作,回家乡,重建果园的梦想。羊廷运惊诧地怔怔望着雷自农以为他自己在做梦。心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有放弃令人羡慕的吃商品粮的城市户口、铁饭碗的工作,回农村的。使劲猛揪自己的大腿,好痛!不是在做梦。 于是他又惊又喜地说:“自农,你刚才说的我就像是做梦一样,自从国家的政策变成以队为基础以后,我们生产队在生产上自主权大了,可我们队干部肩上的责任也重了。咱们茅草村有几百口人,都在眼巴巴地望着我们队干部怎么让他们能过上比现在要好得多的好日子。我们队干部也是用尽心思在想,田、地就那么多、亩产再怎么使劲增产有限,指望从田里地里是富不起来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的爹娘给我们指出的一条路,开山种果树,让‘茅山柚’给我们带来好日子。而且我们已经从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建设的果园中看到了希望。现在我们茅草村人只要想到‘茅山柚’心里总是甜的,对‘茅山柚’满怀期盼。可是谁会摆弄呀?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不说要她摆弄了,现在就是在她面前果园两个字都不敢提,害怕戳到她的伤心处让她难受啊!更何况她已是那把年纪了,就是有心也力不从心。 所以我刚猛听到你说,要辞退城里厂子里的工作回村来建果园,就像在听一个不敢想不敢相信的美好的神话。 立农,这事你真的考虑好了,要辞退城里厂子里的工作回村里来重建果园?你这可不是一般平常人所想的,人都想往高处走,你这是在往低处走啊。” 雷自立恳切地说:“小运哥,我立志要园我爹妈没有园的梦,在我的心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并反复考虑再三,也做了一些有关重建果园知识方面的准备。而且我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还可以陪我的娘安度晚年,免得她孤单寂寞,跟我哥说了,他很支持我的。” “那么,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她呢,同意吗?” “这事我暂时还不想跟她说,我想在她内心里肯定会支持我的,因为我是要完成她的未竟的事业,只是如何跟她说才能不戳痛她受了伤的心。现在我要先看队里面是什么态度?因为现在的田地山林都是集体所有,我想要建的果园自然也是为集体建,为茅草村建,假若队里不同意我干,我的梦呀!理想呀!全都无从谈起。” 羊廷运听到这里,迫不及待地急急忙忙地说:“自农,这事你还要问吗,我们队里所有的干部,还包括咱们茅草村三百多口人,肯定都是求之不得,一百个一万个的同意、支持喏! 只要你真的回来了,建果园的事就由你负全责,有关果园的无论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谁也不能干预包括我。你要人、要钱、要物只要队里有条件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雷自农听了,激动地热泪盈眶,紧紧地抓着羊廷运的手兴奋地说:“廷运哥,听了你的话,我的心里有谱了,也踏实了。明天就走,到厂子里办离退职手续。回来以后就开始重建果园,不论建设果园的路多苦多难,我雷自农一定尽全力而为,就是死也要死在建设果园的路上,决不辜负队干部、茅草村的父老乡亲们对我的期盼。”说完起身就想走。 羊廷运敬佩地按着他说:“你跟我的老师王婶子一样也是一个急性子,不要着急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羊廷运郑重其事地说:“现在的政策,我们生产队在农业生产上的自主权是没有问题的,我们想种什么、怎么种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但是要建果园,种果树我们能不能说了算,会不会违反政策,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在搞资本主义?” 雷自农听到这里,错愕地瞪着双眼,有些泄气地急忙打断羊廷运的话说:“听你话的口气,队里还是不想重建果园?” 羊廷运一笑,用手轻轻地拍了雷自农的肩膀说:“看把你着急的,你听我把话说完。” 羊廷运心情沉重地说:“想当年,你和你哥在外面念书,都没有在村子里。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建起来的果园在解放初农业合作化运动时就归集体所有了。那时只准搞农业,搞别的都认为是在搞资本主义,果园面临被废弃的可能。 可是,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还是把它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对果园不放弃,就是不记工分,她也坚持在果园里干。我们村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却在暗地里给她记工分。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顶着压力,培育出的‘茅山柚’开始少量接柚子后,是全茅草村人共享共分,她只要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村里有的人缺零花钱,分到的‘茅山柚’自己舍不得吃,还悄悄拿到关帝镇上去卖过,听说很抢手,能买到好价钱。也可能就是这个抢手惹了祸,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在茅草村有一个果园,长出的柚子还特别的好吃。 一天,突然来了一帮人,将果园毁了。你娘,茅草村人眼睁睁看着掉眼泪,但果园却深深地留在了茅草村人的心里。让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为了果园,她大半辈子一路走过来太不容易了。我们茅草村的人谁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现在谁的心里不想果园。还很过意不去,总觉得对不起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的。 现在我们要将毁了的果园新重起来,现在的政策,生产队有没有这个自主权,是不是又在搞资本主义?政策允不允许?有多大的政治风险,谁能说得好?” 羊廷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说:“自农啊,我们茅草村人已经很对不起你娘,我的老师王婶子了。为了咱们茅草村能富裕起来,你现在要辞退厂子里工作,这是多大的自我牺牲,所以现在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有事,我们茅草村人不能再对不起你。 所以我想:接受过去的教训,我们先偷偷摸摸干,一定不张扬,向全体茅草村人说清楚,对外绝对保密。万一被发现了,上面要追究起来,由我来承担一切责任:果园是队里的,我是队长,决定要重建果园是我决定的,你只是受队里指派在果园里干活的。” 羊廷运正经八百严肃地加重语气说:“自农,我们是彼此看着长大的,我羊廷运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我说话一定算话,要是你心里不踏实,我口说无凭,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雷自农听着羊廷运的肺腑之言,感动地热泪盈眶,这时他紧紧攥着羊廷运的手由衷地说:“小运哥,你说的话我都信,我听你的,我们先偷着干。万一被发现了,要追究责任,我也是三尺男子汉,再说了重建果园是我的梦想,重建果园是我提出来要求队里干的,既然敢想、敢做,也应该敢当,岂能当缩头乌龟,将责任都往你的身上推,那不是我。我一定挺身而出,承担一切后果,你就好好地继续当好你的队长,茅草村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 雷自农掏心的话,也让羊廷运感动地热泪盈眶,望着头顶上的朗朗蓝天,情真意深地说:“自农,此时此刻我格外地想说一句话:想当年我们的五益爷,将你们一家人从关帝镇请到我们茅草村,真是我们茅草村人的福气。” 雷自农马上情真意切地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就不要再说两家人的话。”接着雷自农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地说:“小运哥,关于重建果园的事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羊廷运立即转身,用双手紧紧地握着雷自农的双手,抬头望着骄阳:“说定了,骄阳为证。” 雷自农欣然自得地抬着头说:“小运哥,你看今天的骄阳好红好红啊,照在我们的身上暖烘烘的,你不觉得她在为我们作证的同时,好像还在对我们说:“年轻人,咱们中国的大地就是一个充满了梦想的神州,你们想富起,想过上好日子没有错,好好地追你们的梦吧,只要不怕困难和挫折,脚踏实地真干实干,美梦一定能够成真。” 羊廷运会心地望着骄阳在笑,笑得很坚定。 第二天,雷自农就急不可待地离开了家,很快又回来了,辞退了厂子里的工作回茅草村当农民。他的行动,除了队里的干部外,村里的人都感到非常地意外,也很不理解,年轻人都认为他傻。只有少数年纪大的人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赞美地说:“好孝心!” 王芬芳的心里则是五味杂陈,既喜也恨。喜的是难得儿子有这么一份孝心,恨的是他这是愚孝,不应该为了她丢掉城里的工作,像她一样让山风黄土伴随一生。可是,儿大不由娘,泼水难收。只能独自扼腕长叹:这都是因为自己老了,连累了儿子,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拖累了儿子。 雷自农辞退城里工作回家后,没有敢对他的娘王芬芳,说他回家的全部意图,说出他心中的梦,以及与羊廷运,为了追梦的约定,怕触动他的娘王芬芳,心中的那块敏感的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引起她心痛。 被毁掉的果园就在王芬芳的眼皮子底下,雷自农要在里面干活,他的娘王芬芳能不发现吗?? 自序 自序 我是一位退休老人,我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正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备受世界列强对我中华肆意践踏、欺凌、掠夺,国家破碎民不聊生的年日;我亲身经历目睹了日寇对我国的入侵、统治,在我中华大地上犯下的惨绝人寰的累累罪行,我经受了在日寇的入侵下,家破人亡的苦难。我更欣喜地看到了、经历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想富起来强起来,到改革开放我中华大地真的富起来强起来,进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 想起我的袓辈、父辈和我辈们命途多舛的风雨人生,感慨万千。由衷地羡慕80以后的年轻人,忍不住地想由衷地向他们说一声,后辈的年轻人:你们赶上好时候了,千万要知道珍惜啊!好好地施展才华,尽到时代寄予你们的使命和责任。 我国的改革开放,不仅仅是生产力高速发展、经济的繁荣、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国防的强大、国际地位提高等等。在政治、思想、文化等领域的改革、变化也是极其巨大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已深入人心,这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是不可想象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国人民在政治、思想上又一次大解放。 历史是一条永远奔流不息的长河,没有上流就没有下流。我们取得以上伟大成就,来之非常不易。是几代人历经千难万险,付出了巨大的流血牺牲和血与泪的沉重的代价换来的。并能勇于修正错误,吸取教训,才创造了今天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 历史是不能遗亡的,只有了解历史、牢记历史,才能深刻地理解改革开放,了解当今。才会真正地懂得珍惜当今、热爱当今、献身当今。 阳光总在风雨后,所以我想,若能将我的祖辈父辈们和我辈们,经历过的命途多舛的风雨人生,用小说的形式表达一二,留给后人,拾一叶尽晓往昔秋凉。历史殷鉴,激扬当下。于党于国有益,也是我辈应尽的一份责任。这是我为什么要在退休后的耄耋之年写这部小说的由衷。 毋庸置疑,这样的题材和主题是极其严肃、沉甸甸的。我的揭露、批判,爱与恨,褒与贬,要紧贴我写作的初衷,以我的政治思想水平、知识的积蓄、写作能力,肯定是力不从心。思量再三,虽忐忑难消,但凭我对党的自信、对改革开放的自信、也对我是一位老党员的自信,特别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光辉,**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给了我写作的力量和勇气。在写作过程中虽有困难的挫折,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在写 本书主要人物的结局都是很悲惨的,作为作者我必须遵循人物情节发展的真实,为此,我感到无比地难过和痛心。每当悲剧要发生了,我总要不能自我的停止按键盘的手,禁不住地想流泪。站起身走到窗前,眼前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艳阳天,无际的蓝天上飘浮着美艳无比变化多端的彩云。我心驰神往:啊!祖国。愿,过去了的教训成为当今之辉煌成功之母;愿,驰骋在祖国广袤大地上的弄潮儿,在党的阳光下,尽情地施展聪明才智,在探索、创业的筑梦中奇迹倍出,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是永远幸福的佼佼者,这就是我想要写的小说。 作者 笔名 松健 (实名 魏立德 ) 2018年6月 写于京城陋室 第一章古老、美丽、玉洁冰清的茅草 风雨沧桑人生路 松健 上篇国破家亡的岁月 第一章 古老、美丽、玉洁冰清的茅草村 在湖南湘西,平原与山区的接壤地,有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通河的湖泊。湖水泱泱,碧波荡漾,绿水映青山,倒影憧憧,景色瑰丽迷人。由于沿岸群山伸展到湖中的山脚,使湖的边沿形成大小长短不一的水湾,水湾深处芦苇丛丛、水草萋萋、鱼虾游弋、风和水暖,是鸟类栖息的最理想的地方。特别是每到冬天各种候鸟纷至沓来,有时它们振翅高飞遮云蔽日极为壮观,因此人们叫这个湖为鸟栖湖。 在鸟栖湖边的一个青山的背面,在苍松耸立的山麓深处,有一个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进入村庄,宛入画境,在枝繁叶茂的树木间,一律青瓦灰墙,高低有致的屋宇,若隐若现其间,静谧而祥和。 全村人都姓羊,是一个祖先代代繁衍下来的。据家谱记载,他们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二百多年了。在家谱外还有一个神奇的传说:在他们最早的祖先在这里定居时,村子的边沿长满了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茅草。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有一群强盗企图进村抢劫。找不到进村的路,误入了茅草丛中,强盗们被坚韧锋利的茅草刺得遍体鳞伤,留下了斑斑血迹后无奈地逃之夭夭。他们的祖先为了感谢茅草的保护之恩,将村子起名为茅草村。 茅草村背靠青山苍松,有翠竹环绕,面向十亩水塘,水波粼粼。水塘下面、左右,是百多亩梯田。在梯田的上方山脚下,有数十亩旱地。全村人在他们各自前辈人留下的田地上耕耘。一直过着以农业为主,进行竹编、采集山林果实为辅的半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活,虽粗布淡饭但不缺吃少穿。全村祖祖辈辈在族长的治理下,按照他们祖先传下来的各种规矩、习俗,生活着,一村人互相关心、帮助和睦相处,日不关门、夜不闭户。既没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也很少吵嘴争斗,村民之间没有纠纷只有理解、宽容和亲情。不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总是坚守这块净土,过着平静、安详、悠然、自在自乐的生活。 从茅草村翻越两座一大一小的山林,在山的脚下有一个开阔深远的坝子,坝子上田畴千亩,溪流纵横、池塘星罗棋布、绿阴下的村落点点,是当地较为富饶的地方。在坝子的一侧一个林深树密的小山上,有一座关帝庙。当地人崇拜关云长侠肝义胆,相信他能保一方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因此庙里总是香火很旺。在关帝庙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人们叫关帝镇。关帝镇只有一条不宽不长的石板街,街道两旁分布着铁匠铺、首饰店、中药铺、杂货铺、布店、粮店、饭馆、茶馆、卖小吃的等等。这些全木结构的小铺子,门面上镶嵌雕刻的各种花鸟人物已经有些模糊的图案,与穿着长衫短褂戴着瓜皮帽的老板和伙计,以及店铺前光滑照人的长石板,告诉人们这个小镇的古老和悠久。 关帝镇平日比较冷清,噔噔发响的石板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每逢初一、十五是镇上的集日,届时方圆数十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山民们挑担的,推独轮车的、挎篮的,从四面八方,一路欢笑一路歌地你追我赶地到这里来赶集,赶集是当地人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茅草村与关帝镇虽有两山之隔,且道路崎岖难行,对茅草村人来说已经习惯了,每到集日总是有人去赶集的。赶集时茅草村的人,在不同的季节里,肩挑着、手提着他们编的箩筐、篮子、织的土布、纺的线、采的山蘑、捡的地耳、挖的竹笋、摘的山栗子以及菜园子、房前房后果树上结的各种时令水果如枇杷、桃子、李子、柚子等等带到集市上去卖。买回他们所需要的盐、胰子、洋火、洋油、花线、以及年轻的女子喜欢的花布和各种首饰、小伙子喜欢的洋布。年轻人还会悄悄地买回几支纸烟开开洋荤等等。 集市除了解决他们物质生活上的需求之外,还是当地山民们相互认识、联系、沟通的重要场所。当地人的男婚女嫁都是通过集市由媒婆撮合相识相许的。集市也是当地身居山区的人们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重要渠道。让他们知道在湖南之外有一个比湖南大得多的中国。让他们知道在中国之外有一个比中国大得多的世界。让他们知道清王朝灭了,建了民国,男人不再留辫子,女人不要再裹脚。 在茅草村,族长是全村百来口人对内对外的主事人,在村里有一言九鼎的权威。族长是一个没有薪水的官,只有奉献,只有尊严。谁当族长一般要在全村人中年龄最大的人中挑选,由老族长提名,经全村人用往瓦罐子里投放黄豆粒的方式产生。自民国以后,谁当族长,不论愿意不愿意,当局还要加上一个甲长的头衔。既然是甲长就要接受上面保长、乡长的领导,就有穿着长衫大褂手里拿着文明棍的保长、肩上挎着盒子枪的乡丁经常光顾村里派款、收税、要义工,本来很平静的村子被搅和得很不安宁。现任族长羊五益的前任,思想旧,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很少,对这些上面来的向他伸手的又管他的官,看见就生气。因此同保公所和乡**的关系搞得很僵,上面来了人躲着不见。当时不是族长的羊五益看在眼里,觉得躲也不是事,于是就自告奋勇,只要上面来人他就代表族长去对付。羊五益在村里比别人多上了几年私熟,也是唯一到过省城,多次到过县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懂得一些外面世界的规矩,知道哪些是应该向上交的赋税,哪些是不合理的乱摊派,再加上他的嘴皮子灵,对一些不合理的据理力争,上面来的人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因此被他顶回了不少他们不该拿的钱粮。老族长觉得羊五益是一个人材,虽然他在同龄人中年龄不是最大的,老族长在病重,快不行的时候,破格指名,由羊五益接他的班,并按照他们的老规矩,经全村人往瓦罐子里投放黄豆粒认可。 羊五益成了名符其实的村长,也是甲长以后,他首先考虑的是,他是全族人的族长,就要对全族人负责,不能有一个家庭、一个人因各种原因,吃不饱,穿不暖。因此,他把抓好全村的农业生产当成了他的主要任务。为了解决有的家庭,因年老、体弱多病等原因,种不上田地。除了平时指定专人对他们进行帮助外,他还对一些季节性很强的农活,如插秧、收割等,由他集中全村的劳力,一家一户轮流抢种抢收。遇到干旱也是由他一马当先带领全村的人,没白天黑夜一起车水抗旱。因此,既使不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他们村也是五谷丰登,也保证了全村人没有一个家庭受穷,都能过上在温饱之后稍有节余的安稳生活。 由于乡**和保公所知道羊五益精明难缠,也不敢胡来。茅草村虽然在外面世界的影响下也在慢慢地变,但基本上还是一块净土,不是世外桃源的世外桃源。 1931年9月18日,日本人开始了对中国大规模的武装入侵,仅四个月东北三省全部沦陷,中国处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特殊年代。消息传到关帝镇时,当地的山民们虽然感到十分的震惊,但都是一听而过,因为他们认为东北离他们还远得很呢!到了日本人打到湖南,长沙失守,湖南一大半领土成了敌占区,特别是到了离他们壮年人起早贪黑,仅一天的路程的常德吃紧时,再也没有人不感到战争离他们远了,而是近有眉梢。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之外,成年人都在为战争而恐惧,为小日本人而害怕。都在想日本人会不会也要打到他们这里来。 在这种危急的形势下,关帝镇关于战争的各种传闻也是满天飞。特别是当关帝镇出现了扶老携幼疲惫忧伤,从敌占区来的难民,以及从他们的叙述中听到日寇在占领区惨绝人寰的种种罪行时,都义愤填膺,都倍感太平的日子珍贵,都大感大灾大难将要临头,为以后的日子担忧、发愁。山民们也没有了往常赶集的热情,去集市的人明显的少了。而到关帝庙烧香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祈求关帝显灵,保护这一方的平安,在鸟栖湖口立马横刀让来犯的日寇望风而逃。 昔日平静的茅草村虽然每天还是炊烟袅袅,鸡鸣狗欢,日子依旧。但在成年人的心中都程度不同地蒙上了一层国难当头,要当亡国奴的阴影。少了一些往日欢心笑语,多了一些茫然、苦闷和忧愁。而在茅草村最心事重重的还是他们的族长羊五益,因为在他的心里时刻都装着全村百多口人的安全呢!他不得不认真地思考:“小日本鬼子真的来了,茅草村怎么办?”因此他有几天不去关帝镇听消息心里就不踏实,寝食不安。 第三十二章开始新的人生(上) 第三十二章 开始新的人生 (上) 雷至泉在伍子修耳濡目染的影响下,在他所处的环境亲身的感悟下,对共产党的崇敬、对新中国的拥戴都是由衷的,对新中国的美好的未来心里充满了憧憬,对自己的未来也寄于了太多的期盼。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农场 ,在他的心中永远成了过去。 农场曾是雷至泉的人生理想之所在,他在农场里,为了培育出优良的“中华一号稻种”含辛茹苦的日日夜夜,竟成了他人生道路上昙花一现的绝唱。由于过度的失望、绝望,他在伍子修的面前已经很失态了,只差一点没有流出眼泪。 雷至泉在绝望中让他聊以**的是,他将要去陵临县农林局去工作,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做他的专业的工作了,现在要归队了,他期盼满怀,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热爱的专业工作的激情。虽然他对未来的工作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的心早已飞到陵临县的农林局去了。 按照农林局给他的假,雷至泉可以在家里呆到过了正月十五日,到农林局去上班。尽管家里住的条件很简陋,但这毕竟是他久违了的在别人看来很平常,对他已经是很奢侈了的家庭温馨的生活。尽管他很愧疚于妻子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也很想陪伴妻子多过一些日子。但他还是难以启齿地向妻子说了,他想过了正月初五就去陵临县农林局。 王芬芳听后,先是一怔,然后是深情地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雷至泉对妻子的理解与支持非常感激,临走的前一天,在妻子的陪同下,两人一起再一次去看了建在他们心上的果园。 ‘茅山柚’是他们夫妻俩共同的理想,更是他妻子人生的寄托,她的付出和自我牺牲也是最大的。现在他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已经成了雷至泉永远圆不了的梦,因此他对‘茅山柚’更是倍加珍惜和厚望。现在他们的果园已初具雏形,‘茅山柚’的培育已有端倪,这次回来雷至泉吃上了他们培育出来的‘茅山柚’,不愧是水果家族中的奇珍、佳品。 雷至泉作为农林专家,心想,人生一世能让人类多了一份口福,也算是没有枉来人世一趟。雷至泉无比感慨地想:‘茅山柚’不仅凝聚了他妻子的心血,也改变了她的生活和人生。想到这里对妻子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他真情地对妻子说“芳,你太伟大了,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的所作所为决不是一般的人能理解的,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我在你的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王芬芳听到丈夫如此理解和赞赏她,心里非常地高兴,她说:“现在还没有到你夸奖的时候,什么时候当我们的‘茅山柚’不仅在我们的果园,而是在这一带的十里八乡遍地飘的是‘茅山柚’浓郁的芬香,在市面上‘茅山柚’一炮打响,闻名遐尔的时候,你再来夸我,我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这种笑我现在还笑不出来。我们的‘茅山柚’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可能还会有我们现在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 雷至泉看到妻子如此高瞻远瞩,更加敬重。于是他说:“现在解放了,我坚信即使困难再大,问题再多,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我们‘茅山柚’的梦想一定会成真,一定会让你笑到最后、开怀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如痴如醉。 是年正月初六,雷至泉拄着手杖,带着他的小儿子雷自林告别了妻子,再一次依恋地看了看他们的稻草屋的家,再一次望了望在他心中的果园,满怀对新工作的向往上路了。他们先到罗盘山中学将小儿子安排好后,雷至泉自己再去陵临县。 从茅草村到罗盘山中学,在他身体好的时候,是整整一天的路程,现在他已是残疾之身,要走两天,在途中的一个小镇过了一夜。他们到达罗盘山中学时,学校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显得很冷清。 徐满志已被所在县的教育局正式任命为罗盘山中学的校长。他和学校的其他领导都已经返校,他们以主人的身份热情地接待和招待了雷至泉。 雷至泉在学校收拾了一天的行装,将小儿子托付给了徐满志,学校派了一位工友为他挑行李。第二天清晨雷至泉与欢送他的徐满志等人一一握别后,他跛着脚,离开了罗盘山中学。 雷至泉走了很远了,他还转过身,凝视学校: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难忘。十年多心有余悸的峥嵘岁月,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送走了一批一批在这里学有所成的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们、留下了他宝贵的年富力强的年华。别了,他心里有说不清的酸甜苦辣。 又是两天艰难地奔波,当雷至泉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出现在陵临县农林局的局长崔大农的面前时,让崔大农大感意外,紧握着雷至泉的手快人快语地说:“快坐,快坐,看样子你是一路走来的吧?你的腿脚不便,怎么没有叫顶滑竿坐着来?” 雷至泉笑笑说:“那玩儿从来没有坐过,见到一个大活人坐在上面,让人抬着,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我看也是,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呀!早早地赶来上班。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过了正月十五来上班也不迟嘛!不过,我们对你的办公室和宿舍都安排好了。” 崔大农马上对身边的一位年轻的女干部说:“小雯,你快去将马主任给我叫来。”一会儿,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干部来了,崔大农对他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局里新来的雷顾问同志,你带雷顾问同志先到他住的房间,将行李放下后,再带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看看,告诉他食堂在哪儿。” 当雷至泉跟着马主任走时,崔大农再次握着雷至泉的手说:“雷顾问同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工作的事不用着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好好地聊。” 崔大农,东北人,四十多岁了,年轻时在地主家当长工,后来参加了解放军,身体强壮,作战勇敢,且有计谋,为人正派,慢慢地从班长、排长、连长到营长,湖南和平解放后,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被分配到陵临县农林局当局长。 参军前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在部队里经过文化教员扫盲,有了一定的文化,能看报看文件。他到农林局还不到半年,主要是在组建班了,建立机构,调配干部,对农林局要做的工作基本上没有开展,如何开展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现在来了这么一位雷至泉,在他的眼里这是一位比较特别的干部:旧知识分子,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还相当的复杂,职务是局里的顾问,级别是副局级,对待这样一个人怎么使用?怎么相处,现在人已经来了,还真让他有些犯憷! 雷至泉到任的第二天,崔大农就去找他的老上级团长汪超凡,现任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他在汪超凡面前诉苦地说: “团长,县里也真是的,怎么偏偏给我的局里安插雷至泉这么一个人,还是副局级,在县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吧。接着他嘿嘿地笑了笑说: “团长我求求你了,县里这么大,能不能将雷至泉重新分配一下,调到更适合他工作的部门去工作。我昨晚上趟在床上想了半夜,对他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安排呀。” 汪超凡瞪了他一眼说:“我说你这个同志,脑袋瓜是不是有点毛病?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不到你们农林局去工作,你说到哪个局去工作更合适,是工商局,还是税务局----?”汪超凡这样一问将崔大农问住了,被噎得半天没有说话。 汪超凡接着说:“我的局长同志,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做好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凭你当过几年解放军,会带兵打仗!可是现在党要我们搞生产、搞建设,我们会的、熟悉的都用不上了,你和我都要老老实实地向会搞生产、会搞建设,有学问的内行人学习。你不要不服气,你会说搞农业我内行,你当过长工,春耕、夏耘、秋收和冬藏那一样我不会。也许这些你可能在行,可是现在不是要你在北方的一个地主家里当长工,而是要你在南方的一个有山区、有平原地理条件很复杂;有农业、有林业,有旱田、有水田,有大米、有杂粮,既有粮食作物、也有经济作物的一个县里当农林局长,你的那一点本事够用吗? 你们局里现在最缺的最急需的是要具有农林专业知识的人才,雷至泉是这方面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专家,现在给你送上门来了,你还不要。我说崔大农呀!崔大农!你要是不是缺心眼,就是你根本就不想将你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听到这里,又嘿嘿地笑了笑说:“可是,” “可是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雷至泉是一个出身大地主家庭,社会关系复杂,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不敢用是不是?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一定要客观地、历史地去看。在旧社会像你我这样出身贫寒家庭的人,饭都吃不饱是没有条件上学的,凡是能上得起学的,像雷至泉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家里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或者就是反动的官僚,这就是历史。 我们共产***的无产阶级革命,从来不排斥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毛主席说过:‘中国的革命没有革命的知识分子参加,要取得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们的党内、军内不少的高级干部原先都是知识分子,也决不是贫寒家庭出身。 对雷至泉来说,也应该算得上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了吧,他的腿就是因为同情、支持共产党被国民党特务机关上大刑弄断的。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不用,还用什么人?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团结、利用和改造。首先我们要有无产阶级的宽大的胸怀,真心实意地去团结他,工作上容得下他;在生活上多关心他,让他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利用他的知识为无产阶级革命服务。当然对他在政治上思想上存在的问题,看准了的也要与人为善地进行恰如其分地批评教育,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人生观改造他。” 经汪超凡如此这样一点拨,崔大农如茅塞顿开,心里顿即豁然开朗,在汪超凡面前又是嘿嘿一笑,表态说:“团长,你放心,经过你这么一说,现在就是有人成心要在我这儿抢走雷至泉,我也不会放他走。对雷至泉我一定按照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与他共事,共同将我们农林局的工作做好。” 崔大农临走时,汪超凡还交待说:“雷至泉虽然不是你们局里的领导,也是副局级,你们局的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业务方面的工作,一定要通知他参加,有的文件该让他看的一定要让他看,只要我们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才会也把心交给我们。” 最后汪超凡还说:“雷至泉是地委伍书记中学时的同学,他们俩人的情谊很深,伍书记他还说:‘雷至泉是有真才实学,有理想,有事业心的知识份子,人品、工作态度,都是很不错的。’伍书记将他推荐给你们局,这也是他对你们局里的工作的支持和关心。这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要跟局里的其他人讲,包括刘小明。” 雷至泉到农林局有几天了,局里的领导崔大农、刘小明都找他谈过话,同其他的干部也有一些接触,他也了解到局里的一些情况。到现在为止,全局总共只有十多人。除了崔大农是局长外,刘小明是副局长兼党支部书记,他比崔大农要年轻很多,参加解放军前是一名初中学生,从部队转业下来时是团政治处的一名干事,他是现在局里干部中文化水平最高的。在局的下面设置了一个办公室和若干个股。 据雷至泉观察,他们都很忙,相比之下他倒是一个大闲人,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时间白白地过去,都在抓紧时间看农林专业方面的书。 从上大学时开始,所有的专业方面的书,雷至泉都放在实验农场,日本鬼子到了农场时,他是赤手空拳逃跑出来的,这些书都被日本鬼子连同农场一起付之一炬。有的是不再版的绝本,只要想起此事,至今仍然是无比地痛心和惋惜。 到了罗盘镇以后,有空就爱逛书店,只要看到有农林方面的专业书他就买。将这些书摆在案头和枕边,再忙也要翻一翻,因为这是他的专业不能丢。但时间总是有限,有些想看的书没有时间看,现在却有了一些空闲,来看这些书,多少也是一种补偿吧! 局里的人在表面上对他都很客气,还不嫌累赘地叫他雷顾问同志,他听起来感到很别扭,没有办法只好忍着。除局长崔大农、副局长刘小明以外,他同别人还没有三句以上的交谈,生分隔阂得很,这种情况过去在农场和学校是绝对没有过的。 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感受,使他清醒地认识到农林局,既不是实验农场,更不是学校。而是新中国县一级人民**的职能机关,在老百姓的眼里就是衙门。从身份来说,在实验农场、在学校他是主要领导,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没有明确职责的顾问,是一个没有任何职权的虚职。在农林局人的眼里他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要看到在他的身上发生的变化,要有自知之明。 雷至泉急急忙忙离开了妻子和温馨的家,蛮以为到农林局后有很多的工作在等待着他呢!来了之后局长已经几次同他谈过话,也没有对他说清楚,他这个顾问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他做的。局里的第一把手都说不清,他自己自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只能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里看书。 看书时可以忘掉一切,可是只要合上书本,又不由他的在想:农林局是他人生的归宿吗?在新中国农林还比较落后的大地上,难道就没有他这个学农林的知识分子的用武之地吗?他很苦恼也很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四天,办公室的小沈同志敲响了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叫了一声雷顾问同志之后,客客气气地递给他一份干部履历表,并说:“这表是县人事局要求填的,一式两份。您在填表之前好好看一下说明,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不用着急,您有别的事可以先忙别的事,履历表过几天填写好了交给我就行。” 小沈走了以后,雷至泉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表格自嘲地说“我哪里有别的事,这是我来农林局要干的第一件工作。 雷至泉对表格及其说明,认真详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深深地感到这份表格的份量。这张表格不仅要承载了他个人的历史,是对他过去的定性,也是他过去的家、现在的家,各种情况的再现。还有他已多年不曾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的亲人们,留给他的一些久远的信息。心想,这样的表格他一定要严肃认真地填好。 在填到‘家庭出身’这一栏时,他停下笔想了想:尽管他的家已经败落几十年了,他的父亲在被害惨死时,是提着竹篮子沿着垸堤叫卖芝麻糖的老雷头。但是按照表格的说明,‘家庭出身’是指本人在取得独立生活前三年的家庭经济状况,对他来说就是在大学毕业后,到实验农场去工作前的三年。那时他的家境虽然远不如过去,但是父亲还是掌管着数百亩水田出租给佃户耕种的地主。虽然这只是过去了的遥远的历史,但他是从哪个家中走出来的。按照表格的说明,在出身的栏上,他填上了‘地主’。 ‘本人成份’这一栏,他也想了想,按照说明这是他解放前三年在社会上的身份,这段时间他在罗盘山中学工作,他既是教员也是代理校长,校长不算官,他不能算是旧官吏,填上了‘自由职业’。 在个人经历的哪一栏里,每一个经历都要填写证人,在实验农场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中,他没有填写在农场共事的任何同事,却填上了华中杰的名子。华中杰是民国时期的一位有名的杰出的农林专家,曾任过农业厅的厅长。他当然知道华中杰的名子在他的履历表中出现,对他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的政治影响。但是他考虑更多的是:华中杰是引他入农林业之门的备受他崇敬的的老师,师生之情,知遇之恩是永远不能忘怀的。 在罗盘山中学的这段经历中的证人栏里,他先写上了伍子修,后来一想:他现在是新中国的高级干部地委书记,填上他未免有攀高枝之嫌,于是涂改成了徐满志,这是他在表格中唯一的涂改之处。 表格填写完以后,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直系亲属和社会关系的哪一栏上,感慨万端。他父母、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小妹、飘妹---他的这些亲人啊!父母已早不在人世,死者了了。而其他的人呢,因世局动荡,杳如黄鹤,生死不明。人世沧桑,既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有幸在世。自然更不知道,若有幸在世的身份和职业,更谈上有任何的联系,和相互之间的影响。 但,这都是他的亲人啊,在他的心中亲情仍然,有对他们不知生死的痛苦,有深切地缅怀和思念,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这是他的履历表,他就要一个不漏地真实地填写上,这份表也应该承载着他对他们的亲情。填写上后对他的影响是肯定的,但有多大的影响,他没有太多的考虑。 雷至泉到农林局的第五天,崔大农找到他很认真地说:“最近我在想,我们农林局是在县委、县**的领导下,主管全县农林方面的具体工作的,可是现在局里的干部基本上是五谷不分的军人、学生出身,到懂农、林业那还差得远呢!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专家,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懂,否则就成了瞎指挥了。 所以我最近想:我们局里既然有了你这样一位农林方面的大专家了,不向你学习还向谁学习去。因此,我想请你不定期地给我们这些农林盲,讲讲课,扫扫盲。” 雷至泉一听,非常高兴的急忙说:“好哇!” “明天是星期六下午是学习的时间,就由你来给大家讲第一课,来得及准备吗?” “没问题,现在讲都行。” 吃晚饭的时候,在食堂的问口,摆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通知:明天下午一点,全体干部在会议室听雷顾问同志讲课。局办公室。 雷至泉在食堂的一隅吃晚饭的时候,不像往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今天让他隐隐地感到瞅他的人多了。也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听说他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是真的专家还是冒牌货,明天去听课就知道了。 这些议论对雷至泉触动很大,心想:明天的讲课还不能大意,一定要讲好,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农林局全体干部集体对他的一场面试,也是他这个专家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的一次考试。 雷至泉不敢懈怠,晚上和第二天上午都用在了备课上,并写了讲稿概要。 在星期六的下午,雷至泉带着讲稿概要提前到了会议室,稍后局里的干部也陆续地来了。年纪稍大一点的,手里都端着一个茶杯,坐下后从身上掏出一包烟和火柴,往前面的桌了上一撂。年纪轻一点的是漫不经心地嘻嘻哈哈地走进会场,坐下后又是交头接耳地说话声不断----。 快到点了,崔大农来了,坐在雷至泉的身边,也是一杯茶一包烟。崔大农用眼睛在会议室扫了一眼说:“刘副局长怎么还没有来?”于是,对办公室的小沈说:“你去找一找。” 一会儿刘副局长手里端着一杯水,不紧不慢地走来了。崔大农看了一眼雷至泉说:“你怎么没有带一杯水呀?” “不用。” 崔大农马上又冲着小沈说:“你去给雷顾问同志冲一杯茶水端来。” 接着崔大农说:“大家坐好了,现在请我们的雷顾问同志,给我们讲课。”说完他带头鼓掌,响应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很难听。 雷至泉毫不在意地环视了大家一眼,没有一个带笔记本的,会议室里已经是烟雾缭绕。他正要开始讲,主管农林的副县长,许立兴来了。刚进会议室,大家一阵热烈地掌声。 许立兴是从东北老区调来的地方干部,随部队南下到了这里。在农村的基层工作多年,对东北农村是比较熟悉的,东北主要是旱地,主要的农作物是小麦、玉米、大豆、高粱、谷子等,对水田种稻子则很陌生。这次讲课是他和崔大农一起商定的。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一些南方农林业方面的知识,而他主要还是想看看雷至泉这位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呢?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冒牌贷,以便今后对他的使用。 许立兴到会议室后,主动地同雷至泉握了握手,坐在了雷至泉的另一边。 在崔大农的手势下,会场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雷至泉自己说:“现在我开始讲课。” 雷至泉在三尺讲台上站了十多年,讲课对他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今天讲的内容是他的专业,是看家的本事,按理应该很自如,不应该紧张。然而在他开始的时候,心跳得很快,还是有一些紧张,因为听课的对象毕竟不是学生,有县长、局长、股长,而且这是他到农林局后,第一次在全体干部面前亮相,在县长面前亮相,讲得好与坏,对他这个顾问今后在农林局能不能立得住至关重要。 毕竟雷至泉有雄厚的专业知识做后盾,艺高人胆大,和老到的讲课技巧,很快就镇静自如了。 他看了一眼讲稿概要,按照概要的思路,没有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首先用了一名俗语:“民以食为同天,国要强多备粮。”来说明农业生产,对国家对人民生活的重要性开始讲起。用他流利清晰的国语、生动诙谐的语言、翔实的村料,深入浅出的理论,引经据典,先是坐着讲,后来是站起来讲,洋洋洒洒地再没有看一眼讲稿概要,没有喝一口水,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 雷至泉讲课的话音刚落,会场上顿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坐在他两边的副县长、局长都在带头鼓掌。与开始时崔大农要大家鼓掌欢迎他讲课时,零零落落的掌声的情景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雷至泉坐下后,崔大农讲话:“刚才雷顾问同志给我们上了一堂非常精彩的课,他在一口气地讲,我也是一口气地在听,我看大家从开始不久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这一方面说明雷顾问同志讲的课,讲得真好;另方面也说明大家有这个渴望和要求。 我听了雷顾问同志今天的讲课后,让我感受到很深的是:农、林业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既然党将我们安排在农林局工作,我们就要很好地学,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才能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才不会辜负党对我们的期望。现在我们的农林局有了雷顾问同志这样一位好的老师,有了这样好的条件,像今天这样的讲课我们要不定期地经常举行。 譬如说:刚才雷顾问同志讲的,搞好农业生产的几大要素:水、土地、肥料、种子、科学种田等,以后就请他对这几方面的问题一个一个地掰开揉碎了给我们讲。” 这时会场上又是一阵掌声。崔大农望着大家笑了,接着他说:“看来我的这个想法很受大家的欢迎,好哇!我们就这样定了。” 崔大农说完扭过身子说:“现在请许立兴副县长,对大家做指示。”许立兴摆了摆手。 崔大农正要说散会,雷至泉对他说:“局长,我还想说几句话。”崔大农先是一怔,然后忙说:“你说,你说。” 雷至泉望了大家一眼,很坦诚地说:“我想说几句与讲课不相干的话。我来我们局工作,还没有几天,也许是初来乍到吧,同志们对我都很客气,我很感激;也许是大家对我太过于客气了吧,都叫我雷顾问同志,不过我听了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一些生分的感觉。 以后我们共事的时间长了,大家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可是雷顾问同志这么一叫,就把我与同志们之间的距离叫远了。因此,我想请大家从此以后叫我老雷,有些年轻的同志,假若担心这样叫会把你们自己也叫老了,那我就只好愧不敢当了,请叫我雷老师吧!” 雷至泉的话刚说完,又是一阵笑声掌声。 崔大农于是说:“雷顾问同志说得对呀!”立即引起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崔大农在大家的笑声中忙说:“你们看我,已经说顺嘴了。老雷同志说得好,今后大家都按他说的那样叫。” 雷至泉的讲课在农林局一炮打响,产生了很好的反响,主要是一片赞扬声。有的评价很高,认为他的这堂课,对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就是崔大农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对农林局的工作该抓什么,心里比较有数了。雷至泉也因此在农林局的地位也起了些变化,不少的人都怀着崇敬的心情,尊敬地叫他雷老师。主动同他打招乎的多了,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请教的人也有了。使雷至泉也感觉到了在农林局的价值,心里也很惬意。对自己今后在农林局的工作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就在雷至泉讲课后不久的一天,农林局副局长刘小明到了崔大农的办公室,很郑重其事地对崔大农说:“局长,我觉得我们局里现在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头!” “哦!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头的?” “现在有的人在说:雷至泉的讲课给我们局里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难道这还对头吗?给我们的工作指明方向的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雷至泉是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我们局里的一个顾问,他的讲话怎么就成了为我们局里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呢?” “大家说的决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只是指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的。” “就是具体的业务工作而言,我看也不对。当前我们局的工作应该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具体地讲,就是要配合县里的有关部门搞好土地改革,这是当今农村里的一场深刻的革命运动,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雷至泉讲的哪一套是在引导我们放弃阶级斗争,只去抓一些农业生产上的鸡毛蒜皮,这是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在这两条路线斗争的面前,我们当领导的头脑可一定要清醒啊!” 崔大农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刘小明一眼,心想:他讲的虽然也没有错,指导我们工作的当然只能是毛**思想,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过他对刘小明非常反感的是,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这种认识问题的思想方法。 更让崔大农接受不了的是,在他的面前,刘小明竟以教训人的口吻教训他,话里有话的说他的头脑不清醒,不讲阶级斗争。他是农林局的局长是第一把手,他要在农林局树立绝对的权威,包括刘小明,谁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同时他也想到了雷至泉是伍书记的同学,也是伍书记推荐到局里来工作的。对雷至泉一定要讲真团结,不能把团结只挂在嘴皮子上。刘小明对雷至泉的这种态度,如果传到伍书记的耳朵里,他对我们能有好印象吗!所以不论从哪方面讲,他都要给刘小明一点颜色看。 于是,崔大农很不耐烦地对刘小明说:“你说完了没有?我的刘副局长同志,不要越说越离谱了。雷至泉不就是讲了一堂农林业知识方面的课吗?雷至泉是农林方面的专家,他不讲农林专业方面的问题,他还能讲什么?要他讲马列主义、毛**思想这不成了大笑话吗!而且他讲得确实很不错嘛。 怎么你就扯到两条路线的纲上去了?土地改革是近几年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这还要你说吗!县里成立了以县委书记挂帅的土改工作领导小组,我也是这个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县里还成立了土改工作办公室,由许副县长兼任办公室主任,县里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是不言而喻的,我能不知道这项工作的重要吗?还要你教育我! 我是农林局的第一把手,我的主要工作还是要抓好县里的农林方面的工作,否则还要这个农林局干吗?按照你的观点我们农林局,还有县里的所有的业务局都改成土改局,才能算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了,才能算是对土改工作重视了,才能算是贯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了,否则就是资产阶级路线了,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再说了,雷至泉在拥护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的立场上也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的,他的腿就是证据。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不要动不动就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往他的头上戴。 你不也是知识分子吗,只不过是小知识分子,党信任你入了党,当了副局长。可是雷至泉也是由人民**正式任命的国家的县里的副局级干部。他刚来工作,就讲了一堂很受欢迎的业务方面的课,你就大惊小怪了,容不了他,给人家上纲上线,你的这种态度符合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吗?都像你这样叫雷至泉同志今后怎么在农林局工作?我的副局长同志你要革命,也要允许别人革命嘛!” 崔大农对刘小明这一通振振有词地教训,他的心里觉得很痛快,而刘小明则满脸通红,心里感到很委屈,他认为自己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想提醒崔大农不要在工作的方向上犯错误,想不到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自找了一顿痛骂似的教训,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只好很没趣地灰溜溜地走了,心想:今后在崔大农的面前要格外小心,再也不要随便说话了。 过了旧历的正月十五,萧索了一冬的大地,开始复苏了,远远望去,杨柳泛起了一层淡绿,草儿也从土里冒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青色的嫩芽---春天的信息越来越浓了,到了备耕备种的时日了。雷至泉作为农林局的顾问,想到他的责任,惦记着农村里的备耕备种的情况。 雷至泉专门到崔大农的办公室诚恳地说了他的想法:想到农村里去走走看看,了解农业的生产情况。让崔大农倍感意外,想到他的身体有些犹豫地说:“你行动不方便,行吗?” 雷至泉坚定地说:“行,我现在还不是完全不能走,只是走得慢一点,费力一点!” “那你就太辛苦了!” “做工作哪有不辛苦的,我是农林局的顾问,只坐在办公室里,不经常到农村去随时了解下面的情况,就凭我脑子里的那一点书本上的知识,我能当好这个顾问吗?所以,我就是爬也要下去,何况我现在能走。” 崔大农对雷至泉的这这种工作态度很受感动,于是说:“你这么坚定,我不同意也不行了。”雷至泉望着他笑了笑。 崔大农接着说:“不过你一定要量力而行,一天的路程不要走得太多,累了就休息。太边远的地区,路不好走的山区,一定不要去。还要注意安全,眼下正在进行镇压反革命。一些顽固不化,死心踏地的阶级敌人,见到**的人,就伺机报复” 说到这里崔大农想了想说:“我看这样吧,你这是第一次下去,我找一个年纪轻一点的干部陪同你一齐下去,一来对你能有所照顾,二来对他来说也是向你学习的好机会。你们准备去哪个区,哪个乡,让办公室先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先做好对你们的接待,你们到了哪里也向办公室点过卯,好让他们了解你们的行踪,对你们也能有所关照。” 雷至泉对崔大农如此周到地考虑,内心里很感激,心想:共产党的干部就是关心人,也感到革命队伍的温暖。 与雷至泉同行的是农业股的股长袁旭升,河北人,也是从南下工作团中分配到局里来工作的。党员,三十出头,初小文化,在老区当过民兵队长,打鬼子、捉汉奸是一把好手。到农林局当农业股长,还只有个把月,他的家乡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不知道南方的水田是个啥样子。有工作积极性,就不知道劲往哪里使,听了雷至泉的课以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就是他第一个说的,雷至泉的讲课为农林局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当崔大农语重心长地对袁旭升说:“我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干部,党要我们管南方农村里的事,可是我们对南方的农村是个啥样还是两眼一抹黑,这种情况不改变,是做不好工作的。老雷同志是南方人,还是农林方面的专家,腿脚也不方便,他昨天向我提出来要到农村去看看,态度那个坚决,让我只能说同意。 他的这种工作态度和精神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也启发很大。他竟然想到不经常下到农村去,就当不好农林局的顾问。我们这些干部同他比更要有下农村去的紧迫感,所以我想:今后我们农林局的干部,包括我都要定期下到农村去,要形成制度。 你就是第一个,准备一下,明天就同老雷一起下去。一方面嘛去见世面、了解我们县农村的情况;另方面嘛这也是你向老雷学习的好机会,增长知识。同时你还要照顾好他哟!毕竟他的腿脚有毛病,比你的年纪大。” 袁旭升听说要他陪雷至泉到农村去,心里很高兴。 从此以后,在陵临县的农村里,不论是在春天的纷纷细雨中,还是在夏日的炎炎烈日下,总有一个身穿干部服,手不离拐杖,踮着脚走路的中年男子,或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时不时的出现在山区和平原的山山水水之间、广袤的田地里、农舍前----查看农民整理田地、沤肥、池塘蓄水、排洪泄洪的渠道,以及水稻种发芽、育秧、插秧、旱田播种----。当各种农作物适时生长起来的时候,他未雨绸缪地指导农民进行植保,防止病虫害的发生,发现问题及时指导农民解决。 他经常吃住在农民的家里,不拘而食,不择而卧,一碗无油的农家饭菜,在堂屋里铺上一捆冒着清香的干稻草,他都吃得香,睡得着。 雷至泉出现的次数多了,不少的农民都认识他了,知道他是县农林局的顾问,是一位农林方面的专家。农民都用他们质朴无华的情愫,有叫他雷顾问的;也有叫雷专家的;有的农民干脆就叫他庄稼郎中。无论怎么称呼,雷至泉都认为是他们对他的工作的认可,视他为朋友,他都高高兴兴地答应。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