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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生》
第一章 你大爷的
欧杨珊站在民政局门99lib?口,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斑斑点点的,晃得她心烦。
她后悔没开车过来。七月的北京就算是早上也能把人晒干,更别说旁边不时地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是,来这儿的,不管是领结婚证的还是领离婚证的都是双双对对的,就她,一个人,跟傻子似的。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没人接,继续拨,不依不饶地直到他秘书的声音从那端响起。
“您好,陈总在开会。稍后我会转告他,或者请您留言。”
“不用了,你把手机拿给他听,就现在。”
“不好意思,陈总真的在开会,请您别让我为难。”
“他大爷心梗了,正在抢救呢,你这不是让我更为难吗?”
“哦,那您稍等。”
“……”
“陈总,说是您大爷病了。”她听见对方小声地询问。
下一秒,电话被切断。
“你大爷的。”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骂道。
这是第几次了,自己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
短信提示,“怎么样?”
她走到路边打车,“师傅,去北方医院,麻烦您快点儿。”她看了看表,想着十点的门诊怕要耽误了。
她回复短信,“他没来。”
对方很快有了回应,“我买了冰激凌,在门诊的小冰柜里,记得吃。”
“欧杨大夫。”看见她进门,护士小苏赶紧迎过来,递给她白大褂。
欧杨珊冲她点点头,套上白大褂,快步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洗手去。
“今天病人特别多,可有得忙了。”小苏把泡好的茶搁在桌上,吐吐舌头。
“叫吧。”她没什么心情废话,打开电脑。
欧杨珊,女,二十七岁,父亲姓欧,母亲姓杨。目前是北方医院心血管病治疗中心的主治医师。不要质疑,即使是在全国著名的三级甲等医院里,像她这种顶着Duke Uy临床医学博士头衔的唯此一人,更何况.99lib.她现在的博士后导师是中国心脏外科创始人杨华院士。
人人都以为她是少年英才,天资过人,放弃国外优厚待遇,回国效力,回来就当主治医师,前途不可限量。可她心里明镜似的,国外是好,可像她这样的亚洲女人在国外当医生能得病人几分信任?
回国是明智的,但是,若不是她有一个当院长的爹和一位当博导的姥爷,她能在国有医院这样庞大的“官僚体系”里轻易混出头来?
第二章 他们一家子
他们这一大家子,实在是复杂。欧杨珊的母亲出身名门,父亲却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拜那场政治运动所赐,下乡插队的千金小姐爱上了喜欢读书、力求上进的砍柴阿哥,不管不顾地结了婚,生了女。
可惜共患难却无法同富贵,有得吃了,却再也吃不到一起;有得玩了,可再也玩不到一块儿去,欧杨珊七岁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
第二年,她就跟着妈妈进了陈家的门,陈爸爸是妈妈的高中同学,将门世家,参军、提干、上军校、晋升,一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陈妈妈去世得早,在陈文三岁那年就走了,留下孤儿寡夫天天向食堂报到。
一场同学会将据说昔日就有早恋嫌疑的两个老同学带到了一起,一见面,两人立即干柴烈火,努力地抓住了青春的小尾巴,顺便把两个破碎的家庭拼凑完整。
陈爸爸经常得意洋洋地跟他的同事朋友介绍说:“这是我闺女珊珊,漂亮吧?学习可好了。”
而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6bd4." >比她大三岁的哥哥陈文,也从爷爷奶奶家接了回来,从此跟她纠缠不清。
欧杨珊十岁那年,父亲也再婚了。那时,父亲还只是医院里的一个无名小辈。老家的爷爷奶奶吸取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很快帮他找了个在老家县城医院工作的护士,即是后来的丁阿姨。她也有一个孩子,就是苏静,那时本来一直由男方抚养,但从苏静上初中开始,就被丁阿姨接到北京来上学,一直在学校住宿。
欧杨珊跟父亲的感情很好,虽然父母不在一起了,但仍然时不时地回爸爸家玩几天。丁阿姨开始对她还不错,毕竟她从外地调到北京的工作还是欧杨珊的妈妈给办的。可随着时间的变迁,欧杨珊清楚地知道,这个家庭已经容不下她的存在了,父亲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陈文十八岁的时候,考进了Duke Uy计算机学院,欧杨珊的舅舅和姨妈已在美国定居多年,根基扎得很稳。大家商量后,一致决定让十五岁的妹妹欧杨珊也跟着去,以便将来在美国上学更容易些。
论考试的功力谁能跟中国人比?欧杨珊十七岁就轻轻松松地上了Duke Uy的本科,本科之后上医学院。欧杨珊自个儿很努力,又会做人,深得导师的重视。加上家里那么多人从医,随便指点一二,博士学位和医生执照到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当然,这期间陈文也没闲着,啃计算机硕士的同时又读了个管理学学位。
陈文二十岁生日那天,摸上了欧杨珊的床,月光中彼此纠缠着,温润的身体,每个毛孔都藏书网在颤抖。
他们在阳光下热吻,在书堆中间彻夜做爱,小蜜蜂一样在学校、公寓间穿梭。
那时的世界没有旁人,只有陈文和欧杨珊。
他们认为该携手步入婚姻之时,欧杨珊的母亲却强烈地反对他们结婚的要求,理由很简单,都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主儿,凑一起怎么得了。陈爸爸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再等等,等到彼此都定下来再说。
可那时他们早就认定了彼此,眼中?99lib.再无旁人,尤其是陈文完全一派霸王的模样,颇有不结婚便成仁的架势。
第三章 凑合着过日子
俩人趁回国探亲的时候扯了结婚证,彻彻底底地把欧杨珊同志变成了老陈家的一分子。
两人都属同龄人中的精英,在国外多年,名利双收,就差荣归故里了。
陈文二十六岁时,一个人带着大笔的风险投资回国创业。第二年,欧杨珊头顶着博士光环,夫唱妇随地回国工作。
接下来的一年,陈文忙着弄他的IT王国。欧杨珊顺利地成为医院重点引进重点培养的精英,刚上任就顶了主治医生、副教授职称和专家等头衔,各类科研成果奖项噼里啪啦地往她头上掉。
欧杨珊的到来,使医院的护士们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担心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未婚单身精英男医生又少了一个或几个。所以,当她已婚的消息传出来后,晓琴发誓说听见打扫厕所的大妈念叨>着“前几天偷走的几瓶硫酸还回来了”。
用晓琴的话说就是,“你天生就是拿来被人当偶像崇拜的,当对手铲除的,当情敌泼硫酸的。”
总之,所有人都觉得欧杨珊的日子正是风生水起、快意自在之时,陈文出了问题,或者说,是早就出了问题。
刚结婚时觉得日..子和读书时差不多,两个人都忙,晚上回家了加班的加班,看医学资料的看资料。偶尔有个周末,都恨不得一觉睡到底,比着看谁起得晚。全是物质享受型的,别说收拾屋子,连衣服掉地上都能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踩着过去。
陈文经常损她说:“娶你怎么跟娶头猪回来一样啊,屋子弄得跟猪圈一样。”
欧杨珊平静地回应道:“我怎么觉得嫁你还不如弄条狗在家,至少贼来了还能叫唤两声。”俩人都知道这么过不成,可他俩结婚前也是这样的,反正一起那么多年了,习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态慢慢藏书网开始不平衡,冲突越来越多。从共用书房,到一人一间,要么不说话,要不然一开口就是火药味,从小混到大,彼此的软肋都摸得清清楚楚的,说出的话句句见血。
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原来恨不得一天做几次、见不着就想、见面就往床上奔的俩人,不同床已经大半年了。
欧杨珊本来觉得无所谓,可当她看见陈文搂着个女人走出茶社包厢的时候,心还是被割了一刀。她以为自己不再爱他了,如今却恨不得把他像只蟑螂一样踩得扁裂断腿,汁液横流。
陈文倒也承认得痛快,男人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欧杨珊天生女王命,哪里放得下身段同他一起去应酬那些她眼里的奸商?老婆不搭理,还没几个漂亮姑娘陪着,别人不得笑话死他!
欧杨珊恨死陈文了,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浑蛋相,恨不得把他一刀一刀肢解了,扔进王水里化了。她也想过离婚,可行不通,老头老太太不得气疯了?再说,再离也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牵扯。她后悔死了,怎么当初就不听老人言,非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弄成现在和不成、分不了,人前恩爱、人后死掐的状态。
离不了分居总可以吧,眼不见为净。别让她看见他,看见一次就多一次犯杀人罪的危险。
于是,两个人达成了协议,基本是各过各的日子。
只是偶尔被传召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才会在父母面前假装一下。
第四章 到底怎么睡?
本是极不情愿被父亲叫回家吃晚饭的陈文迈进院门就听见老爷子哈哈的笑声,心情立刻好了不少。他快步走进家门,不出意外地看见欧杨珊苦着脸正拿着棋子思考落点。
“爸。”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老爷子见他进来,“哼”了一声,继续下棋。
“三儿,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陈文叫她,直接坐到她坐的椅子的把手上,手臂环绕过她的身体,头亲昵地倚在她肩上。
“坐没坐相。”老爷子又哼了一声,却并无半分怒色。
欧杨珊被他圈禁在怀里,看都不看他一眼,落下棋子。
老爷子看了眼棋局,问她:“珊珊,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等等……”陈文轻轻叫道,伸手去拿子,却被欧杨珊挡了开去,“就下这 513f." >儿,死局已定,早死早超生。”
“你这孩子。”老爷子无奈地弹了下她的脑门。
见老爷子进了西边的花厅,陈文孩子般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可想死我了。”
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侧头看他,他的脸紧挨着她的,呼出的气息热热的,扑在她的脸上。
在他嘴唇碰到自己之前,欧杨珊轻轻地说:“别跟我来这套,我觉得恶心。”
陈文知道欧杨珊红嫩的嘴唇有多美味,同时他也清楚这张嘴有多么恶毒。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在一起,拌嘴,打架,有事没事就相互祸害,连做爱都犹如激战。
“你们最近是不是很忙,看你和文儿瘦的。”杨珊的母亲,也是陈文的继母给他们夹菜。
陈文嬉皮笑脸地说:“妈,那您赶紧给我多弄点儿好吃的补补,您也知道三儿的水平,跟您根本不在一个境界。”
老太太亲自帮他盛了碗汤,笑着说:“你个马屁精,有空多喝点儿汤。看看这眼眶黑得,周末就住这儿吧。”
欧杨珊微微蹙了下眉,抬头看了看父母,转头正好迎上陈文的目光,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饭后,照例帮老两口测血压、血糖,老爷子高血压,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都经不起任何精神上的刺激。
欧杨珊洗完澡出来,陈文已经躺在床上看着她,空气里夹杂着薄荷香皂的味道,冷气虽然开得很足,但仍让人心烦气躁。
欧杨珊从旁边的衣帽间翻出凉被和小牛皮凉席,便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铺好。
“你这是干吗?”陈文忽然一跃而起,扯住她。
“睡觉,你睡这儿还是我睡?”欧杨珊冷冷地问。
陈文一脚踢在榻上,“放屁,有床不睡,睡这儿,要是明儿早爸妈发现了,怎么办?”
欧杨珊不理他,踢开拖鞋,上了榻,裹紧凉被,背对他躺下。
“不这样,不成么?”他忍着气,拽拽她的被角。
“离婚得了。”半天,她才闷声说,扯过被子,盖住头。
“你想把爸妈气死?”
欧杨珊腾地翻身坐起来,指着他问:“你跟别人上床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茬儿?”
“三儿,咱不闹了,成吗?”陈文也上了榻,抱住她,“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欧杨珊紧紧咬着嘴唇,使劲推开他。
黑暗里,她听得见他的心跳,还有她的,怦怦怦怦,快到疯狂。
他俯下头,他们的呼吸合二为一,多久没有这样吻过了,她甚至忘记了接吻的味道是如此致命。
“三儿……”他呻吟着,引诱她的手滑进他的衣服,胸口,小腹,逐渐向下,火焰蹿动,一触即发。
第五章 她衣服到底谁换的?
可是一想到陈文拥着别的女人的画面,欧杨珊就感觉一阵反胃,往事浮现眼前。
日子退到一年前。
欧杨珊的发小汪晓琴拉她去医院附近的Pizza Hut吃饭。中午人极多,她俩领了等位号,站在一旁小声地聊天。
“又吵架啦?”
“冷战。”
“桃花又开了?”
“嗯。”
“什么东西!”
晓琴一直就不喜欢陈文。用她的话说,陈文外表像孔雀,脾气像公牛,行为像种马。
“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整天倒饬得花枝招展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那张脸,当初还说他是什么鸿鹄之志,丫整个就是一鸟人。”
“好,好,不说了,我先去趟洗手间。”
“三十八号,韩女士两位。三十八号,韩女士两位。三十八号,韩女士在不在?三十九号,汪女士两位。”
欧杨珊低头看看手里的号,扬了扬手,“这儿呢。”
她俩刚要进门,见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拎着大包小包冲过来,“三十八号,叫了没有?”
“这位小姐,您的号叫过了,请您重新拿号吧。”服务生解释说。
“你跟我说的,等半个小时左右的。”穿着吊带裙的小女生不依不饶地说。
欧杨珊看看表,午休时间没多少了,懒得理会这个耍泼的小丫头,跟着服务生就往里走。
“你等等,你几号啊?”小女生上前一步堵在门边。
欧杨珊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三十九号,是吧?那这个位子是我们的。”她想抢先一步进门,却被领位的服务生拦住。
“小姐,我们当初声明过了,人要在场等,过号作废。”
“就一分钟,你们自己不大声点儿,谁能听得见?”
服务生有些为难地看着欧杨珊。
“要不,您稍等一下,已经有人结账了。”
要在平时,欧杨珊也就让了,可她今天?99lib.憋了一肚子火,这个小女生嚣张的气焰让她更是不爽。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等。”她说。
“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小姑娘冲她嚷嚷。
欧杨珊冷冷地看着她,这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惜太嫩了点儿。
“你是先来的,可你没有在这儿等。叫号叫了三遍,你也没回答,再说了,又不光我一人在这儿等,后边还有那么多人呢。要都像你这样,前面过号的人直接进,我们大家在这儿站半天干吗?坐都没地方坐了。”
“就是,自己不在这儿等。”
“赶紧排队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这才发现事情跟自己有关系,忙不迭地附和。
小姑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阵势,急得脸红脖子粗,可还是堵住门口,不离开。
“小佳,算了,重新拿号。”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欧杨珊侧过头来看,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也正打量着她,见她看他,便礼貌地说:“对不起了。”
她点点头,退开几步,让他们离开。
下午查完房,主任领着一个年轻人到了欧杨珊的办公室。
“欧杨啊,这是咱们科新分来的住院医生,想考杨老的博士生,怎么样,先收个徒弟吧?”
他背对着那男孩,冲她使了个眼色。
欧杨珊心领神会,看看那孩子,有些面熟。忽然记起他是中午遇见的小悍妇的男友,于是笑了,真是有缘。
“你好,我是欧杨珊。”她站起来伸出手。
“冯烁。”他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很快松开。
“成了,小冯啊,你先去找护士长,让她带你去科里转一圈,都先认识一下。”主任发话了。
冯烁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出去了。
主任冲欧杨珊笑道:“那帮小丫头要乐疯了,多漂亮的小伙子。”
“怕是护士长又要心绞痛了。”她附和道。
“这孩子来头不小,本来是要跟杨老的,可杨老只带博。你费费心,帮我照顾一下。”
“主任放心,我有数。”
下班以后,她照例召集手下的学生和她负责的住院医生出去“腐败”。一行人直奔黎昌海鲜。包房下午就订下了,凉菜上齐,她示意服务员倒上啤酒。
“都认识了吧,那我就不废话了,来吧,”她举起杯子,“欢迎冯烁同志。”
“欢迎。”
“欢迎。”
众人附和,杯斛交错,好不热闹。
“冯烁,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欧杨珊一个学生说,“我刚来实习的时候,大家就是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会议室里,先是傻不拉唧地做自我介绍,然后主任说‘欢迎某某同志,以后大家要好好工作’,然后大家鼓掌,散会,屁都没放一个。唉!”
欧杨珊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咱也那样,撑死了再买把瓜子,还得AA。”
大家哄笑,嚷嚷着要罚酒。欧杨珊的酒量虽然很好,但今天这帮人劝酒劝得实在猖狂,加上心中淤了口气,便多喝了几杯。
都是年轻人,本来就都活泼好动,私底下更是没大没小,话题从工作、学习,着落于爱情、婚姻。
都是住院医生和实习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大牲口,清一色的单身。
有人感叹道:“医医配,医护配,才是王道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欧杨老师,咱们中间就您是已婚,您怎么就嫁了呢?”
“就是啊,本来就狼多肉少,最好的那块还被外人叼走了,剩下一堆柴火妞儿,什么世道啊。”
一个女医生不服地说:“就你们还是狼?顶多是窝秃尾巴京巴。”
“还是串儿的。”欧杨珊补充道,“就你们二把刀的水平,估计咱科护士都瞧不上眼,年轻人,好好干活,别整天看见漂亮姑娘就两眼刷刷地冒光。了解的,知道咱这儿是心外科,不了解的,还以为咱这儿是放射科,连X光机都省了。”
“欧杨大夫,敬您一杯。”冯烁走过来与她碰杯,灯光的照射下,他英俊的脸苍白得近似透明。灯下看美人,尤胜三分色。她想,一大老爷们儿长成这样,比着寒碜谁哪?
“小冯啊,今儿喝了不少吧,随意吧,明儿还要值班呢。”她好心地劝他。
他却一口干了,倒悬了酒杯,看着她。
她怔住了,小样儿,叫板是吧?
酒过三巡,众人纷纷告辞。欧杨珊硬撑着结完账,独自走出饭店,准备叫车。
电话声音乍然想起,她晕乎乎地看了一眼,是陈文,怒火腾地一下蹿上来,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旁边的便道接听。
“干吗呢?”陈文跟没事人一样问她。
欧杨珊借着酒气口气不善,“干革命,你他妈的想干吗?”
“吃枪药了吧你?”他顿了顿,口气软下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跟你?不能。”
“喝酒了?”
“嗯。”她觉得头晕,顺着身边的大树滑坐到地上。
他没了声音,好久才闷着声说:“你随便吧。”
她靠在树上,浑浑噩噩,浑身冰冷,头疼欲裂。
有人拍她的肩膀,“欧杨大夫,没事吧?”
她挥挥手,把头埋进膝盖。
“怎么了?”
“醉了。”
她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嘈杂刺耳,有人抱起她。她感觉自己仿佛飘在空中,慢慢丧失了意识……
欧杨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她揉了揉眼睛,赤着脚迷迷糊糊地去浴室洗脸,发现自己昨天穿的衣服上沾着某种恶心的呕吐物,在洗手池里皱成一团。
欧杨珊再次接到陈文电?话的时候,她正带着冯烁观摩一场瓣膜置换手术。她看了看号码,想也没想就按下拒绝键。又打来,她再拒绝……来来回回地折腾。
身边的师兄看不下去了,“三儿,不接就关机,不累啊。”
“我乐意。”她咬牙切齿地说。
斜下里递来一瓶冰水,修长的手指上挂着水珠。她抬头看看冯烁帅气的面孔,有些尴尬。
一想到上次是他送自己回家的,欧杨珊就浑身不对劲。她想问问他,当时自己的衣服是谁帮忙换的,可她又不敢,太尴尬了,真是太尴尬了。
“好好看啊,有问题问我。”她尽量摆出老师的架势。
他再不理会她,只是专注地搁着玻璃看着观摩室里进行的手术。
关师兄掩嘴低笑,“三儿,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祖宗?”
“天上掉的,您要,送您。”她看着显示屏里蠕动着的心包,灌了口冰水。
还没等这边手术做完,就来了个急诊。欧杨珊赶紧去手术区做准备,冯烁跟上来问:“我能做助手吗?”
她仔细地用刷子刷手,“旁边看着,别乱动。”
“我可以的,以前做过。”他按下开关,帮她冲洗手。
她没接他的话,径自做着准备工作。他也不再说话,闷头刷着胳膊。
当她步入手术室的那一刻,他说:“这手术不难,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她停下来,转头看他,“这是人命,没第二次机会。”
手术室里永远是令人窒息的凝重,无影灯下,血腥弥漫。她站在那里,灰蓝色的手术服,淡蓝色的口罩,只露出双眼睛。
冯烁看着被打开的病人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一时气血翻腾,他仔细观察着欧杨珊每一个动作,手不自觉地跟随着她的节奏在自己的手术服上比划着。
“冯烁,你来修剪动脉瘤壁。”她侧过身子看他。
他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护士递来的器械。
“开始吧。”她站到他身侧。
冯烁之前就见过欧杨珊,那时他还在医学院读书,欧杨珊顶着北方医院心血管副教授的光环来他们学校做学术报告,巨大的海报悬挂在礼堂外,笑得那叫一个天使。若不是欧杨珊三个字后面那一长串殊荣,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哪个明星主演的医学电影宣传海报。
学术报告的那天,偌大的礼堂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这些心血管专业的学生愣是被堵在礼堂外,进不去。
“崔勇,你口腔系的来凑什么热闹?”同来的同学冲着另一个学生嚷嚷。
“拔牙也会影响心血管问题……别挤啊……再说了,我凭什么不能来,精神科学院的都来了。”
冯烁估计就算进去了,这么吵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懒得凑热闹,干脆直接走人。
在图书馆混了半天,他才去学校的停车场取车回家。黄昏时分正是学生下课吃饭的时间,校园里人潮涌动,他眼疾手快地躲过旁边的自行车,车头却刮上了右前方红色的奥迪A4,车里的人放下车窗探出头,逆着光,只看见夕阳的映衬下闪着漆光的蓬松卷发海藻似的扑散开来。
她走下车子,半搭着车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欧杨珊。”他在心里叫道。
“不错啊,出手够利索。”欧杨珊脱下手套,眼中满是赞扬,“这病人你来管。”
“好。”他回答得干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谢谢你。”
“应该的,传、帮、带嘛。”她在护士的帮助下脱掉手术服,摘掉口罩和帽子,一本正经地交代说,“七十二小时监护,手续问题问护士长,病人一有情况立刻呼我。”
“你要走了?”他见她这架势,似乎要翘班,便下意识地问。
“怎么可能?”她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忽闪着大眼睛很是无辜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苏静已经坐在欧杨珊的办公室里近一个小时了,烟抽了小半包。欧杨珊一进门就被呛得咳嗽起来,连连后退几步。
冯烁轻轻扶住她的腰,很严厉地说:“小姐,这里禁止吸烟。”
苏静赶忙掐灭了烟头,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讪讪地说:“姐,我等你好久了。”
欧杨珊“嗯”了一声,继续对冯烁说:“这周杨老有台大手术,我们去观摩,机会难得。你先找些相关的资料看一下,做个准备。”
“好。”冯烁点头离开。
“姐,那医生可真帅啊。”苏静见冯烁离开,立刻凑上来用手肘碰碰她。
“帅不帅跟我们没关系,你来干吗?”欧杨珊倒了杯茶给自己,上好的紫阳毛尖,陈文孝敬的。
“还不是那药的事。”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做不了主,这事要找主任。”
“跟姥爷说也没用?”苏静有些沮丧地问。
“他早就不管科里的事了。”欧杨珊实在提不起兴趣应付这个在药厂做销售代表的妹妹。
苏静拉着她的手,使劲摇着,“姐,你得帮帮我,我都跟老板说了,肯定能拿下北方医院。”
“苏静,你那个药厂太小了,真不好弄。”她无可奈何地说,“爸不是说帮你在医院找个工作么?”
“叔叔不肯把我弄到有油水的部门,就是去做个文员什么的,能有什么前途啊。”苏静嘟着嘴巴说,“姐,要不你跟我姐夫说,我去他那里,好不好?”
欧杨珊觉得头都大了,但仍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别闹了,正经地弄个文凭是关键,至少你英语要先过关吧。”
“那我自己跟姐夫去说。”小丫头大概有点儿恼了,扭头就走。
欧杨珊也不拦她,陈文多精啊,能弄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进公司白养着?
不过这丫头要自己找没趣,就去吧,她是不会去找陈文开这个口的。
周六过得也不太平,之前手术的病人突发状况,正吃晚饭的欧杨珊放下筷子,立即回房换衣服。出门时陈文的车已经等在门口,当着爹妈的面,欧杨珊吹了声口哨,调侃道:“陈少爷,今天辛苦啦。”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陈文点头哈腰地下车帮她拉开车门,手还垫在车顶,一副标准的奴才相。等老头老太太一进屋,俩人立马跟换了个人一样,耷拉着脸,不再说话。
几个值班医生正在做紧急抢救,欧杨珊趁护士帮她消毒的工夫扫了一圈,问:“冯烁呢?这病人不是叫他看着的吗?”
“他回家取东西去了,正往回赶呢。”见她脸色不对,忙有人答话。
欧杨珊冷哼一声,上前查看病人。
外面狂风大作,陈文本来已经开车走了,想想还是掉头回去等她。他找护士长要了她办公室的钥匙正开门,听见身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回头看,来人也放慢了脚步看着他。陈文见对方穿着白大褂,估摸着可能是欧杨珊的同事,便点头打了个招呼,顺便看了眼对方的挂牌儿,冯烁,嗯,这名儿跟这小白脸挺配的。他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冯烁到抢救室门口,正匆忙消毒,门开了,欧杨珊扯着白大褂,带着人往外走,瞟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只是跟旁边的人交代说:“去跟家属宣布死亡时间,解释死因。”
旁边的大夫点点头,“我去查查记录,这次该轮到谁了。”
“查什么啊,谁管这床谁来。”欧杨珊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以前说过吗?”
冯烁知道这是问他,便老实地回答:“没有。”
欧杨珊把带血的衣服扔进垃圾桶,声音冷得瘆人,“那正好学学,跟家属说清楚点儿,别让人说咱没医德。”
众人缩着脖子恭送欧杨珊离开,背影消失后,才小声地安慰冯烁,“别往心里去,她就这么直,对事不对人的主儿。算你今天点儿背,没事,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说上两次就知道怎么说了。”
陈文看欧杨珊进门的脸色就知道病人过去了,赶紧把茶杯递给她,见她喝了口水面色微微缓和了,才轻轻地问:“要不,咱回家?”
欧杨珊斜了他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他说:“外面刮大风,我可是专门等着送您回家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欧杨珊冷着脸说:“那可真不好意思,耽误您的Happy Time了。”
两人到了地下车库,欧杨珊觉得不放心,折了回去。果然看见一帮人围着冯烁撕扯,哭天抹泪,喊爹骂娘。冯烁绷着一张脸,越发显得惨白。欧杨珊叹了口气,正想走过去,却被陈文一把拉住,“他一大男人都应付不了,你干吗去啊?有事找主任。”
她白了陈文一眼,“这事都麻烦主任,我还混不混了?”
“都别吵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医院,有事说事,别拉拉扯扯的。”欧杨珊分开那帮人,挡在冯烁身前,“我是病人的主治医师欧杨珊,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
陈文冷眼看着欧杨珊以及被她像小鸡一样护在身后的冯烁,别开了眼睛。
欧杨珊护犊护得厉害是出了名的,打小就这样。他在院里和别人打架,只要被她看见,她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扯着人就踢。陈文也算是大院里尽人皆知的混世魔星,可跟她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大院里哥们儿见他怎么叫来着,“哟,这不是三儿她哥吗。”
什么称呼啊,这世道!
“节哀吧,让护士长带你们去办手续。”欧杨珊安抚完家属,转身拍了下冯烁,“别愣着,赶紧去护士站,让他们给你消消毒。”
冯烁低头看自己的手背,那上面不知道被谁的指甲划出了条血痕,不深,只是有些隐约的刺痛。
“那小子新来的?”陈文..边开车边问欧杨珊。
她困极了,懒得搭理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陈文悻悻地扫了她一眼,伸手调小了空调。
“直接回家。”她忽然说。
“不去爸妈那儿了?”
“在那儿我睡不好。”欧杨珊闭着眼睛说。
周一上班,大把的事情照旧迎头砸下来,欧杨珊刚有点儿空闲,想回办公室歇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嚼着巧克力派,含含糊糊地让人进来。
冯烁拿着给病人开的医嘱请她签字,欧杨珊仔细核对完,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见冯烁还没有走的意思,就问:“还有事儿吗?”
“我是想跟你道歉,那天……”冯烁犹豫了一下,开口说。
欧杨珊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别跟我道歉,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自己以后注意点儿,咱们这行是高风险职业,手里过的是人命,容不得半点儿疏忽。既然选择做这一行,就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七十二小时重点监护!我不要求你七十二小时不睡不吃地看着,只要人在附近,按点查房就行。实在有事就跟我请假,我能理解,谁没点儿急事啊。”
“可你呢?你跟我说过么?当这是学校呢?说逃课就逃课。你跟我请假,我就能安排其他的值班医生看着,有明确的交接记录,权责清楚。这次的事情还好发现及时,人也的确救不过来了,没让人找到把柄。可你能老那么幸运吗?下次再出这种事,别人又一时没顾上,明明能活的,生生给拖死了,你负得起责任吗?让你去跟家属做解释,是想让你知道病人的死亡会给他的家庭和亲人带来什么样的痛苦……”
欧杨珊说教说得正激动时,闹钟响了,她看看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去门诊了。”
过了几天,主任找她谈话,开门见山地问:“欧杨,你上周当人面给冯烁难堪了?”
还打小报告!欧杨珊扁扁嘴,“他值班期间回家,也没跟我打招呼。”
“我让他回去的,也让人帮他代班了,人家领导夫人亲自打电话到我这儿请的假。你以后对他态度好点儿,业务上多帮帮,对你有好处。”
“说不得,碰不得,还怎么带啊?要不,干脆主任您把他给别人吧,我可不敢教了。”
“别说胡话,他家就是冲着你的名声来的。要不,怎么就点名让你带呢。你忍忍吧,咱们心一科能留得住这大少爷?等明年他考了博,进研究室就好了。”
她有点儿委屈,却也知道主任是为她好,点头离开。
临出门时,主任又叫她:“珊珊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害你。总有一天你会坐上我这个位子的,到时候就知道了,不容易啊,业务行政都要抓……里里外外都不让人省心……”
看主任大有唐僧讲经的架势,欧杨珊赶紧告饶道:“刘叔,我以后把他当菩萨供着,还不成吗?我还要去实验室干活,先藏书网走了。哦,对了,陈文出国给阿姨带了化妆品,在我车里呢。下班前我给您送来。”
欧杨珊满腹委屈地跟爸爸撒娇,“您说说,放这么一尊大神在我跟前,我怎么办啊?骂也不成,夸也不成。您怎么就这么狠心,亲手把你亲生闺女往火坑里推呀。”
“当初是卫生部副部长陪着他过来让我安排的,他自己说的,看过你很多篇论文,你现在做的课题,他也很感兴趣,在学校里就一直关注什么什么的。我哪里知道这小子这么难伺候?不过,他家里好像对这安排挺满意的,他妈妈还亲自打电话过来感谢,说首长交代过要严格要求,不要搞特殊化。三儿啊,你也不小了,场面上的事情也见过不少,就当历练吧。那小子估计是娇生惯养惯了,你慢慢磨他的脾气,过一段也许就好了。要实在不成,我想办法把他换到其他人那儿去。”
欧杨珊嘟着嘴不说话,气呼呼地去实验室干活了。
实验室旁的 516c." >公共休息室里,笑声一片,关师兄正把一只小白猫往实验用的白老鼠身上推,猫咪小小的,吓得瑟瑟发抖,拼命缩成一团。
欧杨珊看得那叫一个气,上前把老鼠拎起来,往师兄脸上凑,“这抓老鼠的本事要教了它才会啊。来,师兄,一口把老鼠咬死给它看看。”
关师兄大笑着躲开,“别啊,我错了,还不成么?猫饿了,赶紧弄点儿食去。”
“哪儿来的啊?真可爱!”她搂着猫去柜子里找吃的。
“上次杨老不是说师母想养只猫吗,估计被送实验鼠的那人听见了,今天送来的,说是自家猫生的,刚断奶。”
欧杨珊倒了点儿酸奶在碟子里,用手蘸了,喂猫吃。“还真会来事儿,这猫一看就是好品种,指不定是哪儿买的呢。”
猫咪吃上了瘾,抱着她胳膊使劲舔她的手指。她呵呵笑着,去挠它的脑袋。
关师兄见别人都出去干活了,才靠过来小声地说:“听说你们心一来了位太子爷?”
第六章 这就成全你们!
“你怎么跟居委会老太太一样,什么都知道啊。”想起这事儿她就烦,没好气地说,“就是那天跟咱们一起看手术的那个。”
关师兄瞪圆了眼,“哎哟,妹妹,你很有艳福啊,小伙子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价有身价,比你那陈文强多了。”
“你没事提他干吗啊。我都说了,你要是喜欢那孩子,就把他送你。没想到师兄你好这口儿。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欧杨珊笑得邪恶,“怪不得你都三十了还单身!没关系啊,跟妹妹我说一声,我帮你牵牵线。”
“找打吧你,说正事,我可听说他是冲着你来的。”
她觉得好笑,嗲嗲地装娇羞说:“哎哟,谁叫人家魅力大嘛。”
“你想我早点儿死是吧,正经点儿,你当初来医院的时候按条件可以直接上副主任医生,可找了那么多关系也没弄着名额,只能当个主治医。这小子来的时候就带着主治医名额来的,就差点儿资历,跟着你欧杨珊,做个小课题,弄几篇论文,估计不出一年就能当主治,再考上博,跟着咱们做国家重点课题,副主任医生不也是手到擒来么。刘主任过几年可就退了,这科室正主任的位子非他莫属。到时候他当正的,你当副的。他有关系,你有技术,想干吗不成啊。你爸肯定都跟人谈好了,看医院未来三年发展计划了没有?全国最大的心血管病研究中心,地都批下来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注意点儿,上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这不是自己作吗?别招他,他不是善茬儿。到时候出了事,你两个爸一起上,都保不住你!”
欧杨珊没说话,只是低头玩猫儿。
关师兄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说:“这儿不是美利坚合众国,是国有医院,技术拔尖没用,地球人都知道,就你跟大力水手似的只会埋头干活。你也就是命好,摊上个富贵人家。要不然,早被人踩死了。”
她有点儿烦了,笑嘻嘻地拍拍关师兄的肩膀,“师兄啊,您今天怎么那么愤青?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保证不让您老人家担心。”
“对牛弹琴,干活去了,看见你就气。”师兄叹口气,走了。
留下欧杨珊一个人,她摸摸猫下巴小声说:“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着啊,走哪儿算哪儿呗。你说是不是,咪咪?”
欧杨珊此后对冯烁变得很客气,确切地说是太客气了。
早上查房时,欧杨珊正跟他讲医嘱,忽听手机铃声响起,众人同时缩了缩脖子,冯烁低下头,手伸进口袋。医院明文规定,为了不打扰病人休养,医生查房期间手机一律关机,只许使用呼叫器。大家打了个折扣,都改成震动或静音,包括欧杨珊自己也这样。
可偏偏冯烁早上匆忙间忘了关铃声。他抬眼偷瞄着她,手指在口袋里慌乱地按了半天,总算止住了吵人的音乐。欧杨珊耐心地等着音乐停止,神色照旧,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他讲。
出了病房门,冯烁主动上前承认错误。
欧杨珊笑笑说:“没事儿,曲子还挺好听的,不过以后大家都注意bbr>藏书网点儿啊,万一被检查组逮到,扣你们奖金,可别找我蹭饭。”说完,扬长而去,剩下一帮人傻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要变天了么?不会是黎明前的黑暗吧。”有人开始嘀咕,知情人还是不少,碰了碰那多嘴的家伙,大家就都心照不宣地散了,只剩冯烁一个人看着欧杨珊离开的方向,神色不明。
“欧杨大夫,你说的话我想过了。”冯烁趁欧杨珊休整的空当找上门来。
欧杨珊装傻,“什么话?哦,你是说之前那事儿吗?对不住啊,我话可能说重了,你别太上心,我也是希望你好,当然,其实你的表现一直很不错……呵呵。”欧杨珊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太虚伪。
冯烁看了欧杨珊半天,才说:“你是不是打算以后一直这么对我了?”
欧杨珊心想,以后?过几年您要是能这么对我,我天天给您烧高香。
当然,嘴上她是这么说的:“怎么了?什么意思?”
他苦笑,“我不是来混日子的,真的。我希望你能像对其他住院医生一样对我,该说就说,该骂就骂。”
欧杨珊心想,我敢吗我?明年你就跟我同级了,保不齐哪天就成我领导了,还骂?找死啊我。
她笑得更虚伪了,“小冯啊,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我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其他住院医生我也不能随便说啊,你没犯什么错,我干什么骂你?你这人聪明,理论也扎实,很有前途的。加油吧,过几年你业务上肯定超过我。”
冯烁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眼神锐似利爪,随时都可能让她的画皮四分五裂。
“我还有门诊,先走了。”她怕再耗下去,自个儿的心事会无所遁形,只能赶紧开溜。
“欧杨珊。”他叫她。
她脚步不停,嘴里嘀咕着说:“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声如隐雷,震得她一顿,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医院有尊大佛,家里有只妖魔,郁闷至极。欧杨珊拉着晓琴去射击场发泄。
“您这也太狠点儿了吧。”晓琴看着欧杨珊在靶纸上画的人脸说。欧杨珊画画很好,小时候还专门学过素描,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分明就是某人的,而某人又恰好是她的夫君。
欧杨珊翻了个白眼,把靶纸交给工作人员去贴靶,自己压着子弹上膛,“我更想画的是别的器官,不过算他命好,这是公共场所。”
瞄准,射击,正中目标。
旁边有人鼓掌,她懒得看,继续瞄准,再射一枪。
“大医生,技术越来越好了啊。”是射击场老总江帆,也是他们一个大院出来的。
“你这儿生意不错啊,发大财了吧,江总?看看,ARMANI。”晓琴对着江帆T恤上巨大的Logo调侃道,“我说江总,咱有钱不带这么显摆的,现在流行低调,低调什么意思,你懂么?”
欧杨珊打完一匣子弹,才冷冷地接口:“他能懂么,他巴不得把内裤上的CK标牌扯给人看,要是有能拉到胸口上面的高腰款,他一准儿包圆儿了。”
晓琴笑喷了。江帆弯腰给她作揖,“姑奶奶,我哪儿惹到你了,一听说你来了,我赶紧巴巴地跑过来,瞧瞧我这一头的汗。”
晓琴给他递了张纸巾,问:“阿姨怎么样了?”
“还可以,三儿上次帮忙弄的药还真管用,哥哥谢谢你了啊。”
“你少气点儿她就成。”欧杨珊说。
江帆献宝似的说:“最近新来了两支AK,没人动过,要玩么?哥们儿好不容易弄来的。”
“她现在最想要导弹。”晓琴正瞄准,回头冲他说,“核弹头的那种。”
“成,哥哥给你弄去,不就是给拉登打个电话的事么?小意思。”江帆对晓琴眨眨眼,“琴妹妹啊,你最近更漂亮了,看得我小心脏使劲儿跳。”
“滚,别跟我这儿发骚,当你是陈文啊。”晓琴拿枪比着他。
江帆倒是想起来什么,说:“你俩约好了啊?陈文跟我说一会儿到。我才刚撂下电话,他们就说你来了。”
欧杨珊脸色一暗,没说话,工作人员拿靶纸过来给她,被江帆截过去看,“妈呀,谁这么倒霉啊,眼眶都射烂了。”他侧头看她,“三儿,谁惹你了,跟哥说。”
“那小子惹他了。”晓琴指指正走进大门的几个人。小姑娘嫩得能掐出水来,陈文笑得隔着玻璃都看得见虫牙。
“他啊,我可不敢,三儿不得跟我拼命啊。得,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你们好好玩啊。”江帆乐着跟旁人交代说照顾好她们,“这都是我妹,亲妹。”
欧杨珊转过脸,面无表情,晓琴过去碰碰她,“还玩么?”
“玩啊,干吗不玩?为这么个衰人不值得。”她口气极冲,扭脸跟工作人员说,“有火箭筒么?便携炮也成。”
射击最重要的是精神集中,欧杨珊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手还是不听使唤地颤抖。一匣子打完,没一颗上靶的,晓琴实在看不过去了,压下她的手臂,“三儿,别这样,咱回去吧。”
欧杨珊低着头,太阳穴上青筋可见,“我做错什么了?”
眼泪落下来砸在灼热的枪管上,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块微白的印子,错落斑驳。
“走,三儿,咱回家。”晓琴也红了眼睛架着她往外拽,“为他犯不着。”
刚走出门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叫她:“三儿,快回来,出事儿了。”
“陈文?”欧杨珊脑子轰的一声,转头就往回跑。
晓琴在后面追着喊:“你慢点儿啊,等等我。”
出事的不是陈文,是他的一个客户,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看见枪喜欢得要命,正打得高兴,却猝然晕厥。
江帆拉着欧杨珊和晓琴,边跑边说:“千万要救救哥哥啊,这人来头不小啊。”
欧杨珊到了现场,见一帮人围着病人,立刻皱起眉头。晓琴冲上去分开那些人,“都散开,留点儿新鲜空气。”她用力地推了把陈文,“说你呢,一边儿去。”
陈文正想发作,一眼看见过来查看病人状况的欧杨珊,便泄了气,凑过来低声叫:“三儿。”
欧杨珊没理她,伸手试呼吸,测脉搏。
晓琴问江帆:“打电话了么?”
“打了,但这边太偏,救护车最快也要二十分钟才能过来,什么病啊?”
“别吵,急救包有么?”
江帆贴近她耳朵小声说:“过期了。”
“你就作吧。”晓琴瞪了他一眼,“让人拿块儿凉毛巾来。”
“呼吸、脉搏微弱。”欧杨珊跪下,把头贴在病人胸口,听了听,问,“以前有心脏病史么?”
“有。”
“药有么?”
“口袋里。”有人上前,帮忙从病人贴身口袋里拿出药。
“脱衣服。”欧杨珊说。
“什么?”
晓琴解释道:“把外套脱了,垫在他脖子下面。”
来人听话地帮忙脱下西装,折好,递给晓琴,他眼睛看着欧杨珊,问:“不会有事的,是么?”
“尽力而为。”她倒出一片硝酸甘油,喂进病人的嘴里。
陈文这才有机会说话,“齐先生,这是我太太,心血管专家。放心好了,她一定会治好齐老爷子。”
“呼吸停了,做心肺复苏吧。”晓琴试了下呼吸扯开病人的领带、衬衫,熟练地摆好姿势。
“你来挤压。”欧杨珊推开她,准备人工呼吸。
晓琴一愣,低下头,做心脏按压。
还好处理得及时,救护车来的时候,病人已经恢复自主呼吸。陈文带着人,跟着救护车走了,上车前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倒是那位齐先生主动递了名片给她,颇为真诚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晓琴问欧杨珊:“你说江帆到底对我什么意思?”
欧杨珊说:“你说要给人做人工呼吸时,他那张脸哦,我看你要是真做了,估计下一个该急救的就是他了。”
“你觉得我俩合适么?”
“不知道,真的,我没资格评价你们。”
陈文在书房办公,忽听得客厅里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欧杨珊的呼喊声随之而来,便赶紧跑出去。客厅没开灯,只能隐约看到欧杨珊的轮廓,半坐在地上,“三儿,怎么了,没事儿吧?”他摸索着开了灯,欧杨珊坐在地板上,蜷着胳膊,恨恨地看着脚下的旅行箱。
“对,对不起啊,回来忘记放储藏室了。”陈文心虚地把箱子踢开,过去扶她,她一挥手,“离我远点儿。”
“你犯什么倔啊,赶紧让我看看,伤哪儿了?”陈文不理会她,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胳膊撞了,我看看。”他伸手解欧杨珊外套的扣子。
“跟你说了,别碰我。”她推他。
“你有完没完啊,真伤到怎么办啊?”
欧杨珊冷笑道:“那不正合你意么。”
“你给我闭嘴,我怎么了?我能是故意的啊,不是跟你道歉了么。”
她想开口骂他,可胳膊疼得钻心,别是骨折了吧,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还好,能动。
陈文看她那样子,心头一软,又哄着说:“我错了,是我不好,乖,让我看看。”
“陈文,你少跟我假惺惺的,我告诉你,明天咱俩就离婚。”
他真急了,“你疯了还是傻了?离什么离?你少跟我犯浑,我还没说你呢,你什么意思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那个老头子做人工呼吸。”
“不是你说的么?”欧杨珊抱着自己的胳膊,学着陈文的口气,“放心好了,她一定会治好老先生,你恶不恶心啊你。”
“我叫你去给人家做人工呼吸啦?”陈文起身,去冰箱拿了个冰袋,摔在她身边,“那老头子万一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汪晓琴要做,你就让她做呗,你上赶着干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老婆救死扶伤,医德伟大怎么着?”
“你老婆,你老婆多了,你身边那小姑娘是什么啊?哦,对,现在流行叫二奶。”她蹭着沙发想站起来,可膝盖酸麻,估计腿也伤了,“陈文,你个王八蛋。”
“你能自己走么?我抱你上去。”他伸手。
“不敢劳驾,您手多金贵啊。”她瞪他。
“比不上你,你是白衣天使,”他抱起她,“别张牙舞爪的,回头再从楼梯上滚下去。”
“你就不盼着我好吧。”
他送她进卧室,放下时,不知碰了她哪儿,欧杨珊“嘶”了一声,缩向床上。
“没伤到骨头吧。”他问。
她又确认了一遍,才没好气地说:“没有,估计是软组织挫伤。”
“明天周日别去医院了。”他找了个软垫,搁在她身后。
“要去,有个会诊。”
“就你这样,独臂大侠,还会诊?毁人吧,明天不许去了。”他撂下话,走出卧室。
欧杨珊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窝囊得直想哭。她硬撑着起来,去浴室洗澡。
“你他妈的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啊!”陈文怒气腾腾地把淋浴房门拉开,“有你这么作的女人吗?”
欧杨珊坐在小凳子上抬头讥笑,“问谁啊,您大少爷见多识广,身边的女人没一千也有八百,有没有比我作的,我哪儿知道?”
陈文就怕她纠缠这事,便把水温调高,“赶紧出来吧,别再着凉。”
她不理他,继续往腿上抹浴液,细白的皮肤上一片青紫。
“三儿,别这样,咱们谈谈不成吗?”他搬了一个小凳过来坐在她身边,衣服弄湿了也不管。
“你想谈什么?”她问。
“咱俩的事情。”
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我们这样还能骗人多久?”
他抬手搂住她,“三儿,咱俩和好吧。我不出去瞎混了,还不成么?就咱俩好好过日子。”
“你忍得住么?那些莺莺燕燕的你舍得么?”
“我只舍不得你,没别人。”他靠在她肩膀上吻她的脸,“三儿,我这辈子就只爱你。”
“骗谁呢?”欧杨珊心想。
欧杨珊没表态,只是拿过喷头冲自己的脸,水流很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眼泪冲干净。
第二天,她还是撑着要去医院。陈文拗不过她,黑着脸开车送她上班。
“你说你这是干吗,就你积极,病人是人,医生就不是人啊?”车子过了个坑,一颠,欧杨珊号了一嗓子,“你故意的吧你。”
陈文叹口气,“得,我错了。”
“你说你们医院这么牛,怎么路不修修啊,瞧这大坑。”他放慢了速度,绕过一块不平处。
欧杨珊问:“昨天那老爷子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儿了吧。哎,你知道他是谁吗?”陈文问她。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眼睛看着窗外,无聊得打了个哈欠。
“你就不能问问我的事情么,偶尔陪我出去应酬一下也成啊。”
“你缺人陪么?”她反问。
陈文侧头看她,“缺,就缺你。三儿,下个月公司有一场酒会,你陪我去吧。”
“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楼门口,她下车,陈文探出头问她:“我等你吗?”
她挥挥手说:“忙你的去吧。”
欧杨珊昨晚上没睡好,手疼脚疼,眼眶发青。
偏偏病人又十分难缠,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在场的几位专家脸色都不好看。好不容易确定了治疗方案,由欧杨珊主刀,一个星期后做手术。
病人一听是个年轻女医生,又闹开了。
“欧杨大夫是做这个手术的最佳人选,这种治疗方式就是她率先在我院开展的。”有位老医生劝病人,“她虽然年轻,可业务一流。你这手术,国内没几个人能做。术后效果最好的病例都是在我们医院,也都是她主刀的。”
“我不听这个,弄个小姑娘蒙谁呢?以为我不知道啊,这医生是年纪越大越好,经验足啊,你们不会是想拿我练手吧。”
“刘大夫,我跟他说。”欧杨珊到病床前尽量显得和蔼可亲,“张先生,您刚才也说了,您来就是冲北方医院的名气,想我们给您确诊治疗。现在,病因已经确定,方案也给您提了两套,如果您不满意我给您做手术,不信任我,我没办法,但北方确实就我一个能做这手术的。如果您选择不做,那么我们负责帮您转院,另外推荐其他医院给您。上海东南医院方院士也可以做这手术,他老人家七十六岁了,年纪和经验足够满足您的条件。要不,您考虑一下?”
“你威胁我是不是?七十多岁了,还能动刀么?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医院就没人能做这手术。”
“要不您自己调查一下,好好考虑考虑,最好在一周内告诉我们您的决定,您这病情不能再耽误了。”欧杨珊继续耐心地说。
“告诉你啊,你还别吓唬我,我这医院有熟人,卫生部综合司王司长知道么,那是我同学,你们要对我负责任。”
“是,您..在北方我们就一定负责,等您确定以后,咱们再讨论。”
走出病房,其他的专家安慰她说:“欧杨,别动气,他回头还是会求我们的。”
“就是,欧杨,这事儿也怪你啊,谁看你也不像医生。我爱人那天还问我,你们那儿那个漂亮姑娘是不是演员来体验生活的啊?”
大家都笑,她也想笑。
晓琴打电话跟她说江帆请吃饭,马上就到。午休时间,工作人员专用通道里没什么人。她买了瓶可乐,铺张报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边喝边等。
远远传来脚步声,到她身后停住了。她没回头,以为挡了谁的路,往边上挪了挪。来人走了几步,站到她身边,白大褂的衣角擦过她的肩膀。她瞥了眼裤子,就知道是谁了,Diesel的牛仔裤,医院里就俩人穿,一个是她,一个就是身边这位,冯烁同志。
“值班啊。”她打了个招呼,低头专心数着地上的石材纹路。
冯烁还真是没有眼力见儿,竟然在她身边坐下。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综合司司长姓姜,计划司司长姓王,你刚帮他们做的搭桥手术?”
“没必要,他不相信我,我说破了天,他还是不会信。还是等他的熟人告诉他吧。”
他说:“我?99lib.有位同学,年纪不大,可长得很成熟,一看就特沧桑。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爸爸说了,我这张脸,天生就是做医生的脸。”
见她没反应,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够老!”欧杨珊一口喝光了可乐,“冯烁,我谢谢你了,也谢谢你那位面孔沧桑的同学。”
“我不太会讲笑话。”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欧杨珊冲他乐了一下,“挺有意思的,你要去吃饭?”她见他手里拿着饭盒。
他正想说话,见欧杨珊朝楼梯下刚停稳的一辆车挥挥手,双手撑着膝盖起身。
糟糕,腿麻了。欧杨珊重心不稳地朝前栽去。
冯烁眼疾手快地搂住她,往回拉,她下意识地抱住他的头。
姿势很暧昧,气氛很尴尬。
她清清嗓子,从冯烁腿上起来,他的手托住她的腰。
“还不过来扶我?”她冲坐在车里对她挤眉弄眼笑的两个人喊。
晓琴下车走过来,眉眼抽搐。
她瞪了晓琴一眼,挽住她的胳膊,下了几级楼梯,又觉不妥,回头跟冯烁说:“谢谢啊……嗯,要不一起?”
“好。”他答应得爽快,跟着站起来。
欧杨珊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嘴欠”。
“逗你的。”他嘴角一挑,“我去吃饭了,再见。”
“那小伙子真水灵儿,欧杨珊你危险啦。”晓琴扶她进后座,回头瞧瞧,“还看你呢,哎呀,那眼神儿噼里啪啦的,一个劲儿闪桃心啊。”
“滚你的。没说你呢,什么一会儿到。我腿都麻了,再不来,人都要石化了。”她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腿。
晓琴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抬胳膊碰碰江帆,“看见没有,被抓现行儿,恼羞成怒啊。”
江帆抬头看着倒车镜,挤了一下眼,“三儿,哥可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眼前一片黑暗。”
欧杨珊拿着包抡他,“我这就成全你。”
“别闹了,你赶紧跟人家告别吧,等着你呢。”晓琴指指外面。
冯烁果然还站在路边,手里拿着她喝剩下的可乐瓶子和报纸。她脸有点儿红,按下车窗,跟他说:“麻烦你了啊,哪天请你吃饭。”
他没说话,点点头,与她挥手告别。
“你花痴吧你,老冲我乐什么呀。”欧杨珊无奈地看着从开车后一直趴在前座靠背上看她的晓琴。
“看你好看啊,看这小脸儿,春光满面的。”
“春你个头,你发春吧你。喂,江帆什么时候买了这车啊?BMW,不错啊,这宝马一开,真把自己当钻石王老五了吧。”
“说实话,我当初想买悍马来着,一人当关,万夫莫敌。可咱琴妹妹不让,非说那车跟加了盖的拖拉机一样。”江帆摇头晃脑地说,“无所谓,悍马宝马不都是马么,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家那Maserati,那车可真棒。”
“棒什么啊,跟条鲶鱼似的,嘴巴上还挂个钩子。”她不屑至极,“我说你们男的怎么都这样,有点儿钱就折腾到车上,不过日子啦?”
“过啊,怎么不过?有了车,还怕没人跟他过啊,他这骚包车开出去,指不定有多少小姑娘憋着心思想往上撞呢。”晓琴说,“这车子啊,就是男人的第二张脸,江帆的脸是没戏了,只能靠这车来找补找补。”
“我又招你们啦,你说你们挺好的俩美女,怎么张口就这么恶毒呢。到地儿了,两位太后请移驾吧。”
饭点早过了,餐厅里人不多,他们三人找了个安静的位置,江帆把菜单递给她们,“来吧,今儿哥们儿洗干净了等你们宰。”
晓琴拿着菜单乐,“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她把酒水单推给欧杨珊,“三儿,点瓶好酒,咱今儿非得让他卖衣服卖车不可。”
金属质地的酒水单正好戳在欧杨珊的胳膊上,她咬了咬嘴唇。
“胳膊怎么了?伤了?”江帆问她。
第七章 谁倒霉还不知道呢!
晓琴一听,放下菜单,就撸她的袖子。欧杨珊挣扎不过,被她看见了胳膊上那大片淤血。
“这个王八蛋。”晓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他还敢对你动手了!我找他去!”
“你坐下。”江帆把她拽到自己这边,“别瞎咋呼,陈文是不会动三儿的。”
“那她胳膊上怎么回事?”
欧杨珊笑道:“是我打他的。打得太用力,力是相互的,所以我也有点儿青。误伤,没事儿,跟他比,我这算什么啊。”
江帆看看她,也笑了,“那他还能开车么?要不,我给他当司机去。”
晓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贫了,到底怎么弄的?”
“嗨,晚上回去没开灯,绊了一跤。”欧杨珊满不在乎地拿起酒水单。
“你说你,你不就靠一双手吃饭吗?还不知道护着点儿。”晓琴埋怨着,“跟你说啊,他要是敢>对你动手,你必须告诉我。”
江帆拍拍她,“别操心了,她家军力悬殊,真动起手来,倒霉的一准儿是陈文。”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对欧杨珊来说是绝对不够用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查房、门诊、手术,还有自己的课题。
她又是个享乐主义者,吃穿用度都挑得厉害,来医院这么久,连食堂门都没进过。医院附近倒是向来不缺饭馆,最近新开了家湘菜馆,据说味道极正宗。欧杨珊嗜辣,偏偏晓琴逢辣必躲,她一时找不到合适陪她吃饭的人,又馋得厉害,只得自己去过瘾。馆子不大,装修得很雅致,就是人太多,又赶上沙尘暴,半天也腾不出一张空台,午休时间宝贵,欧杨珊看看表,开始四处找熟人,拼个桌也好啊。
冯烁看着欧杨珊左顾右盼的样子,便冲她招手,“欧杨大夫。”
欧杨珊一愣,不过去吧,怕人家觉得自己小气;过去吧,跟他实在没什么话可说。眼见他把身边的椅子拉开,碗盘摆好,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冯,你也在啊,太好了,我跟你拼桌了啊。”欧杨珊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把角儿的位置,空间不大,两人挨得很近。她伸手招服务员过来,一边点菜一边问冯烁:“你来吃过几回了?有什么好推荐的没有?”
冯烁指指面前的虾,“这个不错,要不你先尝尝?”
地道的口味虾,看着舌尖就发麻。
欧杨珊暗自咽了咽口水,假装客气地说:“不用,我再点。”
他把餐具递给她,“别客气了,这菜时间慢,你下午不是还有门诊么?”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筷子。
冯烁倒了茶,放在她的左手边。她腾不出嘴来说谢,便屈指敲敲桌子,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耀眼。
九月中旬,天气仍旧燥热,不一会儿,欧杨珊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珠。冯烁拿着筷子慢慢拨弄盘子里的米粒,不时地看看她。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面前的美食上,筷子不停,米饭也吃了两碗。
“你还挺能吃。”冯烁看她速度缓下来,似吃饱的样子,才开口说话。
“没办法啊,美食的诱惑实在难挡。”她停下筷子,喝了口水,从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这儿的菜还真不错,你常来?”
“来过几次。”
欧杨珊觉得跟他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便叫人结账,“这顿饭我请,择日不如撞日,上次不是说过要请你么?”
冯烁笑笑,“那就谢谢啦。”
欧杨珊把信用卡递给服务员。
“对不起,我们开业不久,还不能刷卡。”
“不能刷卡还开业?”欧杨珊急了,她中午吃饭一般只带张卡和一点儿零钱,根本没现金付账。
服务员赶紧解释,“真抱歉,下个月就有了。”
“我来吧。”冯烁掏出钱包,拿钱给服务员,“就算你再欠我一顿好了。”
她有点儿下不来台,只得讪讪地说:“那说好了啊,我欠你两顿。”
门帘一掀,风沙迎面扑来,走在前面的冯烁猝不及防被大风打了个正着,他皱皱眉毛,眯起眼。
“怎么了,迷眼了?”
“嗯。”
“睁得开吗?”
他强睁着眼睛,“可以。”
欧杨珊知道他带的是隐形眼镜,进了沙子容易得角膜炎,“别揉啊,我车里有眼药水。”说着便拉着他的手腕往车里走。
翻遍了杂物箱,才找出小半瓶全能护理液,标签模糊,也不知过期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放进他手里,“你先点这个凑合一下吧。”
“你车上有消毒纸巾么?”
“啊,没有,干吗?”
“我刚摸了钱。”
“有酒精。”她倒了点酒精在纸巾上,帮他把手擦了一遍,“可以了吧。”
冯烁点了药水,沙子是冲出来了,可还是疼得厉害,眼睛红通通的。
“你这什么眼药水啊?”他反复看着瓶子,“过期了吧。”
恩将仇报,绝对的白眼狼。
“要求还挺高。”欧杨珊白了他一眼,踩了脚油门,车子猛地蹿出车位。
直接开到中心楼下,她示意冯烁下车。冯烁道了声谢,回身把扔在后座的酒精瓶子拿起来,“这个放车里太危险了,我帮你扔了,还是用消毒纸巾吧。”
中午真是吃辣了,下午门诊回来,欧杨珊的嗓子一个劲地捣乱。冯烁拿了本杨老的论文集来向她请教时,她正对着镜子自己拿压舌板检查。
“你没事儿吧,这能自己看见吗?”冯烁把书搁桌子上,卷起袖子洗手,“扁桃体肿没肿?”
她摇摇头。
“抬头。”冯烁扳扳她下巴,手指冰凉得让她微微一颤。
“张嘴……啊……”他张嘴坐了个示范动作。
她含着压舌板扑哧一声笑出来,哑着嗓子说:“哄小孩呢吧你,还‘啊’。”
冯烁也觉得好笑,“那你就配合点儿。”
她抬高下巴,尽量张大嘴,一口白牙整整齐齐的。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专注地看她的喉咙。
现在的须后水里还加冰片么?她想,忽然觉得脸有点儿热。
“好了,有点儿红,可能上火了。”他把工具扔进垃圾桶里,“你长智齿了。”
“什么?”欧杨珊立刻拿着镜子掰开嘴巴看,“哪儿?”
“右边,上牙床,已经顶起来了,不疼吗?”
她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点儿疼算什么啊。”心中却暗暗想着,得赶紧拔了,否则出尖了,得疼死。
“你找我干什么啊?”她哑着嗓子问。
“杨老的论文,有些地方我不懂。”他看看她,“等你嗓子好了再说吧。”
“哪部分?”
冯烁拿了书指给她看。她想想,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给他,“这是我做的笔记,你先拿回去看看有没有帮助。”
他接过本子翻开看了几页,有些惊讶地歪着头笑,“原来欧杨珊也会干这个?”
“什,什么啊?”欧杨珊一把抢过本子,笔记边角上画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卡通。
她有点儿脸红,“你这孩子,那么多页笔记你不看怎么净看这个啊,不要拉倒。”
冯烁含笑伸手拦她,把笔记抽回来,“谁说不要?”
她觉得这种愉悦轻松的气氛出现在他们之间实在怪异,就说:“小冯,没事了吧?”
“……”
“没事赶紧回去学习。”
他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往门口走。欧杨珊松了口气,端起水杯,心想,跟这孩子从来没这样过,真不适应。
“你以后别叫我孩子。”他忽然回头说,“我不比你小多少,还有以后别叫我小冯。”
欧杨珊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怎么还有回马枪啊。
“小一岁也是小,再说了我好歹也算你领导,叫小冯怎么了,不都这么叫么?”
“随便你怎么叫,就是别叫我小冯。”
“那成,你回去吧,别忘了帮我把门带上,老冯。”
“冯烁,你可以直接叫我冯烁。”他看着她,语气坚定。
欧杨珊傻了。
自己病房的事情还没忙完,高干病房那边又打电话过来叫她去会诊,她头大了一圈儿,那边都是祖宗,稍不留意就是大罪过。
她过去一看是熟人,就是射击场那老爷子,那姓齐的男人也在。他们见欧杨珊来了,都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她。
欧大院长连忙介绍:“欧杨啊,这位是Z集团的总裁,齐豫先生。病人是他的父亲。齐先生,这位就是您找的欧杨珊大夫。”
欧杨珊伸手说:“齐先生,您好。”
齐豫回握住她的手,“欧杨大夫,要麻烦您了。”
欧院长说:“欧杨,齐老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实业家,为我国经济建设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听说老先生的急救就是你做的,这次院里安排你继续做他的特医。”
欧杨珊暗自叫娘,嘴上却说:“谢谢您的信任,我一定尽我所能,尽快使齐老先生恢复健康。”
治疗方案定下来了,欧杨珊跟齐豫解释相关的手术事项。虽说只是普通的搭桥手术,但还是不能马虎,她将相关的并发症、术后危险一一告知了齐豫。
齐豫仔细地听着她的介绍,低头对应着手术须知,逐条察看。他身边的律师也不时地发问。
欧杨珊知道这是为出事后的责任归属做准备,只得全力应对。
“好了,我清楚了,在哪里签字?”齐豫问她。
“哦,这儿,还有这儿。”她指给他看,“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
“应该谢谢你。”他说,“一切就拜托了!”
回头跟陈文说了这事儿,陈文兴奋得要命,“三儿啊,你真是我的福星啊!这老头要没事儿了,他们银行跟我们长期合作的事情一准儿就定了,到时候公司三年不开张都没问题。”
她皱着眉头说:“你就想着钱,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了,你当初怎么不傍个富婆啊,至少少奋斗十年。”
陈文搂着她亲了一口,“富婆哪有你好啊,我宁愿穷点儿,还是守着你最好。”
“得,得,得,给你鼻子就上脸。我跟你说啊,你别拿这事儿当资本跟人谈条件,我丢不起那人。”她推开他。
“放心,我能那么傻么?”他抱紧了她,头埋进她脖子,“三儿,今晚一起睡吧,咱好久没做了。”
“做个你头,明天就要手术了。”
“就一次,我保证不累着你。”他使劲蹭她,手也开始不老实。
欧杨珊叹口气,“陈文儿,给我点儿时间,我一时调整不过来。”
隔日的手术做得相当顺利,监护期也安全度过。院长乐呵呵地交代欧杨珊一定要站好革命工作最后一班岗。
不就是再多值几天班么?有什么啊,她找机会回家取了一大袋洗漱用品,做好了长蹲死守的准备。
齐豫也是二十四小时陪床,难得的孝子。
她半夜巡房,见齐豫缩在旁边的小床上,腿伸出来一大截。
“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她。
她轻声说:“很好,没有问题。”
走出病房,她发现齐豫跟在自己身后。她问:“有事儿?”
“没有,睡不着,有地方能抽烟么?”他问。
欧杨珊指指前面的消防通道,“那里面可以。”
“你抽么?”他问她。
她摇摇头。
回到值班室,营养室送的消夜到了。待遇可真不一样,她看着又是酸奶又是点心面条的加餐,什么时候他们普通病房能有这样的福利啊?
吃得正香,有人敲门,她擦擦嘴,去开门。
齐豫站在门口,“看你这边灯还开着,想问问你有没有报纸、杂志之类的。”
她侧身让他进来,示意他去墙边的书报架上自己找。她自己则拿了杯子倒水。
“你们医院对医生还真不错,还有消夜。”他拿着报纸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坐到沙发上,从容地铺开来。
她笑了笑,把吃剩的酸奶盒子扔进垃圾桶。
“不吃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他放下报纸问她。
“没有,我吃完了。”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走?
“那面还没动呢。”他指了指有点儿坨的面条。
欧杨珊看看面条,心里寻思着:他什么意思啊,饿了?
“我吃不下了,您饿不饿?要不,我叫他们帮您再弄点儿吃的?”
“不用了,我就吃这个吧,还真饿了。”他倒是不嫌弃,坐到桌子前,拿起一次性筷子就吃。
“那您慢慢吃啊,我帮您倒杯水。”她无奈地接了一杯水给他,自己坐到他刚坐的沙发上,拿起报纸看。
时间过得可真慢,她无数次偷瞄他,终于熬到他吃饱喝足,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上的“残骸”。
“您别动,放着就成,明天有人过来收。”她赶紧起来阻止。
“那哪儿行?吃了你的,不收拾干净,下回再想吃,都不好意思。”他笑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欧杨珊愣了愣,还有下回?
她说:“您想吃什么,就直接跟护士站说,让他们做好给您送到病房去。营养室做的东西还可以,花样也挺全的。”
“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嫌我妨碍你工作吧。”他也抬头看钟,“这么晚了,你不休息么?”
你要不来,我这会儿早睡着了,欧杨珊敢怒不敢言,赔着笑脸说:“一会儿就睡。您也早点儿休息吧,这陪床挺折磨人的,那床又小。要不,帮您在边上开间病房睡吧,今晚上老爷子不会醒的。”
“不用,你休息吧,明天见。”
欧杨珊送他出门,把值班室的门锁好,刷牙、洗脸,倒床就睡。
凌晨五点,她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出门前照了眼镜子,有点儿郁闷,这黑眼圈怎么就下不去了?
到护士站拿病历时听见几个护士闲磕牙,把齐豫捧得是天上没有人间难求。她咳嗽一声,不就是个头高点儿么?长得一般啊!
护士见她站在门口,赶忙拿了病历过来,“欧杨大夫,这么早啊。”
“早。”她打了声招呼,翻看昨夜的巡查记录。各项指标正常,就是查的次数频繁了点儿,去的人也多,她笑了笑。
护士估计也明白怎么回事,脸有点儿红,赶紧解释:“院长交代,要特别关照齐老先生。”
关照谁啊?欧杨珊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次数太多,容易干扰病人休息。另外你们每天晚上去问一下齐先生,看用不用帮他准备加餐。”
“好。”护士答得干脆利落。
她趁时间充裕,赶紧回心一科看看。
“欧杨大夫,您可回来了。”护士冲她招手,指指刚打回来的油条豆浆,“来点儿?”
“你们吃吧,把四号和七号床的病历给我。”她靠在护士站的围栏上,仔细翻看。
“哟,冯大夫也起来了。”护士说,“值班医生里就他起得早。”
欧杨珊一抬头,看见冯烁从旁边值班室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眯..着眼睛往这边看。
她冲他打招呼,他不理,一回身钻回了房间。
什么毛病?她继续看完最后几页病历,探身把病历夹子放回去,看见护士正往一个饭盒里盛早饭,“给我的?”她明知故问。
“刚问你,你不要。没你的份了,这是给人家冯大夫留的。”
“哟,我这刚走几天啊,就翻脸了,欺负人么不是?”她看看表,也该回去了。她抽了张纸巾,顺了根油条,拿着就咬。
“生抢啊你。”护士笑着说。
“别那么抠啊,早上吃多了容易犯困,你这不是害人么。”她笑嘻嘻地举着油条挥了挥手,“我就全当帮他减少犯错误的机会了。”
“欧杨。”她才走到门口,冯烁就在后面叫她。
“怎么了?”她问。
他可能刚洗过头,刘海滴着水贴在额上。欧杨珊抽抽鼻子,带冰片味道的须后水啊。
“那边完事了?”他问,眼睛亮亮的。
她看看手表,六点多了,“没呢,还要几天,你有事情直接跟其他带班主治或者主任说吧。”
“哦。”
“把头发擦干,白大褂都湿了。”她递了包纸巾给他,“我先走了,有事呼我。”
回到高干病房里,精神大好的老爷子正发脾气,死活都要吃肉。齐豫端着碗清粥,耐心地哄他。
她知道这种老小孩儿最难伺候,正想躲。齐豫眼尖叫住她:“欧杨大夫,你帮我劝劝。”
欧杨珊叹了口气,上前端过粥,“肉可以吃,但必须是清水煮烂,不放盐的肉糜,您吃么?”
“那还是肉么?我要吃红烧肉,猪蹄也行。”老爷子翻过身,背对着她,“别劝我,我忍了好久了,今天没肉,我不吃。”
她放下碗,“不吃也成,打营养针,再输三小时的液。护士呢,我开单子。”
“还要扎针,我这手都没块好地方了。”老爷子回过身看她,“就吃一小块。”
“不成。”她回绝。
“我的身体,你清楚还是我清楚啊?”老爷子发怒了。
“我是医生还是您是医生啊?”她依旧微笑,“您要是想吃肉,就要配合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把您身体调养好了,身体好了,吃什么都香。”
“我不想喝粥。”
“那就换,豆浆、牛奶不都有么。”她招呼护士过来。
“什么时候能吃肉?”
“晚上就有肉吃了。”
“红烧肉?”老爷子眼睛一亮。
“特别为您做的,”她顿了顿,“清蒸鲢鱼。”
“哎哟……”老爷子长叹一口气。
一顿早饭吃了一个小时,欧杨珊觉得自己跟幼儿园老师一样,不停地回答各种问题。
“这心脏搭桥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别人怎么腿上很长一条口子,我这就一个小孔?”
她无奈,只好叫护士搬了个小写字板,挂张人体图,边画边讲解。
“您看,您发病原因就是这样。搭桥就是我们从您腿部……嗯,就这个位置,从这儿开始……”
她这边讲得正亢奋,那边学生却开始打鼾,声如洪雷。
她停在那里,说也不是,走也不是。
“继续!”齐豫腿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接着讲,很有意思。”
她觉得面上一热,“献丑,献丑,我还要去写病历,您忙吧。”
傍晚,她端了个盆去更衣室洗澡。
“怎么来这儿洗?值班室里不是有卫生间么?”有护士问她。
“嗨,水太小,还是这儿舒服。”她放下头发,脱衣服,“还是你们条件好,我们普通病房哪有这么好的浴室?”
“普通病房才好呢,奖金多啊。”有护士笑嘻嘻地问,“欧杨大夫,您头发真好,皮肤也好,怎么保养的啊?”
“怎么保养?用福尔马林泡泡,百年不老。”她笑着走进淋浴房,“有空多睡会儿,看你们一个个眼圈黑得。”
“欧杨大夫,您听说了么,那个齐先生还是单身呢。”
她正往头上打泡沫,龇牙咧嘴地问:“老的还是小的?”
一帮护士都笑,“当然是小的了。”
“小的不好,不帅。”她冲干净头发,拿润发素往手上挤,“漂亮小姑娘就得配帅小伙,符合优生学。”
“还可以啊,您要求太高了,您喜欢什么样的啊?”
她边往头上抹润发素边说:“就三点,下巴尖点儿,皮肤白点儿,眼睛大点儿。”陈文就是个标准狐狸脸,那下巴尖得。还是尖下巴男人好看,她边想边乐。
“欧杨大夫,我可听说您爱人特别帅,跟您站一块儿,跟拍偶像剧一样,是不是三点全满足?”
“对,他就是照着偶像剧男主角的脸整的容。”
众人又笑,有人开口说:“我还是喜欢有道沟的下巴,那多性感啊。”
“你说是齐齐吧。”
“是啊,他下巴就有道沟。”
“齐齐眼睛也好看,特有内涵特深沉的那种。”
她问:“谁是齐齐?”
“就是小的齐先生。”护士异口同声地说。
“爱称都起好了?”她裹着毛巾进桑拿房,进去又探头出来说,“幸亏他不姓汪。”
洗完,穿好衣服,就剩两个护士在吹头发,见欧杨珊出来,她们便把地方腾开给她。
她摆摆手,“我不用,这是风口,你们穿好衣服再吹,先走了。”
头发太长,很难干,一路走来都是水痕,她一手夹着盆,一手拢头发。
齐豫迎面走过来,“我帮你拿。”伸手便拿过盆。
欧杨珊无法拒绝,与他并肩走着,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话题寒暄。
“你们医院服务态度可真不错。”他终于开了金口,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至少有四个护士来问我要不要消夜。”
她没忍住笑出来,“你要了几份?”
“一份没要,老爷子倒是吵着都要,说只要有肉,来多少吃多少。”
她笑得乐不可支。
到了值班室门口,他把盆子交给她,“以后头发擦干再出来,不然会感冒的。”
欧杨珊觉得有点儿别扭,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实话,她有点儿怕他,齐豫比她大近十岁,在他面前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整个人变透明了似的,随时能被他一眼看穿。
晚上接到陈文的电话,问她在哪儿,她有些烦躁,语气不佳,“我能在哪儿啊,医院啊。”
“你办公室灯没亮。”陈文说,“欧杨珊,你到底在哪儿呢?”
“你在我们科楼下?”她心情好了不少,故意逗他,“哎呀,真不巧,我刚出去。”
“少给我废话,哪儿呢?糖炒栗子,老李家的,我排了一个小时,你要不要?”
她笑,“您都送来了,勉强收了。看见花园右边那条路没有,一直开到头,那红色的小楼。”
“赶紧下来,门口接驾。”
挂了电话,她扎了个马尾,披上件外套,把呼叫器往兜里一揣,就往外走,路上遇见巡房的护士跟她打招呼说:“欧杨大夫,干吗去啊,那么心急火燎的。”
她来不及应付,点头微笑。
刚下楼,就看见陈文那辆“鲶鱼头”,忽闪着大眼睛,往停车场开。
她拽拽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出去,门口站岗的警卫冲她敬礼。
“酷啊,怎么没带个保镖出来啊。”陈文把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推开,“你现在厉害了,领导特医?”
她坐上车,侧着身子看他,“栗子呢?”
“嘴里呢,你要么?”他把头伸过来,指着嘴巴,“可好吃了。”
“滚,也不看看这儿是哪儿?怎么说发情就发了?”她推开他,斜着眼睛问,“找我干吗?”
他不理,继续把脸往她脖子上贴,“想老婆了,就来找,需要理由吗?”
她没说话,任他靠在身上。
好半天,他才说:“三儿,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家啊?”
“就这两天了,你这几天都在家?”
“我能去哪儿啊,我把家里收拾得可干净了,咱今天溜回去住吧。”他微微抬头,含住她的耳垂,“好不好,就一晚上。”
她一颤,浑身酥麻,可她还是拒绝了。
“那我今天去你值班室住。”他继续攻击,手也往她衣服里钻,“真香,你把家里的浴液带来了?”
“别闹了,你进不去。”她有点儿喘,周身发热。
他的舌尖滑进她的耳郭,她躲开,又被他抓回怀里。
“会被人看见的。”
“不会的,这儿没人,我就想亲亲你。”他把座位调低,侧身压住她。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半明半亮地罩住车身。
第八章 你说有事不
滴,滴,滴……
欧杨珊最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脚下响起,她反射性地抬脚。陈文哀号了一声,滚到旁边的位子,捂着下面不停地抽搐。
“没,没事吧?”她慌乱至极,顾不上许多,只是摸着他的背不停地安抚。
滴,滴,滴……
第二轮催促来了,她摸索着从脚下的外套里掏出呼叫器,看了一眼。
“文儿,我先走了,你还行么?”她手忙脚乱地把内衣拉回原位。
“行……行个屁啊。”他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拉开车门,她想想又回身跟他说:“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处理完了就回来。”
他不理,只是蜷缩在座椅上,她狠下心离开,关车门的时候,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喊:“你给我回来!”
一路快跑到齐老爷子病房,病房里依旧安静,墙壁下端的地灯飘着幽光。欧杨珊凑过去,老爷子睡得安详,呼吸平稳,不时传来几声鼾响。她有点儿纳闷,看了看仪器指标,一切正常。
她退出病房,到护士台,问:“刚谁呼我?”
“哦,是齐先生,他说有事和您商量,我让他在您值班室等了。欧杨大夫,您脸怎么这么红?”
她心里惦记着陈文,便快步走回值班室,一推门,见齐豫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敲字。
“齐先生,您找我?”她问。
齐豫抬头,神色轻松,“去哪儿了?等你半天了。”
“我,去楼下拿点儿资料,有事找我是么?”
“脸怎么这么红?感冒了?”
“没有,您到底找我什么事?”她实在有些着急。
他合上笔记本,指指桌上的吃的,“找你吃饭。”
她强压着怒气,“我不饿,您吃吧,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她转身从衣架上拿起白大褂穿上,又去冰箱里拿了冰袋。
“不差这么一会儿吧,你好像是我父亲的特医。”他走到桌前坐下,“父亲现在情况很好,你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做么?”
“您说得对,我是您父亲的特医,只负责保障您父亲的生命健康,可陪您吃消夜不在我的工作职责范围之内。”她说,“职责所在,我理当尽心尽力。但工作外的事情,我有拒绝的权利。”
齐豫倒也不生气,嘴角挂了一丝笑,不开口,也不离开,只是看着她,就那么一直看着。
欧杨珊被他盯得心慌,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早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他起身,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走到欧杨珊身边,身体略倾,嘴唇靠近她的额际,“拿资料还会留下吻痕么?”他问。
她觉得头皮发麻,不敢乱动。
他一声轻笑,关门离去。欧杨珊长舒口气,对着门口的穿衣镜看了看,果然,脖子上有块红斑。
她捂着脖子去找陈文算账,可偌大的停车场里,除了茫茫夜色再无旁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欧杨珊充分发挥了自己装傻充愣的优良品质,终于在停车场事件后三天恭送齐老爷子出院,当天晚上,齐家摆酒请院方领导和主治医生吃饭。
院方领导就是欧杨珊她爹欧院长,主治医生就是欧杨珊。
欧杨珊跟在父亲身后走进包厢,齐老爷子、齐豫,还有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已经等在里面。
齐豫见他们来了,起身迎接,那个小男孩跟在他旁边,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眼睛大,皮肤白,下巴尖,完全符合欧杨珊的审美,她本身就对弱小可爱的生物没有免疫力,这么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更是让她喜欢得不得了。
“欧院长,您好。”齐豫同院长握手。
“欧杨大夫,欢迎。”他挡住欧杨珊的视线,伸手向她。
“哦,您好,齐先生,您太客气了。”她伸手回握,觉得手里力道一紧。只听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眉头微皱,还是笑着应付,“怎么会,齐老爷子还没解禁呢,今天的晚饭我还得看着。”
那头欧院长已经就座,正跟齐老爷子聊天,老爷子一听就嚷嚷起来:“我可是出院了啊,你管不着我了。”
“爸爸。”旁边的小人叫道。
爸爸,什么情况?他不是单身吗?
齐豫放开欧杨珊的手,低头跟小男孩说:“叫阿姨,这是欧杨珊阿姨,你爷爷的主治医生。”
“叫姐姐行么,我想叫她姐姐。”小男孩看看欧杨珊说,“姐姐好,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她蹲下,和他平视,越看越喜欢,便伸出手摸摸他,问道:“你也很帅啊,叫什么名字?”
“齐星宇。”他握住欧杨珊的手,摇了摇,“星星的星,宇宙的宇。”
“那你多大了?”
“七岁。”他想了想,补充一句,“七岁零四个月,马上就八岁了。”
“入座吧。”齐豫拍拍她的肩膀,打断他们。
谭家菜味道甜鲜,小星宇很喜欢,吃到什么好吃的菜,便用勺子盛了,隔着齐豫往她碗里放。
欧院长跟齐老爷子说:“您真是有福之人啊,儿子孝顺,孙子又乖巧可爱,孩子几年级了?”
提起孙子,老爷子面色一暗,摇摇头,手指了指胸口,轻声说:“先天性的。”
欧杨珊坐在老爷子左手边,没看见他的动作,却听见了这四个字,不禁心头一紧。
齐豫低头跟儿子轻声说:“你爱看的动画片要开始了,去沙发上看,好不好?”
小星宇点点头,看着欧杨珊问:“姐姐,你看么?名侦探柯南,很好看的。”
欧杨珊有点儿心酸,做了个标准的柯南动作,压着嗓子说:“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齐豫笑着哄他,“你先去看,一会儿我们过去陪你。”
确认孩子听不见大人讲话后,大家才挑明了这个话题。
这孩子是齐豫大哥的儿子,大哥去欧洲出差时,发生意外去世了,大嫂生下这孩子后,就脱离齐家改嫁他人。齐豫把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做了个现成爸爸。
“当初怎么没早点儿做手术?”欧杨珊问。
“这孩子早产,等到身体可以接受手术时,已经晚了,后遗症还是很厉害的。”老爷子疼惜地看看孙子,小星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对着电视笑得很开心。
“他身体一直不好,我们不敢让他去学校,就在家里请了老师来教,作孽啊。”老爷子说,“我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吵着要来看,我怕他染上感冒什么的,一直不让。今天知道我要请你们吃饭,非要跟着来,说也要谢谢医生。”
“最近做过检查么?”欧院长问。
齐豫说:“每半年一次,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情况还算好。”他看看欧杨珊,“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欧杨珊正发呆,被他一问,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哦,你带他来医院再做个详细检查吧,我需要知道他更多的情况,治疗方案嘛,需要看到检查报告才能确定。”她思索了一下,“这样吧,你先把他之前的报告给我看看,老去医院检查,孩子会有恐惧心理。”
“那么我们约个时间,我去医院找你,明天方便么?”
“好。”
欧院长安慰说:“齐老,这个病很常见,治愈率也很高,不要太担心,您的身体也要保重好。”
齐老笑笑,“要是我孙子能治好,我把心脏换给他都可以。”
欧杨珊说:“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今天晚上可没少吃肉,这是给孩子做坏榜样啊。”
“瞧瞧,我都出院了,还管我。”老爷子对欧院长说,“你这闺女生得好啊,结婚没有啊?”
欧杨珊脸色一变。
齐豫开口说:“她爱人您也见过,就是W公司的老总,陈文。”
“哦,那小子啊。”老爷子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欧院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一个劲地说:“好什么呀,竟然气我。这孩子主意很大,当初还没等我们同意就把自己嫁了。”
“爸,”欧杨珊叫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时间不早了,让齐老先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临告别时,齐豫对她说:“明天见。”
她也客气地说:“明天见。”
明天见,她开车开了一半忽然想起来,明天见什么呀,明天是周六。
回到家,客厅里黑洞洞的,冒着寒气,陈文也不知去哪儿混了,那天以后他就人间蒸发了,不知去向,电话也没有一个。她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孩儿,心里又是一阵酸痛,也不知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像她还是像陈文。
她泡了个澡,觉得累极了。打心眼里累,没等头发干,就趴在床上睡过去了。
陈文晚上喝得有点儿高,脚步踉跄着上了车,销售经理刘雁紧跟着坐了进来。
“累了吧。”她柔声问,陈文闭着眼胡乱点头。司机开了车,刘雁借势靠在他胸口,手指拨弄着他的纽扣。
香气隐隐浮动,Trésor?他脸色一沉,睁开眼问:“你用的什么香水?”
“就是你办公室桌上的那瓶,今天我忘记带了,看见你桌子上有就用了,买给谁的?”
见他不说话,刘雁轻声问:“给她的?”
“这个味道不适合你,以后别用了。”他说,“还有,以后我的东西你少碰。”
刘雁有些恼,颇为委屈地问:“你怎么对我那么凶?”
陈文瞥了她一眼,“有脾气?”
“没有。”她说,“我敢么我?”
时间很晚了,也不知道她回家了没有,陈文放轻动作打开门,客厅开了小灯,到处都是暖洋洋的柔光。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欧杨珊几乎是横睡在大床上的,被子卷成一条压在身下,头发披散着,只在身上裹了条浴袍。陈文知道准是又洗完澡直接砸床上睡了,这丫头睡功了得,只要想睡,倒立都可以睡着。他坐在床边借着月光看她,很久没有这么看过她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一年还是更久?他伸手碰碰她的脸,她嘀咕了一声,孩子样嘟着嘴,窗帘没拉严,里层的窗纱随着气流簌簌波动。陈文慢慢俯下身……
欧杨珊发觉陈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寸构造,他的舌头、手指成为他攻击的最好的武器。她无力反抗,只好半睁开眼,仰起脖子。他会意地贴上来,濡湿的嘴唇滑过她的动脉,引出她一连串的呻吟,情欲疯狂地滋长着,她分开腿接受了他的入侵。太久没做了,她吃痛地叫出声来,指甲刺进他的皮肤。他俯下身,咬住她的耳垂。
“疼么?”他问。
她只是喘气,蒙着水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疼,”他说,“真的,三儿,我疼,我想你想得快疼死了。”他用力顶了一下,她张口吸气,被他死死吻住,他抽动得极其用力,疯狂地、失控地、不计后果地,一下,一下,几近窒息的痉挛从体内向四肢漫延。她神智开始涣散,只听见他不停地叫着,“三儿,三儿。”
她在夜色里徒步行走,明明前方就是她的家,路却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没有一点儿声音,世界静止凝结。她怕极了,四处观望,哪怕有一点儿光也好,可什么也没有,只有她自己。她一个人,孤独无助地在路上行走。
“妈妈。”她听见孩子的叫声,有个柔软的物体扑到她怀里,带着奶味的香甜,她笑了,有个孩子在这里真好。
她问他:“你也迷路了么?你妈妈在哪里?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那孩子抬起头,她瞬间迷惑了,那眼睛、下巴分明就是小时候的陈文。他冲她笑,他说:“你就是我妈妈啊!你忘记我了么?妈妈我好饿啊,也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着了迷一般,把他搂进怀里。
“妈妈,我疼,很疼。”
她觉得奇怪,低头察看,那张脸竟慢慢腐化,皮肉斑驳,到处是腥臭。她看着他,瞪大眼睛看着他,在她的怀里,这个叫着她妈妈的孩子分崩离析,竟化为一摊血肉。
“三儿,三儿。”陈文把欧杨珊搂在怀里,叫她。她紧闭着眼,哭叫,嘶喊。
“三儿,怎么了,三儿?”他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不停地轻拍她的脸。
欧杨珊睁开眼来,满眼惊恐。
“做梦了,是不是?别怕。”他抚过她的发际,指尖湿润,“别怕啊,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来。”他想下床,却被她一把抱住。
“我梦见他了,他管我叫妈。”她喘息着,“他长大了,会说话,会走路,会叫我妈妈。”她眼泪又流出来,“陈文,我真看见他了,真的看见了。”
“看见谁了,别哭了,乖,告诉我看见谁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只是抚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
“我们的孩子,你忘记他了?”她抬头看他。
陈文觉得自己的心被死掐了一把,入骨地疼,“没忘记,不会忘的,一辈子也忘不了。”
欧杨珊哭得几近窒息,她怎么会忘记他呢,她的孩子。
那个时候她刚二十一岁,还在读书,自己还是个孩子,因为疏忽变成了准妈妈。
陈文并不喜欢小孩,可这是他自己的孩子,怎能不爱?
他每天陪着欧杨珊散步,给她做饭,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她吐掉,他再做。他满心欢喜地陪着孩子成长,从胚胎到实体,每一天他都在他身边。
她告诉他,在她月经推迟一周之前,孩子的心血管系统就已经建立,心脏开始跳动。他趴在她肚子上细细地听,似乎真的听到了那细不可闻的声音。
他们那个时候可真幸福,睡觉都会笑醒。
怀孕五个月时,他们去做产检,B超显示出那个孩子的样子。她拉着陈文的手看着孩子心跳的节奏,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
怀孕六个月,她失去了那个孩子。因为陈文外出回来后一只没有放对地方的鞋子,他们失去了他,那个已经开始有胎动、会踢她的孩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就这样没有了。从此,在他们之间孩子这个话题一直是个禁忌,谁也不提,尽管他们都想再要一个。
可想起当时对方那撕心裂肺的疯狂,不敢,真的不敢。这道伤疤,无人敢碰。
如今欧杨珊的一个梦,让旧事重提,陈文问了一个他以为永远不敢问的问题:“你恨我吗?”
她摇头,擦了一把眼泪,“开始恨,可看见你当时那样子,再恨也恨不起来了。”
他视线有些模糊,鼻根酸胀,“三儿,我们再生一个吧。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
欧杨珊搂着他的脖子,泪水淌下来,在他的胸口汇集,湿热得直渗心肺。
接到齐豫的电话时,欧杨珊正歪在陈文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
她闭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才找到打扰她好眠的罪魁祸首。
“怎么了?”她嗓子有些哑。
“还在睡?”电话里的声音很是轻快。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屏幕,不认识的号码,“打错了吧?”她问。
“没有,就是找你,欧杨珊。”
“您是哪位啊?”她有些糊涂。
“齐豫。”
欧杨珊清醒了许多,伸手推推陈文。陈文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转身接着睡。
“有事?”她压低声音。
那边顿了一下,“忘记了吗?说好今天把小宇的病历拿给你的。”
欧杨珊抬头看看挂钟,上午十一点。
“哦,不好意思,下午三点,您到我办公室来,可以吗?”
“中午吧,一起吃个饭。有些情况我想多给你说说bbr>..。”
她还是有些困,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不用了,下午吧,下午见面说。”
“还没睡够?”那边低笑一声,“也是,最近辛苦了。”
“三儿,谁啊?”陈文抱怨着从身后搂住她,“周末也不让人安生。”
她快速地说:“那就下午三点办公室见。你到住院部问一下就知道地方了,再见。”
她挂断电话,回身掐了一下陈文,“捣什么乱啊!被人听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打扰人家夫妻亲热,就好啊。”陈文满不在乎地把她搂进怀里,“再睡会儿。”
“起来吧,不早了。爸妈出国考察回来叫咱们过去呢。”她坐起来,从案几上拽过睡衣披上,见陈文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就说,“要不你再睡会儿,中午随便对付点儿得了。”
“成啊,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随便弄点儿吃的算了。”他靠在床头,使劲打哈欠。
欧杨珊拢拢头发,向浴室走去。满地都是陈文乱扔的衣服,她随手把衬衫捡起来,熟悉的玫瑰暖香味钻进鼻子。
“干什么呢?”陈文乍然出声,她正拿着衬衫靠近了闻,被他一吓,心快了半拍,回手就拿衬衫抽他,“咋呼什么啊,属耗子的你?我说我的香水怎么用得那么快,原来是被你偷了?”
陈文嘿嘿一笑,“我就是属耗子的啊,咱不是思妻成狂嘛。你不在,喷点儿香水,幻想一下总可以吧。”
“德行,大男人还用女用香水,再喷也盖不住酒臭味。”她把其他的衣服都捡起来,挂在肘腕,“醒了就赶紧起来。”
“你拿我衣服干吗?”陈文翻身从床上下来。
“放外面,等会儿一起送洗衣房去。”她疑惑地看看手里皱得不成样子的衣物,“你还要穿?当这是三宅一生啊?”
“不是,我是说夫人您赶紧去梳洗打扮,这种力气活儿小的我来干。”他嬉皮笑脸地把衣服接过去,“夫人日理万机,请容小的来服侍您。”
欧杨珊笑出来,“挺自觉的啊!那成,客厅那袋子里都是我这周换下来的衣服,一块儿打包。”
“嗻!”陈文打了个千儿,“请老佛爷放心梳洗,小的保证完成任务。”
她化完妆下楼,见陈文正拿着吸尘器吸地,腰上还扎了个围裙,欧杨珊鬼笑着悄悄走到他身后,拿着丝巾往他头上裹,“看看,标准的居家好男人哪。要不,陈少爷拍照留念一下,下回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见着呢。”
“得了啊,别给你阳光就灿烂,煮饺子去。”他拿吸尘器对着她,“啵一个,我啵一个。”
“不给你这机会,出去吃吧,我请你,医院边上新开的馆子,口味虾巨棒。”
陈文把丝巾拽下来扔给她,“你就懒吧,就你那点儿小钱,留着买糖吃去。”
气氛相当和谐,只可惜好景不长。
下了车库,两人又开始吵,欧杨珊坚持开她的小VOVOL出门,陈文 却赖在鲶鱼头里打死不出来。于是,两个刚刚还你侬我侬的冤家,现在突然就反目成仇了,各开各的车,排队出门。
周末的餐馆生意照 6837." >样火暴,停车位紧张,陈文的鲶鱼头块头大,死活都停不进车位去。
欧杨珊停好车,晃着钥匙,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车旁弯腰敲敲玻璃。
“落井下石来了,是吧?”陈文放下车窗伸手掐她脸,“你怎么就那么坏啊。”
“误会了不是?纯属慰问。陈少爷,我先进去点菜了,您慢慢儿等,争取在剩最后一只虾之前过来。”她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扭地走进餐馆。
“有位子吗?两位。”她问领位。
“有,里面二厅,您这边走。”
“马上还有位男士过来,穿 7c89." >粉红色衬衫,跟我一起的。”她交代说。
“好的。”
好巧不巧,过道边又遇见冯烁,对面还坐了个小姑娘。冯烁也看见她了,站起来望着她。
“冯烁今天你值班?”她打了个招呼,“慢慢吃,我先进去了。”
“欧杨大夫你过来查房?”冯烁问。
“不是,有点儿事情要办。你坐,赶紧吃吧,不打扰你们了。”她心情好,笑得灿烂,见小姑娘侧头看她,便冲她点点头。
他不依不饶地问:“一个人?”
“不是,和我爱人。先过去了啊,回头见。”她转身走人。
陈文也不知到哪儿停车去了。菜都上得差不多了,人才气急败坏地来了。
“敢情您停车停火星上去啦。”她把茶杯递给他,“赶紧灭火,要不就要打119了。”
他灌了口水,“这破地方,小爷我要投诉。”
“歇了吧你,我的车怎么就能停啊,还怪别人。”她不屑地剥着虾。
陈文举着筷子跟她说:“我刚才看见你们科那个小白脸了。”
她撇撇嘴,示意他靠过来。
“怎么了?”陈文微微起身探头过来,声音虽低却透着兴奋。
欧杨珊把虾肉塞进他嘴里,恶狠狠地说:“闭上你的鸟嘴。”
“说说而已嘛。”他大失所望地坐回位子,“刚才那小子一直看我,什么意思啊他?”
“他又不知道你是谁。这陌生男人看陌生男人能有什么意思啊,要么就是看上..你了,想勾引你;要么就是看你那孔雀样不顺眼,想抽你。”她连壳带肉咬了一口,这虾味道真好。
“你吃虾能不能不连头带尾一起嚼?了解你的人知道你这是懒,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这是第一次吃虾呢。”
“你懂什么啊,这虾头有大量的蛋白质,虾壳含钙,这么吃最营养。”她又咬了一口,示威似的看着他。
“中啊,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陈文无力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她的盘里,“只要你爽就好。”
“胡说什么呢!”她乐了,“流氓吧你就。”
饭后,欧杨珊让陈文先去超市买晚上回家去看爹妈时要带的水果,自己开车回医院等齐豫。
冯烁巡房出来,见欧杨珊在护士站里和人聊天,便也过来凑热闹。
几个小护士见他过来,赶紧搬凳子给他,还抓了瓜子往他手上放,“冯大夫,休息休息,反正今天没什么事。”
欧杨珊边嗑瓜子边问他:“三号床没事儿吧?”
“没事儿,上次不让你做手术的那位病人发病了,在心二科抢救呢。”他把手里的瓜子递给她,“情况很不好,想做手术都来不及了。”
她说:“可惜了,早点儿做决定就好了。”
“对了,实验室要用的羊送来了,在实验管理处拴着呢。那边问你,什么时候用,他们好买饲料。”冯烁岔开话题。
“就这几天,给你的资料看了么?”
“看完了,有点儿问题想问你。”
“欧杨大夫,冯大夫,没劲了啊,现在休息时间还说工作上的事。”几个护士听得无聊,便插嘴道。
“那说什么啊,说你们值班室私设零食库,还不进贡?”她伸出手,“赶紧,拿包大白兔来做保密费。”
“你办公室更多,好些还是从你那儿抢来的呢。”护士长打开她的手,“奇怪了,你说你怎么就光吃不胖啊。”
她摸摸脸,说:“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中午吃了不少,最近还真是胖了。”
“有了吧?”有个护士多嘴。
她刚想开口,看见冯烁正看她,觉得这话题当着男同志说有点儿过,脸不由得发热。
“胡说什么呢?”护士长喝道,“你一个大闺女的,天天想这个,臊不臊啊?”
“就是啊,人家冯大夫还在呢,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别的护士也跟着起哄。
“我先回值班室看书了。”冯烁低着头,起身离开。
“完了吧,王子给吓跑了。”欧杨珊见冯烁头也不回地走进值班室,冲着护士们乐,“得了,茶话会结束,干活。”
三点整,手机响,她接,是齐豫。
“我在你办公室门口。”
她拿着手机去开门,对着电话说:“请进。”
“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不敢随便敲门。”齐豫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个袋子。
“怎么会,约好的事情,我一直在等您。”她请他坐下,自己坐回办公位子。
“病历带了吗?”她问。
他把袋子给她,“都在这里了。”
厚厚的一大本详细的检查报告,连血液癌标都查了。
她把片子夹在观片器上仔细地看,又一页页地翻看各项身体报告。齐豫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光看片子判断,通过手术可以矫正,但风险很大。这孩子身体太弱,目前吃的药需要停一些,对孩子肾脏不好,也影响发育。刚开始停药会有不适应,是正常的身体反应,不能急,吃了那么久,依赖性已经形成,要恢复身体自主代谢需要过程。”她写了个条子给齐豫,“这样,我先介绍一个中医给你,你带孩子过去看看,调理一下,我会再把病历送去给杨院士看看,咱们争取能找个最佳的治疗方法。”
齐豫接过纸条,看了看,“这沈老爷子你也能请动?当初我父亲找他,他都爱搭不理的,叫我们去找西医。”
欧杨珊笑笑,“医者父母心,他让您父亲看西医说明您父亲的病只能通过西医解决,中医虽好但治疗过程缓慢,没有西药效果快,我会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沈老爷子年纪也大了,不随便给人看病也是情理之中的。”
齐豫笑了,“你还真是贴心,难怪他买你的账。”
她抬手看看表,说:“不早了,您回去吧。以后检查不用做那么多项,一个七岁的孩子,半年查一次癌标根本就是浪费血。这种检查做多了,孩子在心里也会产生恐惧,反而不好。当然也没必要天天关家里,小心点儿别传染上呼吸道疾病就好,出门带个口罩,注意点儿卫生就可以了。”
他掏出手机,边拨号边说:“一起吃晚饭吧。今天小宇也想跟来,吵着要见你,他很喜欢你,晚饭叫他一起来吃。”
“不必了,齐先生,我今天晚上要回去看我父母。”她拿过皮包,“一起下楼吧,我送您出门。”
第九章 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欧杨珊开车到了父母家院门口,按了下喇叭,警卫员跑来给她开门。
“车怎么没停院里啊?”她指指陈文停在路边的车问。
警卫员连忙说:“陈大哥说晚上还要出去,开进开出的不方便,就停外边了。小珊姐您放心,这边车子少,一般人也过不来,不会有问题的。”
进了家门,保姆刘姨迎过来说:“你妈在后院呢,问你好几回了。”
欧杨珊边脱外套边问:“爸爸呢?”
“跟陈文在书房。”刘姨接过她的衣服小声说,“老爷子心情不大好,你妈也是。”
“怎么了?”欧杨珊奇怪道。
“不知道,你妈从国外回来之后就老是发呆,晚上也老睡不好。你爸昨天接了个电话就开始发脾气,直骂陈文。”
“骂什么?”
“还能有什么?”刘姨笑,“就是那些老话,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欧杨珊笑了,“刘姨,咱家的云南白药呢?估计陈文这会儿屁股开花了。”
刘姨扑哧一乐,作势要打她,“你这孩子,就胡说,赶紧过去吧。”
到了后院,老太太正在浇花,见她来了,就说:“把门关上。”
她带上门,笑嘻嘻地走过去,问:“妈,咱大半个月没见,越来越有首长夫人的架势啦。”
“你过来,坐这儿,妈有话问你。”老太太板着脸说。
她老老实实地坐好,问:“怎么了?这么严肃。”
老太太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跟妈说实话,陈文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晴空霹雳,欧杨珊觉得头嗡地一响,勉强笑着说:“妈,听谁说的啊,纯属陷害。”
“我前一段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以为就是吵吵架,闹着玩。可这回出去,你尚阿姨,还记得吧?就是妈特好的那同学,她也出去了。她儿子也是跟陈文一样搞什么T的,俩人还老能见面。她告诉我,他儿子说陈文身边老有个女的,是他们公司管推销的什么经理,俩人在外面形影不离的。”老太太叹口气,“三儿啊,你别骗妈,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欧杨珊苦笑,这事她是知道。可再从别人嘴里听一遍,比自己当初亲眼看见还难受。
她低着头不说话,揪了片叶子,搁手里慢慢撕。
“是真的,是吧?”老太太声音发颤,“我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天。”
“妈,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再说了,那人是他公司的业务骨干,陈文跟她亲近也是正常的,撑死了就是面子上的事。陈文多精啊,要真有那种恶心事,能大张旗鼓地往外带么?”她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别瞎想了,我?都不想了。”
“你是不想,我能不想么?我就你这么个闺女,我不想谁想啊,都是些白眼狼。”老太太眼泪都下来了,把水壶狠狠地往地上一砸,“跟他离,我就不信了。”
“妈,您这是干什么啊?”欧杨珊擦了把眼泪,赶紧把水壶捡回来,锃亮的黄铜壶上瘪进去一块,映得人的脸扭曲变形。
她也犯起倔来,“我俩的事情,自己解决。再说了都已经过去的事了,他也说要好好过日子,您就别瞎起哄了。回头再把你和爸都气病了,罪过大了我们。”
“那浑孩子怎么说的?”老太太把欧杨珊放边上的壶又扔地上,“看见它,我就来气。”
她想起来了,这壶是陈文买的,没辙,只能哄着说:“他说跟那女的真没什么,就想要好好跟我过日 5b50." >子,真的,都哭了。”
老太太说:“你说说他有什么好啊,打小就喜欢争强好胜,考试不考第一,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您不是最喜欢这样的嘛,还老叫我跟他学习。”她无奈,“您说的啊,男人要有上进心,不求上进的男人连太监都不如。”
“我什么时候说的?”老太太怒了,“你怎么就不记得我说过的好话?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过日子,要好好过,把家务和做饭都学会了,别让男人回家跟进了猪圈一样,吃饭跟吃猪料似的,你怎么不记住这些?告诉你,这事你也有责任。”
“关我什么事儿啊,我上赶着求他找别人啊?我撑的啊我。”欧杨珊梗起脖子,脸红得不行,活像只斗鸡,“我怎么没收拾啊?我前脚收拾他后脚破坏。饭怎么了?在家吃营养最重要,我做得再好,能跟外边的大厨比啊?”
“你还有理啊!你要是把家弄得舒舒服服的,回家就有饭菜吃,他能看上别人么?借他俩胆子他也不敢。”老太太喘了口气,接着说,“跟你说啊,你要真想和他过下去,就必须把家弄得像个家。妈是过来人,我还不知道么?你没时间弄,就找保姆或小时工,这女人该服软就得服软。别他让着你,你就蹬鼻子上脸。有些场面的事,你就得陪着他去,让天底下都知道他陈文的老婆谁也比不上。外面那帮女人还能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妈,什么意思啊?不让离了?”她故意问。
“离什么啊,你们俩离了,也得再结,折腾什么啊。”老太太很不以为然地说,“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不会了,妈,真的!他也怕你们伤心,我们真和好了。”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我们还说,回头生个孩子出来玩玩。”
“三儿啊,”老太太把她脸侧的碎头发别到耳后,“以前妈是盼望你能早点儿生孩子。一呢是让你们都早点儿定心,二是我们还都带得动,能帮你们减少很多负担。可现在妈希望你考虑好,这男人的心不是孩子能拽回来的。你再和他过一段时间看看,如果他真没问题,那咱再生。知道么?”
欧杨珊点点头,“妈,知道了,您说的我都记着呢。”
书房里,老爷子也气得不行,指着陈文的鼻子骂,“你个王八羔子,你在外头不是捣鼓什么网络吗?怎么又整上地产了,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跟我商量,就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办事?你还想干什么?非把我弄下台你才甘心,是吧?”
陈文赔着笑脸说:“怎么可能呢,多大的事儿啊。我就是给张叔打了个电话,他手下那块地荒着也是浪费,不如给我。国家马上要出台政策,别墅不让盖了,咱不也是想搭最后一班船么?”
“你是那块料么你?你的专业是计算机,往军队里弄的那些设备好歹也是大品牌的正规产品,别人挑不出什么理来。这房地产你懂个屁!出了事情还不是回来找我?我过两年就退了。到时候你进去了别来找我,我丢不起那人。”
“爸,您说我什么时候给您丢过人了?就说说咱们部队这网络建设,不是上了报纸电视的军队信息化优秀示范单位么?再说了,没谱的事情我能做么?放心吧,手续和材料都是按国家法律程序来的,一点儿没少,就差一块好地皮。张叔手里那块地我一分钱不少他,给别人哪有给自己人放心啊!他是您的老部下,您就帮我说说吧。”陈文耍赖说,“我是您儿子,能害您么?我现在也就是想趁年轻多拼拼,基础打扎实点儿,将来带着您、妈和三儿天南地北地玩去,多好啊!再说了,三儿和我准备要孩子,我不得多存点儿啊。您说我这辈子也混不到您这地位了,不给孩子多留点儿钱,可怎么办哪。”
老爷子一听要有孙子了,急忙问:“三儿同意生了?”
他邀功地说:“是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这事儿她知道么?”
“知道,她不知道我敢干么?”陈文瞎话张口就来,“她是我领导。”
“那还可以,她比你稳,这孩子从小就比你踏实。”老爷子的态度缓和了些,“这事情我再问问吧。”
晚饭吃得清淡,金黄甜爽的小米粥配上天源酱园的酱菜,绝了。欧杨珊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还直嚷嚷着叫刘姨再添。
“三儿,当这是饮料哪,你也吃点儿菜。”陈文夹了一筷子青菜给她,扭脸又跟边上的老太太说,“妈,您也不管管她,光喝粥哪有营养嘛。”
“你懂个屁,这小米是人家刚从沁州给我送来的,五谷杂粮里就属小米营养高。”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不爱喝,就滚。”
老太太还没缓过劲儿来,没插话,由着老爷子骂。
陈文讨了个没趣,悻悻地低头喝粥。腿在饭桌下碰了碰欧杨珊的腿,意思是向她求救。
欧杨珊问他:“你等会儿还出去?”
“马上有个大项目要签。对了,公司要办个酒会。”他讨好地说,“三儿,到时候你可要跟我一起去,你是老板娘。”
她张口想说“再说”,见老太太斜着眼睛瞟她,话到嘴边便变成了,“去,干吗不去。”
“三儿,这浑小子办事我不放心,你帮我盯着他,没事儿搞什么房地产?胡闹!”老爷子说,“你把好关,别让他做出格的事情。”
房地产?她愣了,陈文的腿又碰了她一下。
她说:“哦,放心吧。”
晚上,她半靠在床头无聊地翻着妈妈给她的菜谱,耳朵支棱着听外面的响动。一点多了,陈文才回来,见她没睡,就凑上来,“等我哪?”
她拨开他的嘴巴,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你要做房地产?”
陈文无趣地解开衬衫扣子,装傻说:“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怎么记得说过啊。”
又来这套,欧杨珊眯着眼哼了声,“对,你说过,刚说的。”
“得,我洗澡去了,等会儿回来跟你交代。”他闪身进了浴室。
她盯着浴室门,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向手里的菜谱。
“酱爆猪心。猪心一个,洗净待用。”
这菜好,最适合缺心少肺的主儿。
快到“十一”了,科里安排值班时间,这时候人人都恨不得把八十岁的老母、襁褓幼儿抬出来,可惜住院医生几乎都是单身,年纪又不大,怎么算也算不到老娘八十的地步。
欧杨珊被主任逼着出面动员,“同志们,这是显示大家风格的好机会。”
底下的住院医生默契地低着头,集体选择失聪。
“不主动,是吧?”欧杨珊拿着值班本点名,“‘五一’的时候是小曹、小王值的班,这次换小田、小葛。”
“我‘十一’要去女朋友家。”小葛快哭了,“这要吹了,都第六个了。”
小田也一脸苦相,“我都两年没回家了,春节就没回去。”
“那你们说咱们这边住院医生就你们几个,还有谁?”她想想不妥,又补充道,“冯烁是提前请好假的,你们都不提前说,现在怎么安排?我还要急呢,机票都买好了,照样退了,老老实实回来值班。”
“欧杨大夫,您也‘十一’值班?”小田问,“不是跟杨老去美国开会吗?”
她说:“是啊,可张大夫家里有事,要回老家,我替他几天。”
冯烁开口道:“我来值吧。我家是本地的,方便些。”
“小冯呀,好人哪。”大家纷纷巴结道,“谢谢啊!”
欧杨珊把冯烁叫到办公室,问他:“你家里能同意吗?”
冯烁耸耸肩,轻松地说:“没那么严重。”见她仍有些为难,又说:“我去和主任说,是我自觉自愿、积极主动发扬风格,别人还能拉着不让?”
她还是有些迟疑地说:“那你可要跟家里协调好。”
“放心吧,决不给组织添麻烦。”他立正敬礼,双眼含笑。
欧杨珊准备“十一”前把动物实验做了,放假期间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好好研究研究数据和标本。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就去杨老工作站找关师兄,求他帮忙。关师兄倒也痛快,一口答应了。实验定在两天后,她抽空跟冯烁交代说:“把羊准备好,大后天做实验。”
医学实验总是免不了牺牲些纯良温顺的动物,比如面前的这只绵羊,欧杨珊对着被绑在手术台上玩命号叫的绵羊双手合十并赤诚地说:“对不起了,为了人类的医学进步,必须牺牲你,你是伟大的,所以你一定要投胎做人,把这辈子没享受到的全赚回来。”
冯烁有些不知所措,关师兄见怪不怪地把玩着手术刀,小声地对他说:“没事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孩子就这样儿,神神道道的。”
欧杨珊念叨完,竟然跑出了实验室。
“她,干什么去了?”冯烁傻了眼,人怎么跑了?
“她听不得动物,尤其是很弱小的动物的叫声。”关师兄拿过麻醉针,“兄弟,过来帮忙。”
欧杨珊在确定绵羊完全麻醉后才敢进来。
“开始吧。”她对关师兄和冯烁点头,她对待动物实验的程序和正常人体手术一样严谨,从切开、缝合到器具检查一样不落,包括最后给病人——不,给实验动物盖上白单子都一丝不苟。这次做动物实验很关键,许多数据都会作为成果依据。实验时间很长,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你们赶紧休息去吧,我来缝合。”欧杨珊擦擦汗说。
冯烁刚想开口说什么,被关师兄使了个眼色阻住,又被他硬拉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旁的消防通道里,关师兄点了根烟,对他说:“你可千万别跟她说什么对实验动物不恭敬的话,之前她有个学生跟她说:‘缝什么啊,死都死了,让人扔化炉里,不就完了么?’她当场把人赶出去了。”
“这么严重?”冯烁暗自庆幸,“关医生,给我根烟。”
关师兄笑着递给他,帮他点上火,“欧杨啊,就这么个人,轴起来没辙。不过她真是个好医生,现在很难遇见她这么敬业、这么尊重生命的医生。”
冯烁点点头。“您跟她认识很久了吧,以后还麻烦您多帮帮我。”
“别那么客气,这都是应该的。明年你也要叫我师兄。”关师兄笑,“跟她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她是最好相处不过的。”
正说着,外面的门响了,他们掐了烟,出去看,见欧杨珊正推着车出来。
“送去化炉啊。”关师兄问。
“嗯,”她说,“都别走,等会儿请你们吃饭去。”
“我去送吧,你歇会儿。”冯烁扶住车,“等会儿我去办公室找你们。”
“那谢了啊。”欧杨珊实在有些累。
“三儿,这小祖宗还挺上路的。”见冯烁推车离开,关师兄说,“好好培养培养,不得了。”
对医生来说,长假就是末日,欧杨珊一直很纳闷现在国家GDP挺高的啊,人民生活也越来越小康了,怎么还有过节猛吃吃出病来的?
对此,晓琴很是不屑:“这有什么啊,你没看见我们科那排着队打胎的小姑娘呢。什么黄金周,根本就是打胎周。”
“对了,哪天帮我做个孕前检查吧。”她很认真地跟她说。
晓琴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泼她,“你发烧了吧你,生什么啊生?就那浑蛋也配当爸?”
欧杨珊看她神色不对,敏感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现在不是生的时候。”晓琴躲开她的目光,“你听我的,这孩子不能生,至少最近不行。”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江帆跟你说的?”她倒了水,一口一口地抿,“跟我说说,你跟我说总比别人跟我说要好。”
晓琴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你要实在为难就算了。”她不着急,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水很烫,蜇得她舌尖发麻。
“三儿,陈文公司有个女业务姓刘,江帆见过,跟着陈文去了好几次射击场。他跟我说,他觉得那女的跟陈文关系不一般,叫我找机会点点你。”
“漂亮么?”她又被烫了下,疼得钻心。
“跟你比,差远了,江帆说看起来挺那个的。”晓琴仔细地打量她的神色,“就是很社会的那种。”
“明白了。”她放下杯子,又添水,嘴唇红肿。
晓琴细着声音说:“江帆说是那女的上赶着倒贴的。”
“倒贴也得有人要啊。”她扁扁嘴,说,“你说他还真抢手。”
吃完午饭,叫了些点心打包,她开车回去,一路都有些恍惚,小状况不断。晓琴心惊胆战,干脆趁红灯时把她哄下驾驶位,自己掌舵。
欧杨珊同晓琴告别时,说:“还是帮我安排做检查吧,”她仰头望着天空叹息,“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晚上,陈文打电话跟她说有急事要出差,她想问他:“那姓刘的小姐也去么?”
她还想说:“陈文儿,你非要让别人告诉我你的事情么?”
可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披上衣服去服务区走廊的贩卖机买饮料,投了币,按下键,可乐哐当掉下来。她蹲下去拿,见冰凉的罐子卡在翻盖间,动弹不得。她用力去拽,手刮得生疼,可还是拿不出来。她颓废地坐在光线浑浊的走廊地上,鼻根酸得要命,无助地拿脚去踹那可恶的铁柜子,软底鞋掉了也不管,只是那么一脚一脚不停地踹着。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一阵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这儿太凉了,回去吧。”
有人拿衣服包住她,她认得这个味道,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抬胳膊擦了擦脸,有些尴尬地笑道:“最近压力太大了。”
冯烁把鞋子拣起来,递给她,又弯腰把可乐取出来,“要把两边的盖子都打开,才能拿出来。”
她实在不知道这场面该如何应付,只能傻笑着把鞋子穿好,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回去的路上,他与她并肩而行。欧杨珊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晃晃手里的购物袋,里面有条三五烟。
“你也抽烟啊?”她问。
“嗯,有时候烦或者睡不着,就抽几根。”
她笑,“你有什么可烦的?”
“很多事情,嗯,”他顿了顿,“比如,科里的事情。”
她惊讶道:“你不是跟他们处得挺好的么。我听科里的人对你反应都不错。”
“他们敢说我不好么?你敢说么?”他自嘲地说,“有个好老子就是吃香,连被人批评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你的确很努力。”她反驳他,“你比别的医生都能吃苦,而且领悟力也很强,连关师兄都夸你。”
“我不这么做,可以么?”他停下来,推开边上的消防通道的门,“陪我抽根烟,行么?”
欧杨珊看着幽暗的通道,摇摇头,“太晚了,你也别抽了。”
“就一根。”他满眼都是企求,“只要一根烟的时间。”
她迟疑加困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一根烟的时间,那是多久?能怎么样?
他点着了烟,夹在手里,递给她,她接了,放在嘴里轻轻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自口腔弥漫到内脏。不是没抽过烟,她也曾经靠烟来度过漫长枯燥的求学生涯,那时与现在不同,她是快乐的、幸福的,再呛的烟草也不过是甜蜜生活的辅助剂,他们同抽一支烟,同吸一根雪茄,同喝一杯咖啡。
现在,人不在了,心思也变了,连烟草都换了味道。
她说:“冯烁,算了吧,你要的生活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得到了你也不会适应。”
“为什么?”他问。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比如你成为你父亲的儿子,你爷爷的孙子,你身上有他们的血脉,继承了他们的希望和志向,你的路是笔直向上的。你不能要求我们站在和你同等的位置上,这做不到,是不可能的。”
“我不管别人对我怎么样,我只想你对我公平些。”他语速极快,“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真的,一样的。”她打断他,“我也会害怕,会恐惧你的家庭。”
“难道就因为我爷爷,我父亲,我就不能有正常交朋友的权利?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不公平。”
“你没资格说这些话。一方面你享受着你的家庭和特权给你带来的生活,同时又想摆脱他们的光环?可能么?”她冷笑道,“你穿的衣服、开的车子,哪样不是他们给的?哪样是普通医生能用得起的?你想要平等,怎么平等?”
“那么你呢,至少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不是么?”他夹着烟并不抽,任它燃烧,“你不也是这样么?你在那些医生护士身上花了那么大工夫,不就是为了找到平衡感么?他们也怕你,怕你的父亲,怕你的姥爷。你心里明白,即使你再努力再拼命也是院长的女儿,院士的外孙女,你优秀是应该的,一旦犯错,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她周身发冷,勉强抽了口烟,用力过猛,呛得弯下腰,泪流不止。
冯烁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只想在私下里和你做朋友,说说话也好,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没人跟我说真话,没人管我想什么。欧杨珊,求你不要漠视我,我知道只有你能了解我;同样地,我也会了解你。我们之间不要虚伪,不要谎言,不要没完没了的假笑,就是朋友,说真话的朋友,可以么?”
她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嗓子也哑了,抬头看他,他眼睛上蒙着雾气,嘴唇紧抿。
“真的不行么?”他问。
“我尽量,”她说,“尽量对你公平些。”
他笑了,笑得极为欢快灿烂,仿佛瞬间绽开的花朵,“那就说好了,你明天请我吃饭吧,你欠我两顿了。”
欧杨珊头大了,觉得自己像被耍无赖的孩子骗了,懊恼却又无法生气。
欧杨珊不得不承认她母性泛滥的后果很严重,白天他有事没事就找她问问题,业务上的事情,她回答是应该的,没话说。他在她办公室里看书,一看看半天,她也没话说,要考试了嘛。
晚上她约了同在假期值班的晓琴去吃火锅,被冯烁听见了,便问她能不能一起去,她吓他,“那个姐姐很恐怖的,会把你拐回家,做人肉包子。”
冯烁一听,也乐了,“竟然还有比你更恐怖的人,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她开着车,带着小冯同志去接晓琴。冯烁还真是绅士,把副驾驶位子让给晓琴,到地方下车时,还率先拉开车门,请女士先下,他去停车。
晓琴感叹不已,“三儿啊,你怎么净遇见极品哪。你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我遇见的都是那四六不着调的主?明明是张猪扒脸,还上赶着往鼻子里插大葱。你看看,人家那小脸,哎哟,妒忌死我了。”
欧杨珊说;“你得了吧,他就是一时起兴,跟咱玩玩平民游戏,还真当真啊。”
“不会吧,”她隔着窗户看倒好车正往饭店走来的冯烁,“再插上俩翅膀,整个一个天使到人间。”
“屁,你真以为天使砸地上,就成家底丰厚、人品优良的帅哥啊?要真这样,咱都别过了,天天拿把枪蹲门口打天使玩多好。”欧杨珊做了个端枪瞄准的姿势,“砰,一枪,大老公有了;再来一枪,晚上管饭的有了;再打一枪,完了,没中,打着雷震子了,不过没关系,人也有俩翅膀。”
晓琴接口说:“雷震子怕什么啊,都是鸟人,你家陈文厉害多了,仨雷震子都能被他把毛搞光了。”
“去你的,提他干吗,烦人。”欧杨珊有点儿不高兴,“别提他啊,小心我翻脸。”
“得,江帆,江帆可以吧?让他来,把他的Armani一亮,完,人家雷震子晕了,没见过穿A货还那么牛X的。”
欧杨珊正喝水,笑得差点儿喷出来,“他穿的是A货?”
“什么A货?”冯烁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她笑得说不出话,把菜单给他,叫他点。
晓琴接着说:“可不是么,被他一客户骗了。说是从美国带的最新款,号大了,他就接手。还穿着去法国,到那边海关就被人拦下了,又是脱衣服又是罚款的,丢死人了。郁闷着呢他。”
冯烁问她们吃什么,她们口径一致,“随便。”
“没找那人去?”欧杨珊把可乐给众人倒上。
“哪儿找去啊,自己认倒霉吧。”晓琴把杯子先给冯烁,“来,尊老爱幼,小朋友先喝。”
真是自来熟,欧杨珊在桌子下面想踹她,不想忘记了桌子下面有横梁,提腿正磕上麻筋。
“怎么了?”冯烁率先发现她不对劲。
晓琴怀疑地看着她,说:“你不会是想踹我,自个儿磕腿了吧?”
她有苦不能言,“哪能啊,刚就想换个姿势,这横梁太低。”
一顿饭下来,晓琴和冯烁关系大增,冯烁甚至开始管她叫“汪姐”。
欧杨珊也忘了什么身份之类的,上赶着凑热闹,“那你是不是也该叫我姐?叫欧杨姐姐。”
“三儿,你看着比他还小呢,瞎起什么哄?”晓琴不值夜班,便喝了点儿酒,情绪亢奋,“别理她,以后她欺负你,跟你汪姐我说,我帮你收拾她。”
“干吗叫她三儿?”冯烁好奇地问。
欧杨珊想拦拦不住,就听晓琴这大嘴巴噼里啪啦地说:“她小时候跟保姆学了一口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老说自己的名字是欧杨三儿,别人跟她说‘你叫欧杨珊’,她还特不服气,跟人特严肃地一遍遍说,我就叫欧杨三儿,就是那个三儿。后来就叫开了,连他们家人都叫她三儿,哈哈。”
冯烁趴在桌子上闷笑。欧杨珊脸都红了,不管不顾地去掐他。
“三儿,别掐!肉都掉藏书网了要。”晓琴心疼帅哥,赶紧说。
“你还叫,我拿热水泼你。”她快气疯了,有这么揭人短的么。
“我不笑了,还不成么。”冯烁抬起头,脸憋得通红,抓着她手说,“不笑了,真的。没什么可笑的,谁没小名?”
晓琴连忙问:“你小名儿叫什么?”
冯烁狡猾地眨眨眼睛,“不告诉你。”
“没劲了啊,”欧杨珊抽出手,拿筷子指着他,“赶紧说,不说就灭口。”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他笑。
“白眼狼啊你!”晓琴捶胸,“刚还叫我姐,回头就忘了。”
欧杨珊得意地冲她扬扬下巴,“让你大嘴巴。”
“说,你小名是什么?”她问。
冯烁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先是震惊,然后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他又凑到她耳边,欧杨珊伸手把探身过来偷听的晓琴拨拉开,仔细听他说。
她睁圆了眼睛看他,嘴角抽搐,既而扩散到脸上,随后捂脸大笑。
“到底是什么啊,求求你,跟我说吧。”晓琴哀怨地看着他们。
欧杨珊强忍着,刚张嘴就被冯烁一把捂住,“不许说!”
她眼泪都笑出来了,不住地点头。
“你保证?”他还是不放手,加了力气勒住她。
她继续点头,他才放了手。
“三儿,说吧。”晓琴就差摇尾巴了。
她趁冯烁低头喝水的工夫,连忙说:“乐乐。”
冯烁动作极快,在她开口的瞬间,把她整个人都罩进怀里,她呜咽着,“乐乐。”
听她这么一叫,他才放开,跟晓琴点点头,“乐乐。”
“嗨,乐乐有什么好乐的啊,我还当是牛牛之类的呢。”晓琴有点儿无趣地说,“那以后私底下我叫你乐乐了啊。”
欧杨珊听见晓琴叫牛牛差点儿笑喷,被冯烁攥了下手,才强收回去,“嗯,乐乐,挺好听的。”
晚上不用值夜班,她开车送他们回家。晓琴家最近,进楼门的时候,晓琴回头冲冯烁一个劲喊:“乐乐,下回再跟姐姐出来玩儿啊。”
欧杨珊笑骂道:“别抽风了,小心人家说你耍流氓。”
冯烁笑着挥手,目送她进门,才坐到副驾驶位子上。
“送你去哪儿?”欧杨珊问他。
“我在医院附近有房子,回那边吧。”他报了个地址。
她抱怨道:“不早说,刚直接先把你送过去不就完了,还绕个大圈子。”
他有点儿委屈道:“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跟你们一起多热闹。”
“那倒是,有她在,冷不了场,要是让她知道你小时候被人叫妞妞,她非疯了不可。”她乐,“你们家也真有意思。”
他说:“那有什么呀,年纪大的人都这样,生怕自己孙子不好养活。许多领导人的孙子都有这样的小名,像什么甜甜啊。最有意思的是我有个朋友一女孩子大名就叫小妹,王小妹,她都快郁闷死了,又不能改。”
“那你什么时候不叫这名的?”
“幼儿园的时候。不叫了之后,我妈还特别不高兴。她喜欢女孩,小时候老把我倒腾成小姑娘的样子,还拼命照相。”
“真的?”她想到冯烁穿裙子扎小辫的样子就想笑。
“真的,回头我给你看照片,”他呵呵笑,“特不像话,还涂红嘴唇,抹红脸蛋,不堪入目。”
“你说的啊,别到时候反悔。”她兴致昂扬,电话响了,也没多考虑,直接按了通话。
“欧杨姐姐。”稚嫩的声音从蓝牙免提通话器里传出来。
她一怔,直觉地回道:“我是啊,你是谁?”
“我是齐星宇,”孩子的声音明显有些失落,“你不认识我啦?”
“小星宇?”她赶忙叫道,“你好啊。”
“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孩子问。
“姐姐要上班,你在哪儿呢?”
“家里,我这儿有好多好玩的,你来嘛……爸爸他要和你说话。”
她说:“好,小星宇,姐姐跟你爸爸说。”
“这孩子非要抢电话跟你说话。”那边传来齐豫的声音,“我带他去沈老爷子那儿去看过了,方子开了,你要不要看看?”
“沈老爷子的方子还能有错啊,药配齐了么?”
“配好了,已经在喝了,你假期有时间么?”
“我们哪有假期?”她抬肘碰碰冯烁,让他指路,“要值班。”
“天天都要值?不过也是,‘十一’哪里都是人,那改天吧,想 5e26." >带孩子去香山看看,他想要红叶。”
欧杨珊说:“孩子的病历我已经交给杨院士了,他出国回来后会详细研究,到时有了结果,会通知您来讨论。”她顿了顿,“我在开车,先这样吧。”
冯烁问她:“是齐豫?”
“你也认识?”她奇怪道,仔细一想,他们这种世家子弟互相熟悉也是应该的。
“比较熟,我堂姐就是星宇的母亲。”他说。
“亲戚啊?”她叹道,“那孩子挺可怜的。”
“进门第二个路口,左转。”他指路。
“你这小区不错,花园真漂亮。”她看看环境,“有潜力。”
“上去坐坐么?”他问。
“不了,你早点儿休息吧。”她停下车。
他下了车,走了几步,回转过来。
“还有事儿?”她问。
“你……”他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了?”
“齐家的人很复杂,你要注意点儿。”他说。
她笑出来,“我就是个医生,还能怎么着?别瞎操心了,回去睡吧。”
他也笑,“路上小心,明天见。”
第十章 唱的哪出啊?
假期结束前,丁阿姨打电话给她说晚上想请她和陈文去家里吃饭,好久没见面了,一家人聚聚,欧杨珊挂了电话想,要真是一家人还用请么?
前两天,爸爸出国回来的时候他俩刚一起吃过饭,再说了,和继母有什么好聚的?八百年也不见上一次。她这是唱的哪出啊?
话说回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联系过陈文了。他出差快一周了,也没个电话,不知是否尚在人间。
打电话给他,手机不在服务区。打到公司,说是出差了,秘书声音娇滴滴的,明显的江南口音。她记得上次那个是四川人,看来是又换了个温柔型的,陈文还真是嘴刁的主儿。秘书请她留言,欧杨珊自嘲地笑了笑,老婆找老公,还要跟公司秘书留言,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她说:“我是他三姑奶奶。”
吃饭时,才知道苏静竟然去了陈文的公司。
“陈文没跟你说?”爸爸问她。
欧杨珊回答:“之前苏静提起过要找他,后来怎么样了,我没问。最近太忙了,课题到了紧要的时候。”
“你那个课题进展报告我看了,专家评价都很高,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最近又瘦了。”
“小珊哪,你有空跟陈文说说,多照顾照顾你妹妹,这孩子太实在,我怕她吃亏。”丁阿姨见父女俩转了话题,立刻插嘴道,“自己的公司还是要用自己的人安心,静静专科是学会计的,能不能……”
欧院长打断她,“苏静要是有能力,陈文能不重用她么?做事最重要的是踏实,她太浮躁,不适合做财务。”
见碰了钉子,丁阿姨也不好再说什么,扭脸进了厨房。
“你跟陈文最近怎么样啊?”欧院长问。
她夹了口菜,无所谓地说:“挺好的。”
“你这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跟我们说。你看你瘦的,是不是受委屈了?”
“有您这院长大人撑着,谁敢欺负我?”她呵呵地笑了。
欧院长压低声音说:“苏静的事情,你不用跟着掺和。那孩子太功利,又没什么真才实学,天天就知道化妆、打扮。如果陈文为难就算了,你自己的日子过好最重要。”
“爸,放心吧,我知道。”
回到家,对着黑漆漆的屋子,欧杨珊顿失气力,还有什么日子好过?跟谁过?
假期过后没几天,一大早,欧杨珊接到陈文的电话,“报告首长,陈文同志于今天晚上十九点二十分到达北京机场,报告完毕,请三姑奶奶指示。”
她又气又笑,硬着声音说:“直接回家。”
“是!”陈文干脆利落地答道,瞬间又换了声调问,“想我不?”
“想你个鬼,去哪儿了?以为你叛国了呢,你那边怎么这么乱?”
“我在肯尼迪机场呢,刚登机,老实洗干净了,在家等我!”
“去你的,晚上见吧。”
“别呀,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说话,还有一会儿才起飞呢,你那边几点?”
她看看表,“刚五点。”
“那你赶紧再睡会儿吧,这倒霉时差。”他抱怨道,“三儿,你就真不想我啊!我可想你,老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吵你上班,吵你睡觉,你再跟我急。”
“你现在打就不怕我急?”
“我不是能马上回来灭火么。好了好了,赶紧睡觉吧,多睡会儿。”
她挂了电话,神清气爽,干脆起来收拾房间。窗帘一拉开,风轻云淡,看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下午结束了门诊,本想早点儿回家,被晓琴、江帆堵在了办公室,死活要拉她去吃饭,这年头怎么连拒绝腐败的权利都没有了。她打死不去,搬出陈文做挡箭牌,却忘记这哥们儿根本就是个箭靶子。晓琴一听陈文要回来,双目瞪圆了,“走,咱接机去。陈少爷回来了,咱也要表示表示。”
江帆倒是冷静,跟晓琴说:“别瞎捣乱,人家三儿要回家弄烛光晚餐呢,没准想给陈文一惊喜呢。”
晓琴说:“那正好啊,不就是烛光晚餐吗?我办公室有蜡烛,走,拿上,带去机场,给他摆个桃花阵,还怕惊喜不死他。”
欧杨珊犹豫,她是想过去机场的。但不是给他惊喜,而是想做个印证,她隐约觉得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走吧,要不,就来不及了。”晓琴拽她。
“走什么啊,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来什么劲儿?”江帆拦着不让她俩走。
晓琴讥笑道:“哟,哥们儿挺义气啊,结盟了是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帆气急,瞟了眼欧杨珊,开口说:“别胡说。”
“你们自己去吃吧,我回家了。”她说。
“三儿?你就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晓琴也急了,“他妈的什么破事儿?他一走就是十天,跟谁啊?你们一帮浑蛋。”
江帆把办公室门关好,才说:“三儿,到这份上了,我跟你直说。陈文身边是有个女的老跟着他,可他说了,跟丫没怎么着,就是同事,那女的社会关系挺复杂,能帮上他不少忙,他在外面也不容易。再说了,陈文也就是嘴巴缺德点儿,这方面他不敢。”
“你倒是他好兄弟啊,正着反着都是理。成啊,那三儿也找个同事帮帮她好了,你问问陈文他干吗?”
“成了,我知道了,没事儿了,都走吧。”她淡淡地开口。
江帆叹了口气,咬咬嘴唇说:“要不,这样吧。三儿,我们陪你去趟机场,你自己亲眼看看行不?他要是没那事,你也放心了,要是真跟那女的一起,我当场灭了他。”
她苦笑,“就不能给我留点儿脸么,自己老公那点儿破事,天天被你们说来说去,没有都99lib.
成有了。得了,去吧,反正迟早的事情。”
欧杨珊开车跟在江帆、晓琴的车子后面驶进机场停车楼,进候机楼时,还是心颤了一下。
“要不,咱回去得了。”晓琴有点儿发憷。
“少来啊,你撺掇的,还说。”江帆瞪了她一眼,把手机交给她,“放你包里,省得到时候说我搞无间道。”
“走吧。”欧杨珊定了定心,率先走进大门。
机场提示航班已经到港,出口有大批的接机等候者。她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踮着脚尖往里看。
“在这儿干吗?”晓琴不解地道。
江帆拍拍她,“别吵了,这挺好的。”
她没空搭理他们,一心等着结果。
“出来了,出来了,一个人,就他一个。”晓琴呵呵地傻笑,“得,我冤枉他了,我错了。”
江帆问欧杨珊:“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会儿?”
她想想,“等会儿吧。”
“等什么?”晓琴问。
“笨蛋,”江帆很是不屑地白她一眼,“你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欧杨珊看陈文推着行李车,边往外走边拨电话,她手心发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直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看过来电号码,她才略松了口气。
此时,陈文已经走到候机楼门口。她冲江帆笑笑,对方回给她一个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她接了电话,眼看着陈文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插裤兜,靠在行李车上,很是潇洒的样子。他说:“三儿,我回来了。”
她笑:“德行,摆那恶心Pose给哪个小姑娘看呢?”
“好几个呢……啊……你说什么?”陈文四处乱看。
“别看了,我用照妖镜看你呢,狐狸眼瞎瞄什么?”她拉住要往外走的俩人。
“嘿,你个小妖精,怎么不照照你自己?赶紧的,哪儿呢?”他大笑,往柱子旁边瞄。
“瞄哪儿呢?”她往他的方向走,后边跟着一脸鄙视的跟班们。
陈文手臂微扬,冲他们挥挥手,待他们走近,才笑着打招呼。
“行啊,哥们儿,来接我啊!哎哟,晓琴姐姐也来啦,真给面子,太荣幸了。”
“少扯,跟你说,我是来找茬儿的,算你表现好。”晓琴哼了一声。
陈文和江帆交换了个眼神,陈文讪笑……
“合着你去这一趟是贩卖军火还是人口?弄那么大个箱子干吗?”欧杨珊奇怪地看着行李车上那超大的硬壳旅行箱,她记得他只带走了个小箱子。
陈文搂着她拍拍箱子说:“礼物,琴姐这么关心咱们,我能不巴结一下吗?还有江帆同志,您的最爱Armani衬衫,够意思吧。”
江帆赶紧摆手,“甭跟我提这单词,不认识,哥们儿最近走英伦路线。”
欧杨珊和晓琴知道内情,偷着乐。
陈文疑惑地道:“不是吧,不是你丫跟我说的吗,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Armani。被驴踢啦你。”
江帆脸色通红,死咬牙关。
晓琴笑得肚子疼,蹲在地上起不来;欧杨珊也受不了了,靠在陈文怀里眼泪直流。
“这俩女人怎么了?”陈文更奇了,低头问她,“三儿,没出什么事吧?”
“伤感情了,走了。”江帆袖子一甩,推着车就往外走。
“嘿,哥们儿,还带连锅端哪,那一箱子衣服全是新款,好东西,绝无A货。”陈文追在后面说。
欧杨珊和晓琴彻底笑疯了。
晚饭在四环边上饭馆一条街吃的,欧杨珊和晓琴一路笑得脸发僵,陈文听欧杨珊说了事情的大概,憋着坏笑点菜,“辣子鱼,土豆丝,哎,你这店是正宗的么?不是A货吧?”
“我把你打成鱼饼,有你这样的么,是不是哥们儿?反了吧你。”江帆气疯了,“别招我!”
“得,得,咱是一伙的,兄弟,想吃啥,点!”陈文把菜单给他,转战晓琴,“琴姐姐,你也有不对啊,怎么容着别人糟蹋咱江总?你跟三儿学学,护短儿,懂么,家丑不可外扬!”
晓琴变了脸色,“是么,你更该学学,你家家丑不都是你自己做了往外扬么?”
“嗨,说什么呢,更年期了吧。”陈文心下不爽,正准备打击回去,被江帆在桌下踢了脚,有些吃惊,接到眼神,连忙偷偷瞟了欧杨珊一眼,果然见刚才还乐不可支的她面色不善。
江帆转移火力,“三儿,更年期什么样儿?”
欧杨珊直觉地回答道:“心情容易烦躁,脾气暴怒,性格怪异。”
“哦,”江帆点点头,扭脸跟晓琴说,“你更年期够早的啊,自打我认识你,你就开更了?”
“滚蛋!”晓琴拍桌子,“你才更年期,你更年期加前列腺炎。”
“别说了行不行啊,吃饭,丢死人了。”欧杨珊看看边上扭头笑得打战的服务员,“别乐了,这帮人都刚从精神病院出来,你笑话他们容易出事儿。”
到了家,陈文逼迫欧杨珊先去洗澡,自己在客厅捣鼓大箱子。她有些好奇,几次偷看都被他抓了现行。她洗完澡,见楼下还亮着灯,便踮着脚做贼样地往楼下走。
只见陈文不知道在干什么,对着箱子发呆。她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走过去往里看。
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挂了个大号的衣物套么,也不知道这小子又给自己买了什么衣服,弄得这么隆重。
“干吗呢?”她拍他。
他回头看她,嘟着嘴巴,指指衣物袋一角,“皱了。”
“什么?”她坐到他身边,去拉拉链,“骚包,又买什么好衣服啦?”
“给你买的,那边的店员说可以负责送到北京店,这样不会皱,我想早点儿看见你穿,就弄个大箱子装回来,还是皱了。”他有点儿委屈,靠在她肩头上,“三儿,你说我是不是缺心眼?”
她的手指在露出的鹅黄的锦缎上摩挲,“真漂亮!皱就皱点儿吧。明天送去店里熨熨,不就成了?”
“你穿给我看看。”他献宝一样把裙子拎出来,“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衣服除了你还有谁能穿?”
她看着那垂低的裙子,眼眶发胀,“你没事儿送我晚礼服干吗?”
“就是想看你穿。”他说,“你忘记了么?咱们结婚的时候,你想穿晚礼服,我说你穿旗袍好看,你特不高兴,跟个小媳妇一样。”
“神经,本来就是小媳妇。”她笑,“你是想再结一回?”
“结婚纪念日总可以穿吧,结婚四周年纪念。”他说。
“啊?”
他弹她脑门,“大后天,十六号,你和我结婚四周年,同时也是我们公司开业三周年庆典。”
“不早说,”她懊恼,“这么久了,也没过过什么纪念,早不记得了。”
“现在知道了?”他问。
“知道了,去洗澡吧,我去换衣服。”她撵他。
他赖皮地贴上来,“我帮你换。”
“滚,你来一撮把,这衣服还能要吗?洗澡去,一身臭味,把裙子都弄臭了。”
俩人纠缠着上楼,陈文进了浴室。听见流水的声音,欧杨珊望着平展地铺在床上的裙子,眼泪才放心地滴下来。她想,这裙子可真是好看。
陈文打开浴室的门,见她绾了头发,着一袭长裙站在灯光下,眉眼间满是娇羞。
忽然他心中冒起句戏词: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满面春光,美丽非凡。
“好看么?”她笑着问他。
“好看,”他向她走去,“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衣服还是皱了,被胡乱地扔在床前的地上。
她看着那摊明媚的鹅黄,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干这活儿还不专心?”陈文咬她耳垂。
她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你说你大老远背它回来,还叫我沐浴更衣换上,人家裙子本以为投得明主,此生无忧,谁料到下场还是被你扒下来,扔一边,打击多大啊它。”
他气急败坏,用力顶了她一下,引得她呻吟出声。
“你少跟我这儿东扯西拉的,”他伏在她耳边喘息,“告诉你,今天我饶不了你。”
她边扭边求饶,“我错了,哥哥我错了,还不成么。”
他被她吵得不得不停下来瞪她,“你嘴巴不能歇会儿么?”
她眨眨眼睛,“不能,它缺乏安慰。”
“欧杨珊,你就作吧。”他低头恶狠狠地吻住她,再也不给她丝毫分神的机会。
想起苏静的事情已经是两天后,她正光鲜亮丽地坐在陈文的鲶鱼头里去赴宴。她侧脸看他,对方意气风发地哼着变调的小曲儿。
“哎,你把苏静弄你公司去啦?”她忍不住问。
陈文拍拍头,“差点儿忘了,那苏静可真难缠,我回了,她又叫她妈打电话来说,没完没了的。我想别让岳父大人为难啊,就让她先过来试着干干。”
她翻了个白眼,“你倒好心,合着我成恶人了。”
陈文笑,“没事儿,她干不长,我让她去了客服,接800服务电话。”
“她愿意?”欧杨珊诧异。
“看谁说啦,这要讲究方式方法。我跟她妈说这是最快了解公司情况以及产品线的工作。再说了她一没学历二没经验,上来给她个经理不合适,就算自己的公司别人也会说闲话不是?等基础打好了,咱再安排啊。她妈一听就同意了。苏静怎么想我可不管,能待住算她本事,待不住也是她的问题,她们也找不出我什么不是,你说呢?”
她乐,“就你能说,这事儿是你招来的,你自己解决。”
陈文趁红灯停车,凑过去亲亲她,“保证不让老婆大人操心,还不成么。”
到了酒店,她挽着陈文的胳膊昂首阔步走进会场。
虽然时间还早,但还是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公司的员工和一些公司下面的分销商。花篮乌泱泱地摆了两排。
“排场够大的。”她左右看看,“行啊,陈总,你牛!”
陈文笑得那叫一个嚣张,“怎么样,娘子知道为夫的厉害了吧。”
正调笑着,有几个人迎上来,“陈哥,等您好久了……这位是?”
不等陈文回答,有人说:“陈哥一向艳福不浅,看看,神仙姐姐都能追到。”
她最看不上这种货色,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手里却下了力气狠掐他一把。
“胡说什么呢,这是你嫂子。”陈文赶忙赔罪,“这是与咱公司合作的几个公司的哥们儿,梁超,周怀兴,许建安,黄秉山。”
“你们好。”她对着那些傻眼的狐朋狗友一一点头,“听陈文说过,可就一直对不上号,多谢你们一直支持陈文。”
“哪儿啊,陈总看得上我们,给我们饭吃,我们谢他还来不及呢。”几人才反应过来,“您在我们心里那是个传说,陈哥平时说嫂子那简直就是仙女下凡,见真人了才知道那还是往谦虚里说的,怪不得平时把您藏着不让见呢。”
“废话,我夫人是重器,什么叫重器,一般凡夫俗子能见到么。”陈文得了脸开始来劲儿了,“等会儿赶紧自罚三杯,不许跑。”
“得,认了。”几人都笑,找了个借口溜了。
陈文搂搂她,“别往心里去啊,那帮人就这样,嘴上没把门儿的。”
“少让我见他们,烦。”她白了他一眼,“你平时就跟这帮人混?都什么人啊,眼神不正。”
“生意嘛,三教九流都要接触,没办法,我以后少跟他们出去不行么?别气了,为他们不值得。”他赔着笑脸,“走,介绍几个正经人给你认识,我们公司负责销售和市场的刘总在那边呢,那可是个厉害女人,估计能对得上你的胃口。”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妈妈和晓琴的话争先冒了出来。
“陈文身边老有个女的,是他们公司管推销的什么经理,俩人在外面形影不离的。”
“陈文公司有个女业务姓刘,江帆见过,跟着陈文去了好几次射击场,他跟我说觉得那女的跟陈文关系不一般,叫我找机会点点你。”
陈文看她脸色大变,赶忙扶住她的腰,“怎么了?”
“没事儿。”她看他,迟疑着问,“你们公司有几个女的姓刘啊……嗯,管销售的。”
他笑,“现在就一个,你认识她?”
欧杨珊挺直了腰背,挽住他,“不认识,不过挺想见见的。”
陈文带她走到一个女子身后,叫道:“刘姐,见见您弟妹。”
正跟人说话的女子一回身,把欧杨珊吓了一跳,人倒是精明清秀,可这身材和肚子起码六个月了吧。
刘姐也看着她,笑着伸手拉她,“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她疑惑着,不能确定,只是点头笑笑,“你好。”
“我比你们都大,要是不介意,你就跟着陈文叫我刘姐吧。”那女子笑着说,“他还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漂亮夫人,听说您是北方医院的专家?”
欧杨珊说:“什么专家啊,也就是个普通医生。”
“别谦虚了,我早听陈文说过八百遍了。原来只当他吹牛,现在一看,还真是便宜这小子了。”她扭脸跟陈文说,“别臭美了,天元那边的几个老总都来了,快去打个招呼,你老婆先搁我这儿保管着,那几个哥们儿说话没谱,知道这美女是你老婆,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陈文有点儿犹豫,看看欧杨珊。
欧杨珊放开他的手,说:“你忙去吧,我跟刘姐聊聊。”
他答应了一声,跟刘姐说:“姐,那你可得帮我看好她,别让人找机会搭讪。”
“我在这儿,谁敢?赶紧过去吧,人家看咱这边好半天了。”
见陈文离开,欧杨珊觉得有点儿冷场,不知道该跟这个蹦出来的刘姐说什么,满肚子的问号,噎得她难受。
“我叫你欧杨成么?”刘姐笑得坦荡。
“行。”她也微笑。
刘姐拿了杯果汁给她,“欧杨,咱第一次见面,本来应该喝一杯的。不过,我这肚子里有了,不能喝酒,我以这个代酒敬你。”
她赶忙说:“不敢当,我该敬您。”
刘姐跟她碰了下杯,“咱别客气了,来吧。”
喝了口果汁,欧杨珊开口问:“您这几个月了?”
刘姐摸摸肚子,表情幸福,“才四个多月,好像大了点儿,他们说是双儿。”
“真没准儿,过些日子做个B超就知道了。”
“要真是就好了,我和我那口子都喜欢小孩儿,最好一男一女,一口气生全了多好。”
欧杨珊拿不准地开口问:“您爱人没来?”
“一会儿过来,我最近吐得厉害,让他帮我买点儿话梅、果丹皮什么的。”刘姐笑,“现在根本离不开这些。”
她松了口气,“话梅可以,但果丹皮不能吃,这山楂类的东西孕妇要忌口。”
“真的?”刘姐眼睛瞪得溜圆,“我吃了不少了,现在来得及么?”
“没事儿,现在别吃了就成,您不是没有不舒服么?”她有点儿羡慕地看看她的肚子。
“看你也是个喜欢孩子的,怎么没打算生?陈文也不小了。”刘姐说,“我看他也挺想要的,前一段还跟我嘀咕说他也要俩儿。”
她没接话,只是看着不远处跟人寒暄的陈文。
刘姐叹口气,拍拍她肩膀,“欧杨,他在外面也不容易,前有狼后有虎的。陈文是小孩儿脾气,玩心是大了点儿。不过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多体谅他点儿儿吧。”
她掩饰性地低头喝果汁。
刘姐继续说:“我明白你也不容易,这小子身边的小姑娘一大群,他也喜欢没事儿开个玩笑什么的,旁人有心往外传,谁也没办法。不过,姐跟你保证他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我跟他从打公司建立就搭伙,这小子好面子,我说过他多少回了。不过你能出来陪他是最好不过的了,毕竟有些场合需要你来压场子。”她停了一下,想想又说,“我们老陪在他身边也不是回事啊,毕竟也是有家有口的,时间长了是非自然多。”
“刘姐,我知道了,谢谢您。”被人把心事挑破了说,她心里有些恼火,又夹着点儿惭愧,“陈文有您帮衬,真是太好了!商场上的事情我不懂,只能麻烦您以后多费心。”
刘姐表情有点儿僵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你这是说哪儿去了?这不是我应该的么!”
“不是,真该谢谢您,您刚才说的话,让我松了一大口气。您知道的,我长期在医院,有些事情别人跟我说,我分不清真相,只能乱想。咱们都是女人,您应该知道我的想法,能这么跟我开诚布公地说,真是帮了我一把。”她拉着她的手,“真的,刘姐您能这么跟我说,我真心谢谢你。”
“你这孩子,真是。”刘姐苦笑,“骗你都不忍心,陈文有你这么个老婆,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得了。”
“他有您这么个好搭档才是积德了呢。”她笑,忽然听见包里呼叫器响,说了声“抱歉”,连忙掏出来看。
“你先忙,我过去帮帮陈文,别让人给灌了。”刘姐拍拍她,“好姑娘,刘姐真是有心交你这朋友。”
她拿着呼叫器,抬头对刘姐说了句:“我也是。”笑得极为真诚。
“我是欧杨珊。”她拨了电话回科里,两眼跟着陈文和刘姐转。
“上药了么?多少剂量?”她问。不远处,刘姐一脸严肃地跟陈文说了些什么,陈文一副哭相,拱手求饶。她别开眼睛心里笑,什么关系不一般啊,整个是三娘教子,也不知道这帮人瞎传什么。
“心律多少?”正说着,有人拍她肩膀,她回头见是齐豫,冲他点点头,指指电话。
齐豫笑笑,站在她身侧等。
“行,就按他说的办,注意观察,随时通电话,我马上回来。”她挂了电话。
齐豫说:“你还真忙,这么会儿工夫就要走了?”
“是啊,有病人嘛。”她转头找陈文,见他正往这边走。
“看来我来晚了,真没想到你会来。”齐豫随手拿了杯饮料,“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她应付着。
“齐总,”陈文总算过来了,伸手和齐豫寒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公司周年庆,实在可喜可贺。”齐豫说,“不过,欧杨大夫可能要走了。”
陈文问她:“医院又有事情?”
她点点头。
“欧杨大夫真是敬业,令人佩服。”齐豫冲她举举杯子,“敬你。”
她勉强回完礼,挽住陈文,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了,真要回去了。”
“算了,估计就会这样。”他牵住她的手,对齐豫说,“齐总,对不住了,我先送我太太回医院,您请随意。”
“客气,欧杨大夫的事情重要。”齐豫欠身同她告别,“那么,再见了。”
欧杨珊同刘姐也告过别后,跟陈文急匆匆地进了电梯。电梯里没人,她摇摇陈文的手,“是我不对,我晚上争取早点儿回家,成不?”
“你拉倒吧。我现在只能诚心祈祷,那病人千万要好起来,要不受罪的是我。”陈文勾着她脖子,在她耳边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忙啊,好多人排队等您召见呢。”
“哥哥,我错了。以后我找机会补偿,好不好?”她嬉笑着推他。
电梯到了一层忽然停下。
“明明按的是B3啊。”她纳闷地说。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红衣女郎,香气扑鼻。
她抽抽鼻子,这么糟蹋香水,真替香水鄙视她。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女郎的样子,手机又响了,她低头翻包。只听见陈文说:“小姐,这是往下的,您走错了。”声音跟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阴森地冒着寒气。
她奇了,拿着电话看那女人,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可惜眼神太狠。她嗤笑一声,不就是撞了同样牌子的香水嘛,至于么。
“走错了,就赶紧出去。”陈文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那女人也没再说话,走出去让他们关门。高跟鞋踩得地板叮当作响。
去医院的路上,她思量再三,开口说:“陈文儿,你到底外面有没有那事儿。”
“说什么呢?”陈文开车开得专心,被她一问,猛地踩了脚刹车。
欧杨珊吓了一跳,“你紧张什么啊,真有是不是?那天我看见的那小姑娘是你们公司的吧,怎么今天没来啊?”
他定定神,“别听人胡说,我不都跟你说清楚了么,那就是个误会。人家喝多了,我送她回去,你非跟我来劲,不依不饶地说我有外遇,我就是想气气你,要真有那回事,我能跟你说啊。”
她越想越不对,“你跟我说什么了?问你,你们公司除了刘姐以外有没有个姓刘的女的,整天和你摽一起?”
“不都说了么,就刘姐。你要问有没有其他姓刘的,肯定有啊,可我没整天和别人一块儿。刘姐那老公是谁啊!”他说了个名字。
她一惊,“你可以啊!她在你们公司,不等于弄了张王牌么?”
“是啊,我也就成天和刘姐一起。当然别人也有,几个女销售,也有其他姓刘的,可已经不在公司了。干得不好,被开了。”
欧杨珊哼了一声,“别是被你包了回家当二奶了吧。你不是在外面还有房子么?谁知道是租了,还是给小情人儿住呢。”
陈文急了,不管不顾地把车停在路边,斜眉瞪眼地质问她:“你是不是整天盼着我出轨,我那房子不都是在你名下么?房租也都打进你的卡里,咱家账户也都在你名下,你包小白脸的机会比我大呀!对了,”他眼神凶狠起来,“那姓齐的怎么回事?一来就奔你过去,那眼神,什么意思?当我是空气啊!”
“你少转移话题,人能对我一已婚妇女怎么着?别以你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别人,赶紧开车,医院还等着我呢。”
他发动车子,“他能是什么好鸟啊?手腕比谁都狠,你离他远点儿。”
“你不是还找他合作么。怎么,被涮了?”她笑,“陈小爷不服啊?”
“去你的。跟你说,就是他的银行给我办的贷款,那地皮基本已经没问题了,就差点儿审批手续。这姓齐的不知道打什么主意,谈判老给我兜圈子。”陈文有点儿郁闷。
“不行,找别人呗,”她说,“那么多银行呢,项目好,谁不给贷?”
“你不懂,反正这哥们儿阴着呢。”
“得,我不管你那些事情,到时候爸问我,我可不给你说好话。”她抱着手臂,“还有,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你……”电话响了,他无奈地看她一眼,接了电话,免提蓝牙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刘姐。
“陈文,你说话方便么?”电话那头环境似乎很嘈杂。
陈文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方便,送我老婆去医院呢,什么事儿啊。”
对方过了几秒,才说:“前段被你开了的那人过来了,看架势是来找碴儿的,怎么办?”
他冷哼了声,“给她脸还不要,找保安轰出去。”
“不好吧?毕竟她是投资方派来的,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刘姐说:“得了,我处理吧,都是你干的好事,好好送人欧杨吧。注意安全,我还真喜欢这丫头。”
“放心吧,我送完她就回去。”他挂了电话,“小样儿的,你还挺招人疼。”
“少扯,要不你把我放边上,我打车过去算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她有些担心。
陈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方向盘。
到了医院,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却被他压进怀里,紧抱着不松手。
“要不,你等会儿我,我看一眼,就下来陪你回去。”她被他搂得喘不过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用,就想抱你一会儿,我要是那边结束得早,就过来接你。”他松开手,借着月光仔细地看她,半天才说,“快去吧。”
她下车,关了车门,又被他叫住,她好笑地俯身看他,“又怎么啦?”
“我爱你!”他说。
她探身进车子,伸长脖子,在他嘴角嘬了一口,“那你以后不许再气我。”
“没啦?”他搂着她脖子不放,“就这个啊?”
“还想怎么着?”她挣扎,“好啦,真走了,你回去别开太快。”
“不行,你必须说。”他耍赖,用了力气把她往车里拖。
“我爱你。”她说,“就爱你,陈文!”
送走了陈文,她上了楼。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她拽拽身上的裙子,还好带了个披肩,要不这酥胸半露的,不得当场刺激得病发三两个?
“怎么样了?”她没带办公室钥匙,只能穿着礼服裙子去病房。
围着病床的医生护士回头看她,眼神直勾勾地,半天也没人说话。
“说话啊。”她分开那些人,自己去看病人。
“妈……妈呀,欧,欧杨大夫。”值班医生张着大嘴结结巴巴地说。
“没事了。”冯烁说。
她查看了各项指标,拿着病历翻看。
一抬头,见门口挤了不少医生护士,她皱了皱眉,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咳嗽了几声,往门口走。
“欧杨大夫,您这是打哪儿来呀,可真漂亮。”有护士问。
她面不改色地蹦出两个字:“火星。”
见医院没事儿,她也不想久留,拿着电话拨给陈文,可对方在通话中。她决定回酒店找他,走到电梯口,冯烁追上来。
“你也走?”她问。
“我今天不值班,本来想看会儿书再走的,正好遇见五号床发病,就留下来帮忙了。”他仰头看着电梯上的数字。
“不错,处理得很好,值得表扬。”她赞赏道。
电梯来了,他压着门让她先进。
“你回家么?”他问。
“不,还有点儿事。”她又拨了遍电话,还在通话等待中,不过,这次很快就被切换过来,陈文声音有点儿抑郁,“你那边完事了?”
“是啊,我现在过来找你。”
他很快地说:“不用,你先回家吧,我叫司机去送你。”
她有些失望,又怕给他找麻烦,只得说:“我自己回去吧,反正有的是出租车。”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到家给我电话。”他匆匆说完,便挂了电话。
欧杨珊叹口气,扭脸见冯烁,不知他想什么想得发呆,不好打扰他。
电梯停了。她走出去,一进大厅,冷风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你先穿上点儿,我送你回去。”冯烁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先去门口值班室等会儿,那儿暖和点儿,我把车子开过来。”
她站在值班室看他小跑着去停车场,不禁感叹:这孩子还真是贴心。
冯烁开的是辆奥迪A4,欧杨珊坐上车,说:“这车和我以前那辆一样,挺好开的,操控性比VOVOL好。”
“那你干吗换车?”
她扑哧一乐,“那时候我刚回国,还不太适应国内的路,不是被人撞,就是我撞人,把车子弄得没个好地方。大修了两次,我爱人觉得不安全,就换了现在这辆车。”
“你也够败家的了,原来那车呢?”他问。
“哦,被我爱人过户去公司当公车了。”她笑,“是挺败家的。”
“我以前也撞过你,你知道么?”他忽然说。
她愣了,“什么时候?”
“也就是你刚回国的时候,你到我们学校作报告,我开车回家,正好遇见你开在我前面,旁边人太多,不小心就追尾了。”他故意提高声音,“你态度巨牛,非要私了,我不肯。人家警察来了,你跟人亮美国的驾照,只说英语,装成不懂中文的样子。还好那警察不懂英文,没看出来连你那美国驾照都是过期的,真是欺负人。”
“后来呢?怎么弄的?”她问。
“后来,后来警察也中了你的美人计,让我给你翻译说这次算了,你不了解国情,还写了地址,叫你尽快去地址上的单位换国内驾照。”他乐,“我也中计了,明明刚还听你用中文说我一根筋儿呢,转脸还真帮你翻译,傻死了。”
她大笑,“你还真是好人。我想起来了,有一阵子我是没来得及办驾照,出了事情总跟人私了。哈哈,遇到你,也算是遇见好人了。”
他斜眼看她,继续说:“最可气的是,我们开车都走的非机动车道,正好被人家警察抓了现行,当场罚款。你还在那儿美,没等我翻译就直接交了钱,特大方地跟人家警察说‘谢谢您啊,甭开发票了’,那叫字正腔圆。”
“不会吧?”她说,“我怎么那么傻?”
他笑,“你以为呢,那警察疯了快,本来罚五十直接改一百了,还连我一起加罚。”
“那你早认识我,怎么当初不说呢?是不是觉得看我假正经,特好笑?”她才反应过来,“你真够阴的。”
“没有,你不知道你傻在那儿的样子,多好玩,太有意思了。”他笑,“真的,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姑娘。”
“你就坏吧。”她愤愤地说,“妞妞,前面就到了,注意减速。”
进了家,才发现冯烁的衣服还穿在身上,脱了,搭在沙发边上,心想着明天拿到医院去还。顺手开了小灯,踢掉鞋子,光着脚丫往楼上跑。
欧杨珊泡澡泡得惬意,听见手机响,急忙擦了手去拿,电话却静了下来。
未接来电显示是陈文。
她回拨过去,手机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再拨,还是不在服务区。
她顿觉怪异,洗澡水烫得皮肤发麻。起身胡乱冲干净泡沫,换了衣服,拎着皮包,冲出家门。
一路开车,一路拨电话,却总是不在服务区。
车到酒店停车场,她凭着记忆去寻找陈文的停车位。车子还在,她方才松了口气:人还在酒店,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把车停在斜对面的车位,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找他,却看见陈文跟个红衣女人一起往这边走。刘姐跟在旁边,那女人去搂陈文,却被他推开。她掩面哭泣,刘姐上前拉着劝。
车窗半开着,她对那红衣女子有印象,原来不是为了香水,她来势汹汹为的是他。
陈文喝道:“刘雁,你给我安静点儿!”
天地色变,空间扭曲,欧杨珊隔着玻璃看着他们,撕扯、纠缠如老式黑白无声电影般的压抑,刺目的血红长裙,在纯黑的西服怀抱下乍然开放,画面瞬间破裂,分崩离析。
她唯一的爱,从少年时代持续至今,以为可以执手百年,谁知道短短几年刹那白头。
手指抠进手心,用力,再用力。
看他们上了车,看他们开车离去。欧杨珊心里想,结婚周年礼物啊,好大一份礼物。
她开车跟着他们,俗气的剧情,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真他妈可笑,前一刻还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下一秒,新人登场旧人谢幕,独留她一人在台下。
电话新短信提示:“欧杨,我是刘姐,陈文喝多了,手机摔坏了。我让他在酒店先休息一下,晚点儿把他送回去。保证完璧归赵。”
妈的!她咬牙,本来以为能在他身边发展个同盟,谁知道根本就是个帮凶。
她深吸口气,把电话拨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
不敢接是吧,她单手发短信:“我去酒店接他,马上出发。”
很快电话打了回来,她任由铃声一遍遍地响,双手死握着方向盘。
车子驶进了一栋独立酒店式公寓的地下车库。欧杨珊等了会儿才开进去,她不着急,开着车一辆辆在车库内寻找,名车就是名车,那么显眼,想不认都不行。
她在他车前停下,仔细地打量着停在死鱼头旁边的奥迪A4,可真他妈的眼熟,连车牌号都不新上一个,用二手货用上瘾了是吧。
刘姐的电话又来了,她顺了口气接通。
“欧杨啊,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刘姐压着声音问。
她轻松地说:“我医院有事,刚回医院,陈文怎么样了?”
“挺好的,喝高了头晕,跟沙发上睡了。你别担心,一会儿司机来了,我把他送家里去。”
“不是有人来闹事么?”她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女人的叫声,大概是想抢电话。“没事儿吧?”她问。
“没有,那个,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先挂了。”对方仓促地挂了电话。
“有事儿也没关系。”她对着电话自言自语说,“反正我都知道了。”
开车冲向夜幕,她几乎崩溃,发疯似的围着三环兜圈,车窗、天窗全部打开,冷风呼啸地席卷着她,还能更冷点儿么?
两个小时以后,她回到刚才到过的停车场,他的车还在,她浑身冰凉。
下车走到陈文车前,总要有点儿临别感言,她想了想,伸手进皮包找口红,怎么也找不到,干脆把包倒着使劲摇,东西撒了一地,她拣起口红在他车玻璃上比划着,下手一按,断了一截,暗红的颜料粘在手指上,挂着新鲜的水珠摇摇欲坠。她看着恶心,甩手往车身上蹭去,长长一道,触目惊心。
“陈文,咱俩完了。”她看着那道红色印记,“彻底完了。”
回去的路上,欧杨珊打电话到自家物业,叫他们尽快送几个大纸箱去家里,又找平日做清洁的阿姨来家里,把陈文的衣物全部打包,装箱。阿姨有些迟疑。
她冷笑道:“没见过离婚的么?赶紧,所有他的东西全部打包,内衣拖鞋一样别落下。我付十倍的钱,只要一小时内让这些东西全部装箱。”
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机械地抽着烟,一根一根不停不歇。见顶楼的灯灭了,她才摸摸僵直的脖子,起身上楼。客厅里的小地灯依然开着,可惜无人再等。
物业保安带着修锁的师傅来换锁,见她生拉硬拽地往门口拖箱子,神色木然,双眼红肿,也不敢多问,只赶忙上前帮她。她道了谢,把写好的信封给保安,同时出具了房产证明,她说:“这是我的委托书,如果有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叫他拿了东西,赶紧滚。”
一切安排好,她拖着步子回到卧室。床上她新买的情侣睡衣还在,只剩她那一件,质地柔软,色泽暧昧。
“结婚纪念买什么最好?”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导购小姐。
“这个吧,成双成对的,您看起来就一脸幸福,真羡慕您。”
成双成对么,哪里还有什么双什么对?
结婚纪念日礼物?纪念什么?腐烂到腥臭的爱情?
天荒地老,海誓山盟,屁,全是放屁。
衣料破裂的声音令她不由得生出快感,她用尽力气,用嘴和牙齿,用所有能使用的工具,把它撕得粉碎。
她栽倒在地,哭得都没了气力。
第十一章 送佛送到西
陈文按着太阳穴同刘姐走进电梯。
刘姐叹口气,“这刘雁还真能闹,不过还好今天欧杨走得早,要不,这两人对上就糟了。”
“她再能闹,也不过是临死前最后蹿两下,下个星期不是所有的资金都到位了么,到时候看她还能怎么样?本来想让她体面点儿离开的,她非要弄得鱼死网破的。”他有些烦躁,“刘姐,今天还真是要谢谢你,我老婆那脾气上来了,可真了不得。”
刘姐瞪他一眼,“我可告诉你,我这是不得已才帮你的,这事儿完了,你踏踏实实地回家过日子去。那孩子多好,长得好,心眼也好,人又单纯,你那点儿破事儿估计老早有人跟她面前说了,还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呢。刘雁在会场这么一闹,估计很快她也能听到风声了,你自己圆,别拉上我。”
“好姐姐,您再帮我最后一回,成么?”他可怜巴巴地说,“您看我这脖子,被那女的抓成这样,我怎么跟她说?”
“你当初跟人玩暧昧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刘姐看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么,她就再温柔也是个带爪的兔子,急了照样咬人,更别说她是那边派来的,能不是狠角儿么?你就是太自负了,看吧,吃亏都没地方说去。”
“我不管,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对了,赶紧打个电话,看我老婆在哪儿呢?”他苦笑着哀求。
刘姐低头拨电话。
他恨恨地说:“本来挺好的事,准备完了就回家过结婚纪念日。妈的,被这么一搅和,过个六啊,手机还被丫砸了。”
他想起之前三儿发的短信,又笑道:“哎,你说我老婆能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那么神秘。”
“我哪儿知道?”刘姐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就不爽,“关机了,刚还苦大仇深的呢,转脸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别是离婚协议吧?”
“呸呸,你跟你们家那位离了,我们都离不了。”俩人说笑着走进车库,却一下僵住了。
陈文的车子旁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小物件,单只的鞋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半截口红歪插在车窗,他走过去,拿起鞋子,是欧杨珊的,昨天她刚兴致勃勃地从商店把它穿回来,还一个劲问他配新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是她的?”刘姐有点无措,四处去捡那些东西,眉笔,梳子,摔得不成样子的镜子……
他不说话,只是捧着那只鞋子,呆坐在地上。
刘姐开着车,先去了医院,值班护士说欧杨大夫走了就没再回来过。她小跑着回车里,见陈文还在发愣,使劲摇他,“别愣着啦,你家住哪儿,赶紧回家。”
他眼神呆滞,说了个地址。刘姐火速开车赶过去。
到了家门口,他才缓过来些,手仍是抖得不行,几次插钥匙都没对准。
“我来吧。”刘姐拍拍他,拿了钥匙开门。
试了半天,她抬头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儿,你开门。”他抬手敲门。
“你开门,听我解释。”他加大了力气。
“开门,你开开门。”陈文眼睛通红,玩命地用身体撞着大门,“你开门,开门。”
“陈文啊,别这样。要不咱再试试别的钥匙?”刘姐试着安抚他。
“没用了,”他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地说,“没用了,开不开了。”忽然他提脚就踹,楼道里回声四起,如重锤砸落,声声撼人。
刘姐顾着自己肚里的孩子,也不敢强拦,只能不停地拨那个早就关掉的手机。大概是对面邻居投诉,上来几个保安,架住他往外拉。他挣扎着脱身,又扑向大门,使劲撞,“你开门,快开门。”
“陈先生,欧女士给您留言了,我们楼下说好么?”值班经理也来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给我开门,我钥匙出问题了,你叫他们来把门打开。”他拽着门把手不松开。
“听见没有?”他问,见没人动,他大吼,“赶紧去啊!”
“您要这样不配合,我们只能强制把您拉走。”值班经理无奈地说。
刘姐一听不干了,“他住这儿,凭什么不能进?”
值班经理冲她苦笑,“这房子的业主是欧女士,她已经给我们交代过了不让陈先生进去,还留了东西给他。”
“什么东西?”陈文似乎冷静了些。
“在值班室,要不您先过去签收一下?”
“是啊,陈文,咱先看看去,没准……她不在家呢。”刘姐咬着嘴唇说。
陈文看着大门道:“她在家,是不是?”
值班经理不敢说,只能劝,“您先下楼看看东西去吧。”
“走吧,啊,先下去冷静一下,大家都在气头上,冷静冷静就好了。”刘姐小心地抚着肚子,靠近他,“先下去吧。”
众人拥着他进了楼下值班室,七八个大箱子摞得老高。刘姐暗自叫苦,这是何苦啊……
“欧女士已经把家门钥匙换了,这是您的私人物品,她委托我们还给您。”值班经理指指那些箱子,“一共八个箱子,这是欧女士写的委托书。”
陈文瞪着他递来的纸不接,刘姐只得接过去看:
本人是XX园X座X层A室业主,因私人原因,正式委托XX物业公司代为保管陈文先生的相关物品。如一个星期内陈文先生不自行取走物品,物业公司可酌情处理保管的物品。
欧杨珊
时间是今日凌晨零点。
可真绝,刘姐感叹,嘴上还是问:99lib?“这合法么?能这么干么,你们?”
“帮业主处理啦,嗯,处理物主的物品是物业服务范围内的事。”值班经理也直冒冷汗,“陈先生,我看您还是把东西先搬走吧。我们也是受人委托,有什么事情您跟欧女士再协商吧。”
陈文抖抖身子,往外走。
“干吗去啊?”刘姐喊他。
“我找她去,不是要协商么,你们把她叫出来,我们协商。”他径自往电梯里走。
“陈先生,您不是这房子的业主,您要再闹,我们只能报警。”
“放屁,我怎么不是业主啊,这房子是我买的,我怎么就不能进了?”陈文快疯了,一路飞跑,“跟你们说,谁也别拦我!”
“这位女士您劝劝他吧,要不,我们真要报警了。”值班经理说。
“我有什么办法啊。你先等等,我去劝劝他。”刘姐跟着上楼。
陈文没有再闹,只是缩在家门口,对着门里说话。
“三儿,我知道你在,你听我跟你说行么?我跟那女的真没什么,她是风险投资那边派来盯我的,我就想安抚住她,跟她什么也没发生。真的,我求你了,别闹了,开开门吧。咱们这么久了,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啊!你要我去哪儿啊?三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开开门!要我怎么样都行,真的,你开开门!求你了!求你了!”他把脸贴在门上,眼泪顺着门板往下掉,“求你了,求求你了。”
“陈文,你起来,她听不见。听姐的,咱先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刘姐看着心酸,上前来拉他,“姐也求你了,你看我这肚子,真受不了了。明天,明天姐帮你跟她说,还不成么?”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她。你先回去吧,没事儿的。等她出来就好了,真的。”陈文抹了把眼泪,“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儿。”
“陈文,她不会出来的,你跟这儿等没用。一大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话。跟我走,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刘姐,我不想伤你。真的,你别碰我,让我安静地在这儿待着,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你真是,我不管你了。”刘姐实在看着难受,又不能不顾孩子,咬咬牙走了。
欧杨珊觉得自己很痛,身体像被万斤石磨碾碎了,搁在铁板上烤,嗓子更是干得刺痛。
她下意识地叫:“陈文,帮我倒杯水。”
没人理睬,她难受极了,伸手去推他,身旁空荡荡的床单冰冰冷冷的。
强行睁开眼睛,她侧头去看,他的枕头被揉成个古怪的造型缩在床角,几团丝绒四散在它周围。
她想起来了,没有陈文了,没有了。挣扎着起来,脚一着地,刺痛无比,她借着晨光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了,血迹斑斑。
渴,非常的渴。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硬撑着去浴室灌了口自来水,冷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冰得她浑身发抖。她撑在洗手台上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不堪,眼睛红肿得只剩条缝,真是活生生的弃妇面孔。
她头晕目眩,耳鸣阵阵。顾不得多想,扶着墙回到卧室,摔倒在床上,埋头睡去。
陈文在门外也熬得凄惨,胡子拉碴,半睁的眼中血丝密布。
不知过了多久,对门的住户出门上班,见这阵势,吓了一跳,夫妻俩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边走去外面的电梯间,压着声音聊天。
“这地上是什么啊,不会是血吧,真吓人。”
“可能是,昨晚上对门那女的光着只脚,往外推箱子,那表情才瘆人呢,我想帮忙都不敢。”
“怎么闹成这样啊?你可别管人家闲事,昨天那么大动静,那女的都没反应,你说会不会她那什么了呀?天哪!千万在家里,要不咱们得多晦气?”
陈文腾地站起来往外跑,“放屁,你他妈说什么呢你,会说人话吗?”
对方见他一副拼命的架势赶紧说:“别别,邻里邻居的,我们也是关心,没别的意思。”正说着,电梯上来了,俩人立刻溜走。
陈文被他们一搅和,更是烦躁不安。看看窗外太阳高照,按欧杨珊的作风,雷轰头上了,甩甩头发,照样上班,这都几点了,别真是气病了吧?
欧杨珊觉得自己灵魂附体到了挂在炉中烤烧的鸭子身上,四处都是炭火,动不得,逃不出。
迷乱间,听见耳边人声嘈杂,陈文怎么也变成了鸭子,扯着破锣嗓子不停地号叫?她被钩子挂着头,拎来晃去,不会真要被片了上桌吧,她晕晕乎乎地想,那可真是惨到家了。
清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身体也轻松了许多,她动了动身子,身边传来报纸的沙沙声,关师兄靠过来问:“醒啦,要不要喝水?”
她想说话,可只发出些气音。
关师兄把吸管递到她嘴边,“别说话,喝点儿水先。”
“三儿,你这是干什么啊,有这么作自己的么?”关师兄叹气,抽了张纸巾,帮她把嘴角的水迹擦掉,“我跟杨老刚回来就听说你住院了,老爷子非要来看你,师母那眼泪掉的。你啊,说你什么好。”
她说不出来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整得跟林妹妹似的,你平时身体挺好的啊。认识你那么久了,没病没灾的,怎么一生病就这么吓人,差点儿转肺炎。你那两个爹也差点儿打起来。”关师兄调慢了点滴,“你这是怎么弄的?脚上全是玻璃碴石头子的,肿那么高,不疼啊,你不最怕疼么?”
她想哭,怎么不疼?疼死了。
“别哭啊,千万别哭,”关师兄忙哄她,“求你了,别哭,再睡会儿吧,睡醒了,就好了。乖点儿,师母帮你熬银耳汤去了,醒了,就有的喝了。”
她闭着眼睛,电梯里同她用一样香水的红衣女子,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月光下,陈文说:“我爱你。”
停车场里,他身边的那袭红衣。
他说A4就是爱死,她说那就选个1119的号码,永远长久。
一幕幕,一场场,反复不停。
“怎么又哭成这样啊?”耳边响起妈妈的声音,柔软的纸巾从她的眼角滑到发际。
她睁开眼睛,委屈得不行。
“三儿啊,你怎么了呀?做梦哭,醒了还哭,你这不是要心疼死我么?”说话的是她的姥姥。
她哭得更厉害了,嘶哑着声音说:“我难受,特难受。”
“哎哟,这刚好点儿,哪能这么哭啊。听听你这嗓子,喝点儿汤润润,听妈的话。”
“叫她哭,哭完了就痛快了。陈文那王八蛋呢,你叫他来。”
“妈呀,您就别跟着捣乱了,他能来么?被他爸打成那样。”
“哪样啊,不还有气儿吗?”姥姥不干了,“你看看三儿,这脚,肿得跟猪蹄一样。人烧成这样,有你这么当妈的么,你是她后妈呀?”
“有您这么说话的吗?我身上掉的肉我能不心疼么?当初您不是可劲儿地撮合他们俩人的?”话音里带着哭腔。
“我被那小王八蛋甜言蜜语蒙了心了,他爸挺好的一人,怎么生出这么个浑蛋玩意儿?你看看三儿,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病成这样过啊?以前跟着我,连块皮都没破过。”老太太也哭。
旁边的关师兄看着哭成一片的娘儿仨,不敢劝,不敢拦。他自己也快哭了,只恨自己怎么揽了这么个苦差。
闻讯赶来的杨老和欧院长也被这病房里的漫天大雨震得一怔。
欧院长对前任丈母娘很是敬畏,只得为难地看着杨老求助。
杨老也无奈,这娘儿仨的性格都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遗传基因还真是伟大。
“别哭了。”杨老试着安抚妻女和外孙女。
没人理睬,哭声依旧。
“算了,随她们吧。她们想哭没人拦得住。”杨老拉着脸说,“小欧,三儿这病来得凶,要多休息些日子。”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欧院长说,“只是她的课题不能停太久,本来预计这个月底就能出论文的,这马上就到年底了,评估要开始了。”
杨老点点头,“她的论文的事情,我来安排,叫关磊帮帮忙,别人我还不太放心。”
“那就好。”
杨老往病房阳台走,欧院长跟着出来,回身把阳台门关上。
“小欧,你跟我说实话,这俩孩子是怎么了?”
提起这事,欧院长一肚子火,“说是吵架了。”
杨老想了想,说:“陈文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心眼儿不坏,就是太好强,什么事都要争着拔尖儿。三儿也是个倔脾气,得理不饶人,以前为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打闹闹也就算了,俩人也没真闹翻过。这次成这样。一定有问题,陈文他爸那边怎么说的?”
“老陈这次也真是下了狠手。那天在病房您也看见了,怎么问、怎么打陈文,他都不说,死扛着一声不吭,我看老陈也拿他没办法。”
“陈文这孩子从小就心眼多。不过,我看他对三儿也算是尽心,那眼神儿骗不了人。我看什么时候你跟他爸聊聊,帮忙劝劝,这俩孩子一起那么多年了,也不容易。”
欧院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我听三儿他妈那口风,可能是陈文外面有点儿什么不干净的事。”
杨老皱眉,“能确定么?”
“不好说,您记得苏静么?就是小丁那女儿,她去陈文公司上班,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公司里是有这种说法,不过那女的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他们公司了。”欧院长想想就恨,“要这事是真的,干脆让他俩离了算了。”
“不许胡说,哪能说离就离?再说了,有没有还不一定呢,要真有,他能把熟人弄进他们公司么?”杨老说,“你要这么说,我就有谱了。三儿这孩子肯定也听别人说过,估计这次就为这事闹的。”
“看三儿的样子真是伤心了。要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听三儿他妈说,她去帮她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家里乱七八糟的,衣服撕了一地。物业的人说陈文的东西都给三儿打包扔出来,门锁也换了。陈文又撞又踢的,也没进去,跟门口蹲了一宿。”
杨老听得直叹气,“这孩子怎么脾气那么犟?跟她姥姥一样,要闹成这样,以后可真不好收场。对了,那天陈文他爸在病房打他的事没传出去吧?”
“那天就关磊在场,没其他外人。至于有没有人听些皮毛就难说了,毕竟动静太大。”欧院长想了想,又说,“好在那天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又不是探病时间,没多少人在外面。”
“那就好,事情传出去,对三儿不好,你注意点儿。”杨老交代说,“另外,让小丁嘴上也有点儿把门儿的,你们那楼里都是本院的人,她乱说更麻烦。”
“已经跟她说了,这事她不敢的。”欧院长说,“关磊那边能保险么?”
“这个没问题,那孩子老实,跟三儿关系也好,不会乱说。”
“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欧院长长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杨老也跟着感叹。
从生理学的角度,哭泣是维持体内能量动态平衡的正常的生理反应,欧杨珊痛哭一场,心中还真冷静了不少。她擦干眼泪,咕嘟咕嘟连喝了几碗甜汤,抹抹嘴,开始打哈欠。
俩老太太看她那样,也不好多问,帮她盖好被子,离开病房。
她不是真乏,实在是想不出怎么和家人解释这件事。她和陈文可以吵,可以离,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她妈妈能跟着她离婚么,不管怎么说以后还是一家人,处理不好了,一辈子的尴尬。
真是麻烦,一点儿小病惊动这么多尊菩萨,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底要怎么收场啊?
也不知道陈文是怎么解释的,听说是他送她到医院的,门锁不是换了么,他怎么还能进来?回头要找物业去,她闭着眼睛想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陈文是学校的知名人物,风头无人能敌,不少女人在他身边打转,他也孔雀开屏,摇着尾巴跟她面前耀武扬威的。那时候她小,也闹不清他对她什么态度,心里难受也忍着不说,看今天金头发来找,明天黑头发来约的,只能跟边上死撑着装无所谓。实在受不了,才冷嘲热讽几句,要不直接摔门出去。
本以为他早经风月,跋山涉水经验十足,可惜那天真跟他做了,才发现这厮也是个生手,弄得她疼死了,死活都不让再继续。
他喘息着埋头在她颈间喃喃地抱怨:“看录像上挺容易的啊,怎么就不成了呢?你帮帮我,三儿,再帮帮我。”
本来她已经准备踢他下床,听他这么一说,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恼羞成怒地又往她身上压,还是疼,可她忍着,让船畅快入港。
她跟他好了,那些花花草草也消失了。她问陈文,陈文白她,你真傻假傻啊。
后来,跟他那些同学朋友接触多了,才知道,这小子在这事儿上特没胆,嘴巴上说得好,可真到真格的时候,一准儿溜得没影儿。
那时候的他才是她的陈文,他眼里没有别人,全心全意爱她一个。
鼻子又堵了,她抽抽气,坐起来,去拿纸巾。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见外面有个人戴着口罩正朝里看,她擦擦脸,喘了口气,才说:“陈文,你进来吧。”
陈文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她。她指指边上的沙发,他不坐,只是站着看她,眼睛露在大口罩外面,眨都不眨。
“你把口罩摘了,让我看看。”她说。
他摇摇头。
“谢谢你救我一命。”
他声音哑着,“三儿,你能不这么说话么?”
“还能说什么?都这样了,离吧,没别的话了。”
“三儿,我错了!真的,你能听我解释一下吗?”他靠近了几步。
她勉强笑笑,“解释什么?你跟那女的没什么,是吧?那女的是美国那边安插过来的,你舍生取义,把她掰成自己人,多伟大呀!要搁以前,怎么着也算个为国献身的革命义士吧?”
“你,怎么……”他说不下去了。
“我怎么了,你编也编得新鲜点儿,这么狗血上不了台面的剧情也往我这儿搬?”她鄙视地哼了声,“陈文,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敢说你没对她动过心?”
“我,我没有。”他半跪到她身边,“三儿,我承认,我以前是觉得她温柔、贴心,可我真没怎么着她,你信我,成么?”
她往边上挪了挪,“信你什么?没跟她上过床?成,我信,那又怎么样?没上过床,能代表什么?你干净,没受污染,肉体纯洁?你纯洁你让她搂你,还没什么?你在她家一待就是一晚上?你亏不亏心啊,说这话?”
陈文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冷笑道:“你以为你没跟她上床就没怎么着,是吧?玩玩暧昧不算出轨,是吧?你要是对她没表示,她能死拉着不放?那车怎么回事?她自己偷的么?陈文,你说点儿实话吧。她连香水都跟我用的一样。对了,你衬衫上的香水也是她的吧?厉害啊,想得可真周到。这算什么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跟她上床,不是你不想,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一个,你怕万一出了事,兜不住,里外一场空。没关系,你要真喜欢她,我成全你,你找她去,别偷偷摸摸的。”
“我从来就没想要过她。”陈文也急了,跟她嚷嚷,“这么多年了,我除了你还要过谁啊?是,她是让我觉得特有面子,充分满足我虚荣心。可我就是爱你,上赶着回家受你的气,我贱!行了吧?你从回国到现在,你问过我在外面的事吗?你关心过我想要什么吗?我在外面跟孙子一样,投资方卡着我的脖子,每天求爷爷告奶奶地拉生意,回家你也没好脸色看,动不动就跟我脸红脖子粗的。转脸你见了病人,就跟见了亲妈一样。我怎么想,你让我能不难受吗?你就不能理解我吗?”
她在被子底下死掐了自己一把,把眼泪逼了回去,“你跟我说过吗?我问过你,是不是不顺,你说什么了?男人的事,你明白什么呀。我真不管了,你还不爽,去外面找人安慰。我还不爽呢,我也去找个怀抱哭去。”
“你能不能不犯浑?”他腾地站起来,“就不能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了?”
“可以啊,有什么不清楚的?我承认我以前对你关心太少,导致你在外面发展了个什么刘妍、刘雁的。那是我的错,我改。咱明天就去离婚,把错误纠正过来,你也好光明正大地寻你的温柔乡去。”她估计自己的大腿都青了,抽抽鼻子继续说,“我以后也要吸取教训,对我下任丈夫、你未来的妹夫要温柔,要体贴……。”
“有完没完?”他脸色铁青,“谁说要离婚,我告诉你,我不离。那刘雁我早开了,以后咱别提这事儿,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还有什么日子啊,碗都摔了,捡回来还能用吗?别这么互相折磨了,分了吧。”
“分什么分?咱俩分得开吗?你也不想想,就你这脾气谁他妈受得了?”
她使劲一挥胳膊,“受不了就滚,没人求你受。咱俩真完了,陈文,一刀两断。”
“你干什么呀你?”陈文看见她手背上的输液管里血液回流,赶紧去抓。
她一把拔掉针头,带出不少血,“你别碰我!我觉得恶心,脏!”
“我求你了,行吗?别这么作了。”他摘了口罩,颓废地坐到床上。
欧杨珊不看还好,一看倒抽口冷气,下手也太狠了吧。
“三儿,你冷静冷静,咱们都冷静冷静。咱不能动不动就说离婚,爸高血压犯了,在家躺着起不来,不能这么折腾了。”
她问:“你怎么说的?”
“还能说什么呀,就说咱俩吵架了,我把你气跑了,气病了。”他捶捶床,“真他妈的,我这是自作自受。”
“算了,先这样吧,你走吧。”她躺下,拿被子盖住头,再也不理他。
听见关门的声响,她还是忍不住哭出来,跟他好了十年了,怎么会成这样?
很快有护士进来,要她重新扎点滴,她蒙着被子,伸出手来,护士反被打了一下。晓琴跟护士说:“我来吧。”
“鸵鸟,出来,没外人了。”晓琴拍她屁股。
她探出头,满面泪痕,“憋死我了。”
“你啊,死鸭子嘴硬。我刚才看见陈文了,打扮得跟抢劫犯一样,怎么吵成这样?”晓琴帮她把点滴调好。
“不知道。”她赌气。
“不说拉倒。你这一病,闹得连中央都惊动了,估计明天就要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晓琴打趣地说,“那天你没来上班,科里呼你,你不回,电话也关机。冯烁找我,我都蒙了。中午就听说你老人家病了,给陈文抱着进医院来了。”
“嗯。”她鼻子不通气,哼了一声。
“好点儿了吧?”
“嗯。”
“别嗯了,想喝水么?”
“不要,累了,我想睡会儿。”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别自己瞎琢磨,不好。”晓琴给她盖好被子,拿了纸巾放在她枕头边,“好好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她想,要真那样就好了,睡死了都值。
探视时间到了,走廊里热热闹闹的。欧杨珊半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有人敲门,她随口应了声。进来的是刘姐,怀里抱着一捧鲜花,后面还跟了个警卫员样的人物拎着水果,提着花瓶。
欧杨珊冲她笑笑,“怎么连您都惊动了?”
“这是怎么说的啊?我来看看你,不行啊?”刘姐笑,扭头跟警卫员说,“花瓶和水果放茶几就成,你在车里等我吧。”
警卫员放下东西,冲她们敬了个礼,走了。
“我去把花插上,你吃点儿什么吗?”刘姐问。
她淡淡地说:“别忙了,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跟我生气啦?”刘姐坐她床边,说,“姐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么?”
“不敢,您是陈文他姐,不是我的。您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您来看我,我要跟您道谢。”
刘姐也不恼,只是叹息,“你这孩子,真倔。行,那你听我说几句,成么?”
“您说吧。”她耷拉着眼皮。
“我打公司一开张就跟陈文搭伙一起干,那时候真不容易,陈文那脾气你也知道,看上过谁啊?愣是低眉顺眼地到处找关系。这年头,有来头的公司一大把,在商场上混,谁没点儿硬关系?公司能到今天,他真是拼了命了。你还在美国没回来的时候,他有时间就往你那儿飞,回来下飞机就直接进公司,人瘦得不行。后来你回来了,我还跟他说,可算熬出头了。可没过几天甜头,你俩又开始闹。你别看我,不是他说的,我是过来人,这种事情瞒不>了人,看他脸色就明白了。好的时候,满嘴都是我老婆怎么怎么样;不好的时候,一提起你他就黑脸。刘雁早就盯上他了,那女的,心思多。又是自己烤的点心,又是自己泡的菊花枸杞茶,说话也顺着他。她是投资方派来的,说是帮忙做市场的,其实就是个眼线,帮忙看着公司。陈文不好得罪她,开始也没怎么样,距离保持得挺好,也就是去年年底才近了些,话说回来,哪个男的受得了这么温柔的进攻?不过他们真没干那事儿,这点儿我可以保证,陈文这臭小子猴精猴精的,这上面他注意着呢。”
欧杨珊一笑,伸手倒了杯水给她,“您觉得没什么,那是没搁您头上,要是您爱人身边有这么个女的,您能受藏书网得了么?如果都跟您说的那样,家里不顺就外面找寄托,那我是不是也该找个人聊聊去?”
“这叫什么话呀?你别赌气,不过换我我也受不了,早把那女的剁了。”刘姐无奈,“这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必须俩人都尽心,出了问题要赶紧沟通,你跟陈文都是人尖儿,怎么这方面都那么轴?”
“不是轴,当初结婚是为了什么?就是打算吊死在他一人身上吗。他倒好,看情况不对赶紧发展外援,什么意思?合着我当这老婆的就是为了衬托第三者的价值?他跟那女的在外头眉来眼去,搂搂抱抱的,还没什么?真要抓奸在床,才算有什么事,是吧?那不是迟早的么?”
刘姐皱眉,“话不能这么说,陈文跟她一个月前就断了。人都开了,这次被你撞见,真是误会。”她想想说,“说到这份上了,我和你直说了吧。我们这两年合同没少签,可公司的财务报表却不好看,钱都洗到我们合股成立的国内公司里了。上头派普华查账,没查到什么,不甘心,让刘雁找证据,她找不到实证可也有不少把柄。以前她指望着陈文,所以不说,马上最后一笔资金就到位了,这节骨眼上,陈文死活要和她断。人也开了,她能干么?找上来闹,那么多客人我们能怎么样啊,只能哄着。”
欧杨珊听着就来气,“他陈文不给人希望,她凭什么闹啊?真贱到这份上?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这么没脸没皮么?话说来说去就是陈文的问题,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这要是封建社会他不早大红灯笼高高挂了啊?您别劝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完了。”
“小姑奶奶哟,我真拿你没辙。你是没看见那天你把他锁外面他哭的那德行,我眼泪都下来了,你真忍心哪?”
她冷笑,“我有什么不能忍心的啊,心早让他踩碎了。”
“算了,我也不多说了,只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这离婚结婚都不是俩人的事情,你们家这情况更复杂。”刘姐喝了口水,又说,“我忍不住了,先去趟洗手间。”
“门边那小门,您小心点儿。”欧杨珊想起来,“要不我扶您吧,那瓷砖有点儿滑。”
“可别,你现在才是重点保护对象。”刘姐按住她,小心地扶着肚子,进了厕所。
没安静几秒钟,又有人敲门,是冯烁。
她头疼,怎么都赶一起了?
冯烁夹着股香气进了门。
“这刚几点啊,你就来了?当着我面翘班啊……烤红薯?”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冯烁笑着,晃晃袋子,“拿这个贿赂一下领导,成么?”
她眼睛一转,“接受贿赂。红薯留下,你回去。”
“那可不行,我请假了。”他走到窗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从袋子里掏出个饭盒打开,散着热气的烤红薯,整齐地切成两份,他把勺子给她,“吃吧,刚送来的。”
“你真是个好同志,谁要嫁你,那简直幸福死了。”她拿着勺子挖了块红薯,“真香,怎么这么早就有这个卖了?”
“我家里自己弄的,很干净。”他抽几张纸巾给她。
“领导待遇就是不同,我算是沾你的光了。”
正说着,刘姐从洗手间出来,“哎哟,什么味儿啊,真香!”
“噢,我同事来看我,带的烤红薯。”
冯烁站起来,把位子让给刘姐,对欧杨珊说:“你慢慢吃吧。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带,先走了。”
“成,不过你明天下了班再来,省得别人说闲话。”她说。
他冲她一乐,“知道了,那袋子里还有东西,你留着解闷吧。”
见刘姐紧盯着他看,人走了还发愣,欧杨珊问她:“您要不要来点儿。”
“我还真馋了,这小东西这么点儿就胃口大得不行,看我这体重噌噌地长。”刘姐掰了一块,拿手上,“你们这儿的医生就是不一样,你就够扎眼的了。刚那小伙子,那气质那长相,真是绝了。”她笑,“要我年轻那时候,肯定没病找病赖医院不走了。”
欧杨珊慢慢嚼着,不接话。
“刚那孩子有对象没有?”刘姐问。
她想想说:“有了,见过一两次。”
刘姐看着她说:“那可真可惜,我爱人有个妹妹条件不错,就是眼见儿高。”
欧杨珊笑笑,“小辈的事情,咱操什么心哪。”
“得了,我走了。你好好养吧,哪天我再来看你。”刘姐吃完,擦擦手走了。
送走了刘姐没多久,妈妈跟姥姥拎着饭盒又来了。她不禁觉得有点儿头大,刚吃了那么一大块红薯,这又来那么多汤汤水水的,再这么下去,出院的时候不跟刘姐成一个吨位了?
更烦的还不在这个。妈妈把病房门关好,和姥姥交换了个眼色,开始盘问。
“说吧,为什么?”妈妈开门见山。
她装傻,“什么为什么?”
姥姥正看她的脚,听她这么说,手下一重。
“哎哟,你是我亲姥姥么,这么毒,还带用刑的呀?”欧杨珊痛得叫起来。
“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我们还心疼什么啊?”姥姥白她一眼,轻轻帮她揉揉腿,“真当你这是蹄子哪?人家蹄子还得钉上掌才出门呢。你倒好,弄成这样,别蒙我啊,陈文都干什么了?”
她还没想好说辞,只能含糊应付地说:“就是吵架呗。”
“吵架,你们哪回吵架吵这么大过?我还不知道你么,死要面子,要不是大事能做得这么绝?”老妈说,“东西也扔出来了,门锁也换了,我去的时候那保安的头儿都快哭了,说陈文就差拿刀子捅他了,他怕你真出事,才找人撬开门让陈文进去的。”
她姥姥说:“就是,怎么那么大主意啊你,不想跟他过,你找姥姥啊。你那屋吴嫂天天给你收拾,自己一人关家里算什么事?”
“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键是到底陈文怎么招她了。”她妈妈说,“要不,您先回去,我跟三儿聊聊。”
老太太不干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呀,你是三儿她妈,我是你妈,还瞒什么?”她转头看她,神情变得严肃了,“说实话,他是不是红杏出墙了?”
她正喝汤,一口灌进气管,下不去,吐不出,咳得满脸通红。
“哎哟喂,妈呀,你这是说的什么呀。”妈妈赶紧拍拍欧杨珊后背,“不知道就别瞎说。”
“我怎么不知道啊,还能为什么呀?”老太太满脸鄙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当初那小王八蛋说要经商,我心里头就发毛,现在这世上,狐狸精得道,良家妇女吃亏。”
“妈。”妈妈看欧杨珊那样子,悄悄捅了捅姥姥。
姥姥不理她,继续说:“要真这样,赶紧离婚,趁年轻也好找,咱这回找个医生。不都说嘛,这医医配才能长久。你比你妈那时候条件好,没孩子,不用找二婚的,单身小伙子大把等着呢。”
“姥姥,我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成么,您回家歇会儿吧。”
“就是,妈,咱回家吧,走,走。”妈妈见这老太太越说越没谱,急忙收拾东西。
“拉什么呀?”老太太一甩袖子,“三儿,别怕有姥姥呢,姥姥给你找好的,我看你姥爷手底下那小关就不错,你考虑考虑?”
妈妈急了,“还没离婚呢,考虑什么呀,赶紧走。”
“那成,你先想想。回头我问问小关对你啥想法,要有戏回家吃顿饭,把事情定了,我就踏实了。”
欧杨珊耷拉着眉毛送客,“行,只要您回去,明天我就跟他登记结婚,成了吧。”
“你这浑孩子。”妈妈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赶紧回被窝,刚才不烧的。”
她爬回床上,拉被过头,继续做她的鸵鸟。
第十二章 你懂我的意思吧!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久了,她半夜醒来,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继续入眠,索性起来看电视。连拨几个台都是韩剧,哭天抹泪,王子灰姑娘的看得实在难受,好不容易有个国产片,第三者眼泪汪汪地对大老婆说:“我爱他,只是爱他,爱有什么错?”
换台。
二奶抱着孩子狠狠地说:“我爱他,爱到为他不惜一切!你可以么?你不行,为什么你不能离开他?你太自私了。”
再换。
正牌老婆对无语的出轨老公说:“XXX,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这么多年我跟你吃粥咽糠,不离不弃。如今你发达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人么?”
她看得闹心,直接关了电源。
她心情越发烦躁,下了床,在屋子里乱转。下午刘姐送来的铁炮百合,插在水晶花瓶里,巧倩含娇,香气浓郁。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么?明知道自己丈夫那点儿破事儿,还送这个,这笑话还真好看,是吧?
百合的香气会导致神经兴奋,对于心脏病人是大忌,白色的百合花在西方那是放棺材上的。
她瞪着百合花,各种恶毒的狗血情节纷纷冒出来,张牙舞爪地在她眼前乱晃。月黑风高……
欧杨珊抱着头想,完了,再这么下去真要心理变态了。
眼光扫过冯烁留下的袋子,她无聊地翻翻,竟然是台笔记本电脑。
她打开电脑,系统没设密码,桌面上排列着两个文件夹,E.R.和House。
都是医学类的美剧,她莞尔,这孩子还真有一套。
隔天,她一觉睡到中午,连护士换药都没有吵到她的好眠。
起来的时候,姥姥正在一旁带着耳机看雷死人的还珠格格。她皱眉,这电视剧怎么重播个没完?真是要命。
“醒啦?洗洗吃饭啊。”姥姥拔了耳机。
欧杨珊正好听见那经典配乐“你是疯儿我是傻”。
“这都什么呀,看八百遍了,还不够?”她抱怨着,去刷牙。
“好看啊,比那些朝鲜人拍的动不动白血病什么的,好看多了。这小燕子的眼睛多大,看着就喜庆。”姥姥笑着跟她说,“你妈今天跟你那后爸有事出去了,姥姥陪你解闷儿。”
她含着牙膏嘀咕:“您自己来了,我更郁闷。”
“哎,你还没跟我说呢,那小子是不是真外面有人了?”姥姥跟她进了洗手间。
她加重了漱口的声响。
“你以为你人前笑得跟朵花一样,别人就不知道你躲被子里哭的事了,是吧?这种事情,哭有什么用啊,要解决问题。”姥姥把毛巾给她,“我跟你说啊,不能忍,就算不离婚也要把那小子往死里整一次,否则他不长记性。”
“你姥爷以前也差点儿犯错误,他那时候刚评上高级教授,有个女学生特喜欢他,老是跟他起腻,没事就往他办公室里跑。他主动跟我说了,我问他什么想法,他说有点儿喜欢,可还是觉得老夫老妻好。但那女孩子太热情了,又是学生,不好处理。”
“我一听,那还得了,就说我去找那女学生谈。他帮我们找了个机会见面,那女学生跟我跩,觉得自己比我年轻、漂亮,我就是个车间主任,高中文化的工人,怎么能和她比呀?我也不生气,小姑娘么,不懂事,我帮她妈教育教育。”
“我问她喜欢你姥爷什么。她看着你姥爷说,说不上来,就是爱他。说得连你姥爷都脸红了。我说你纯属扯淡,什么叫爱呀,我一辈子没跟他说过我爱他,可他蹲牛棚被打的时候,我能冲上去挡在他跟前;他被人剃了阴阳头游街,我能在边上拉着他的手跟他挨脏水泼。他被人大嘴巴抽得脸都歪了,牙也掉了,我还能照样坚持跟他一起过。这算不算爱呀?”
“没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整天爱呀爱的挂嘴边。他要是真喜欢你,跟我离了,名声臭了,饭碗丢了,你还爱么?这样背弃跟他同生共死过来的女人的人还能要么?”
欧杨珊听傻了,呆呆地问:“那后来呢?”
姥姥想了想,笑了出来,“后来,后来你姥爷眼泪汪汪地当她的面抱着我说,‘我一辈子都只跟你好,只爱你,别的女人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屁’,你没看见那女学生的那脸哟……”
姥姥摸摸她的头发,“那是你姥爷第一次跟我说这个爱字,打那以后再没说过,可你姥爷除了你以外,也再没收过其他女学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她点点头,又摇头。
姥姥叹气,“当初你妈跟你爸过不下去那会儿,我劝他们离。你妈担心你受不了,我说怕什么呀,只要大人教育方法对,孩子一定能理解。再说了,这孩子又不是能跟你过一辈子的人,真正能陪你到老的是跟你睡一张床的那个人。再说了你们这么闹,孩子更难受,不如离了痛快。”
“您还真想得开。”她笑。
“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不是旧社会了,虽然也有人说三道四的,但是管那个干吗!国家法律都规定可以离婚了,什么能比自己的日子重要啊。姥姥知道你现在估计是琢磨跟老陈家那点儿事,没关系的,你要真跟他过不下去了,就离。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能怎么着?”姥姥拍拍她的手,“不过,三儿啊,陈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您还惦记这个哪?”她扶着墙,走到沙发边坐下,自己拿起饭盒,边吃边说,“跟姥爷当初犯的错误差不多,不过姥爷是有了小苗苗自己掐断,主动坦白交代,改过态度端正。陈文是从了,还被我抓了现行,他才不得不承认,还扯了一大堆理由。”
“他是不是说你不体贴,不温柔,不关心家?”姥姥笑眯眯地帮她盛汤。
她吃惊,“您听见啦?”
“咳哟,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你年轻漂亮,他出轨还能为什么?”姥姥说,“不过你这毛病是要改改,连你妈那看见杀鱼都头晕的大小姐都学会做饭了,现在杀鸡连眼都不眨一下。现在都说男女平等,可再平等,这做媳妇的本分还是要做足。你结婚的时候,我没说你,是觉得陈文跟你那么久了,应该知道你的脾气,以为你跟他慢慢磨合磨合也能学个一二的。可怎么几年了还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啊。”
她自知理亏,埋头吃饭。
“你们俩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着急,好好想想。陈文那边先晾着他,你要是受得了,觉得能忘了这事和他继续过,那姥姥帮你治他,要不想过,咱就离。”
她苦笑,“能忘得了么?”
姥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谁说都没用,看你怎么想了。”
晓琴和江帆可不是这么想的,下午他俩来看她,拎着大包零食。姥姥正看着电视掉眼泪,见他俩来了,擦擦眼睛说:“得了,你们小辈聊吧。我回去了,正好要插播广告,回家还能接着看下集。”
晓琴扶老太太出门,江帆看着电视里紫薇对尔康那深 60c5." >情款款的表白,疑惑地问:“不是吧,这有什么好哭的,咱姥姥不像这种人呀?”
欧杨珊摘了耳机,把遥控器扔给他,“赶紧关了,她那是笑的,没见过这么肉麻的酸词。”
“妹妹哟,你这是过了刀山还是走了钢丝,这脚还能要么?”江帆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脚感叹道。
她哼了一声,“没脚总比缺心少肺的好吧。也不知道谁口口声声管人叫妹妹,转脸就跟妹夫勾搭着蒙人。”
“可不是么!”晓琴关上门说,“他就是那养不熟的吉娃娃,给块儿肉,摇着尾巴就跟人走。”
“别说,他还真像。”欧杨珊笑,“现在条件好,吉娃娃都穿Burberry了,别又是A的吧?”
江帆拿薯片砸她,“我妈拿床单缝的,行不行?”
“藏书网哟,还硬气了,你那哥们儿让你来说什么呀?说完赶紧走。”晓琴坐在床上说,“一对烂人。”
“你说谁啊,我认识么?我早就归顺到咱姐妹这头,彻底跟那孙子划清界限了。”江帆拿纸杯倒水,“我受你们那么多年的教育,能看不清方向,站错队伍么?现在是妇女的天下,男人要夹着尾巴过日子。”
欧杨珊说:“少贫,说吧,他想怎么着啊?”
“我真没见他,他是给我打电话了,我就俩字,滚蛋!”江帆把茶递给晓琴,“表现还行吧?”
“我们也得信啊。”晓琴白他,“三儿不说,我也知道准是丫被捉奸在床了,昨天看他那衰样吧,以为戴个口罩墨镜的就认不出来了?”
江帆看欧杨珊,“不会吧,他……不是说跟那女的断了么?”他看着她的脚,“你不会是踹他踹成这样的吧?”
她挑眉看她,“断了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根本没有过么?”
“我,”江帆后悔地抽自己嘴巴,“我错了,还不成么?”
晓琴站起来走到门口,使劲儿把门拉开,指着外面说:“你走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江帆求助地看着欧杨珊,“三儿,他真的跟我说,他跟那女的没什么,就是逗着玩玩,你别当真。”
她轻笑,“挺好玩的,真的,我也想玩,可惜人家不带我玩。一般是不是这种游戏老婆出场就不好玩了?”
“三儿,你别这么笑,看得我难受,”江帆说,“陈文真不敢在外面胡来的,他挺有分寸的。”
“是,是有分寸,没让我看见他们一家三口携子同游的温馨场面,够给我面子了。”欧杨珊冷冷地说,“你走吧,江帆,我不想为这事跟你翻脸,多少年的朋友了,不值当。”
“我……”江帆紧握着拳头,半天才放开步子往外走,“我找丫去。”
“不送啊。”晓琴砰地大力甩上门。
“你跟他置什么气啊,又不是他的错。”欧杨珊拆开薯片吃,“他也够倒霉的,受夹板罪。”
“自找的。”晓琴一屁股坐床上,“往那边挪挪,我算看出来了,他跟那鸟人一个德行。幸好没跟他,妈的,好男人都死哪儿去了?”
她乐,“等你生呢,生出来好好调教调教。”
“拉倒吧你。”晓琴问,“看你心情不错呀,想开啦?”
“没有,懒得想了,何苦呢。”她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离呗,谁怕谁呀。”
“真离啊?”晓琴说,“你可得想好了。”
她奇怪道:“你不会不想让我离吧?”
“不是,反正就觉得吧,你俩那么久了,不是说分就能分的。”晓琴郁闷地低着头说,“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连你俩都分手了,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能长久的了。”
欧杨珊笑得比哭还难看,“本来不就是么。”
俩人心情都不好,谁也不说话,双双对着静了音的电视节目泄愤似的啃着零嘴儿。太阳都下山了,冯烁敲门进来,见俩人直眉瞪眼地看着无声电视,有点儿蒙。
他走过来,说:“汪姐,今天轮休?”
晓琴回过味来,说:“啊,等会儿夜班。你来看她?”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巴结领导的好机会么?”
欧杨珊说:“这位同志表现一贯不错,深得我心,有前途。”
晓琴大笑,“她这马屁好拍,给点儿好吃的就乐了。”
她抬脚踢晓琴,“去你的,你等会儿跟这儿吃吧。我姥姥做的东西多,我一人吃不了。”
“那好啊,食堂那饭还真难吃。”晓琴跟冯烁说,“你带什么贡品了?”
冯烁看欧杨珊盯着他手里的袋子看,笑得不行,“今天是杏仁茶,败火的,吃么?”
不等她点头,晓琴赶忙接过手,“吃,她不吃我吃。”
“干吗呀,有这么欺负病人的么?你是来探病还是来蹭饭的呀?”欧杨珊掀了被子下床,“我先洗手去。”
一瘸一拐地从洗手间出来,见晓琴端着饭盒吃得正香,冯烁抱着被子在门口抖食物残渣。她不好意思地伸手说:“我来吧。”
他侧身避开,“你去吃吧,回头凉了不好吃了。”
“真是好同志啊!”晓琴边吃边感叹,“哎,你有女朋友没有啊?”
冯烁愣了一下,才说:“有一个……不过不常见面了。”
欧杨珊觉得这晓琴实在是三八,她坐到沙发上抢过饭盒,顺便瞪了她一眼。
“问问不行啊?”晓琴讪讪地说。
冯烁把被子放回床上,坐床边看她俩吃,“哪有时间谈朋友啊,天天泡在医院里。”
晓琴说:“没办法,一般人真受不了咱这工作强度。要么说呢,一般都是医生跟护士谈,不得已的事情。”
“你就直接说你想跟他谈,不就完了?”欧杨珊白她。
“啊——”冯烁笑出声来,看着晓琴说,“真的啊?”
晓琴擦擦嘴,一本正经地问:“你能接受姐弟恋么?”
“大个一两岁没问题,我妈妈就比我爸大两岁。”
“女大三抱金砖,正好你汪姐姐比你大三岁。要真有心,明天把证领了算了,争取明年这时候孩子满月。”欧杨珊埋着头笑。
“三儿,你这话我爱听。乐乐啊,要不你干脆跟我得了。”晓琴大方地说,“你看怎么样?”
“别,别,汪姐,你还是当我姐好了。”冯烁赶紧撇清关系。
“小样儿吧。”晓琴笑,“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们科刚分来几个女医生,条件还成,都惦记着你呢。”
“算了,不麻烦您了,我还是自己找吧。”他摆摆手,“反正不着急。”
聊得正火热,老太太送饭来了,杨老也来了。
冯烁起身迎过去,叫道:“杨老。”
“小冯啊,你也来啦?”杨老拍拍他,“看了你的论文,不错,好好复习,明年过我这边来。”
杨老跟老太太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冯,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
冯烁看着老太太,不知道该叫什么好。
“叫师母,迟早的事情。”老太太上下打量他,“小伙子真帅,有没有女朋友啊?”
欧杨珊扑哧乐出声来,“有啦,晓琴。”
杨老走过去,给她一记栗暴,“胡闹,刚好点儿就疯上了?”
“晓琴,眼光不错。”老太太拉着晓琴问,“处了多长时间了?”
晓琴的脸腾地一下通红,使劲瞪着欧杨珊。欧杨珊看看冯烁,也是红着脸蛋,于是大笑说:“明年这时候,请您喝满月酒。”
“欧杨珊!”晓琴受不了了,急忙解释,“姥姥,没这回事,这丫头净毁人。”
“不是啊?”老太太两边看看。
冯烁也说:“那个,姥……师母,真没有,就是开玩笑的。”
“哦,”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欧杨珊,“你这孩子,能这么胡说么?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杨老笑着摸摸欧杨珊的脑袋,“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小冯你别往心里去。”
冯烁说:“不会的,我知道她就喜欢这么逗人玩儿。”
欧杨珊把晚饭摆好,拿了筷子给晓琴,“对不起,给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就你讨厌。”晓琴拿筷子打她。
她又跟冯烁说:“姐姐也给你道歉。”
他不理她,反对着老太太说:“您看看,我这还没进杨老的门呢,她就充大的了。”
“你俩谁大?”老太太问。
“当然是我。”欧杨珊说。
冯烁不屑,“一岁也算大?”
老太太笑,“才一岁啊,我还以为你比他小呢,净耍小孩脾气。哟,这谁弄的杏仁茶?”
晓琴说:“冯烁带的贡品,三儿不是他领导么。”
“吃了人家的还欺负人,”老太太跟欧杨珊说,转头看着冯烁,“你这孩子还真有心,她喜欢吃这个都知道。”
冯烁笑,“凑巧的,我刚好也喜欢吃这个。”
聊了一会儿,杨老临时有事要回实验室,冯烁、晓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同他一起离开。姥姥见他们都走了,神秘兮兮地凑到欧杨珊跟前说:“那小冯对你有意思吧?”
欧杨珊翻了个白眼,“对,您外孙女魅力无敌,您还不知道吧?我们院除了我爸、我姥爷、我们主任以外的男的都对我有意思。”
姥姥碰碰她胳膊,“别没正经,姥姥没跟你逗,我觉得他对你有那意思。”
她觉得有点儿头大,“姥姥,人家什么条件啊,找什么样的没有呀!他能看上我一大龄已婚妇女么?说实话,我没结过婚,他都看不上我;再说了,他小屁孩儿一个,哪有那么多想法呀。人家有女朋友了,我还见过他俩一起吃饭来着。”
“你不喜欢他?多好看的孩子呀,人又贴心。”
她实在无可奈何,“好看是好看,也的确贴心。可那又怎么样啊?不是那种感觉呀,我就当他是弟弟而已,晓琴不也那么逗着他玩么?要这么说,我更喜欢江帆,跟他更近,这男女关系好点儿怎么了?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摇头道,“早跟您说那电视剧少看,琼瑶附身了吧?我都倒霉成这样了,您还嫌不够复杂的?还要往里添人,那多角恋是正常人能谈的么?我要真那样见一个喜欢一个,还跟陈文闹什么呀?大家和和气气地做夫妻,没事带着各自的小情人儿出来会个餐,那多和谐呀。”
姥姥哼了声,说:“你正儿八经地接触过几个男的呀?这辈子除了陈文以外,你就没跟别人谈过,眼里心里就他一个,全天下的男人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他一小脚指甲。别人对你什么感觉,你根本不放在心上。这要放在旧社会,咱家门口的贞节牌坊那可少不了。比我这老太太还轴,什么青梅竹马呀,祸害人么不是?你慢慢琢磨吧,反正我还是觉得小关好,你可得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对了,你对小关什么感觉?”
她抓狂,“我求您了,我的亲姥姥,就别再提关师兄了,那比我亲哥对我还好呢,我忍心让他落入我的魔爪么?您就放过我吧,真的,别再提这茬了。”
姥姥不甘心,“我觉得小关挺喜欢你的,你俩还真合适。”
欧杨珊用头磕墙,“我死了算了我。”
“成了成了,真不经逗,我回去了,你早点儿睡。”
欧杨珊收拾心情,看了几集片子,才觉得困,洗漱干净准备睡觉。冯烁又回来找她,从白大褂兜里掏出块板卡,小孩子一样晃来晃去地显摆。
她越看他越像孩子,“这是什么?”她问。
“你不知道?”他垮下脸,“上网用的,你要用么?”
她想想,四处看看,说:“可屋里没有网口。”
他笑得好不得意,“你可真老土,这个是无线上网,用手机卡的。我办了包月,不用也浪费,借你玩几天。”
她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再见!”
见她要关门,冯烁连忙用胳膊顶住,态度十分诚恳,“对不起,重来一次,我恳请您试用一下这个设备,并对我的服务提出宝贵意见。”
“这还差不多,”她笑着侧身让他进屋,“帮我弄好了啊,要是上不了网,看我回科里怎么整你。”
冯烁在笔记本上捣鼓了一会儿,把本子给她看,“好了。”
“真厉害,现在科技真是了不得。”她坐沙发上打开新闻网站,赞叹不已。
“你爱人不是做网络的么,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他坐她旁边,拿了个橘子慢慢剥。
欧杨珊哼了声,不说话,脸色沉下来。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不高兴?”他分了一半橘子给她。
“你吃吧,我刷过牙了。”
“什么时候出院?”他也不吃,拿着橘子问。
“明后天吧。”
“然后,上班吗?”
“我想休息一段,怎么了,科里有事情?”她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科里要组织去香山,你去么?”
她指指自己的脚,“你说呢。”
他皱眉,把橘子皮扔垃圾桶里,擦了手,蹲地上研究,“缝了不少针啊,怎么弄的?”
“梦游,去花园散了圈步回来就成这样了……呀……完了。”她紧张地看着屏幕。
“怎么了?”他凑过去看。
网上显示着欧杨珊的违章记录:超速,超速,超速……同一天晚上,两小时之内,几十条记录。
冯烁打趣说:“你不光去花园了,还开车上三环了啊,围着三环绕了不少圈呀,这么多记录,厉害厉害,二环十三妹都没你行。”
“惨了,要上学习班了。”她哀号。
“还不止上一轮!”他拍拍她的头,安慰道,“真可怜,没事儿的,下回注意点儿吧。”
“你能搞定?”欧杨珊满眼放光。
“不能!”他睁大了双眼,很无辜地说。
“唉!”她叹气。
“逗你的,交给我吧。”冯烁站起99lib?来,“好了,我回科里,你早点儿睡。”
“成成,你慢点儿啊。”她站起来,很狗腿地要送他,忘了自己已是残障人士,用力过猛,疼得一跳。
“你行不行啊?”他赶紧扶..住她的腰,送她回病床上,看她靠好,又把本子搁她腿上,“别看太晚了,都快十点了,早点儿睡。”
时已入夜,住院部门口停车场里只停着一辆车,大开的车窗里烟雾缭绕,陈文坐在车里,倚着车窗,往楼上看。欧杨珊病房的灯还亮着。他掐了烟头,下车,往住院部门口走。早就过了探病时间,门口保安想拦又不敢,看那辆车就知道是个来头不小的主,只能赔着笑脸说:“先生,都十点多了,探视时间过了,请明天再来吧。”
陈文大半个脸被帽子遮住,高高竖起的衣领把剩余的部分也挡得严严实实的。
“我是心外科欧杨珊大夫的爱人,给她送点儿东西。”
保安一听是本院家属,立刻拉开侧门,放他进去。
走廊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他放轻脚步,鼓足勇气往欧杨珊的病房走。刚过拐角就看见她病房的门开了,有个医生走出来,他以为是查房医生,想过去问问情况,走近了,才发现是冯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低了头,闷不作声地往她病房走。
“这位同志,您找谁?现在不是探视时间。”冯烁警觉地发问。
陈文沉着声音说了声:“我是欧杨珊的爱人。”便头也不回地进了病房。
欧杨珊已经熄灯睡了,听见门响,以为是冯烁回来,便问:“怎么又回来了?”没听到对方出声,她仔细一想,若是冯烁怎么能不敲门就直接进?于是慌忙坐起来看。
“是我。”陈文说,见她摸索着开灯,连忙上前按住她的手,“别开灯。”
她闻见夹着烟味的酒气,抽出手来,说:“你来干吗?”
“想看看你。”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三儿,我这两天都没合过眼,满脑子都是你。”
她屈起腿,靠在床上,把被子拥在怀里,不说话。
陈文坐到她身边,“我想了好多事儿,从咱俩认识开始想,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了以后,结婚的时候,还有咱俩吵架的情景,跟过电影似的。三儿,我越想越不明白,咱俩怎么成这样了?”
欧杨珊脸贴着膝盖,紧咬着嘴唇。
黑暗中一片压死人的寂静。
“三儿,你骂我吧,打我吧,跟我说说话吧。”陈文拉她的手,“别不理我。”
她任他拉着,怎么求,怎么摇,就是不开口。
陈文无奈地握着她的手,借着窗外的月光,两枚戒指微光闪耀,他摩挲着她的无名指说:“你以前说,这里有根血管直通心脏,可是它很脆弱,需要好好保护,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就表示把我放在你心底最近最柔软的地方。你说我们要好好保护我们的爱、我们的婚姻,如同保护自己的心脏一样。三儿,是我错了,我怎么那么浑蛋!”
手背有水珠滴落,温热的,让她的心一颤。
她想抽手,却被他用力地握着不放。
“陈文,”她终于说话,满口苦涩,“我忘不了这事儿,真的忘不了。”
“可以的,我们一起好好地过,没什么忘不了的。”陈文眼睛一亮,“三儿,都过去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你保证得了么?”她叹息,“如果可以控制,你为什么还会跟她在一起?”
“我……”陈文一愣,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觉得挺难受的,又正好跟你吵了一架,喝了点儿酒,她来找我商量事情,跟她聊着聊着就……三儿,我真不想这样,我……我最后真没跟她那个,我一……那什么就清醒了。”陈文语无伦次地解释。
她突然笑出来,“临时刹车,亏你干得出来!”
“三儿,我……”陈文急于解释。
“你喜欢她!”她语气极硬,“她温柔,善解人意,聪明能干,她说不要求你给她名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她一定还说,只要你好、你幸福她就幸福,是不是这样?”
陈文没说话,只是伏着身子,双手撑头。
“然后,你就动心了,可你还是防着她,怕她有异心,所以你不会做到最后一步。慢慢地,你对她越来越信任,因此她才能有机会接触到你那些最机密的事情,她才有把柄挟制你。你因为被我发现了,所以想跟她转入地下,或者分手。她拿出那些证据要挟你,让你离婚,你大怒之下跟她撕破脸。她不甘心,趁公司庆典的机会来闹事,是不是这样?”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从他急促的呼吸她判断自己全猜中了。她哧哧地笑,“陈文啊陈文,我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你,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吃饭的时候会想陈文在吃什么,睡觉的时候会想陈文睡了没有,遇到沟坎的时候也会想要是陈文会怎么做。我用你的作业本当字帖,穿你穿过的T恤,你吃辣我就逼着自己吃辣,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在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信你爱你,你却给我这么个响亮的耳光,太可笑了!”她摇摇头说,“是我的错,我忘记了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爱情可以吵可以闹,可以重新来过,可以分手再选择。可婚姻不同,婚姻要包容,要迁就,要为对方磨平自己的棱角,要始终坚定彼此是唯一的信念。我之前没有包容你,理解你,由着性子跟你闹;你呢,你不够坚定,有了问题没有找我沟通,就直接发展了外援。看来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不适合婚姻。”
“三儿,我可以的,你也可以,我们重新开始。”陈文扳着她的双肩,“我们重新开始,忘记以前的事情,好好过日子。”
“我忘不掉,真的,就像我脚上的伤口一样,好了,可是疤痕还在。平时虽然看不到,可它终究还在,雨雪的时候它会酸会疼会又肿又痒。如果继续和你过下去,我会变得疑神疑鬼,会忐忑不安,会变成连我自己都憎恶的模样。到时候你怎么办?我怎么办?”她深吸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陈文,我们离婚吧。”
“我不离!欧杨珊,我不离!就是不离!”陈文起身,一个不稳,栽倒在地。她赶忙开灯,看他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头靠在床边微微颤抖着。
“摔哪儿了?”她下床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他抬起头,眼眶下新添的青紫衬着泪痕,“我不离,你听见没有?我就是不离。”
她后退几步,坐到床头,“何苦呢?”
“不离,就是不离。”他的头埋进膝间,重复着说,“我不离,不离……”
十年的山盟海誓,就这样崩溃在一夕之间。他孩子般地号啕大哭。她却再也流不出眼泪,只是缩在床角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明亮,她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陈文却不见了。护士进来量体温,见她眼神呆滞,便开玩笑地说:“欧杨大夫,您爱人天亮才走的,这么快就相思上了?”她神志涣散,连握拳的气力都丧失了。
护士在旁边看着时间,见她这样子,以为她还没睡醒,就说:“昨天你们仨人不会打牌来着吧?十一点多了,还看见冯大夫呢。”
她完全不知道护士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她两眼发昏,侧头睡去。
睡了没多久,欧杨珊就被妈妈推醒了,她揉揉眼睛,翻了个身,问:“刚几点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妈妈利索地拉开窗帘,“赶紧起来吃饭,别趁着生病就由着性子胡睡。跟你说啊,你爸爸一会儿过来看你。”
她被中午的强光照得睁不开眼,拿被子蒙着头问:“哪个爸?”
“后爸,你公公,够清楚了吧。”妈妈掀开她的被子,“快起来,跟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咱俩商量商量。”
她被迫起来,一蹦一跳地去洗手间捯饬。见眼皮浮肿,她便取了毛巾弄湿了,躺在床上敷眼睛。
“今天早上趁你爸爸开会去,我跟陈文谈过了,他情绪很不好,我让他先别来见你,彼此冷静一下,他答应了,今天把东西搬到你们西边的房子里去。不过他让我给你带话,他不离,就是不离。只要你能原谅他,跟他继续过,让他怎么样都行。”
“妈,我想离婚。”她闷闷地开口。
妈妈似乎早想到她会这么说,口气很平静,“你想好了,要真跟陈文断得了,咱就离。”
“还能怎么样啊?关键是陈爸爸那边,我就是担心他。”
“先不跟他说。你自己想好了,跟陈文也商量好再说。你爸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的,这你也知道。要是你和陈文这事处理不好,他肯定跟着着急,这次就气得高血压犯了,不能再折腾了。”妈妈叹气,“都不让人省心,你让我怎么跟他说,陈文跟别的女人好了,三儿要跟他离婚?还不气死他,这理由要想好,咱们口径一致,让他慢慢接受,不能急,知道么?”
她点点头。
妈妈问:“你跟陈文那么久,真舍得啊?”
欧杨珊扁扁嘴,“到这份儿上了,能继续过么?除非是我咚咚撞墙把脑袋磕傻了。开始觉得是我对他的态度有问题,也调整了。出事了才发现这不是光我调整就能解决的,他根本没把结婚当回事儿,说跟人好就跟人好,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他以前发誓说爱我一辈子,也发誓要忠于我们的婚姻,结果呢?”她自嘲地笑笑,“妈,陈文前一个小时还说他爱我,眼神那个痴情,梁朝伟看见他都得哭着喊着叫师傅,转脸他就跟那女人拉扯不清。他,我还不清楚么,什么投资方的人,什么为了公司,全是借口,他是那种会为了这种事就跟人低头的人么?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没有富豪的女儿找他,带着大笔的美金要跟他回中国,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再说了,他那么谨慎,怎么可能让不信任的人抓到小辫子?根本就是他想和她好才会这样。您是没看见,他搂着她的样子,那个熟练呀。”欧杨珊使劲地按着毛巾压着眼。
妈妈忍不住说:“可陈文也真是后悔,都给我跪下了,那眼泪流得。他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他哭,我真是心疼,而且觉得他能改好。”
“那是因为被我抓住了,如果我没发现呢?他要是真觉得我有问题,当初可以直接跟我说,有了其他想法,也应该先和我沟通,我又不是那种浑不吝的人。可他说了么?他一个招呼不打,直接去找别人,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事,那么他会心存侥幸,下次有了问题还是用老方法解决,谁家过日子没有矛盾啊?有了问题就找个替补的安慰,这是负责任的态度么?”
她越说越火大,摘下毛巾一扔,“我们当初领那结婚证,能证明什么保护什么呀?废纸一张!一辈子也就离婚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得瑟得瑟,以此证明它还是有用的。起码离婚证要靠它换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妈妈捡起毛巾,说,“你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罪魁祸首是他,这结婚就是要自律,要不结婚干吗?行了,妈妈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也不劝了。你是我亲生的,我只能向着你。你自己拿主意,妈不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不过你爸下午来,还是什么都别说,就说是为点儿小事,吵架吵急眼了。”
“杨阿姨,这话您可说得不公平。”门口传来苏静的声音,母女俩转头看去,苏静母女正站在门口。
妈妈低声轻笑,坐到欧杨珊身边,帮她擦擦眼角,眨眨眼,小声地说:“得,看笑话的来了。”
欧杨珊看着那对母女,心里也有了谱,开口说:“丁阿姨您敲门我可能没听见,久等了吧,请进。”
丁阿姨手里提了袋苹果,有些尴尬地说:“我们也刚来,看见门开着……那个,杨姐您来得真早。”
妈妈调整了下坐姿,才开口说:“你不也挺早么,还没到探视时间呢,坐吧。”
“杨妈妈您好,好久没去看您了,您还好吧。”苏静上前打招呼,笑容可掬地。
“是挺长时间没见了,有几年了吧?还是三儿结婚那会儿见过。要不是你妈妈在,我还真不敢认了。”杨母笑笑,“今天不用上班啊?我听陈文说你去他们公司了?”
“是的,谢谢杨妈妈关心,姐夫对我很好,我今天是专门请假来看姐姐的。”苏静笑得那叫甜,她大剌剌地往她病床上一坐,“姐,你好点儿了么?”
她点点头,跟她们说:“好多了,谢谢你们来看我。”
“自家人客气什么?”丁阿姨放下水果,说,“杨姐,刚才我听见点儿话音,好像陈文和小珊吵架了是吧?这小孩子吵架,咱们可要冷静,哪能说离婚就让离呢!陈文挺好的,对咱们也不错,这要是离婚了,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好条件的。”
杨母微笑着说:“他好不好,我们说不算,跟他过日子的是三儿自己,这主动权在她手里。”
丁阿姨又说:“他们才多大,能知道些什么呀?这离婚以后只能找离婚的了,哪个大小伙子肯娶二婚的?万一对方再有了孩子,那就更麻烦了,后妈难当啊。”
“你这……”杨母刚开口说话,苏静就插嘴,“杨妈妈,姐夫也是您儿子啊,您就不管他了么?不是人人都说您对姐夫跟他亲妈一样好么?再说了,姐夫这也没什么。姐,你天天在医院里见的世面少,现在的成功男人,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小姐、二奶大把的,他不就只是个刘雁么?你没见过真人,那女的虽然没你漂亮,可是个人精,多少客户捧着她。姐夫跟她也就是玩玩,他都不跟你离婚了,你还上赶着离干吗?他条件多好,要是我,哄都哄不过来呢。”
“苏静,别没大没小的。”丁阿姨说,“不过,她说得也有点儿道理,小珊眼瞅着就三十了,还能怎么样?把陈文的钱和房子都把在手里不就好了?他还能整出什么事情来,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么?”见欧杨珊脸色不好,丁阿姨又补充说,“阿姨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欧杨珊想说话,被杨母暗地里压住,她看也不看苏静一眼,只是跟丁阿姨说:“小丁呀,咱们关上门不说客气话,咱俩都是离过婚的人,不都嫁得不错么?老欧对你怎么样,大家都知道。”
“我这闺女当时本来是想跟着老欧的,可我心疼她,怕老欧照顾不好让她受委屈,就自己带在身边。这孩子在美国待了不少年,书读得多了,自然有了种高级知识分子的清高劲儿。可能没你家苏静会来事儿,嘴巴也不甜,不会见人就爸爸妈妈姐姐的叫;在医院里怕别人说闲话,开口闭口地喊自己亲生爸爸叫欧院长;家里呢,老陈对她比亲生儿子还好,可她只叫他陈爸,生怕让自己亲爹难受;要不是后来跟陈文结婚了,那个陈字估计也去不掉。”
“虽然你们不常联系,可她很尊敬你,老跟我说丁阿姨把爸爸照顾得很好。我就跟她说了,那你在医院更要好好努力,踏实做人,千万别给你爸爸和丁阿姨丢人。她呢,别的不成,也就业务和人缘好点儿,在医院里凭本事吃饭,还真没给他爸爸丢人。”
“反过来,你家苏静天天开口闭口地管老欧叫爸爸,管三儿叫姐姐,满医院的人都知道老欧有个在药厂工作的女儿,天天泡在各科室里卖药。你可要好好教教她礼数,要不然,旁人会说‘欧院长连女儿都教不好,没家教地跟长辈抢话’,你说说这多冤枉老欧呀。”
杨母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苏静,“之前,陈文问我苏静工作上的事情,我说虽然不经常走动,可也算是半个亲戚不是?能帮就帮一把,小姑娘在外面闯也不容易,弄不好,就会走了岔道儿。我这几年满世界地出访,发现虽然这世风日下,可就算是那帮下九流的暴发户在外面成天地胡闹,最后还是要娶个正经姑娘过日子的,不三不四的女人气势再凶,撑死了也是个见不得光的小老婆,迟早得完蛋,哪个真正上档次的好男人能看上她们呀?躲都躲不及呢。”
正说着,有人敲门,欧院长带着齐豫过来看欧杨珊,见丁阿姨和苏静在,欧院长面色不佳地问:“苏静,你不用上班?”
苏静赶紧起来,“爸,我请假来看看姐姐。”
欧院长跟杨母介绍说:“这是Z集团总裁齐先生,专程来看欧杨的。”
齐豫走到杨母面前,微微欠身,“杨伯母您好。”
杨母笑笑,“你好,谢谢你来看我女儿。”
“应该的,欧医生曾经救助过家父。家父人在国外,听说她生病了,十分挂念,一定让我代他来看看欧医生。”齐豫把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盒双手交给杨母,“一点儿心意。”
“太客气了。”杨母接过来,放到旁边的柜子上,手肘状似不经意地碰碰欧杨珊。
“谢谢您,齐先生,也请帮我谢谢老爷子的关心,真是不敢当。”欧杨珊赶紧跩词。
“客气什么,身体没事了吧?”齐豫笑着问她。
“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欧杨珊觉得这院住得实在凶险,决心趁早出院。
“欧杨啊,你还不知道吧?齐老爷子和齐先生捐赠六千万人民币用于我院心外科研究中心的课题研究。前两天他有些事情要咨询你,可你手机没开,就找到我这里。他听说你病了,一定要来看看。”欧院长对这个女儿着实满意,笑容和蔼。
杨母说:“现在的实业家能有这样的举动实在难得,齐先生年轻有为,令人敬佩。”
“哪里,您是长辈,直接叫我齐豫好了,您在《解放军报》上的社论角度独特、观点鲜明锐利,在您面前我不敢造次。”
“您请坐吧。”被晾了半天的丁阿姨终于说了话。
齐豫这才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母女俩,问:“这两位是……”
欧院长说:“这位是我爱人,这是……是我的继女。”
继女?欧杨珊差点儿乐出来,被杨母手下一掐,才勉强忍住。
齐豫冲那娘儿俩点点头,跟丁阿姨说:“欧夫人您好。”
苏静变戏法一样掏出张名片给齐豫,“齐总您好,>?我叫苏静,之前听爸爸和姐姐说过您对他们的帮助,谢谢您。这是我的名片。”
齐豫拿了名片,看了看,说:“原来你在陈总的公司任职。”
“是,姐夫刚请我过去帮忙的,您和我们公司有业务?”苏静问,“能不能留一张您的名片,以后少不得要向您请教。”
欧杨珊看着,只觉得好笑。欧院长的脸拉得老长,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杨母倒是一脸了然的微笑,时不时地瞟一眼丁阿姨。
“我没有带名片在身上的习惯。”齐豫说,“有事请叫陈总或刘总直接联系我的助理就好。”他不再理会苏静,回身跟欧杨珊说,“你和伯母还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扰了。等你出院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欧杨珊点点头,“帮我向老爷子和小宇问好。”
“一定。”他对杨母说,“伯母,那我告辞了。”
他回身又跟丁阿姨告了别,才在欧院长的陪同下离开。
见人走了,苏静满是羡慕地跟欧杨珊说:“姐,你真厉害,认识这么个大人物。以后多帮我介绍介绍,我也好帮姐夫的公司多拉点儿生意。”
丁阿姨也向杨母抱怨,“苏静这孩子,就是热心肠,她姐夫公司的业务还轮不到她上手帮忙呢。我跟她说先把她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都二十五的人了,还不交男朋友,多让我和她爸爸操心,您也帮我劝劝。”
杨母从自己带的果篮里挑了个火龙果,坐回欧杨珊身边,边剥皮边问:“苏静想找什么样的?”
丁阿姨赶紧说:“苏静不能跟小珊比,能过得舒服点儿就行。”
苏静说:“妈,现在起码要有房有车有存款才行,比不上姐夫,可也不能太差了吧。”
“姐,刚才你说的小宇是什么人啊,他儿子?他也是离婚的?”苏静一脸好奇,“你有他电话吧,给我留一个。”
杨母把水果切好,用叉子叉了递给欧杨珊,“来,闺女,吃水果,你还真替妈妈争脸,你看齐豫多尊重你呀。现在知道了吧,以前妈妈为什么管你管得严?这儿子品行看爹,女儿教养看妈。我不是老跟你说么,这女人只要自己有本事,自爱、自强,一定会得到别人的尊敬,那好男人更是排着队来追。你看看现在,外头那些女人都指望靠歪门邪道扒上个有钱有势的主儿,成天浓妆艳抹,这儿露那儿露的。”她扫了眼苏静露出大半个后腰的裤子,后者不自在地拽拽衣服,她继续说,“的确有麻雀变凤凰这么一说,我也见过不少,可凤凰是那么好当的么?就算麻雀飞上了枝头,也得先把自己的脏毛褪干净了才行。”
欧杨珊咬着水果乖巧恭敬地点点头,“妈,您说的我记住了,女人要自强、自爱才能真正受人尊敬,您就是我最好的榜样。”
苏静几次想插话,都被杨母的眼神吓了回去,咬牙切齿地低着头不说话。
丁阿姨面色惨白,半天才说:“杨姐,您说得对,我要跟您好好学学。”
杨母笑着擦擦手,把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扔,说:“客气什么呀,我跟自己闺女说说心里话,顺带着也是为你女儿好。她既然叫我声杨妈妈,我也就顺水推舟帮你点点。她好了,你也就安心在家照顾老欧了不是?”
第十三章 第三者光荣么?
挤对走那对母女,欧杨珊说:“是不是太刻薄了?”
“我看见她娘儿俩就有气,这些年她挑拨的还少么?每次你爹来看你,她就拉着个脸。以前你去她家住的时候,回来衣服东西不是少这个就是缺那个的,还不是她给自己闺女拿走了?最后她干脆把女儿也接来,跟你爸说反正你用不上他给的赡养费,不如给苏静上学用。她哪知道啊,我当初根本就没管你爸要赡养费。”杨母很是不屑一顾地说,“那是你爸爸疼你,专门给你存的嫁妆,想欺负我们闺女,没门儿!”
“她是怕我和陈文离了,苏静的工作也黄了。”欧杨珊垂下眼皮抱怨着,“真是烦人。”
“管那些干什么?先把自己顾好吧。”杨母把齐豫送来的礼物交给她,“拆开看看是什么?”
她大咧咧地撕开包装,竟然是IPOD播放器。
“这就是电视上一帮黑影子乱蹦的那个广告里的东西?”杨母好奇地拿出来,放手上掂了掂。
“是,就是那个。”她放下盒子眨眨眼睛说,“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齐豫很怪?”
杨母斜睨她笑着说:“我觉得他是看上你了。”
“我都结婚了,怎么还这样,真有病。”她撇着嘴角,“陈文这样,他也这样,这男人真是把婚姻当游戏啊,有没有点儿责任心。”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看《动物世界》么,那时候你老问我,怎么天天都打架,我觉得你小,就跟你说是动物吃饱了撑的,闹着玩儿的。现在知道了吧,这是求偶,这男人跟动物一样,看见可心的就想抢。”
“动物能跟人一样么?动物领结婚证么?这年头都怎么了,第三者光荣啊?”她郁闷不已,“知道人结婚了还上赶着贴,有病吧。”
杨母懒得理她,戴着耳机捣鼓那个IPOD,不知听见了什么,看着她笑得神秘。
“妈,你听什么呢?”欧杨珊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你自己听听。”妈妈分了一只耳机给她,只听见小宇用嫩嫩的声音说:“姐姐,你别生病了,我都不生病了,快点儿好吧,我很想你。”
欧杨珊彻底无语了,闷头倒在枕头里。
杨母收了耳机,好笑地说:“不得了,敢情现在流行儿子帮爹追媳妇啊!别装睡,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你去问我爸吧,我实在不想说话了。”
“问你爸干什么?他知道什么呀。哎,你说这孩子叫姐姐干吗呀,叫阿姨辈分才对。我跟你姥姥说说去,她肯定喜欢这孩子,小嘴真甜。”
她躲进被子,用力地捶床哀号,“杀了我吧!”
杨母还没盘问出头绪来,陈爸就上来了,见母女俩扯着被子较劲儿,不明就里地问:“干什么呢?”
“噢,三儿不吃药。”杨母拍她屁股,“爸爸来了,出来。”
欧杨珊可算是盼到了救星,露出脑袋,讨好地说:“爸,可算是盼到您来了。”
“看看这一脑门子汗。”陈爸给她擦擦汗,“刚好点儿就闹,起来吃药,然后换衣服,咱出去吃。”
“爸爸万岁!”她跳起来,拿了衣服,兔子般的蹦进浴室。
好几天没见太阳了,欧杨珊觉得自己跟发了霉的木头一样,就差长蘑菇了。
她跟陈爸贫嘴说:“爸,领导就是领导,您看看,您一出马,这阳光多灿烂。”
陈爸把杨母手里的外套拿过来,给她披上,“你这脚还跳?我都替你疼。”
她笑嘻嘻地伸腿摇摇,说:“您可别疼,您疼了我妈也要跟着疼。”
“贫嘴,”杨母拿手指头戳她,“跟陈文一样。”
提起陈文,陈爸面色一沉,“那浑小子给你道歉了没有?”
她用力地点点头,“道歉了,特诚恳,真的。”
“这还差不多,”陈爸露出笑意说,“以后他再惹你生气,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啊,找爸爸,爸帮你出气。”
“爸,您最好了。”她鼻子一酸,拉了陈爸的袖子掩饰地擦擦眼角,“我怎么这么幸福啊。”
“看我这闺女多招人疼,”陈爸呵呵笑着,看着杨母,“你说这随谁呀?”
“随你,她身上的优点都随你,成了吧。”杨母扶她慢慢坐到车里,自己也坐到她身边,问,“老陈同志,吃什么去?”
“三儿住了这么久医院,当然吃好的。”陈爸回头问她,“三儿你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吃。”
“皇城老妈吧,我想吃火锅了。”她馋虫大起。
“哟,羊肉是发物,不成!要不,喝粥吧。等你伤好了,我叫内蒙那边送头羊来,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陈爸说,“现在要以清淡为主,出院了再补。”
欧杨珊一听喝粥,赶忙看着杨母求救,杨母笑着帮腔,“就是,去喝粥,兆龙饭店那家红薯粥不错,就去那儿。今儿这一上午闹得,真是饿了。”
吃饭的时候,陈爸倒是没问她和陈文的事情,只是把他里外骂了个透。
欧杨珊忍不住开口说:“爸,您下手也太重了吧。毕竟陈文还要出去见人呢,那嘴都成猪拱嘴了,出去多没面子。”
陈爸给她夹菜,“就你护他,我还嫌打轻了呢。看当时你妈和你姥姥哭得!”
“孩子大了,不能动不动就上手。”杨母也说,“你好好跟他说,不就完了么。”
“说得通吗?那小子主意大着呢。别劝我,提他就来气,也就是三儿老惯着他。”陈爸笑眯眯地跟她说,“不过,他有你在身边,我还真是放心。”
欧杨珊看向杨母,杨母微微摇头,她头一低,小声地说:“爸,您别为我们操心了,小心身体。”
回到医院,欧杨珊立刻申请出院。自己才住院几天啊,几班人马轮番上场,再住下去,身体是好了,但怕要得精神病了。她现在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考虑一下她和陈文的事儿。
离还是不离?
离了,她怎么面对陈爸?妈妈和陈爸怎么对陈文?她和陈文怎么相处?她以后怎么跟陈文的下一任老婆相处?
挂着前妻头衔的妹妹?还是打着妹妹名号的前妻?
可是不离呢?
谁在结婚的时候,能想到自己有离婚的那天?说什么婚姻是坟墓,还不是照样手拉着手一路小跑往里冲?爱情成就了婚姻,可婚姻却不能只靠爱情来存活。
欧杨珊心里清楚,现在不是爱不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爱她,可他还是对别人有了感情,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地方;她给了他全部的爱,可他却把爱分给了别人,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男人可以为性而性,有了感情反而更加谨慎起来,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上了心,动了情,本能被理性克制了。
她实在是头疼,干脆蒙上被子大睡,睡着了也就不想了,可惜有人不让她如愿。吃过晚饭没多久,冯烁就到她病房坐着,一言不发地沉思。欧杨珊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只当是他找个清净之地打坐来了,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顺呢,便也没心情追着他问东问西。他做他的佛爷,她烦她的红尘事,两人谁也不理谁,倒也清净。
晓琴来了就不一样了,龙卷风样的气势,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顿说。
一会儿是出院后给欧杨珊接风的安排,一会儿又问冯烁:“乐乐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小模样这么可怜?”
欧杨珊看看冯烁,哪里可怜了?她才可怜好不好?
“汪姐,”冯烁抬头看看晓琴,又看看欧杨珊,见她也看他,方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我朋友分手了。”
真是物以类聚,敢情分手这事儿也有传染啊。欧杨珊疑惑地看着他问:“你前儿不是还没事么,怎么那么快啊?”
晓琴也奇怪,“你都能被人甩啊?”
欧杨珊听她这么说,差点儿被口水呛到,见冯烁低头不语,更是惊讶。
“冯烁,真的么?你不会真被人甩了吧?”她问。
“有没有天理了啊!”晓琴大叫,“你都能被人甩,那我捡现成的,成不成啊?”
欧杨珊推开她,“要捡,捡你家江帆去,别跟这儿捣乱。”她跟冯烁说,“吵架了吧,哄哄就没事了,赶紧去吧。”
“是分手了。”冯烁看着她,语气坚定,“正式分了。”
“不是吧,为什么呀?”晓琴不解,“难道真是凡人天使不相恋?”
“我还妖魔鬼怪一锅烩呢,没那么严重吧?她是不是觉得你没时间陪她?”欧杨珊叹息着摇头,“医生可真不是人干的工作啊。”
冯烁坐到她边上,轻声说:“不是,是外头有人了。”
“什么?”她大睁着眼睛,怒火横生,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晓琴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哪路的神仙啊,这么大本事!”
冯烁低低笑出声,“其实早就该分了,耗了那么久,与其变成敌人,不如和平分手,大家也不枉爱过一场。”
欧杨珊的心被猛地被刺了一下,皮肉剥离般的痛楚。
“你舍得?”她问。
冯烁侧着脸看她,“舍了才有得,不是么?”
她喃喃地重复,“舍了才有得。”
隔日,她拒绝了姥姥接她去家里住的要求,独自回了家。
以前,陈文总是调侃说,咱家还真是家,屋檐底下养着咱们两头懒猪,形和意都满足了。
她靠着门,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屋檐还是那个屋檐,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可人只有她一个了。
闲着没事,她挽起袖子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她迫切需要给自己找各种事情做,每个角落都细细地擦干净,连窗帘都拆下来,扔进浴缸里手洗。从没有洗过这么厚重粗糙的布料,很快手便红肿痒痛起来,她也不管,如机器一般趴在浴缸边,重复着搓洗的动作。
“别洗了,送洗衣房吧。”也不知道陈文什么时候来的,他按住她的胳膊,“三儿,别洗了。”
她抖抖肩,避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马上就洗好了,你先坐会儿吧。”
“三儿,”陈文蹲在她身边几近哀求,“别这样成么?你有气别跟自己过不去,”他拎着她还带着泡沫的手往自己身上抽,“你打我,使劲抽,都是我的错。”
她被晃得头晕,抽出手,扶着浴缸边慢慢站起来,往门口走。
陈文跟着起身,不知所措地跟在她身后。
她从衣柜里拿了套换洗衣物,又走回浴室。进门前,她转身很客气地跟陈文说:“我要换衣服,麻烦您到楼下客厅稍等我一会儿,顺便把这房子的钥匙放茶几上,我把门禁打开了,以后来,请按门铃。”
陈爸和妈妈已经在家等了她大半天,见他们来了,才松口气。
陈爸说:“你这孩子,手机也不开,座机也不接,以为又怎么了呢。陈文火烧屁股一样到处窜,非叫我和你妈去看看。”他看了眼陈文接着说,“没事儿了吧?”
欧杨珊笑着点点头,“睡了一觉,精神好着呢,就是肚子饿。”
“那就开饭。”杨母搂着她往餐厅走。
陈父在身后小声地问陈文:“和好没有?”
陈文迟疑着点点头。
“好好哄,三儿心软。”陈爸拍拍他的肩膀,咳嗽两声,又放大了音量说,“赶紧吃饭,看你那德行就来气。”
席间,陈爸不断地制造各种话题。杨母倒是没说话,时不时给两个孩子夹菜。欧杨珊和陈文尽量陪着老爷子侃,可气氛还是透着些风雨欲来前的压抑。吃过饭,陈爸开口留人,叫他们留下住,晚上陪他杀盘棋。欧杨珊还没开口,就被杨母桌下踢了一脚,杨母神色自若地说:“妈要她过去呢,说这几天住她那儿,给好好调养一下。”
“噢,”见是丈母娘发的话,陈爸也不好挽留了,只是跟陈文交代说,“你陪着去。见了姥姥,不许没大没小的啊。把那冬虫夏草给姥姥、姥爷带去。”
陈文垂着脑袋,“嗯”了一声。
出了家门,欧杨珊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上了自己的车,踩了油门就走。陈文开车跟在她后面,她车速很快,看得他心惊胆战。欧杨珊没去姥姥家,她只想回家睡觉,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离婚的事情。不过既然要离,还是要趁早,给大家个痛快。陈文看她情绪不好,也没敢纠缠,他看着欧杨珊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里走,知道现在俩人根本谈不出个结果,只能寄希望于她冷静下来以后,能跟他好好谈谈。毕竟那么多年了,就不信她真能舍得和他分开。他在自家楼下徘徊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决定找姥姥求助。
欧杨珊趁休息期间找了个律师朋友咨询离婚的相关法律条款。了解到现在离婚真是容易,签好协议,十五分钟就能搞定,比结婚简单多了,真是高效率带动高产出啊。
律师朋友丁丁安慰她道:“不就离婚么,这年头,有几个没离过啊。不过是有证没证的区别,你看看那些跟人婚前同居分手的,还要花钱粘假膜装纯。你是正大光明的离婚成熟女性,抢手着呢。”
欧杨珊嘴角抽搐,勉强开口说:“你可真会安慰人,怪不得你们主任动不动就犯心梗呢。”
“你放心,我帮你把那浑蛋踢出门,连条内裤他都别想穿走,你把他相关的地址给我,我找人取证。”丁丁拿了本子要记。
她连连摆手,“哪里那么严重,就是感情不和。他的都归他,我要我那份就好。”
“欧杨,你也太善了吧。”丁丁放下笔,看她,“看你那肿眼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见得多了,这种男人不能轻易放过,祸害!”
她苦笑,“真没有,你先放过我吧。把文件给我,我先回去研究一下。”
临告别时,丁丁嘱咐她说:“你把所有的资产清点清楚,先别跟任何人说,免得被转移财产。”
欧杨珊按照文件要求的内容去银行保险柜取了存折和房产证,她和陈文所有的积蓄和房产虽然全在她名下,可她根本不管这些。平时很少用到大额资金,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钱。这次一一清点,才发现他俩还真算有钱。看来,陈文这几年的确没少赚。
她怕存折和实际数字有出入,就去银行查看账户情况,客户经理仔细核对后,把详细的清单给了她,并告之,除了几天前转过一笔款项,这个账户基本上只有进项。她看着对账单上支出栏那个数字,用指尖点着一个个数位数零:1,2,3,4,5,6,7……个,十,百,千,万……
指甲在后面的账号上一划,浅浅留下一道灰色印迹,黑色的铅字,巨额的款项,天大的笑话,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还没等欧杨珊查到那笔钱的用途,刘雁却杀上门来了。欧杨珊刚结束休假,门诊大批病人正候诊,她看见刘雁这个名字时,并未多想,见了本人,才明白这主儿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病的。
欧杨珊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装作初见,询问她的症状。刘雁也装模作样地指着胸口说憋闷。欧杨珊开了几张根本没必要做的检查给她,微笑着说:“先去做几个检查,回头咱们再说你哪儿有问题。”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么?”刘雁看看站在一旁莫名其妙的护士,“你让她出去,我们单独谈。”
“该出去的是你!既然你不是来看病的,那么麻烦你别耽误我的时间。”她抬手在电脑上按键,“叫下一个吧。”
“欧杨珊,我顾及你的面子,你不领情,我也没办法。要么这里谈,要么找个地方谈,你来选。”
她失笑,“顾及我的面子?看来你真病了,去精神科吧。”
“怪不得陈文受不了你。”刘雁无所谓地笑笑,“你别怪他跟我好,你这脾气有几个男的受得了?”
“我再不济,也比那些不自爱觍着脸去倒追已婚男人、没得逞还耀武扬威的人强。”她起身去门口拉开门,“不要妨碍医院的正常工作,自己走,别叫我找保安轰人。”
“好,我走!不过,欧杨珊你躲着我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真沉得住气。”刘雁走出门,“我有的是时间,我等着你。”
欧杨珊握紧了门把手,“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俩之间更是没你什么事,该干吗干吗去吧。”
结束门诊她回住院部,刘雁竟然阴魂不散地守在门口,坐在车里示威性地冲她按喇叭。
她不理会地径自往楼里走,刘雁在身后跟着她边走边说:“我不会放弃他的,我爱他。”
欧杨珊笑了,“你爱他,所以愿意开我用剩下的二手车?他爱你么?他说过爱你么?要真这么简单,你又犯得着找上我么?”
刘雁恶狠狠地说:“他现在是碍着你和你母亲的面子,你以为他想和你一起过?他很后悔当初娶了你。”
“随便你怎么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正常!”
“欧杨珊,你看看你现在身上穿的,还有这个包,哪个不是靠他赚钱买的?你为他做过什么?是我,是我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打天下,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帮他赚的?”
欧杨珊停住脚步,侧脸看她,“你是他的员工,他给你工资,你帮他赚钱天经地义。我是他老婆,就算我用他的钱怎么了?那是夫妻的共同财产。”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么?你这样霸着他,只会给他痛苦。”刘雁说,“他喜欢我,喜欢跟我一起,你要是真爱他,就应该成全他。”
欧杨珊讥讽道:“成全谁啊,成全你吧?别老爱爱的,你没资格提这个字,你要真爱他,那么伟大,干吗不成全他?你找我算什么呀,以为有了爱,就可以随便干什么都行?当然,你说他喜欢你也可以,男人么,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要不说么,繁荣‘娼’胜,二奶横行。为什么呀,因为男人喜欢啊!因为有你这样为爱付出的呀。”
“无耻!”刘雁骂道,“自己拉不住老公的心,怪得别人么?”
“无耻?”欧杨珊奇了,“你是听多别人骂你这个词了吧?你要搞清状况。再说了,你来找我不痛快,我都没跟你急呢,你急什么?”
欧杨珊见周围聚集了不少围观的,掸掸袖子,“自己检点些,开二手车没关系,二手婚姻可要想清楚,第三者不是那么好当的。”
刘雁看看四周,深吸口气,“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没必要,跟你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淡淡地说,分开旁人,独自回了病房。
晚上,她一个人去吃口味虾,嘎吱嘎吱地嚼着虾皮,辣得龇牙咧嘴,眼泪肆流。记得柏杨说过,婚姻有两件压舱物,一是孩子,一是爱情。那时他们失去了孩子,可还有爱情,现在连爱情都变质了,婚姻还能靠什么?怪不得童话故事永远止于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即使涉及,也是恶毒的后妈和杀妻的蓝胡子。她还能指望什么?
吃到一半,齐豫的电话过来了。她喝了口啤酒,擦了擦手,两根手指头捏着电话放到耳边。齐豫说老爷子回来了,想请她吃饭,她问:“是老爷子请我吃饭,还是你请?”
“有区别么?”他问。
“有,齐豫,老爷子请我,我不敢去,无功不受禄;你请我,我更不敢去,因为我觉得你让我很有压力。”她说,“齐豫,请你以后不要再招惹我。”
她喝得有点儿高,头昏脑涨的,想慢点儿把车开回医院停车场,再打车回家。车开到一半,就被交警拦下,扑鼻的酒气根本不用测试。她听说要行政拘留,立刻清醒了,一面同警察叔叔周旋,一面找人求救。
想来想去,记起之前违章记录被冯烁消除的事情,连忙打电话给他。
十一月的夜晚,冷风灌进脖子,寒意阵阵。接到陈文电话时,她恼羞成怒,新仇旧恨全部爆发,对着电话哭喊:“问我在哪儿?我要蹲大狱了,你满意了吧?跟你那小情人儿说,她目的达到了,我受刺激了。我他妈成全你们,成全你们的真爱!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蹦跶几天,猖狂到几时?”
冯烁赶到时,欧杨珊正趴在车门上哭得昏天暗地,交警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时不时地给她塞张纸巾。见冯烁过来安抚,交警气呼呼地指责道:“你还算什么男人啊,看你媳妇伤心得,酒后驾车多危险,这状态,万一出了问题,你良心亏不亏啊?”
他也不解释,拿胳膊圈住欧杨珊,腾出手,把他的电话给交警听,交警听完上级指示,把电话还给他,自己拿了头盔,竟往路边的摩托方向走,嘴里嘟嘟囔囔着:“怪不得呢。”
陈文飞车开到交警告诉他的位置,欧杨..t>珊的车停在路边,四周很安静,白杨树在路灯下张着诡异的眼睛怒视着他。不会真被拘留了吧?警察明明说会等他过来的。他慌乱地查找交警队的朋友电话,对方查了半天,告诉他早有人打过招呼了,什么事儿也没有,人早接走了。
被谁?他疑惑,欧杨珊认识的人虽多,可能找的就他们几个,晓琴和江帆如果知道这事,肯定早打电话骂来了,可不是他们会是谁呢?
他不停地拨打欧杨珊的电话,终于有人接了,对方没有出声,他试探地喊:“三儿。”
“她睡了。”回答的是个男声。
他顿了顿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你是她同事吧,你们在什么位置,我来接我爱人回去。”
对方说:“不必了,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陈文几欲把电话捏碎,“她到底在哪儿?”
“下午你那情人儿来医院羞辱她的时候,你在哪儿?”对方冷冷地说,随后挂断了。
等他回过神来再拨,只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欧杨珊坐着冯烁的车子回到家。早上起来她想起昨天的丑态,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昨晚自己真是十足的泼妇,还害冯烁睡了一晚上沙发。她从早上起来就不停地道歉,冯烁只是不停地笑,说那个交警都被她哭怕了,根本不用他找人,就把她放了。
他说:“你可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要犯事了,也学你好了。”
她讪讪地说:“那你可要找个女警察来哭,要不,这招不灵。”
到了公寓门口,冯烁坚持要在车里等她换好衣服,再送她去拿车。她拗不过他,小跑着往楼上去。陈文听见门口有动静,从沙发上蹿起来,开了门,就要抱她。欧杨珊使劲推开,眉头一皱,“你怎么还有钥匙?”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他拉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看,“没事儿吧?”
她冷哼一声,踢掉鞋子,“你巴不得我有事么?还是你那小情人儿天天焚香祷告我有事?”
他眼睛一黯,“她跟你说什么了?”
“你跟她说什么了?那么底气十足,弄得跟我是第三者一样。”她往楼上走,“我就纳了闷了,你不说她温柔么,怎么一点儿没有啊?还是温柔的另有他人啊?”
陈文跟在她身后上楼,耷拉着脑袋,“我不也是受害者么。”
“你乐在其中吧,昨天那女的说了,你是碍着我妈的面子不离婚的。没关系,反正妈也知道了,爸爸那边我去说,我给你自由。”
“三儿,你信她干吗?”陈文想跟她进卧室,被她咣当一声摔上门,挡在外面,他无奈,只好对着门大声说,“她骗你的,她就是想报复我。”
欧杨珊简单梳洗了一下,换好衣服才出来,见他还没走,就问:“你给她多少钱?”
“什么?”陈文正弄早点,听她这么问,一时没明白过来。
“分手费或者其他名号。总之,你给她多少钱了断这件事?”
“我根本没见她。这个是刘姐处理的,具体数字她们还在谈。”陈文问,“怎么了?”
她笑,“没什么,就想看看你的爱情值多少钱而已。”
“我不爱她。”陈文气急了。
“对,你谁都不爱,最爱你自己。”她说,“那你能告诉我,咱家存款都被你拿去干吗了吗?”
“新公司成立要确认股份,我和潘曦辰各出两千万,刘姐一千万,这跟她有关系?”他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狐疑地问,“你去查存款干吗?”
“离婚用的。”她穿好鞋子,开门离开。
陈文快疯了,想起姥姥再三叮嘱的话,他深呼吸,默念着:“不能急,要慢慢磨,她跟你提,你就当没听见,没听见。”
他平静下来,拿了车钥匙,追出去,隔着玻璃门恰好看到冯烁帮她开车门。他攥紧了钥匙,一拳打在门框上,心跟随着玻璃一起打战。
“你跟你们科里那小白脸什么关系?”
冯烁倒是跟欧杨珊提了那晚接陈文电话的事情。
她斜着眼瞟陈文,“你什么意思啊?把我当你了,是吧?”
陈文气急败坏,“你那天晚上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在哪儿?”
欧杨珊鄙夷地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毛毯扔他身上,自己倒头蒙起被子。周末住家里,当着陈爸的面事情不能挑破,扮那甜蜜鸳鸯够憋火了,晚上也不得安生。
“你说清楚。”陈文一屁股坐到床上,扯她被子。
“你跟刘雁什么样,我就和他什么样,可以了吧?”欧杨珊气他,“我也想玩玩暧昧。”
“你浑蛋!”他扭着她的肩膀,逼她面向自己。
她看着他,不带一丝表情。
他叹气,“你到底想怎么着?”
她回问:“你到底想怎么着?”
陈文老老实实地说:“我跟她真断了。”
欧杨珊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别呀,你跟她好好过吧。”
“三儿。”陈文真是拿她没办法。
有个俗语,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欧杨珊就是一个撞南墙也拿头死磕,到黄河扎水底玩命跑,见棺材躺进去继续作的主儿。
这种精神很好很彻底地贯彻到了陈文的身上。她对他越来越失望,在对待刘雁的问题上,更是令她鄙视不已,男人花心能归到本能,出轨也可以算是受迷惑,可以不负责..任呢。
杨母和姥姥也听说了医院的事情,于是把两人叫到一起。
欧杨珊倒是没说陈文什么,毕竟是家丑,说出来自己都嫌丢人。陈文却什么都交代了,包括解决刘雁问题的进展情况。
杨母黑着脸不说话。姥姥只给他撂了句话,“敢做就要敢当。”
陈文见杨母后妈相毕露,欧杨珊也是铜墙铁壁软硬不吃,只得溜溜地跟在姥姥身后耗了大半天,也不得好脸。他无可奈何,只得灰头土脸地回了父母家。
杨母要欧杨珊过完春节再提离婚的事情,老爷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年关事情多,这时候跟他说离婚,还不气出个好歹来?
冷战,冷战。
相敬如“冰”。
医院里有关欧杨珊婚变的传言四处流传,有人同情,有人讥笑,有人猜疑,有人中伤。欧杨珊听说晓琴在病房同一个护士大吵了一架,问其缘由,竟然是那个护士说欧杨珊太强了,没有男人可以忍受得了,离了再嫁,老公也还是要出轨的,注定一辈子独身。
她叹气,安慰晓琴,别人爱说什么就说好了,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的一张嘴,落井下石是人之常情。
她心里也有气,她偶尔看见护士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待她走近,大家便停了声音。
欧爸问她要不要外派一段时间,刚好有访问学者交流的项目。她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逃到哪里都有回来的一天,早晚的事,躲不开,那就直接面对好了。脸都丢光了,她还怕什么?
过了几天,欧爸告诉她,要和齐豫集团搞个捐赠活动,要她出席。知道这事推不得,她只能答应下来。一个星期后,捐赠仪式在办公楼大堂举行。她通宵抢救病人,累得腿发颤,来不及换衣服,就跑到集合地点,站到关师兄身旁。冯烁和另外一个高个医生站在她前面,有他们挡着,任凭前方的摄像机怎么扫,自己也露不出半只眼来。
台上的卫生部领导和欧院长等领导前赴后继地拿着裹脚布一样长的稿子读个没完。冷风飕飕的,她又困又饿,忘记在外面套羽绒马甲,冻得牙齿咯咯响。
关师兄见她浑身哆嗦,小声问:“冷啊?”
她点点头,羊绒衫太薄,根本不挡风。
关师兄看看台上,见没领导注意这边,便快速地拉下马甲的拉链,还没脱下,就听旁边衣物沙沙作响,冯烁已经回身把羽绒背心扔她怀里了。她也是一愣,随后赶忙微微低下身子,尽量小动作地穿上,心虚地往台上看。
齐老爷子穿着中式大棉袍,银发白须,颇像个老中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抬头看,他笑得更和蔼了。
仪式结束,欧杨珊正想开溜,被人高声叫住。她心中暗骂,脸上却挂着笑走到齐豫身边,欠身问候,“齐老,您好。齐先生,您好。”
“方司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欧杨大夫。”齐老爷子对某位领导介绍道,“杨院士的高徒,年纪轻轻的,医术高,医德又好。”
欧杨珊强打着精神应付各路神仙,不停地谦虚,绝对的虚伪。总之,一切都是医院的栽培,是上级部门领导有方。
既然已经装了天使,索性装到底。她借口马上又有个手术要做,才得以成功脱身。临走时,方司长对着摄像镜头,同她亲切地握手告别,语重心长地嘱咐说:“要切实保障好人民的生命安全。你们都是祖国的栋梁,知道你们很辛苦,祖国和人民需要你们这样的好医生,我代表部里的领导感谢你们。”
欧杨珊满眼血丝,倒是很应景,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被感动的。她心里想,“要能来点儿实际的就好了。把婚姻法改改,医生婚姻和军婚一样,破坏婚姻的都被抓去蹲大牢。要能这样,她累死都愿意。”
欧杨珊很漂亮,可惜她是个医生,注定要和黑眼圈、眼袋相依为命。齐老爷子送了套保养品给她,La Mer The Essence,三十岁以后女人最爱的保养圣品。在欧杨珊看来,这个礼物就是证明,谁都看出她是个老女人了。
齐豫送化妆品给她时,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她推辞,他把袋子往她办公桌上一放,说:“这是家父的心意。”
“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欧杨珊知道价格,以前陈文也送过这个牌子的其他系列给她。
齐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别客气了,你不要,难道叫我老头子自己擦么?”
齐豫问父亲中午怎么安排,齐老爷子说:“不跟那些人吃饭,欧杨咱们单吃,叫上杨老,我还有问题想要请教。”
欧杨珊拿人手短,拒绝不了,只得遵照老爷子的意思安排。
席间,大家详细讨论了关于小星宇病情的治疗方案。杨老同欧杨珊意见一致,先以中医调养,等身体好些,再考虑手术解决。
老爷子不经意地问了句:“老杨,冯烁也是你徒弟?”
杨老说:“十二月考试。”
“那孩子很聪明,考虑问题也长远周到,必成大器。”齐老爷子感叹,“我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对了,欧杨,你和冯烁关系不错吧。”
欧杨珊被点名,放下筷子回答:“我们一个科。他业务能力进步很快,我的实验课题他帮了很多忙,是个很负责任的医生。”
老爷子呵呵一笑,“别搞得跟工作汇报一样,你是他师傅,要好好指点他。”
“我哪里能算师傅,不过在他业务不熟悉时,帮帮忙而已。”
老爷子摆摆手说:“别谦虚,咱们中国人的传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有你和杨老这样的好师傅,我想他父亲应该很放心,名师出高徒。”
杨老也说:“我对这个孩子很看好,将来一定有出息。”
话题转来转去,又落到孩子的头上,老爷子对杨老说:“咱们这些老头子操劳一辈子,不就是希望孩子出息么,你退了以后,可以安心抱曾孙喽,四代同堂,我真是羡慕你啊。”
欧杨珊尴尬着。
杨老笑笑,“我也希望能这样。不过,现在的孩子都不喜欢早生,欧杨天天在医院里,心思都扑在事业上,我催又催不得。”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齐豫突然找了个借口把话岔开,欧杨珊舒了口气。
饭后,杨老坐齐老爷子的车去家里看望小星宇,临走前齐老爷子叫齐豫送欧杨珊回去。他们送走了两位长辈,欧杨珊看着司机拉开的车门,犹豫地说:“您很忙,不耽误您,我自己打车好了。”
齐豫说:“我答应父亲送你回去,就要做到。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同车,那么让司机送你,我叫出租车好了。”
话到这份上,不好太矫情。她惴惴不安地坐进车里,齐豫也跟着坐进后座。她往边上蹭蹭,紧贴着车门,离他老远。
路上,各看各边的风景,谁也不说话。
到了住院部楼下,她下车,礼貌地弯着身子对齐豫说:“谢谢。”
齐豫歪头看她,笑出来,“小丫头片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的脸涨得通红,拔腿就往楼里跑,没多久,电话响了,她气喘吁吁地接通。
“你就那么怕我?”
“……”她沉默。
“真是个孩子。”
欧杨珊走进办公室,摔上门,这才对着电话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结婚了,你觉得逗一个已婚妇女好玩,是不是?”
这次换对方沉默了。
“齐先生,我尊重您。请您也尊重我,尊重我的婚姻。”
他闷声低笑,“收起你的小爪子,你以为我要拿你怎么样?我只不过是想找个好医生,能够让我放心、让小宇信任的人来治疗他。你认为我对你的态度是追求?我是个商人,不做无回报的投资。感情也一样,何况你的婚姻也不是我能破坏的。”
她又羞又气。
齐豫继续说:“这几千万投下来,希望你能做出成绩来。你要我不再联系你,没有问题。要我跟你道歉,也可以。我只要小宇健康,我要他跟所有健康的孩子一样,能跑、能跳、能成婚生子,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第十四章 衬托一下我们的幸福
周六晚上是陈文的同学兼合伙人潘曦辰婚礼。她和潘曦辰一向互相不待见,她本不想去,可潘曦辰竟然周六一早给她打来电话,让她惊讶不已。
潘曦辰的声音一贯假酷,他说:“我今天结婚。”
欧杨珊不给面子,“可惜我没时间,要不,真想看看谁这么倒霉嫁给你。”
“随便你,反正刘雁来了,不就是陈太太么,谁当不是当?”他无所谓地说。
“找茬儿,是吧?”
“不是,我需要你来衬托一下我们的幸福,你知道的,怨妇往往能很好地愉悦大众。”
“好,我去!你丫别后悔。”她撂下狠话,说她怨妇,她要让他成弃夫。
她费心地打扮得风姿绰约地出现在潘曦辰行礼的酒店。刘姐在门口安排人手接待和登记礼金,挺着个大肚子忙得不亦乐乎,见她来了,笑着说:“曦辰说你要来砸场子。”
她接过刘姐给她的胸花,别在胸口,香槟玫瑰,一看就知道是潘曦辰这个闷骚男选的。
“他能结婚,简直比恐龙复活都令人震撼,我当然要来捧场了。”她看着门口花团锦簇的巨大的结婚海报,“新娘子真漂亮,怎么落他手里了?”
刘姐捂着嘴巴乐,过来挽住她,“他俩这恋爱谈得跟美国大片似的。你先去厅里坐着,多吃点儿,要不一会儿闹他们,没力气。”
主厅里宾客众多,衣香鬓影,她看着心烦,装了一大盘吃的,躲到角落去。大晚上的结婚,也亏他们想得出来,她咬了口饼干,不小心弄到了嘴里的伤口,疼得直吸气。
前一段她的智齿出了头,一连几夜都无法安睡,后脑神经被生生地拉扯着,痛到半边脑袋麻木。
在医院工作的最大福利就是看病可以加塞儿。给她拔牙的是牙科老专家钱主任,她小时候就很怕他,看他笑眯眯地举着麻醉针过来,她下意识地往椅背上贴。
她从小就被他整治,硬是改了每天一包大白兔的嗜好,牙口又白又齐。她的信念是,没有蛀牙,不见牙医。可万万没想到,大了还有智齿这一劫。
“钱伯伯,您可要手下留情,千万留情。”她看看钱主任身后那帮学生,小声哀求着,瞪着眼瞅着针头一点点伸进自己的嘴里。
“大家看,这是可以依靠前牙撬出来的。”
她的嘴被撑到最大,身边围上来一圈好奇的学生,有看她的,有看她嘴巴里牙齿的。
牙床一紧,血肉分离。她舌尖一转,察觉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小洞。
“小欧杨,你看看这牙根多好,你要不要留作纪念?帮你打个孔,做个项链好了。”钱主任拿钳子夹住牙齿给她看,牙根上还连着几缕挂血的牙肉,看得她快哭了,使劲摇头,“你下面那颗也要注意啊。还有,有颗牙齿有点儿蛀牙,一起清理一下吧。”钱主任眼睛笑弯了,拿起了她最怕的器械。
她嘴巴里塞满了棉球,说不出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机器刺耳地吱吱响着,塞进她嘴巴里。
倒霉,倒霉透了,倒霉得连牙都没了。
她这几天都不敢吃硬的食物,牙床总是隐隐作痛,只好习惯性地拿舌头去舔牙洞。这时,她冷不丁被人拍了下后背,吓得咬到了舌头,眼泪立刻流下来。
冯烁见她这个样子,急忙道歉,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扶着她的肩膀问:“是不是牙龈发炎了,很疼么?”
她其实很怕疼,那天拔牙的时候,他就在角落看着,连旁边等待补牙的孩子都被她的样子吓得大哭,钱主任在她离开后很是无奈地跟旁边的医生说:“你们以后给小孩子看牙时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要不,跟她一样产生心理阴影就麻烦了。”
事后,他问她疼不疼。她鼓着腮帮子装强人,一口吐出血红的棉球,相当不屑地说:“又不是小朋友,这点儿疼算什么啊,早晚也是拔。”
欧杨珊缓了会儿,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参加小妹的婚礼的,我还好奇呢,你怎么也来了?”冯烁端着盘子问。
“呵呵,我是男方请来的,怎么新娘子是你妹妹?”
“不是,你没看喜帖么,新娘子叫王小妹,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我们很小就认识了。”冯烁解释。
正说着,有人送了装满花瓣的篮子给他们。她好笑,可真够浪漫的,可惜是冬天,蜜蜂不出来。
冯烁被朋友叫走。她继续待在角落里吃她的东西,直到陈文找来,她咽下嘴里的蛋糕,喝了口果汁,才正眼看他,嗯,打扮得够招眼的,也不知道是谁结婚。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陈文想摸她的脸。
她闪开,“别动手动脚的。我很好,多谢您关心。”
新人入场了,他们随着大队人马,在红地毯两旁列队,她抱着花篮专注地探头看向门口。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个童话般的婚礼,鲜花,祝福,雪白的婚纱。她从小便幻想这一天的到来,可她的婚礼只穿了红色旗袍同家人朋友吃了顿饭,便草草结束了。每次参加别人的婚礼,她都会把自己和陈文想象成行礼的那对新人,同他们一起接受祝福,握着彼此的手说着最甜蜜的誓言。可惜,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只有遗憾是自己的。
“哎,你们科那男的怎么也来了?”陈文轻轻揽住她的腰,贴近她耳语道。她抬眼看到冯烁正站在斜对面的位置看他们,见她看过来,他就微笑着举着花篮摇摇。
她收回目光,看着门口,说:“他是新娘子的发小,当然要来了。”陈文拥紧了她,大半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她斜眼看他,见他正盯着冯烁的方向,目光不善。她刚想说话,就听门口音乐声大作,人声鼎沸,新郎新娘在漫天花瓣中手挽着手昂首阔步地朝他们走来。她迅速投入战斗,抓了一把花瓣捧在手里,亢奋得两眼冒光。新人快到跟前时,陈文转过身冲她坏笑,用眼神点点走在他们这一侧的新郎。她立刻明白,默契地同他配合,把小筐子举起来,直接扣到新郎的脑袋上。
全场猝然安静,下一刻喷笑声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气氛热烈到极点。新娘干脆笑得蹲在地上。潘曦辰把筐子摘下来,红红粉粉的花瓣从他头顶上落下,他状似冷静地扶起眼泪都笑出来的新娘,咬牙切齿地微笑着对他俩说:“行啊,我……”
没等他说完,欧杨珊从旁人的花篮里抓了把鲜花扔到新郎原本就很五彩缤纷的脸上,起哄说:“不服气是吧,新郎就是拿来被人整的。大家加油扔啊,越扔越幸福呀。”
这下可好,众人干脆围成一团,举着花篮就往新人头上倒,更有甚者拿着彩喷直接喷射。潘曦辰拉开衣服,护住新娘的头,在伴郎伴娘的保护下冲出一条血路来,跌跌撞撞地走上行礼台。
欧杨珊靠在陈文怀里笑得前俯后仰,下巴都笑疼了。陈文搂着她,抬手帮她挡住向她喷来的彩带,唇边还挂着几片花瓣。刘姐等气氛缓和些,才扶着肚子,擦擦眼角说:“你们可真能闹,曦辰头发都竖起来了。”
陈文把头放在欧杨珊肩胛处,嬉笑着说:“整得越惨,越幸福,是吧三儿?”
欧杨珊点头,发觉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便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
刘姐装作没看见,四处观望。陈文沉下脸,拉着她的手不放。
宴客接近尾声,除了新人的挚友憋着劲准备闹洞房外,还有些借机攀人脉的客人稀稀拉拉分布在大厅各处。
欧杨珊跟新娘子大讲新郎的陈年窘事,两个女人笑得乐不可支,抬眼忽然发现新郎官不见了,连一直跟着灌他的陈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bbr>..。
新娘有些薄醉,呵呵笑着说:“完了,咱俩老公私奔了。”
“跑得还真快。”欧杨珊也喝了不少,“没办法,谁叫人家比咱们多条腿儿?”
冯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了热茶给她们,“又胡说什么呢?”
“得,小妹,你看人家多体贴,你干脆和冯烁好算了,”欧杨珊咯咯笑,“气死潘曦辰。”
“我不干,他阴着呢。再说了,他有个梦中情人。”新娘子神秘兮兮地靠近她,“我跟你说啊……”
“王小妹!”冯烁厉声喝住她,“还有客人在等你招呼呢,赶紧过去吧。”
新娘子不甘心,但在他目光的威慑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你又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欧杨珊呵呵笑着,“还等着闹洞房呢。”
冯烁无奈地说:“你在这儿,小妹就惦记你知道她老公的那点儿事情,都没心思招呼客人了。”
“那我藏起来,呵呵。”
“算了,那边有个休息室,你去里面歇会儿吧。走的时候我叫你。”冯烁搀住她的手肘。
欧杨珊挥手避开,“太小看我了,这点儿酒算什么?”
“好,你最厉害。”冯烁把茶给她,笑着说,“我去帮小妹挡挡,那帮人灌起来没谱。”
她独自来到角落里的休息室,大门紧闭,她小心端着杯子,腾了手去推,门很沉,只是开了条小缝。
“陈文。”刘雁凄凄楚楚地喊着他的名字。
“别装了,随便你好了,你想把U盘给谁就给谁,你的事情跟我无关。”陈文说,“总而言之,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你听明白了没有?”
“没有,我不明白。”刘雁说,“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不记得你说过的,你说你和她只是习惯在一起了,习惯而已。”
欧杨珊站在门口,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翠绿的茶叶冒着热气飞溅到她手上。
“偷听不是个好习惯。”潘曦辰的手臂越过她把门轻轻关上。
欧杨珊冷笑,“怎么,不是你导演的狗血剧情么?你应该早点儿通知我的,这样我还能事先把台词准备一下,要不达不到你预期的效果。”
“别谁都怀疑,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德行,该解决的迟早要解决。”潘曦辰淡然一笑,“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好?”她疑惑。
“我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可他这些日子决策上犯的糊涂事儿,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他点了根烟又说:“本来想等陈文解决了刘雁的事情以后,找他好好谈谈的,可看他那样子,不知还要躲多久,我没有耐心陪他耗下去。”
“所以,你安排他俩见面,也要我过来,一次性解决问题?”
潘曦辰看她翻脸的样子,笑笑说:“记不记得咱们在美国时我和陈文打架的事情?”
她想了想,摇摇头。
“那时有个小波斯猫喜欢他,他也是这样,就是躲着,结果还是你出马解决的。事后我跟他说,他找的不是老婆,是妈,母老虎级别的妈。”
她有些印象,好奇地问:“就为这个打?”
“可不是么?他最恨别人说你不好,开玩笑都不成。从那时候起,我就发现你是他的死肋与后路。有你在,他什么都不怕,肆无忌惮,就像个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惹了麻烦躲回家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这样是我的错?”
“对,知道我为什么不看好你俩的婚姻么?你俩在感情上根本就是两个小鬼,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不明白。”她没听懂。
“这么说吧,你俩之间还没能走稳就开始互相扶着跑了,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没摔过,怎么可能成熟?”他随意地吐了个烟圈,“你觉得陈文不负责任是吧,你也不问问自己,你有没有让他真正独自处理过感情问题?”
他撇撇嘴说:“他上个月找我借一百万,我拖着没给他,你看着办吧。”
她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门被拉开。陈文神情凶狠,见她站在门口,直觉一愣,放小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潘曦辰见状,很自觉地离场。
她平静地说:“潘曦辰说你要给刘雁一百万,我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给她一毛钱,我明天就向法院起诉离婚。”
他点头,“我不会给她钱,她爱怎么样怎么样。”
“你不怕她威胁你?”她问。
陈文笑着摸摸她的脸,“我你还不知道么?我让刘姐拖住她,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把事情摆平,钱到万不得已才用得上。现在投资方那边就算拿到她手里的账,也会认为是她在搞鬼,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她沉默着,隐约听到没关严的门内飘出凄凄的哭声,她问:“你喜欢过她,不是么?”
“都过去了。”
她忽然笑得灿烂,“你够狠的。”
“要不,怎么对得起你啊。”他也轻松地笑起来,“三儿,这回你满意了吧。”
藏书网她还在笑,抬起手臂,用尽气力,抽了陈文一个耳光。
她说:“陈文,你记清楚了,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陈文脸上的指印清晰,任谁都看得出欧杨珊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同刘雁都已经彻底做了了断,她为什么还是不依不饶的。他不解,想破了头也不明白。
至于么?为了一段没有发生的出轨,就恨不得把他们的婚姻弄得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他越来越不了解她,或者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他问潘曦辰:“我做错什么了?我不跟刘雁当面说清楚,她怪我;我当面 8bf4." >说清楚了,她打我。还要我怎么做?”
潘曦辰看了他半天,才说:“如果你想不明白,那还是离了好。”
欧杨珊约律师见面。
“你真想好了。”丁丁问欧杨珊。
她点点头。
丁丁叹息,“你可以争取更多的,干吗便宜他啊。”
她笑,“不是便宜他,本来就是他挣得多,现在财产均分该是便宜我了吧。”
“行了,你怎么想怎么来吧。”丁丁把文件推给她,“签字吧。”
她在文件最后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从事务所出来,开车去怀柔,她关掉手机,专注地在无人的环山道上疾驰。CD机里飘出音乐,伴着风声,忽强忽弱,同样一个守不住自己爱情的女子。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遇见一场烟花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满山的荒石,枯萎的杂草,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没有白云,只有阴霾的压抑。她停下车,仰着头,大声跟着唱: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是谁说仰望天空就不会把眼泪流出来?她要去告他!她嘴角牵动着,尝到了那咸涩的味道。
该结束了,她对着山谷咆哮,“一切都他妈的结束了,结束了。”
半个月后律师约见陈文,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份离婚协议。他瞪大了眼睛死盯着文件末端“欧杨珊”那三个字。
丁丁说:“陈先生,这是欧杨珊女士托我给您带的话。如果您不同意协议离婚,那么,她会选择上诉。”
丁丁还说:“上诉的话,法院会做调查,到时候影响会很大,您考虑一下。”
他冲出办公室,跑到他们的家。妈的,门锁又换了,他用脚踹门,“欧杨珊,你给我出来!”
门开了。
此时的欧杨珊已经坐在去美国的飞机上,她跟欧爸申请了访问学者的机会,邀请函早就发来了,签证也办得顺畅,出发时是深夜,醒来还是黑夜,好似迷离漫长的没有离开原地。然而时空转移,她已经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飞机的轰鸣声在漫长无边的寂静中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牙床隐隐作痛,习惯性地用舌尖舔舔那个洞,失败的婚姻同智齿一样,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你疼,折磨你。即使它已经腐败,已成为利刃,可它与你的血肉相连,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许那颗牙本来不应该长,可是它顽强地冒了出来,疼的 65f6." >时候只有自己知道,真的很疼。也许爱还存在,可是早晚都会被隐痛耗光、殆尽,成为一幕悲剧,早拔早解脱。虽然会发炎,会红肿,会出现空洞,但总有愈合的那一天。她想,也许过完这个春节,那个洞就会合拢了。
姥姥对陈文说:“你除了会踢门,还能有点儿其他出息么?”
她说:“陈文,你要是个爷们儿就要有点儿担当。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打架前要动动脑子,出了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打伤了人可以找医生,伤了心谁能看得好?”
欧杨珊安顿下来没几天,就有人来访。当时她正缝扣子,不知怎么弄的,竟然钉死了,一点儿空隙都没留,缝好了才发现根本穿不进扣眼,没办法,只得拿了剪刀剪掉重新缝。正郁闷着,有人按门铃,竟是齐豫,拖了个巨大的旅行箱,站在门口。
“你别误会,”他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憋着笑解释说,“父亲去医院体检时听说你在纽约学习,我又刚好要来这边办些事情,就让我给你带东西。你妈妈也叫我把你冬天的衣服带点儿过来。”
她让他进门,那箱子似乎还挺重,他问:“放到哪里?”
“哦,随便放地上就好,您喝水么?”
“喝,还真有点儿渴。”他把箱子拖到靠近卧室的门口,放倒。自己坐到沙发上,扯扯领带,看见扔在茶几上的衬衫,拿起来打量,大笑着问,“你不会缝扣子么?”
暖气开得有点儿大,热得脸发烫。
她承认她是生活白痴,低能到极点,以前有陈文,有亲人在身边,什么都好说,陈文别的不成,缝扣子最拿手,随便几下,就能搞定。她缝过那么多病人的伤口,懂得完美的打结手法,却连个扣子都钉不好。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她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放,“您喝水吧。”
齐豫笑笑,拿起针线,利索地把剪下来的扣子重新缝上去,头也不抬地跟她说:“这扣子不能缝太紧,要有活动的空间,这样穿起来才方便。”
她傻了眼,愣愣地点点头。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学着弄吧。”他放下衣服,喝了口水,眉间一皱,“你平时都喝凉水?”
“噢,我也刚回来,还没烧水。”
他环顾四周,“你这里环境还不错。”正说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撞击墙壁的闷声,隐隐夹杂着呻吟。
欧杨珊恨不得把衬衫套脑袋上,化身连眼睛都不外露的阿富汗妇女。
齐豫笑出来,“看来什么事情都不能过早下定论。”
“我请你吃饭好了。”她仓皇地说道。
晚饭是在离她的公寓不远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吃的。
齐豫挽起衬衫袖子,大口咬着拉丝的Pizza,她见他那样子,也放开了,大吃一顿。
“你是不是从来没自己独立生活过?”趁等甜品的空当,齐豫问她。
她想了想,摇头。
他笑了,“其实你很幸福,可惜你自己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屑,“会缝扣子能代表什么?”
“看,小爪子又出来了。”他说,“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跟家里闹翻了,众叛亲离,父亲断绝了我的一切经济来源。我不得不从你这区搬到皇后区,卖掉了车子,还要去外面打工,才能支付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其实还有比我更穷的人,但我是从上面栽下来的,骨子里总有点儿少爷气,觉得自己同别人是不同的。后来有一天打工回家,被人抢劫,我钱包里的钱要付房租付水电费,如果再不付,我就要睡大街了,我当然不能全给,跟那帮人动了手,四个老黑打我一个,我被他们踩在脚下,抢走了所有的东西。”
“然后呢?”
“然后?”他指指自己左侧肋骨,“这里被开了个洞。”
她惊愕地看着他指的位置。
“部分肝脏被切除了。”他轻松地说,“你不会歧视肝不完整的人吧。”
“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你不是挺健康的么?肝不完整,总比缺心少肺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傻笑。
“我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不想通知我的家人,我觉得我还是要有骨气。半年后,我的女人跟别人跑了,那时我感觉自己真的就只剩骨气了。”
“你去找老爷子了?”
“没有,我继续过我的日子。只不过我学乖了,遇到抢劫的会抱着头把钱给他们。在没有足够能力改变环境的时候,只有学会妥协才能生存。”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迷惑地道。
“要知道大部分的访问学者是不会住得起这么好地段的独立公寓的。不会在这样的餐馆吃饭的,他们一切都是要靠自己。而你不同,你过得太安逸了,连生活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他停了停,问,“我是不是太啰唆了?”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她连忙说,“谢谢你,你能跟我说这些真是不容易。”
“你会不会觉得我还有企图?”他手撑着腮帮子笑道。
“呵呵。”她干笑着,抬手叫服务生结账。
北京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欧杨珊打电话回家祝贺新年,陈文可怜巴巴地等着长辈一一同三儿聊天,最后从刘姨手里接过了话筒,举在耳边半天没说话,欧杨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新年快乐!”
他尽力扯开嘴角。
之前一直没有欧杨珊的消息,他觍着脸找晓琴打听。可人晓琴根本不搭理他,她被惹毛了干脆叫了保安。他心里有火,又不敢撒,约了江帆和潘曦辰喝闷酒。江帆对陈文也是一肚子的埋怨,找了个借口给推了。陈文觉得自己如今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不待见。他问潘曦辰:“你跟你家妹子之前各自Happy得很,不是最后还在一起了么?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成了?”
潘曦辰喝点儿小酒,话也多了起来,“我真想拿瓶子把你丫脑袋砸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这能一样么?我俩那时候结婚了么?扯证了么?你丫搞清楚没有啊?算了,看你俩这状况,离婚是早晚的了。”
“放屁,你怎么不离啊?你俩前前后后分手多少回了,怎么结婚了就不分了?谁信啊,按惯性,你俩也得离几回。”他愤恨地骂道。
“我俩的事情你懂什么啊,你就欠被人甩,甩了你,你就老实了。”他看他那样子,叹口气,“就算欧杨同意不离,你俩还能过下去么?她的性格你还不了解?离了才有机会。”
“离了,离了就他妈完蛋了。”陈文眼睛又红了,“你丫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鬼主意啊净是。”
潘曦辰拍拍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他不明白。
潘曦辰微笑道:“系统瘫痪了,机器可以重买,软件可以重装。只要原始数据还在,那么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不是么?”
陈文怔住了。
他一直坚信欧杨珊是爱他的,如同他也爱她一样。
每个人都渴求婚姻的美满,他们也一样,但没有事情是完美的,婚姻的基础是爱情,可爱情是个童话,不食人间烟火,经受不住柴米油盐这些世俗的熏染,抗不住时间带来的倦怠。诱惑太多,坚持太难。婚姻如同一个皮球,爱情在流逝,皮球会变瘪。他们都忘记了打气,只是任它继续凹陷,他看到了亏陷的部分,感到无助和痛苦,耿耿于怀于饱满的那个时刻,他选择逃避,选择了错误的方法。刘雁的事情就是把锋利的锥子直接戳破了脆弱的外壳。
他看看四面没人,小声问:“还好么?”
欧杨珊没说话。
他咬着牙,静静地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就在耳旁,却离他那么遥远。摸不到,抓不住。
“回来吧,”他说,“三儿,我们好好谈谈。”
“话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陈文,如果换作是我跟别人这样,你能接受么?”她顿了顿,才说,“离婚了,我们做不了夫妻还能做兄妹。如果这样耗下去,那么这个家就要彻底完了。”
美国东部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陈文从宿醉中惊醒,一直未关的电视里正直播纽约倒计时。
他们也曾经一同在那里等待,漫长的等待,无限的期盼,当最后一刻到来时,烟花四起,他们拥抱着热吻,感受着最快乐的一刹那。他们说好的要一起度过每个新年,白发终老不离不.99lib.弃。如今才几年,却物是人非,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指尖颤抖着长按1键,欧杨珊的电话被拨通了,手机没有关,响了几声,自动转语音留言,他耐心地听完她的留言,“滴”声后他说:“三儿,我同意离婚……”
“5,4,3,2,1!Happy New Year!”
大朵大朵的烟花在眼前绽放,欧杨珊看着窗外纸醉金迷的纽约时代广场,觉得恍如隔世。
小宇飞扑到她身上,欢快地大叫:“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她拨弄着他头上的气球帽子,大笑着。
“你怎么不亲我?”小宇看看楼下,又看看电视上那些互吻的人,撅着嘴说,“我也要亲。”
她使劲地在他脸蛋上啃了一口,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
“亲嘴吧,”小宇指指嘴巴,“他们都亲嘴的。”
齐豫拎着他的小耳朵,好笑地说:“不害臊,大人才能亲嘴的,小孩子只能亲脸。”
“那你和姐姐亲好了。”小宇看看电视,“他们都亲来亲去的。”
欧杨珊尴尬地清清嗓子,“我去趟洗手间。”
第十五章 干吗要压抑自己?
手机显示有一条语音留言。按了播放,是陈文。
“三儿,我同意离婚……”
她没听完就关了电话,走出洗手间,见齐豫跟小宇趴在沙发上,探头向窗外看,笑声连连。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夹杂着巨大的人潮喧沸声浪。她觉得一阵烦躁,打开吧台的小冰箱,翻出罐啤酒打开,咕咚咚喝了起来。
齐豫手捂着小宇的脸,回头看她,小宇欢声叫她一起来。她站到他们身后,陪着他们一起疯,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脸,看上去近似癫狂,异常苍白。
很快齐豫关上了窗户,叫小宇去睡觉。小宇哈欠连连,可又舍不得去睡,耍赖地腻在齐豫怀里不肯离开。
“我要姐姐陪我睡。”他提出条件。
欧杨珊耐不住他的哀求,帮他洗干净了手脚,上床陪睡。
“讲个故事吧,电视里睡觉前都有人给讲故事的。”小宇半睁着眼睛看着她。
欧杨珊从自己皮包里拿出下午收到的冯烁寄给她的书——《小王子的故事》,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懂。没读多久,便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读着:“最好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间来,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
“这故事实在不适合孩子。”齐豫拎着啤酒靠在墙上,“不过,很适合你。”
她帮小宇盖好被子,同齐豫走出房间,她问:“你有烟么?”
齐豫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扔给她。
她道了谢,转身走到阳台上,点上烟,眺望远方,借着尼古丁和刺在她脖间的寒风慢慢地平复心情。
“三儿,我同意离婚,已经签字了……你可以跟我离婚,可以折磨我,这是我活该。可是欧杨珊,我爱你,你也爱我。你问问自己,咱俩分得开么?分不开,死都分不开!”
她反复听着电话录音,字字在耳畔来回滚动,顺着血管撞进心脏。
齐豫把大衣披到她身上,拿了烟,径自抽起来。
她放下手机,问他:“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么?”
“你跟陈文是不是要离婚了?”他反问。
“啊!”她瞪大眼睛。
他吐了口烟,含笑离开。
风如同钉子般刺骨,等她身体的最后一分热量也被抽走,她哆嗦着逃进房间。
他坐在沙发上看那本书,见她进来,便倒酒给她。
“不喝了,我该回去了。”她告辞。
“现在到处是人,车根本开不动,聊聊吧。”他坐回沙发里,举着书晃晃,“就聊这本书好了,你看过了没有?”
她失笑,“这书不适合你读吧?”
“挺好的,我看了几页,你今天应该看落日。”他说。
“什么?”
“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他读出书里的句子,“你看着很苦闷,也许需要看落日。”
“没有啊。”她装着无所谓地摇摇头,“感怀新年而已,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
“你刚刚问我有没有能永久不变的,我想了想,没有!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只有不断的变化才能活得长久,当然感情也是一样。”
“也许吧。”她感叹。
他把酒杯递给她,“别憋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干吗要压抑自己?”
齐豫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总是恰到好处地勾出她的话。
她说话越多,酒也越喝个不停,最后手舞足蹈起来,“男人就是白眼狼,根本没把婚姻当碟菜,觉得那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结婚就是得到法律保护的同居。只享受权利,一说义务就全完蛋,搞了这么多年女权运动,这男女平等都平等到哪儿去了?你上得了厅堂,交际力一流,长袖善舞,工作拔尖,事业有成,但下不得厨房,家里的事情都是三脚猫,连做饭都不会,那你就活该被温柔贤惠的女人抢了位置。反过来,如果你家务样样精通,把丈夫伺候得跟地主老财一样,但是出门什么都不会,那就是个保姆,被人偷了男人也是理所当然。”
齐豫笑着摇摇头,“男人不也是会有这样的问题么?陈文可怜啊,找了朵带倒刺的霸王花。”他看着她,“你啊,只能远处看,真要养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所以啊,他找没刺又好养的去了。”她苦笑。
“那正好。”
“正好?”
“他不离开,想要你的哪有机会?”
“呵呵,别安慰我。”她拉拉身上的衣服,“觉得我被人甩了是吧,成了可怜的弃妇。对了,你是不是早知道他的事情?”她疑惑地道。
他笑而不答。
“男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她恨恨地说。
“我当时也不认识你。”他很无辜地缩缩脖子,“后来认识了,想告诉你,你也不给我机会。再说了,我告诉你,你不是要说我蓄意破坏你们夫妻感情么?”
“我说不过你,总之你那时候就是不地道。”她撇撇嘴,没提防他猛地逼近,适才微醺的眸子闪着光,“我怎么不地道了?我做什么了?嗯?”
她觉得空气浮动,气氛有些走了味道,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没有,你全是为了孩子不是么?是我多心,我自作多情。”她低头讪笑,冷不防被他捉住了下巴。
他嗤笑,目光烁烁,“欧杨珊,我也不想和你绕圈子了,你装傻充愣的本事实在一流。”他看着她,“我说我喜欢你,你听明白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无措,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她僵直着后背,任他把自己拥在怀中,她从未和陈文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过,从来没有。
他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江帆得知陈文同意离婚的消息,大惊失色,“真离啊?”
陈文没好气地瞪他,“一边儿去,不离怎么办?你给我出个主意?”
“唉,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啊!”江帆摇晃着脑袋感叹,“潘曦辰,怎么连你都被活埋了?”
潘曦辰瞥他一眼,“那又怎么样?有个坟头总比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好吧。”
“曦辰,你可别跟陈文这厮学啊,好好跟你媳妇过日子吧。那些个白骨精就由哥们儿我来对付好了。”江帆拿着啤酒瓶子对吹了一气。
陈文不屑地哼了声,“美死你了吧,老孔雀终于开屏了,先把你屁股兜兜再说。”
“哥们儿,离婚的怨夫,有脾气咱理解。没关系,不就是三儿不要你了么……”
“闭嘴!”陈文使劲把酒瓶往桌99lib?子上一砸。咣一声脆响,泡沫四溢。
江帆看他真急了,也不敢继续调侃,赶忙安慰道:“说着玩的,你跟三儿还能真怎么样啊。她就是气急了,你把你那臭毛病改改,哄哄就没事了。”
“怎么哄啊,她脾气上来比驴还倔,往死里作。根本不给我留活口。”
“陈文,这话过了啊,她怎么作了?你觉得你还没错,是吧?”江帆双手抱着胸,冷冷地看着他。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原谅我,干吗非要离婚?你们说真不能过下去了?好歹给个机会啊,人毛主席都说过,有错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潘曦辰说:“你就是这些年和她太顺了,你自己想想,要是换成她跟别人好了,你会怎么样?还能跟她过下去么?”
“我……”陈文噎住,烦躁地灌了口酒,冰凉的液体顺着舌滑进喉咙里,他似乎被呛到了,大声地咳嗽,整个人趴在沙发上,剧烈地抖动。
潘曦辰和江帆谁也没动,互相看了眼,叹口气,别开眼睛。
好一会儿陈文才平复下来,头还是埋在手臂中,声音嘶哑,“她不可能,我也不想去想这没用的。”
江帆恨得跺脚,“她是不可能干出这事,可你能,你也干了。女人你还不明白么?就希望自己被成天放在心里,你偶尔不搭理她也没关系,只要就她一个,一切就都OK了。可你非要弄个其他妖精来,就算你没想把那女的怎么样,可你碰了,你这心就脏了,脏了也就脏了,还给她发现了。算了,看你那衰样,就知道你不明白,就该她也找别人体验一下,气死你。”
“帆子说得没错,陈文,你想不出来她跟别人好的样子,你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你做了,还让她知道了,要是能原谅你,她就不是欧杨珊了。”潘曦辰拍拍他肩膀,“离婚之后,她就自由身了,有资格接受新的感情。你要还德行,到时候就等着蹲醋缸里泡吧,回头成了腊八蒜,你就明白了。”
“不可能!”陈文被刺激到了,猛地抬头,正碰上潘曦辰和江帆怜悯的眼光,他嘴边那句“她爱的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那样卡在喉咙里,堵在胸口。他们才一起走了多久,还有多少梦想没有实现,从开始到现在,说好要白头偕老,可他迷失了方向,想回头,路却被堵死了。
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他不甘心,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是爱他的,无论如何她都只爱他。
可有句广告,一切皆有可能。
乌鸦嘴,金牌乌鸦嘴,说什么什么中。还没等陈文有所作为,诅咒灵验。
当他从电话里听到有个醇厚的男声唤着她:“赶紧过来,鱼要下锅了。”陈文当时就觉得被人迎头狠敲了一闷棍。
欧杨珊顿了顿,说:“还有事么?”
“谁跟你一起呢?”他尽量平静,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他努力地回想,辨识。
“你管不着。”她直接挂了电话。
这当头一棒打得陈文两眼泪汪汪,明白了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新年伊始,丁丁发短信告诉欧杨珊,陈文已经签了离婚协议,现在文件就在她手上,恭喜她解脱了。
彻底解脱了?关系结束了,感情呢,她心里真能放下么?
这段日子以来,她抽烟抽得很凶,几乎一日一包。
虽然不再拒绝和同事一起出去玩,可身处人群中的她仍能感到处处见缝插针、无处不在的寂寞孤独。
陈文不在她身边,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他都不在了,只留给她一道伤口,她不是小龙女,受了伤能继续在断肠崖下修炼玉女心经,世俗的、现实的生活令她明白谁也成全不了谁的幸福,只有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齐豫时不时地来串门,教她做个几个小菜,或者给她带本畅销的小说。
“记住了,要热锅冷油,鱼皮才不会破。”齐豫利索地把煎鱼翻面。
欧杨珊拿着小本子,按照他的指示飞速记录。
“记全没有?”他盖上锅盖,看她写的菜谱。
欧杨珊别扭地拿开,不让他看,嘴里嘟囔着:“这么多步骤,怎么记得住?”
“你不是下周要参加Party需要自己带食物么?好不好吃再说,总得像模像样让人看出来是盘菜吧。”
“您这水平也太高了吧,我整盘西红柿炒鸡蛋就得了,你这又是煎又是烧的,我可学不来。”
“没有学不来的,只有不上心。”齐豫把锅铲给她,“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去打个电话,你看着火,差不多了,就端出来吧。”
“我怎么知道它熟了?”她赶忙问。
“直觉,女人的直觉。”齐豫关上厨房门,走人。
好好一条鱼,被欧杨珊用筷子戳得惨不忍睹。齐豫端着饭碗对着可怜的鱼,长吁短叹。
“我不相信直觉,只信事实,所以用筷子翻开看是最好的办法。”欧杨珊夹了块鱼肉,大吃起来。
“都说女人天生会做饭,看来放你身上真是不适用。”
欧杨珊笑了,“没有科学根据的话别乱讲。”
“有时候我觉得做饭很有意思。小宇小时候,我给他弄苹果泥,看他吃得那么香,觉得特别有满足感。”齐豫含笑用筷子扒拉着米饭。
“外面不是有卖的?”她奇怪。
他笑笑,“自己做才有意思。”
她感叹道:“你还真是个好爸爸。”
“这话我喜欢听,虽然我还不是很合格。”他给她夹菜,“我原来觉得结婚生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后来有了小宇才明白,能有个你惦记的人在家等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他会长大,会离开你。”
“但至少我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成长过程我全程参与了。”他说,“有人说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我觉得他的到来使我明白了很多东西。”
“比如?”
“责任。”他耸耸肩膀,“如果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你是说男人有了孩子才会有责任感?”她步步紧逼,“父母、妻子都无法让他明白什么是责任?”
“别什么都往陈文身上扯。”他用筷子点点她的鼻尖,“我说过了,婚姻应该是双方的责任。”
她恼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和他结婚,就要对他负责,你要关心他,和他沟通。婚姻不是保鲜柜,而是一场角力。”他目光沉静,“跟时间,跟人性,跟社会环境的角力。”
“不累么?”
“你离婚了,不更难过么?”他反问道。
“的确难过,”她指指自己的心脏,“严重供血不足,就差心肌梗死了。”
“刚才是你父母的电话?”
“是啊,我跟他们说我正做饭呢,吓得我妈以为我受了什么刺激。”她得意极了。
“你这次回去,给他们露一手。”
“要多谢你,要不我真成小龙女了。”
他大笑,“那还好,只要不是水母阴姬就好。”
“我还李莫愁呢,你也会看武侠?”
“什么叫我也会看?”他瞟了她一眼,自己憋不住笑起来,“真把我当神仙啊。”
她解释道:“不是,就是觉得你平时都有板有眼的,呵呵。”
他收起笑容,颇为深沉地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是个演员。”
隔了几天,齐豫带小宇回国,临行前他来告别。
“我不要求你现在给我回应,等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我不能说我是最适合你的人,或者你是最适合我的人。毕竟现在说这些都太早,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别老跟防流氓一样防着我。”
她想了一下,还是说:“我现在真没办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你现在需要时间来沉淀,我明白,我也不会给你过多压力,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手里。”
一月底,冯烁背着简单的行囊出现在欧杨珊面前,之前她已经接到医院的通知。只见他俏皮地敬了个军礼,“欧杨珊同志,我来报到。”
“敢情是杨老新出炉的关门弟子了吧,恭喜啊,小师弟。”
“以后咱们就是同门了。看,领导安排我来跟你学习。”他笑着放下包,环顾周围,“条件可真不错啊,怎么那么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西红柿鸡蛋面。你飞机上没吃啊?”
“飞机上的不好吃,分我一碗吧。”他边脱外套边乞求,“饿了一天了。”
欧杨珊无奈,拍拍手,“等着,我再给你下碗面。”
他跟着她到厨房,看她切西红柿,摊鸡蛋,啧啧赞叹:“原来你还会做饭,了不起。”
“那是,我是谁啊。”她实在是很受用,美滋滋地切着菜。
冯烁挽起袖子,洗手,“我也会,咱们可以轮流做。”
“您是大少爷,还是我来伺候您吧。”她从冰箱里拿香肠,却被他一把抢过去,“看不起我?我好歹也曾经自立门户过。”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我可不想吃鸡爪子。”她由着他倒腾。
冯烁的房间就在她的斜对面,她本想帮他收拾一下,可冯烁自个儿三下五除二,利索地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啊?”欧杨珊看他整理他那个小包。
他挠挠头:“衣服现买好了,就四个月,带来带去的太麻烦。”
“那你现在睡什么?床上用品买来不洗吗?”欧杨珊觉得这孩子还真是个少爷。
“哦,对,我真没想到。”他左看右看,犹豫半天才说,“要不,你今天先借我一条床单?我叫我家亲戚明天给我送别的东西来。”
“那哪成啊,我就两条,一条还刚洗了。”她想了想,“要不,我给你条被子,你凑合着过一宿吧。”
“太好了,谢谢你。”他冲她灿烂一笑。
欧杨珊点点他脑门,“少给我用美人计。”
周六她陪着冯烁到处购物,冯烁对衣服很挑剔,从衬衫到鞋子、袜子,从头到脚都搭配得恰到好处才肯罢休。他买了不少,勾搭着欧杨珊也大出血,逛到最后累得几乎瘫了才回了家。
隔日,她蒙着被子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猛然被墙壁撞击的闷响以及隆隆的音乐声惊醒。看看表才九点多,她腾地一下起床,火蹿起来,她使劲踹了踹墙,对方压根没有反应。她真是恼了,裹上睡袍走出去,摔上门,想去敲隔壁的门抗议。冯烁正站在走廊里指挥工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房间,见她杀气腾腾的样子,便说:“吵到你了?我已经给保安打了电话投诉,估计马上就上来了,你先回去吧。”
她从鼻子里喷出股火气,瞪了一眼隔壁的大门,推门回去,悲惨地发现门已经被关死了。
冯烁见她那样子,指指自己的房间,“打电话叫人吧,外面冷,快进来。”
她无奈地跟着冯烁进了他的房间,打电话叫房东来开门。
冯烁验收完东西,把暖气开大了些,打趣地说:“怒发冲冠,我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她抓抓自己的头发,白他一眼,“出来吵架,我还沐浴更衣、化个大浓妆怎么着?”
他失声笑出来,抽了张纸巾给她,“那不如直接把丝袜套头上,好歹别人看不着你眼部的分泌物。”
“女为悦己者容,跟你一小屁孩打扮什么啊?”她尴尬地擦擦眼角,“别没大没小,把昨天买的吃的拿出来,饿了。”
“我先给你热杯奶,弄个煎蛋吃。”他起身,去厨房。
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欧杨珊赶紧趴在门上,对着猫眼看热闹,嘴里喃喃地说:“活该。”
有个东方女子的头忽然冒出来,吓了她一跳。门铃随即响了,她挂上防盗链才开了门,探出小半个脑袋。
门外的女子仪容精致,精明干练的模样,见她出现,略微一愣,看看门牌,随即用英语说:“请问这是丹尼尔·冯的家吗?”
“丹尼尔?”她也愣了,忽然反应过来冯烁的英文名字就是丹尼尔,“哦,对,请问你是……”
“我是他姐姐,他在家吗?”
“在,稍等,我给您开门。”她打开门,又招呼冯烁,“冯烁,你姐姐来看你了。”
那女子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只是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睛微微一眯,嘴角上翘。欧杨珊被她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双手抱着胸,平静地解释道:“我是他同事,房间钥匙落在屋里了,来他这里借电话的。”
“姐,你不是说下午来么?”冯烁站在吧台后面问,见两人气氛不对,快步走过来,轻轻地推了推欧杨珊,“我跟我姐有点儿事情要谈,蛋正煎着呢,你帮我看着点儿。”
她直觉感到他姐姐对她不友善,但碍着冯烁的面子,只得去炉子上看着煎蛋。
冯烁把他姐姐拉进了卧室,关上门,半天也没出来。
欧杨珊懒得掺和他们家的事情,反正自己也解释过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算算时间房东也该到了,她敲敲卧室门,说:“冯烁,房东来了,我先回去了,今天的事情多谢了。”
不待回应,甩手走人。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窝在沙发上大聊MSN,晓琴不停地把医院的各路八卦向她汇报,哪个科出了医疗事故,哪个医生走关系,被人贴了匿名信,家长里短的。她看着对话框里不断涌现的..文字,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曾离开过医院。
“陈文最近跟吸大烟似的,残得不行。”哓琴忽然发来这么一句。
她笑容隐去,快速打字,“他成大烟了,都跟我没关系。”
“你俩真不能和好了?”
“离婚协议都签了,怎么你想接手?”
“滚,我贱啊我?那么多花花草草不要,偏要个残次品?”
“你和江帆怎么样了,那么久了,还不摊牌?”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当你和一个男人相处的时候打嗝、放屁、吧唧嘴,互相都不觉得厌烦,那就是可以结婚了?”
“怎么了?你俩不早这样了么?”
“关键是我是觉得他怎么样都可以,太可以了,可以到我对他都找不到那种感觉。真跟打嗝一样,打的时候噎心,没事了就没事了。”
“你这是自己作的,早谈开了,估计现在孩子都能上小学了,弄得现在不咸不淡的。”
“你说咱俩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多好俩优质女青年,生生被两个乌龟给霸占那么多年,现在可好,都TMD成龟婆娘了。”
“你怎么那么粗俗啊,好歹我也是结过婚的人,你刚哪儿到哪儿啊。”
“粗俗么?我这还粗俗?跟你说,我最近特别憋,别人都成双成对的,就我孤身一人。前两天我们科那个小沈结婚,你知道她吧,地包天,大奔头,新郎那叫水灵,还是个外企白领,据说有点儿钱,你说我比她强多少啊,怎么我就没这个命呢?难道鲜花注定要插在牛粪上?”
“要不,你去跟江帆直接说好了,再拖着不结婚,人家还以为你们是二婚呢。”
“怎么说?江帆你丫到底娶不娶我?”
“你俩都这样了,谁先捅破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婚姻是男人对女人一生最大的承诺,我不能先开这个口。”
“要不我去点点他?”
“点也没用。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对了,听说冯烁那主治医的名额下来了。”
“哦。”
“哦!你怎么办啊?还不赶紧找你老爷子活动一下,起码同时弄个副主任医生啊。”
“再说吧,等等,有人敲门。”
“欧杨大夫,你好,我是冯栎,冯烁的姐姐。”冯栎率先伸出手说。
“你好。”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听冯烁说了,感谢你对他的照顾。”
“不客气。”她淡淡地笑了笑。
“中午有安排么?我想请你同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她笑了笑,“去法拉盛吃中餐吧,反正很近,不会耽误你下午的安排。”
“好啊。”她大方地点头,“那么,请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冯烁这个姐姐不是省油的灯,她长得同冯烁并不像,只能算清秀,年纪大他不少。她的身份是外交部驻华盛顿使馆的商务参赞,浑身泛着金光。席间,她旁敲侧击地问俩人的关系,欧杨珊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花脑细胞,直截了当地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呃……”冯栎被她噎住,转头看看冯烁,后者低头浅笑,冯栎露出老冯家标志性的官方微笑,“没什么,就是觉得穿睡衣出门,令人觉得很不礼貌。”
“都说了,那是误会。”冯烁无奈地再次解释。
欧杨珊明白了她的意思,压下火气颇为老实地点头,“要么说无巧不成书呢。”
“我也没说什么啊。欧杨大夫,我不是说你啊,就是觉得有时候我们人在海外要时刻注意自己是代表着中国的形象,有些地方尤其是细小的地方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再说了,如果不是被我看到,而是给其他人看到会怎么想?尤其是你们俩,一个是单身汉,一个是丈夫在国内的已婚女性,这个楼里还有其他留学生呢,要是传出去了,没事别人都给你们说成有事。”
锋利的语气刺得冯烁猛一抬头,“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欧杨珊的事情更用不着你来管。”
冯栎轻轻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冯烁,你的礼貌去哪儿了?”
“你的礼貌又去哪儿了?她怎么了,别动不动拿素质说事。实验室里从导师到同事都很尊敬她,那不是靠关系、靠爹妈的名字换来的,是因为她有真本事。谁没有一时疏忽的时候?谁能天天端着架子生活?我还就喜欢她这样的,比天天对着个道貌岸然的假人好多了。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姐,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你也不是皇帝女儿。如果你想别人尊重你,就要先学会尊重别人。”他站起来,拉住欧杨珊的胳膊,“我们走。”
欧杨珊缓过神来,笑出声,轻轻甩开胳膊,“这是干什么?”她不以为然地拿起纸巾擦擦嘴角,“你条件的确太好了,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铁定也跟戴防毒面具似的,一点儿灰都恨不得不让你沾。”
“你……”冯烁气得眼睛溜圆。
“别气了,你姐姐也是为你好。”她觉得自己够忍辱负重的了,可偏偏眼前这主儿一根筋,憋红了脸,拉着她的手不撒开。
她借口去洗手间,把问题扔给这对姐弟自己解决。走廊上,有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把她撞到一边。她回头怒视,对方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人瘦得像根白化了的豆芽菜,枯白似鬼。后面有几个人扑上来,把那人按在墙上,大骂道:“吸毒了不起啊,吸毒就可以随便拿店里的东西?”
她想起哓琴形容陈文的样子,心中一紧。快步走进洗手间,掏出手机,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地摸索着快捷键。
有人走进来,她一惊,手下一重,电话被拨通,又被手忙脚乱地挂断。她心里忐忑不安,铃声四响,也不知道拨出去没有。
电话很快响起,她看看屏幕,按断,又响,按断,又响……持续地、坚持地,一如陈文以往赖皮的作风。她定定神,接通。
“你找我?”他有些欣喜地问。
她急忙说:“哦,没什么。就是想说我春节不回家过年了,想给家里带点儿东西,直接寄去你公司,可以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个……我现在在洛杉矶……听爸爸说你在纽约,我去找你拿?”
“不用了,我还是寄你公司吧。”
“呵呵,你好么?”他声音有些嘶哑,鼻音很重。
“嗯,还不错。你呢。”
“还好,你又可以去帝国大厦了。”
“是。”
“以前……不知道跟以前是不是还一样。”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拍照片回来给你看好了。”
“我想,应该和以前一样吧。”他迟疑地开口。
“谁知道呢。”她故作轻松,“这年头什么不会变啊。”
没有人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她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说:“我挂了啊。”
“三儿!”他叫道。
“还有事?”
他说:“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陈文,别说爱这个字,爱是债,是责任,你负担不起。”
刹那间她恢复了冷静,直接挂了电话。
佛曰,不可说,说生说灭,皆是颠倒。
从饭店出来,冯烁拒绝了冯栎送他们回去的请求。
冯栎勉强保持笑容,“欧杨大夫,不好意思,我刚才要有什么话说重了,你别见怪。”
她知道冯栎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能这么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便安抚地笑笑。她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就被冯烁拉着就走。
“她就这样,劲儿劲儿的,谁都看不上,连我妈都跟她处不好。你别生气啊。”他边走边说。
“她是你姐姐。”
“我跟她不一样,她是跟我奶奶一起长大的,我奶奶是老地下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学得跟女特务一样,小的时候,只要我不在,她就东翻西翻我的东西,还打小报告,说我早恋,和女同学有不正常的关系,还说我交的朋友都不是正经人。我父母都不管我,她却跑去老师那里说三道四,给老师施加压力。”
“我说呢,你怎么那么苦大仇深,原来是初恋的小苗苗被扼杀了。”
他使劲攥了下她的手,“关键是没有这回事。她这样闹,害得我连朋友都没有了,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她被派到美国,我才算解放了。”
她很是同情地安慰他,“了解,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我知道她是关心我,可我不接受不了。她不在乎我需要什么,而是要我走她给我安排的道路。”他边走边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她自私,但我也是自私的,我们都想捍卫自己在乎的事情。”
她了然一笑,绕开话题,轻轻拍他的肩膀,“你就害我吧。咱俩这样跑了,跟私奔一样,回头不知道她要怎么跟你父母说呢。警告你啊,如果她找欧院长的麻烦,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不会的,我们家除了她,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我身边就有你了,别人谁敢碰!”他停下脚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要不,我们真私奔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说什么呢?醒醒吧,大少爷,等米下锅呢,饿你两顿,就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了。”
“现在是十二点零八分,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什么都不想,就我们俩人,做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明天凌晨一点零八分,我们结束这个梦,好不好?”他背着光,用孩子一样的口吻企求着,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做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这样的梦幻,如何抗拒?她笑着点点头。
冬季的ey Island只有零星几个游客,没有美人鱼只有冰冷的沙滩和孤零零的木板道。心是快乐的,世界便是快乐的。他们跑过甲板,冲进游乐场,旋转木马、海盗船、云霄飞车一个也不放过。风从身边呼啸而过,撕碎了那张曾经在她身边紧张得发抖变形的脸,她放开喉咙大声嘶喊,感官的冲击,血液上涌,她脑袋里霎时没有了他的痕迹。
坐在旋转木马的马车上,她拿着巨大的棒棒糖装出可爱无比的甜腻微笑,冯烁坐在前面的白马上给她拍DV。
“别老一个表情,欧杨珊小朋友,这是DV,不是照相机。”
“啊!哦,大家好,我是林志玲。”嗲嗲的声音,颈部微微前倾,胸背挺直,那气质那身段,她自信唯一输给本尊的地方是,她是A,对方是假C。
她伸手接过DV,“换我拍你。来,骑白马的介位哥哥,让我们来看看是王子还是唐僧……呀,原来是八戒兄,以为戴个帽子就认不出来了?敢情今天没有插上大葱出门啊。”
冯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能否将您那即将滴落的两行清鼻涕擦掉?新买的机子啊。”
音乐响起,童话结束,冯烁扶她下车,兴奋地问:“还玩什么?”
“那个。”她手指不远处,象征幸福的摩天轮缓慢地转动,“坐一次那个,我从来没有坐过。”
他们看天看海看世界,安逸得如同摊开四肢、晾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咪。
都说仰望摩天轮就是仰望幸福,小小的轮盘,终日转动,永远没有终点,可游戏终究是游戏。
冯烁待机器99lib.停稳,率先下去,回头见她坐着不动,疑惑地问:“怎么了?”
她半伏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那灰蓝色的海洋,“冯烁,我想再坐一次,一个人坐。”
“那我去买票,在下面等你。”
缓缓升高的座舱,因为重心不稳,不住地摇摆。
“可真冷啊。”她哈了口气在窗户上,用手指慢慢地写着玩。
上次来,因为陈文恐高,被她威逼利诱着坐了一次云霄飞车之后,他装死,耍赖就是不上摩天轮,她一个人坐也没意思,只好放弃。曾以为是终身的遗憾,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她在玻璃上写下两个字,擦掉,换了地方继续写,还是同样两个字,十几分钟的旅程,四面的玻璃被她写了擦,擦了写,不想想起这个名字,眼泪却流了下来,冷冷地滑过脸颊。骗不了自己,她知道,一刻也未曾忘记过,她爱他,即使记忆里的感情已经慢慢封冻、破碎。
黄昏与黑暗交接的时刻,她登上了帝国大厦,临上来前,冯烁突然说肚子不舒服,要她自己先上去。
旁边有一对台湾游客夫妇问她是否来过,她笑着点头,“结婚前曾来过,好久,好久了。”
“那你的丈夫是不是在这里向你求的婚?”那妇人好奇地问。
她看着脚下点点灯河,又回身看入口的方向,陈文抱着花,哆哆嗦嗦地倚在墙脚,他一直看着她,隔着人群,隔着风,他们彼此对视着,一言不发,要说的话,要表的情,却尽收心底。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距离,什么都没有变,消失的只是那个人。
“那个抱着花过来的年轻人是你丈夫吗?庆祝结婚纪念?”妇人捂嘴惊叫。
“不……”她正要解释,冯烁已经走近了,把花举到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逢魔时分,她迷茫地接过了花,凑近了,仔细地闻。
风声很大,他靠近她俯身低头说:“喜欢吗?”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很喜欢,谢谢你。”
他抬头望天,好一会儿才颓丧地摇头说:“怎么没有啊。”
“什么没有?”
“怎么没有飞机?”
“干吗?你要劫机啊。”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帝国大厦顶上,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双手捶胸做了个金刚的经典代表动作,“打飞机。”
“神经!”她捶他一拳,“还本·拉登呢。”
他捂住胸口,委屈中夹杂着得意说:“总算笑了。”
“我不一直在笑么?”
“你不快乐,谁都能看出来你不快乐,我更能感觉到,即使你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越是这样我就越不好受。”他站到她的身边,把她拉到身体的另一边,“别站风口,不冷么?”
“不冷,站在这里,觉得清醒了好多。”
“迎风站着不能解决你想哭的问题,只能找个沙子迷眼的借口。”
“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啊,以前不是话挺少的么?再说,把你当风筝放了。”
“原来大师要我乘风归去,”他掏掏口袋,无辜地摊开双臂,“可惜我没带绳子。”
“……”
“好了,不贫了,跟你丈夫有关系?”
她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指尖点在她的额头,“你这里刻了四个字,我,是,怨,妇。”
“去你的。”
“好,是为情所困,可以了吧?”他欠欠身,搭住她的肩膀,低声哼唱起来。
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
离别最是吃不消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
要走的一刻,不必诸多眷恋
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
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
他唱了几句,瞥一眼她,“有没有心被刺中的感觉?”
她没理他,低头拨弄着怀里的花。
“你今天带我去的地方都是以前你和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吧?”他笑了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眼前的人是我,你眼里和心底的那个却是别人。”
“不是。”她无力地辩解,声音哽咽。
他叹口气,搂住她,“今天你把我当成谁我都认了。走吧,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就好了。”
第十六章 解脱
陈文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旁边的合作伙伴说了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冰冷的液体伴随细小的冰屑顺着食管流进胃里,腹腔一阵一阵发紧、抽痛,周边灯光里充斥着烟雾,脚下的地板汹涌起伏,墙壁摇摇晃晃,一切的一切随时都将塌陷。
清醒时无法承受,唯有醉了,睡了,才能解脱。
她同冯烁在街口下了车,慢慢走回公寓,天空飘起小雪,整个街道雾蒙蒙的。刚刚喝了不少酒,脚下虚浮,上楼梯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跌坐在地上。
“摔哪儿了,没受伤吧?”
他拉她起来,她挣扎了一下,又跌坐到地上,仰着头,执著地问:“几点了?”
“快两点了,快起来,地上湿。”
她怔怔地看着泥雪混杂的路面,小声问:“你说洛杉矶也在下雪么?”
“概率太低了吧,那边只有下雨的可能。”他无奈地使劲抱着起她,“没伤到骨头吧?”
“我自己能走。”她推开他,“要是洛杉矶也下雪就好了,凭什么摔我?要摔也要摔他。”
“你真是喝多了。”冯烁捡起她的包,架着她,送她回房间。
隔壁现场版成人色情动作片正在直播,她发了疯一样踹向墙壁。冯烁拉住她,她一下坐倒在沙发里,缩成一团。冯烁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过了很久,她说:“你给我唱个歌吧,你唱歌很好听。”
“你想听什么?”
“I will e to you,以前有个Hanson乐队的,你会唱么?”
他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When you have no light to guide you
And no oo walk to walk beside you
I will e to you
Oh I will e to you
When the night is dark and stormy
You won't have to reach out for me
I will e to you
Oh I will e to you
她跟着唱:
Sometimes when all your dreams may have seeer days
And you don't know how or why
But you've lost your way
Have no fear when your tears are fallin
I will hear your spirit callin
And I swear I'll be there e what may
她的脑子里却是陈文唱着歌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眼睛,还有他说:“三儿,咱俩一辈子在一起。”
无论想什么,做什么,大脑总是会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搜寻过去、回忆过去,那些被调出来的碎片往往又美好得扎心刺肺。这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记忆与现实的差距将整个人生吞活剥,千刀万剐,持续地痛着,漫无尽头地煎熬着……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支离破碎,无法抑制的痛折磨着她,她捂住脸,仰起头固执地不让眼泪涌出来,“我完了,彻底完了。”她喊着,“这辈子都完了。”
“你没完,也不会完,不过是分手后遗症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他蹲在她面前手撑着沙发,望着她,“有位智者曾经说过最折磨人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记忆,而记忆会随着时间被逐渐风化、消失。”
她哽咽着抽泣着问:“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冯烁。”
“冯烁?”
他扳住她的头,鼻尖贴住鼻尖,“是我,你要记住,我要和你在一起。”
若干年前,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傻傻地看着他,看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她侧头避开。他的唇烙在她的脖颈,热气烫红了她的耳朵,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顺势扳过身体面对他。
她看见他眼底蹿动的火光,她扭过头去,脸却被他一把捧住。他深深地吻下去,舌尖滑过她的牙齿。她努力地推开,却被他拉过手臂,圈住脖子。
她尝到他口腔里薄荷酒的味道,几近窒息,她张嘴欲呼吸,却被他抓住机会深入,舌尖摩挲着她口内的每个角落,他的喉间滚来低吟。他抱起她,让她跨坐在他的双腿上,手掌扣住她的后颈,让她紧紧地贴上他的胸口。
他更狂野地吸住她的唇舌,他的手在她的后背上下滑动、爱抚,她像触了电般颤抖着,难耐地摩擦着。她听见自己声音,欲望席卷,来势汹汹。
他的手、他的唇舌所到之处,尽然沦陷。她闻得到他皮肤的气味,散着热气,蒸腾着冰片的味道。
她仰起头,他加重了气力……
“不行,冯烁,不行。”她拼着最后的理智按住即将探入她身体的手指。
“嘘……”他低下头,舔吸着她的嘴唇,“我要你,就只要你。”
她听见他说:“我要你,就只要你。”
若干年前,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三儿,我要你,只要你。”陈文在她耳畔说,“这辈子就咱们两个人,到老到死都在一起。”
眼泪流下来。
冯烁停止了动作,坐起来,定定地望着她,“欧杨珊,你是忘不掉,还是根本不想忘记?想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证明你曾经的爱情有多么伟大、多么刻骨铭心,对吗?”
她震惊,受了蛊惑般扑过去吻他,手指插入他的发间,与他纠缠,柔软的头发,在指间滑过。
欲望瞬间盛开,她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潮水淹没,她所有的秘密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致命的快感在他唇舌间爆发,她扯住他的头发,仰起脖子,呼吸停滞。他的心脏跳动的节拍,他暖暖的体温,他柔软的头发。她自私,她任性,她无耻,可她想要这样一个人来拯救自己。她开始回吻他,与他纠缠,手指插入他的发间。
“叫出来……我想听你的声音。”他回到她的身上,咬住她的耳垂,“欧杨珊,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她迷乱地睁开眼睛,他褪下身上最后的屏障,一点点剥落……
她焦躁地摆动着身体。他微笑着俯下头去,舌与舌绞缠,她张大了嘴巴叫喊。
火焰熊熊,身体的猛烈撞击,汗水与粗重的喘息,颤抖的灵魂,她再不属于别人,她是他的,他完全操控她,拥有她。他把手指插进她发间,收拢,在她耳边诉说着他的痛与迷离,他的堕落与痴狂。
在最巅峰,他说:“我爱你。”
她自昏睡中醒来,冯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窗外微光乍现,他面目模糊。
她坐起来,见身上已经被套上了睡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扶着椅子把手,慢慢站起,手伸向她。她警觉地闪开,却被他更快一步拥住,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她想开口,他用手指压住她的嘴唇,“别说什么酒后乱性,也许你是,但我绝对不是。欧杨珊,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
她躲开他的手,茫然无措。
当一切没发生过?可能么?
他半跪在床边,探身快速地在她唇上浅浅一啄,“既然你已经决定和他分开,你们之间的一切就都该结束了,你自己走不出来,那么我来帮你。”他握住她的手,“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一块移动硬盘,大量的文档,几十个文件夹。
她随便看了几个文件夹,她的介绍资料,她的论文,她的讲座文稿,她的照片,甚至还有她的门诊时间安排表。
“这是……”她迷惑地道。
他微微一笑,手指点点鼠标,“看这个。”
一个被命名为“0”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汽车维修单的扫描件。
“你还记得这个么?”他问。
她想了想,摇摇头。
“以前我跟你说过咱俩车子追尾的事情吧,这个是后来保险理赔时你签字确认的维修单。”他拿了钢笔和纸,刷刷几笔,流畅地写下“欧杨珊”三个字,笔迹几乎同她的一样。
她颇为震惊地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吗?”他摸着那三个字,侧头看她,瞳仁亮亮的,“因为我几乎每天都在写。”
“什么?”
他趴在桌子上,用笔尖反复描绘着她的名字,“傻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发呆,莫名其妙就写了满篇,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么就那么牵肠挂肚的?后来我想,也许到你身边,跟你接触一下,就会发现你也不过如此,没准会放下,结果,”他咧开嘴角,冲她笑了笑,睫毛湿漉漉的,“结果扑通就掉进去了,掉进流沙一样,越挣扎陷得越深。”
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说你有什么好的,还是我欠你什么?怎么就舍不得,放不开呢?”
“我……”她张张嘴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来报到的那天中午,看见你跟我朋友吵架,笑得那么狡猾,还煽动群众,当时我的脑袋就轰的一声,怎么那么巧啊?我演练了好多遍和你见面时要说的话,结果竟然提前遇见你了。我当时特别紧张,还要尽量克制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儿。”他的脸贴着桌面,使劲地抽抽鼻子,“你一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我知道你结婚了,你看起来也挺幸福的,我就逼着自己不理你,想就这么算了,可是……是他不珍惜你,让你难过,他是个浑蛋。”
“冯烁,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了解。他是有错,可我也有错。”
他看着她,“欧杨珊,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是么?”
“我和你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很舒服。可你也知道那不是爱,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我被你骂得灰溜溜的,可还是觉得挺高兴的,我放得下傲气,放得下自尊,就是放不下你。你跟我说公平,我早就认了,没有公平,有你就可以了。”
被他压在面颊下的那张纸上的名字被浸染开,幽幽的纯蓝色。他双臂一圈,抱住她的腰,脸紧贴在她的小腹,“欧杨珊,我是毁在你手里了,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很高兴。你不能后悔,不能。”
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犹如无形的利刃笔直地插入她的神经末梢,不晚不早,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贪念闪过,猝不及防。
她缓缓地伸手抱住了他的头。
再见面可真是尴尬,从来没有和其他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别说这种关系,连男性朋友都没有几个。跟陈文那是水到渠成,之前他什么样子她没见过?他遗精她月经,内衣都是他们轮流洗,大家知根知底。可现在不同了,突然空降了个冯烁,要她如何自处?
她在MSN上问晓琴:“现在谈恋爱都谈什么啊?”
晓琴半天才回答:“你羞辱我!”
完了,没希望了,汪晓琴同志这近三十年好像没真正谈过恋爱。
她反复跟自己说,放松,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不就是谈恋爱么,谈着谈着就恋爱了。
“吃完晚饭去看电影?”冯烁趁试验间隙悄声问她。
周围同事看他们亲密的样子都露出了然的笑意。
她有些尴尬,于是垂下脑袋,闷声回答:“噢。”
实在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他拉她的手,她自认为做得自然地避开;他贴近她说话,她浑身汗毛竖立;他从远处走来,她看见,恨不得自己是忍者神龟,躲进下水道或者贴上天花板。
“你能别这样么?”冯烁忍无可忍地抗议。
“怎么了?”她纳闷。
“感觉变了个人一样,我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
“是,压力太大了,我都变形了。”她老实回答。
冯烁哭笑不得,“就跟以前一样不好么?”
“好,可我忘记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了。”她苦笑着,心里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陈文的到来给了她彻底扭转目前事态发展的机会。
先是一个消失很久的发小袁帅给她打来电话,电话里环境嘈杂,还响着刺耳的救护车警铃。
还没容得她感叹故友重逢,那厢上来就说:“陈文吐血,晕过去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消失那么久都干什么去了?钟江君小朋友呢?”
“哎哟,我说欧杨珊,你分分重点,陈文和我现在在你们医学院附近的餐厅,他晕过去了,吐了不少血。急救车刚到,马上要送医院。听清楚没有,别废话了,赶紧过来!”
“他能吐血?吐红酒吧。你别跟他一起糊弄我,他什么身体我不知道么?犀牛都没他牛。”
“欧杨珊,你听清楚了,我没跟你开玩笑,陈文晕过去了,是真的。”
“你俩又打架了?”
“没有,没有外伤,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说胃痛,然后吐血了。”
她拿着电话往外走,“消化道出血,应该不会有问题,送哪家医院了?”
袁帅报了地址。她问问同事就在附近,于是顾不上许多,冲下楼梯,跑过马路。黄昏的霞光照在她身上,冷风自她耳边呼啸而过,人来人往的面孔模糊不清。
她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提进了急诊室。
陈文躺在病床上,雪白笔挺的衬衫胸口血污斑斑,嘴角也残留不少血迹,配上他惨白的尖尖脸,像极了电影里的吸血鬼。
很快,医生告诉他们初步诊断是胃溃疡导致的大面积胃出血。
“他有胃溃疡病史?”她茫然地反问。
“应该有很长时间了。”
她靠在急救室外的墙壁上冷汗淋漓,几近虚脱。
“我俩正好在飞机上遇见,他说要来看看你,就一起过来了。本来想吃完饭给你个惊喜的,结果玩大了,成惊吓了。”袁帅扶她坐下,把陈文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你怎么出来也不穿外套?回头你再冻病了,还要不要他活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胃溃疡。”
“正常,胃病,是荣誉,男人成功的标志之一。”袁帅拍拍她肩膀,“还大医生呢,这点儿病就吓成这样。我先去办手续,你陪着他吧。”
陈文接受了治疗,病情稳定下来。她趴在他床边,闭着眼睛,脑袋里空空茫茫的,只是觉得累,从头到脚的疲惫。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传来手指摩挲皮肤的温热酥麻。她从臂弯里抬起头,陈文正歪着头看她,见她醒了,手指僵在她的唇边。
想也没想就是一口,愤怒刺激着她,恨不得咬断他的手指。
“疼。”他轻轻叫唤,却任由她咬着不放。
“你还知道疼?出血性胃溃疡,还喝酒,坐长途飞机?不要命了,是不是?钱就那么重要?”
他扁起嘴巴,无限委屈,“其实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来看你。”
“少来,袁帅说你跟人家谈判来了,还跟他吹利润特高,现在完了吧?输的那袋子血,还有检查费、住院费加起来,你要倒赔钱了。对了,你来上保险没?”
“这次本来该是潘曦辰来,结果他蜜月过得乐不思蜀,临时叫我过来帮忙,没想到么不是。”他哈哈一乐,“无所谓了,真的,我觉得挺好。”
“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你有胃溃疡,别说你之前没感觉啊。”
“以前也没觉得怎么样啊,再说您不是忙么?我这家属不能拖组织后腿。”
“对不起,真的。要是我能早发现,你就不会到这份儿上了。”她打心眼里难受,夫妻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失败。“行了,你睡吧,我回去了。”她调了调滴液的速度,起身拿包。
“别,别走,再陪我一会儿。”他怯怯地拉住她的手,“就一会儿。”
“干吗?害怕?这里的护士妹妹还挺可爱的。”她拨开他的手。
“我是害怕,你就陪我待会儿。”
一时之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病房里只开了小夜灯,他们之间挨得那么近,却模糊得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朦胧中二人眼神闪烁,他努力捕捉着她昏暗的轮廓。她感觉到他的灼热注视,别眼望向窗外,偶尔可以听见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
“这是我第二次住院了吧,之前还是上中学的时候,我骨折那次。”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是,那次也是袁帅送你来的,你俩踢球,互铲,你断了左腿,他断了右腿,俩瘸子还互相搀着往医院蹦。”
“后来你到医院,看见我受伤了,又给了他一脚,他好好的左腿被你踢青一大块。”
“是啊,他还跟我吼,你在边上拿好腿踹他,这倒霉孩子!”
他们相视一笑,笑过之后又跌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终究抵不过似水流年,从相濡以沫到相“辱”以沫,只一字之差。万水千山倒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毕竟,如今他们可以说的可以想的、能够共同拥有的也只有这些回忆了。
是,她痛快地签下离婚协议,摘下婚戒,他们的婚姻结束了。可那些破碎的影像无处不在,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衰败。白天、夜晚只要是理智松懈的时候,那些记忆就随着血管四处流窜,把她割得四分五裂。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在楼梯口看到冯烁,坐在台阶上,屈着双腿,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黑蒙蒙的。
她叹了口气,一步步走上最后的几级台阶,气息游离,脚步沉重。
“你吃饭了么?”他抬头看她,睫毛轻轻颤动。
“没有,你吃了么?”
他摇摇头,“我一直在等你,叫了Pizza,已经凉了。”
“回去吧,我们再叫一份好了。”
“我今天跟着你去医院,看见他了。”他的头埋进臂弯。
“别跟这儿坐着,多冷啊,回去说吧。”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天我一直在医院里看着你。”
“冯烁,我挺失败的。”她无可奈何地坐到他身边,“其实,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真不是个好对象,你看陈文就知道了,他病成这个样子,我竟然没有察觉。”
“我跟他不一样,你跟以前也不会一样。”他说,“我对你有信心。”
她苦笑,“可我自己对自己没信心。”
“你是不是觉得你爱他都没有更多关注过他,对我更不可能了?还是说,你想回头去弥补以前的错误,还跟他继续下去?”
她有些不自在,加重了语气说:“你别想多了,我和他做不成夫妻,可毕竟还是亲人。”
“过去的错误即使再弥补也是发生过的,人总是要继续生活,老想着过去只会让现在也变成遗憾。我们在一起,让彼此幸福,这样不好么?”
她没说话,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他侧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陈文每天辗转反侧,望眼欲穿地盼着欧杨珊的驾临。他明显感觉到她的游离,虽然她会给他熬粥送饭,认真地和医生讨论病情,给他带来他感兴趣的杂志和书刊,但他敏感地察觉出欧杨珊的变化。
天赐良机,人祸坏事。
老天爷给了陈文一个绝好的破镜重圆的机会,可偏偏主角出了问题。
欧杨珊告诉冯烁,陈文出院以后不能直接回国,需要在纽约休息一段时间,因为要瞒着家里陈文生病的事情,而且要方便照顾他,这段时间陈文会过来跟她一起住,春节也要一起过了。冯烁夹菜的筷子顿了顿,“你跟他说过我们的事么?”
“没有,等他病情再好些,我会跟他说的。”
冯烁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粒,有些犹豫地问:“你们离婚手续办完了么?”
“哦,离婚协议都签好了。”
“你们是在国内注册的?”
她点点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笑笑,“我想,先别跟他说了,他还在恢复期……”
“冯烁,”她看出他神情有些顾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你放心好了。”
“我是怕他……唉……你自己决定吧。”冯烁欲言又止,神色不定。
她觉得目前的情况实在头疼,因此彻底没了胃口,只得端起碗去厨房倒剩饭。
他跑过来自背后抱住她,脸埋进她的头发,“我觉得,还是回国以后再跟他说好了。”
可她不想瞒着陈文她另谋情郎的事情,干什么遮遮掩掩的?她直截了当地宣布:“我跟别人好了。”
一口粥飞喷而出,气势磅礴。
陈文面色发紫,肺都要咳出来了。
袁帅也是一惊。
“谁?”陈文问。
“冯烁,你认识的。”她弹掉手臂上的米粒,“就是我们科的那个。”
陈文一把扯掉输液针,掀开被子跳起来,“欧杨珊,你跟他,你跟他……”
袁帅拉住陈文,回身跟欧杨珊说:“三儿,本来听说你甩了陈文我还挺高兴的,可你怎么又吃窝边草啊?”
正在此关口,她手机响了,她不由得心烦气躁,“哪位?”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齐豫?”
每周准时的问候电话,风雨无阻,中国移动的铁杆钻石VIP,VVS级的。
她那个心烦啊,怎么当初她花季少女青春烂漫的时候没人搭理,这会儿成了离婚妇女,反而这么吃香起来。早干吗去了?
说实话,她对齐豫的感觉简直就是学习成绩极差的小学生遇见名牌大学博士毕业的严酷教导主任,压力那是相当的大。他刚走的那几天,她做梦都梦见他化身为法力无边的如来佛,她就是那自作聪明的孙猴子,不停地翻跟头,拼命变换着各式脸谱,自己耍得精疲力竭,以为掌控了全局,正欲仰天长啸,抬头却看到那耸入云霄的五指山向下砸来,无处可逃,无力回天。
病房里鸦雀无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三言两语应付过去,挂掉电话。另外那两人的四只眼睛跟射灯一样定在她脸上,尤其是陈文,简直是特大号聚光探照灯。
袁帅唏嘘不已,“果然是ST股也有春天啊!”他斜了眼陈文,好家伙,脸都快绷爆皮了。
欧杨珊很是谦虚温婉地一笑,“走势还可以吧,不过我不成,没人江君厉害,人家是蓝筹..股,不光有春天,春夏秋冬,全盘飘红!”她转头对正运气压火的陈文说,“陈文,你还是住附近的酒店比较好,每天给你送饭总可以吧。”
陈文死抗到底,“不成,我就住你那儿。”
“地板。”她挑衅。
“成!”他咬碎半拉牙,“马桶我都认了。”
待欧杨珊离开,陈文阴沉着脸,愣愣地看着耷拉在床边的针头滴答着药液……
袁帅沉默半天,才说:“世事难料啊。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她没带结婚戒指,也没挂在脖子上,以前她除非是做手术才会摘了当项坠的。”
“伤心给扔了呗。真可惜啊,咱俩存了那么久的银子,一起去挑的,结果一个被扔了,一个还没见过太阳呢。”
陈文用力一捶床,“他就是一小白脸啊!她怎么能,怎么能……看上他呢?”
“不奇怪,你不也是小白脸么?”袁帅这几天听陈文唠叨个没完没了,也了解了大概,他收回调侃的语气,郑重地说,“我觉得她是真准备跟你断了。其实这样也好,你俩继续这么耗下去,没个头。她不会原谅你,你死磨硬泡也没用。”
“我明白了,你就是来看笑话的。算了,你救我一命,咱大恩不言谢了。你早点儿回去洗洗睡吧。”
“我现在是正儿八经地跟你说,你俩那时候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爱的时候,是死去活来,比琼瑶还琼瑶;恨起来估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欧杨珊打小就一小倔驴,遇见上心的事情,就一门心思往死胡同里钻。反正你俩都离了,想想以后怎么办吧。老话怎么说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陈文忽地笑出来,又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不是因为这句话,他根本不会签那个狗屁离婚协议。
“你丫是幸福了,看我这样特痛快吧?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啊,你把那钟江君的初恋给掐死了,现在她爱情的小苗重生了,跟你好了,你美啊。我告诉你,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江君要是知道你那点儿破事,还不知道会怎么作呢。”
“少放屁,多少年的事情了,至少我做的事儿使她回到我身边了,可你呢?到手了还把人给推出去,现在后悔了?吐血都没用了!”
“你丫给我闭嘴!”陈文猛地站起身,揪住袁帅的领口,“我没输呢,我马上给那律师打电话,我就不离婚。什么冯烁,放屁,她还是我的,纠缠下去怎么了,怎么了?我就不信了,一年,两年,十年,我还等不到她回心转意么?”
“傻吧,你撤销离婚协议,她不会上法院起诉?就算不离,她照样可以跟她的小白脸双宿双飞,你等着哭吧你。”
陈文一拳挥过去,“你放屁。”
袁帅一时不备,挨了一拳,他活动活动脖子,淡淡一笑,“你跟想她耗,耗什么?你俩之间还有什么可耗的,太可笑了,她连你有胃病都不知道。你们多久没好好聊过了,你知道现在的她多少事情?她又了解你多少?这些年吃那么多饭都长哪儿去了?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哪!可惜啊,没有人跟你打架,她也不需要你跟她屁股后面瞎操心了。你俩一旦相互独立,就彻底玩完了。”
他轻松地>..闪过陈文因体虚而显得明显缓慢的攻击,继续说:“你上次来美国说你那点儿破事,我就知道你动歪心思了,和那女的好上以后,你没准心里还想过,也许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那种女人吧?”看陈文那骤然被雷劈中的样子,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一记漂亮的左勾拳,出手极快,打得陈文连连后退,摔倒在床上。未等陈文反扑,他便快步上前压制住他,两个人角力,挣扎,气喘吁吁。
“谁没有感情受挫的时候啊,我他妈比你受的罪大了去了,你幸福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跟哪儿抹眼泪呢?守了那么多年有用么?照样跟人家跑了,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最后青梅骑着竹马投奔别人去,临了还给你一脚把你给踩折了才算数,这女人狠起来活活能把你的心给戳烂了,可你要真觉得她就是你要的那口,你就不能动摇。你没看见她见你出事时那着急的样子,我都恨不得也来这么一次,看看江君会不会这么对我。”见陈文不再反抗,他松开手,拽松领带,“别不知足了,现在欧杨珊对你还算有点儿情谊,至少不是无视你,把你当空气。你现在这德行只能把她对你最后的那点儿感情给磨没了。”
“那怎么办?怎么办?”陈文有气无力地反复问着,“你应该明白的,那么多年了,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就跟长在我身上的一样,看着她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大,我俩好得跟一个人一样,我承认我曾怀疑过我们的感情,动摇过,因为她长大了,生活的重心不全部围着我,没办法不让她去飞,可又不习惯她眼里没我。”他捂着脸,瘫在床上,久久才说,“你说得对,守不住的,我连自己都没守住,还怎么守得住她?”
袁帅整整衣服,坐在床边,拍拍他,“也没到那个份儿上,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跑得再远,还是会回来。”
“是,”陈文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我信。”
“放心吧,哥们儿,这回帮定你了!”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宜嫁娶、订盟、祈福、求嗣、栽种、破土;忌开市、入殓、赴任、安葬。天气:阴。
陈文出院,欧杨珊没去接,他和袁帅还没进门就看见她和冯烁在客厅里仔细研究刚买回来的沙发床组装方法。
陈文一见冯烁,毛都炸开了,袁帅拍拍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低声问:“这就是姓冯的小白脸?”
“嗯。”陈文苦大仇深地点点头。
“任重而道远啊,我等会儿还要开会,先走了。”袁帅小声嘱咐陈文,“以不变应万变,先打入敌人内部再说,冷静啊,千万冷静。”
陈文还是很冷静的,得知消息的潘曦辰给他打来电话,警告他姓冯的那小子很阴,他躲到洗手间接电话。
他问潘曦辰:“你听说过奸夫和老婆一起给老公搭床的事情么?”
“情杀的前兆?”
“三儿会杀我?”
“可她是你前妻,而且爱上别人以后就有可能了。”
“冯烁什么来头啊?我在你婚礼上见过他。”
“来头不小,你惹不起就是了。那小子黑着呢,我当初和小妹闹分手时,他在后面帮着出了不少毒计。”
“他现在是我情敌了。”
“太好了,我觉得欧杨能帮我报仇雪恨,她作起来估计那小子也不是对手。”
“滚你的。问问你老婆,看能不能套点儿口风出来。”
“好,你自己小心点儿。”
“我知道。”
“千万要忍住,你俩离了,欧杨有人追是正常的。但据说前夫和前妻复合的比率是最高的。”
“真的?谁统计的?”
“我老婆。”
“那完了,你不能说点儿官方统计么?”
“不跟你废话了,洛杉矶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吧,我蜜月期又延长了。”
他收了线,回到房间,见沙发床已经弄好了,欧杨珊美滋滋地坐在上面试弹性,冯烁不知道说了什么,俩人笑得那叫个灿烂,俊男美女,着实刺眼。
见他回来,欧杨珊问:“你饿不饿,锅里有小米粥,给你弄点儿?”
“你吃早饭了没?”他走上前,抽了纸巾想帮她擦汗。
她提早一步提起袖子擦擦额头,“早吃了,你先去洗洗,我去给你铺床,待会儿再睡一觉吧。”
“那我先走了。陈先生,你好好休息。”冯烁拎着工具箱告辞。
陈文尽量大度地笑着,“谢谢你啊。”他在心里头追加一句,“麻烦你以后别来找陈太太。”
欧杨珊送冯烁出门,叮嘱道:“你也睡会儿吧,这么早起来弄沙发,下午还有讨论会呢。”
她告诉冯烁已经跟陈文说了他俩的事情,冯烁不高兴反而有些焦虑。闹不明白他的想法,她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怕冯烁误会,小声地跟他说:“他是我哥哥,你也可以把他当哥哥,陈文人还是很好的。”
冯烁笑笑,“好,我知道了。”
一回头,见陈文正竖着耳朵,明显在偷听,她眼睛一瞪,关上大门。
“赶紧洗澡,睡觉,特务!”
他从浴室出来,床已经铺好,刚才还凌乱的屋子被收拾得十分整齐,看来两个月不见,欧杨珊做家务的本领大有长进。
陈文想,自己也不能落后,要共同进步,他趁欧杨珊睡回笼觉时主动洗完了洗衣篮里的脏衣服。欧杨珊嘴上没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惊讶的。
“好兆头。”他鼓励自己,继续努力,天天向上。
冯烁从亲戚那里借了辆车,每天与欧杨珊同进同出。陈文本着成熟男人要大度,心里不大度装也要装得大度的原则,扒着窗台,藏在窗帘后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上车离去。白天欧杨珊很少在家,几乎都泡在医学院或者图书馆。他在家里处理完工作,便履行家庭妇男的责任,收拾房间,做饭洗衣。
有时他们会聊聊天,欧杨珊似乎放开了许多,陈文也努力克制,两个人少有的平心静气。欧杨珊告诉陈文,他俩的关系目前是个死循环,她是不可能忘记刘雁的事情的,破镜可以重圆,但裂痕无法修复,随时可能割破皮肤,再添新伤。
陈文明白,现在他说什么也没用,上吊、跳楼、放煤气都无法挽回她的心意。她不要有裂痕的镜子,那他就得重新打磨个永久牌魔镜给她。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先要让她心里那个浑蛋陈文死透了,升级版陈文才有机会重生。当然,他还是自信欧杨珊对他的感情,别人想插足,没那么容易。
他尝试接纳冯烁,有时还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毕竟他陈文脑袋上还有个哥哥的金字招牌,借机刺探军情还是很管用的。
他们两个人眉来眼去,他忍。
冯烁对她嘘寒问暖,百般体贴,还好没有动手动脚。他只好自我催眠,权当没看见。不是不想冲上去杀人,把姓冯的那小子戳成筛子,大不了一死,挨枪子儿总比千刀万剐、万蚁钻心要好得多。大腿上被自己掐得满是青紫,他恨,无比的恨。可他没了资格,在他告诉刘雁他喜欢她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资格。欧杨珊现在已经不是他陈文的了,是他亲手从身上剥离出去的。
袁帅来电话打气,“能在她身边就是胜利,只要能睡在客厅,卧室还会远么?”
陈文见欧杨珊和冯烁平时老聊那些医学院的事情或者试验内容,插不上嘴就算了,听不懂那些鸟名词更是让他倍感折磨。他没事儿翻翻她的书,除了人体图,基本是都是天外语言,只恨自己当初怎么不学医。不过他好歹也在商场滚了几年,没话找话最拿手,没有共同语言就制造共同语言嘛。
可这女人真不像女人,时尚杂志一本没有,连国内家里厕所里的《解放军画报》还是他从父母家里顺回来的,还好她爱看日本漫画,这是她唯一从少女时代保留下来的爱好,快三十的人了还追着电视看柯南,家里漫画、光盘一大沓。现在想想,真是无比感谢上帝,还有读了十年小学三年级仍在继续蹲班中的名侦探柯南小朋友。
欧杨珊被窗明几净、饭菜飘香、陈文看动画的场景震撼了。
鉴于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欧杨珊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胃出血同时伴有脑出血问题,血块压到某根神经致使他变成现在这样子。她想起他看见她和冯烁出双入对时的表情,明明嘴角抽搐,但还是保持假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他从网上看柯南也就罢了,吃饭时竟然问她:“你喜欢尼罗河女儿里的曼菲士还是伊密兹。”
“曼,曼菲士?”她吓得不轻,旁边的冯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哦,其实我觉得他俩挺像的啊,就头发不一样。”他神色自若地给她夹菜,“你说他们为什么就盯死了那金毛小丫头啊,那俩大眼睛,就会喊,救我,救我,你肯定特不待见她吧。”
她恢复了神志,“人家漫画里喜欢谁,就一直喜欢,多少诱惑都视如草芥。你肯定喜欢那爱西斯女王吧。”
“那女的画得挺漂亮的啊,比那女主角……”眼风扫过,见她神色不对,立刻改口,“差远了,多清纯一姑娘啊。那什么女王的一看就是个万年女配,也就长得好点儿,口口声声爱人家法老。可要是真爱,自己继续暗恋就得了,祝福爱人幸福那多伟大,干吗非要费尽心思在人家中间插一杠子,这种角色准没好下场。”
欧杨珊听出来他这是敲打人呢,脚下用力一碾,阻止他继续借题发挥。
冯烁嘴唇微微翘了翘,跟欧杨珊说:“《哈里·波特》上映了,我买了票,等会儿去看?”
“太好了!”
陈文十分不经意非常不刻意地提醒道:“今天晚上要给姥姥打电话,她跟姥爷从澳门回来了。”
她记起来了,妈妈昨天电话里说过的,不禁有些沮丧,“对啊,下回吧。估计再不打电话,老太太要杀到纽约来了。”
“没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也要跟姥姥问声好。对了,杨老前两天给我留的作业有点儿问题,晚点儿你帮我看看吧。”
姥姥的,陈文心里给了冯烁一个要多大有多大的白眼。
农历十二月二十八,宜:祭祀,求财,签约,嫁娶,订盟。忌:开市,安床,安葬,入宅,破土。
欧杨珊旅居美国的七大姑八大姨从杨母口中得知这小两口都在纽约,说什么也要拉他们过去,大家一起过年。她抵挡不过,只得认命地收拾行装。
冯烁来找她,见陈文不在,有些奇怪。欧杨珊看出他的心思,好笑地说:“陈文去银行了,过年不是要给小孩子红包么?要兑换些新票子。”
“哦。”他坐在床边,看她往箱子里装衣服。
她看他情绪不对,就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把她随手扔进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仔细折好,“去几天?”
“四天。”
他笑了笑,“要瞒着你俩离婚的事情?”
“嗯。这些事情等我回国以后再跟家里说。”
他低着头,摸着衣服上的褶皱,“情人节没过上,春节也过不上。”
“情人节有什么好过的啊?我到现在都没过过,以前实习的时候在急诊室轮转,感觉情人节都快成情人劫了,劫难的劫。好多人在那天分手,然后割腕的,跳楼的,开煤气的,其实有情没情不在乎这一天。”
“我也没过过,觉得送人花特别傻。直到咱俩去帝国大厦那天,才明白那种感觉。喂,你能明白么?”
“什么?”
“就是想把心包起来送给你的那种感觉。”
“你把心给我干吗,不活啦?小同志,咱每天看心脏看得还不够多啊?”
冯烁颓败地倒在床上,捂着脸,“欧杨珊大夫,你就不能浪漫些么?我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
她呵呵笑起来。
冷不防被他拉入怀里,她挣扎着,他抱紧,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别动,就一会儿,好几天不能看见你了。”
她放松了身体,心中的那个小缺口一点一寸地越豁越大。
中国人过年离不开走亲戚串门子,喝酒打牌海阔天空地胡吹。她与陈文一直是所有亲戚眼中真人版经典浪漫童话爱情主角,免不了被人拉着到处展览。
“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目前不打算要。”欧杨珊的回答。
“再等等。”陈文的回答。
这还不算什么,准前夫前妻,继兄继妹的俩人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同房。
在别人眼里,她俩理所应当住一间房。
这间房住了无数回,熟得跟自己家一样,没有沙发,没有软榻,没有打地铺的地方,甚至连浴缸都没有。
“你现在睡么?”他看她上了床,连忙问道。
“干吗?”欧杨珊背对着他躺下,尽量缩在床里。
他也躺下,同样背对着她,“不干吗,聊聊呗。”
“聊什么?”
“他有什么好的?”
“他人挺阳光的。”
“阳光?我不比他阳光?”
“没觉得,你就一哈雷彗星。”
“我觉得你跟他有点儿草率了。”
“我知道。”
“就不能缓缓么?”
“不能,你不会了解我的想法的。”
“你什么想法啊?你就根本没想法,想干吗就干吗。”
她想了想,“好像是。”
“你跟我说说你对那小子的感觉,跟咱俩当初似的?”
“一点点,你跟那刘雁呢?”
“半点点,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仙女其实就是一得道的千年老妖修炼来的。”
“她应该是你最喜欢的那型儿。以前你偷看我的琼瑶小说,我记得特清楚,《浪花》那本,你说那女画家太完美了,搁谁谁不爱啊。你骨子里最喜欢这种忍辱负重、最后得道升天的小三儿。”
“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那么清楚啊,我觉得那小子也是这型号的。对了,我记得你还喜欢那个满屋子挂玻璃门帘的小说,喜欢老男人,说要嫁就嫁这种。哎,齐豫是不是对你也有意思?”
“他太深了,我怕淹死。”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记得么?结婚交换戒指的时候,你说咱俩这辈子就铐一起了,就算烦了,也不能随便撒开手。因为我们结婚了。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这句话,说得真好,你也做到了,可我没有。”他笑出来,“报应啊,真他妈是报应,蹦出来个冯烁,那小子估计是老天爷派下来整我的。”
她翻身看他,“咱俩的问题跟他没关系,跟那个刘雁也没关系,都是咱俩自己作的。”
“是,我浑蛋。你能作,咱俩是互相扶着走的,没摔过的小屁孩。这次摔狠了,知道疼了,以后就不敢了。”
“什么烂比喻。”
“你俩到什么程度了?”他突然问。
她想了一下,才说:“该做了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他闷气堵在胸口,“你就气我吧。”
“真的。”
“不信。”他拉着被子蒙上脑袋,“我真的不信。”
第二天一早,俩人圈在一起醒来,手麻脚酸。欧杨珊的头发甚至缠死了陈文胸口睡衣的扣子,从体位上判断,责任应当双方对半承担。
晚上,她在酒席间接到冯烁的电话。她裹着大衣跑到门口,冯烁车子里的光暖暖地洒在昏暗的草坪上。
他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带着自己用纸折的心送给她,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冯烁的心”,他说:“想来想去,还是要把心送给你,这里面都是你的名字。”
她大笑。他眼中烟花绽放,探身过来,她在他嘴巴里尝到了杏仁糖的味道。
陈文一直站在门口,鼻头通红,他告诉那些亲戚,他和欧杨珊的一个朋友在附近聚会,顺道过来看一眼他们。站在门廊的阴暗处,他看着他们颈项交缠、耳鬓厮磨,看她冲车子挥手告别,乐颠颠地跑回来,满脸星光,那是曾经只属于他的笑容。
欧杨珊跑到门口,扭头见冯烁还没走,又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手机响了,她接起,是冯烁,声音愉悦,语气赖皮,“你进去,我再走。”
“傻瓜。”她对着车子笑骂道,拉开了门。
冯烁并没有马上离开,眼见着陈文走到门口灯光下,夜空下两团光影,对峙,相持,暗流激荡。
陈文回到餐厅,见她被人拉着劝酒,他夺过杯子,一饮而尽。
大厅电视机里飘出靡靡的歌声。
Love's the funeral of hearts
And an ode for cruelty
When angels cry blood
On flowers of evil in bloom
The funeral of hearts
And a plea for mercy
When love is a gun
Separating me from you
他冲回房间,抱着马桶,呕吐不止。洗完澡出来,见她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不声不响。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密实,暖气燥热,钟表滴答。他用力拉扯开窗帘,月光洒进来,冰冷刺骨。
他问:“你喜欢上他了?你爱上他了?”
她坐起来,看着他,目不转睛。木质地板吱呀嘶吟,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欧杨珊,你真跟他做过了?你他妈真跟他上床了?”
陈文的眼神激怒了她,她愤怒地跳下床,他凭什么质问她?
耳光抽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牙齿划破她嘴唇。
肢体纠缠,灵魂嗜咬,她疯了一样打他、踢他。他的眼泪流下来,真疼,可不是肉体,是心,还有什么比心更疼的?呼吸停滞,扣子被撕扯下来,掉在地板上叮叮作响,没有语言,只有哀泣,是陈文的还是欧杨珊的?他冲入她体内,温暖湿润依旧,歇斯底里地撞击,她狂乱地咬住他的肩膀,鲜血的味99lib.t>道,腥甜在唇舌间弥漫。
陈文死死地盯着欧杨珊的眼睛,那里面有他,只有他。
他恨她,恨自己,恨不能把彼此撕成碎片。
她不该这样,这样绝,这样狠,这样把他们的爱给踩在脚下。
梦魇般的迷障。
多年前那个夜晚,就在这间房里,她问他:“你爱我么?”
“爱,”他说,“我永远爱你。”
“那你会和别人好么?”
他圈紧她的腰,与她头顶着头。
“不会的,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
她笑了,很甜蜜很满足,她说:“那好吧,我跟你好,以后也就跟你一人好,谁我都不爱。”
那一夜,他们从少年变成成人,痛苦却坚定、死心塌地地信仰爱情,彼此就是对方全部的爱。
还是在这间房里,同样是这样一个夜晚,他们却要彻底结束那一段年少时的自以为是。
他抽动,她战栗,高潮到来,他死死地抱住她,用尽了气力,剧烈地冲击,小兽一般哀号着,“欧杨珊,你浑蛋,你这个浑蛋!”
她挣扎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掐住他的脖颈,用力再用力。他静静地躺着,她长长的头发垂在他的脸旁,他抬手握住,闭上眼睛。结束吧,一切都结束吧。
窒息,毁灭,天塌地陷。
泪在他的眉眼处溅开的刹那,他恍惚看到霎时怒放、瞬间凋零的昙花,美到绝望。
她最终还是松了手,愣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摇摇欲坠地爬下床,卫生间水声响起。
不久,她回来躺在他身边,浑身散着寒气。
“我差点儿掐死你。”她说。
“掐死算了,我觉得活着特没意思。”
“……”
“咱俩分不开,真的,我现在也这么想。”
“……”
“其实,你跟我怕的是一码事,没关系,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好了。夫妻可以反目,爱人可以分手,但咱俩不会。”
半天,欧杨珊才开口,“谁知道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想回家了。”
“那你在飞机上小心点儿。”
“我走以后,你别对那小子太好了,我怕他吃定你,以后欺负你。”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我从小到大,欺负过你么?都是你欺负我,你没跟别的人好过不知道,不是咱自己家人,不会对你挖心掏肺的……”
她累极了,在他的唠叨声中昏昏睡去。
他订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她去机场送别。进关前,陈文忽然指指嘴巴,说:“能盖个再见戳么。”
她想起小时候他亲她的样子,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狠狠地啃了一口。
回不去的从前,爱不得,恨不了,她偏执地要把过往封冻在最美丽的瞬间,可他却想把它种到泥土里,总有一天会发芽,无论是什么样的花,什么样的果实,那都是只属于他们的,其他人谁也得不到!
他掐掐她脸蛋,“三儿,保重!”
第十七章 你情我愿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里,欧杨珊完成了两件大事:第一,正式同冯烁谈恋爱;第二,同齐豫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齐豫,我觉得你就像我精神上的导师。可我很怕老师,从小就怕,真的。所以我觉得我俩不合适,真对不起。”
齐豫说:“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情我愿的事情。好,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四月,欧杨珊独自回国,欢迎仪式热烈。她和陈文还没来得及和陈爸说离婚的事情,陈爸又奔赴外地视察去了。俩人找丁丁问离婚证什么时候可以办好。
丁丁很惊讶地说:“我没跟你们说过么?中国婚姻法规定,协议离婚必须双方本人到婚姻登记地办理。你别这个表情,这事躲不了。只要当事人有行为能力,就必须到场。”
“合着其实就没你什么事?”她惊讶道,“要是这样,离婚协议还公证干什么?我签那委托书干什么?好玩儿?”
“那是为了巩固你们协议的效力,委托书是为了调查取证,还有以后起诉用的。再说了,谁知道你俩能离得这么容易啊,白白浪费我满腔热血。”
欧杨珊两眼发直,有气无力地说:“丁大律师,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不收我钱了。”
陈文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走出律师事务所,才对表情复杂的欧杨珊说:“以前你讲过脑死亡和心脏死亡的区别。你在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就对我、对我们的婚姻彻底放弃了吧?这是脑死亡。所以,现在即使还差个证,也不过是残存的心跳而已,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你这人就喜欢钻牛角尖。”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这事错了。”她长叹口气,“我真是个棒槌!”
袁帅知道了这俩人的糊涂账,狂笑不已,“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夫妻俩和离婚律师都不靠谱的。”
江君掐了把袁帅,“没看见这俩人都跟吃了毒药一样么?一个脸绿得发黑,一个脸红得发紫。”
袁帅说:“你俩这算扯平了,干脆别离了,麻不麻烦啊。”
欧杨珊在江君的病房里也不好发作,倒是陈文给她打了圆场,“这事不能怪她,我的错。当初那个律师一口一个起诉,我就晕了。我连委托书都签了,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么?”
“江君,你好好养病吧,我先回科里了,改天再来看你。”欧杨珊神情恍惚地飘走。
“这下好了,绿帽子戴得好吧?你真成,自己还没离婚呢,就把别人招家里来了。这哥哥当的。”
“别闹了,以后怎么办?”江君问。
袁帅说:“他俩的事情你别跟着操心,好好养你的胃,你没看见陈文那血吐得,不知道的以为肚子里装一水泵呢。”
他把使劲揪头发的陈文拉出病房,关上门,小声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他妈的都懵了,你说这什么事啊。”陈文叹气,“现在三儿一心想跟那小子好,我能怎么样啊。”
“你是不是也想放弃了?”
“没办法,真拿她一点儿辙都没有。”
之后的几天,欧杨珊寝食难安,斟酌着用词把事情告诉了冯烁。冯烁很是平静地问她的想法,她说,她会在他回国前彻底了断这段婚姻关系,可事实证明,老天爷不开眼想整人的时候,那手段真是……
他俩见缝插针地约好去领证。
第一次,陈文爽约。不是他想爽约,而是开车来的路上,他的车跟一辆快报废的奥拓剐蹭,鲶鱼头掉了半拉眼睛。交警证实是奥拓全责,那司机也承认自己是因为想证明奥拓骨子里也有奥迪的血,因此造成了这次事件。罪不在陈文,她认了。
第二次,又是陈文爽约,也不是他想爽约,原因是潘曦辰老婆被证实怀孕四周,在家里大肆庆贺,陈文自回国以来首次沾酒,多喝几杯,弄得不省人事。有宝宝是喜事,加上潘曦辰和小妹亲自打电话道歉,她不好意思发作。
欧杨珊想,事不过三,第三次准成,不料陈文竟然直接蹲到三亚去了,一蹲就是大半个月。陈文在三亚某处蹲守,亲自监督实施一个据说很大很重要的项目。她问他在那边好不好,他说这里除了我跟工人就是工人和我,能好到哪儿去。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偶尔能回来一两天,要看这边的进展情况。
五月初,冯烁回国,医院里刚停歇没几天的接风宴重新开席。
他回来的当日,科里来了个医大本科实习生叫许婷,小姑娘也是被上面人介绍来的,挺秀气的一个人,带着股清高劲儿。
许婷是母亲陪着来的,一来就要求参加欧杨珊的课题,欧杨珊可不吃她这套,冯烁虽说当初也是一上来就跟着她搞课题,可毕竟人家是硕士毕业生,基础十分扎实,的确能帮上她不少忙。许婷才本科,是骡子是马都不知道,仗着家里有点儿实力,就想捣乱,没门儿。
她婉转地对许婷母亲说:“我的课题只有研究生才能参与,因为很多理论知识本科根本没有教过。”
许婷的母亲倒藏书网是直接,“欧杨大夫,就观摩观摩,到时候您论文上随便在后面加上她的名字就成。”
想得倒真美。
“观摩要院里和合作单位同意,毕竟这里面涉及药物成分保密问题,论文的名字更不是随便写上去的,必须是参与实验的人才能署名,否则对整个实验团队都不公平。”
“我听说,别的导师做课题都可以这么写嘛,怎么到你这儿就不成了?”孩子妈急了。
“别人我不管,我这儿就这样,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如果您闺女是冲我这课题来的,那么不好意思,我不能帮忙。”
她欧杨珊是惹不起这些大人物,可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她早想通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大不了卷铺盖回学校教书。
许婷看她态度坚决,赶忙打圆场说:“我现在的确水平不够,真要把我的名字写上,我也觉得不公平。还是先跟欧杨大夫学习一段时间,等考上研究生,再请欧杨大夫帮忙。”
有新人来,晚上迎新活动照旧,还是黎昌海鲜。
欧杨珊举杯,“欢迎许婷同志。”
许婷也举杯说:“很高兴能加入这个集体,希望大家能在业务上多帮助我。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好不容易来了个小美女,大家自然高兴。即便许婷对谁都有点儿冷,距离感明显,不过新人嘛,不熟,又是女孩子,矜持些也是应该的。
冯烁到得很迟,他一下飞机,就不停地应付接踵而来的接风队伍,从中午到晚上,好几拨酒席要参加。欧杨珊跟他说别过来了,可他还是赶了过来。
跟着欧杨珊的医生各个性格开朗,私下里聚会总是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冯烁一进门,就被拉着罚酒。他看看欧杨珊,对方别开眼,明显没有救驾的意思,估计心里不知道怎么乐呢。冯烁没办法,一口气连干三杯,辛辣直窜头皮,他坐在了欧杨珊的左边,伸手拿她的筷子,夹菜压酒。
“那是欧杨大夫的筷子,这筷子新的,没人用。”自他进来一直没说过话的许婷冲冯烁笑了笑,递筷子给他。欧杨珊斜着眼睛看了看她,小丫头一看见帅哥就春心荡漾啊。
冯烁冲许婷点头致谢,接了筷子,侧过脸跟欧杨珊说:“咱俩不喝一杯?”
又跟她叫板,她白了他一眼,眼睛转转,“冯烁啊,还没介绍呢,咱科新来的实习医生,许婷。许婷,这是冯烁,咱们科住院医生,马上要参加主治医考试。”
“冯烁,你好。”许婷主动伸出手去。
“你好,许大夫。”他象征性地碰了碰。
许婷说:“以后都是同事了,叫我许婷吧。对了,听说你也是X大毕业的,我应该叫你师兄。”
欧杨珊心中叫好,师兄师妹,情哥情妹,这姑娘不简单啊。她起哄道:“师兄都叫了,还不喝杯酒?”
冯烁没接她的话,只是坐下,自顾夹菜吃。
许婷来劲了,真端着酒杯过来了,“师兄,我敬你。”
人都围上来哄笑,“人家小姑娘刚才怎么也不和我们喝,你来了才端的酒杯,面子大啊,赶紧一口闷了。”
冯烁摆摆手,“实在喝不下了,等会儿吧,先让我压压。”
欧杨珊看许婷脸色有点儿僵,赶紧打圆场,“小许啊,他是真喝不下了,要不换橙汁吧,心意到了就好。”
许婷点点头,转身找橙汁。
欧杨珊见冯烁瞪她,压低声音说:“别让人下不来台啊。”
冯烁在桌子下攥住她的手,贴近了,小声地说:“你跟我喝,我才喝。”
估计前后几轮他喝得还真不少,没等别人闹,就软趴趴地瘫在座位上了。见他这样,众人也不好相逼。欧杨珊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大家都散了,留下两个男医生帮忙把冯烁塞进出租车。
“欧杨大夫,咱把他送哪儿去啊?”
她想了想,“送回家吧,在隆福寺那边。”
“哎哟,那跟我家完全是两个方向。”一个医生说。
“我还要回医院把病历抄完,我去送吧。”
“那成,小马你回家,我跟小章一起送他回去。”
后座上的冯烁占了大部分地方,章医生块头大怎么也坐不进去。
欧杨珊见状,说:“你坐前面,我在后面坐。”
车子开动,她把车窗关小,看看半趴在椅子上的冯烁,拍了拍他,“还能撑住么?”
半天他才呻吟了一声,身体扭曲着往座位上爬。欧杨珊伸手扶他,他抓住她的胳膊,攀上椅子,很自觉地靠在她肩头上。她看看前排的医生,抬手去推,被他反手握住,手心滚烫,气息一波一波地拍打在她的耳际,惹得她整只耳朵都在燃烧。
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奇迹般的清醒过来,拍了拍前面医生的肩膀,“章大夫,麻烦你了。我没事儿,你赶紧干活去吧。”
“这么快就没事儿了?别是回光返照吧?”章医生回头看着他,打趣地说,“师傅,我先去北方医院吧。”
电灯泡没了,她使劲地掐他一把,“装的吧你。”
他撅起嘴巴,眨巴着眼睛投诉,“你都不理我,还让我跟别人喝酒。”
“够像的啊,影帝级别了。”
他手臂一圈,把她带进怀里,嘴唇贴上来,“快一个月没见了,真想你。”
“别闹了,这还有人呢。”她的脸烧得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司机突然冒出一句,“甭管我,全当这车是无人自动驾驶的!”
六月的一天,她正在医院礼堂听赴藏医疗队归来的同事做报告。陈文给她打电话,她怕有什么急事,偷摸着接了。
“鲁齁!鲁袋瓦低娘波?东额家没拉波?”
她眉毛一挑,压低声音说:“陈文,你丫找抽吧。”
他哈哈大笑,“朕回来了,没带房子钥匙。你要能跑回来,就帮我拿一趟备用钥匙吧。”
“你跟哪儿呢?”
“家门口等着你呢。”
她挂了电话,跟旁边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弯着腰,溜出礼堂。
外面在下雨,她犹豫了一下,找人要了张报纸,顶在头上,跑去开车。
陈文人是比几个月前精壮了不少,可这品味……
呲了毛边的宽檐草帽,粉色短袖衬衫,蓝色短裤,脖子上还挂了个蔫了的掉渣的花环……粉配蓝讨人嫌,不知道么?
她掏出钥匙开门,“你就差再搂俩耳边别着大花的S型比基尼女郎回来了,哦,那花还得要一朵粉一朵蓝色的,大粉大蓝的跟你身上一个颜色。”
“开门吧你啊。”陈文把脖子上的花环摘下来,套进她的脖子,花瓣细细碎碎地掉了一路。
她进了书房,去找陈文现在公寓的备用钥匙。陈文倒是熟门熟路地钻进客房的浴室舒舒服服地冲澡。
“钥匙给你搁茶几上了。”听见陈文走路的声音,她一脚把卧室开了条缝的门踹上,飞快地换好衣服。
“我这周每天都有手术,咱后天晚上回家一趟,先跟爸把事儿说清楚。”她拉开门说。
他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妈那边怎么说?”
“能说什么啊,就说一提这茬老爷子就不高兴呗。”她皱着眉头盯着地板上的水迹,“你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啊?”
“不是你着急催么?这衣服湿了,你这儿有没有换洗的?”他说,“我不介意借用一下那小子的T恤。”
她去柜子里翻出一条大毛巾,扔给他,“隔壁家的狗都知道把毛抖干了再出门,我这儿没他的衣服,你自己想办法。”
“他没来住过?”
欧杨珊瞪他一眼,“他来不来住跟你没关系。”
“你不会住他那儿了吧?”他看看周围,“这么干净。”
她面色绯红,骂道:“滚,你还有事没事啊,没事回家待着去。”
他从她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满意地笑笑,“好的。”
周五科里评选优秀党员,准备参加七月一日院里的表彰大会,一个名额,不记名投票。科里去年的优秀党员主动让贤,风水轮流转,总要雨露均分,才不招人忌恨。她的票数很高,可冯烁也不差,俩人打了个平手。小护士跑来跟她道歉,“欧杨大夫,我是想选你来着,可一看见冯大夫,手一抖,就把他的名字给勾上了。”
她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正常,下次投票,咱都把口罩戴上投,就没事儿了。”
最后结果还是她胜出,毕竟资历老,又是科里重点培养的顶梁柱。
会后,主任跟着欧杨珊进了她的办公室,关上门,面色严肃。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跟冯烁目前还处于地下活动阶段,地下党的艰辛她近日是小有体会了,一日不领证,档案上还是已婚,就一日见不得阳光,这日子实在难受。再这么下去,他俩都够格评上优秀地下党组织成员了。
还好主任说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告诉她,年底她升副主任医生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这个关口千万别出问题,要注意情绪,保持业务水平,争取能尽快完成新的论文。
冯烁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医嘱,说:“主任,欧杨大夫,这是九床的新医嘱。”
“好了,我回去了,你们谈。”主任出门前拍了拍冯烁的肩膀,“小冯啊,可真不错,刚来就有这样好的同志基础,继续努力。”
主任走后,她学着他的腔调说:“小冯啊,挺不错的,有前途。不服气、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别闷在心里啊。”
“我是有意见,想和某位同志好好谈谈。”他抿着嘴笑,凑近了问,“晚上一起?”
“晚上要去我父母家。”她想想又补充道,“陈文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说离婚的事。”
他怔了怔,点了点头,把医嘱拿给她签字。
意料之中的风暴周末晚上在父母家登陆。
陈爸之前已经察觉出两人间的苗头不对,加上杨母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陈文、欧杨珊谁都不说真正原因,咬死了是感情不和,谁都没有错儿,就是不合适。
陈爸一个耳光扇到陈文的脸上。陈文身子晃了晃,低着头一言不发。
“爸,”欧杨珊冲上去拦,“是我的错,我工作太忙,实在顾不上家里,跟他没关系。”
他把她拉到身后,张口就说:“爸,我跟公司……”
“陈文!”一旁的杨母叫道,“我明白你跟公司里也忙,整天不着家,这事你俩谁也跑不了。”
“都别说了,我就一句话,不能离!”陈爸怒喝道。丢下他们进了书房,用力砸上门。
陈文、欧杨珊面面相觑。
杨母说:“你俩先回去,我再跟你爸说说。”
出了家门,两人向树下走去,两部车子一如既往地并排停在树荫下。
他问:“如果爸死活都不同意,怎么办?”
她不说话,按着钥匙开车锁。
“算了,不说这个了,江帆说了好几次要一起坐坐,今天你有时间么?”
“没那心情。”
车子开出大院门口,他直行,她向右拐弯,两人分道扬镳。
欧杨珊回到家洗了个澡,靠在床上看从冯烁那儿淘来的老片,王家卫的电影,总是伴着浓稠的色彩,油画般的画面,晃动的镜头,哀婉的音乐,电影中的人都渴望着温暖的怀抱,眼神交错,态度暧昧,结局却只有擦肩而过的遗憾。
临睡前,她收到两条短信。
陈文,“忘了跟你说,空调该清洗加氟利昂了,已经打过电话,明天下午工人过来,在家等着。”
冯烁,“明天晚上王菲演唱会,位子很好,你一定喜欢。”
她给冯烁回了短信,“咱们明天见,晚安。”
杨母跟欧杨珊提前打招呼,要陈爸同意他俩离婚估计会是一场持久战。她跟妈妈说想先偷偷把证领了,反正是早晚的事情。杨母回答得很干脆,“随便你,跟陈文商量去。”
她又约陈文,陈文大度地说:“你定时间。”
“后天,后天我把下午门诊推了。”
“后天不成,我要开会。”
“下周一,周一你有时间么?”
“我周二出差,估摸怎么也要大半个月吧。”
她怒了,可也没办法,她手术和门诊的时间早就定好了,不能轻易变更。民政局周末又不办公。
周五中午,冯烁趁午休跑来办公室跟她讨论周六和周日的活动安排,他现在还是住院医生,时间很不自由。欧杨珊查了值班表,他明天下午和晚上当值。
冯烁解释说:“我跟他们换了,平时基本上都是我值班。”
“你能行么?”她有些担心。
“没事的,吃得好,睡得好。”他笑得灿烂,“你担心我?”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大的工作负荷,精神不能保持集中,漏诊了怎么办?这可不是小事。”
他嗔怒,单臂勾住她的脖子往怀里拉,“欧杨珊,你可真没劲儿。”
下午,她的手术,冯烁做她第一助手,配合得相当不错,尤其在手术最后时,冯烁的缝合真是漂亮。
出了手术室,她摘掉帽子,满眼笑意,“小冯同志,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表扬了。”
“那也是您教导有方。”冯烁失声笑出来。
许婷适时地插在他们中间,“欧杨大夫、师兄喝酸奶吧。”
她脱掉手术服,指了指冯烁,“给他喝吧,他今天的表现可真不错。”
“我看到了,师兄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助。”许婷举起酸奶,“喝点儿吧,站半天了。”
冯烁接过酸奶,笑了笑,转身离开。
事后,冯烁跟欧杨珊说,觉得这个许婷有点儿眼熟,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小朋友就这毛病,别人小姑娘喜欢你,你觉得她有问题;别人不喜欢你,你还是会觉得她有问题。”
周六中午,杨母打电话来说陈爸心脏不舒服,马上就去他们医院做检查。陈爸的情绪不是很好,她和陈文连哄带逗地陪他做完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但要留院观察一晚,监测睡眠。
陈爸说:“我平时睡得好着呢,就最近这段时间心烦,睡不着,半夜老心悸。”
她侧头看着陈文,他也看着她,俩人对着吐了吐舌头。
杨母在医院陪着,陈文和欧杨珊走出医院时,才发现大雨滂沱。她看看手表,快五点了,她和冯烁约的是六点。
“你的车停哪儿了?我给你开过来。”陈文问。
“送去保养了,我是打车来的。”她有些着急,“这雨这么大,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堵。”
“我去开车过来。”他准备冲出去,被欧杨珊拉住,“这雨太大了,我回去找人借把伞。”
“算了,估计没有,你不是着急么,等着。”他冲进雨中,一路狂奔。
陈文浑身湿透,坐在车里不住地打喷嚏。
欧杨珊拿纸巾吸他头发上的水,“我急还是你急啊,瞧你湿得,今天回家要喝感冒茶,你那儿还有么?”
“有,上次你不是给过我一大包么,你下雨天去哪儿约会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约会?”
他撇她一眼,“看你那衣服,捯饬得跟小姑娘似的。姐弟恋很辛苦吧,要装嫩!”
“这还是你给我买的呢。”她把一团纸巾塞进他的脖子,“别找不自在啊。”
“你怎么喜欢画烟熏眼了?本来就黑眼圈,这么一弄,整个一个抽大烟的。”
她赶忙翻下遮光板上的镜子,完了,妆花了。
他边开车边瞄她,“你俩最近怎么样啊,听说还搞地下活动呢?”
她忙着补妆,没空搭理他。
“别画了,再画也是那样,年纪大了要认老,你画成妖精,他也见不着你十八岁的样子。”
“你能不说话么?”
她趁等红灯的节骨眼儿迅速地涂上睫毛膏。
“最近过得挺滋润的吧。”
“还成,我算是想明白了,反正成院士起码要七十了,那时候还玩什么啊。不如现在好好享受享受,老窝着看书,实在没意思。”
“早干吗了啊你?我以前跟你说,你还揍我,说我拖未来世界级医学泰斗的后腿。”
“我也是跟你掰了以后才明白的。对了,最近美元贬值,咱手里的是不是要换掉啊?财经评论说还要跌的。”
陈文飞快地上下打量她两眼,“可以啊,大不一样了。还财经评论,你以前连新闻联播都不看,人大、政协都分不清,现在真是出息了。”
她转出口红,边涂边不好意思地说:“献丑了啊。有时候冯烁看,我在旁边听听,听多了,就明白点儿了。”
陈文握紧了方向盘,骨节突出,欧杨珊的变化他点点滴滴看在眼里,她任性他自私,结婚前彼此就知道对方那德行,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结了。从亲人变成爱人,开始计较付出与回报,可情感的天平怎么摆得平衡?他们都不想改变自己,只是单纯地把希望寄托于对方,不断地失望,不断地抱怨,孩子似的彼此有了爱情却没有执手的力量。如今终于明白了过往的错误,可大彻大悟的代价竟是婚姻的结束与爱人的别离。
前方的车突然放慢速度,他猛地踩下刹车,欧杨珊手中的口红划过脸颊直插入鬓,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身旁的车窗上。
“没事吧你。”陈文慌忙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问道。
她呻吟一声,摇摇头。
“前面的车抽风急刹车,还好没追尾。”
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陈文,你丫故意的吧。”
陈文见她那样子,憋着笑,说:“不是,真不是,你赶紧把脸擦擦。”
她照照镜子,半面脸都是口红,成如花了,还是歪嘴的。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雨下得很大,车速都很慢,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文听说欧杨珊学会打网球了,便兴致勃勃地要跟她来场友谊赛。
欧杨珊跟冯烁好了以后,才真正明白她与社会有多脱轨,之前她对于医疗以外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除了医院,回家最多就是去和朋友吃饭聊天打打枪,药厂的销售请客腐败她也懒得应付,反正她不缺那点儿钱,更不屑于参加明摆着目的不纯的活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爱这口的人去享受好了。
冯烁说她根本就是与世隔绝、专心修炼医术,人长这么大了,连酒吧迪厅都没去过,除了每天散散步,什么运动都不参加,简直就是极品。她也觉得是,以前和陈文没话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她根本不了解陈文谈的那些东西,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尝试过去了解,陈文不要求,她就不做,结果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除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再无交集。现在想起来,她对于这段婚姻的付出太少了,她对陈文的要求却太高、太多,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欠他的也是太多了。
虽然人有自己的圈子,有独立的个性和思维能力,但两个人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就势必要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融入对方的生活,如同书本上用韦恩图表示的交集,既有共享的部分又有独立的空间,也许这样才是最稳定的男女关系,才能长久。
凡事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感情和婚姻也是如此,它不会来适应人,只有人去适应它。
在美国期间,冯烁看新闻时总要拉着她一起看,她耐着性子陪着,听他讲那些她很难想象的复杂的政治、国际关系。还好,他时不时讲点儿政治笑话来激发她的学习情绪,渐渐地,她也有了兴趣,至少不像以前看见新闻就换台,相对地,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多了不少。
欧杨珊感觉她同冯烁的关系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之中,虽然她还不是很了解这个时而孩子气十足,时而成熟深沉的男人,但被人捧在手心里来爱的感觉哪个女人不想要呢?谈恋爱谁不会谈啊,又不是什么高尖端技术。
冯烁打着伞在餐厅门口等她,见是陈文开车送她来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搂紧了她的腰,拿伞尽量遮住她。
“玩得高兴点儿。”陈文说。
“谢谢!”冯烁礼貌地点点头。
进了餐厅,冯烁才发现欧杨珊面颊红红的一大块,跟开水烫过一样,“怎么弄的?”他想摸又不敢摸。
“别提了,路上差点儿追尾,我正化妆呢,陈文一脚刹车,就成这样了。”她用手挡着脸,“特丑吧?”
他眨了眨眼,“特可爱!”
“我今天听主任说你过俩月就能提主治了,太厉害了,咱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她夹了只麻辣虾,弄掉虾头,就往嘴里送。
他探身轻敲一下她的手,把剥好的一碟子虾肉推给她,“别跟我说连壳吃虾补钙,知道你懒,想吃我给你剥!”
“多麻烦啊,你不也连壳吃么?”
他笑,“我乐意给你剥,就喜欢看你吃东西,感觉饭菜都特香。”
“那以后我也给你剥。”她喂了块虾给他。
“你以后只能给我剥!”他满足地说,“除了你父母以外的别人都不能有这个待遇了啊。”
饭吃到一半,他问:“下午干什么去了?”
“爸爸今天不舒服,在咱们院做检查呢,我俩陪了一下午。”
“没事吧。”
“没大问题。”
“你的车呢?”
“早上送4S店保养去了,明天上午拿。”
“把单子给我,我帮你去拿,你多睡会儿。”
她问他晚上的安排,冯烁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想和你待一起。”
“你好几个周末都没回家了吧。”她想起来,他的周末和休息日似乎都是和她一起。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冯烁说。
“疯了吧。”
他笑出来,“吓成这样,当我家是渣滓洞么?”
她突然想起他姐姐那劲头来,要是知道她真跟冯烁好了,不扒她层皮?
“你可千万别用这个吓我,我受不了。”
“没事的,我家里的问题我会处理好。”冯烁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们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怎么办?你跟我说说你姐。”
“别瞎操心了,我不想你为这种事情花心思,有时间想想我好了。”
他说他家不会是障碍,可欧杨珊根本不相信。之前她尝试和家里最明白的姥姥说这事,姥姥当时就拍了桌子,“你怎么跟那小子好了,小关怎么办啊?”
她解释不清楚,只能跟姥姥说了实话,姥姥思量半天,才说:“你的事情你拿主意,但是冯烁家里是个大坎,黄花大闺女都悬,别说你现在是离异的。自己想好了,不成,咱赶紧撤。你要真不喜欢小关,我给你介绍别人,别找个不合适的谈。不合适的,跟他谈出朵花来也没戏,不能结婚谈什么谈啊,不是自己作践自己么?”
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把自己烤干滤净了也没个思路,冯烁总是跟她说别担心他们的未来,他不会让她牵扯进不该有的麻烦中,但可能么?她是真喜欢他,但一想到他们的将来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撤是不可能了,只希望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似乎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和冯烁突如其来的感情。欧爸就明确反对,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严厉。
她以为晓琴可以。
但晓琴问她:“你确定你是爱他的么?陈文呢?你敢说你不爱他了?彻底不爱了?如果是一时的感情替代,那么对他太不公平,你太自私了!”
欧杨珊清楚地记得冯烁皮肤的触感,须后水的清香,上扬的嘴角,眼中的温暖。她不知道爱情是由身体的哪块组织衍生的,心、肝、肺还是血液的流动、细胞的分裂,或是激素的化学反应,她一想起他,便会有一种神经酥麻的感觉,恍若细微的电流蹿过身体。她想,这应该是爱了吧?如果这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陈文对于她来说是个抹不去的特殊存在,他与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每段记忆中都有他的影子,她俩成不了仇人,连做路人都不成,多年来的亲密,比血缘更令他们牵绊,如今他们既然决定从纠结的情感沼泽中拔出腿来,那剩下的就只能是亲情了。
晓琴说:“如果你真心要和他好,那就先恢复单身吧。不是我古板,而是起码的道德。”
她无语,郁闷至极。
夜晚,大雨欲下不下,憋闷得难受。出差刚回来的陈文正努力地和自己的小兄弟作着交流沟通,电话响起,正欲袭来的快感被生生地吓了回去,要不要人活了?他瞪着电话,又看看手中的兄弟,这时间能打座机的没别人,还是认命地接吧。电话那头带着紊乱的气息。
“不好意思啊,打扰您办事。我就一句话,明天上午八点,咱民政局门口见。”
他说:“我知道了。”
电话断了,没一句废话。他摸着疲软的兄弟,再无半点儿兴致。还做什么啊,他想,自慰,自慰,自我安慰,连高潮都是孤独的,真他妈凄凉。
陈文突发奇想,决定要找出结婚时穿的那套西服,他想看看欧杨珊会是什么表情,那衣服、衬衣和领带都是她亲手挑的,他就不信她连这个都会忘记。
所有的衣服都是欧杨珊当初把他驱逐出境时打包装好的,连袜子都没落下一只。他运回来之后,洗也没洗过,就叫阿姨帮忙按厚薄挂好。他逐个拉开防尘袋翻找,看到这件休闲外套时,他手指一顿。
带肩章的宝蓝色细绒竖领外套。
他翻开领口,“Diesel”牌子还在。
欧杨珊最爱穿的牛仔裤就是这个牌子。
可这外套不是她的,更不是陈文的。
他攥紧了那件外套,焦躁地查看衣服口袋,有张胸卡,北方医院的,照片和名字他都认识——冯烁。
他被赶出来是十月份。
十月份,欧杨珊还没跟冯烁好上。
他们的家从不让外人进入,连汪晓琴都没进去过。可这件衣服是从家里打包过来的,为什么?为什么?
整整一夜,他时睡时醒,一下子觉得没什么,一下子又抓心挠肺地难过。
天色初亮,他来到公司,办公桌上欧杨珊在照片里笑意盈盈,他把照片扣上,打定主意今天说什么也不离。
故事回到开头,欧杨珊从门诊回来,瘫在办公室里,越想越不对,之前陈文变卦还知道给她来个电话,这次竟然变本加厉,直接放她鸽子。
冯烁从外面打包了饭菜给她,“吃饭吧,然后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她拿了冯烁的手机给陈文打电话,手指愤愤地敲打着桌子,这厮终于接了。
“陈文,你想干吗?你也太过分了吧,有这么耍人玩的吗?你究竟想干吗?”
“不干吗,你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问你。”他倒是冷静。
“我不去,有话等领了证再说。”
“欧杨珊,话不说清楚,你别想离!”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别想离?”
“你来了再说,我在家里等你。”他挂了电话,欧杨珊再打对方电话,已关机了。
冯烁问她:“你要去找他?”
“他说有事情跟我说,我下班过去看看。”
“能不能不去?”
她狐疑地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算了。你要觉得去了能解决问题,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在门口等你,可以么?”
冯烁很少过问她同陈文之间的事情,这种体贴让她不安,让她心疼。
车子到了陈文楼下,他说:“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她心想,能有什么事啊。
陈文面色阴沉地开了门,她跟在他后面进屋,说:“说吧!”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姓冯那小子好上的?”
“问这个干吗?”
他甩出一件衣服到她面前,她纳闷地拿过来看,外套明显不是陈文的风格,“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冯烁的。”他说,“口袋里有你们医院的胸卡。”
“你拿人衣服干什么啊?”她不明就里。
“不是我拿的,是你拿的。就在你打包扔出来的那些衣服里找到的。”
“怎么可能?”她看看那衣服,“怎么可能在家里?”
“你问我,我问谁啊?欧杨珊,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为什么。
“你怀疑我当时就跟冯烁好了?”她面对他投来的目光,突然反应过来,很是愤怒,“?.陈文,我再不济,咱俩签离婚协议前我也没看过其他男人一眼。”
“……”
“你不相信?”她觉得心有点儿刺痛。
“我信,你说你没有,那一定是没有。”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说:“对不起,我误会了。估计是他借给你挡寒的,你这人最迷糊。算了,你把衣服还给他吧。”
听了他的话她心里才好受些,又问:“你就为这个赌气?”
“三儿,如果当初我老实地跟你说了我对别人动了歪心思,你会原谅我么?”
“也许会。”
做错事不是最糟糕的,做错了之后没有及时地改正而是选择欺骗,这才是最令人憎恨的。
背叛也许毁掉的只是他们的爱情,可谎言却彻底摧毁了彼此间的信任。他完全明白了他是如何失去她的,是他胆怯,选择了逃避,谎言和贪婪的结果是只能看着她牵着别人的手离去。
他送她下楼,见冯烁的车子停在门口,他抬手打了个招呼,目送他们离开,直到最后一点儿车灯的亮光都看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还未进门就接到潘曦辰的电话说,冯烁的母亲找小妹聊天,问了很多关于冯烁女朋友的事情。
潘曦辰说:“他家里还不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只知道他有了新女朋友。”
“新女朋友?”陈文好奇,“以前那个呢?”
“甩了,就在你俩刚闹离婚那段时间,那女孩来找过小妹。”
他的心一空,“然后呢?”
“明天见面说吧,这小子实在不简单。”
“曦辰!”他叫道,“我等不到明天了,马上来找你。”
欧杨珊跟冯烁说了来龙去脉。
冯烁想了想,说:“衣服是你生病的前一晚我怕你冷给你披上的,结果你还是冻坏了。”
“跟你没关系。”她笑了笑。“都是我自己作的。”
“就为这个,他不离?”
“没事了,哪天我们再去趟就成了。”
“他该不会是故意想拖吧?”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第十八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有些惊异,“你怎么会这么想?之前那几次跟他都没关系的。”
“人都会嫉妒不是么?”他无奈地笑笑,“我也会嫉妒,但对于你和他,我只能选择忍耐。”
一路沉默,他送她到家门口。她下车,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会乱想的。”月光下他表情肃穆,“虽然我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
她低下头,仿若做了个莫大的决定,抬起头笑着问:“我是想说,你要不要上来待会儿?”
冯烁第一次走进欧杨珊的家,那是她最后的堡垒。在那里,终于有了他的一把牙刷。
爱就是愿打愿挨,既然做了,就要敢当。
她隔日请了假,再次和陈文到民政局去,结果被告知,离婚需要预约,听说过看病挂号,上车排队,怎么离婚都开始预约了?讲文明树新风,开展得着实彻底,可这不是打消人离婚的积极性么?
白白浪费了一早上,陈文西装革履,汗水直流。欧杨珊看见他就热,三十八度的天气,这一身行头,整个一傻姑爷。
她认出这是他俩当初领证时捯饬的行头,自打结婚以后就再没出过衣柜。如今他穿出来想证明什么?他俩婚姻怎样开始怎样结束?
又没离成婚,她有些沮丧,陈文安慰她道:“好事多磨!”
冯烁周末从家里回来,有些焦躁。她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心里越来越慌乱,干脆拉上晓琴出门逛街去。
晚饭时,晓琴说漏了嘴,陈文之前搞的那块地皮,在市政规划上出了岔子,项目搁置,干烧钱没进展。当时冯烁也在,慢条斯理地帮欧杨珊剔净了盘里的鱼刺,顺手也给晓琴布了菜。
晓琴见状,惶恐地说:“三克油思密达,小的自己来就好,你俩继续演偶像剧,我就是给你们打光的电灯泡。”
欧杨珊回家查查家里的存款,自从俩人撕破脸以后,存款就没动过,全部装起来拿回娘家给陈文,反正这里面就没几毛是她赚的,她也不心疼。陈文听他说完,笑疯了,“财主,你就省省吧,这是你的嫁妆。”
欧杨珊很认真地说:“这钱是你的,我不动。你自己别死撑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倒霉的还不是你?”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原计划在二十公里外的污水处理站要搬过来,一旦这事定了,再多钱都解决不了问题。真的,三儿,你的心思我明白,我谢谢你了。”陈文想了想,又说,“这事别跟冯烁说。”
“啊?”
“他要知道了,一定会帮我,我才不欠他这个情。”
“拉倒吧,当人家稀罕帮你呢。”
“他一定会帮。否则一旦我破产了,没准急火攻心,我弄出个什么死不了又要拖一辈子的倒霉病来,你肯定舍身成仁,那他不是亏死了?还不如帮我,反正他张张嘴的事儿,我就此以后欠他个大人情,还给你留个不计前嫌的好印象,多美啊。”
“小人!”
“我是真小人,他是伪君子,你太倒霉了……”
冯烁还真主动提出要帮陈文解决问题,说关系都找好了,正好他一哥们儿的爹就是分管这块地的头。
欧杨珊问他干吗这么积极。
冯烁说:“还不是为你么?他要是落魄了,你肯定着急。”
欧杨珊摇摇头,“别瞎操心了,我急什么啊急。”
诸事不顺,欧杨珊怀疑是不是真有流年不利这种说法,好像倒霉事情都约好了往一起赶似的。
周五下午,她刚下手术台就接到急诊科通知,来了一批车祸病人,要她带人参加联合手术。她月事来了,小腹绞痛,胡乱吞下一粒止痛药,又匆匆返回手术室。中午就没吃饭,扛到现在。趁手术交接间隙,喝了几口酸奶,肚子又开始抽痛,浑身冷汗淋漓。
主刀的普外医生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唤她来做心壁伤口修99lib.复,她定了定神,才走了一步,身体便软了下去,一旁的冯烁连忙用后背顶住她。
“冯烁,你来做,我指导。”她勉强撑住身子。
“他成么?”普外医生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们。
“没问题。”她回答得干脆。
手术结束,冯烁扶她回科里,她浑身无力地挂在他身上。
“欧杨大夫,冯师兄,这是怎么了?”许婷从前面病房里出来,惊诧地看着他俩。
冯烁口气有些冲,“请别挡着路。”
“行了,我没大事。”欧杨珊摆摆手。
许婷知趣地让开路,伸手扶住她,问:“要不要去找?辆轮椅?”
“不用,马上到办公室了。”她冲她笑了笑,“你们把我扔办公室就得了。”
冯烁叫许婷先回去,自己留在办公室里照顾她。她敏感地捕捉到了许婷关门时那窥探的眼神,待门关好,她小声地说:“别闹那么大动静,影响不好。”
“管那些干吗?”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她的脉,“没发烧,到底哪里不舒服?”
她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来那个了,便敷衍着说:“没事,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家里打来电话,是杨母,说陈爸知道了他俩偷偷领证的事情,在家大发雷霆。欧杨珊无奈,让冯烁开车送她过去。一进门,杨母立刻迎上来说:“前几天咱们院有人去民政局办事,说看见你和陈文了。”
“陈文呢?”
“跟他爸在书房呢,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杨母摸摸她脑袋,“出那么多汗?病了?”
她摇摇头,“我去看看。”
“别去,你先回屋待会儿,到你了我叫你。吃饭了没有?”杨母很心疼地推她进房,“看你这脸白得,赶紧回去歇会儿,老头子那边我来应付。”
她知道这时候硬闯进去也没什么用,回房倒在床上,本想躺一会儿就好,可实在太累了,肚子又疼,竟然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时感觉肚子一片温暖,她睁开眼,见陈文蹲在床边正拿包着毛巾的热水袋敷她的肚子。她接过他手里的热水袋,他起身向沙发的方向摸去,黑暗中她感觉到他行动的迟缓,便问:“又捶你了?”
“捶多累啊。”陈文躺在沙发上长吁口气好一会儿,才说,“直接上武装带了,那抡得,呼呼生风。”
“说什么了?”她起来开灯,给他找药。
“就说不许离什么的,我跟老爷子全交代了,他还是不同意。哎哟,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下手还那么重啊,估计又成斑马了。”
欧杨珊帮他上了药,才问:“爸心脏没事儿吧?”
“妈提前给他塞了速效救心丸,没什么大事。对了,你这痛经的毛病怎么又犯了啊?”
“前两天冰棍吃多了。别说别的,这事怎么办?”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再说了,他最心疼你,又不会打你。”
“我怕他身体受不了。”
“冯烁催你没有?”
“没有,就是这样,我才难受。”
“他家里知道了么?”
“我不知道他家知不知道,他没说,我也不想问。”
陈文想起之前潘曦辰和袁帅跟他说的那些事情,心不由得一沉。
说还是不说?现在的欧杨珊不是以前的欧杨珊了,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就算是为她好,都会被认为是蓄意破坏,是妒忌。可如果不管不问……
潘曦辰说:“那女孩跟他是一个学校的,比他小几届,俩人好了快四年了,本来两家说好那姑娘毕业就结婚,结果冯烁上班没多久就跟人家分手了。小妹说冯烁说分手就分手,断得很干脆,不管那女的怎么求都没用,理都不理,特狠特绝。”
袁帅说:“唉,他们家的人一向如此,又狠又绝,当初他姐和一男的好,都有了,想生米煮成熟饭,逼家里承认,结果硬是被他家里给拆了。肚子里的孩子打了不说,连那男的都没了踪影。还有他堂姐的丈夫车祸去世以后,他堂姐想改嫁,齐家不同意,也是他家出面调和。结果是,他堂姐这辈子都不能认自己的亲儿子。”
潘曦辰说:“那小子做事情太绝了,连小妹都看不过去,小妹说他有个梦中情人,但不知道是不是你家那位。”
袁帅说:“退一万步,假设他家里会接受一个离异女人,但如果在你们还没在法律上解除婚姻关系前知道这事……这就是丑闻,即便是在普通人家都无法接受的丑闻。陈文你要想好了,这是个机会,但代价是欧杨珊要受很大的伤害。”
陈文再三思量,他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就算她和冯烁分手了又能怎么样?她会回到他身边吗?如果知道了是他背后下的手,她会恨他。他受不了她恨他,不搭理他,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他更不想看着她承担不该承担的痛苦。
他缓缓地开口问:“你知道冯烁之前有女朋友的事情么?”
欧杨珊都快睡着了,含含糊糊地回道:“嗯,好像早分了。”
“为什么?”
“管那么多干吗啊?”她实在太困了,“分都分了。”
过了好半天,陈文才对着黑漆漆的空气自言自语道:“你不管,我能不管么?到时候你哭,我还不得跟着心疼!”
第二天一早,欧杨珊不见了踪影。杨母说她医院有事,很早就去单位了。陈文有话说不出来,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敌人是冯烁,天是欧杨珊,偏偏天眷敌方,怎一个愁字了得啊。
他约潘曦辰去射击场发泄。潘曦辰曾试图几次拉陈文出门散心都被他拒绝了,就算是必须到场的应酬,陈文也是孤家寡人,恨不得离女人八百米远。
潘曦辰见他愤恨地接连射击,却甚少上靶,知道他是心神不定,就问:“你是真的想通了,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啊?能这么伟大地成全他们,反而不能放过自己?”
陈文苦笑道:“你以为我想成全他们啊,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越拉她,她可能跳得越深,我还能怎么办?”
潘曦辰故意刺激他,“要不弃了算了。那个王莹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几次谈判都点名要你出席。要不你跟她试试?我是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事搁你身上你能弃么?还嫌不够乱的啊。以前我觉得你特傻,现在才明白,有资本玩也不玩才是真爷们儿!”
江帆问潘曦辰:“不对头,他不该是这样的,不闹不玩的,你说不会是给刺激得ED了吧。”
陈文很严肃地说:“我没有ED,我的感觉你们根本不能理解,你们一个刚步入婚姻初级阶段,正幸福地找不到北;一个还是处男,跟你们解释不清楚。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什么叫沧海?就是令你饱经沧桑、眼泪成海了都还放不下。还敢惦记其他的水?那都是祸水。躲都躲不及。”
俩人被他的谬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了,江帆说:“你丫就是受虐癖,我错了,你不是ED,是ET。”
陈文给袁帅打电话说他的决定,被问到当初为何能下得了手时,袁帅直接挂了电话。过了很久,袁帅却打来说:“我就跟你说这一次,说出来还能痛快些。这事是孽债。你做了,就一辈子欠她的,一辈子提心吊胆,一辈子放不开她了。就算你能得到她,可还是不踏实,总觉得是镜花水月,随时都会破灭。说实话,有时候我希望这事能早点儿揭穿,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可我看见她又舍不得,等了那么久,守了那么久……”
陈文说:“我明白,可我现在不在乎她是不是还能回来,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点儿。跟她说这事儿,就算她误会我,以后也会明白我是为她好。其实我也是自私,她欠我,总比我欠她强,至少她不会随便叫我滚蛋了。”
“各有各的情况和想法,你放心吧,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你的家人和欧杨珊的前途是没有问题的。他们威胁的无非是权和钱,咱都有,还怕他们?”
欧杨珊的确对陈文说的关于冯烁和他前女友的事情很反感,她觉得陈文是没事儿找事儿,都分手了还说什么?
至于他家里的事情,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情况比她想的还糟糕,但她不怕,毕竟面对他家庭的关键不在于她而是冯烁。如果冯烁能够坚持他们的感情,那么她再怎么委屈也值得;如果他不能,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浪费。
对于陈文的一番苦心,她仔细想过,觉得能理解。如果换成陈文找女朋友,她也会对那个女人挑三拣四,毕竟他不是别人,她希望他能幸福,过得好一点儿。
陈文见她滚刀肉的架势,也没了脾气,只能做他现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张离婚证。
他们按电话预约的时间又去了民政局,大妈例行询问他们是否想好了。
欧杨珊递上离婚协议,说:“这位同志,都来好多次了,意志不坚定的早不离了。”
陈文见她频繁看表,了然地说:“阿姨,您赶紧成全她吧。白衣天使着急回去救死扶伤呢。”
看着大妈查看两人的相关证明材料,往电脑里一点点输入,陈文还是觉得有点儿伤感,这大戳一盖,红本本换成绿本本,双人照也要变成单人照了。
他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地说:“之前你过生日,别的都不要,那么这算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欧杨珊面无表情地说:“谢了,这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生日礼物。”
“你要还想更难忘,咱就去隔壁再领个结婚证,再难忘一次,就不难忘了。”
她不接他话茬,径自问:“等会儿要不要吃散伙饭?”
“散什么伙啊,周末回娘家来吃饭。”
正在紧要关头,民政局停电,电脑关机,大妈出去喊问了几声,回来很是遗憾地对他俩说:“对不住了两位,考验你们意志的时刻又来了,你们还要跑一趟。”
冯烁听说她又没离成,明显有些失望。欧杨珊也快被折磨疯了,要不是为了冯烁,她还真不想离了,再等个半年,上法院起诉都比这个痛快。
冯烁问她:“离婚协议和结婚证都在你那儿?”
“嗯?”
“把所有材料都给我。”
“什么?”她疑惑。
冯烁有些豁出去地说:“我来办。”
“疯了吧,这个还能走后门?”
“不能再拖了。”
“冯烁,这不是闹着玩的。”她握住他的手说,“我下周再去。”
周末,她受邀去医学院做讲座。冯烁见是回母校,也跟她一同去。她在台上侃侃而谈,他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专心致志地记笔记。欧杨珊不时地看看他,他报以认真崇拜的目光。她想,装得还真像。蒙谁呢,这讲稿的PPT都是他帮忙弄的。
讲座中间休息时,她去了趟洗手间,洗完手照镜子时,发现有个女孩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脖子。她不明所以地看看她,又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脖子,没什么啊,衬衫扣子完好,脖子上没有不该有的印记,就是吊坠露出来了而已,这坠子是过生日时冯烁送的。上好的羊脂玉,水头足,柔白细糯,可惜刻的是观音。她虽然不信这个,但是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个还是知道的。她把坠子塞进领口,问那个女孩子:“有事么?”
那女孩子什么也不说,冲出了洗手间,门摔得惊天动地。她一头雾水,觉得那孩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回到教室,寻摸了一圈,也没看见冯烁,下半场讲座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欧杨珊想起他提及过,他要去看几个留校的同学。她也就没在意,只是帮他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本子收拾好。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在车里等他。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她又不想打扰他难得的同学聚会,闲来无事,随意翻看他的笔记本,这个坏学生,几页上都是乱七八糟的素描小像,画功比她差远了,可她还是甜滋滋地看出来画的是她。
车窗半开,蒙蒙的太阳雨,夕阳余晖笼罩着,鼻息间都是植物的清香和泥土味道,久违的气息,舒适,安逸。她干脆下了车,随意地在路边游荡。
有学生三三两两走过,听到有人提冯烁的名字,她直觉地竖起耳朵听,隐隐听到什么女朋友、吵架、分手、小花园等不连贯的词。没等她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冯烁黑着脸回来,拉着她上车,一句话也不说,飞车离去。
“怎么了?”见他脸色稍稍好些了,她才敢问。
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欧杨珊晚上要回父母家吃饭,冯烁送她到门口,借着夜色和树荫,他抱着她不撒手,她实在弄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只能任由他死死地抱着,安全带勒得骨头生疼。
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齐豫。她之前在美国时便跟齐豫讲清楚了,自己是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的,此后齐豫没再与她联系。这时候他来电话,她直觉有某种不祥。果然,齐老爷子在飞机上突发心梗。
“现在什么情况,你清楚么?”
“飞机马上就会降落,救护车已经等在停机坪了。一旦接到,会立刻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欧杨珊,你立刻过来……我请求你立刻过来,拜托了。”齐豫的声音带着仓皇和恐惧,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笃定。
她记下齐豫报出的地址,“我马上过去。”
“别去!”待她挂了电话,冯烁说,“那边有医生,你现在过去,根本没有什么建设性作用。再说,要去你也先跟院里说一声。否则,出了问题责任怎么划分?”
她急了,都什么时候了,救人都来不及,还有时间想那些?
她耐着性子说:“冯烁,齐老爷子曾经是我的病人,我的责任是跟负责抢救的医生说明病史,协助他们更好地救助病人。再说于私,齐老爷子不是陌生人,他对我很好,我不能不管他!”
“欧杨珊,你谁都要管,谁都要负责,可你最该管,最该负责的是你自己,你不是神仙,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还要管那么多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你跟陈文牵扯不清,我能理解,毕竟你们是亲人,不可能断了往来。我就是再难受也不能说什么。可是齐家的事情你也跟着掺和。一旦今天齐老出了事,你就真脱不开身了。”
“你够了没有?咱们是医生,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躺病床上我们都要给治,怕担责任就别干这行!”她拉开车门,跳下车,跑进院子。
很快,陈文的鲶鱼头呼啸而出,绝尘离去。
欧杨珊一路上都在和齐豫还有相关急救人员通话,尽量告知相关注意事项、急救药品使用剂量。陈文见欧杨珊面色凝重,不敢耽误,连闯几个红灯。
到医院时,齐豫正直挺挺地站在抢救室门口,身边围了几个像是医院领导样的人。
她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豫回头见是她,立刻拉着她跟那几个院领导介绍说:“这是我父亲的主治医生,我希望在抢救期间她能全程在场,并参与治疗。”
抢救期间,欧杨珊同几位医院的医生在治疗方案上发生了分歧,她明白那几位医生一致选择保守方法是认为手术风险太大,毕竟死在手术台上和死在抢救室根本不是一样的概念。欧院长和冯烁匆匆赶来后,也参与了会诊,形势似乎全部倒向保守治疗那边,欧杨珊满眼期望地看向冯烁。冯烁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避开她的目光,默认了保守方案。齐豫看了众人一圈,然后问欧杨珊:“手术的话,成功几率有多大?”
她老实地回答:“百分之三十,成功后并发症也很多。”
“保守治疗呢?”
欧杨珊见众人都不说话,心一横,干脆地说:“保守治疗就是耗时间,而且治疗过程中病人基本无法保持清醒状态。”
齐豫见99lib?
众人都面色一黑,心里有了数,快速在手术单上签字,他跟欧杨珊说:“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会尽力的。”欧杨珊只能这么回答。
齐豫冲她笑笑,“你上次也这么说,他活过来了。欧杨珊,有你在,我放心多了。”
她快速消毒更衣,冯烁也跟进来消毒更衣。欧杨珊再生气也不能拒绝冯烁做她的助手,毕竟他俩在手术台上的配合最为默契。
四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情况基本顺利,剩下的就要看齐老爷子是否能安然渡过危险期了。欧杨珊的任务基本完成,一口气松懈下来,两条腿顿时沉重无比。
冯烁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不语。
见齐豫被那帮院领导簇拥着进了ICU,她问一旁的欧爸:“您怎么不进去啊,多好的机会。”
“该低调就要低调,事实摆着呢,害怕别人抢么?”欧爸拍拍她,低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哪有你这样的啊,这不是叫人家医院那些个大夫难堪么?上次那个纠纷你忘了么?不长记性,这种跨院会诊就怕这个。”
“上次病人家属是签字同意的,不是自己撤诉了么?”
“那是陈……”欧爸恨恨地还想说什么,眼风扫到冯烁,面色一沉,转移了话题,“总之,下不为例。”
到了停车场,才发现陈文的鲶鱼头竟然还在,她走过去,敲敲车窗。陈文惊醒,按下车窗,坐起身看她。
“干吗不回家啊?”她问。
“废话,总不能把你一人扔这儿吧。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大晚上,出租车都没有。”他揉揉眼睛,“完事了?”
“嗯。”她回头看看,欧爸已经跟着过来了,冯烁站在自己车前望着这边,她看到这样就来气,转头对欧爸说,“爸,你坐冯烁的车回去吧。我跟陈文回妈妈那儿。”
陈文边开车边用手肘撞了欧杨珊一下,小声地说:“跟谁欠你两百吊一样。齐老不是没事了么?”
“谁说没事啊,危险着呢。”
“好了,这是跟谁赌气呢?别有气跟我这儿撒啊。”陈文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不跟你冯弟弟回去?”
“滚!”
“我说呢,干吗跟我回来啊,原来吵架了,冷战,又是冷战,你就不能换个招数么?”
“……”
“你这样最气人,装聋作哑的,以后我要有高血压,就是前几年让你气的,不知道冷战是最要命的么,那么牛个苏联都给解体了。人家可在寒带啊,零下几十度都扛过来了。”
“真贫,这么冷的笑话还好意思讲。”她心情好点儿了,“你困么?困的话让我来开。”
“你跟我聊聊天,就不困了,跟我说说刚才怎么了?”
她挑重点跟陈文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扭脸问他:“你觉得我这么做有错么?”
“说实话?”
“实话。”
“我觉得你做医生是真想当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别人都想着赚钱啊当院长什么的,你呢,撑死了想混个院士,多没追求的追求啊,太神圣了!不过,很多人都不会了解你这种心态,毕竟跟你一样的人太少。说白了就是你没有后顾之忧,在家里被宠着,出来干的工作又是被人求着供着的技术工种,这些都会导致你在处理问题上的幼稚简单。”
“我是不是挺傻的?”
“是执著,执著是没错。放心,你就这点儿梦想了,我支持你,咱爸妈都支持你,谁不支持你,咱就跟他急!”
车到公寓楼下,她情绪转好,嘱咐道:“路上开车小心点儿,到家给我个电话。”
进家门才发现,冯烁竟然半倚在床上等她,她又累又困,含糊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匆忙洗漱换衣,倒头想睡。冯烁拍拍她的后背,问她吃过早饭没有,她迷迷糊糊地说:“刚跟陈文吃了。”天色已大亮,她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
床头柜上摆放着欧杨珊的毕业照,烫金的誓词映衬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冯烁读出来,“I will use regimens for the be of the ill in accordah my ability and my judgment……我记得我们当初宣誓的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冷血?可是你要明白实现你誓言的前提必须是你是个医生,有行医资格,有病人愿意信任你,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你是个好医生,可你同时也是这个体制中的一员,要遵守规则。”
欧杨珊蒙着被子,无意和他争辩。她明白这件事情上冯烁只是做出了大部分医生都会做的选择,她无法指责他什么,但隐隐有些失望。
“睡吧,没事了。”她主动示好,拉拉他的手臂。
冯烁低头吻她,冰片的味道包围过来,冷冷的,凉凉的,连嘴唇都带着寒意。
她真的累了,推开他,“累了,睡吧。”
冯烁不听,手指飞快地解开她睡衣的扣子,边亲她边含糊地说:“就一次,好不容易今天休息,等会儿再睡。”
“有完没完啊。”她被他弄疼了,话音里带了怒气。
冯烁愣了一下,安安静静地躺到她身边,不言不动。
她觉得话重了,侧头看去,果然见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明明生气了,却隐忍不发。她顿时心软,贴过去亲亲他,一把被他抱住,压在身下,整个过程不是很舒服,只希望他能快点儿结束,好赶紧睡觉。做到一半,冯烁突然抽身离开,坐在床边冷眼看着她,说:“不想做就不做,勉强自己干吗?你又不欠我什么。”
欧杨珊觉得他的少爷脾气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心里也堵得要命,自个儿的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不想理他,盖好被子翻身睡去。
睡到半途,噩梦惊醒,冷汗淋淋,身旁已经没人了。她想睡却睡不踏实,打电话给齐老的主治医生,得知目前状况还算稳定,稍稍松了口气。听出对方言语间的不耐,她又是道歉又是赞美,惶惶不安,弄得倒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必须承认,她在某些方面或者说很多方面的确很冲动,以前妈妈曾经对她说过,成熟的代价就是不断地经历那些难解的事情,受伤,然后自我反省,再受伤,再反省,直到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和不该做的。
可在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上,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呢?
不断地给冯烁打电话,对方一直无人接听。看来冯少爷真是生气了,她不明白他怒气的来源,不就是她不想做么,谁没个累的时候?难道男人真的都是人马投胎的?
冯烁整个白天都失去了踪影,打了无数次电话,想服软都找不到人。倒是陈文一个电话就给拎了出来。趁她休息,俩人又去了趟民政局,这次人少,还是那位大妈,话都没多问,审核完基本信息,大戳盖上去,塞给他们两本据说是改良后的红皮离婚证,两个人的婚姻就此彻底了断。
也许是没有休息好,欧杨珊始终恍恍惚惚的,像是灵魂游离本体,眼前的一幕幕如同别人的故事一般。终于离了婚,两个人拿着各自的自由本本并排站在民政局门口,又下雨了,不大,却足够阴霾。一阵风刮来,眼睛被刺得生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都无措地看着地面。陈文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流出来,他干脆脱下衬衫,扔到欧杨珊头上,自己光着膀子奔向雨中。
欧杨珊没拦也没喊,眼见他滑倒,爬起来,踉跄着上车,车子离去,溅起一片泥点子。
心跳空了一拍,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茫然地找出手机,她给冯烁打电话,对方还是不在服务区。翻了半天,也找不到想拨的号码,她想和人说说话,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不能逼着自己和陈文故作快乐地到处宣扬:我俩离了,终于名正言顺地把我们这夫妻之爱给无限度升华到革命亲情之上了。
袁帅是第一个知道他俩离婚消息的人,无语,静寂半晌,他问:“难受么?”
“比预期的难受点儿。”
“出来聊聊?”
“不了,我就想睡一觉,睡醒了,继续过日子。”陈文挂了电话,想起欧杨珊那平静漠然的表情,赌气地想,要不赶紧再娶个老婆,生对双胞胎,看谁幸福。想来想去,脑子里还是她那张脸,孩子都跟她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胸腔内空空荡荡的,怎么翻身都不对劲儿,他拿被子捂住脸,闷声哭出来。
欧杨珊浑浑噩噩地睡了醒,醒了睡,床边手机震动个不停,她摸索着接通,“喂”了一声,对方沉寂片刻,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冯烁的女朋友,似乎喝了酒口气很冲,“你要不要脸?有夫之妇还抢人家男朋友?”
欧杨珊还困着呢,接口就说:“你是他女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有脾气找冯烁出去。”
那边几乎是凄厉地尖叫,“我们本来都要结婚了,要结婚了!”
神经!直接关机。才回过味来,她有点儿懵,实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就成第三者了?想起那姑娘莫名其妙的指责,她一肚子委屈。她在乎的只是跟冯烁有交集的日子,至于人家以前有没有女朋友,怎么处的,怎么分的,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当然,胡思乱想不是她欧杨珊的风格,她一向是大刀阔斧披荆斩棘的主,一切等冯烁回来,不就能水落石出了么。
可冯烁一晚上都没回来。
上班了才知道,冯烁家里直接跟上面请了病假。休多久不知道,病因不知道,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来了。
她躲到办公室给冯烁打电话,还是关机,连个短信都没有,到底怎么了?她联想起昨晚上那个莫名的电话,心中顿时不安、仓皇,说不清楚的恐慌,下意识地给陈文打电话求助。
陈文一听也愣了,拉着潘曦辰去找小妹,小妹打了一圈电话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欧杨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陈文心想,完蛋了。
没过两天,杨母把欧杨珊揪到外面审问,欧杨珊还想耍赖,粉饰太平,被杨母一巴掌打掉了那张粉饰乾坤的画皮笑脸。
“人家都找上门调查你了,你还装?”杨母真是动了怒,“你们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欧杨珊捂着脸,低头看地下的石子,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就在一起了。”
晴天,阳光灿烂的晴天,杨母如同冰窟窿里刚爬出来一样,浑身哆嗦。
“别赌气,你能没跟陈文离婚就跟他好?”杨母不死心地求证,话音里打着颤。
正好捅到欧杨珊的痛楚,“当时我以为已经离了。”
“你以为?”杨母说,“你老是你以为,你怎么就这么……”举起的巴掌,半天才无力地拍在她肩头。
欧杨珊知道出事儿了,杨母简单几句交代她就明白了,现在虽然只是查查档案,找人问问情况,但很快她会被层层扒开,每个细胞都会被放大数倍展示在冯家人面前。最担心的、最不想面对的还是来了。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静静地等待。
第十九章 解除关系了
杨母和欧爸在最初的震怒后,很快恢复了冷静。
杨母说:“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你也离了,怕什么啊。咱们没他家官大,可他们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了,这事该姓冯的那小子担着,如果连这个都搞不定,也不配和你在一块儿。”
欧爸也是这样交代。
冯烁人间蒸发了,但日子还要继续过,还得继续给人看病,实验也不能耽误。她尽量让自己更忙碌,不停地做事,这样才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想也想不出的未来。
“许婷,有事么?”她在查房结束后,扭头问跟在她身后的许婷,早就觉得这姑娘对自己很有敌意,平日里老盯着她看,尤其是她和冯烁在一起时她那种目光,别说她和冯烁有什么了,没什么都给烧成有什么了。以前她觉得没什么,就一实习生,过几个月就离开医院了,就算喜欢冯烁又能有什么啊,跟个 5c0f." >小姑娘对上不值得,也没仔细想。可最近一段时间,那姑娘的眼神跟刀子一样,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没有……哦。欧杨大夫,冯医生什么时候销假啊?”许婷盯着她的眼睛问。
欧杨珊大咧咧地一笑,“我哪知道啊。等他病好了,就回来了呗。”
“您没跟他联系?学校有个学长找他有事,一直联系不上,找我说,可我也联系不上他。”
“那对不住了,我也联系不上他。”欧杨珊扭脸走人。
“是么?”许婷柔柔地一笑,“我以为您和他关系好,应该能联系上呢。”
欧杨珊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脚步不停,大步向前。
夜晚是最可怕的,变幻的梦境,不管过程如何,都逃不过凄凄惨惨的离别。她醒来,觉得压抑到崩溃,可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鲁迅说过,“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目前不痛,就是憋屈,就不能痛快点儿么?她以前看过一个电影,里面杀人的方法是拿浸湿的纸糊在人的脸上,一层一层叠加、窒息,扩张到极致的口鼻,黑洞洞的。
陈文跟欧杨珊说:“这是一场心理战。其实咱们占优势,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欧杨珊觉得陈文这个比喻烂死了,她是不怕。可她爹呢?陈文呢?尤其是陈文,他是经商的,最怕得罪官员,要是真牵扯上他,到时怎么办?
陈文自顾自地安慰她:“再说了,你有什么不好啊,长得跟天使似的,虽然身材也天使了点儿,但也看得出来是女的,人品除了跟驴有点儿共同点,基本也是爱党爱国、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就算结过婚,可那也体现了你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啊,没结过婚的哪能比?至少没结过婚的就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感觉吧。跟你说,我要再找,就一定找个离过婚的……”
“陈文,你能帮我个忙么?”
“说,只要你开口,我抛头颅洒热血,舍得一身剐也把皇帝拉下马。”
“楼下超市有卖雷达灭蚊剂,你买瓶回来。”
“有蚊子?都几月了啊?”陈文疑惑地四处看看,“是不是你脏衣服又堆着没洗呢?”
“我想喷你!”欧杨珊站起来,被烦了一上午了,耳边没个清净的时候,“你回去吧。”
“不是说好找江帆打枪去么?”
“我想打你。”
“成,给顿好的就成。”陈文也站起来,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贫死了。”欧杨珊无奈地拎起包,“走吧。”
临出门前,她跑去洗手间,陈文拎着她的包,在门口等她,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高跟鞋砸地的动静,当当的。
在离他几步的地方,来人停下了脚步,上下左右打量他。陈文一看对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那眼神、那表情明显是猛虎下山来,还是母老虎。
上来就飙英文。
不就是鹦哥戾虱么,装什么啊。陈文看着对方含笑不答。
“请问这是欧杨珊女士的家么?”对方换了中文,眉头皱起来。
“是。”
“她在家么?”
“您是哪位?”陈文很客气地问。
对方不答反问:“你是哪位?”
“我是她哥。”
“哥?”浑身鹦哥戾虱的母老虎笑了笑,“你是她先生吧?”
陈文断然否定,“不是!”
“陈文先生?”
“我是陈文,但不是欧杨珊的先生。”陈文已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早就听说冯烁有个彪悍的姐姐,估计眼前这个就是本尊了,还真是一个妈生的,看着就觉得讨厌。
“我是冯烁的姐姐,想跟欧杨珊聊几句,不过跟你说应该也是一样的。”
陈文没说话,他实在不想让欧杨珊面对这个女人,想趁她出来前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可自己的身份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尴尬。
趁他犹豫间,冯栎说:“请你转告你太太,冯烁年轻不懂事,又容易受诱惑,如果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或者说了些冲动不负责任的话,还请她不要放在心上,也请你劝劝你太太……”
“再跟您重申一次,欧杨珊不是我太太,我们已经在法律上解除了婚姻关系,如果您有话跟她讲,就请当面跟她说。另外,虽然我没什么立场,但还是想劝劝您,她和冯烁的事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就算冯烁没胆子承担,也不需要外人来置喙。”
欧杨珊背靠着门,听着外面陈文和冯家阿姐你来我往地过招,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深吸口气,拉开了门。
鉴于对门邻居用于偷听的那道门缝已经越开越大,战场便转移到了屋里。
她给冯栎倒了杯水,矿泉水,依云的。冯栎矜持地连抿几口,才放下杯子。
欧杨珊看着冯栎精美的法式指甲,犀利的眼神,突然心生厌烦,不想再跟她扯淡,口气不自主地硬了起来,“要分手可以,你叫冯烁自己来说,他说分手,我们就分手。是我俩在谈恋爱,在不在一起,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尊重你们的意见,因为你们是他的家人,但这不代表你们说什么我就要去干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欧杨珊,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留过学的人,这么死缠烂打的,有意思么?当初我们在美国见面的时候,觉得你挺懂事的,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我才跟你说,跟冯烁在一起对你的前途未必是好事情……”
“成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事只能这样,我会跟冯烁商量着办。”她站起来,一副送客的姿态。
“这是你说的,冯烁如果说分手,你不会再缠着他吧?”
“不会。”
第一轮交手,欧杨珊勉强过关。此后她积极备战,陈文冷眼旁观,不时地打击她一下,“没事儿身上多带点儿纸巾、手绢什么的,没准儿下一个出来的就.是冯烁,悲悲切切地跟你说,咱们古德拜吧。”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欧杨珊对此很自信。
等了几天,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欧杨珊狐疑地问:“别是黎明前的黑暗吧,越安静,后面的火力越猛。”
陈文了然地大笑,“对付你要什么火力啊,一手指头就把你弹到西伯利亚去了,人家这是根本没把你当盘菜好么?”
欧杨珊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泄了气。
“我回家了,你在哪儿?”收到冯烁的短信时,欧杨珊正在上海出差,她搭了飞机回北京,远远就看见冯烁站在人群中冲她笑,手里的鲜花都没他的脸那么灿烂。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欧杨珊四处寻找有没有人盯梢,冯烁揉揉她的头发,“电影看多了吧。”
欧杨珊捧着他的脸看看,“他们有没有怎么着你,也没瘦啊?”
冯烁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没钱,没车,没房。”
她松了口气,老套的经济封锁,怕 5565." >啥,她笑嘻嘻地亲亲他,“不就是三无人员嘛!没事儿,乖,我养你两天。”
欧杨珊其实很好奇,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食诱、色诱都用上了,也没从冯烁嘴里套出个一星半点来。还好她身边就不缺八卦的人,比如潘家的小妹同志。
小妹仗着自己是孕妇,上蹿下蹦,以庞大的肚子为掩护,搜集大量的资料和信息,汇总后,经过潘曦晨、陈文一干人等的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冯烁跟家里是彻底闹翻了,原本这小子是想走和谐演变路线,先瞒着掖着,慢慢让家里接受。可欧杨珊去医学院讲课时,正好被他的前女友撞了个正着,她脖子上挂的那个观音就是铁证,那是冯烁从初中就没离过身的东西,现在被她挂在脖子上昭然过市,还不能说明问题么?于是乎,他前女友跑去质问小冯同志,小冯同志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突然变成了诚实的好孩子,直接承认他喜欢欧杨珊。我就是喜欢,你有脾气么?你管得着么?接下来,火山爆发,淑女撒泼,直接在学校的公共场合开始哀号,号到路人侧目,尽人皆知。
号完学校,转战冯家,很快冯家上下都知道冯烁的新女友是个已婚未离异、红杏出墙、老牛啃嫩草、荼害祖国栋梁的女人。冯烁立即被召回,当面刑讯,革命志士小冯喊了声“我喜欢她,就想跟她在一起”的口号,惹得天怒、人怨、长辈发威。当然,冯家有冯家的地位和威严,经过周密商量之后,先是圈禁自己的儿子,继而派出冯家姐姐出面谈判,两头下手,还怕这孽缘不断?
偏偏冯烁咬紧牙根就是要和欧杨珊在一起,欧杨珊也是里外里一副不吃你这套的架势。冯家爸爸妈妈去看望齐老爷子的时候,更是被齐老爷子当面点穿这事。
人家齐老爷子很伤心很伤心地说:“你儿子好福气啊,欧杨大夫多好的人,万里挑一,要是我能有这么个儿媳妇,我能笑着再活五百年。”
冯家爸爸妈妈当时那个尴尬,还有其他人在呢,八卦是人性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你问我,我问他,他再变着法地问别人,最后得出个结论,冯家小儿子找了个有能力、有德行的好女人,就是离过婚,可是错不在她,她的前夫是浑蛋。
其实在当今社会,大部分家有精英儿的父母都无法接受自己培养的好苗苗被离异的老女人叼走。但自己不接受,不代表别人不接受,尤其是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反正疼不到自己身上,有笑话不看,那是傻。
整件事情在冯家周边的人际圈子中悄悄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冯家要挺着自己的大家风范,最后决定还是撒手不管这对小破鸳鸯,反正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油盐酱醋能火速腐蚀看似精钢不坏的爱情,随他去好了,看他们能快活几日。伴随冯烁被释放的是没了财、没了权,老妈不疼、老爹不爱,只留一张帅脸、一口白牙。色即是空,这滋味让他们自己体会去吧。
有钱没钱欧杨珊是不在乎的,但冯烁还是不适应,尤其是房子也被家人收回了,他又不适应住医院宿舍,只好搬来同她一起住。
欧杨珊倒是理解,爹妈出的钱,记你名下让你住,那是爱你;不记你名下不让你住,那是因为你找了个刺头来气他们,人家不爽,凭什么还让你爽啊。冯烁没了脾气,在欧杨珊家住了两天又开始犯毛病,里外透着别扭。问他怎么了,他又状似很淡定地来一句,“没事。”
欧杨珊看他有事不说,闷在心里憋着,憋得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扭巴了还憋,弄得她也浑身不舒服。在她的逼问下,冯烁说了实话,他觉得那房子是她和陈文的,沙发是他俩的,床是他俩的,这房子的每个分子上都刻着她和陈文的名字,他在这儿就是个外人。欧杨珊一拍桌子,“你以前在这儿住,也没那么多事儿啊。”
冯烁很无辜地瞪圆了眼睛,“以前那是暂住,我暗示你好几次,叫你去我那里住,你都没反应。后来又说搬衣服麻烦,我能怎么办?”
“那你想出去租房子?”
“我们买房子吧,自己的房子,写你的名字,他们管不着。”
欧杨珊劝不住他,也就由着他折腾,冯烁挑房子要求地理位置,社区环境都要一流的,而且要带着附近名校的入学指标。冯烁每天下班就去看房子,上厕所都抱着笔记本进去看评论,终于精挑细选了一个楼盘才献宝一样带着她去看。欧杨珊也很满意,俩人一拍即合,当场定下来要买。但到签合同付款时,矛盾浮现,首付百分之三十,房子总价二百七十万,可冯烁名下的存款一共也就不到二十万,其余的款子都得找朋友凑。欧杨珊本就打算她来付账,反正也是写她的名字,冯烁不答应,这家伙倔起来没完,欧杨珊明确地告诉冯烁,按他目前的工资和消费水平,几年内根本买不起房子,要是还想靠家里,那么趁早回家认错去。如果真要买这套房子,那就由她来承担。但冯烁怎么也不肯,俩人因此吵了一架,冷战了两天,最后商定由她首付,就算冯烁借她的,冯烁还贷,名字写冯烁。可再去买时,房子却已售空了。买房子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比起欧杨珊为房子大动肝火,陈文则是因为房子而春风得意,他在近郊开发的别墅区预售得很火,自己留了两套。找了个空,带着爹妈和欧杨珊得意洋洋地去看房子。陈爸爸对这对冤家的事情已经麻木了,这段时间虽然看陈文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终究也没再说什么或上手扁人。杨母说他们想开了,不想开也没办法,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老的管不住了,反正怎么着都还是自己的儿女,随你们去好了。欧杨珊听着难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强压着逼了回去。至于冯烁,杨母和姥姥的态度一模一样,就当没这个人存在。姥姥明明白白地跟欧杨珊说:“你俩就是瞎折腾。早掰早安生!”
别墅区地理环境的确不错,前有水后有山的。陈文登高望远,指着周边划了几个圈,豪情万丈地说:“看看,以后咱家就搬这儿来。这儿现在是北京最棒的别墅区地界儿,多少人给钱都买不到,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欧杨珊看着满地的大坑和钢筋,又看看陈文脚底下,哼了一声,“赶紧下来吧,那破土堆子马上就要被你给踩塌了。”
买不买房子,住不住别墅,欧杨珊都不在意。但让她有点儿受打击的是她提副主任医师的事情被上面批了个暂缓,估计是跟她谈的这场没谱儿的恋爱有很大的关系。
科主任不明就里,还明里暗里地指点欧杨珊赶紧找找路子,小心名额被别人占了。欧杨珊也愁,欧爸被她给气得血压飙升。冯烁提副主治医的事情也被压了,她还能有什么脾气?人家自己儿子的前途都不管了,亲生的儿子啊,还能便宜到她么?
倒是齐老爷子听说了这事儿,立马给她姥爷打电话说:“那丫头的事情别着急,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看谁能欺负得了她。”
科里有两个主治医出国交流,事儿全分摊到留守医生身上,欧杨珊课题任务也不能耽误,每天门诊、病房和研究室三地奔忙。冯烁想帮忙也没办法,毕竟他还是个住院医生,又是见不得光的男友,只能偷摸着帮她整理资料,端茶送水。
一日临近午休,门诊排队的病人还是有增无减,欧杨珊前天晚上刚做了个手术,没睡几个小时,眼下发青,说话都透着虚。冯烁和另外一个住院医生看欧杨珊累成这个样子,干脆叫护士停止叫号。
偏巧江帆带着一个关系户来找她,晓琴帮忙安排的,熟门熟路直接加塞,带着人就进了诊室,诊室里还有其他的病人,晓琴对欧杨珊使了个眼色。欧杨珊会意,叫冯烁先带人去屏风后面问问病史。她这边正听诊呢,屏风后面却呛声大作。
“安静点儿。”她有些不高兴。
等手头的病人离开,她才过去问:“怎么了?”
冯烁面无表情,另外一个住院医生抢着回答:“我们看了他的检查报告,认为是生理性窦性心动过速,跟病人解释了,他不相信。”
病人也急了,“我来看病是找欧杨大夫看,你们说的算什么?”
病历在冯烁手里,欧杨珊拿的时候,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他,心想,脸板成那德行,跟板砖一样。
“龚贤胜,是吧?这两位也是我们医院的大夫,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你以前没有心脏病史,血压正常,二十四小时监护也没问题,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药物?”
“没有。”
“休息不好吧?别担心,就是刚才大夫说的生理性窦性心动过速,可能最近比较累,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欧杨大夫,我要吃什么药么?”
“少抽烟,少喝酒,每天早点儿睡觉,定期运动,比吃药好用。”她把病历给病人,“少吃甜食,多吃蔬菜,水果也要少吃,你血糖有点儿高。”
送病人出门,晓琴和江帆正等在门口,晓琴小声嘱咐道:“中午一起吃饭,都安排好了,顺峰。”
她挥挥手,“困死了,不去。”
“那成,回头叫江帆单独请咱俩。”晓琴看她气色不好,摸摸她的脸,“小脸煞白,中午睡一觉吧。”
“谢谢啊,欧杨大夫……这是我们一个投资人,对不住了啊,又麻烦你。”江帆凑过来说。
欧杨珊笑,“江总,您以后提前打个电话,我空出时间您直接过来就完了,还找晓琴干吗啊。这么见外。”
“哎哟,我不是不好意思麻烦组织么。呵呵,中午一起吃饭吧。”
“欧杨大夫,有您电话。”冯烁的声音清清冷冷地飘出来,众人皆是一愣。
“成了,别客气,我还有事呢。”欧杨珊拍拍晓琴,“回去了啊。”
哪里有什么电话,手机号码显示就是他冯烁打的。
住院医生见她进来,幽怨地嘀咕着,“住院医生就不是医生了吗?住院医生就是大骡子大马没有技术含量的闲人了吗?”
欧杨珊觉得自己像一名幼儿园阿姨,赶紧哄着,“该干吗干吗去,去打饭。我要排骨、茄子,再给我带瓶可乐。住院医生就是被主治医使唤的,认命了吧。”
冯烁继续板着一张扑克牌的脸。
手机响了,她接起。
“三儿,给你带的东西,大辽参,我放晓琴那儿了啊……哎,你边上那个小白脸就是那个谁吧……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啊?”
手机声音很大,冯烁的脸越拉越长,还好其他人都去吃饭了。
冯烁生气是因为他觉得欧杨珊那帮朋友一点儿都不理解她的工作状态,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往她这儿带,有病找她,没病也找。说穿了就是为了面子,帮朋友有面子了,她落到什么好了?她给关系户看病没问题,但也要分人吧,这样胡乱看一通,跟出普通门诊有什么区别?就得一盒破海参,要来干吗?
欧杨珊生气是因为冯烁太不通人情,谁家没个亲戚朋友大爷表哥同学的啊,不管有钱没钱、有权没权,能帮就帮一把。再说了,她欧杨珊也不是没带人找过其他科室的大夫。她知道冯烁心疼她,但是他对自己朋友的态度让她觉得不舒服。
两个人的认知出现偏差,吵架,吵架,惊起一摊纱布。
冯烁一挥手,白纱飘飘飘,门一摔,作别医院的诊室。
下午病房查房,冯烁依旧板着个后妈脸。欧杨珊也不看他,按顺序一床床看过去。
“欧杨大夫,我的伤口很疼。”一个病人说。
欧杨珊在伤口周边按压几下,立刻拆了纱布查看,伤口裂开了。
“不疼啊?怎么不早说,现在要重新缝几针。”
“我跟许医生说了,她说是正常的疼痛,忍了大半天,这不是忍不住了……”病人很实在,边说还边呵呵笑,笑疼了又咧嘴抽气。
欧杨珊迅速回头看了眼许婷,又俯身安抚病人。
出了病房,欧杨珊翻脸发飙,“许婷,你解释一下。”
“我跟冯大夫说过,冯大夫也说没事。”许婷倒也不怵她。
“冯烁,怎么回事?”
冯烁抱着手臂靠着墙,慢条斯理地说:“我问过许医生,她说伤口没事,是我疏忽了,但我也提醒过她去跟负责这床的刘医生说一下。”
“我没说伤口没事,我说的是……”
欧杨珊不耐烦地打断她,“许婷,这个病人负责的住院医生是刘大夫,你问冯大夫他能清楚什么情况吗?刘瑞你当时检查过伤口没有?”
被点名的刘医生愣了,“可许医生根本没跟我提这个事儿啊?”
许婷咬咬嘴唇,低下头。
“行了,这事儿是许婷你没有处理好。首先这床的负责医生是刘大夫,你一时没找到他问冯烁也没有错,但是你们沟通不清楚,导致病人情况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事后你又没有跟刘大夫汇报。你以后要注意,这不是小事。明白了么?”
她转向冯烁,“小冯,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就算不是你负责的病床,小许找你问,你也应该好好核实一下,要对病人负责。还有,小刘,这是你自己的病人,就该勤着点儿问,都指着主任医生查房才发现问题,来得及么?总之,以后大家都注意一下,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病人,都要细心点儿,别自扫门前雪,出了医疗事故是咱们全科室的问题,奖金是咱们一起扣。”
一干医生护士齐刷刷地点头,唯独冯烁医生水仙花般的出尘渡世。
欧杨珊心里清楚冯烁在这个事情上是故意整许婷的,他对病人的态度还是很严谨的,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别说伤口裂开,就是翻身若重一点儿,他都恨不得再做个全身检查。
她不是不想袒护他,但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徇私的道理,尤其是跟人命有关的,手指缝一松,半条命就漏下去了。
过后,许婷到办公室主动承认错误。欧杨珊也没再说她什么,只是再三告诫,仔细,仔细,再仔细。冯烁进她办公室的时候,与许婷擦身而过。许婷欲言又止,扭脸看了他们一眼,关门离开。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冯烁看了她半天,见她真动了火气,才说:“就是她跟我以前的女朋友说咱俩有问题,你的电话也是她给出去的。这女人心眼儿很多,出了不少坏主意。”
“那你就拿病人开玩笑?”
冯烁低头不语。
“冯烁,你这次太过了!”欧杨珊气疯了,下班也不想理他,自己开车回家。
晚上她在厨房炒菜,冯烁悄悄地走进来,搂住她,头倒在她的颈边,“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
欧杨珊对冯烁真的是无可奈何。
她问冯烁:“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明明心眼多得要命,还能装得这么可怜,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
冯烁吻她的唇,“我傻着呢,要不然,会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你么?”
“得了,我跟你说,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否则我真跟你翻脸。”欧杨珊敲打他,“私人恩怨不许带到工作中来。”
“我保证不会了。对了,你明天回娘家么?”冯烁边问边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欧杨珊关了火,推开他,“明天周五,我连续三个周末没回去过,我妈真要发飙了。拿盘子来,准备吃饭。”
杨母的确很生气,欧杨珊从来没有这样不孝顺过,连续三个星期不回家,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一个小破孩儿,那个妈妈能接受得了?
她电话里跟欧杨珊劈头盖脸一顿骂:“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可没听说过找了男朋友忘了娘的,你谈恋爱谈昏头了吗?你爸每天都问一次你干吗呢。人家陈文隔三差五就来电话,周末按时回来。就你,电话也不打,家也不回,你想干吗?”
欧杨珊自觉理亏,自从冯烁被家里遗弃后,就黏她黏得厉害,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挂在她身上。周末她想回家,只要冯烁用孤零零的凄楚的眼神看一眼她,她就迈不出门了。她想过带冯烁回家的,可杨母断然拒绝。她对冯烁有亏欠,毕竟人家是为了自己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有家不能回,没人爱没人疼的。自己再不爱他陪他,那也太不仁不义了。
冯烁听她要回家,面色黯淡下来,“也对,你很久没回去了,你妈妈对你真好,回去吧。我刚好在家看看资料,过两天有考试。”
欧杨珊知道他不想自己走,可也没办法,晚上抱着他安慰半天,结果自己累得第二天下午才醒,耽误了大半天时间。回到家,免不了被杨母狠批一顿。委屈得她晚饭也吃不下。
陈文看见欧杨珊脖子上那几块红印子,就知道怎么回事,示威给谁看啊?
他跟欧杨珊说:“跟你家那小白脸说,叫他注意点儿,下嘴也太狠了吧。咱俩刚离婚,你这就一脖子爱的痕迹,最后吃亏的是你。”
欧杨珊当时就红了脸。回家跟冯烁说,冯烁口头答应,可印子该制造还制造。
陈文明白,冯烁现在是想让欧杨珊公开俩人的关系,但时机又没成熟,所以用这种方式先制造欧杨珊有主儿的舆论。这也太幼稚了吧,小屁孩的占有欲。
欧杨珊跟冯烁几次沟通无果,他总是说那是因为太爱她了,俩人亲热出点儿印子是情不自禁,在所难免的。现在科里基本上都知道她欧杨珊有个火辣男友,连护士长都悄悄提醒过她,别那么激情,影响不好。欧杨珊有苦说不出,冯烁认定的事情,八头大骡子都拉不回来,你越跟他说,他就越往死胡同里钻,整个一叛逆少年。
晓琴探听到有谣言说其实是欧杨珊出轨,陈文就是个倒霉蛋,完全是被冤枉的。
欧杨珊还能说什么,她真是不明白冯烁到底是怎么想的,几次发现冯烁半途偷摘套子,难不成还要让她背负个未婚先孕的美名?她想坐下来跟冯烁好好聊聊,可冯烁从不肯跟她说这些,不是岔开话题,就干脆用“不舒服”“意乱情迷”来做借口。欧杨珊只能郑重地警告他,安全第一!
她为了爱情名誉扫地也就罢了,可陈文也跟着瞎凑热闹。欧杨珊一听说陈文来医院体检,把自家那点儿破事当笑话说,终于忍无可忍,满腔委屈全数爆发,“陈文,你有病吧,跑我们医院说什么鬼话啊?你不知道什么叫家丑吗?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你到底要干吗?”
“我就是嘴欠,体检的时候人家提起来,我就说了。”陈文心里那个堵啊,这么为她着想,自己都献身了,但还被她骂。
“你不是刚在友谊医院那边体检完吗?”欧杨珊疑惑地问,“你又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真没有,就上次没查癌标。嗯,我还有事,先挂了啊,回头再聊。”陈文挂了电话,郁闷地看着自己青紫的双臂,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伟大。
欧杨珊趁出门诊的机会去体检中心找人问陈文的检查结果。当班护士长见她来,立刻拉着她说:“欧杨大夫,我们给你报仇了!”
“报仇?”欧杨珊傻了眼。
陈文是故意跑到北方医院做体检的,不只查了癌标,从头到尾都查了一遍,每做一项检查,他就想办法跟医生护士提自己和欧杨珊那点儿破事。弄得抽血时,那帮护士好像各个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扎了好多针,还轮番来,一边胳膊肿了,换只胳膊接着来,要不是他眼尖,看见后面还排了一队复仇天使,赶紧逃跑,估计脑门上都是针眼儿。
“这男人也太无耻了,都离婚滚蛋了,还舔着脸来这儿用你的关系跟医生套近乎,假惺惺地说什么还好你现在有新的男朋友,他觉得很欣慰。没用兽针简真便宜他了,这是他的检查报告,你拿回去摔他脸上,就说我们体检中心全体工作人员恭祝他肺癌胃癌乳腺癌子宫癌全套得一遍。黑了心的家伙!”护士长说完,还不解恨,又捶了下桌子,以示愤慨程度已飚到极限。
欧杨珊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页页地看他的检查报告。还好一切正常,只是有必要连X光都照么?这个傻瓜。
冯烁知道这事后,不知为什么,竟收敛了许多。欧杨珊得以把高领改成V领。
欧杨珊跟陈文讨论过冯烁这到底是什么心态,陈文指指路边正抬腿嘘嘘的小狗,“偌,就那种心态。”欧杨珊无语,愣愣地看着那只小狗跑来跑去。
隔了几日,她从门诊被叫到了急诊室,护士长迎上来交代情况,患者韩颖佳,医学院学生。这位二十出头的小美女在北方医院大门口用一把小瑞士军刀刺进自己的胸口,所幸角度偏了些,刀刃有点儿卷,没直接刺中心脏。
抢救过后,护士长长地叹口气,“哎,这是情杀啊。”
“哎,又是个被爱情杀害的花季少女。”欧杨珊也叹气,“多漂亮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呢,大动脉破裂,差点儿就过不来了。”
她一想起那把插向心脏的刀,就浑身不自在。
有人竟然刺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那句歌怎么唱来着?死了都要爱。要是真死了,还爱什么爱?爱鬼去吧。
欧杨珊的脸上和头发上都溅了血。洗干净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冯烁和冯家阿姐仿若两尊黑面门神,一左一右守在女浴室门口。
欧杨珊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会客室,看大戏一样看着冯家姐姐安抚韩颖佳的姨妈。冯烁低着头,任姨妈又打又锤。
“我家冯烁也不想闹成这样,小男孩小女孩谈朋友分分合合很正常的,怎么小佳这么倔啊?还好已经脱离危险了,是不是,欧杨大夫?”冯家阿姐边保护弟弟边问欧杨珊。
“还在危险期,要再观察二十四小时。”她背书般说出专业论点。
那个姨妈一听哭得更厉害了,震得欧杨珊感觉头隐隐作痛。她压压太阳穴,起身说:“我先去查房。如果有纠纷,最好去附近的酒店解决。这里是医院,会影响到其他的病人休息。”
“那个女的在哪儿?冯烁,你跟我说你新找的那个女的在哪儿?”见冯烁不说话,姨妈晃着冯烁的肩膀,“佳佳的父母都在国外,你们不能这么欺负她!”
欧杨珊惊诧地发现自己似是女主角之一,应该就是冯烁新找的那个女人。她记得冯烁说是他被女朋友甩的,原因是外面有人了。
不对,是谁外面有人了?
第二十章 大结局
欧杨珊有些晕眩,快走几步,拉开门,穿过偷听的人群,远远逃开这是非之地。
没走到停车场,晓琴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送你回去。”
“干吗啊?”
“赶紧走吧,这点儿破事闹死人了。”晓琴一把抢过钥匙。
欧杨珊就想找个地方单独待会儿。她就不明白了,人家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怎么到她这儿,怎么都这么难啊!她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过了一个山头还有另外一个山头。好事没有,坏事不断,到底得罪过哪路神仙了,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晓琴安慰她道:“红颜祸水,没事儿的,漂亮女人都这样。你看我,想遇见坏事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多多么想尝尝被人骂狐狸精的感觉,那是对女性魅力绝对的肯定。”
“琴啊,你是想安慰我还是在刺激我啊?”欧杨珊实在没办法被她这个笑话打动。
晓琴讪讪地说:“我陪陪你,等会儿叫陈文过来,我就撤。”
“你叫他来干吗?”
“安慰你一下,我嘴笨,越说越完蛋。”
陈文倒是贫,可人家不来。他在电话里对晓琴说:“别人安慰她没用,她就是一根筋,必须自己想明白才成。你不用管她,让她睡觉,睡醒了,她就没事儿了。”
其实陈文也想来找她,可他不能。一是没资格,万一冯烁过来看见他在,再跟三儿吵起来,就麻烦了;二是他要赶紧去打听消息,怎么这前女友突然就杀出来了,而且亮相如此惨烈。
欧杨珊一觉睡到半夜,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冯烁吓醒的。
冯烁说:“明天一早,我们去登记结婚。”
欧杨珊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你户口本和离婚证在哪里?”冯烁看似很冷静地问她。
欧杨珊回过神来,“你不觉得你现在最该关心的是躺在医院里的那个姑娘吗?”
冯烁上床搂住她,“不说她,说我们的事情。”
欧杨珊推开他,“冯烁,你也太冷血了吧。就算掰了,人家也是为你自杀的。你当晚就跟另外的女人说要结婚,你不觉得有点儿太荒唐了吗?”
“我俩分手了,她对我来说连病患关系都谈不上。她自杀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想用这个威胁我……我电话里跟她说了,我们不可能了。”冯烁摊开双臂,仰躺在床上。
“所以,她就在医院门口用刀给你俩这段感情来了个最后的终结,是吧?”欧杨珊冷眼看他,“你认为你们俩的恋爱关系结束,就是陌生人了,是吧?你以前爱过她么?还有,你说你被她甩了,外面有人了,是你自己有人了吧……你……”
冯烁猛地起身压住她,“你别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离了婚还跟没事人一样,还能和前夫说说笑笑、保持联系。对于我来说,她就跟陌生人没两样。她自杀我也难过,可她犯傻、难道就要我负责?你想我怎么办?跟她和好?和她结婚?就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当然,我如果不喜欢她,就不会跟她一起四年……”
“可是欧杨珊,从我认识你开始,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继续了……你跟陈文好好的,也就罢了,可你俩分了。我也不想招你,是你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是,是我有人了,我爱上你了……”
“所以,我跟她说,她不是我要的那种女人。我俩在你跟陈文闹翻住院的那几天就分了……其实闹成现在这样也好,大家撕破了脸,反而容易办了。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明天咱们去登记,你别的都不用管,咱俩在一起就好……”
欧杨珊被他强行圈在怀里,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述过往,讲述未来,声音由大到小,最后渐渐成了微微的鼾声。
她小心地抽出身来,给他盖好被子,踮着脚,走出了卧室。
天色微亮,她和一脸疲惫的冯家姐姐坐在医院门口的永和大王喝豆浆。这天晚上冯栎被折腾得不轻,估计也是一晚没睡,看上去眼袋松垮。欧杨珊不知道这时候她找自己来干吗,就低头搅拌着豆浆,看着漩涡发愣。
冯栎几次欲开口,最终还是叹口气,败下阵来,“其实我也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找你出来也是没办法,闹成这样,一时也控制不住。冯烁那小子不管不顾的,我里外都不是人。”
欧杨珊继续埋头制造豆浆漩涡。
“昨天晚上她醒了,哭着要找冯烁,伤口挣开了都不管。冯烁哄了她半天,又打了安定才消停。现在满医院的人都知道是因为冯烁抛弃她,她才自杀的。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什么都说,胡话连篇,再闹下去,对你们谁都不好。要不,你先别出现,我已经和韩家谈好了,等情况稳定了,立刻转院。”
欧杨珊想了想,觉得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行,我请两天事假。”
她正在门口掏钥匙时,门被猛地一把拉开,冯烁冲出来抱住她,“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叫我?”
她抬头,就看到他一双眼红肿肿的。
“哭过了?”欧杨珊问。
冯烁揉揉眼,不说话,头埋在她的脖颈,青青的胡碴儿扎红了她的脸颊。欧杨珊拎着早点,半张着手臂,任他抱着。
等冯烁吃饱洗好一身清爽后,欧杨珊说:“你去多陪陪她吧,她是病人,我没事儿的。”
韩颖佳再次清醒过来,她和冯家姐姐聊了会儿,同意不闹了,只是提出要见见欧杨珊。她很乖地跟冯烁说:“我就是想再看看她,看看她到底哪里值得你去爱。”
冯烁拒绝了,他跟欧杨珊说韩颖佳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恐惧。
欧杨珊知道那种背叛的滋味,她体会过,也记得那些伤痛。
她想,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韩颖佳见冯烁陪着欧杨珊来了,浅浅一笑,“烁烁,你能先出去么,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欧杨珊见冯烁有些犹豫,对他说:“没事儿,你去吧。”
“我可以转院。”韩颖佳打量了她一番后,才开口说,“虽然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但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不过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真直接啊,欧杨珊忍着笑,说:“那干吗自杀?死了就看不到他了,你能舍得么?”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绝对不会的。冯烁哄着我,可眼里满是不耐烦。他姐姐跟我姨妈说,闹大了吃亏的是我。我不怕,我插自己这一刀的时候就想好了,不弄得你们身败名裂,我是不会罢休的。她是有本事把这层楼封了,可只要我一出去,你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韩颖佳躺在病床上幽幽地盯着她,“我求过他,求过他的家人,他的朋友,甚至求过你,不过我想通了,求你们干吗?你们都是冷血动物,我只能靠自己。你知道吗?我是对着你的照片插的那一刀,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冯烁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为这个自杀?欧杨珊都替她不值,“何苦呢,你发个匿名信,贴个大字报,不就完了吗?”
“我能吗?他们跟我父母商量好了,要送我出国,家里连网络都给断了。我每天就躺在房间里幻想,想着怎么让你们痛苦,比我更痛苦。”
“成了,我觉得你需要心理医生。我向医院汇报,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欧杨珊越听越觉得这孩子是爱得走火入魔了。
“你等一下,帮我把我姨妈叫进来。”
韩颖佳的姨妈进来后,韩颖佳说:“姨妈,她是我的主治医生,也就是抢走冯烁的那个女人。”
很及时和应景的耳光,欧杨珊捂着脸苦笑,为什么都喜欢打耳光呢?再说了,要打也是打男的吧?
“你干什么?”冯烁冲进来,推开想继续下手的姨妈,怒视着韩颖佳,“你太过分了!”
欧杨珊趁机掩面离开。
她估计已经被刺激得麻木了,不生气,不觉得羞辱,也没感觉到委屈。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看电影,不过有个角色跟她同名而已。她同情韩颖佳,被爱情伤得肠穿肚烂,还是放不开。报复又能怎么样呢?别人根本不在乎你,到头来最痛的还不是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冯烁推门进来。
“赶紧敷上。”他拿了冰袋压住她的脸颊,“给她开医嘱,让她马上走。”
“不行,她现在各项体征还不稳定。”
“她精神好像有点儿问题……疼吗?”
“你多陪陪她吧,过了这两天就好了。我等会儿要去部里开会,要我去做课题汇报,不能不去。下午回来后就跟主任请假,到时候让一科的卢大夫来接手。”
去开会的路上,接到陈文发的短信,“赶紧回家。”
欧杨珊回拨过去,“什么事啊?”
“刚才谁打你了?汪晓琴没跟我说清楚。”欧杨珊无语望苍天,这是医院还是特务机构啊,传得也太快了吧?
“我没事,现在正去部里开会。”
陈文很不高兴,不依不饶地问:“谁打的?我正往你们医院开呢,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你就别添乱了,我都快到部里了。”
“怎么回事儿啊,说动手就动手,那女的不是重伤么?”
“别提了,通过这事,我发觉有个强大的娘家多么重要。还有,你说我当初多仁义啊,就轻轻抽你一巴掌,你那小情人儿我碰都没碰。”
“少来,我耳鸣两天。冯烁哪浑蛋呢?”
“医院陪护呢,你千万别去找他啊,要不我跟你急。”
“得,得,我贱,行了吧?你爱怎么就怎么着吧。”电话被挂断。
这家伙怎么说急就急。欧杨珊趁等红灯的工夫回拨过去。
“没事儿吧?我不对,还不成么?你别担心了,我能处理好,真的,有事我立刻给你电话。”她就差立正敬礼,这节骨眼儿,他要是再插一脚的话,那就更乱了。
陈文没了脾气,放低了声音问:“脸肿了没?”
“嗯,有点儿。”
“那你还折腾什么啊,还去开会?”
欧杨珊抽空看了眼自己那红扑扑的半边脸,乐了,“回头率暴涨啊。再说,被打的医生多了,也不差我一个。”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看情况不对别硬顶着,听见没有?”
院部召集各大医院做重点科研项目阶段性研究成果汇报。欧杨珊进门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她溜边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头发一垂,就遮住了脸颊。
没过多久,冯烁给她打电话说韩颖佳又闹起来了,拔了针,顶住自己的颈动脉,要求见院长。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拿着电话走出会议室,她说:“我爸出国了,你姐呢?让你姐来啊。”
“她来有什么用?没办法了,用药吧,我控制一下剂量。”
“不行,对呼吸影响太大。”
“可真没办法控制了。这样,精神科周主任已经过来了,他要同意上药我们就上,你就当不知道这个事情。”
她坚持她的观点,“冯烁,不能再用药了,就算是周主任,他也会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不能用药。”
“那你说怎么办?”
“上束带。”
“可她还叫啊,现在部里的考察小组在呢,闹大了你怎么办?”
“他们考察的是医疗纠纷,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我怕什么?”
“可……我怕……干脆转去精神科那边吧?”
“疯了吧你,她有必要去精神科吗?周主任确诊了吗?再说那边离咱们这楼有好几百米的距离,来回搬动跟转院有什么区别?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胸部创口,精神科那边哪有咱们这边的仪器?”
“她目前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下来了,周主任和主任说只要你同意就可以转去那边。”
“你问过他们了?”
“嗯。”
“冯烁你到底想干吗?”欧杨珊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别跟我计较这个,我回来跟你解释,转科吧,你电话跟主任确认就可以了。”
“我不同意!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治疗精神问题,一旦搬动过程中出现剧烈震动,动脉二次破裂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你相信我!”冯烁几近哀求。
欧杨珊加重了语气,“冯烁,这是人命,没有第二次。”
冯烁沉默良久,才说:“我再跟主任商量一下。”
她越想越不对,跟会议主持沟通半天,提前做了汇报,就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途中不停地给冯烁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打科里,科里的人说:“那个韩颖佳啊,已经由精神科周主任和咱们这边卢大夫、冯大夫一起护送去精神治疗中心了。”
“怎么可能?”欧杨珊挂了电话,立刻打给科主任。她是韩颖佳的主治医生,没有她的医嘱怎么可能转科?
主任似乎正在接待客人,她上来就问:“谁同意韩颖佳转去精神科那边的?”
主任也愣了,压低了声音,“你没同意?搞什么鬼,冯烁是拿着你签了字的医嘱办的手续。”
欧杨珊问:“人走了么?”
“刚刚送走。你马上回来。”
寒气顺着她的脚底直往上蹿。
车刚到楼下,她就知道出事了。
卢大夫和冯烁从救护车到抢救室,一刻不曾地停止急救,还是不能挽救那个韩颖佳的生命。
欧杨珊坐在急救室外面,不断地深呼吸,试图控制住不停抖动的双腿。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姨妈没在。
护士说:“家属晕倒了。”
欧杨珊走进急救室,那个女孩的胸口还微微地起伏着,生命已经消逝,机器维持着那个女孩的呼吸,却维持不了她的心跳。
冯烁见她进来,拖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拉。欧杨珊没有反抗,看着护士撤走韩颖佳口中的管子,掀起白床单,急救室的门被关上。
欧杨珊甩开冯烁的手,“为什么?”她死盯着他。
“欧杨大夫,主任叫咱们马上去办公楼。”卢大夫走出抢救室,“快点儿走吧,今天这事情有点儿麻烦,影响太大了。”
部里下来检查医患纠纷和医德风气,还有电视台的记者跟着。如果不是这样,冯烁不会着急要送走韩颖佳,主任也不会同意她的转科。当然,欧杨珊签署的同意转院医嘱也是必不可少的手续。
卢大夫首先接受询问,之后几位领导在会议室商量半天,途中电话不断,欧杨珊木然地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偷偷地解开束带,坐起来,跳下病床……”冯烁喃喃地讲述。
欧杨珊闭上眼睛,根本不想听这些。
“对不起!”半晌,冯烁缓缓地说。
欧杨珊不理他,脑子乱作一团。
很快欧杨珊被叫进会议室,她尽量简洁地介绍了病人的病情。有位部领导问:“这种情况怎么能转精神科?”
不待她回答,副院长立即说:“是这样的,是病人家属一定要转的。同志们都看到了,患者十分暴躁,闹得很凶,不转不行啊!哦,还没介绍吧,这位是欧杨珊大夫,杨老的高徒,是我们医院的优秀技术骨干,从海外引进的专家型人才。”
欧杨珊趁着院长交涉的空当,仔细地翻看那些手续。可真齐全,病人家属签署的同意书,自愿要求转科,如果过程发生意外后果自负。好,这样一来医院就没有责任了。
医嘱上有她的签名,还有她的小章。欧杨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签的这份东西。她只想起冯烁写她名字时的样子,他的眼睛、嘴巴和手指甜蜜的味道似乎到今天还弥漫在她的舌尖。她下意识地用力咬下去,血的味道令她作呕。
“欧杨大夫,这是你签署的医嘱么?”有人问她。
“病人当时生命体征完全稳定,加上家属意愿强烈,我们也是尊重家属的选择。”
“这个是欧杨大夫本人签的吧?”
“欧杨,问你话呢。你不舒服么?怎么了,欧杨?”
“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冯烁甩开冯栎的拉扯,冲进来,“签字是我代签的,章也是我从她家拿的备用章。她根本不知道韩颖佳转科的事情。”为了印证自己说的是事实,冯烁当即写出“欧杨珊”三个字来,又怕不保险似的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掏出她的印章,在“欧杨珊”三个字的边上用力一盖。
欧杨珊努力闭上眼睛,似听见有人对她说:“欧杨珊,你是个蠢货。”
事情过去一个星期,没有人再问起欧杨珊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份医嘱及她和冯烁的关系成了禁忌的话题。院方怕她一时冲动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于是强制她回家休假。
虽然伪造医嘱的事情没有被公开,同时,冯家用尽一切办法压住了病人家属闹事。但流言及其变异产物仍在北方医院内四处流窜,且越传越邪。
“她到底有没有精神分裂症啊,周主任做的鉴定应该没问题吧?”晓琴打了个哆嗦,“好惨啊,这女孩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不爱就拉倒,怎么这么拧呢?哦,对了,你们科那个许婷跟这事儿也有关系,就她传得最厉害。而且据当初接诊的护士长说,第一个发现那孩子自杀叫人的就是许婷……三儿,你说她们都为什么啊?”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个情字!十大酷刑,抽筋、剥皮、陵迟加一起也没这个情字伤人,痴人被伤,效果是平方再平方。而且这伤虐的是心,没人能看得到,生怕自己忘了爱的惨烈,时不时地抓开,挠几下,非要疼出眼泪了才甘心。
再狠点儿的就自个儿给自己插一刀,溅得旁人一身血点子。为的是看他惊恐,看他良心不安。自杀者在欣慰之余,又心疼得涕泪肆流,五官移位。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恨你的原因是我爱你。
欧杨珊知道,冯烁这辈子是忘不了韩颖佳了。可她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让他忘不了她,值得吗?
冯栎在出事后找过欧杨珊一次,目的明确,要欧杨珊保守秘密。冯栎告诉她说,目前冯烁情绪很差,暂时不会和外界联系,还请她务必不要再对外人提起这件事情。她还说,转院的事情是她逼着冯烁和主任决定的,当时那姑娘胡说乱说的,万一被记者或者有心人传出去,对冯烁、对欧杨珊都没好处;这事儿我们这边也是有责任的,可当时那个情况,能保住一个是一个,谁也别怪,过去就过去了。
欧杨珊不能理解,什么叫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保住谁?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
她本以为自己很快也会离开北方医院。可没过多久,一直不搭理她的欧爸终于给她打来电话,是通知她齐星宇小朋友的手术提上了议程,她主刀,杨院士指导。
她偷摸着溜回医院,做手术之前的沟通。
齐老爷子、齐豫、欧爸和姥爷早已在会议室聊开了,见她来了,大家都当没事人一样继续说着原本的话题。手术方案其实早就定好了,就是等个时机。
动手术的那天,她一早来到医院,全程陪着小星宇。
麻醉前,小星宇指着自己的脸蛋说:“亲亲我吧,我害怕。”
欧杨珊使劲亲了一下他的脸蛋,“乖乖的,等你睡醒了,咱们一起看柯南新出的电影版。好了,跟爸爸挥挥手。”欧杨珊指指楼上的玻璃幕墙。
她对这个手术很有信心,事实也证明如此。
齐豫在星宇病情稳定后对她说:“你做手术的样子很美,没有一丝犹豫,那么自信,那么无畏。欧杨,你真的适合这身白袍子,白色是生,黑色为亡,跟你的人一样,没有中间地带。爱上你的人一定很痛苦,你看上去傻乎乎的,骨子里却比谁都分得清楚。还有,你和冯烁不合适。别误会,只是觉得你应该过得更好。”
齐老爷子私下也跟她姥爷说:“你说我们家跟欧杨珊没缘分吧,可我和星宇的命都是靠她救的;若说有缘分吧,她就是不喜欢我儿子……你劝劝她吧,冯家那小子,跟她没戏!”
欧杨珊在手术后恢复了上班,见有人指指点点,她也不在乎;有人旁敲侧击,她也不回应。
她对晓琴说:“做名人还真是不容易,回头率这么高,人家看得我自己都有点儿害羞了。”
晓琴很鄙视地看着她,“看你那点儿出息。你休假那会儿,你们科那护士站,知道的是护士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运火车票售票处呢。你们那护士长是仅次于我的拉风啊,进出时她那身后总是一队人呼啦啦地跟着,买饭都不用她自己去,往食堂一坐,随便吃。这个时代,什么最重要?八卦!”
临近年末,她收到一张机票,寄件人是冯烁。
晓琴问她,还能跟冯烁好么?
她摇摇头。他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只是爱上了,便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走。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令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他们只知道握紧彼此的手,却忽略了,路可以平行,可以交汇,但最终还是会岔开,向各自的方向延展。她无力拉住冯烁的未来,冯烁也无法改变她未来的方向。
春节后,她同冯烁一起去了美国。时间不长,却拍了很多照片,有他们住过的公寓,工作过的研究室,一起玩过的游乐场,帝国大厦,还有那些可爱的老师和同事。
之后,他们在机场分手,她回国,冯烁留下,没有拥抱,没有握手。
冯烁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走吧,别回头,给我留点儿尊严藏书网!”
时间一天天过去,欧杨珊每天上班下班,洗衣做饭。回娘家时跟老娘撒娇,跟陈爸下棋,跟陈文斗嘴。闲来无事时,随着晓琴一起抱怨,现在别说是八零后、九零后的,恨不得二零零零后的小娃娃都已经争先恐后地开花了,适合她俩这年龄段的男人,但凡肢体健全有点儿资本的早被一扫而空,霸占得干干净净了。
晓琴开始频繁地相亲,有时欧杨珊也被强行拉去凑热闹,她的感想就三个字:救命啊!
“大爷的,都斑秃了还嫌弃我是离婚的,钟江君你故意的吧?看我单身逍遥,就可着劲儿折腾我,是吧?都什么人啊?上次那个见天就找我,隔了八辈子的亲戚都要带来看病。上上次那个上来就问我,能不能接受丈夫在外面逢场作戏……江君,你就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难为你能找来这么多极品来刺激我,就不怕对胎教有影响吗?”
“别激动,别激动。”江君摸摸自己的肚子,尴尬地皱皱鼻子,“你知道的,我以为你经历过陈文和冯弟弟,想勇敢尝试更多挑战呢。再说了,多看看才能了解目前的行情,不是么?三儿,要不你跟我说实话,你就真的跟陈文没可能了么?他现在可是标准的好相公,我家袁帅看见他就来气,说中国女权之所以高涨就是因为有陈文这种妻奴。”
“他妻奴?谁是他妻啊。再说了,要说妻奴你家那位是绝对标杆人物,陈文能比么?”
陈文听了欧杨珊相亲的种种遭遇,也是唏嘘不已,明明眼前就有他这个现成的好选择,可欧杨珊就是不看、不理。他跟她谈过好几次,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可她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江帆新整了个台球室,开业的时候邀请众人去捧场,欧杨珊那天有手术不能来,派了汪晓琴同志做代表,礼物是一打购物卡。晓琴在包卡的红纸上郑重地写道:
祝:
财源广进,早生贵子。
晓琴是笑着去哭着回来的。她的手上多出的戒指一看就是江帆挑的,够大,够闪,关键是名牌!
江帆说了,这么多年,他以为盼不到晓琴对他表白的这一天,如今她借这样的机会给他暗示,自己当然要响应号召,主动求婚。
据说现场相当混乱,两个单身多年、在感情上闷骚至极的大龄青年,在女厕所里抱头痛哭。
欧杨珊问陈文:“为什么是女厕所?”
“晓琴开始以为江帆拿这个耍她玩,一怒之下冲进了女厕所,估计是找搋子想揍某人吧?江帆也真豁得出去,撒开腿就追,俩人多年的感情就在那女厕所里爆发了。你是没看见啊,那场面啊,哎哟喂……就是味道不很好。”
陈文现在想想都觉得震撼,“真没想到啊,这俩人竟然比咱们还能作,浪费这么多年。早说开多好,是吧,三儿?”
江帆和晓琴这对冤家,在江帆求婚后的第二天就火速扯了红本本,谁也没招呼一声,打着飞的,直奔马尔代夫而去,一头扎进酒店,急不可耐地享受迟来多年的洞房花烛。
“你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处男的潜力果然不可小视。”陈文损江帆,“看你那样,去什么马尔代夫,你俩随便找个好点儿的酒店,包个蜜月套房就完了,反正也不用出门。”
“妒忌,你这是妒忌,哥们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江帆嘿嘿一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舒服啊!”
潘晨曦看了一眼陈文,“别得瑟了,咱们陈文兄还苦守寒窑呢。”
“别跟我提这个,你说晓琴都开窍了,怎么她还那么轴呢?”
“我们是没辙了,欧杨珊是软硬不吃,咱们怎么撮合都没用,你就慢慢磨吧。没事儿,不就是将来孩子比我们的小几岁吗?红包能多拿啊。哥哥姐姐们都工作了,他还读小学呢,那多幸福。”
“滚蛋啊!”陈文郁闷死了。
有个妹妹过来调戏帅哥,一口一个哥哥。
“这位妹妹,我们都是已婚男士了,不玩了,你该干吗干吗去吧。”江帆得意地亮亮戒指,卡迪亚的,一克拉钻戒,要多亮有多亮。
那妹妹受了陈文的白眼,本来就有些不爽,瞥了眼江帆说:“放心,我不招惹你,一个男人戴那么大个钻,假的吧?说他俩已婚我还信,就你?别以为用个婚戒就能掩盖你老处男的本质。”说完,扭着小蛮腰离去了。
江帆哀号道:“还真能看出来啊,可我都不是了啊。”
陈文喝口啤酒,嗤笑道:“傻了吧,这东西戴手上就是个摆设,给别人看的,”他指指胸口,“要戴就戴这儿。这叫手上无戒心中有戒,说了你也不懂,慢慢体会去吧。”
欧杨珊跟陈文说过,她觉得感情这个东西太复杂。她以前追求唯一,要他一辈子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现在想想,就算老死在他怀里,也保不齐他哭完亡妻抬眼又看上隔壁跳秧歌的老太太,来一段“唯美无牙”的夕阳红。
当然换成欧杨珊也一样,人就是这样,没了谁都能活,却总想找个人腻着、依靠着。最可恨的是明知道那些天长地久、海誓山盟都是美好的泡沫,但依旧会相信,会憧憬,会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那我就死在你的怀里头,到时候你想找没牙的就找没牙的,我不会生气,做鬼都祝你幸福。只要活着的时候咱俩能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我就满足了。”陈文一脸深情地对她表白,“再说了,能跟你一起过日子的人,没修炼过十年八年的根本就没戏。你这种女人,背后一定要有个神经麻痹的男人,我被你折磨和自我折磨这么久,已经神功大成,你就收了我吧,我渴望婚姻的小笼子把我后半生困住,真的,极其地渴望。”
欧杨珊优哉游哉地剥着橘子,“你的皮肤那材质不是一般的,尤其是你那张脸,定海神针做的笼子,只要你想,照样两下就能蹭断。”
“关键我不想啊?”陈文委屈又无奈,“你不能因为我误入歧途一次,就否定我的人生。”
“其实我也不比你好哪里去,”欧杨珊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比你还恶劣。”
“关于咱俩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文问,“你别跟我说你就没想过咱俩和好。”
欧杨珊说:“咱俩和好容易,可然后呢?万一再离一次,那就丢人丢大了。我真不忍心再祸害自己、再祸害你一次。”
“结婚这档子事,无非就是精神和肉体两方面。肉体不用说,咱俩没矛盾的时候和谐着呢;从精神上来讲,咱们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以前出了岔子,那是因为我们都以为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你还记得咱什么时候开始冷战的么?从你读博士、我到处找融资那会儿,都想着先拼事业,反正人到手了,不会跑,以后甜蜜的时间还有一大把。可到头来咱俩功成名就,家却没了,亏死了。业务上都是拔尖的人,要是能分出一点儿事业上的劲头到婚姻里,那咱俩得多幸福啊!”
“你看现在,咱们时不时地聊聊天,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都说出来,是谁的错谁改。这多好啊!虽说咱俩分了,可我还是爱你,你能说你不爱我吗?当然,爱是基础。这就跟我盖房子一样,地基有了,咱俩你一块我一块地往上砌砖,踏踏实实地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垒。你放不下你那些病人,我惦记着我那摊生意。可回家了,该惦记的、该想的只能是对方。”
“你说咱们这条件多好啊!没婆媳翁婿问题,价值观上也没大冲突,该改的毛病早被打击没了,不复婚等什么?以后,咱平时就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没事儿回家伺候爹妈。将来有孩子了,好好把他养大,该嫁的嫁,该送丈母娘的送丈母娘。你我老了,手拉手找个山头一蹲,回忆回忆从前,你损我两句,我笑你两声,那多幸福啊!”陈文握紧了欧杨珊的手问,“三儿,这样不好么?日子不就该这么过吗?”
欧杨珊没话说,觉得鼻根有点儿泛酸。
陈文见她不说话,吸吸鼻子,继续说:“折腾这么久,祸害那么多人,离婚都离得拖拖拉拉的,你看咱俩都老成这样了,就连江帆那厮都要抢先当爹,咱俩这是干吗啊?迟早的事情,再耗下去,咱儿子的同学真要管我叫爷爷了。准备准备明天领证吧。我电话咨询过了,这个复婚比离婚简单多了,真的,不排队,不预约,而且最近电力局没有停电检修。咱领完证,我带你去动物园玩,可以弄只小狗回来养养。书上说,这养孩子前可以养养小动物培养培养爱心和耐心……你走哪儿去啊,这么早就睡?”
清晨,欧杨珊出门诊,刚刚八点,走廊里已人满为患,坐着的、站着的到处是人。
上午,最后一个病人带了个小朋友来。
“胸闷多久了?”欧杨珊放下听筒问病人。
“大半年了,就是被我那口子气的。”
“测下血压吧。”欧杨珊交代护士给病人测血压,自己翻看病人之前的体检报告。
趁着病人做检查的空当,病人的孩子好奇地盯着她的胸牌看,仰头问:“阿姨,什么叫主治医生啊?医生又不是病,怎么被治啊?”
欧杨珊笑着俯下身,指尖点点她的胸口,“阿姨是治这里的。”
“那医生也会生病吗?跟我妈妈一样这里会疼?”
“一样啊,会生病,也会疼。”
“那你生病了怎么办?其他医生给你看?”
那孩子的母亲笑着说:“傻孩子,有病就要看医生。”
欧杨珊拿过检查报告,边看边说:“血压略高,看你之前的体检报告这应该是暂时性的。先不用药物,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平时多注意点儿,饮食和心情都要控制好。”
“我就是跟我那口子吵架闹的,能 4e0d." >不生气么?哎哟,我那口子一跟我吵,他就喘不上气来,也得让他赶紧过来看看。”
送走了病人,她坐在椅子上傻笑,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每天说的话这么有哲理?平时由着性子可劲儿地折腾,结果自作自受,非要疼了伤了才后悔,真是有病!
“欧杨大夫,想到什么了,笑成这样?饭点到了,我给您打回来?”护士问她,“哦,对了,您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的那个领奖照片登出来了,真漂亮,一帮人围着看呢。”
“赶紧吃饭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欧杨珊脱下白大褂,快步走出门诊楼。
七月正午的阳光热辣辣的,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一手遮住额头,一手拨着电话。
“完事啦?”
“嗯,你在哪儿呢?”
“你的左前方,公告栏这儿,正欣赏你老人家的英姿呢。”
欧杨珊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见陈文站在公告栏前,正朝她挥手。
她挂了电话,走过去,同他并肩站在公告栏前。
“这照片照得不好,正好看见我下巴上的这颗痘痘。”她探身仔细地打量她的授奖照片。
陈文突然扭脸说:“我刚刚在考虑一个问题。”
“什么?”她仔细地研究自己的照片。
“你也能算得上科学家了吧?”
最近这家伙随时随地都会求婚,只要她说错一句,就能天上地下扯出一堆来。
“干吗?”欧杨珊警觉地问。
“如果科学家还不努力,那么小科学家什么时候能出来?欧杨珊,祖国的未来就寄托在你我身上啊。”
又来了,她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理了理头发,说:“吃什么去?”
“民政局的盒饭听说挺不错的。”
“再见!”
“你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呢?”陈文拉住她手臂,“跟你说,咱俩复婚用的材料,我天天揣身上,你意志也太坚定了吧。怎么拐都不上钩……别笑,你严肃点儿,我这儿求婚呢……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答应?”
“咱俩离婚离得那么艰难,你也好意思这么快就毁掉革命果实。”
“你怎么这样啊,都多久了。再不快点儿,袁帅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跟你说啊,潘子他闺女已经下手了……老是吵着要看她的小弟弟……”
“别废话了……”
“你到底答不答应?”
“再说吧。”
“你给个准信儿。”
“……”
“要不,我下跪求婚好了。”
“下跪?”这倒是第一次提,欧杨珊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花也没有,戒指也没有,跪下干吗?我最多赏你十块钱的票子。”
“如果我跪,带着鲜花、戒指跪,你就嫁?”陈文就差让她签字画押。
“激将法?成,只要你现在能拿出来,我就嫁!”欧杨珊笃定这家伙是跟她玩文字游戏,“我说的是现在啊。十二点十九分,算了,我大方点儿给你五分钟做准备。十二点二十四分。你要是没有,麻烦你以后别跟我扯这些。”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最近的花店,开车单程也要五分钟。
“真的嫁?”陈文挑眉问。
“真的嫁!”欧杨珊双手环胸,看他如何收场。
他同她对峙一分钟后,爆笑出声,边笑边擦眼泪,“我回去必须进贡给袁帅一个大礼包,还好他反复提醒我一定要提前买好花。你等着,就在车里,戒指和花都在,我一分钟之内回来,现在开始计时。”
“大爷的,又被算计了!”欧杨珊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如梦初醒,快步追上去,“别丢人了,你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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