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穿过那云》 1, 原创小说《穿过那云》 初冬午后的太阳向草原的西边慢慢下沉,天气已经很冷了,院子里来了一群野狗,十来只,它们相互追逐嘶咬,让这个小学校的院子里显得很燥杂纷乱。 阳冬今天下班早,下午很早就没有病人了,吃过晚饭便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些野狗,不时向它们抛出一两个石子,其实阳冬很喜欢看到这些狗,因为它们的存在,给这个院落带来了些许生气。 由于放寒假这个小学校显得空荡荡的、老师都回县城了,明年四月份开学才返回,说是学校,其实只有几间平房,前面还像模像样,有门有窗,而房后是一堵破败的土墙,有好几个夜晚听见狼嚎,並能感觉它们上了自己的房顶,那些夜晚真漫长!听当地老人说:狗是狼的亲舅舅,也许是真的,自从院子里来了这些野狗,也不怎么听到狼叫声了。 阳冬是因为把自己单位的住房让给了一起分配来的的同事,自己没住处蹭上了在这里当老师的堂哥的房子,好在学校放假,堂哥回了家,半年后才回来,自己懒得去别处拾掇住处,盘算着对付半年以后再说,但他的这个小算盘让自己备受煎熬,成了这所学校事实上的守夜人,夜夜孤灯,寂寞啊! 2, 阳冬上班的地方是这个公社的卫生所,他是这里今年新分配来的三个年轻医生中的一名。 说是医院,也就三间平房,几个医生轮流值班,没有什么医疗器械,除了听诊噐、血压计、温度计,其他诊疗设备一律没有。看病依赖物理诊断,打针开药、简单的清创缝合,连输液都从没开展过,稍微重点的病人都是劝去区医院和县城。 他心有不甘!,总想开创点局面,多次向卫生所长提出很多建议,但都不了了之,于是他因陋就简,,用家用高压锅将输液器、缝合包,和简单手术器械高压消毒,以备不时之需,但这并没有换来卫生所长的肯定和表扬,但阳冬并不在乎,一切以病人为重是父母和老师反复告诫自己的。 所长所学是藏医专业,善用自称祖传的膏丹丸散、藏式蜜丸,但阳冬了解到其实就是把止痛西药片和口服抗生素研碎滚成丸药而已,遇上感冒头痛比真的丸药有效,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医了。 阳冬在县城中学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了,尽管老师们都竭力劝他继续上高中,并多次到家里向他父母做工作,但他想到自己是家中长子,看到年迈的父母辛劳半辈子,很是心疼,决心挑起家里重担,所以没有继续读书,当了两年知青,碰上国家恢复高考,由于是初中毕业只能考中专,遂以优异成绩考入地区卫校毕业后分配到这个远离县城的牧区卫生所。 他将每月一百多元工资的绝大部份上交父母,自己只留十元伙食和五毛钱的理发费,能够帮助家里摆脱贫困让他浑身充满力量。从小和藏族孩子一起长大的他,藏语很好,所以在和病人的交流上没有一点问题。 野狗们一阵躁动,四散而去。 从倒塌的围墙中冲进一头白色无角的牦牛来,牦牛是牧区的主要交通工具,由于道路很差,这里少有汽车自行车,当地牧民出行男人多骑马,女人多骑牦牛。 3, 白牦牛朝他狂奔而来,到了跟前阳冬才看淸牛上骑着一位绝色美女,白牛配佳人!阳冬猜到她是谁了,她可是这里的名人!无数次地听到小伙伴们流着口水叫着的名字:美朵儿(藏语花儿)的姑娘,阳冬一到这里就听说了她的许多故事,她是这里的头号美人,年方二十,男人们的梦中情人! 关于她的故事让阳冬肃然起敬:说是当地风俗小伙们有钻帐蓬的习俗,就是月黑风高或者月明星稀,总之是晚上去钻女人的帐蓬,通常是白天已有默契,夜晚多半不虚此行,成其好事。但惟独美朵儿的帐篷不好钻,她怀里常揣一把剪刀,已有好几位帅哥好事不成,还被她刺伤,追得伏鞍而逃。她傲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让无数鸡血小伙扼腕难熬。 “曼巴(藏语医生)!曼巴!” 美朵儿对着阳冬叫着,美丽的杏眼直睁着他,双眼像酒醉一样显得通红,身体随着喘粗气的牦牛在上下起伏。 “阿若!曼巴,给我看个病!” 阳冬不敢直视她,心却跳个不止。 “哦呀!哪里病了?!” “这里!”美朵儿满脸红润、面如桃花,一脸坏笑,在无鞍的牛背上蹶起了屁股! 阳冬无助啊!他左右为难,从来沒经过这种阵仗,知道多半是她使坏,但也不排除真有臀部上长了什么痈疖之类,是病人就得看看。 就说:“那你下来吧,我给你看。” “就这样看嘛!”美朵儿一脸坏笑,伏在牛背上,屁股举得更高了,她裹了一件锦缎羊皮藏袍,腰间沒系腰带。他从她后面掀开袍子,只见她里面什么都没穿,一个肥硕结实的臀部暴露在阳冬面前,丰满而弹性十足,并无任何病灶。阳冬赶紧放下袍子,“没有什么问题啊”!美朵儿说:“你还没有听一下呢”!他知道她在捉弄自己,因为这里的病人通常都要求医生用听诊器听一下心肺才放心,哪有听屁股的?太没礼貌了吧?!阳冬心里开始不爽,但面对这样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娇蛮无理,他索手无策,毫无办法。 4, 他心里有点乱:怎么她跟传说中那圣女贞德般冰清玉洁、坚贞不屈的刺玫瑰对不上号呢? 白牦牛低头啃食着地上的草根,不时地用尾巴抽打着自己身上的蚊虫。白牦牛是这里的稀罕物,只有大户人家才可能拥有,且已成了美朵儿的标配与标志,这里的男人是这样打赌的:谁能和骑白牦牛的人好上,谁就怎样云云。 美朵儿伏在牛背上,红红的两眼直盯着阳冬,臀部有节奏地上下摆动:“我的病怎样,我这里疼得很喔。”阳冬感觉她像喝醉了,从她喘着的粗气里有一股浓浓的酒味。但不敢直视她,他能感觉到她目光的热辣,且咄咄逼人。 他心里一直乱,低头看着她的牦牛,突然问:“你的剪刀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美朵儿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剪刀?”突然身体向后一仰,掀开胸前袍子说:“ 看!没有剪刀!”阳冬别过脸去,他不能看,因为这和她所说的病情毫无关系,但他能感觉到她波涛汹涌的胸部在颤抖。 阳冬有心打压一下她的张狂气焰!猛地挥手做了一个打牛的动作,同时一跺脚,白牦牛受惊向后一窜,差点把美朵儿掀下来,她花容失色,双腿夹紧牛背,努力伏着身子,用鞭抽打牛头,显得狼狈。 阳冬哈哈大笑,得寸进尺,随即在地上抓起石子砸向她的坐骑,白牦牛负痛在院子里狂奔,牛背上的美朵儿这会顾此失彼,袍子掉了下来,一幅裸女与野兽的画卷呈现在他面前。美朵儿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坐骑,重新穿好衣服,向他抽过来几鞭,笑着怒骂:“坏蛋曼巴!”阳冬向后退着,也哈哈大笑:“谁让你来捣乱的?!” 5, 天色已暗,院子里已很冷,怕她冻着,阳冬说进屋烤烤火吧?美朵儿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用手做了个剪刀样:“小心这个!”拉转牛头朝外面奔去。 阳冬若有所失,弱弱地说:“再见!”她没回头,双腿拍打牛背,高举剪刀手在空中来回比划,哈哈笑着奔向外面。 看着她香艳的背影渐渐远去,阳冬突然感觉自己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里空荡荡的,他知道自己已沦陷了。 这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的一个下午,那一夜,阳冬失眠了。 “ 曼巴!曼巴!” 阳冬感觉刚刚睡着,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得跳了起来,他有点愤怒,“谁?干什么?”敲门声愈烈,“快起来!有一个重病人!“他更愤怒了!“我今天休息,有医生值班!” “张医生昏迷了,你赶快去看一下” 阳冬一惊,赶紧开门,只见本地最高首长-----矮个子牧场秋书记一脸惊恐,站在门口,一对招风耳愈见明显。他心想大事不好!要出人命!赶紧和书记朝卫生所狂奔,路上得知有一中年妇女被几只藏獒撕咬成重伤被抬到医院,张医生被其惨状惊到,血晕过去了。进到医院只见站了很多人,同事張医生一脸腊黄靠在角落,被群众灌着葡萄糖水,阳冬赶紧过去给他量了一下血压,偏低,脉搏亦微弱,但无大恙,便说:你放心休息,这里交给我了! 安顿好同事,他冲进诊室,尽管在路上对病人情况已有了解,但当他揭开覆盖在病人身上的巾单时,还是吓了一大跳:病人的头皮至少一半被撕裂下来,搭拉在肩上,露出白花花的头盖骨和上面的血管,病人己陷入休克状态。 刻不容缓!毫无退路!且没人支援自己!一切只有豁出去了! 他赶紧给病人开辟通道,输液打破伤风针,立即手术清创缝合,並随时监控心跳血压脉愽。这一切只有他独自完成,他倾全力将这几年所学技艺演绎到极致,经过三个多小时奋战,缝合七十多针,並作低位引流后包扎,再辅以支持疗法和消炎等,开出了这个卫生所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入院证,阳冬决心24小时全程监护,不管成功与否,全力以赴,只要自己在,尽量不要把病人推给上级医院,何况途中还有风险。 6, 走出诊室,阳冬吃惊地看到藏族群众都没走,并向他发出欢呼!那一刻,他才深感作医生是一个很棒的决定!自己是那样的开心! 经过细心治疗,病人康复得出奇的快,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生平第一次用抗生素,总之,五天便拆线且毫无感染。当目送着病人骑着牦牛走远时,他心里涌出无比的成就感,他感觉自己属于这里,这里的藏族人民需要自己这样的医生。同时深感自己知识欠缺,这里地处偏远牧区,只有多读专业书、刻苦钻研医学技术,才能尽量多地挽救病人的生命、使命重大啊!小子,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阳冬工作的这个地方是川、甘、青三省交界处,翻过山头便是一马平川,九曲黄河蜿蜒向东,从山顶望下去宛如一条巨大彩带从天而降,点缀在人间。大草原一望无际,每年夏天这里是人间仙境,蓝天白云、水草丰美、鲜花遍地、牛羊成群;用尽世上最华美的词汇也难描绘她的俊美! 但每到冬天便是另外一种景象,这里平均海拔高度在3500公尺左右,寒风凛冽,白雪皑皑、气温都在零下十多度、牧民便由夏牧场搬到迁徙到牧场场部所在地的冬牧场,所以冬天场部周围人看起来多些。 这里下雪很早,十月份便开始下大雪,今年已下了好几场,都说瑞雪兆丰年,那是农耕地区的美好谚语,对这个牧区来说正好相反,大雪造成了牛羊吃不到牧草,牲畜死亡率高,大雪也让阳冬吃尽苦头:一觉醒来,房门被堵出不去,除了大雪,门是被冻住了,好几次上班迟到了,被院长狠批,问他是否不想干了? 夜晚呼啸的寒风从房顶吹过呼呼作响,煤油灯昏暗的光亮照在阳冬年轻的脸庞上,显得红润而轮廓分明,他这会在捣腾那部父亲送的春雷牌收音机,每天这会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尤其是大雪封门的时候,收音机里会传来Radio ustralia 里面风摩世界的流行歌曲,邓丽君,刘文正,凤霏霏,.........这些歌星的歌声陪伴他送走了无数个寂静的黑夜,给这个几乎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带来了无尽的温暖。但这在那个年代是禁歌,属于糜糜之音,他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听,稍有不慎便会招来麻烦。 7, 美朵儿又来找阳冬了。这次还送给他一小桶藏式酸奶,照例还是伏在白牦牛上不肯下来,今天她穿戴非常亮丽:藏式皮袍里穿了一件红色衬衫,显得那标致的脸庞更加好看,一双美丽的杏眼配上长长的睫毛犹如童话里的仙女灵动无比;乌黑的头发上梳了很多细辫子,并戴着银头饰,双耳挂着一对珊瑚坠子,颈上一圈珊瑚项链,显得俊俏无比,惊为天人;连她的白牦牛脖子上也系了一根红绸。 阳冬惊叹:难怪说是头号美女,今天果然露出了真容。随即投桃报李似地寄给她一个桔子,没想到美朵儿问:这是苹果吗?他几近崩溃!重新仔细打量这位美貌姑娘,上身穿着很完美,双脚蹬着马靴,但能看出又没穿裤子,结实的双腿露了出来,联想到那天看到的一幕,十分不解。便问:“你从来不穿裤子吗?”“干嘛穿!?”美朵儿回答干脆,好像是你少见多怪一样,他觉得有必要对她进行科普教育了:就说你这样整天骑在牦牛上不穿裤子会真的生病的,病菌和寄生虫会跑到你身体里去的!美朵儿睁大双眼,一脸茫然,随即仿佛听懂了,格格大笑!还伸手再要“苹果”。阳冬将剩余的几个桔子全给了她,並告诉他这不是苹果,是桔子,藏语的水果名称不多,但她却听懂了说:“下次给我苹果吃吧。” 美朵儿的到来给这个小院带来了欢娱,至少阳冬这样觉得,但也招惹来路过人们的围观,因为美朵儿从哪里经过,哪里就成了风景,尤其是小伙们会尾随吹口哨之类。今天也不例外:墙外嘻哈声不断,美朵儿熟视无睹,不为所动,眼睛直盯着阳冬。 阳冬怕被人误解,让她回去,自己有事,美朵儿很不解、有些气恼,朝他做个鬼脸,吐出舌头,打牛冲向围墙外,围观的小伙们发出一阵阵幸灾乐祸起哄的笑声、 阳冬心有不忍,想到这院落里的美好时光稍纵即逝,美朵儿肯定生气了,再也不会来了,不禁暗然神伤。 8, 善搓丸药的卫生所长把阳冬叫去谈话,他一边搓着丸药,一边吃着糌粑(牧民主食)阳冬睁大眼睛看着,分不清哪个是丸子,哪个是糌粑,担心所长误食了仁青热勒(丸药),糌粑和丸药交替在所长指间飞舞,能把一件技艺做得如此传神,阳冬真心地钦佩他了。所长告诉他给他分配了一匹马,用于出诊使用。 临了,所长眨着鬼魅的双眼,在阳冬的身上上下打量:“你和那白牦牛美朵儿好上了?她的剪刀不得了!你哪里没有受伤吧?” 真是传的快啊!阳冬无语,他不想解释,解释他也不相信,心想清者自淸,就说我去看看我的马就离开了。 分配给阳冬的马是一匹棕黑色的河曲马,体格健壮,四蹄有力,最大特征是额头呈白色,让人想到白面书生这个词。牵出马,没备鞍子他翻身骑上朝山跟边疾驰而去。 阳冬的骑术很是了得,这得益于两年的知青生涯,阳冬下乡的地方也是一个牧区,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主要是得到了牧民的真传:放牧牛羊马群的技能,冬夏牧场的转场、如何防范狼群对牲畜的侵袭等,但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是骑术;像马上飞镖、镫里藏身,骑马射击,知青点的男孩个个都会。阳冬还有一个绝技,就是抛石,徒手或用抛石器(藏语称窝多),百步之内百发百中!而且作为基干民兵排长,基本的军事技能阳冬样样精通。 纵马驰骋在山跟边,白面书生的速度和耐力都让阳冬十分满意,有了它,阳冬就能随时出诊,而不是让病人家属把病人费劲地用马驮来卫生所从而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并给病家减轻负担。 9, 第一次出诊却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个男人飞马来请医生,说他老婆难产大出血,生命垂危,阳冬自告奋勇,带上药箱,上马跟他就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狂奔了很久,病人家属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阳冬明白了病人家属怕说出实情太远医生不肯去,说就在山背后,其实应该很远,他理解这些,救助病人是医生天职,不管多远他都会去,但由于相信家属说的很近,所以没带更多御寒装备,让他吃了大亏,以为很近,所以没有充分准备,没穿厚皮靴、没戴皮手套,只是穿了件棉军用大衣在凛烈的寒风中奔跑,全身几乎像浸在冰水中、双手冻得抓不住缰绳,像刀子一样的风无情地在他脸上肆意挥刮,薄薄的大衣经风一刮向身后飘去,双腿和膝盖在寒风中早已冻僵了。 阳冬非常羡慕病人家属的装束,藏族人民在严酷的自然环境里发挥出非同凡响的聪明才华,就说藏式皮袍,同样骑马在寒风中奔跑,可完全包裹全身,尤其膝盖双腿,长皮袖将双手缩进去还紧握马缰,高领将头和脖子全包住,只露双眼观察动静,多少年后阳冬一遇寒冬就会想起藏式皮袍来,本想为自己添置一件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大概在寒风中跑了两个多小时,阳冬只是跟着,眼睛无法睁开,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感觉是在下坡的路上狂奔,突然一下马失前蹄,顿觉被抛在空中随后重重摔在结冰的河面上,便失去了知觉 10,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病人家属唤醒,感觉全身剧痛,口渴难熬,只有胡乱啃食了几口河冰后重新爬上马背,阳冬感觉自己行将就木,凭经验身体骨拆是没有,但广泛软组织挫伤肯定有,信念支撑着他忘我地去救病人,病人家属一路满含歉意地劝他休息一会,但阳冬说到了再说,想到高危的病人在那头等着他拯救,就忍着全身骨头像散架般的巨痛向前飞奔。 大约又跑了半小时,几只牛犊般大的藏獒迎面扑来,经病人家属喝退后不再叫唤,他知道终于到了,感觉已到了黄河边,几顶帐篷在寒风中摇曳,在旁边的一顶小帐篷里看到了卧在血泊中的病人,初步诊断是产后胎盘滯留造成大出血,血压很低,病人已休克。阳冬立即进行抢救,注射肾上腺素,戴上消毒手套为病人徒手剥离胎盘,顺时针旋转拉出后立即缩宫止血抗休克,並大剂量抗生素激素治疗,并处理好脐带和新生儿。 经过二个多小时的紧张治疗,病人苏醒,母子平安。那一刻,阳冬突感自己已站立不住,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火塘边。 当温暖的太阳照耀到阳冬脸上时,他看到这家人已烧好早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阳冬忙问:病人怎样了?被告之:到河边背水去了……!!阳冬惊愕了!尽管他知道藏族妇女生产后有去背水的风俗,但一名大出血且几小时前还休克的病人做出这个举动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藏族人民坚韧的性格和彪捍的体质让阳冬很是钦佩和赞叹!也为自己历尽艰难终获如此结果而倍感欣慰。但阳冬坚持告诫病人休息的重要性和围产期保健的必要性,并医嘱病人按时服药。 11, 回到住处,安顿好他的白面书生,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摔伤的腰背疼痛难忍。一个人住在空旷学校的角落里,又饥又渴、无人问津,不禁悲从心来,他此时渴望有人登门拜访,哪怕是病人,他更希望再次看到那头让他心跳的白牦牛。但除了呼啸的狂风吹打着门窗发出的吱吱响声外,以及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听不到任何声响。煤油灯点亮又吹熄灭,阳冬除了聆听他的精神食粮糜糜之音外,回想近来遇到的病人,他挣扎着拿出各种中华医学著作以及各种医学期刊来仔细研读,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专业书本是知识的唯一来源,他忍住庝痛尽量不去吃药,因为三天来他几乎没有东西可吃,他怕空腹吃药引起胃痛。由于没有牛粪了,所以连炉子都沒有生火,房间里很冷,伸出被窝的手脸冻得麻木,尽管这样,他也不敢松懈,说不定哪会又会遇上一个重病人,所以赶紧看书吧。 又冷又饿又渴又痛又晕! 人生百态、五味杂陈!阳冬年轻的生命在备受煎熬,但他的内心却又重新充满激情!因为他感到比起父母年轻时所受的苦难,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人生往往在绝望的时候就伴随着希望的到来,今天也不例外:他的小伙伴们在敲他的门窗了,真是喜从天降!他们跟他一样都是些平民家的孩子,毫无家庭背景,所以被分配到这个偏远地区,在牧场的各个部门工作,阳冬和他们有一个“三角俱乐部”,就是平时聚会时吃商店里唯一的一种清真糕点三角酥而得名,今天也不例外,除了三角酥还有他们各自带来的慰问品和牛粪,生上火炉,煮上奶茶,欢乐幸福的气氛又填满了阳冬的小屋。 三角俱乐部里跟阳冬最要好的是供销合作社的尤路斯,高大威猛,侠肝义胆,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幽默风趣总是妙语连珠,他俩是无话不说的好伙伴,他怪阳冬出诊未叫上他帮忙,阳冬说这忙你没法帮,尤路斯急眼:我虽不能帮你救治病人,但我能保护你不受伤!并说下次夜晚出诊务必带着他,阳冬很感激连说好。 尤路斯善开玩笑,挤着眼睛问阳冬道:“那头白牦牛来过了吗?”阳冬笑着反问:“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不会也挨过她的一剪刀吧!?” 大家都被他俩的互撕逗得会心的哄堂大笑。 12, 卫生所长领着区医院院长也来看望阳冬了,除了表扬他最近的表现,还鼓励他多提高业务水平,有进修和学习机会会优先考虑他,有什么困难就告诉他们,阳冬照例提出卫生所现在急需的各种药品和医疗器械来,领导当即表示马上提供,给卫生所的医疗器械几年前就分配了,只是没有人去领,一直放在区医院库房,让他们赶紧去领。 转眼间春节临近了,卫生所也增加了很多设备和药品,面貌一新。节日期间值班表也排出了:由阳冬和同学李医生轮流上班,这是惯例,年轻人就得多锻炼,可没过两天,李医生说家有急事要回成都,让帮忙代班,阳冬二话没说就答应他了。 家是回不去了,阳冬想想也好,不就是一个人每天都上班而已,一般节假日期间病人也不可能多,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抓紧看书、好好钻研业务也算不赖,顺便挣上每天五毛钱的误餐补助也是美事,就给父母代了个口信,踏踏实实地值上班了。 冬天的草原一片萧瑟景像!皑皑白雪覆盖在辽阔的草原上,远处有几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是骑马的牧民在走过,大漠孤烟直,雪地狗撒欢,成群结队的野狗在牧场四周追逐。沒病人时阳冬常站在医院围墙外向四处远眺。 这里各单位的人都休假去了,整个牧场死一般的沉寂,阳冬白天迎接着不多的病人,夜晚除了看书听收音机,就是伴随着远远近近的狗吠声睡去。 今天是除夕,没病人,阳冬牵出白面书生翻身上马向对面的河边飞奔而去,其实现在也无所谓上下班,每天24小时有病人就看,沒病人就闲着,河面已结冰且被大雪覆盖,过了冰面在对面的的山脊上纵马驰骋,他感觉无比的痛快!人生有所失就有所得:别人都回家团聚过每年一样的除夕,而他却饱览壮美山川,风驰电掣、同样过一个快意春节! 山下一匹马向他追过来,他预感可能有病人,便迎着来人往回赶,得知有一小孩危重,赶紧回到卫生所,只见一个三岁左右小孩角弓反张,口中喷出食物,且高烧抽搐,阳冬凭这典型的脑膜刺激征考虑为脑膜炎、告诉家属病人很危险!自己没多少把握,家属表示希望阳冬医生放手一博,生死由命,他们接受任何结果!且他们已由喇嘛打卦由阳冬治疗或有一线希望,这也是这里风俗,重病人都要念经加持打卦由哪里治疗有希望等。 13 他立即进行超大剂量抗生素、激素治疗、同时脱水抗休克,医学著作和治疗手册规定:对脑膜炎颅压增高患者严禁硬膜外穿刺以防诱发脑疝,但阳冬此时认为病人万分危急,应进行针对性靶向治疗,征得家属同意,立即进行腰椎穿刺,放出脑脊液稀释青霉素和地塞米松后缓慢再注入蛛网膜下腔,让抗生素和激素最大限度地经过血脑屏障,直达病灶。加上强力脱水,全身支持,患儿十二小时后脑膜刺激征消失,高热退,七天后欢蹦乱跳、治愈出院! 这个春节阳冬陆续收治了五个患流行性脑膜炎患儿,他都常规硬膜外穿刺给药,强力脱水治疗,所有患儿都痊愈出院!同时几经波折向节日期间放假休息的上级医院和县防疫站报告了疫情。 这个春节也是阳冬感觉最充实的一个节日,充实得让他没有丝毫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他的心里只有脑膜炎患儿,所有治疗环节都是他独自完成,他是医生、又是护士、又是麻醉师、又是药剂师、又是清洁工!24小时连轴转,困了合衣睡一会儿,没有时间做饭,糌粑成了唯一的食物,稍有时间便遍翻医学书籍,找出方法,尽管身心疲惫,但阳冬感觉很幸福!他为自己刚出校门即有机会接触这种病例而兴奋,也为自己对高原儿科常见病、传染病的努力钻研终有回报而高兴、也为自己初生牛犊不畏虎的精神感到鼓舞,更为自己突破医学禁区大胆尝试治疗而取得的成果自豪!作为年轻医生,人生如斯,夫复何求?! 流行性脑膜炎是高原地区特有的传染病,跟据流行病学调查:每年春季时有暴发,死亡率很高。今年出现较早,阳冬对该病有如此高的治愈率(100%)除了充分了解该病,大胆施治,藏族家属对医生的充分信任,以及他们敦厚诚实的信仰基础不无关系,那时候的医患关系非常和谐,绝无医闹事件。 经过这段时间忘我的工作,患儿陆续治愈出院,阳冬也因此一战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好曼巴。除了附近乡镇的病人,川、甘、青三省藏区牧民都有病人送过来,一时间卫生所院子里下满了求医的帐篷,阳冬一下子成了老百姓心目中包治百病的神医了。 阳冬心慌慌!压力山大! 14. 感觉自己有负众人希望,整日疲于应付,上窜下跳,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悔恨自己在学校时学艺不精,今天面对这么多病人、这么复杂的病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没有任何医技诊断设备,一切只凭物理方法和肉眼观察,望、问、闻、切,除了常见病、多发病,还送来很多老年病、慢性病,甚至还抬来了有卧床多年的瘫痪病人!对于一名刚出校门的中专生,困难可想而知!阳冬深知老百姓缺医少药多年,一旦听到有地方治病便趋之若鹜,他一边热情接待、全力施治,一边努力地向病人解释自己并非传说中的什么神医,自己刚出校门,正在学习,只是运气稍好而已,但病人哪里肯信,都说不要谦虚、有喇嘛作卦为证,让阳医生放心治疗,他们全力配合。 阳冬深受感动,自己年纪轻轻便受病人这般信任,再无退路,惟有全力以赴,尽心尽力以报答病人的信赖之情。 这个春节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病人们陆续痊愈出院了,只剩几个慢性病患者,也快带药回家了,阳冬告诉他们他会定期前往病人家复诊。 转眼已到藏区的藏历新年,尤路斯是第一个从县城回来的小伙伴,他给阳冬带来很多食品和水果的同时也带来了欢乐。在没有病人的时候他俩一起暢谈理想、憧憬未来,一起纵马驰骋在雪原上。 尤路斯告诉阳冬他想辞掉工作去西藏学做生意,并说一旦有门路成功了就回来带他,阳冬说自己立志做一名好医生,想去大医院进修学习,长本事后再去县医院工作,为更多病人看病,这也是父母希望,不想做什么生意,但内心感激好兄弟的一片美意。 在回来的路上时,草原化冰的路面上他们发现了一辆翻倒了的摩托车,牧场公安员共扎一脸沮丧坐在路边,满身泥土,他俩立即帮他扶起摩托车,询问是否受伤,得知无恙后帮助他重新上车,颤颤微微地走了。 15, 此时的共扎全然没有平时的神态,一向高亮的皮靴全是稀泥,皮衣皮裤也惨不忍睹,自称“巴顿将军"的他素以高调示人,看了一场电影后便极力摩仿电影中的二战名将巴顿将军,整天斜跨一把手枪,头戴一顶钢盔上面箍个护目镜,骑个幸福牌摩托车横冲直闯,七十年代末,在这个牧场那可是了得,他常常满嘴口号,什么狠抓阶级斗争为纲,说到处都有反动分子,动不动就给人扣上坏分子帽子,尤路斯说他亲眼目睹共扎在牧场会议室设私刑吊打“四类分子”,还变态地拷问人家知不知道“巴顿将军”对方回话“巴豆将军”吗?招来一顿猛揍。尤路斯看不过劝了一句,反被训斥是同情反动分子!立场不坚定站错了队伍。 当地老百姓深受其害,对他恨之入骨。还有就是关于他几次去钻美朵儿帐蓬都被剪刀伺候,未成好事,被她追打,至今下巴上还留下一伤疤而被众人取笑,恼羞成怒的他于是去找她的家人麻烦,等等…… 。 总之这些负面消息让阳冬和尤路斯们对他很鄙视,今天见他如此狼狈而去,两人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相视半天异口同声: “巴豆将军”!!! 故事还得说两月前,阳冬在尤路斯宿舍玩,尤路斯说今天他做个牛奶稀饭招待好友,但不巧订的牛奶一直没到,于是去隔壁“巴顿将军”共扎家借一瓶,明天就还上。阳冬劝他算了,嫌麻烦咱俩就吃素稀饭吧?尤路斯热心肠,说:“那哪成!小弟去去就来。”去去后黑着脸回来了:“哥们儿,就吃素稀饭吧?”阳冬知道他碰了一鼻子灰,就说“好,”于是他俩素稀饭就泡菜裹腹睡了。 第二天,尤路斯给阳冬送来一大桶鲜牛奶,大声说:“咱们喝!喝不完送给你的同事们!”阳冬清楚这哥们儿心里有火,就问他昨天借奶不成的原因,怎么还生气?尤路斯的描述让阳冬也感不忿!他去借奶,“巴将军”桌上放了很多瓶,但很不礼貌,说:我的牛奶是喂野狗的,还当着他面往地上倒了两瓶! 阳冬不干了!他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太不厚道了,不借没问题,但侮辱人不行!去跟他干一仗,现在就去!尤路斯幽幽地说算了,当时他也想过干仗,但一想到自己父亲刚被揭掉地富反坏右的“帽子”没半年时就忍住了,他低头说:“我爸的“帽子”还在群众手里啊,随时有戴上去的风险。人家又是积极分子、又是公安干部,咱们今后别招惹他算了。”阳冬说:我不怕!我父母是贫下中农,我去会会他。” 尤路斯力劝:“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有机会的,关键我们别像他那样小心眼就好。” 阳冬决定采取行动,他不想等十年!对于小人就得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他心生一计:他不是想叫什么巴顿将军吗?我让他成“巴豆将军”!于是到隔壁兽医站哥们儿马站长处要了一把中草药泻药巴豆,捣碎放入兜内,前往共扎住处。 16, 进得门时见他正准备吃晚饭,便投其所好,连夸其行头好,形象好,很像巴将军,随口说出巴顿名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搞得共扎心花怒放,觉得终于找到知音,问阳冬吃过晚饭吗?说他的新糌粑不错,阳冬说我看看,手伸入袋子里顺便把手心里的巴豆粉放入,拍拍手称赞好糌粑,可惜自己已吃过晚饭,共扎便自顾开吃了,阳冬借机退出。 回到隔壁尤路斯住处,他们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静待好戏上演。 他俩爬在窗户边守望,半小时左右只见“巴将军”像箭一样射出,敏捷地翻过公路对面的矮墙,进入到草墙围子里,很急。哥俩会意:效果不错,十多分钟后共扎又翻出,边走边系裤带,突然中途又急返,再次翻了进去.......... 如此往复十多次后,动作越来越缓慢,到最后步履阑珊,只能扶着墙壁回到屋里,再没出来。 他俩一看大功告成,时间不早,击掌而笑,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阳冬值班,牧场文书来请医生,说有病人让出个诊去看一下,说是公安员共扎昨晚上吃坏肚子,腹泻不止,现卧床不起了。阳冬即前往,只见“巴豆将军”面色萎黄,有气无力,已呈中度脱水症状,心有不忍,但一想平时他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他长点记性也无不可,多在床上躺几天,少去祸害老百姓。就告诉他是牛奶喝多了,以后少喝为妙,“巴将军”有气无力地说他生在牧民家,从小喝牛奶长大怎么会因牛奶腹泻?阳冬本想告诉他食物最好的用处是分享,吃独食会有不测。但怕他怀疑,就说他的牛奶被污染了,共扎一脸无辜,脱水后的脸更狰狞了。 阳冬作了一些简单治疗后便回了。 经此一番折腾,“巴豆将军”锐气大减,首先摩托车速度从此慢了很多,就像今天这样好像技术也不如以前了,当然,主要是形势变了,阶级斗争为纲不再被提倡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始吹向每一个角落了。 阳冬和尤路斯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奔驰在黄昏的草原上,你追我赶、追逐嘻闹向住处飞奔,他俩豪情万丈!拥有共同的信仰和价值观,有远大理想要实现,有太多的工作要完成!大雪覆盖草原,锁不住两颗年轻的心,他俩的心早已飞向各自的理想,飞向诗和远方。 草原最美的季节就要到了,堂哥和老师们陆续回来上班了,小学校已开课,朗朗读书声响彻校园,整个牧场散发出勃勃生机。 卫生所因为夏季的到来呼吸道感染和腹泻病人渐渐多了起来,阳冬和同事们整天忙碌着。 美朵儿带着母亲来找阳冬看病了,说脚上长了个大包,穿不下靴子了,经诊断是脚背脂肪瘤,属良性,现在就可以手术拿掉!母女二人喜出望外。 阳冬就在门诊室进行了手术摘除,非常成功。看着轻松穿上靴子,美朵儿母女感激异常,她母亲对着阳冬纳头便拜,吓得他跳了起来,赶紧扶起。阳冬告诉她们这是医生职责,不必如此大礼。并让她俩稍等,回宿舍拿来尤路斯给的两个苹果给美朵儿说:这才是苹果! 美朵儿开心地拿起狠咬一口,一脸灿烂,好看的脸庞犹如一个大大的红苹果。 送她们母女骑上牦牛时,美朵儿特意掀起袍子让阳冬看她的腿:她今天终于穿了一件红色秋裤,阳冬向她翘起大拇指表示赞赏和鼓励。 临了美朵儿神秘地咬着他耳朵撒娇:“黄河边已水草丰茂,我想去玩耍,你陪我吧?”他说好的,改天去吧。 母女俩欢快地打牛而去。 17, 七月草原,是一年中最美最令人神往的地方,阳冬想起南北朝时期的民歌《敕勒歌》里所描绘的场景正是当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地处三省交界四川一侧的曼哲塘大草原牧民素有养牦牛少养羊的习惯,牦牛食草从草尖食起,而羊群就像剃刀连根锄食, 所以比较甘、青那边多养羊少养牛来说这里水草丰美,得以见到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象。 这里是牧场的夏牧场。大草原一望无垠,成群的牦牛在低头食草,藏獒围着帐蓬在吠叫,头上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地上欢声笑语,收录机里传出悦耳歌声,各个帐蓬里都有忙碌着煮牛羊肉,作酸奶和奶饼,一派欢乐场面。牧场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赛马会,所有单位都下了帐蓬一边工作,一边玩耍,快活得很! 卫生所也倾巢出动,阳冬他们比谁都忙,随着进入夏季,小儿腹泻发烧多了起来,整天奔走在各个帐蓬之间,输液打针,进行诊治,经过他们的精心治疗,病儿也陆续痊愈,这让这些年轻医生们很开心。 供销社也很忙,尤路斯最高兴,因为货物销量大增,整个草原都能听到他的吆喝声。 秋书记也在中央位置升帐了,是全牧场最大最靓的帐篷。他让文书去找阳冬,他要重奖他,因为他一直在观察阳冬、注视他,看到他全心全意为病人付出辛劳,医者仁心,受到广大牧民的欢迎和爱戴,他很感动和欣慰。多年来这里留不住医生,特别是汉人医生,医生来了又走,卫生所形同虚设,病人求医无门,成了书记多年的心病。如今阳冬们让他看到了老百姓患病有处医,且卫生防疫机制也建立起来了,草原美好人文正在重建,他希望通过表扬这些年轻医生来给牧场带来新气象,留住人材。 在赛马会场,高音喇叭里秋书记把泛美之辞全部给了阳冬和卫生所,阳冬很害羞,怕让他上台在众人面前讲话,赶紧找借口溜了。留下所长和同事去领奖。 跨上骏马“白面书生”,阳冬飞驰地来到黄河边上。 黄河在草原上其实很安静地流淌着,好像她也在留恋这里的一切而不忍向东去一样,她弯来弯去,尽量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留下举世闻名的身姿:九曲黄河,千古绝响!不知为什么,每次来到黄河边,阳冬总觉得有一股豪迈生发之气从自己身体里迸发出来,他常常为之颤栗。老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想说:不到黄河没勇气,到了黄河知奋进!只有在这伟大母亲河身边,你才能深深被她的气场震撼!随之而来的是获得强烈的使命感! 仰面躺在繁花似锦的草原上,吮吸着百花发出的芬芳,听着黄河在耳畔鸣唱和白面书生食草时发出的声响,阳冬感觉无比的幸福满足,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再仰望湛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在慢慢游弋飞翔,他在想像那云上的景象,何时才能穿过那云端,去云上往下看看这壮美的大草原和锦带般的黄河,那是多么幸福啊!阳冬想。 草原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他还在那任由思想飞翔,可一眨眼乌云滚滚,紧接着暴雨如注,身处草原无处可躲,阳冬和他的白面书生秒变落汤鸡了。 可不一会儿雨过天青,一道彩虹拔地而起。彩虹中,格桑花海尽头弛来一匹白马,那是尤路斯来寻阳冬,看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哈哈大笑,他略显神秘地告诉阳冬:“美朵儿骑个白牛在到处找他,现在赖在帐篷里不走,惹得这里的小伙们都到你帐篷去了,你赶快去吧!”阳冬呵呵:“有这么夸张?哦,她母亲的脚要拆线了,我们回去。” 他俩并马急回,来到驻地,远远看见了那头白牦牛拴在阳冬的帐蓬前, 围了一些人。 美朵儿闻讯跑了出来,满脸菲红,阳冬忙问你母亲脚沒感染吧,该拆线了? 美朵儿连说谢谢,但今天她是专程给他送酸奶和奶饼来了。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而阳冬四顾尤路斯却不知道此刻跑到哪儿躲起来了,猛见招风耳秋书记打着哈哈过来了。 秋书记问阳冬刚才跑去哪里了?害得他四处找,他有重要事情要同他商量,是不是去和美朵儿约会去了?有点重色轻友了。完了笑嘻嘻地转过头去小声问美朵儿:“这个小伙怎么样?好曼巴一个哦。” 18, 美朵儿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只是笑,愈见甜美可爱,她大方地拿出酸奶和奶饼让小伙们吃,引起骚动。完了喊住阳冬说她也有要紧事跟曼巴说! 都是要紧事?!阳冬有点茫然,望向秋书记,秋书记无奈地挥挥手,笑着说:“你俩的事最要紧,去河边说吧!” 出了帐蓬,美朵儿解下牦牛骑上,并让阳冬也骑上去,阳冬说你穿藏袍走路不方便,你自己骑,我走走就好,遂给她牵着缰绳朝黄河边走去,他们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阳冬感觉很无聊,他此刻心如止水,虽然他喜欢看到这位美貌活泼的姑娘,只是喜欢看到而已,并无非份之想。为什么每次她出现周围都有这么多围观和杂音?边走边在想,也难怪:自己带走的这美丽女子是草原小伙们的心头好啊! 夏季的微风吹拂在他俩身上,温暖而轻柔,微风送来了阵阵花香,撩动着他们的心房。 最美的季节出现了最美的人!阳冬年轻的心也开始加快跳动。他回头望向她,美朵儿一脸红霞,眉目生辉,双眼微闭,不言语,一副信马由僵的神情。 阳冬也没说话,一直走着,想说什么也记不得了,就这样走着挺好。 白牦牛不时抽空边走边吃着两边的草,发出阵阵声响。 格桑花海延绵不绝,山风吹来波涛汹涌,花香四溢;狼毒花满山遍野,也在随风摇曳,这种花开时间只有两月左右,且有毒,牛羊都不吃;各种各样的绿绒蒿在微风中摆动着迷人的身姿;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将这草原点缀得绚丽多姿、色彩斑斓。 他俩一直朝黄河边走着,阳冬忍不住几次问美朵儿什么事?她都说走走再告诉你,一直来到黄河边,阳冬不时朝河流平缓处飞铲石片,石片在水面上跃起好几回。 阳冬笑问美朵儿:“别人都说鲜花挿在牛粪上,你这朵鲜花怎么老挿在牛背上呢?小心长大了不会走路了喔!”美朵儿向他抽来一鞭,“我已经长大了,走路也好好的!你们汉人骑的自行车我又不会,我们只有骑牦牛了,古代就是这样,再说我喜欢骑着我的白牦牛,你为什么觉得奇怪?脑壳里有虫?”阳冬咯咯笑着,摸着她的白牦牛的头说:“哦!只是觉得跟我们的习惯不一样,不过牠还真漂亮,配你刚好。”美朵儿满心欢喜地点头。 “ 你笑话我吗?”美朵儿突然问。 “ 笑话你什么?”阳冬反问她,美朵儿双手捂脸,在牛背上摆动身体,双脚乱蹬。连说:“好害羞!好害羞!” 阳冬顿悟:“你说的是光屁股那次?!”她更不依了:“别说了!别说了!羞死人了!” 阳冬认真地问:“那次怎么回事?你好像喝醉酒了?” 美朵儿也平静了,连连点头说:“就是嘛!就是喝醉了嘛!”她说那天她和几位要好的女孩子在帐蓬里喝广柑酒打闹,大人们都出门了,她们为了怕被人打扰,把几条守护羊群的藏獒都放了,在帐篷里疯狂打闹,玩疯了都宽衣解带,喝了很多甜酒,都醉了。不知是哪位女孩说卫生所新分来几个汉人小伙子医生,长得都很好,白白净净的,谁敢去约会?说有一位一个人住在小学校,美朵儿你想去吗?别带剪刀去的话会交到一个帅哥朋友。 美朵儿被她们捣鼓得来了兴趣,说那让我去看看,乘着酒兴,随即裹了一件袍子,都忘了系腰带,骑上白牦牛在姐妹们的助威声中就冲向小学校。于是,就出现了前面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幕……。 她说她为此悔恨了好久!几次去找阳冬解释都沒成功,今天终于有机会说给他听,希望他原谅她的酒后胡为,并让他相信自己绝对是一个纯洁的姑娘。 阳冬一直笑着听她讲述,不时朝河里飞漂着石片,越漂飞得越远,他很开心,回头对她说:“我早听说你是位好姑娘,冰清玉洁,怀里常揣把剪刀护身大家都知道,很称赞。以后别喝甜酒了,女孩喝酒乱性坏形像。” 美朵儿使劲点着头,两只珊瑚耳环激烈摇晃,一副追悔莫及的神情,看着消魂。 他忍不住过去牵着她的手,扶她下了牦牛,夏天的藏袍很薄,裹着她玲珑丰腴的身姿煞是好看,阵阵清风送来花香和她身上特有的芬芳,阳冬有点弦晕。 阳冬牵着她和白牦牛沿着黄河往前走,只是走。 美朵儿喃喃地说话:“我不想走了,我们坐坐吧?” 他俩并肩坐在黄河边花丛里,美朵儿一脸陶醉,头枕在阳冬肩上,闭上了眼睛深呼吸。 阳冬心跳不止!他知道这一刻是这牧场里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场景,自己却稀里糊涂、轻而易举的成了主角,他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三年前在另一个牧场当知青,牧区的姑娘小伙整天和阳冬们嘻闹打逛,大人告诫他:一旦和当地姑娘好上了,就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扎根牧区一辈子! 想到这些,阳冬渐渐恢复了平静。 看着身边的这美丽女孩,眉目间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单纯又可爱。阳冬想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对她,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人,他确信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尤其在这男女之间比较开放的牧区里,尤为难得可贵。自己不能给她未来的保证,娶不了她,就不能去祸害她,尽管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此刻是那样的艰难,但自己有大事要做!必须理智,不能乱来!尤路斯常说:他父亲常告诫他:大丈夫只愁功名未成,何愁妻室不全?阳冬时常感觉受益菲浅。 美朵儿问:“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同时双手抱住了阳冬的腰,含情况脉脉地望着他,眼睛里喷着火。 阳冬把刚才所想表达了一番,美朵儿哪里肯听,一翻身把他压在了自己身下,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不肯松口,阳冬挣扎一番,感觉身体燃起了大火,他们激吻了。 一阵狂吻后,阳冬突然翻身起来,他知道该走了。 美朵儿不走,仰面朝天躺在花丛里,双手捂住脸,说:“你走吧!我要跳黄河了。” 他问“为什么?” 花丛里发出软棉棉的声音:“两次在你面前做了丢脸的事,我不活了!” “那我帮你!”他一把抱起她作往黄河里扔的姿势,美朵儿双臂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紧赶几步把她放在牦牛背上,她不松手,咬着他的嘴唇,把他顺势也拖拽上了牛背,两人忘情地狂吻着,美朵儿骑在前面,仰面朝天,双腿拍打牦牛在花丛中疾行,他抱着她,他俩拥吻着。 浓情时分,徜徉在无边的花海里,他俩就像两位梦境中的花仙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白牦牛走走停停,美朵儿已顾不及。不一会,他俩扭在了一起,从牛背上滚下,落在了花丛里。 19, 一个黑点在飞快变大,尤路斯骑马朝他们疾驰而来,在远处大声喊叫阳冬:说公社领导让阳冬赶快回去,阳冬赶紧帮美朵儿整理好衣装,扶上牦牛,万分歉意地说:没办法!我不能陪你走了,肯定是大事!你不会再跳黄河吧?美朵儿一鞭抽来,你去跳吧!坏曼巴!阳冬见她没事不禁大喜,立即跳上尤路斯的马背飞快向那片帐蓬城狂奔。 秋书记一直在大帳篷里等阳冬,脸色铁青很难看,公社主任和几个大队长都气色凝重地围坐在他旁边。看到阳冬进来都站了起来。 阳冬感觉特奇怪!很欠疚地看着书记,问是关于病人的事情吗?秋书记说不是,并很郑重地告诉他,一大队的两车牛皮被外地人骗走了,损失很大,公社领导开会讨论决定秋书记和阳冬去追债,立即准备去成都。 阳冬一脸茫然,说:“我只是个医生啊?!” 秋书记坚定地说:“你是医生没错,但你和我去最合适!现在集体有难,你不帮吗?!” “帮!当然帮!但我不知道怎么帮?我只是一个年轻医生,况且业务是卫生局和区医院领导,我怎么去请假?”阳冬急切地回答。 秋书记告诉阳冬已同他的上级主管单位沟通好了,领导让他全力协助追回公社被骗货物。秋书记握着阳冬的手诚恳地说:“决定让你去是因为公社领导一致的意见,大半年来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机智沉着,遇事冷静,主要是你有文化和能力帮助我们,辛苦一下。” 阳冬觉得荒唐,但他只能服从。 七月的成都平原热浪滚滚,阳冬和秋书记根据线索到了崇庆县的一个乡镇,这里有很多皮革厂,到处弥漫着一股股刺鼻的臭味,很难闻。他俩在周边走了一圈后住进一家小旅馆,这里没有阳冬吃饭的地方,他啃了个饼子,就说我去摸摸情况,就出去了。 他先到附近的一个小理发店去剃了个头,并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师傅聊了起来,顺口问这里皮革厂哪家最大?师傅说出了他们要找的骗子黄某工厂最大,说黄某今年发财了,听说从山里发来很多牦牛皮,除自己制成革外,还卖到河北赚了不少。得知这些情报,阳东心中窃喜。 理完发除理发费外多给了师傅10元钱,师傅热心地向他指明了黄某的住处,是一幢办公楼摸样的建筑,阳冬顺着指引进得里来,里面人很多,有几人在说话,口音很像,因为几月前在牧场场部周围,干部们经常陪着这种口音的人在到处走动,当时说是成都大老板来釆购畜产品的,阳冬没在意,哪想到都是骗子?当时其中一个还因高原反应到卫生所求医,是李医生接诊的。 阳冬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两人他在牧场见过。随即返回旅馆向秋书记汇报了自己了解的情况,经过仔细分析研究,二人立刻制定了ABC三套方案。 第二天早上,秋书记揣上压满子弹的*****(秋书记公安员出身,有合法执枪证)二人按照A计划直奔骗子住处。 他俩把骗子黄某堵在了家里,秋书记跟他打过交道,他们是老相识,秋书记拿出了黄某同大队签的合同和约定付款保证书等所有复印件,黄某百般托词,阳冬狠狠地告诉他:“藏族人民的血汗钱若你不还,后果很严重!代价你是付不起的!大家都别活了!”随即猛地从秋书记身上抽出手枪,拉响枪拴,张开机头,朝黄某脸上一指,黄某脸一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急忙说:“好说,好说!小伙子,小心走火!” 秋书记假装忙劝阳冬千万别开枪。 阳冬心里已有谱:此君服硬。 更加不依不饶!将枪直指黄某眉心:“快!现在就安排款项!否则我打爆你头,我还没结婚,光棍一条,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我们已没退路!我手抖,别让我走火!”吓得黄某忙拿起电话,照着秋书记提供的帐号打电话给会计立即去银行汇款,并将银行回执送过来。 大约不到一小时,会计送来了银行回执,阳冬收起枪,并和秋书记一起核对准确无误后便同黄某握手道别,黄某腊黄的脸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呆滞地点头而已,他也许还没有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阳东二人立刻乘三轮车返回小旅馆收拾行李赶往成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后来他俩才听说黄老板缓过神来后向四处派出人手找他们,发誓要报一箭之仇,幸亏他俩手脚麻利溜得快。 在通往成都的大巴上他俩才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秋书记说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发展得太戏剧、太刺激、也太突然!他问阳冬怎么想起一下子抽出手枪来了?你的样子太匪气,把他都雷倒了!阳冬说他也是急中生智,AB计划一齐上了!当时真怕对方反抗而场面失去控制,幸好碰到个孬种,最后使事态完美收场。阳冬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次公社追债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对自己的机智和果断有些小自豪。 从炎热的成都平原回到凉爽的草原,感觉无比的幸福,尤其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在公社的会议室,秋书记向公社领导班子和各大队领导作了汇报和总结。这一次他又把阳冬好好地表扬了一番,并给大家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俩追债过程。“巴豆将军”共扎冲过来给阳冬一个熊抱,完了翘起大拇指冲他大声叫唤:“阳医生,你是这个!!”看着他认真滑稽的样子阳冬想起之前的恶作剧心生歉意,急忙找借口逃了出来。 20, 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是尤路斯,尤路斯也正在等待他的这个好朋友,他告诉阳冬他已辞掉工作,即将前往西藏的中尼边境口岸做生意。阳冬为他高兴,也把此次为公社追债的过程和他分享了一番,尤路斯赞许地说:“也许你有做买卖的潜质,干脆你也辞职吧,和我一起,咱俩一起去开创大场面!”尤路斯张开双臂,好像在拥抱他那美好的未来!显得十分陶醉。 阳冬被他深深感染。也随着他张开了双臂,在空中比划,尽量地在想像尤路斯所说的那个大场面。 数年后这哥俩真的差一点就开创了一个大场面,这是后话。 这个夜晚,三角俱乐部的哥们儿们彻夜狂欢,为尤路斯送行。 尤路斯走了,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向着他的诗和远方走了。 而阳冬则把握着眼下的苟且,继续上班。他发现卫生所里病人比往常多了,之前被他治愈的患者也陆续来看望他了,送来的酥油和牛奶很多,这让阳冬很为难,劝不退的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了。 有一些是专程来看望他的人,看望他这位被秋书记在各种场合表扬和宣传的集体经济的捍卫者,勇抓骗子的能手。阳冬感觉很不适应,他只想继续踏实地干好本职工作,为牧民看病疗伤而已。 卫生所依旧轮流值班,阳冬今天在处置一起狗咬伤术后感染,临近完了,他心跳又加速了,因为透过玻璃他看到了那头熟悉的白牦牛到了跟前,美朵儿在玻璃那边向他挤眼。 送走病人,阳冬挨了轻轻的一鞭,美朵儿眼含泪水,责怪他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害得她整天在卫生所和学校周围转,又不好意思打听他的消息,整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阳冬听着有些感动,故意摸了摸牛头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牛哥!”惹得美朵儿破涕为笑,她又怪阳冬不去找她,阳冬说我又不钻帐蓬,怎么知道你帐蓬在哪?再说我还真怕这个:他做了个剪刀手,美朵儿笑着又是一鞭。 阳冬告诉她自己在值班,要么下牛来坐坐,等自己下班后一起去河边走走,美朵儿说下次再来找你,丢给他一包东西,拉转牛头跑开了。 美朵儿送来的是一大块奶饼,这是牧区最好的零食,用鲜奶、酥油、曲拉、和白糖凝固而成,阳冬的最爱。 进入九月,草原上的各种花朵相继稠谢了,盛夏时节满山遍野的狼毒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耐寒冷的杜鹃花和各种各样的格桑花。牧民开始收割牧草、修筑草围子准备迎接寒冷的冬季了。 卫生所也迎来了秋季繁忙的时刻,呼吸道感染疾病明显增多,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和小儿肺炎是阳冬近来刻苦钻研的病例,他主动巡诊,奔走在各个放牧点,并结合高原地区特征写了大量笔记,并向各种医学期刊投寄写的论文,都如石沉大海,没了下文,虽然如此,但他仍然乐此不疲。 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哈克站在了卫生所门前,阳冬喜出望外,多年未见,表哥已成熟不少,稍稍有些发富老成,扛着大包小包,阳冬赶紧请假把表哥带回了宿舍,哈克也是堂哥的表哥,三兄弟在此相聚甚是开心,高兴得不得了。 哈克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次带来从缅甸口岸进的红珊瑚饰品和各种珠宝等货品来牧场周边销售,希望阳冬能帮忙,阳冬说自己没有一点经验,但若表哥看得起将全力以赴。 第二天,阳冬带着表哥去找秋书记帮忙,秋书记是**湖一看货色不错,又是阳冬找他帮忙,就一口答应了,他发动手下分头行动,去甘肃、青海周边牧区销售,阳冬也向所长请了几天事假,和秋书记表哥坐上羊皮筏子渡过黄河到甘肃地界的小镇上推销,有几个牧民认出了他们,热情地帮他们找来了需要货的客户,没两天就销售一空。秋书记派出的的队伍也销完了货,陆续回来了。 夜晚,回到宿舍,推门进去只见表哥满脸喜悦正在数钞票,他没告诉阳冬赚了多少,只是告诉他没有亏待他的朋友,大家都有赚头,并顺手给阳冬三百元钱,阳冬生气了,红着脸告诉表哥:“帮你是兄弟情谊,你别恶心我!”表哥见他真生气了赶紧收回。他让阳冬尽快帮忙找车要赶回去。完了拍着阳冬肩头不无遗憾地说:“你太单纯!但你有做买卖的天份,在这里做医生亏了你了?我一块珊瑚的赚头顶你三月的工资!考虑一下吧,跟我去跑买卖算了!” 送走表哥,阳冬又一次失眠了。这是一九八一年九月的一个夜晚。 阳冬一如往常地上下班,但表哥的话有时在心里起着波澜:他偏安一隅,在这荒漠的牧场拿着表哥眼里不值一提的薪水,日夜提心掉胆地工作,如履薄冰,有时不免怀疑人生。但每当看到病人期盼的目光,自己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终于看到患者治愈出院时,那种无以伦比的成就感是所有其他东西都无法替代的!生为医者,使命重大,不能动摇!当一名德艺双馨的医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怎么来了个表哥说一番话自己就动摇了呢?混仗小阳,他在心里骂自己。 草原的冬季是漫长的。经过全体医生的努力,卫生所面貌焕然一新,诊断室、手术室、药房和简易药剂室都一应具全。堂哥也如愿以偿地调到县城小学工作了,三角俱乐部的伙伴们照例一顿大餐欢送。大家都在猜阳冬几时离开牧场,他告诉小伙伴们自己干不出名堂不走。 21, 到了第二个春节前,区医院院长来宣布了一个决定:同意卫生所长申请因病退休,阳冬接任所长,责任重大,岗位薪资增加每月15元!到县城和区上开会的机会多了,关键是成干部了,每月工资终于上两百多元了。 今天照例又是一个艳阳天,牧场场长洛桑引来一位叫尼玛的病人说是久咳不愈,心慌气短、呼吸困难、最近不能平躺,阳冬诊断是结核性胸膜炎伴胸腔积液,收住院进行治疗。 经过抗结核治疗,支持疗法、隔天间隙性抽胸腔积液治疗一个多月,病人基本痊愈出院,临走,这位入院时痿迷不振的中年男人向阳冬展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强壮,一下把他举过头顶,吓得阳冬叫出声来。他说我们是同行,阳冬问他做过医生?没想到他做出一个砍杀的动作,说他也在解剖人体,是一位名声显赫的天葬师! 他翘起大拇指说:“曼巴你是这个,我想和你交朋友,你看得起我吗?”并紧紧地握住了阳冬的手,阳冬也深情地说:“你的工作很了不起!我们确实是同行,不同的是你是送走亡者,我是挽救病人,你工作时徒手,我工作时戴消毒手套,算了!我们先别握手了!”说完赶紧挣脱了被他紧握的双手,逗得大家都笑了。 尼玛临上马向阳冬塞过来一卷钱,阳冬正色告诉他:“你不交我这个朋友了?!拿回去!如果你有心,你工作的时候请我过去学习学习就好。”塞回钱并做了个解剖的动作,尼玛一脸诚恳:“一言为定!”策马飞奔而去。 天葬师尼玛没有食言,每次举行天葬他都派人来请阳冬观看,这是一种殊荣,近距离观察天葬的全过程,对于这样一种学习解剖人体的机会,阳冬很珍惜,尽管在卫校的基础课程就是解剖学,但那些标本已在福尔马林液里泡了十多二十年了,已经很柴了,血管神经都被无数次的教学破坏,且每次上课能仔细触碰到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今天这样能在天葬师朋友的关照下按照阳冬的课题进行解剖让阳冬非常满意,他现身说法向尼玛和助手讲解被结核杆菌感染的肺部和胸膜改变,为什么尼玛之前不能平卧的原因。他自己亦受益良多,不但学到了很多临床中遇到疑问不能解释的现象和问题,还从尼玛那里了解到他的"朋友”秃鹫和各种鹰以及乌鸦的习性和故事。 看着秃鹫嘴里含着一根人体大腿棒骨向着远处石头猛冲过去,将骨头挿进自己胃里时,阳冬惊呆了, 尼玛告诉他秃鹫的胃是最强大的,可以消化所有东西,人体中最硬的骨头最后都是秃鹫消灭的,但它又是神鸟,世界上没有人看到过它的尸体,它的归宿是天上。阳冬对尼玛的这种浪漫描述半信半疑,但他想如果被他遇到一个秃鹫尸体,他一定先取了它的胃研究一下,或许能造出一剂绝世胃药造福人类。 尼玛的敬业精神让阳冬深深拆服,颠覆了之前对天葬师的印象,他不但是位解剖专家,还是一名高僧大德,他甚至对每一只秃鹫山鹰和乌鸦都了如指掌,有时遇上久病体虚的亡者,山鹰们争食不踊跃,阳冬估计就是人们常说那种酸性体质,尼玛就会加料促销,和上酥油糌粑当空扬撒。 每当透过这些翻飞的大鸟看到他口诵藏经,和助手一起如痴如醉地工作,招待他的这些“朋友”开始饕餮盛宴时,阳冬只能用工作着是美丽的来形容眼下的景象,真是行行出状元,就不知道天葬师是否在那三百六十行里面没有? 整个冬春季节阳冬都随尼玛风雪无阻地前往天葬场学习观摩,受益良多,结合临床对人体生理病理结构都有了精准的了解,对未来的诊疗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作为天葬师尼码的哥们儿,阳冬真诚地告诉他:装备是必不可少的,他之所以患上结核性胸膜炎就是不注意防护而被感染的。他给他送了几副手术手套和医用口罩,希望他更好地造福他的族人,下次再见面一定握手。 尼玛大喜。 22, 又一个春暧花开的日子,要去卫生局开会,阳冬骑上自行车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赶往80公里外的县城,一路上你追我赶,好不快活,路上牧民的藏獒不时地追逐着他们,他们各显神通,轮着牧民的打狗铁棒(窝昆),一路追逐,一路飞奔。 下午回到县城家里,当推开院门,一眼看见老迈的父亲秃着背在地里种大葱,阳冬眼里不禁热泪涌出,心里隐隐作痛,赶紧过去接过老父的活,让他先息着,自己来干,父亲慈爱地看着儿子,拍拍手回屋去了。 阳冬的童年是伴随着大葱成长起来的,他对大葱充满了感激,家里收入低,六个孩子吃喝拉撒全靠父母售卖大葱来提供。这些活从小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他飞快地挖沟,排葱苗、撒肥、浇水,一个下午阳冬种完半院子大葱。 母亲已做好了阳冬最爱的土豆炒面片让他赶紧去吃,他说干完就进屋。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排排整齐的大葱排列在地里,自己也吃惊自己身手还是那样不凡。同时内心也十分复杂:多少年来,父母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父亲默默地干活,下班后即到家里忙活种葱种菜,贴补家用,母亲拖着病体风雨无阻地去街上售卖大葱和蔬菜,每每想到这些,阳冬痛苦万分,自己已成年,身无长物,不能彻底让家里摆脱困境,还让父母辛勤劳作,自己太无能了。 种完大葱,阳冬又去检查肥料储备,主要是马骡驴粪,肥料坑里很充实,他知道是弟弟们接替他承担了拾粪的任务。驴马粪在他家可是宝物,春夏是肥料,冬天是火炕的燃料,取暖全靠它。阳冬从懂事起就承担了家里拾粪的重任,从小学一年级起父亲就为他准备了一个竹编背篓,阳冬上学时怕被老师同学取笑,每次都是将背篓藏于学校附近的青稞地里或桥洞下,放学后故意落在最后,确定无人后迅速取了背篓奔向预定目标街区,满街搜索,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有时没背背篓看到路上有马粪就直接用帽子装回家。 少年阳冬还有很多竞争者,去晚了马粪就被其他人拾走了。每当副食门市部开始定量供应煤油时,就会有很多人排队购买,骡马驴也拴在街上,这时自然就成了阳冬收获季,能拾到平时的好几倍,阳冬记得因为有竞争者,所以大家都在马屁股后面抢,他被马飞起一蹄踢飞到街对面,摔了个仰面朝天,痛得缺了几天课,幸好那时街道上没有水泥和石头,全是土路,也没汽车,否则悲剧了。后来就将背篓背在胸前,以防马蹄伤到身体,被踢到背篓上飞起来,就当坐土飞机了。马骡驴粪伴随着阳冬的整个童年少年,到如今他都养成了走到哪里情不自禁地满地看有无骡马粪的习惯。 阳冬干完活赶紧去看父母,多病的母亲在火炕上等着他,每当将头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片刻,再一边回答着父母关于工作和生活的提问,一边吃着炒面片,他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母亲是家里的开心果,虽然是文盲,但常常妙语连珠,开朗的性格和乐观积极的态度深深地影响着儿女们,是家里的主心骨。母亲只认识一个字:中,说它是中国的中,另外经常去医院找中医看病,认准了中。这也是阳冬心中永远的痛,母亲只相信中医,对西医弃之以鼻,更不信任自己的毛头儿子一夜变成了医生,她从不吃西药,更不认同西医的诊断治疗,以致于后来母亲的病被耽误,给阳冬留下终生的悔恨。 父亲的话语不多,很少用语言教育儿女,做什么事都是自己默默先做,阳冬和姐弟们坐不住赶紧跟着做,抢着做,家里的活都是这样干完的。 父母是虔诚的***,每天五次礼拜是他们的生活定制。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精神世界的充沛是支撑这个家庭始终充满欢乐的源泉。父亲很少训斥孩子们,但撒谎和背谈他人是绝对不充许的。母亲一心在孩子们身上,但惹急了会动手,傢伙是那灶台上的火钳。 阳冬们的童年大都是美好记忆,虽然生活很清苦。 父母虽说没有文化,但对文化的重视和尊重让孩子们从小养成了凡是有各种文字的纸张和印有藏文的石片必须拾起放在高处!父母常说:脚踩文字必遭报应!以致于家里墙缝和屋檐全是各种各样的文化,成为奇观。 虽说是四月,一场春雪突然覆盖了整个草原,到处白茫茫一片,阳冬坐了大半天拖拉机终于半夜回到牧场,饥寒交迫的他踩着深雪走进小学校,雪已停,周围是那样的静谧,听不到狗吠,四面教室的窗户黑洞洞的,显得阴森,阳冬有些不自在,他赶紧走近宿舍,用钥匙开门,刚一靠在门上,一头栽了进去,摔倒在屋里,忙点亮火柴一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门锁已被撬,自己的宿舍已被偷得空空如也了!仔细一看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被搬走,火炉、床、桌椅,更别说衣物和粮食,尤其让阳冬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工具书和几年的心血学习笔记和稿件也被偷走!积攒了好久的家业化为乌有!他胸中燃烧着怒火,立即朝秋书记家奔去。 23, 这一次是秋书记一脸惊恐地被深夜的敲门声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开门见是阳冬,大惑不解,一对招风耳照例煽着。阳冬说借一下你的枪,并说明原委。秋书记二话没说回屋拿上压满子弹的*****,“走!我也去!”阳冬接过枪把书记挡在了屋里,“你休息,我去埋伏就好,你放心吧。”便又消失在黑夜里。 虽然是亡羊补牢,但阳冬判断毛贼不止一次光顾了他的家,真是可恶,刮地三尺啊。他躲进了宿舍对面的空教室里,在黑暗中透过窗户紧紧地盯着自己洞开的房门,手里握着张大机头的手枪,他没多想,也不去想,他是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只要贼再来,给他一梭子子弹再说再想。 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大雪中的院子显得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压抑,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格外刺骨,教室里已经很久没有上过课了,到处灰尘,高寒牧区就是这样,全年上课就只有三五个月,所以教室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使他心里堵得慌。 阳冬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贼啊?你偷衣物家什也就算了,干嘛偷我的工具书和资料啊!那对你有什么用?我接下来怎么工作?遇到疑难杂症上哪去问啊?其中有两本书是上次去追帐时自己省吃俭用,专程去成都人民南路新华书店里找了一上午才买到的,为此还向疑问多多的秋书记解释了半天,还没来得及仔细研读翻看,就被席卷了,真是可恶之极!让人发晕、让人窒息。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天快亮了,阳冬心里知道贼不会来了,因为也没什么可偷的了,他走到院子中间,仰望星空,他觉得委屈得很,大叫一声,举枪往头顶上射出了一梭子子弹! 枪声响彻夜空,引来四周一片狗吠和骚动。 不一会,秋书记和巴豆将军相继冲进了院子里,秋书记说话结巴,大声喊道:“打、打、打死了几个?”冲进阳冬房间查看后又跑出来四处搜寻尸体。此时洛桑场长披着一个毛毯口中叫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一头栽进院子,身后跟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干部鱼贯而入,仿佛大祸临头了,惊恐万状地看着阳冬。阳冬没有说话,将发烫的空枪交还秋书记,拍拍双手,耸耸肩,这时大家才发现虚惊了一场。 点算损失后,领导们都很气愤,大骂毛贼该死。见屋里空无一物,秋书记让阳冬去场部住,巴豆将军很仗义地说去跟他家住,阳冬一一谢绝。 洛桑场长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话,引来屋里一阵燥动,说:“白牦牛美朵儿两母女在到处打听阳医生的下落,干脆我们做媒,你去当上门女婿算了,她们家条件好,舒服得很哦!”说完还咽了一泡口水。 大伙一齐哄笑,纷纷点头称是好主意,巴豆将军表情复杂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伤痕,也跟着发出一阵嘻嘻笑声。 阳冬笑不出来,心里苦逼得很。 夜半枪声,搅动了这个一向宁静的牧场,一时谣言四起,有人说阳医生昨夜射杀了一个贼,有的说打伤跑了。白天在卫生所上班,不断有认识的牧民和病人来看望阳冬,也有是来一探究竟的,都对被偷失财表示慰问和关切。 昨晚一夜未眠,阳冬只想快点下班美美地睡一觉。 可当躺在宿舍冰冷的地板上,睡意全无,饿得心慌。心想自己怎么越混越差了?感觉有些心灰意冷,被贼惦记着的孜味真是不爽,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干瘪的行囊,此刻他想起了尤路斯、想起了哈克,他们此时是在哪里翱翔?在哪里追寻着诗和远方?为什么自己没像他们一样跨出那一步?去追赶和他们一样的梦想?以致于落得如此狼狈凄凉。 也罢,拿出惟一随身没被偷走的家当春雷收音机来,听一段久违的港台音乐吧, 可此时收音机里像是有人窥见了他的窘境,Radio austrilia频道里传来不知是哪位女歌星软幽幽的歌声: 午后的雪风吹过屋顶, 屋里的人儿心如死灰; .............. 肚子饿得心里发慌,翻身起来就着凉水吃了一碗妈妈给装的糌粑,这才体会到父母时常告戒的晴带雨伞饱带干粮好处来,关键时刻还真派了大用场。 饱了肚子后自己怼自己:戚戚惨惨过日子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夏天在黄河边上立下的誓言去哪了?那种穿云破雾的豪气呢?那种对未来信心满满的感觉也被小毛贼偷走了?!成功路上无坦途,老师不是说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耳。 一阵自责自我鼓励后,他听着音乐渐渐进入梦乡。 “曼巴!曼巴!”阳冬被惊醒,门被敲得山响! 他听出是美朵儿的声音! 刚一开门,美朵儿夹裹着一股香风冷气扑到了他身上,又是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让他一阵心慌、缴械投降。 一阵狂吻后问道:“坏曼巴,你跑哪去了?到处躲我吗?不知我在找你吗?!” 阳冬被她的突袭搞得乱了方寸,一时没了主张,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只说自己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家就成了这样。 美朵儿这才定了定神,望向四周,看着阳冬家徒四壁的屋子,她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即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心疼地说道:“真被偷光了?你就睡在这地板上,走!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地方!” 阳冬未动弹,心里很犹豫,一时不知怎么作答。美朵儿肯定是带他去她家,此一去肯定风云激荡,可万一自己把持不住,生米熟饭,弄不好真的扎根牧区一辈子了。咋办?! 美朵儿见阳冬还在磨叽,怒目园睁,哪里肯放。 架不住美朵儿殷殷期盼的神情,阳冬又一想:自己何德何能被美朵儿如此真诚相帮!何况自己又确实不想睡在这寒气袭人的地板上,见机行事,自求多福吧;锁好门窗、带上行囊,随她去了。 24, 太阳快要落山了,美朵儿跳上她的白牦牛,带上阳冬欢快地向她家奔去,晚霞给他俩身上披上一层金光,两颗年轻的心贴着前胸和后背在一起激荡,此刻被贼偷过的沮丧在阳冬身上早已一扫而光,美朵儿一直将他的手拉向自己胸口,不时扭头望向他,眉目传情,粉腮红漲。 过了一条小河便到了美朵儿的家。 难怪洛桑场长直咽口水!美朵儿的家是阳冬见过牧民中最好的,新修的永久冬帐房矗立在河边,院里养了很多护院的藏獒,美朵儿用鞭子抽退它们,牵着他的手,大声喊着阿妈和家里人进到屋里。她母亲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一起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阳冬进屋坐下。 已到傍晚时分,家家都点着煤油灯,美朵儿家却点上了汽灯,照得屋里通亮通亮。 美朵儿让她哥哥招待阳冬,自己拉着母亲进里屋了。 美朵儿哥哥自我介绍自称叫桑克,意为雄狮。他拿出一个毛织碗包,从里取出一个精美的银碗说:是阿梅夹奶(母亲的碗);这是牧民的文化风俗,尊贵的客人到家会用上自己母亲的碗招待,告诉客人是母亲的碗以示洁净礼貌,而客人也会以感激之情回答主人自己很受用。 喝着阿梅夹奶里盛满的酥油茶,身体开始暖和了许多,桑克是位健谈的大哥,他告诉阳冬他们一共四兄妹,美朵儿是最小的妹妹,他还告诉他:他们四个的父亲都不是同一个,但母亲是一个,这也是当地风俗,孩子们基本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家中也很少看到父亲。阳冬也不吃惊,他深谙牧区世俗文化的这种母系传承的久远影响。 正说着,院子里有人在喊:“曼巴,曼巴,出来一下。”桑克忙解释说:为迎接阳医生的到来,今天要宰一只羊,舅舅已把羊拉来,让阳冬按***方式去宰一下,阳冬说不可以,院子里的舅舅已将一只绵羊按倒在地,阳冬忙上前强行放走了羊,并向阿央(舅舅)致谢,拉着他的手回到房间,他告诉他们自己最爱就是酥油茶和奶饼,其他不用破费了,这样自己会心安一些。 阿央是家里的主要成员,他让桑克招待阳冬,自己还要赶工,随即拿出一包衣物,在灯下飞针走线地忙活起来。这也是牧区风俗,阿央主要负责缝补帐篷、衣服被褥,看管姐姐或妺妹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又有老婆和她的兄弟负责。这种家庭正好和汉族家庭相反,是男(舅舅)主内、女(姐妹)主外。 一阵香风袭来,美朵儿卸掉身上的藏袍换了件轻薄衣衫和母亲出来了。她母亲再次感谢阳冬的帮助,给她取掉了困忧多年的脚上包块。 美朵儿问阳冬吃饱了没有?要带他去看看给他准备的床铺,说完拉上他飞快地朝里面走去。 她和母亲为他准备的屋子显得温暖无比,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皮,屋顶和墙壁挂着五彩的布帘,满屋子散发着撩人的香气,阳冬又想到场长流着口水的那句舒服得很的话来。 美朵儿十分认真地为他整理卧榻,细心而轻柔,看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嗅着她发出的特殊的沁人心脾的芬芳,阳冬感觉头晕晕,周身有股热血在肆意流淌,胸口胀得慌,这个房间让他疯狂! 先咪顿一下,定定神,赶快先出去逛逛,冷却一下自己的身心再说,幸福来的太突然并非好事一桩。 溜出房间,他开始后悔自己来错地方,自己可以管住自己,但美朵儿性情他已领教,万一她家真的想招自己作上门女婿,万一她又一口咬住他嘴唇,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悲催啊!小阳!你娃已无处躲藏。 25, 正想着,美朵儿寻了过来:“跑哪儿去了?”一把把他推进房间,按坐在床上,阳冬已是方寸大乱,心里慌慌:暴风雨来得这么快,如何抵挡? 但一切风平浪静,美朵儿跟他并排坐在床上,告诉他牧民不习惯睡床,是哥哥有个汉族朋友经常来她家,有时不能返回县城,就住在这里,所以在客房安了个床,不想给你用上,真好。 客房?不是闺房!阳冬长出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趁着自己和美朵儿现在都较平静,赶紧说:你去睡吧,我抓紧睡一觉,早上还要上班,我们明天再聊。 美朵儿杏眼圆睁,小嘴上翘,一脸怒气嗔道:“坏曼巴!想赶我走!天还早着呢!我要在这躺躺!”说着仰面朝天倒向卧榻,顺手把他带到胸上,又咬着他的嘴唇不放。 激吻过后,阳冬拉她起床,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地推她出门,美朵儿大惑不解,手指他脸说不出话,一跺脚,扭头悻悻地走了。 这一夜,阳医生睡得美美,但又有些心痒痒。 当又一个草原牛羊膘肥体壮,水草开始枯黄的季节到来的时候,阳冬推开县医院院长办公室的门,他是来报到的,由于他在基层医院的优异表现和县医院急需补充业务骨干,他被通知调到了县医院工作,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给他安排了具体显工作,先去小儿科。 接到调令是半月前的事,阳冬第一时间告诉了秋书记,他俩在两年多的接触中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惺惺相惜,已经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阳冬含泪将心爱的白面书生的缰绳交到新所长张医生手上,三年多来,其实真正和他朝夕相伴的就是这匹骏马,白面书生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说:伙计,再见!那一刻,阳冬突然觉得:人类在畜牲面前显得多么自私!人们整天在想着改变环境,遇难而退,而牠们只能承受一切!跟随着不断变换的主人。辞别朋友送些礼物,而我给白面书生送点什么呢?他只能一次次地抚摸牠的头颈,难舍难分。 那天送他,秋书记和牧场的领导都来了,还有三角俱乐部的伙伴们,大家都依依不舍,共扎照旧来了个熊抱,勒得阳冬直叫唤,洛桑场长给阳冬当胸一拳:“好好的上门女婿都不当,那么漂亮的女孩哪里有?!你小子眼睛里没油水,你真是福浅没福消受,我们大家为你白费心思瞎忙活了,哼!” 阳冬满怀歉意地点头称是,并给大家鞠了一躬,随后便一一握别。 草原的天空笼罩着一片黑云,天快下雨了,大家关心地让阳冬穿好雨衣。阳冬抬头上望,穿过那云层,似乎看到云上有一线光亮,这是草原上俗称的白雨,或许还会有彩虹,一会就过去了,不用慌张。 载着阳冬的拖拉机缓缓开动了,他向送别的人挥手致意,眼睛里噙着泪水,真心地感谢这些同事和伙伴陪伴他渡过了三年有意义的日子,使他受益良多。 他的眼睛又越过人群望向远方,他此刻盼望着能看到那头常让他心跳的白牦牛和它的主人出现,直到人群渐渐模糊也没能如愿。他知道她不会出现了,因为自己伤害了她,那一晚美朵儿真诚邀他去她家住,自己心思太重,让她难堪,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又不辞而别,后来一直也没去找她,肯定伤了她的心,她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想想后悔,直骂自己绝情混仗。 此刻,他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美朵儿,再见!好姑娘。” 26, 来县城医院上班已有半年,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隔三差五地要帮其他科室做手术,阳冬感觉有些吃不消了,但想到这是自己自告奋勇争取来的,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除了担任儿科住院医生,平时阳冬喜欢有时间就给外科、五官科、妇产科医师做手术时当助手,老师们也很喜欢这个好学上进的年轻医生,遇有手术都要叫上阳冬来帮忙。 县城医院座落在城边的河岸旁边,一溜的平房占地面积很大。病人多的时候,门诊部和住院部院子里拴满了牛马,成堆的牛马粪无人问津,这让阳冬很可惜,但现在确实没有用处,家里已不烧火炕了,便利的交通让成都平原的应季蔬菜摆满了大街小巷,本地菜由于气候寒冷,无霜期短,种植不划算,早己少人种了,家里大葱也少种,父母早歇了。 这年的冬季又爆发了流行性脑膜炎,阳冬主管的二十多张床位几乎全部是流脑患儿,由于他对该病有深入研究,且在牧场卫生所有不俗战绩,所以照例是救活了所有患儿,无一死亡。这是非常不错的成就。 一开始,护士拒绝执行阳冬的医嘱!这简直要命!颅内高压还常规腰椎穿刺,青霉素小儿剂量大过成人!激素剂量超量!脱水剂交替频繁使用,这些治疗措施让住院部炸了锅!护士长立即投诉到院长那里:那个乡下来的年轻野医生正在胡作非为!院长你管不管?! 院长赶紧大查房组织住院部医护人员进行病案讨论,一开始也质疑阳冬的治疗方案。阳冬将自己对该病的了解和大胆治疗经验进行讲述,希望得到院长和老师们的信任,以及护士们的支持,但收效甚微。 院长原则上不同意他的这种过激疗法,因为违反医学规程,但鉴于眼下流脑病情凶险,呈大爆发态式,院里也没有更好治疗措施,也指望不上上级医院的支援,加之阳冬过往治愈成功案例优异,这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且让阳冬放手一博了,阳冬当众人面立了军令状:出了医疗事故,一切由自己负责任!(真是胆大包天啊!) 但接下来麻烦又来了,由于违反医疗规则,护士长带头拒绝执行阳冬医嘱,最后经院长协调,腰椎穿刺和蛛网膜下腔给药由阳冬自己进行,这也成就了阳冬练就了一手绝活—-神腰穿!一刺成功!既便是黑夜也能准确穿刺。 这也是其他科室老师手术时喜欢叫上阳冬的原因,有时在术中充当麻醉师,相较躁动不安的儿童,给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成人作腰麻穿刺简直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流脑的治疗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一批批的患儿经精心治疗治愈出院,让阳冬松了口气,也由此奠定了他在这个县城医院的医疗技术位置。 表哥哈克常来医院转悠,现在是鸟抢换炮了,骑着一部红色本田145cc摩托车,常威风凛凛地停在住院部门口,引来众人围观。表哥毎次开口就问阳医生在吗?其实阳冬知道他跑得这么勤是另有目的:他在疯狂追求一位貌美护士素素,后来给他追到手,成了他妻子。 阳冬在呵呵地时常为他鞍前马后,通风报信,不时还有礼物打赏和在院子里骑两圈摩托的份,乐得屁颠屁颠。 表哥照例是一如既往地劝说阳冬跟他去做生意,但阳冬哪里听得进,告诉他自己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和工作,拯救病人成功后的成就感是无论什么样的回报都无法比拟的!这一点,阳冬后来用一生证明了对自己确实如此! 表哥大惑不解,问你干嘛和钱过不去?当前形势大好,好赚得很啊!我俩联手干一番事业如何?阳冬对表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能力和成就羡慕有加,表哥已成了这里的名人,发家致富的榜样,自己自叹不如,自认没有经商天分,还是老老实实地作医生吧。 八十年代初的这个草原县城,由于实行改革开放,让这个素有经商传统的三省交汇地的各族人民闻风而动,致富路上各显神通,远走他乡的人不时上演着衣锦还乡的戏码,大街小巷飞驰着各种进口摩托车,这其中有一彪大型川崎750cc摩托车尤其扎眼,倾倒众生,惹来县城里纷纷议论。阳冬早有耳闻,一路心想这是哪路神仙?骑着自行车便到了住院部上班,只听背后一阵轰鸣后,那尊传说中的狂魔夹裹着一阵风挡在了自己面前,把阳冬吓了一跳!但见骑手一袭空军飞行员皮衣皮裤皮手套,脚磴一双皮靴,格外英武,仔细一看原来是尤路斯! 住院部里一阵骚动!一群小护士和病人家属已把摩托车团团围住,叽叽喳喳评说个不停。阳冬赶紧把尤路斯拉进了办公室,当胸就是一拳:“你小子太张狂了吧?!你的这行头让我以为又碰到个豪华版的巴豆将军”? 惹得尤路斯哈哈大笑,一个拥抱让阳冬差点窒息,又给阳冬当胸一拳头:“怎么跑到这来了?害得我骑摩托车跑到牧场去找你,扑了个空,来回一百多公里啊!” 阳冬再给他一拳:“你跑牧场找我去了?骑摩托车不算什么吧?你忘了当年我们骑自行车来回往牧场跑吗?在路上还被藏獒追赶,你逃得最快,谁都追不上!”引来周围一阵大笑。 医生办公室成了尤路斯口若悬河的讲坛,西藏风光、南亚风情、精彩纷呈。听得医生护士们流着口水、啧啧称奇。 世界那么大,都想去看看。 望着窗外威风凛凛的摩托车,再看看意气风发的尤路斯,阳冬陷入了沉思: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个个驰骋商场,大展拳脚,自己每天不分昼夜辛苦工作,救死扶伤还时常被限制多多,这有多委屈啊!思想开始有些动摇了,作一名医生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思忖良久,到最后,内心给出的答案却是肯定的!是的!最好的。 街道上多了很多奇装异服的外出发了财的本地人,和走街窜巷的外地客商,人人都在谈论着药材的价格,本地特产虫草、贝母行情天天看涨,五颜六色的进口机车在街道上左冲右突,横冲直撞,毎天躲避这些怪兽成了阳冬上下班难题之一。 阳冬心里知道:商业的大潮正在来临,生活将会有某种改变,心里时而期待、时而有些惴惴不安。 电风扇在发出吱吱的响声,送出的凉风带着一股浓浓的的蜂窝煤的气息,感觉一点都不凉快。阳冬在这个成都的省图书馆已坐了一整天了,两块手帕都被汗水湿透了,旧输液瓶里灌的凉开水也已喝光,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他一人,图书管理员不时瞟着他,脸上开始有些不奈烦了。 阳冬知趣地收拾书包,将一桌的医学书籍一本本放回原位,啃掉最后一块馒头,骑上租来的破旧自行车,向宿舍走去。 来成都进修学习已有半年了,除了每天在那家大医院儿科病房上班,每个周日他都这样度过,三点一线的路径:医院—图书馆—宿舍。 阳冬住在一个航校招待所里,八人一间的通铺、每天一块钱。室友是一位令人敬重的战斗英雄,退役的飞行员金叔叔。 他俩一起住了四个月了,成了无话不说的望年交朋友,金英雄五十多岁,仪表堂堂,坚毅的目光总让阳冬心生敬畏。由于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肾功能衰竭,白天和妻子成阿姨去医院透析,晚上回到招待所住,偌大的房间里经常就只有他俩,他自然成了金英雄无微不至的护理员,这让金叔叔和成阿姨很感动。 每当金叔叔讲起他的战斗经历都让阳冬很震撼,金叔叔一家是朝鲜族,老家在东北,退役前是位战斗机飞行团长,身经百战,参加过对印自卫反击战,阳冬心中万分庆幸能在生活中遇到心中的卫国英雄,喜不自胜,自然对他关心备至,看到他饱受病痛,始终不敢怠慢,端茶倒水,扶进扶出,经常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讲解金叔叔的病情,舒解他的压力,鼓励他战胜病魔,还写信让家里寄来了几十根弟弟们挖的冬虫夏草,交给金叔叔补补肾。 金叔叔夫妇对阳冬也是十分地喜爱,常夸他勤奋善良有爱心。成阿姨更是对阳冬疼爱有加,常常拿出她家的像册让阳冬看她的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阳冬心里又慌慌,每次都是满脸红胀,阿姨非让他看,不厌其烦地给他讲她们的故事,照片里的姑娘们个个英姿飒爽,尤其穿着朝鲜族服饰的像片尤如画报上一般。 每当这时,成阿姨总会说:“小阳医生,好好看看,选一个给你作媳妇。”开始阳冬以为在开玩笑着弄自己,金叔叔总是在旁哈哈大笑,但后来阿姨一脸真诚,金叔叔也认真地频频点头。阳冬不淡定了!燥得慌,从未有过的窘迫,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惹得英雄夫妇开怀大笑,手舞足蹈。 成阿姨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关系可以随你当回族。我看二丫头合适,是空军医院护士,跟你同行,结婚后转地方,跟你去你老家也行。”说完看了一眼金叔叔,后者连连点头,金阿姨又说:“二丫头品性好,不但文学好,冷面和泡菜那叫绝!你俩结婚后有你享的福!”说完二人又是一齐大笑。 阳冬一阵慌乱,哪里敢想那么多!连忙摆手求饶,又是引来夫妻二人一场哄堂大笑。 这样的谈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几乎天天在上演,阳冬想听又怕听,但两位老人对自己的真诚阳冬深有感觉,没齿难忘。 27, 一个炎热难耐的下午,成阿姨略显神秘、喜滋滋地告诉阳冬:她三个女儿已在路上,今晚就到成都看他们,顺便来认识一下你!还向他挤了一下眼睛。 他顿觉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几声哦哦吱唔后夺路而逃。 一连几天,阳冬蹭在单位上争着值班,帮住院部护士们做治疗,晚上更是殷勤有加,帮其他进修医师代班,感觉一时成为了活雷锋了。 过了四五天,心里盘算着估计差不多了,金家三美应该走了。阳冬决定回招待所一探虚实,只见屋里空无一人,床铺已搬空,好像全走了。阳冬心里一下空荡荡的,他立即跑去招待所长那里打听:“他们全家早上回吉林老家去了,你这几天跑哪去了?他们一直在等你,联系你不上,留了一封信给你。” 他赶紧看信,成阿姨写道:小阳医生你好!我们全家翘首以盼等你不到,平时也没要你工作单位电话,关键时刻找不到你,很着急!你没什么事吧?你金叔叔要回吉林老家养病,这是组织安排的,所以走得急,遗憾沒跟你道别,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真诚地感谢你一直对你金叔叔的照顾,认识你是我们全家人一生的幸运!你这几天不在,我三个女儿挤在你床上睡觉了,请原谅没跟你打招呼,枕头下有二丫头金晶给你送的綉花手娟,她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再见!成阿姨字。 他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小人之心作祟而失大义!失去向心目中崇敬的英雄一家道别机会,必将使自己悔恨终生了。 夜晚躺在床上,嗅着被子里散发的淡淡芬芳,不知是那位女儿的体香。手里捏着那张精致的手娟,想像着二丫头的模样,平时不好意思问照片里谁是谁,手娟里还有一个字条写的是她部队的番号信箱。 能写信吗?写什么呢?他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或许过一段时间问候一下叔叔阿姨的情况吧。 那一夜,躺在空旷的房间里,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寂寞,仿佛又回到牧场了。 阳冬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上,进步神速,除了临床医学,恶补了英语和拉丁文,生物化学等。在医院组织的专题讲座中,阳冬的《流脑之我见》《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预防》等得到了一致好评,中专学历能有此水平让院里前辈很吃惊。 进修学习进入了尾声,阳冬规划着剩下的日子。 夏末的成都仍然闷热难耐,每天晚上回招待所骑车经过喧闹的串串香夜啤酒市场,都感觉酒气冲鼻,喊声震天,猜拳行令声此起彼伏。毎次经过此地,他都会快速骑过。 今天正走着,一阵躁动,只听桌椅倒地的声响,人们四散而逃,一只酒瓶从头上呼啸而过,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光着上身,手捂流着血的脑袋从阳冬跟前跑过,身后一群同样光着上身的男人和衣冠不整的女人在闪躲,一个满脸杀气的肥仔手舞一柄菜刀在后面追赶人们,照样没穿上衣,将一个路过的学生模样的女孩抓在手里,他用左手抓着她头发,右手用菜刀不时地在她脖子上比画,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惊叫,女孩已吓傻。 阳冬心想大事不好!今晚要出事,将单车放好,顺手在一个桌子上拿了一瓶没开的啤酒掖在身后。 他要英雄救美! 二十年苦练指哪打哪、百步穿杨的绝技今晚终有用处了!心里有点小激动,找好角度,眼睛直盯肥仔那肥硕的脑袋。再一掂量:万一酒瓶碎片飞溅到女学生眼里咋办?赶紧去墙角换了个大半头砖。 人越围越多,也不见警察出现,肥仔越发猖狂,嘴里叫个不停!菜刀在空中乱舞,不断地朝靠近自己的人群乱砍。阳冬决定立即终止犯罪,他慢慢靠过去,手里捏着砖头,隔着几人,趁有缝隙,照着他的后脑勺挥手一击!只听啪一声,菜刀咣珰一声落地,肥仔重重摔在地上,双腿抽个不止。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女学生先是一愣,紧接着朝人群奔去,超出自己之前设计的亲手抱起女人质的场景,也罢。自己赶紧闪人吧,骑上自行车开溜,身后传来一阵不能走!老九不能走的嘻哈叫声。 一连几天,阳冬心里不是滋味,细思极恐,自己怎么一时冲动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打翻了呢?回想当时的力道应该不会打成脑挫裂伤吧?心里一直不爽。 住院部里护士医生们整天都在议论此事,《成都晚报》上还登了一条寻找见义勇为、勇救学生的英雄的启事。阳冬终于没有忍住,照着报纸上的热线电话打了过去,他问对方:那肥仔近况怎样? 那头问:“你说的是那个歹徒吗?谁知道啊?你是那个英雄吗?”阳冬说:“是的,我是打他那人,你去问一下,我一小时后再打来。” 一小时后对方嘻嘻笑道:“他在看守所里胃口很好,居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到看守所里来!?好变态哦!英雄吗?你在哪里呀?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喂!喂!” 阳冬说:“那就对了!逆行性健忘,脑震荡的典型特征!”随即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桌子上的一瓶凉水一饮而尽,心里畅快了许多。 28, 客车沿着盘山公路缓慢行驶,挂了链条的车轮碾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嘠吱嗄吱的声音,车窗玻璃被霜冻遮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有驾驶员前面被雨刮刮出的一块扇形的玻璃才能看到前面的路况。越到山顶积雪越厚,狂风卷着飞雪漫天飞舞,乘客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紧张得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还好车子没有抛锚,带着怀揣各种各样梦想的人们朝冬天的草原深处驶去。 阳冬结束了一年的进修学习乘车返回老家,三天乏味的行程、寒气袭人的车厢让人萎糜不振,将本来豪气冲天的他消磨得无精打采。还好,有书本看让人不至于崩溃。 回到单位,照例在儿科住院部上班。 在病房的尽头是妇产科病区,每周一院长带队的全院大查房阳冬到这里都走在最后,因为怕遇上熟人产妇或病人有些尴尬。但今天无意中的一瞥让他有如雷击一般全身一震! 院长正在检查的产妇竟然是美朵儿!苍白的脸上尽显不安的神情,一双美丽的杏眼向周围的医生露出求助的眼神,凄凉而慌张。挺着个大肚皮已有足月,她母亲和一个青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阳冬心里充满了柔情和疑惑,他感到一阵惊喜,但又在担心到底是什么情况?正常待产不应躺在这张床上。 等一查完房直奔办公室,去求助她的主管医生夏老师,得知是重度妊娠中毒症入院;病人目前高血压、蛋白尿及下肢水肿厉害,已发出病危通知,考虑立即诱发分娩或手术中止妊娠。 他向夏老师介绍了美朵儿的情况,和他们之间的故事。希望得到老师的帮助,能否釆用保守疗法让其母子平安?並表示自己倾力协助。 夏老师咯咯笑着,表示充分理解,点头示意可以再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后再行评估是否中止妊娠,这让阳冬很感激,千恩万谢,同时让夏老师保密。 戴上大口罩和帽子,刻意化妆一番,阳冬随夏老师和妇产科全科医生再次详细地对美朵儿进行了全面检查,结合医技科室的结果和病人身体素质较好和没有先兆子痫等因素,夏老师决定暂缓中止妊娠,继续观察、加强24小时特护,保守治疗待产。 当夏老师将这一改变方案告诉她们时,美朵儿脸上露出往日灿烂的笑容,她母亲又是一头跪了下去,直喊谢谢!被医生赶紧拉起。 阳冬心里无比酸楚,泪水已悄然打湿了他的口罩。他甚至不愿再呆在这里,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内心不平静,始终不说话,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美朵儿不时地用眼睛瞟向阳冬,并上下打量,竭力地在辩认,双眼充满了温柔,依然是那般的美丽动人,让人心惊。 看着她和身边的青年,阳冬心里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分别两年,美朵儿已找到了她的归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眼下全力帮助她才是自己应该做的,阳冬心里想。 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用手按压她浮肿的双脚,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时间长了怕被她认出,便匆匆走出病房。 一连几天,阳冬将送的食品和生活用品让护士交给了她的丈夫和母亲,别告诉是谁送的,这让这家人都一脸茫然,不得要领。 这边阳冬每天处理完儿科的诊治后便跟夏老师和妇产科的医生们探讨着美朵儿的病情和治疗方案,尝试着各种方法。 辛勤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经过十多天的有效治疗和特护,美朵儿的病情大有好转!血压已趋平稳,蛋白尿明显减少,下肢水肿基本消退,妊娠中毒症的体征在消失,奇迹发生了! 这让夏老师也觉得不可思议!大受鼓舞,最后说可能归因于爱的力量吧,并为阳冬感到高兴。阳冬也万分开心,能为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付出努力并取得成功让他倍感欣慰。 一个周末的下午,夏老师急匆匆地告诉阳冬:“15床(美朵儿)已临盆,需立即推到产房!” 处理完儿科病人,阳冬即往手术室奔去,美朵儿已被推至门口,一家人低声哭泣,气氛有些紧张。这时,美朵儿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叫着:“曼巴!是你吗?!”眼含泪水,让人心碎,就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救星一样!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地说:“哦呀!是我,好姑娘,别怕!有我在!”美朵儿连连点头,露出一丝笑容,依依不舍,在众目注视之下拉着阳冬的手不放开,直到她丈夫过来亲吻她的脸颊,才松手,随即被推入手术室。 美朵儿丈夫友好地紧握阳冬的手,目光里透出感激和善良,连声道谢。显然他已知道了阳冬是谁了。美朵儿母亲喜出望外,直将头往阳冬怀里顶,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手术室护士出来叫阳冬,夏主任让你进去。 他立即进入消毒穿衣服,进到手术室,夏老师叫道:“小阳,15床血压陡升,状况不佳,叫你来帮忙助产,稳定病人情绪,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必须滴!” 阳冬站到美朵儿身边,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示意她别紧张。美朵儿全身瑟瑟发抖,面色苍白,始终不肯用力。夏老师着急地说:“小阳你去接住!喂!注意保护会阴!” 阳冬也未多想,一心只想尽快让美朵儿结束痛苦,顺利诞下宝宝。保护会阴的手感觉麻木地快断了!胎儿头位卡顿,必须扩大产道!夏老师啪的一下,将一把手术剪拍到阳冬手里,喊道:四点钟位置,剪!阳冬一剪下去,紧接着胎儿滑溜一下出来了!他麻利地剪脐带、观察胎儿,清除羊水,倒提胎儿拍打臀部,直到一声洪亮的“哇”!哭声响彻手术室,引来一片欢腾。随即止血缝合母亲伤口。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这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但他做的一丝不苟,堪称完美,夏老师和助手们为他鼓掌了!护士们伸出了大拇指! 美朵儿显得虚弱不堪,挣扎着抱回自己的女儿,揣在心口上。她又深情款款地望向阳冬,泪流满面,连声说谢。 看着曾经的那个敢恨敢爱、健硕活泼的野蛮女友如今虚弱地躺在手术床上,气若游丝,阳冬心里痛楚无比,他忘情地将她头揽进怀里,全然忘记了周围的同事。 他深情地用手轻轻抚摸她那苍白的脸颊。这张美丽单纯的脸,曾无数次慰籍过自己孤寂的心灵,让自己度过了许多艰难时刻,美朵儿也深情地伸手摸他的脸。二人四目对视了好一会,直到阳冬猛然发现大家都呆呆地看着他俩,才不好意思起来。 他将她母女俩一起抱下手术台放入推床交给了她丈夫。 回到医生办公室,他将门关上,呆呆地坐在桌前,一身瘫软,无心写病历,就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现在还似醒非醒,身心都在梦游中一样。 他望着酸麻的双手,内心百感交集:美朵儿用一把剪子艰难地守住了自己的贞节,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而自己用一把剪子为曾经喜欢的人迎接来了她的爱情结晶。此时此刻第一次见到美朵儿时的情景在他脑海里浮现,骑在白牦牛上那个勾人心魄的背影,那个高高举起的剪刀手。 他突然有一种想去捉弄一下她的冲动,回敬她一个剪刀手,但他的手怎么也举不起来,心爱的姑娘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 就让那只难忘的剪刀手成为永恒的雕塑定格、珍藏在自己心里吧。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难料啊。 走出医生办公室,阳冬如梦方醒,心中如获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一抹薄薄的火烧云漂在西边,煞是好看,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29, 手术室里灯火通明,一台上腹部手术正在紧张地进行,病人是消化道大出血入院,阳冬作为第一助手和外科老师护士们已奋战了四小时,病人胃已大部切除,但此时病人出现了失血性休克症状,由于本地没有血库,病人急需AB血,属极罕见血型,家属联系的大批供血者都无一适合者,手术室内外笼罩在一片惊恐不安之中,病人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抽我的吧!我就是AB型血。” 阳冬毅然挽起了手术衣,伸出左手臂,让护士消毒抽血。同事们都阻止他,主刀张老师更是双目怒睁,喊道:“还有几批供血者就到了,稍候,你不能抽,还正在长身体,坚决不行!” “抽吧!快点,没时间了,病人要紧!”阳冬坚定地向护士喊道,他知道其实张老师也无技可施,正处在绝望之中,只不过是在爱惜自己而已。 他坚持!张老师只能心痛地点点头,护士开始抽血了。 400毫升鲜血注入病人身体,效果是明显的,休克很快被纠正。手术顺利完成。 出了手术室,他感觉有点心慌气短冒冷汗,同事们都劝他回去休息,他心想自己儿科的事还等着自己呢,在心里笑自己,年纪轻轻,不至于吧?晚上还要上急诊呢。 晚上,在急诊室给病人听心肺时,他一头虚汗晕倒在病人怀里了!还好是个老头,可家属不高兴了,骂道:“喝醉了就别上班嘛!”阳冬百口莫辩,这件事让他时常想起,每次都脸红害臊。 上海滩,街道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一辆行驶的公交车上“长”出了一个大蘑菇!仔细一看原来是关闭的车门外夹着一个大包裹。包裹的另一头是满头大汗的阳冬和他新婚的妻子楚楚。 他俩是在旅行结婚,旅行的费用是阳冬向卖大饼的大表哥处借来的,一千元,这在一九八四年的中国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对阳冬来说是难以偿还的,他必须有所作为,除了带楚楚游历繁华的大上海,饱揽江南风光,他更擦亮眼睛满大街找商机。 在途经南京路时看到时下成都热销的金利莱领带和石磨蓝牛仔裤时,便毅然入手了一批,花去八百多元,买了一大包,挤公交时人上去了,包裹夹在外,路人都感到奇怪,楚楚也感到难堪,但阳冬心里甘甜:有赚。来上海前他特地去成都青年路询过价,两地价差3-5倍,这次心里踏实了。 在返回成都的硬座车厢里,蜜月旅行的他俩同春运返乡的农民工一起经历了一段终身难忘的旅途,三天三夜拥挤在狭窄僵硬的硬座上,两人几乎没有挪动的空间,双脚已肿胀,连口开水都没有喝上,卫生间里都挤满了人,尽管辛苦,阳冬难掩激动之情,经过三天两夜的拔涉,到了成都北门火车站,昂首挺胸的他穿上石磨蓝牛仔裤,光脖子打个金利来领带,在找货源的青年路摊主们的围堵争抢下,所有货品全部进价的三倍出手! 数着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阳冬突然对楚楚说:“找个旅馆你住下,我今晚返回上海再跑一趟!” 楚楚泪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问:“我俩是来干嘛的?!” 阳冬猛醒,也罢。但大上海已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父亲商人的基因在他身上萌动,坐商不如行商,商品流通竟有如此神奇的效率?阳冬心里已起波澜,等待吧,等到明年三年两月的假期时或许自己再有机会。 一年前,二十四岁的阳冬,已到了考虑婚娶的时候了,亲朋好友和同事给他介绍了很多姑娘,他始终不予表态,他心已有所属,早已瞄上了手术室里长着维拉斯样鼻子、端庄秀丽而又矝持安静的回族小护士楚楚。 自打回来上班第一天,阳冬就被她吸引住了视线,每次手术望着对面冷若冰霜的她,他的心中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他想透过那严严实实的口罩遮住的脸庞看清她的表情,但始终徒然。 在一台手术完成后,老师和同事们商量好把他俩反锁在了手术办公室,空气突然紧张,阳冬有点语无伦次,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耍朋友吧?!” 结果是理想的,他们恋爱了。 交往一年后便出现了上海南京路上的那幕奇特景观。 背负着债务旅行结婚的阳冬,带着心爱的新婚妻子经历着一个极简的旅行。来旅行结婚,这都源于他自己对她恋爱时的一句许诺!尽管一路上他俩住防空洞,吃路边摊,但内心却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谋划,感觉无比幸福! 他对楚楚保证:将来有条件了一定会还她无数次的愉快旅游。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我们花了一百多元租车运来的病人,你却用六毛钱的药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去院长那里告你!” 一位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指着阳冬大骂。 他笑脸相迎,耸肩摆手:大叔,她就是一般感染,不用输液住院,我用的磺胺小苏打加增效剂足够了!不用花冤枉钱。放心吧!病人和家属骂骂咧咧地被劝走了。 三天后,中年男子给他送来一根哈达,一个夸张的鞠躬让人发笑,双手塑起两个大拇指:“你是这个!真正负责任的好医生!” 阳冬只有苦笑的份。这样的情景经常发生。过度医疗一直存在,在今天已登峰造极!三十多年前,就有一些医生大量泛用抗生素和激素,或其他药物,简单的感染采用一线抗生素,实行大包围治疗,他称为用大炮打苍蝇,给本就贫困的患者造成人财两空的现象让他心痛。 所以,凡经他诊治的病人,感染性疾病不厌其烦地常规取标本涂片检查,以确定病原微生物,以便精准用药,为此常遭检验室投诉和其他医生讥笑自找麻烦。 阳冬一根筋。他从基层卫生所来,他深知患者的疾苦和艰难,能为病人减轻病痛和负担他不嫌麻烦。况且还能为流行病学调查进行统计和分析。 这一年春天,县里从各单位抽调优秀员工组成扶贫社调工作组到乡村进行为期两月的调研,阳冬在名单中。 接到通知,他感觉莫名其妙,便去问院长:扶贫工作组怎么让我去?我是临床医生,况且也走不开啊。院长一脸不屑:“问题是你优秀啊,本院没有不可替代的人,院党委已决定了,就你去!”他感觉他话里有刺,不知咋了?他无语。走出院长办公室,他问自己:我优秀吗?算了!去就是了!给父母和楚楚好好解释一下。 报到时才知道,是到本县最偏僻的山村去,领队是县委唐副书记,一个不拘言笑的人。 当他们一行六人乘车走了大半天,弃车骑马经过陡峭的岩壁时,突然狂风大作,山上的石块滚滚而下,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砸向脚下踹急的大河,发出巨大响声!马匹受惊狂躁不安,阳冬大叫:“快下马!别慌!拉紧缰绳!”但县委通讯员没来得及下马,马已狂奔起来,扑通一声,跳向河里,随即人马分离,人随大河漂向下游,众人大呼大叫。 阳冬没有多想,从河边抄起一根短园木,一跃跳入河水,只觉下巴一麻,头一下子昏沉沉的,他不会游泳,但今天救人要紧,只有临时学了!听人说在水里只要沉着冷静,就会没事,只见他推着园木,强打精神,学着别人双脚有节奏地拼命蹬水,飞快地向落水者冲去,感觉园木上有很多血,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很快到了落水者身边,对方拼命抓住了木头,二人奋力划向了岸边。 上得岸来,众人惊见阳冬下巴已开花了! 原来是跳入水中一刹那下巴被木头划了一道大口子。他从马上解下出诊箱,自己试图消毒压迫止血,但伤口足有五厘米长,鲜血直流,必须立即清创缝合! 阳冬没有丝毫犹豫,这里只有自己是医生,一切也只能靠自己,他在心里默默感激造物主让他有足够勇气临阵磨刀救人成功,还拣了一条命,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取出普鲁卡因针剂,让同事拿着小镜子对着自己,他给自己作局部麻醉,但当针刺入伤口那一瞬间,他开始哆嗦了,头晕晕,当着同事的面只能硬撑下去了,等麻药起效后便对着镜子深一针浅一针地给自己缝合起来。 在好莱坞大片里常见英雄人物自己缝合包扎伤口,而今天在这荒郊野外,这个年轻医生竟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缝合起来,看得唐书记和同事们心惊肉跳,目瞪口呆!而阳冬心里后悔死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伤口对不齐,愈合不好留下难看疤痕咋办?好在自己已娶了媳妇,否则破像就难说了,阳冬想。 当免强缝合成功,包扎伤口后,他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头上直冒冷汗,双腿不听使唤,英雄气概顿时烟消云散,感觉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躺着息息吧。 一直在旁注视他的唐书记心痛地将阳冬扶起,指挥大家帮他上马向驻地走去。在路上,大家都在夸阳冬好水性,他想说自己不会游泳,但谁信呢?连自己都不信,省省吧,嘴巴痛。 住在贫下中农家里的工作组驻地,忍受着下巴疼痛的折磨,阳冬愈发思念新婚的妻子楚楚,尤其是在夜晚到来的时刻,躺在简易的床铺上,每天书写情书成了他最幸福的事情,信中写不尽绵绵情意,但投寄无门,只能自己存着吧,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走村串户、访贫问苦、统计贫困户并制定扶贫计划是工作组的主要任务。阳冬轻伤不下火线,忍着下巴痛和大家白天分头行动,晚上还要学习,国际国内形势分析,大伙各抒己见,高谈阔论,头几天阳冬负痛不想说话,忍受着哥几个漏洞百出的言论,什么铁托是罗马尼亚总统、阿根廷首都是斯德哥尔摩、纽伦堡审判绞死了东条英机……! 但终于没有忍住!冒着下巴开裂的风险,他纠正他们错误说法、舌战群儒,侃侃而谈。这得益于初中起,每次放假上山挖贝母赚学费和一直订阅《参考消息》(虽然交通原因,每周来一梱)但让他对全世界的政治地理和历史了解甚多,没过多久,大伙都称他“百事通”。有什么都向他讨教。 为大家做饭的李厨师向唐书记请假说老婆生病住院要回县城几天,唐书记面有难色,来回踱步,正在犹豫时,阳冬站出来说:“书记,让李师傅去吧,我抽空做饭,放心吧,饿不着大家。”大伙也都跟着表示愿意帮厨,李师傅都很感动,唐书记也如释重负,准了李师傅的假。 他的鸡蛋面片和扬州炒饭让伙伴儿们赞不绝口,这是他用两年时间从牧场那孤独的宿舍里炼成的。毎次收工他带领大伙各施其职,在讨论工作和玩笑声中饭已吃到嘴里,这让唐书记感慨良多,这可是他这个党务工作者在工作中孜孜追求的局面啊。 30, 吃到开心处,他问大家:“想吃野味不?” “想……!”大家异口同声。哪里有?他告诉他们,他发现这里山上野鸡野兔很多,我去搞些来给大家解解馋。通讯员说:唐书记有支六十四手枪,贡献出来吧。书记也伸手到床铺去摸枪。 阳冬告诉他不需要枪,用石头就可以了。众人皆说你吹牛了吧。 每天下午,他让伙伴们准备好主食,自己沐浴后拿上小刀进山一趟,每次都拧回野鸡或野兔来,吃得大伙心满意足,大喊过瘾。后来跟他出去才见证了他徒手或用抛石器指那打那的神奇功夫,野兔打头野鸡打身,是只想打伤而最后按自己方式放血屠宰。 众人皆称: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好吃! 被他从水里救出的通讯员兼职工作组摄影师,每天拿着一部海鸥120黑白像机,除记录工作中的内容外,平时对着大家照来照去,但大伙儿问他要照片时,他说要等一月后回县城才能冲印出了给大家,这是技术活,没那么简单。 “很简单!”阳冬笑着对他说,我们可以冲印。他认真地说:你下次回县城时顺便去一趟县委宣传部带些显影粉和定影粉,再带一个红灯泡就行了,我们自己洗。 当他带着哥几个在自制暗房里把照片洗出来后分发给每个人时,个个欢欣雀跃,唐书记说这技术感觉比县城那像舘还要好。 “混仗!怎么没人,医生死哪去了?!”整个公社都能听到唐书记的骂声。 唐书记不是下大队去了吗?阳冬心想,循着声音直奔公社卫生所,只见一群人围着躺在担架上的一个人,唐书记满头大汗,暴跳如雷。 看见阳冬,立即指着卫生所的门命令道:“小阳你来得正好,你不是也是医生吗? 砸开这个门,龟儿子医生跑了,你赶快抢救求旦书记,他摔伤了,很严重!快!” 原来唐书记带着本地公社书记求旦他们去下面大队工作,途经上次岩壁处,又是飞沙走石,马又惊将求旦摔下致伤。 阳冬一脚踹开了诊疗室门,将病人抬上诊断床,仔细检查发现右腿腓骨骨折,头皮撕裂伤伴轻度脑震荡。遂立即清创缝合,消炎止痛,对小腿骨折拟作手法复位,小夹板固定。 在旁一直静静看着的唐书记突然问:“没有照片、和其他检查你怎么知道是一根骨头骨折?摔得这么厉害,不用转送县医院吗?” “不用!”阳冬肯定地说:“骨折不宜鞍马劳顿,腓骨骨折就地夹板固定就好,放心吧书记。” 他又告诉唐书记至于为什么诊断为腓骨骨折,而不是胫骨或两根腿骨断了是根据物理原理来判断的,刚才我用听诊器听右腿声音传导强度得出来的。阳冬没告诉他自己七九年为了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为了当一名卫生兵,苦练战伤救护技能,最后因战事很快结束而未如愿的故事。 若干年来,至到今天,阳冬心酸地看到现在的医生严重依赖机噐诊断,停电便傻眼,感觉这是医生这个职业的悲哀! 当给病人挷上夹板时,已是傍晚。唐书记握住阳冬的手:“小伙子,真不错,没办法,这里医生擅离职守,群众很可怜,你就在这顶几天班吧?” 他只有点头的份。随后,唐书记笑着对大家说:“看来,这里的病人有福利了。” 阳冬用一天时间将这个比牧场卫生所还简陋的地方清理干净,便立即开始诊疗了。多年对外封闭、缺医少药的这个贫困山村群众奔走相告,又是抬的抬、扶的扶,村民们一下湧向卫生所,这里一下成了这个山村最热闹的地方。 他也将全部的热情倾注在了这里,尽管刚拆线的下巴还在隐隐作痛,他仍然起早探黑地工作,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阅读医学书籍以便解答白天的工作,哪怕屋里闹哄哄的。 毎天下班回到宿舍,忽明忽暗的电灯让唐书记很恼火,几近疯狂。今天他忍不住又开始骂人了:“谁修的破电厂?鬼火一样!”随即指派工作组成员,农机厂冯厂长去下面水电站检查一下什么原因。 冯厂长去了一会后回来,耸耸肩说:“说可能水量不足,其他没问题。” 唐书记视力差,看文件时这鬼灯光让他很烦躁。 阳冬说:“我去看看吧。”唐书记和屋里的人都很诧异地看着他。 他去后不一会,灯光明亮,问题解决了,屋内立即欢声雷动。 大家都跑出去迎接阳冬:“你怎么修好的?!”阳冬告诉他们:“是小水电站水轮发电机轴上的碳刷磨损不均匀,有松动,我调整了一下,再用旧自行车内胎剪了胶圈固定了,暂时可以用,建议换新的。” 屋子里一阵沉默,冯厂长直摆头:“我怎么没想到呢?!” 唐书记叹了一口气,激动地大声说:“你们大家看看!一个医生会的,我们为什么不会?一个医生敢做的,我们为什么不敢做?同志们啊!榜样在哪里?榜样就在我们中间啊!” 说着他用右手搭在阳冬肩头,真切地问道:“小阳同志,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阳冬认真地想一会,低声说:“其实我不会游泳。” 泪水在唐书记眼里闪烁,他情绪失控地使劲拍打阳冬肩膀,说不出话来。 大伙儿也爆出一声“啊!——啊!!”的惊叹。 通讯员激动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阳冬。 阳冬感觉有点过,羞愧难当!连忙往后缩,双手举过头顶向大家做出暂停手势,那滑稽的样子惹得大家又一阵大笑。都过去友好地伸手拍打他的肩膀。 在唐书记的带领下,大伙一致努力,工作组的工作高效顺利地进行着,扶贫帮困工作做得很扎实,提前完成了所有任务。 公社书记求旦也甩掉了拐杖了,特地送了一条金色卡达到工作组,飘在那里特别抢眼。 阳冬走在收工的路上,下午的太阳斜照在这个偏僻的村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清香,那是山上的野蘑菇和野花的味道,沁人心脾,使人陶醉,他不禁深深吸了几口。天空中那翻滚着朵朵白云,渐渐被夕阳慢慢地在染成金色,一直以来想穿云破雾去云上看看的念头又涌上他心头,其实他有一次机会,就是旅行结婚时去公安局开了乘飞机的县团级证明,但最后终因预算问题无法实现,每每想起,遗憾不已。 吃过晚饭,唐书记叫上阳冬说到外面走走,阳冬一边跟他走一边朝河里打水漂,技术见长,越漂越远。唐书记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使劲漂。 “小阳,工作组快解散了,你有什么想法吗?”唐书记问道。 “有!”阳冬红着脸嘻嘻笑道:“终于可以见到我媳妇了,想死我了!”实话实说了。 “我是说对你今后工作有什么打算和规划?” 他向河里猛地一漂,足有十五、六个浮漂,高兴地大声回答:“打算啊?就是回去好好上班呗。” 唐书记很严肃地大声说:“小阳同志,听我说!”阳冬一惊,停在那里。 唐书记一脸真诚地说道:“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苗子,勤学肯干、知识全面。我认为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我在县委主管党务和组织工作,我想为党、为国家、为我们县上培养一名未来的好干部,我一直在观察你,我认为我找到了,就是你。” 阳冬一脸茫然,但回答干脆:“谢谢书记赏识,但我不想当官,只想做一名医生!” “这我知道!”唐书记有点急了。“你是我这次工作组期间最大的收获!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为你考虑和安排,重庆省党校给我们自治州给了两个学习名额,叫第三梯队接班人进修班,我为你争取了一个,你好好考虑一下,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不是共产党员吧?赶紧写入党申请书,我可以作你介绍人!” 阳冬心里十分感激,一阵激动,平时看着书记一脸严肃,好像都没正眼看过自己,却原来对自己如此关心,真让他感动。唐书记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党的干部,正直善良,体恤同事、关心群众,改变了自己对领导干部的看法。短短一个多月,工作组在他领导下已成了一家人一样,团结而高效。自己不能让他失望,于是就说:“谢谢书记!我早就想入党了,关于进修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再说吧,好吗?” 完了突然问书记:“你觉的我的下巴缝好了吗?” 唐书记一愣,端详半天后笑着说:“我觉的比刚看到你时帅多了。” 阳冬大喜!“真的吗?太好了!” 两人同时一起起劲地漂起石片来。 31,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何况还是新婚后的小别。 回到家的阳冬,始终不敢扬起脖子,怕父母和楚楚看到受伤的下巴。吃过晚饭,一边跟父母低头含胸聊天吱唔着,一边眼睛始终不离楚楚,不时向她眨眼,楚楚红着脸,始终不理不采,忙前忙后,这让他抓狂,这天也怎么老不黑啊? 父亲还在问工作,母亲突然发话了:“忙一天了,你俩早点息着去!”幸福突然扑面而来,阳冬拽着楚楚秒闪了……。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妈!他下巴……!?”阳冬赶紧用一个法式热吻封住了楚楚的嘴巴,苦苦央求别叫,后面会有解释………。 人生或有无数次美好瞬间让人记忆深刻,但对阳冬而言没有比守着父母、看着媳妇、盼着天黑的甜蜜时刻更让自己刻骨铭心,时时回味无穷。 上班后,他被叫到了院长办公室汇报下乡工作情况,院长冷冷地说:“你能耐呀!四处活动想改行了?你对得起培养你的医院吗?” 阳冬一惊:何出此言?自己从未想过。但院长嘿嘿冷笑,目光能杀死人。 他不想再解释,走出院办,内心惶惶。可一想,随他怎么说,无所谓,自己只要心系病人好好工作就好。 刚到住院部,那个县委通讯员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来找阳冬:“唐书记让你去县委办公室一趟。”临了,向他眨眨眼:“赶快去!有好事。” 在唐书记办公室,阳冬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回县城怎么不来找我?入学通知书收到了吗?”唐书记急切地问道。 “没有啊,什么通知书?”阳冬茫然。 “省党校的入学通知书啊,怎么会?特别挂号寄来的,医院办公室收啊!” 阳冬心里一下有数了。 唐书记打了一通电话后说:“通知书在你们院长那里,赶紧去拿,这次我让他和卫生局放人了。我已上调省里,下月就走了,走之前,我希望把你的事情办了。” 临出门,唐书记又说:“我等你的好消息哦。” 这一次是院长亲自把入学通知书拿到了住院部,扔在阳冬面前说:“嘿嘿!恭喜你了!我就说人才嘛,唐书记钦点啊,不简单!以后升官发财了,别忘了关照我们大家啊,哈哈哈!” 阳冬强压怒火,不去理会院长的讥讽,慢慢翻看着通知书,感觉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没用。还是先回家听听父母意见再说吧。 父亲说医生是最好的职业,救死扶伤受人尊敬。而母亲朝阳冬脸上吐来一口口水骂道:“快当爸爸的人了,半辈子了!还没进修学习夠吗?”说着在四下里找火钳,吓得阳冬一步射出,猛见楚楚幸灾乐祸地在门外向他做鬼脸。 阳冬去见唐书记,告诉他父母不同意,自己也还是喜欢作医生。真诚地感谢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並将自己作的画《上山虎》送给了书记:“您要走了,送什么都感觉俗,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了,希望书记不要见笑。”唐书记很高兴,忙说:“这个雅,这个雅!”遂展开来看,大呼有气势! 送他到门口,唐书记摘下身上的金星钢笔挿到阳冬口袋,深情地说:“虽然很可惜,但人各有志,我也理解你,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送给你,好好干吧,你会前途无量的,小阳。” 望着眼前这位正直善良的党的干部,阳冬忘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赶紧抚泪而去。 阳冬同事郑医生最近有点烦,妻子一天几封电报催他回成都,说儿子一直高热不退,很危险。而他刚从成都回来,请假被院长怼回,前来找阳冬能否帮他顶几晚夜班?阳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院长当着他俩的面爽快地同意了:事假扣工资,夜班由阳医生顶。郑医生千恩万谢走了。 第二天早上全院大查房点名:“郑敏!”无人应答。院长突然大发雷霆:“无组织无纪律!跑哪去了?” 阳冬感觉如雷轰顶!一阵恶心,不干了!站起来问:“你昨天当我面同意他走的!为什么现在又这样说?”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阳冬摔门而出。 他感觉自己美好的信念瞬间崩塌了,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工作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自己今后的日子将更加不好过了。 对郑医生的承诺让他和楚楚的生活陷入混乱。他俩都要值夜班,阳冬是连续值两次夜班在家住一晚,而楚楚和他正好相反。 还好,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但另一种情况让阳冬压力倍增,医院里又分配来了几位年轻医生,这本是好事,可院长通知阳冬:“你不是说过想休假吗?三年两月只带底薪,下月就开始吧,就这么定了!” 说完转身即走。 他感觉这同那天的事有某种联系,但自己完全没准备好:首先上海去不了,一是没本钱,二是听说现在服装倒的人太多,利润大不如前。 真不是时候啊!阳冬急搓手:怎么办?愁煞人了。 恰在这时,藏医院医生丹龙来找他说今年他发了笔小财,就是上药山给挖虫草和贝母的人送医送药后报酬是收取这两种药材,想到阳冬医疗技术好,能否一起合作进山? 阳冬顿觉脑洞大开:我们可以将流动医院搬到山上嘛!这我强项啊!一阵激动。 随即他俩着手准备,丹龙告诉他交通是马驮,他可以帮忙租马。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当阳冬迎着初升的太阳,心里敲着顺心鼓,赶着丹龙帮他租的马,驮着精心准备了十多天的药品器械去叫丹龙哥们儿时,忽被告之他的父亲昨晚去世,一家人正陷在悲哀之中!丹龙哽咽地说:“这经就得念七七四十九天啊……。”随即又一阵大哭。 阳冬也想哭!但他张嘴哭不出,他已感觉走投无路!没有了丹龙,自己连发财山方向在哪都不知道!再一细想:马是每月四百元租的,交了两月八百元,而自己每月工资才两百元,马上驮着的东西是两千多元进的,而这些钱是堂哥担保向别人借的!更难堪的是跟家里早上挥泪告别、单位上同事依依不舍……这不瞬间掉入深渊了吗?如何是好? 死的心都有了。 家里和同事解释一番就过去了,他赶紧低眉顺眼地去找院长,请求能否回来先上班,被告之不可能!班已调好,只想两个月后见到他。 巨大的债务让他如坐针毡,茶饭不思,趁着参加葬礼,他探丹龙口风:“马咋办?”答曰:“骑着呗。” 作孽啊!好端端整天骑个马干嘛呀?望着一身洁白无瑕的毛色的马,这哪是马啊?这分明是跳进我鸡窝的黄鼠狼啊!巨款租着不说,还得伺候,还不能掉膘啊!否则还不回去了更惨。优势资产秒变债务给阳冬上了第一课。 这天,无所事事、悲惨人生中的他骑着白马到水草丰美的对面山上蹓马,仰望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自己的心也像晒干枯了一样,往后的日子不敢想像。 突然,低头吃草的马一惊,发出声响,阳冬发现草丛里卧着一个人,像死了,赶紧翻过来一看,似有气,脉搏微弱,面如死灰,呼吸急促,是个外地中年男子,没外伤,阳冬马上明白是高原反应了。他知道,这种病如不及时治疗,很快进入肺水肿,死亡率极高。 阳冬立即将他抱上马,自己也骑上从后面扶着奔向医院。直接到住院部让同事们先抢救,自己去办入院手续,将身上剩余的贷款800元全押给了入院处。经过和同事一起紧张的抢救,病人病情渐渐进入平稳状态。阳冬赶紧去睡一会儿。 32, “阳医生,阳医生!”半夜护士把阳冬从睡梦中摇醒:病人已苏醒了!但见病人两眼流出老泪,一把抓住了阳冬的手,他已知道是谁救了他。 连声谢谢,已泣不成声。他让他不要激动多休息,自己也该回家了。 当骑着白马回家时,父母准备作晨礼了,母亲问他整天骑马进出到处游荡,要干什么? 他憨憨地回话:准备战斗!母亲祈祷:造物主啊,救救我儿子吧,他脑子坏了! 再次去看那病人是下午了,一进病房见他已大好,氧气管已取掉,病人正在输液。他坐起来抓住阳冬的手大叫救命恩人,最后求阳冬帮他一个忙,他拿出一个房卡,说这个旅店房间有他一个箱子,能否帮他拿来,他一直不放心,其他也没可靠的人了。 阳冬一会便将他说的箱子拿回来了,病人让他关上门,他打开箱子,这下把阳冬吓了一跳:箱子里全是钱! 病人从里取出一叠,要给阳冬,阳冬感觉有点乱,忙问怎么回事? 病人说他姓肖,是省某药材公司负责人,昨天到了这里,准备收购贝母,吃过午饭后想了解一下今年贝母的长势,便去对面山上查看,感觉头晕气紧,跌倒后便昏过去了,醒来发现自己被救,原来是大恩人啊?请务必笑纳,你还帮我垫了入院费!大好人啊! 阳冬从里抽出自已的800元收下,说其他我不会收,我救你是医生本能,你好好养病吧。随即准备回家,肖先生急忙说:阳医生稍等,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相助?不等回答又说:“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想在本地设点收购贝母,能否介绍一家客户?” 阳冬将自己介绍给了肖老板。 第二天,当阳冬带着他在街上走了一圈后,肖老板坚信自己找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因为街道上几乎一半的人都在跟这个医生打招呼。 接下来药材市场上出现了一个翻云覆雨的人,阳冬身体里那个顽强的基因被激活,他将它发挥到了极致,除了自己收购,他还游走在几大药材家族之间进行吐纳对倒,他的优势是有资金和销路,那就是肖老板的中药材公司,每隔两三天发一车货到成都,市场上都在打听:听说有一个医生贝母生意做的很大,你们知道是谁吗? 阳冬暗惊,反问:“谁呀?”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院长耳朵里,这次他坐不住了,隔三差五到阳冬家来让他回去上班,还说投机倒把可能招来检察机关追究,阳冬感到悲哀,你唬谁呢?国家已开始改革开放全面进入市场经济了,资本这个魔鬼已从潘多拉盒子里放出来了,再也回不去了!自己遵守约定休假找点福利,有检察院什么事?心想怼他:你不是只想两月后见到我吗?但既然领导时常来关心自己,也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阳冬牵出白马,该叫白龙马了,自己真得该感谢它,没有它的陪伴哪有今天的局面啊?烫手的债务又变回优质资产了。因为自己太忙,怕照顾不好它,当他提前将白龙马还给丹龙,再给了他500元,并嘱托他好好照顾这马时,丹龙大惑不解,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哪里知道:自己四十九天的超度经还没念完,这个曾在他面前崩溃的阳医生已华丽转身、进入万元户行列了。 肖老板的公司因为和阳冬合作而在业内迅速壮大了,双方都不舍得对方,但蜜月到头了,因为阳冬的假期结束了。阳医生收回了狂野的心,准备回医院上班。 不畏浮云遮望眼。抵御住从政、经商多重诱惑的阳冬又开始心无旁鹜地认真工作了,尽管常常受到院长的不待见,可他从未放在心上,他已成为了父亲,肩上的担子让他必须有更宽广的胸怀,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短短几年的从医生涯让他品味了其中的甘苦,尤其当病人把生的希望托付给了自己时,迫使自己有更加坚韧的使命和担当,不敢有丝毫的马乎,这不单是一个职业,更多的是一种情怀。 可当你正在追梦时,梦却碎了。 一九八八年的春节除夕之夜,对阳医生来说就是这样。 那天又是轮到在急诊室值班,华灯初上,寒气阵阵,街道上行人稀少,家家都在团聚吃年夜饭,但对阳冬来说,这个春节和无数个节日值班的夜晚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自己值班。 看看没有病人,跟护士和药房剂师说了一声,自己赶紧回家取一本工具书即回,前后不到十分钟,当他返回急诊室时,这里已风云突变!只见院长满身酒气正在为病人处理伤口。 原来阳冬刚走,一个院长的熟人手被刀割伤,在门诊没见医生便直接去找院长,院长正和远道而来的家人在家举杯团聚,扫了雅兴,一听又是阳冬!怒不可遏。 阳冬连忙道歉,赶紧帮手,院长哪里肯依?“滚!你给我滚!”他自知理亏,也不理会,连忙去扶病人,院长得理不饶人,满嘴喷着酒沫,手指阳冬鼻尖破口大骂:“我早就想收拾你了,今天你自己撞我枪口上了!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还不滚蛋?!” 阳冬很冷静,自己的行为又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院长这明显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而已。便正色道:“院长你今天是喝多了,我不怪你,请你收回刚才的话。“”院长气更大了,向他咆哮:“我现在很清醒!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被开除了!你现在就去办清手续,我不想再见到你,现在马上给我滚!”随即猛地将桌子上的一杯茶水泼到阳冬身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血气方刚的阳冬,怎受得了这般鸟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两步上去,一个背摔,将他撂在地上,取下自己身上的听诊器、脱下白大褂卷在一起朝他脸上一掷:“拿去你的手续!”突然想起病人骂自己的话,补上一句:“喝醉了就别上班!”骑上摩托冲出医院,惊呆了看热闹的人们。 回到家里,楚楚问他:“怎么不去值班了?”他谎称春节补休。 连续七天的春节假期阳冬都猫在家里不动窝,一家人都觉得奇怪,但阳冬一脸坦然,看不出有何异常。 其实他心里忐忑不安,给院长的那一摔肯定已将工作摔掉了。这几天他已将所有后果想了一遍,但都没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 初八,春节长假结束,开始上班,阳冬让楚楚上班时顺便去医院财务那里把自己的工资领了。 未几,楚楚回来说,全医院都在说你被开除了!财务室说他们已接到通知,哪还有什么工资啊?阳冬的心彻底凉了:这比旧社会资本家还黑啊!资本家开除工人还发个遣散费呢,自己连正份工资都黄了,这让人咋活啊? 家里炸了锅了,母亲见到阳冬除了满屋子找火钳,就是高声在祈祷:“造物主啊!!快救救我儿子吧!他这次彻底完了,工作都耍脱了,这条滑鱼!我又逮不着他。” 岳父母指着楚楚骂道:“你个死丫头!当初那么多好小伙不嫁,偏偏嫁了个不负责任的二流子!真是气死我们了!” 听到风声,吓得阳冬四处逃窜,不敢露面。 楚楚倒很坦然,与其整天在一个单位上班,但却过着牛郎织女生活,还不如换种活法呢。 父亲,阳冬最在乎的人在此关键时刻缓缓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山羊的下巴下都会有一把草的,既然医生工作干不了了,活人还被尿逼死?那咱们就干别的吧!这个时候要拿出勇气来!”这是当时最给力的道义肯定和精神支持。 阳冬又变回无所事事了,整天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只不过现在白马换成摩托车罢了。 大家都在议论这小子疯了,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亏得国家和父母培养了那么多年,这山望着那山高呗!没良心!白眼狼! 主管文教卫生的郎付县长把他叫去训了一通,一米九几的个子,声音就像炸雷在阳冬头上炸响:“你敢对领导动手?吃了豹子胆了?乖乖回去承认错误,请求处分或有一条生路,否则你将自食苦果,后果很严重。本县调皮捣蛋丢了工作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你算老几?!” 县长没说错,自己算老几呀,但回去是不可能了。阳冬感觉自己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开个诊所吧?自己已得罪了相关领导,办不了手续就是黑诊所,再说用病人的药费换来自已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再找肖老板吧,听说已成药材大亨的他又转战房地产了,自己也不想再去沾人家的光;去找表哥哈克和好友尤路斯吧,都说他俩的事业已进入正轨,自己已错过最佳加盟时机……。 如何是好呢?最后一想:管他呢!大不了上山挖贝母去,反正饿不死我,老爸不是说了下巴下还有把草吗?可就不知道自己的那把在哪里? 生活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性,往往人生最关键的选择恰恰是在被动或不经意中做出的。正是:造物主为你关上了门,却又为你开了扇窗。 百无聊赖的他常去外贸公司院子里看別人下象棋,观棋不语真君子,可他今天像个小人:老帮一个外地老头,屡次帮他赢了对方,这惹来几个本地老头的怒斥:“去去去!整天不上班,鬼混瞎指挥!” 棋局结束,他和外地老头开始聊天,老头问他干什么的?一旁的县外贸公司经理说:好医生啊,生意也做得好,我们有交道,给我公司交过几次贝母虫草,人不错。并向阳冬介绍:“这位是自治州外贸局长,来我县调研,准备引进人才为州外贸公司创汇拓展业务。” 阳冬又向他们推荐了自己。 局长问:“你敢辞掉医生做生意吗?” “敢啊!”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馅饼砸中自己了?!阳冬一阵激动,声音有点颤抖,但一脸诚恳,坚定地说。 局长仔细上下打量起阳冬来,最后说:“我们商量一下,你做两手准备吧。” 他心想我还有哪手呢?对这事也没放心上,照例是上街东躲西藏,破帽遮颜过闹市,见着熟人就闪。 这天驾着摩托经过县外贸公司门口,经理冲将出来喊道:“快去给局长回个电话,找你几天了。” 电话那头局长问:“工作辞了吗?” “辞了!!”阳冬斩钉截铁。 “那明天来一趟州外贸局吧。” 怕这事不靠谱,他只告诉父母和楚楚要出去两天散散心。 坐了一天客车,下车后直奔州外贸局。 33, 一进会议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屋子里坐满了人,被告之此次承包经营合作除自己外还有两位省州重量级的商界大佬,局长向他们介绍了阳冬,希望今后相互照顾。 望着一脸傲气,爱理不理自己的两位前辈大佬,阳冬感觉有点胸闷,老换不上气来,身上有许多蚂蚁在跑动,不自在。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合同很快签了,每人承包壹佰万元,为期一年,创汇和利润都有指标。 手拿聘书、合同、几张空白介绍信和一张说是壹佰万元的纸(信汇自带),他感觉膝盖发酸,这是钱吗?不对劲啊!别给蒙了。但见二位成功人士神情淡定,胸有成竹,阳冬也装作若无其事,会议一散赶紧狂奔到银行查实后方才安心。 离开外贸局大楼,领导们送别大家,阳冬本想和两位富豪前辈话个别,要张名片什么的,可二位大亨匆匆钻进各自的汽车绝尘而去。局长耸耸肩,为他们打园场,握着他的手说:“他们都是商场高手,业务繁忙,你以后再找机会多向他们请教。不过我觉得你人也很可靠实在,好好干你会成功的。” 成都,一个闹哄哄的澡堂旅社里,阳冬正在运筹帷幄。先叫回在西藏给人打工的三弟,再招聘进来在中尼口岸做贸易的同乡藏族商人仁东,开展对尼边贸和对沿海港澳中药材业务:自己负责沿海港澳药材销售、仁东负责中尼口岸百货销售;三弟负责货源组织。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第一次乘坐飞机是前往厦门,飞机冲破厚厚的云层后出现在阳冬眼前的是万道金光,云动如海;太阳在西边的云朵上放出金色的光芒,将身下起伏的云彩染成了金黄,绵绵不绝,望不到尽头,刚才在地面看到乌云密布,而现在云上却是这般光景,难以名状。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身随云上云下,放眼云卷云舒,却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在自己心里。 “先生、先生,请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下降了”。空姐的叫声让他猛醒,飞机穿破浓云,只见湛蓝的大海向自己扑来,厦门到了。 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充斥着各种走私的洋酒洋烟。剑牌、万宝路、骆驼牌和各种各样的外国香烟摆满了大街小巷,这些品牌的巨幅海报也是铺天盖地,海风吹拂的这座城市弥漫着这些香烟的味道,给人的感觉是这里所有人都在以此为生。 在南中国最大的制药厂,阳冬交货后一点算居然亏了,几百公斤冬虫夏草辛苦两周白忙活不说亏本了,这给他当头一瓢冷水:出师不利啊,心头在滴血。 还好,厂家老总见证了他的实诚,说是严苟的收货标准没有办法,但希望今后能弥补此次亏损,多多合作。 凭着厂长多多合作这句话,阳冬往厦门、漳州、福州跑了一个夏天,除了冬虫夏草还卖其他中药材,只有贝母除外,因为贝母是肖老板的经营品种,阳冬不碰。 刚来成都,肖老板就找上门来,除了天天宴请陪伴,还给阳冬介绍了福建的这些厂家,说是要报答他。有了肖老板的帮助,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他心存感激。 中尼口岸的边贸生意也是捷报频传,三弟在江浙、陕西组织的纺织品销路很好,尤其是滌棉布和外贸格绒供不应求。仁东每天几封电报向阳冬汇报情况,只希望多发些货。这让阳冬两兄弟成了空中飞人,往返于这些城市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成都药材市场由于阳冬们收货频繁让市场上敏感的商家闻风而动,纷纷打听药材的走向,随即都蜂拥到福建沿海卖药材,这其中就有阳冬在州外贸见到过的傲慢的省城大亨之一,他也携两百万货值的冬虫草到福建找销路,误入骗子套路而身陷困境。 在漳州宾馆的房间里,走投无路、失魂落魄的大亨希望阳冬施与援手,利用他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人脉帮助他夺回货物。 帮他就是帮恩人局长,外贸公司的货款不能有闪失,阳冬全力以赴多方奔走,促成了一家药厂配合,经过艰难的努力,其中部分交易到这家药厂的虫草款被扣下,最后移交给了大亨。拿到钱的大亨随即又失去联系,后来听说在广东再次被骗。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当年秋天,在首届厦门国际贸易投资洽谈会上,阳冬认识了许多东南亚和港澳台的商界人士,並与多家企业签订了供货合同。 转眼承包经营半年过去了,初生牛犊般的阳冬三人组合,凭着诚实守信、兢兢业业地工作,提前超额完成了任务。或许是造物主的垂爱、或许是运气好,他们一路所向披靡,收获颇丰。 这天,厦门拥挤的中山路上,一个熟悉的巨人背影出现在阳冬前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显得尤为突出,鹤立鸡群。那不是郎副县长吗?阳冬急了!隔着巨大的人流眼看人要消失,他急中生智,用草原牧民的呐喊,一声:“给嘿嘿——!”把人海中的郎副县长唤出,只见他闻声像触电一样猛然四处张望,二人在异乡相逢,大喜过望,相谈甚欢。 郎副县长对阳冬近况已有耳闻,伸出大拇指说:“你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硬是没有回单位,扯了那么大一个摊子,干得风生水起,服你了。” 在鼓浪屿郎副县长疗养的海军疗养院里,阳冬详细地向他汇报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经商经历,郎副县长大呼不易,告诫他一定要诚实守信、合法经营,千万别给草原人民丢脸,阳冬笑着告诉县长,让他放心,自己一定会的。 深圳文锦渡口岸,挥汗如雨的阳冬正在指挥工人往输港货柜车上装药材,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了,货款一百多万港币将直接汇回外贸局,以解局里的燃眉之急。 昨晚,急火攻心的州外贸局长一连几通电话让他赶快回款,说是要提前单方面中止承包合同。这让阳冬淬不及防,局长用哭腔恳求阳冬理解,因为十月以后,国家银根紧缩,银行限期收贷,承包的三家另外两家说有困难,拒绝回款,已谈崩了。现在就指望阳冬了,希望他此次能站出来帮他一把。 阳冬又是二话不说,坚决服从。尽管合同才履行过半,自己刚刚打开外销市场,正准备大展拳脚。但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局长的事是第一位的,要不是局长当初拉自己一把,说不定自己还在哪里流浪呢。 经同三弟商议后利润创汇按年初约定全额执行。关键时刻支持局长,咱们的经商之路还很长,三弟没有二话,完全支持。 当阳冬将这些在电话里告诉局长时,局长连声说:“太耿直了!你真救了我!我就知道你会的!” 没有了外贸局的资金,阳冬决定暂停药材生意,集中力量全力做好边贸口岸百货业务。这个决定又让他们同风险擦肩而过。年底的银根紧缩使药材市场进入了萧条,药材价格出现雪崩式下跌,让许多身经百战、顺风顺水的商家一蹶不振。而外贸出口百货则不受影响,反而是利好。他们抓住厂家资金紧张的机会,多方筹资扩大了业务,一举成为行业的佼佼者。 他常常感怀:信守承诺、以诚待人屡屡让自己受益良多,因祸得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福报吧!自己阴错阳差地走上了这条经商之路,再也回不到云淡风清的草原医院、回不到救死扶伤的手术台了。愿岁月静好,不要再碰上对人相煎太急的院长那样的人,阳冬想。 深圳酒店里说有访客求见,阳冬急忙下去,只见老同事丹龙一袭港式装扮向他走来,翻着波浪的头发烫得又大又亮,金牙和手链泛着金光,浑身散发着古龙香水的味道,大大咧咧的一个拥抱让阳冬还是嗅到他身上的一股浓浓的藏药味。 丹龙说他也辞掉了藏医工作,下海经商经营药材,手里有一单冬虫草压了好久,想让阳冬给他介绍一家优质客户,阳冬说没问题。但问他干嘛辞职呢?有点可惜。丹龙一脸不屑:“我不是在学你吗?你能我也应该能吧?”他给阳冬当胸一拳道:你不厚道!“自己跑来这里发财,也没说叫上兄弟我!我们俩可是一致行动人啊,你忘了咱俩那次还差点成功了呢!” 谁说不是呢?阳冬连赔不是,当初没有丹龙关键时刻的出现自己还无所适从,饱受领导刁难而难受,只不过后来他家里突生变故,招致剧本改写了而已。 他把哥们儿丹龙介绍给了马来西亚药材商吴先生,让他挽回了损失不说,后来还听说他们合作得很好。 34, 西夏邦马峰,世界上仅有的十四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之一,矗立在西藏聂拉木境内,横亘在拉萨往中尼边境樟木口岸的必经之路上,远远望去雄伟壮丽的身姿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五彩光芒,让途经此地的人们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惊叹。 尤路斯和他的车队带着阳冬直奔主峰而去,这是他们心仪以久的地方。汽车沿着雪线浩浩荡荡向着雄伟奇峻的西夏邦马峰北簏前进,车窗外是雪的世界,能加入这次登山冒险活动纯属巧合。尤路斯一周前在拉萨贡嘠机场接机时无意间告诉他的,他和他登山界的朋友们准备一周后攀登8027米的西夏邦马峰,为此他们已准备了半年。 阳冬毫不犹豫地要求加入他们的队伍,从小生长在雪域高原,身体应该没问题,这次机缘巧合能赶上好兄弟的壮举,甚是庆幸,自己自然不能落下。尤路斯让登山专家面试了阳冬后通过。 两天后,他们到达5114米的大本营,在这里他们将休整几天,並进行适应性训练。夜晚,和尤路斯躺在帐篷里,二人兴奋地一直说着话,尽管一周来他俩谈了很多往事和对未来的规划,但今夜仍然依旧难以入眠。 尤路斯近年来发展很好,他和北京几家大型纺织品厂合作,在口岸纺织品出口方面独占鳌头。 尽管缺氧让人头痛欲裂,心慌气短,但他俩仍一直聊着,许久后才入睡。 海抜5000米以上,空气中氧含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阳冬刚从广东来西藏,加之欠休息,半夜被一阵心绞痛弄醒,感觉喘不上气来。他知道自己先天性心脏传导阻滞发作了,他患有预激综合征(WPW),这之前他几乎忘记了。心跳每分钟二百次以上,让他有濒死的感觉,他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忍心去喊醒睡梦中的兄弟,赶紧吸上氧气,使劲按压自己双眼球以刺激迷走神经从而抑制心房纤颤,并努力告诉自己镇静,这只是对自己的考验而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紧张、别紧张。 慢慢地心跳开始减慢,直到正常。他感觉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眼前的景物又变得清晰可见。 天亮后,一切照常。阳冬没有告诉尤路斯和队友昨晚的情况,他不想扫别人的兴,吃过早餐加入到训练的行列了。 四天后,登山开始了,在夏尔巴人和牦牛队的帮助下他们出发了。 一路上,人高马大的尤路斯一直跟随在阳冬前后,虽然很少说话,但他俩的心一直在交谈。从草原牧场出来,尤路斯就一直想着跟阳冬兄弟开创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大场面,以往他们天各一方,理想各有不同,今天已是殊途同归,奋战在一条经商之路上,这让尤路斯无比兴奋。心中的梦想终会有实现的希望了。 阳冬深知尤路斯所想,他太了解这哥们儿了。但愿此次自己身体不要再出状况,能和尤路斯一起胜利登顶。 但当艰难地攀登到6600米左右时,菜鸟和业余人士缺少训练的弊端出现了,吸着氧气也喘不上气,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们二人逐渐被落在了最后。阳冬感觉WPW又要来了,再看尤路斯也是筋疲力谒的样子,脸色苍白,一直在打嗝。二人躺了半天,商议保命吧!撤。 当他俩脱离大部队,回到大本营时,已是下午时光。喝着咖啡,阳冬告诉尤路斯自己可能创造了一项记录:WPW患者登上6600米海拔高度第一人。尤路斯咯咯笑着,我也可能是在这高度胃痉挛第一人吧?咱们来日方长,千万不要死在这里,我们还有大场面要去开创。阳冬笑他:“还大场面呢,虎头蛇尾丢盔卸甲吧?”二人一阵笑。 第二天,告别大本营,他俩驾车向边境口岸樟木镇急驰而去。 汽车翻越过西玛拉雅山脉向山下进发,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掠过次南亚大陆、掠过加德满都谷地吹拂滋润着南麓山坡,刚才北麓还白雪皑皑,转眼间眼前一片郁郁葱葱,茂密的树林长满公路两旁。樟木口岸设在半山腰上,俯瞰着低洼地区的尼泊尔。弯弯曲曲的街道两边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贩的商铺,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尼泊尔和印巴的客商穿梭其间,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夏尔巴挑夫在揽活,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骡马身上的铃铛声一直不绝于耳,穿着各式服饰的人流在涌动,好一派充满异域风情的市井图,繁忙而热闹异常,让人感觉稀奇有趣。 阳冬伙伴仁东和尤路斯的商铺挨在一起,占据了这里靠近国门最好的位置。阳冬和尤路斯的突然出现,让两家公司的员工又惊又喜。 见到仁东,他俩站在那里相互对望傻笑,天天电报往来,今天才见面。阳冬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一年前,阳冬在市场收贝母时,仁东带他去一个牧场看货,两辆摩托四个人,一路你追我赶,在回来的路上由于阳冬车速太快,在转弯处飞出马路重重摔在地上,阳冬无恙,但后面坐着的仁东弟弟被摔伤,头皮撕了一个大口,血直冒。 阳冬正蒙圈,只见仁东抱起弟弟,左右开弓扯下自己衬衣长袖给包扎起来,随即将自己头盔给他戴上压迫止血。一切做得专业流畅,让阳冬心生敬佩,仁东没有一句抱怨之词,更让阳冬感激难忘。 第二天,阳冬赶去看望他们,被他老婆告之他已去樟木的路上。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将来如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这哥们儿。 当他承包外贸公司业务后第一个就想到了仁东,没见面,一个电报问:“跟我干吧?”对方一个字:“干!”没有谈任何条件。半年多来,双方都感觉合作得非常愉快。 这次的年终结算一小时就结束了,皆大欢喜。 短短几天时间,阳冬和伙伴们对这个改革开放后敞开的国门市场进行了深入考察,边贸互市红火得很。 他决定加大投入,专心做好边贸。他同时观察到尽管贸易活跃,但交易时收取的尼泊尔或印度卢比要换成美元后进入黑市交易了,国家並未收到奇缺的外汇,商贩的利润捆绑在美元汇率的波动中,不禁让他深深惋惜。他暗下决心得想法改变这一局面,因为理论上行得通。 35, 回到成都,他立即四处奔走。海关、经贸厅、中国银行、国家税务局和供货工厂。但正当他忙得不亦乐乎时,却收到仁东一封坏消息电报,三弟和仁东弟弟在拉萨到樟木口岸的途中失踪三、四天了,音讯全无。 阳冬预感大事不好!立即飞往拉萨。 但他哪里知道,此一去将是自投罗网。 拉萨,八廓街上人流如织,在一家清真餐馆里阳冬和做药材生意的表弟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午饭,这是他们两天来的第一顿饭。来拉萨已三天了,每天早出晚归地打探消息,并见到了先期被外贸局长派来帮忙的李经理,他说兹事体大,无能为力,说完匆匆走了。 阳冬已基本搞清楚三弟他们是被海关辑私局抓了,居然是涉嫌特大黄金走私!这从何说起?天大的误会。 餐馆里人来人往,一位本县的老乡卡若手里拿着个红色摩托头盔向阳冬他们这里张望,打个招呼后慌张离去。 嗡嗡作响的苍蝇让人烦,而且拉萨的苍蝇特别大,在头上脸上飞来飞去,驱赶不走。。 阳冬哪里知道,比起恼人的苍蝇来,随后进来坐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人更具杀伤力,简直要命。 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匆匆吃完结了账,和表弟走出餐馆时被那几个人围住了。 “你是阳老板吗?”其中一位一脸杀气戴鸭舌帽的人问。 “你们是什么人?”阳冬反问,心想来者不善,但必须面对,就说:“我是阳冬。” “跟我们走一趟吧!”鸭舌帽掀起外套露出手枪,并出示了警官证,随即过来二人将阳冬左右胳膊一套就走。 脚不沾地啊!回望表弟也被人架着前行,阳冬心里叫苦不迭。 二人被分别带上路边的两辆汽车里疾驰而去。一路上不让抬头,直到一个院子里。 院子里如临大敌,几个警察模样的人在跑动,低声说道:“抓住了!抓住了!”他被推进一个房间按在一个矮凳上。他心里发笑:至于吗?如此阵仗。 “你很难找啊!伙计!”一个中原口音的中年干部雄踞在桌子对面,居高临下狠狠地说道,两边突出的腮帮子让人联想到相学上说的六亲不认这个词,发福的腰身和光亮的头顶让阳冬感觉遇见了商场上那些难缠的谈判对手。 “为什么抓我!?”阳冬质问道。 “你还来劲了!?为什么不给他上拷?”他大声叱责手下:“把他给我拷上!” “我们找了你很久了,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顿了顿大声吼道:“案值1700万!自治区史上最大的黄金走私案!你小子还嚣张得很,你死罪难逃!上面已指示从重从快处理!把你还反了!” 阳冬血液里那股遇强则强的倔强劲又上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你少血口喷人!谁走私黄金了?你抬举我了!还史上最大?!没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中国已是法治社会,少来栽赃!” 他臀部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又被按回小凳。 屋内空气极度紧张。六亲不认被气得脸色发青,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厚本子往桌上狠狠一甩:“你还知道法治社会?!看!铁证如山!你小子会死得很难看。”他又从文件柜里拿出厚厚一迭纸张说道:“这些都是你们往来的电报,内容丰富得很,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阳冬懒得理他,心里一直牵挂着表弟,眼睛余光透过向外撑开的窗玻璃的反射,他看见表弟正同这里的人握手道别,向外走去。 阳冬高悬的心猛然放下了,如释重负:上午表弟帮阳冬把这几天来拉萨收到的货款二十五万美金包装好后他俩才去吃早饭,不想一起被抓。 表弟和哈克是亲兄弟,在拉萨经营药材生意,凭着诚信守法,在当地赢得了很好口碑,也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 眼见表弟走出了大门,阳冬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面无表情,慢悠悠地说:“铁证如山?那我无话可说,零口供,让检察机关直接起诉吧!你不是要从重从快吗?” 背上又挨了一下。 “我把你个滚刀肉!你弟弟已被我们控制,全部交待了,你还嘴硬!”六亲不认被气得夠呛,恼怒地冲到阳冬跟前,手指直戳他的眼睛,阳冬急闪。 阳冬越发想笑,也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从哪里来?他据理力争:“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正在纠正冤假错案,希望你们调查清楚,不要再造寃案了!我弟弟交待什么了?他不会抓屎涂脸的,除非你们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六亲不认嗷嗷叫着。举着手上的本子说:“这是这次黄金走私的帐薄,往来都是你弟弟亲笔记录的,还有运输工具汽车也属你公司的,用来掩盖走私的货物滌棉布也是你公司的,司机也是你公司的人。还要调查什么,你们不死也要把牢底坐穿。我就看不惯你小子耍横的气焰,想想后果吧!” 阳冬当然想过多少遍了,来拉萨后他已了解清楚,给公司当货车司机的仁东弟弟人老实忠厚,每次从拉萨往口岸运货时都有很多贩黄金的商贩让其带货,这次三弟正巧赶上坐顺车,都是藏族老乡又多没文化,他就帮忙做了登记。不想被人举报,在半路二人被抓,仅此而已。 上次去樟木口岸阳冬就发现多年不见的老邻居和熟人都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碰见了,一打听居然都在贩黄金,自己当医生时常见到的阔绰返乡的老乡均来自这里。 黄金作为硬通货,货值大,体积小、变现快、需求广、门坎低等特点成了人们致富的首选。 在这条黄金走廊上,多少人完成了原始积累,衣锦还乡,而又有多少人血本无归,命丧黄泉。这次这1700多万的货被没收,不知又将多少家庭置于风雨飘摇的悲催之中,而这些商贩还得作鸟兽散,四处避祸。 黄金走私并非暴利,利润主要靠周转快来实现,和一个无金不欢的世界第一大黄金消费国印度作邻居,商贩们不愁找不到销路,而路上的风险也显而易见:跑路、被查没收屡屡发生。所以找一个稳妥可靠的运输渠道尤其重要,仁东弟弟每次出车就成了商贩的机会,而他也有了一份丰厚的副业收入。由此招来了别人的嫉妒而遭陷害。 36, 阳冬无数次地梳理了整个案件,在法理上自己和三弟都缺少犯罪的法律要件,只是仁东弟弟作为承运人负有相应的责任而已。 六亲不认一直咆哮着,不时敲着桌子发着脾气。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还被这小子怼来怼去,不得要领。便狠狠地说:“我看你也不想救自己和你兄弟了,那就想清楚,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洗干净屁股准备去坐牢吧!我们这次是多部门联合办案,你完蛋了!收队!” 随即收拾文件,扬长而去。 阳冬被戴着手拷押到二楼和两名看守一起呆着。这是打持久战的节奏啊,他心想。 吃了几口送来的干馍,也未洗漱,一只手被拷在床头,他蒙头睡了。 夜里,他看见三弟在家乡的河边在钓鱼,他欣喜若狂,大声喊道:“原来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一个拥抱.......。 手被拷子勒得生痛,原来是个梦。 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他许久没有从那梦里走出来。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对面街上的灯光,他看到两个看守睡在他两边,鼾声大振,此起彼伏。院子外好像很热闹,夜市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突然有一个想逃走的冲动。 他仔细观察,这是一幢藏式旧建筑,楼板在哗哗作响,砖墙和木头发出阵阵霉味。六亲不认说的联合执法应该是真的,这地方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虽然自己心里坦荡,并未犯罪,但就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此地不宜久留!待明天一探究竟再说。 37 第二天,又是干馍果腹后,阳冬被押进一楼审讯室。 一进门,只见六亲不认满血复活地坐在主审位上,面前又多了几个本子,一副胜劵在握的架势,他大声问道:“昨晚上想清楚了吗?今天该老老实实交待了吧?留给你的机会不多了,黄金走私还没说清楚,现在又多了个倒卖巨额外汇,数罪并罚啊!好家伙,大鱼啊!我之前还小瞧你了,哈哈哈!”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阳冬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是绕不过去的话题,那索性今天就跟他聊聊这事。 “今天我们不说黄金走私了,你说说你倒卖了多少美元?好几百万吧?”六亲不认一只手撑住肥硕的下巴,另一只手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一副志得意满、掌控大局的样子。 阳冬缓缓地说:“您又抬举我了,我还真没计算过,想必您有数吧?就按您的算怎样?” “真是内心强大啊!不简单。”六亲不认夸张地伸了个大拇指,“厉害!” 突然!他朝桌子上猛地一拳头,把旁边的记录官吓了一跳,纸张撒了一地。 他又情绪激动地冲到阳冬跟前,举起右手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试了几次又放下,原地跺脚:“滚刀肉啊滚刀肉,年纪轻轻不学好,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阳冬这会其实希望他把自己耳光煽了!这样更能激发自己的斗志,他扬起脸等着。 可六亲不认转过身去,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再转过身来,态度突然180度大转弯,和颜悦色地问阳冬:“喝口水吧?我们慢慢谈,你我都是牛脾气直肠子,都冷静冷静,这些事情都说得淸楚,不复杂,对吧?阳老板。” 阳冬有点受不了,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的情绪一时还切换不过来。但只要平等地谈话自己也会,便缓缓地说:“我也觉得不复杂,能说清,但前提是要有一个平和的谈话氛围。” “ 中!中!”六亲不认举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心情大好:“给他拿掉铐子,我们轻松谈,哈哈哈!” 阳冬瘮得慌,活动一下取掉铐子的双手。示意要喝水,这两天的干馍让胃里难受。并等着他的下一句。 “那俺们就说说你经手的美元吧!怎样?” “ 好!”阳冬将看守递上的一杯白开水一饮而尽。学着他的口气:“那俺就说说这美元的来龙去脉吧。” “赶紧记!”六亲不认扬了扬那稀疏的眉毛,有点兴奋。 阳冬清清嗓子,缓缓道来:“话说我们从工厂运了百货布匹到口岸,一路辛苦按下不表。” “噗哧!”两名看守和记录官都被惹笑了,六亲不认也嘿嘿笑道:“小子还挺有才呵,继续说!” 气氛转好,阳冬话开始多了:“我们将货物发到口岸卖给谁呢?当然是卖给尼泊尔、印度等客商,他们支付什么货币呢?是他们的本币,尼泊尔或印度卢比,我们当然想直接收我们的本币人民币,可他们没有,我们只能收他们的货币。那这些卢比我们能用吗?能用它来进货吗?不能!那咋办?就只有换成第三国货币美元了,那这美元能直接进货吗?也不能,只能再去换回人民币。那人民币拿去银行兑换,不旦没利润,还会亏死所有人,没人会做亏本的买卖的,而且数量一大,银行还让你出具外汇来源证明。那就只能去黑市换回人民币才能再去工厂进货。” “所以亲爱的长官,你让我们怎么做?不容易啊。你应该是关长之类的领导吧?既然这是制度设计上的缺陷,改革的不配套,为什么还说我们是在倒卖外汇?” 六亲不认脸色暗沉,由晴转阴,手指指向阳冬,欲言又止。 “领导您请别动怒!我们不是在说淸楚吗?我问你:除了这样做,还有第二种办法赚钱吗?如果有,请明示,我第一个照办,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改革家,为老百姓蒙福利了。”阳冬双手抱拳敬向他。 “嘿嘿!绕来绕去还把我给绕进去了。哎呀!说你是滚刀肉级別还低了一点,真是口吐莲花,慷慨激昂啊!当个走私犯真是折杀你了,你应该去当演说家或外交官啊!只可惜没机会了,作为特大走私案的主要嫌疑人,你难逃法网!还是多配合我们联合调查组把你自己的犯罪事实说清楚吧,少给我高谈阔论、避重就轻。” “ 领导自己说好的轻松谈,说淸楚,怎么又开始骂人了?阳冬反而嘻皮笑脸,一脸轻松地说道:你让我把黄金和美元两件事说清楚,我这两天已经说淸楚了:第一黄金我不经营,手里没有拿过一克黄金,这种生意我也看不上,我反而觉得你们海关公安应该把老百姓的黄金退还给人家,那都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啊!让小人告密,再半路截下,那跟拦路抢劫差不多嘛。” 屋内空气陡然紧张,六亲不认在坐位上打转,坐立不安,几位手下面面相觑,神情慌张。 阳冬接着说:“至于美元,我们也是被动接受,我也看着国家急需的外汇在流失心里难受,真的!来拉萨之前,我正在向有关方面申请,其中就有海关,我想我们会找到一个国家、个人双赢的有效办法的。改革开放是百年大计,边贸互市是老百姓最好的致富门路,相信眼下的情况只是过渡,不久后国家一定会出台好政策,让老百姓真正合法地富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们大家会因此合作起来。” 啪-啪-啪-啪!六亲不认开始鼓掌了,但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巧舌如簧啊、说的比唱的好听!太极推手高人啊!把自己的事推得一干二净,还给我们讲政治经济学大课!哼!还说不定我们会合作起来!也许会的,但那一定是我作为公诉人在**的法庭上把你送进监狱的时候!执法在你嘴里成了抢劫!你猖狂到极点了!不把你绳之以法我誓不为人!” 老兄气得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喊道:“把他给我铐起来,押出去!” 如此情商,说了白说。阳冬心想,把手伸给看守。 回到二楼,阳冬让看守把自己铐在床头,又是倒头便睡。他思前想后,觉得六亲不认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本来想来拉萨捞三弟他们,不想自己身陷牢狱。自己也能想像他是怎么审三弟的,两头诈,最后落入圈套。看他这架式,口岸的仁东恐怕也有危险,还有那无锡厂家刚发过来近千万的纺织品咋办?恐怕得想法溜之大吉,以图再举了。 38 借口要方便,他要求去卫生间,他发现这是一间典型的藏式吊角楼厕所,大小便直接从二楼高举高打排向一楼坑里,楼下院子里是一片洋芋地,郁郁葱葱,十多米外是院墙,有二米多高,他还注意到墙的半腰有几个凹槽,墙外就是大街了,能感觉躁杂的人声。 再看看厕所窗户,目测一下周围距离和高度,他心里已有计划了。 白天只有一个看守,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身型高大,一脸的青春痘,有的还在冒血珠,鼻子上架了副厚如酒瓶底样的眼镜,腰里别了把77式小手枪,和他的身高显得极不协调,看上去别扭。这手枪没威力,十米外便无杀伤力,阳冬曾接诊过一位和人斗狠被打伤的精壮男人,身中三枪无一致命,子弹穿过皮衣都打在了皮下,就是这型号手枪打的。 大个子手捧一本小说《基督山伯爵》一直入迷地看着,场面有点温馨。阳冬攀谈:“大仲马的力作,我也很喜欢。” 大个子猛抬头问:“你看完了吗?我才看一小半。”表情很友好。 “当知青时就看了两遍,难得的好书,不怕你见笑,我还哭过呢。”阳冬真诚地说道:“是男人都佩服埃徳蒙.当蒂斯的勇敢坚毅,谁不感叹他那跌宕起伏的人生啊!” 大个子合上书本,一脸诚恳地说:“你是位学识渊博的人,这两天我们都看到了,私下里都佩服你,给我讲讲你对此书的读后感,启发启发一下我吧,好吗?” 阳冬来劲了,将眼下自己身陷困境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当讲到埃德蒙.当蒂斯被他的情敌费尔南告密陷害打入伊夫堡死牢后,费尔南跟埃徳蒙的女友梅尔塞苔丝在不远的地方幽会时,大个子一拳砸在床上,透过厚厚的酒瓶底阳冬看到他满眼泪花在肆意奔涌。 整个下午,大个子一直缠着阳冬聊天,跑前跑后为他服务,还派人去对面夜市里给他买来可口的清真美食。 夜晚,躺在床上,阳冬希望能再做一个梦,能梦见三弟,但生生的一夜无眠,直到天亮,内心极不平静:自己有埃德蒙.当蒂斯那样的坚韧和毅力吗?基督山伯爵能在死牢里坚守十四年而遇上法利亚神甫,起获宝藏,一举改写人生,快意恩仇。自己有他那样的运气吗?再说等得起吗?身后有那么多人和事。 阳冬决意逃走,就在今天。 吃过早饭,一直呆着没被提审,阳冬知道六亲不认也不想审他了,几个回合下来,也没捞着什么,肯定在准备把自己往看守所送,再不溜没机会了。 太阳已偏西,大个子的小说已读过半,不时跟阳冬交流几句,显得兴奋异常。可阳冬正在心里盘算: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小枪再加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只是关键时刻自己那该死的wpw别来搅局就好。 深呼吸,静静地躺一会儿。 他说去趟厕所,大个子给他松开手铐,阳冬走进去,说时迟 那时快!推开窗户飞身跃下,在洋芋地里后退几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院墙冲去,脚登墙腰的凹槽,人已飞将起来。 叭叭叭!!三声枪响,有一颗子弹擦过阳冬耳际打在墙上,泥土溅在他脸上,他心想:把你个书呆子,反应还快,取哥命啊?墙头已在自己腰际,双手一撑抬腿飞了过去。 眼见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正在那头等着自己,扑通一声,锅翻人仰,锅里热汤浇在柴火灰上泛起冲天大雾,惊呆了这家准备开夜市的人。 阳冬感觉右腿一麻,从锅里翻出回望四周,浓雾里满头灰烬的人们在呆呆地望着他,仿佛在问这从天而降的家伙是人是鬼? 他冲出白雾,一瘸一拐地上了一辆三轮车,心里暗喜:这拉萨的三轮车居然有门帘,谁设计的?正好隠蔽自己这副模样,便说:大昭寺! 换了几辆三轮车围着大昭寺转了几圈后,傍晚时分,他敲开了老朋友曼登的家门。 在这多事之秋,他想到唯一安全之地恐怕就只有曼登家了。曼登开门见一满脸满身全是灰烬的人,先是一愣,看了半天是阳冬,一把把他拉将进去,连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并在佛龛前连叩三个响头,把酥油灯拨得更亮了。 考虑到自己这一溜,表弟家不再安全了,阳冬让曼登速去他家帮他把美元起回来。电话和BB机现在均不敢使用,他用家乡土话在录音机上录了一段磁带带过去,大意是:将美元交曼登带回,我已安全,请放心,不用来看我。 不多久,曼登带回美元。 39, 曼登是藏传佛教苯波教派的一名颂经师,近年来在拉萨卖酥油,所得收入全部捐献给了家乡的小寺庙。他家和阳冬家是世交,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他父母将糊口的口粮无私地支援了阳冬家,让儿女众多的阳冬家度过了一段困难的日子。父母曾多次告诫孩子们:永远不要忘了曼登家的恩情,阳冬始终铭记着,多次问曼登有什么困难没?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总是露出一口白牙反问:我这个四大皆空的和尚需要什么? 曼登难过地看着阳冬,问他怎么跑出来的,阳冬轻描淡写地讲述一番。 曼登愤愤地说:“我去打了几次卦都说出卖你们兄弟的是同一个人,都说那人头上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喇嘛们也搞不清楚是什么。” 阳冬笑着说:“哦!感谢老哥!你知道我不信你们的打卦算命的,别折腾了。” 曼登一脸认真地说:“我信!苯波喇嘛的卦很灵的,我一定要把这傢伙找出来,到时饶不了他!” 阳冬边脱裤子边随口问:“你最近见过那个卡若吗?” “啊呀!”一阵撕裂的疼痛让他喊出声来,裤子已和右边大腿粘在一起,难以脱下。原来从锅里出来时右腿的巨痛是锅边蹭掉了他一大片皮。 曼登帮他费了半天力气把裤子扯下后把伤口消毒包扎上,才回答道:“你说卡若吗?昨天撞死了,你没听说?” “ 啊!-!阳冬惊呼。什么时间?” “昨天下午呀!骑摩托车去机场的路上头撞上岩石了呀,很惨。” “那他没戴头盔?” “戴了啊,红色的!” “ 啊!-!”两人同时怔在那里,阳冬感觉脊背阵阵发凉。 屋子里哑静得很,只有火炉上架着的锅里翻滚的奶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曼登走向佛龛,口中高念佛经,长跪不起。 阳冬半天才恢复平静,瘸着腿去把他扶起,故作轻松地说:“饿了一天了,吃什么?酥油老板。” 曼登连连叹息,最后长出一口气说:有好东西吃喔,刚到的老家新鲜酥油糌粑加奶饼哦! 阳冬感觉口水快流一地了。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不断,口岸传来仁东已失联几天;三弟已被转移到某地看守所;机场车站到处贴有阳冬照片,已布控了。 阳冬归途陡变困难。得赶紧离开这里,尽快想法稳住局面了。 不能公开露面,逃亡的路径只有半路截货车了。 阳冬背上行囊、包裹一番自己和曼登去前往青海方向的路边搭返程货车。 曼登告诉阳冬,他决定几天后前往某地三弟的看守所门口卖酥油,让他知道有一个大哥在他周围陪伴他,有个照应,直到他被释放。 阳冬说没必要吧,这怎么使得?需要财务和其他支持吗? 曼登连连摆头,“不用!”说他已安排好了。阳冬将两小包自己平时喜欢用的Tempo牌面巾纸交给他说,你若给三弟送吃的,把这放上。他心里知道这纸巾只在沿海有卖,或许能向三弟传递某种信息。 路过的货车一辆接着一辆,他俩在上坡汽车缓缓行进中努力寻找熟悉的司机。将近中午,终于看到常给自己拉货的司机老乡,急忙喊住。 载着他的货车沿着青藏线向前开去,倒车镜里留下曼登孤零零的身影在向他挥手,他也将手伸出车窗向这个无欲无求、真诚无私的大哥拼命挥舞,此一别又不知何时能相见,前路迷茫,命运多舛,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袭上他心头。 汽车渐渐离开拉萨地界,阳冬一直将脸别向右侧车窗外,他不想让司机看到他满脸的泪花,没能救出三弟如何面对年迈伤心的父母?三弟还未成家,心智尚不成熟,如何能经得起这般劫难?自己的出逃,会否更加不利于他?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尽快将三弟救出,不管走到海角天涯,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过了很久,司机问道:“阳老板,听说你家出事了?不要紧吧?” 阳冬故作轻松地说:“不要紧,小事,很快会过去的”。 “那就好”!司机吹着口哨,随手打开汽车上的录音机,放了一首歌曲让阳冬又陡添惆怅。 歌曲是台湾歌手姜育恒的《归航》: 有没有不想回家的水手, 有没有不准停靠的港口; 有沒有人告诉过你: 回家的路不好走。 …………… 阳冬再次将脸转向窗外,又泪奔。 几天后,某地看守所门口出现了一个卖酥油的摊位,曼登运了一整车酥油,他要作长期打算,直到三弟从里面走出来。 可看守所里,三弟最近几近崩溃,进来后一直稳定的心态渐渐被坏消息和提审他的人打磨得一干二净,自己进来也就算了,说是大哥也被抓了进来,还让他看了他的身份证,说是已全招供,认罪伏法了。这如何是好?完了完了!咱家这下完了,万念俱灰,整日郁闷愁烦,夜不能寐。 忽一日,看守说有人探监,送来糌粑酥油,接过一看,还竟有两包Tempo牌面巾纸。嘿嘿!哈哈!原来他在外面溜着呐!顿觉神清气爽,愁烦烟消云散,回监房后一个后空翻把狱友们吓了一跳,招待大家美美地一人一碗糌粑后,倒头呼呼大睡了。 40 汽车走了三天,进入兰州城,阳冬用路边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完那头楚楚一阵失声的痛哭后,他让她告诉父母自己一切安好,三弟很快出来,让家里人放心,他俩兄弟遭人陷害,他要前往北京上访,已买了今晚的机票。 其实他在电话里撒谎,他怕家乡也有红头盔,先放个烟幕弹,再来一个声东击西。 两天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让大家又惊又喜。阳冬感觉父母一下老了许多,那一刻他才深切感受到幸福家庭的密码是什么了,除了母慈儿孝,就是平安了。 他将头埋向母亲的怀里,他此刻多想让母亲用火钳狠狠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以减轻自己对家人的负疚,但母亲只有慈爱和心疼,父亲未责备一句,这让阳冬更加不能自己,终于没忍住,一阵大哭。 天刚亮,告别父母,吻别妻女,他又踏上了去成都的路。他向家人保证:此一去一定要解救出三弟来。 一到成都,他立即挂长途电话到各供货工厂,汇报时下情况,寻求支持。厂家们大都对阳冬的境况表示同情和理解,希望他尽量妥善处理,保证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害。 最大的供货商无锡工厂担心阳冬不能掌控局面,仁东又失联,根据他们自己派驻口岸的人的推荐,双方已私下谈妥,希望阳冬理解他们要和阳冬的竞争对手合作,将货全部转给觊觎阳冬业务已久的另一个商家。阳冬此时完全理解工厂的苦衷,他立即电报通知口岸员工进行移交,双方结清帐目,阳冬再次致歉,预祝他们双方合作愉快。 其他的供货商阳冬都作了妥善安排。 成都盐市口中国银行营业大厅里,冲破黄牛党的围追堵截,他将二十五万美金放在了收汇的柜台上,身后不断有气急败坏的黄牛在骂他:“瓜娃子!有钱不赚,脑壳进水了!”但他不为所动,他已考虑周全,他要做正确的事。尽管相较黑市,将美元交给银行,自己要损失10%,即二十多万人民币,将宝贵的外汇交给国家使自己内心得到安宁,尽管无人喝彩,无人理解。但他感觉不合法的事情不长久,大额外币现钞存放家里已属非法,自己决然要走一条利国利民之路,这点损失自己要负担,况且还能得到银行出具的收汇水单,这对搭救三弟有用。 反过身来,他发现持续的价格低迷,让药材市场一片愁云惨雾,商家竞相低价抛售,他感觉机会已到,将绝大部分卖美元的资金购入价优上等的冬虫夏草,悄然存于外贸冷库,便一心一意地为搭救三弟他们奔忙起来。 用大半年时间,阳冬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北京、深圳、无锡、济南、西安之间,聘请了最好的律师,搜集了大量最有利的证据。 经过不懈的努力, 在三弟和仁东弟弟被关押九个月后,终于争取到了无罪释放。 律师在拉萨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在北京的阳冬,小旅店的电话铃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他冲出旅社,奔向电报大楼将好消息告诉了父母,马上又给曼登哥拍了个电报,真诚地感谢他这大半年来的守护相助。 站在人潮涌动的长安街上,心情难以平复,他朝奔涌的车流大声胡乱喊叫,人们都诧异地看着他,他的心里却美滋滋的。 九个多月的四处奔走、艰难等待,那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日夜夜,在这一刻都结束了!几个月来笼罩在头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不用再去找朋友介绍的北京的层层关系了,自己得赶紧回成都,迎接三弟,共展宏图。 九个多月来往来城市之间阳冬都是乘火车和大巴,今天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用临时身份证明买了机票,并用电话通知表哥哈克接机,是时候向他两兄弟汇报经过并表示感谢了。 好久没有今天这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了,坐在飞往成都的航班上,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身下的云彩肆意翻滚着,像巨大的棉花铺设在天空中,让人有一种想跳上去翻跟斗的冲动。 随手翻看机上杂志,一组图片映入眼帘,讲述的是空军飞行员转业到航空公司开民航客机的故事。他想到了金叔叔一家,自己整日奔忙,一直没有給他们写信,现在刚好利用机上时间写一封吧。 翻出二丫头的地址,一时文思如泉涌,整整写了五大篇,告诉成阿姨自己已结婚并有一个女儿,他问金晶三姐妹都好吗?都结婚了吧?金叔叔肾病有好转吗?现在器官移植技术已很成熟,需要什么帮助告诉自己,一定全力以赴。 再写上表哥代收的地址,到了成都投出去。 见到表哥,一如既往的满面春风的样子,只是比从前更发福了。汽车在往城里飞驰,表哥一路上心情大好,说是原因有二:一是三弟获释,二是这两天虫草价格暴涨,自己又大赚了。今晚他要大宴宾客,随后引吭高歌。 阳冬被表哥感染,也跟着哼唱起来。最后一问:“虫草涨了多少?” “ 好货一万!” 阳冬心想:确实涨得厉害。又问:“每公斤?”表哥双目圆睁::“每市斤!” “啊!-!”阳冬一声惊叫把表哥吓到,随即大声说:“我来大宴宾客吧!” 在民族饭店明亮的宴会厅里,人声鼎沸,宾客涌动。表哥稳坐主宾席上,右手扶着大哥大,左手揉搓着下巴,宽衣解带、侃侃而谈,国际国内形势分析,句句经典,语惊四座、气场爆棚。 表哥无名指上翠绿色戒指在射灯的照射下发出幽蓝色光泽,煞是抢眼,掌声最响处,一位邻坐的大亨模样的人也手挚大哥大,向表哥顾盼许久,喷着酒气靠过来求表哥高抬贵手,能否割爱把宝石戒指转让给他回去应景?表哥眉目低垂、爱理不理地伸出三个指头,大亨颤抖着飞快从皮包中取出三万块钱,千恩万谢地戴上戒指向众人炫耀去了。 阳冬问:“干嘛把宝贝卖了”? 表哥依旧面无表情,品尝着宫保鸡丁,将钱收入囊中,缓缓道:“仰光市场上十块钱买来的地摊货干嘛不卖?!”随即眉毛一挑说:“还是我来大宴宾客吧!” 真是个疯狂的年代!阳冬一口夫妻肺片噎在喉咙里,心想。 41, 消息面宽松后,出走尼泊尔避祸的仁东发来电报说他已回到口岸公司,等待任务。 一切都又峰回路转,几天后三弟也回到了成都。虫草的价格却像坐上了火箭越来越贵,阳冬见好就收,以低于市场价格全部卖给了老朋友肖老板。 三弟不解:“我们自己有东南亚的终端客户为什么不赚夠?” 阳冬说我们已吃掉了一条鱼的大部分,留下头和尾给朋友吃吧。 兄弟俩聊起过往,不禁感悟良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番危机虽历经磨难,但让人更加珍惜拥有的东西,特别是亲情和友情,困境里却潜藏着巨大福利,经济不但没有受损还有不错收入,不禁感叹生逢盛世,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发生。 也就在这一年的一月,邓公南巡讲话发表,让处于改革十字路口的中国大地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从此一往无前。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阳冬这大半年的奔走接触了许多公司,在解救三弟的同时,也跟这些公司谈到了自己的设想和规划,其中一家上市的进出口公司对此特感兴趣,待阳冬渡过了危机后立马跟他签定了合作协议,阳冬承包公司的进出口业务,每年保证为国家创汇五百万美元。 在新公司的办公室里,诸事千头万绪、正准备大展拳脚的他却被一个电话搞得心神不宁,不知如何应对。电话是把他扫地出门的医院院长打来的,他说找了他好几天了,现在就在大厦一楼咖啡厅里,希望能见一面。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天空中翻滚着的朵朵白云陷入沉思,见不见呢?一年前的那幕还在眼前,人设崩塌的院长几乎成了他的恶梦,自己勤奋工作却处处被掣肘,苦学多年被瞬间抛弃的困惑和痛苦,虽仍难忘但已离自己渐渐远去,其实自己早已不记恨他了,父亲常说:以德报怨路更宽。若不是院长当初开除了自己,自己现在还在那小县城里挣扎,哪里能见这么多世面。 阳冬走向咖啡厅,远远看见手足无措的院长迎了过来,紧握他双手,连说: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没再记恨我吧?准备拥抱阳冬,阳冬笑脸相迎,轻轻推开他说:“都好吧?院长,最近病人多吗?” “多、很多!忙死我了,你还好吗?都说你发展很好,我们大家都为你感到高兴,真的。” 阳冬为院长要了咖啡和点心,诚恳地说:“我相信,我也为你和同事们的辛勤劳作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院长。” 院长一脸哭像,眼含泪水低头说:“我知道找你没道理,但我实在没有其他可靠的人了,也没有任何路子。” 阳冬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院长说:“主要是经济困难嘛,你知道我那一点死工资都扔在成都到草原的来回探亲路上了,家里吵着要在成都买房,实在没法我借了一笔钱,想入股你的公司,能赚一点就好。”他低头不看阳冬,自说自话:“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大人大量,我这钱交到你手里我放心,希望你不记前嫌帮帮忙。”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几叠钞票放在桌上。 什么套路啊?又设局吗?阳冬心有不爽,赶紧让院长把钱先放回包里说:院长你说的困难我理解,尽管之前你对我不好,但你对工作和病人好,没得说,大家有目共睹,公正地说你是个廉洁的领导,这个时候你有困难我也应该帮帮你,但入股是不可能的事,我公司是上市公司控股,没有资金需求,也不允许随便参股。 院长的这个请求让阳冬感觉很唐突,看到眼前他一副可怜哀求的样子,他又想到父亲说的话:不要捏死扑进自己怀里的麻雀。院长今天能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肯定是有过不去的坎。便说:院长,你先回去,让我想想怎么帮你吧。 送走院长,恰巧肖老板前来拜访,阳冬顺便将刚才的困惑聊给他听,肖老板仗义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这事交给我,如果你放心的话。”看到阳冬没回答又说:“这对我就小事一桩,一来可以报答你,这次虫草让利又让我赚了不少;二来你说是医院院长,正好报答那个草原医院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和那医院,老肖我早就抛尸荒野了。”他一脸郑重地双手抱拳说:“给肖某一个机会报恩吧!就几万块钱嘛,放我那,年化百分之五十,行吗?” 阳冬说:“不好吧?肖大哥,我只给你随便聊聊,怎能又麻烦你,还给这么高的利润。” 肖老板坚决:“谁让他是我救命恩人的领导呢?!啥也别说了,让他来找我吧,你别管了。” 阳冬语塞。 这以后没两年,阳冬接到院长的电话说他已在成都买了房子,并提前退休在肖老板投资的医院当上了主任。 又升级了装备的表哥开着他的新车大奔驰来看阳冬,无名指上又戴了个更大的“红宝石”,又是给哪个钱多人傻的冒失鬼准备的菜,阳冬想。 表哥带来了成阿姨的回信,刚看了一页,阳冬感觉坐立不安,成阿姨说你才回信,你知道我们给你往航校招待所写了多少信吗?联系不到你成了我家的心病! 阳冬赶紧请表哥开车送他到航校招待所一探究竟,老所长一见阳冬一拍大腿叫道:小阳医生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一堆信了! 返回住处,他将自己关进房间,细细阅读信件。一共八封信,大部分是二丫头金晶写的,其中一首诗让他心悸: 心随风动, 你的故事让我喜欢; 从未蒙面, 你的音容笑貌却已植入我心田; 响往天府, 我要去寻找追风少年; 蜀道说难, 我将直面凶险; 医海无涯, 愿你我共勉。 每当夕阳穿过我屋后的山峦, 我就猜想你此刻一定徘徊在异乡的田边; 每当夜雨敲打着我房上的瓦片, 我就猜想你此刻会坐在灯下读着唐人的诗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阳冬心里陡生疚歉,又想煽自己几个大嘴巴,恨自己从航校招待所一走了之,未和金家及时联系,惹出事端,如何是好?二丫头才高八斗又一往情深,真乃奇女子,自己稀里呼噜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着实该死!这笔债怎么还? 且慢!再看一封,是成阿姨最后写的:小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可能是你和二丫头金晶缘份未到,一直未等到你的消息,有战友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也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我想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我们两代人都要嫁给军人,嫁给保家卫国的蓝天卫士,希望你能祝福她们,也祝你能找到一位美丽能干的女孩。 放下信件,阳冬捂住了双眼,他感觉有泪水溢出,一时心情难以平复,金家待自己情深意重,自己却不知好歹,未能体谅。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是自责。 金家初心不改,始终使命担当,真是英雄的基因、英雄的家庭,敬佩之情油然而起。 赶紧写一封祝福的信,可自己突然感觉胸无点墨,不知写什么了,诗是写不出了。稳稳情绪,写上自己对金家深深的敬意和疚歉,写上对二丫头金晶的真诚祝福。期待着,期待着有机会去看望英雄一家。 42, 十月的拉萨,秋高气爽,阳冬驱车行进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金黄色的落叶被气浪卷起在汽车后面起劲飞舞着,在阳光下翻飞。已经变冷的空气吹拂在他脸上,但他感觉特别舒坦。 来到海关大楼内,他快步奔向办证大厅,将关封等一系列资料交给办事员。 “阳老板”!接过资料的大个子办事员一声惊呼让阳冬怔在那里。 “原来是你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基督山伯爵,哈哈哈”! “是你啊”?!阳冬吃惊不小!“你的脸?” “青春痘结婚后就没了”。大个子特自豪。 “那酒瓶底呢?”阳冬指眼镜。 “嘿嘿!我做了LASIK手术,拿掉了。” 大个子激动地跑出柜台,握住阳冬的手,上下打量起他来,问道:“没打着吧?一直担心来着。” 阳冬恍然大悟:“你说那次开枪射我?”友好地给他当胸一拳:“连开三枪,你还真下狠手,置哥于死地啊?不过就你那玩具枪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玩具枪?哈哈!没伤到就好”。 “今天你来交关封了,真让你给努力成了,这可是大好事啊!恭喜”! 阳冬问:“你那领导呢?”向两侧腮帮子鼓鼓气,“在吗?我想去拜访他”。大个子一阵会心的笑:“不在,去内地开会了”。 “见面向领导致意,我跟他上次谈过要合作的,敬请转告”。阳冬诚恳地说。 大个子:“我会告诉他的,放心吧”。 临了,将签字盖章后的文件交回阳冬说:“这里已备案,你直接交给口岸海关就成了。好好干,祝你成功。”调皮地眨眨眼:“基督山伯爵。” 阳冬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将自己心爱的瑞士金梅花手表戴在了大个子手腕上,说:“没想到在这能遇上你,没准备什么礼物,上次吃了你的清真美食无以回报,聊表心意,就当给你的结婚礼物吧。対了,那次我跑掉了领导没有降罪你吧?实在抱歉!” 大个子笑笑道:“那倒没有,谁让我碰到个滚刀肉呢?哈哈哈!阳老板,这么贵重的手表我不能要!” 阳冬说:“基督山伯爵不能让你白叫,再说你也高抬贵手、枪口留人了不是?感谢!一定收下!”双手向他抱拳一辑,转身快步走出海关大楼,回头挥手时见大个子举着手表怔怔地望着自己,一脸茫然。 太阳肆无忌惮地洒在这座高原之城上,强烈的紫外线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对前路充满遐想,阳冬感觉自己已挿上了翅膀,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飞翔,他猛踩汽车油门,迎着太阳,飞驰在宽阔的马路上。 飞机在喜玛拉雅山脉上空飞行,雄伟的珠穆郎玛主峰就在左边窗外横亘耸立,阳冬为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碧空如洗,远山如黛,朵朵白云在山沟间飘荡,皑皑的冰川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灵的山川间闪动着七彩光影:赤橙黄绿,青蓝又紫。 他的目的地是喜马拉雅山背后的尼泊尔,古老的千塔之国正在静静地等着他。 加德满都巴珍使馆区,合伙人巴巴拉扎帮助阳冬租下了一幢四层楼的大别墅,宽大的院子里花园,草坪,喷水池一应俱全,十几间房子极尽奢华,除了豪华大宅,还配备了守卫、厨师、和清洁工,之前这里是南韩大使的官邸。 阳冬心里紧,忙问巴巴拉扎会否太夸张、显得腐败?自己感觉德不配位的样子。巴巴拉扎晃着脑袋,一脸茫然不解,说:“你中国公司啊!工作需要嘛,对您拓展业务帮助大,眼下抢手得很”。 阳冬不置可否地搬入了。 收拾停当,开门迎客。当地进口商来了不少,第一批客户中居然来了阳冬多年未见的发小五十二,还留着个日本人式的仁丹胡子、大腹便便的他未进大门便高声叫道:“人生三大幸事:金榜提名、洞房花烛、他乡遇故知!嘻嘻!说是臭小子来了,在哪啦?!” 他一路小跑,见了阳冬调皮地故作惊讶,一个肉蹲蹲的拥抱,直问:“哦呀!你娃怎么成这个样子了?”阳冬见到他同样吃惊不小,反唇相讥:“还说我呢?你自己没照过镜子?肚子都盖住膝盖了。”直把院子里的人惹得大笑。 岁月真是把杀牦牛的刀啊!眼前的五十二让阳冬无法将他和儿时的那个流着鼻涕的瘦小男孩联系起来,小时候那个孩子王已然成了秃顶大亨,趣味横生的谈吐让人难以应付。 五十二咪缝小眼、乐呵呵地说:“工贸部说有中国老板来卖电器,打听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啊!对了,你不是在当医生吗?怎么又来卖东西了?” 阳冬反问:“啊哈!我不是在跟着你学吗?你阿尔玛公社炊通员当的好好的,不也跑到这里发大财来了?我得随啊!” 五十二摆动着硕大的脑袋,一阵哈哈大笑,连说:“殊途同归,你我在这里殊途同归了。”话锋一转道:“说正题吧,这次收音机来了几个柜?全给我,肥水莫流外人田,给兄弟一个见面礼,OK?!” 阳冬面有难色:“大哥,这次给给不了你,客户早有预订,我要给人家完成订单,你要的货我们后面谈,先进屋喝茶。” 五十二不依,小眼变大:“那哪行!你就让我这个发小空欢喜,白忙乎?”直问得阳冬不知如何作答。他说:“这样吧!五二哥,你若要,先签合同再付订金,一月后自己去樟木口岸清关提货如何?” 五十二大喜。 一个响指,向着院外高声用印度话吆喝了一声,一个印度人牵了一头角上挂满金黄色彩带的奶牛进来。 五十二说道:“这是哥的见面礼,加德满都牛奶供应紧张,空气和水污染严重,自己挤奶喝放心点。” 这让阳冬哭笑不得,又觉得受之有愧。连连摆手:“大哥使不得!我没那么讲究,也不会挤奶。” “不会就学着挤,这是在这里的生存技巧,你就学学蒂布利西老爷吧,为了自己的小命。”五十二一脸坏笑地说道。 阳冬知道他在说小时候看的匈牙利电影《牧鹅少年马季》里那贪生怕死的地主老财,怕别人下毒, 自己挤牛奶的情节。 “再不行我派专人来这里行吗?!”五十二叫道。阳冬不作声了,心想自己学着挤吧。 五十二大名叫武强,他爷爷五十二岁那年生的他,家中长子得名五十二,自小顽皮,惹事生非,后面两个弟弟和他一样,全是街头霸王型的。哥仨最大的共同点是拖着长长的鼻涕,在巷口埋伏袭击来往他们认为不顺眼的路人。挖陷阱的速度都赶上工兵了,让小孩们排队往里面拉屎尿,经常有中招的人在巷子里骂街,有时找上他家门,于是三兄弟被他老爸用棍棒撵得鸡飞狗跳,尖叫着满巷子乱窜。 望着他油亮的额头和蹦着笑话的小嘴,阳冬哑然失笑,他想起了小时候五十二带着他们一帮逃课的孩子去偷袭在青稞地里约会的张裁缝老婆,五十二一马当先,抡起一块大石头猛砸她上面正在全力冲刺使蛮力的情夫屁股,那一声惊叫响彻青稞地,这对男女也没看到袭击者是谁,让落下病根的王骟猪匠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少了平时一贯的嚣张。 五十二问阳冬笑什么?阳冬说给他听,五十二一阵哈哈大笑,眨巴着一双狡猾的小眼睛说:“你知道张裁缝赏了我什么吗?”阳冬问:“啊!还有交易?”五十二神叨叨地说:“一包米花糖!还发了霉,都让两个弟弟抢去吃了,给小伙伴们没分成。”随即又一阵哈哈大笑。 时光荏苒,调皮依旧,眼前这位三十年前恶作剧的娃娃头此刻嘴角微抿、大肚微挺,阳冬心想你小子又憋着一个什么坏?他却拍拍阳冬肩膀尖声细气地叫道:“你还没见过我老婆呢!长得就像一朵花,烧得一手好菜。”阳冬扑哧一笑:“这不是《悲惨世界》里卡德瑞斯的台词吗?”五十二扬起眉毛点头称是:“明天我和你嫂子设家宴给你接风,不要失约哦。” 43, 第二天,阳冬他们因事迟到了。 在五十二高尚住宅区的别墅里,自带香风、眉飞色舞的五十二老婆穿着轻薄的纱丽、扭着水蛇腰,抖摆着丰腴的屁股,像一阵风似的进进出出,牵动着几个客人色迷迷的目光。 阳冬感叹:确实美得像一朵花,只不过感觉太艳,眉宇间有些轻挑,阳冬和她谈话时感觉有点不自在,背上的蚂蚁又在乱跑。 除了阳冬和巴巴拉扎,还邀请了十来个客人,院子里高朋满座,什么尼国灌溉部长、某地警察局长、交通次长、某国外交官等等,阳冬收到一把五颜六色的名片,还有几个油头粉面、发型怪异的中国客人露出纹身、勾肩搭背地告诉阳冬道:“武大哥人不错,一直罩着我们呐。” 阳冬一楞,心想:什么武大哥?!水浒里的人物?那潘金莲呢?一种不爽袭上心头,真想给这人鼻子上一拳,说不定这货就是个西门庆,欠揍。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主人家五十二自己,跟一帮胡吃海喝的人也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他想尽快逃离这里,因为他看不惯五十二老婆跟其中几个客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样子。 五十二自己已是酩酊大醉,腆着大肚腩卧在楼上,阳冬向他告别,推不醒,手里还紧抓一瓶轩尼XO,书上说宴宾客要酒过数巡,菜过五味,可主人倒好自己已烂醉如泥,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阳冬心中隐隐作痛,他和巴巴拉扎走出院子,嘴里骂道:还睡!小心成武大郎,张裁缝喔! 阳冬的销售旺季来得很快,那一年南亚运动会在孟加拉国的达卡举行,曲棍球和板球的比赛让街头巷尾的球迷如痴如醉,那时电视机很少,而阳冬卖的收音机的FM电视伴音可以收到电视机的声音,比赛的实况转播从收音机里清晰地传出,当地人直接叫它TV,于是几乎人手一台,风靡了整个尼泊尔和南亚。 阳冬做了细致的功课,这种十波段收音机FM波段清晰的效果同南亚次大陆的温润气候及该型机的特殊设计不无关联,加之中国制造业正在崛起、产品质量已大幅提升,他抓住机会、开足马力、四面出击,当年一举拿下印度、尼泊尔、和巴基斯坦等市场,将日本索尼同款机拉下神坛、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让南亚人民初尝中国制造的甜头,各国要货的传真电报蜂拥到阳冬和厂家的传真机上,以至于一天要用好几卷传真纸。 这个效果连厂家都不敢相信,于是那家远在深圳的小厂从之前的两条生产线,一下子急速扩张到四十多条,加班加点地生产。 以收音机为突破口,阳冬将珠江三角洲生产的VCD、无绳电话、电风扇、电饭煲等小家电;广州产的虎头牌手电筒;上海大中华胶鞋厂的回力牌运动鞋;福建石狮的牛仔裤等大量发往尼泊尔、印度等地,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那家深圳的厂家怕阳冬公司中途不要他们的货,力促阳冬跟他们签下深度合作的协议,派员远赴加德满都跟他签下了《海外独家代理》,其他厂家也纷纷效仿。 “ 老板,老板!”巴巴拉扎在大厅叫着阳冬。 阳冬下楼见他,巴巴拉扎说道:“老板我请示一下:我们能不能请尼共的领导吃个饭?” “谁?尼共(联合马列)的领导吗?” 他说:“不是。是拉普吉,尼共(毛派)的领导,加德满都大区的书记,他现在处境比较艰难,这个人很厉害的,坚持武装斗争,骨头很硬的,我们现在支援一下他,请他吃个饭叙叙,交个朋友,说不定对我们今后的发展有用,他肯定跟您对脾气,认识一下他,你说好吗?” “硬骨头革命家啊?可以啊!没问题,你说去哪里吧?“” “ 苏尔蒂大酒店吧?那里规格高点。” “ OK!” 在金碧辉煌的酒店的餐厅里阳冬等了一阵,才见巴巴拉扎陪着用围巾捂着脸的拉普吉从后门进来,这位尼共(毛派)的吐鲁沙布(大官)黝黑的皮肤,宽脸,浓眉大眼,看上去身体健硕,应证了巴巴拉扎描述的硬骨头英雄气概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握手后落座,仁兄话少,只是一直说感谢邀请之类的话。 饭局有点沉闷,给他俩要了牛扒和威士忌,巴巴拉扎尝试着各种话题,但都活跃不起来气氛来。 阳冬对这位毛主席的异国追随者,超级粉丝的理想抱负颇感兴趣,便问他:“请问阁下:您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著作读了多少?您认为您的革命理想能成功实现吗?” 巴巴拉扎精准地翻译着。 一听此话,仿佛换了个人,拉兄一下来劲了。 他用尼语侃侃而谈:“毛主席是我们的伟大旗帜,我熟读了他老人家的所有著作,他的思想正引导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 多么熟悉的口号,多么豪迈的气概啊!阳冬开始喜欢这位革命家了。便诚恳地说:“尊敬的书记,从您的谈话中我能感觉到您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和执着。中国革命成功也是有千千万万像您这样的革命家的付出才取得的。我很钦佩您,希望有机会能为你们崇高的革命事业做点小小贡献。”再次斟上茶。 巴巴拉扎手舞足蹈地翻译着,拉兄渐渐笑逐颜开。他站起身来,隔着桌子给了阳冬一个碰肩拥抱。 坐回座位,拉书记学着毛主席的姿势身体前倾,左手插腰,右手有力的挥舞着:“我们毛主义和联合马列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我们反对一切反动派、他用指头数着:美帝、苏修、印帝等,毛主席告诫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们毛主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包括中国人民在内的全世界所有进步力量结成广泛的联盟,迎接革命成功的到来!” 拉兄满脸高光,如数家珍。 巴巴拉扎几乎是同声传译,把阳冬的情绪点燃到沸点了,他立即拿出皮夹取出一千美元交到普书记面前说:“为革命做点小小贡献吧。” “ 停!停!”他连连摆手!把钞票退给阳冬,并跟巴巴拉扎激动地说着什么。 巴巴拉扎说:“老板你收回吧,拉书记说他不会要的,他让我们有时间去基层群众那里看看,钱可以给他们,但不要给美帝的钱,最好是物资。” 这一点倒跟毛主席一脉相承,成大事者目标明确,视金钱如粪土,具有一个无产者领袖的特有胸襟和人格魅力。阳冬隐约感觉到此人前途无可限量,以后必有一番作为。 拉书记继续热情地说:“你们可以去若比里根据地看看,那里人民的革命精神高涨,有很多新气象。” “那好,我们就按书记的意思去做吧?”阳冬紧握拉书记的手。并让巴巴拉扎搬来准备好的两箱收音机交给普书记:我经营的产品,希望能为阁下的事业有帮助,加德满都谷地收听CRI (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很淸晰,希望来自中国人民的讯息对阁下的革命事业有帮助。 拉普吉大喜,连说:“有帮助,有帮助,真是好东西,太好了。”高兴地收下,再次碰肩示好。 第二天,巴巴拉扎问阳冬:“老板,你确定要去那个根据地吗?” “确定,出发吧!兄弟。” 于是他俩用那一千美元换来三万六千多尼泊尔币釆购了日用品、药品、还特意买了听诊器、血压计、以及体温计等诊断用具,塞满一车,沿着一条土路前进着。 44, 巴巴拉扎熟悉山区的路况, 和煦的暖风吹拂在他俩的脸上身上,阳冬感觉无比畅快,终于有机会投身只有书本上才能读到的革命事业了。 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柯棣华无私地支援了中国,把生命献给了伟大壮丽的中国革命事业,今天有机会能为邻国尼泊尔的革命事业奉献一点力量让他倍感兴奋,这是多么崇高的事情啊。 阳冬一路高唱国际歌,並用双手打着节拍: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拉雄耐尔就一定能实现!! ………! 巴巴拉扎不时用眼睛瞟向阳冬,悄然失笑,无法理解亢奋中的哥们儿在激动什么。他给阳冬寄来一枚毛主席像章说:“老板把这个别上,在这里很管用。” 歌唱中的阳冬心头一热,赶紧接过来别在胸前,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小时候佩戴的主席像章竟成了护身符了!啥也别说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英特拉雄耐尔一定能实现!能实现! 汽车开了大半天,穿过茂密的森林,向一座大山进发,巴巴拉扎说已经到了,他刚一说完,阳冬发现前面山上一棵树倒了,“消息树!”他惊呼。 “什么东西?!“”巴巴拉扎大叫一声问道,汽车扑通一声一下掉进一个大坑里了,阳冬以为中了埋伏,但情况不糟,他敏?地跳下车,拣了几个石头准备当武器迎敌。 巴巴拉扎似乎很沉着,他没管汽车,从车里取出一面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镰刀斧头旗向山上挥舞,只见突然周围出现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人,个个手拿傢伙围了上来。 阳冬感觉可能到了目的地了,赶紧喊巴巴拉扎:“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是拉普吉书记派来帮助他们的。” 巴巴拉扎用尼语大声喊叫一阵后,众人都来帮忙推车了。 他俩的日本越野车自带卷扬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把自己拉出了坑。 上了山顶,阳冬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苏区,到处是镰刀斧头旗,还有毛主席像,三三两两的革命战士有的扛着AK47,有的扛着明火枪,还有大砍刀,阳冬心想:这啥武装啊?但每人腰际都别一把让人胆寒的廓尔嘎弯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巴巴拉扎去草屋里叫出一位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的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来,嘴里嚼着像槟榔样的东西,一笑露出一嘴黑牙,甚是热情,向阳冬行了个搞笑的军礼后,一把拉着他的手,直往屋里拽。巴巴拉扎赶紧向阳冬介绍说他是这里的支部书记,游击队政委。 他俩被让进屋子里,一股骚臭味让人进退两难,一幅毛主席画像挂在墙上特别显眼,两边插着镰刀斧头旗。阳冬让巴巴拉扎给大家烟抽,政委自己点上一支,两边耳朵各夹一支后把烟分给了周围的战士们。 大家把他俩围在中间,巴巴拉扎向他们讲述着什么,战士们个个摇头摆尾,嘴里也是不停嚼着,时不时彪出一泡黑口水,满地都是。一支烟轮流抽着,让人想笑,阳冬知道,这是他们点头称是,赞许的时刻。 阳冬问巴巴拉扎:“你确定我们来对了地方?”答曰:“没错!老板,这里就是正宗的革命根据地,政委和同志们正在向我问拉书记的事情呐。” 阳冬说:“那把车上物资交给他们呀,再问问他们这里有什么病人没有。”眨眨眼睛笑着说:“白求恩。”然后赶紧一步,逃离这个充满异味的房间。 巴巴拉扎出门指挥战士分发物资,阳冬拿上听诊器和血压计等,让战士搬来桌子凳子在院子中间一放,巡诊开始了。 他认真的样子把巴巴拉扎惹笑了,他用尼语招呼大家:中国的革命好医生来给大家看病了,赶快来!并把药品都搬了过来。 这一喊,人们把阳冬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久没有这种场景了,他全情投入。招呼大家排好队,听心肺、量血压、看喉咙、检查四肢反射、拿脉望诊一条龙,最后诊断是:所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 有几个白内障患者他说等有器械后给他们作手术治疗,他将各种药按症状分发给了战士们。 天慢慢暗下来了,阳冬决定明天再回去,在革命根据地住一宿。 阳冬受不了屋里的味道,选择在车上过夜,但半夜他有些后悔这个决定,因为整个晚上都有人敲车窗要东西。 天亮时睡了一会,上午正洗漱,猛见消息树又倒下,随即人们开始喊叫奔跑,什么情况?只见巴巴拉扎猛地从草屋窜出喊道:“跑!国王的亲兵来了!” “ 啊!清兵?!”刚到革命根据地怎么又穿越到清朝了?!阳冬有点蒙,晕晕然,真是进入时光隧道了?他猛拍脑瓜让自己清醒,毫无疑问:眼下一场反围剿的斗争就要展开了!咋办? 可他吃惊地看见革命战士在撤退!黑牙政委在叽拉呱啦地比划叫着大家,战士们麻利地收拾着一切,坚壁清野,风卷残云;卷上毛主席画像,连几只鸡都抓了向身后大山深处狂奔而去。 什么战斗力啊?右倾逃跑主义!阳冬心里骂着,也跟着跑了一阵。 去啊!我个堂堂中国公民,尼国公司的客户跟着跑什么呀?有什么好怕的?招呼巴巴拉扎:“回去看看什么兵。” 巴巴拉扎有点心悸:“老板,这些兵不讲理的,还是躲一躲吧?” 阳冬不理会,出了村子,往下一看,差点让他笑出声来。几辆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正在艰难地往坡上爬来,车上站满了士兵,个个东张西望。 更让他想笑的是,这些拖拉机是自己从樟木口岸出口过来的,甘肃天水产的,那一批共计300辆,让他狠赚了一笔。 阳冬突然有了计划,他要来个反围剿保卫根据地了,阻止这些士兵对根据地的进攻。顺便了解一下出口产品的性能也不赖。 他喊上巴巴拉扎迎了上去,今天穷秀才还真的遇着兵了,我还就不信了!他连声:“那么丝带!那么丝带(你好)!”拦了下去。 兵们其实也讲理,停了下来,原来是又掉进坑里了。他们俩帮兵们一起把第一辆拖拉机艰难地推了出来。 “快发烟!”他喊道。 兵们都接下了烟,他心想:这也好应付啊。便大声说:“各位兄弟你们好吗?我的拖拉机好用吗?”巴巴拉扎一边翻译一边点火,说这拖拉机是这位中国的吐鲁烧鸡(大老板)卖到尼泊尔的,这位吐鲁烧鸡是我们国家的好朋友,做好多生意,议会大厦旁边那巨幅收音机的广告牌就是他公司的。 兵们开始摇晃脑袋瓜了。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军爷下来跟阳冬握了个手,向巴巴拉扎问道:“这位吐鲁烧鸡在这里干什么?” “卖拖拉机、收音机啊。”巴巴拉扎赶紧回答。 军爷耸耸肩,扁扁嘴说:“他的拖拉机跑不快,冒黑烟。”阳冬心想谁让你用它来执行军务啊!? 军爷突然向阳冬伸手说要:“Ten band(十波段)。” 阳冬闻听大喜,嘿!还遇到个识货的了,他让巴巴拉扎去车上取了剩下的几台样品十波段收音机交给了军爷。 士兵们一下都跳下车来向他伸手要,阳冬向那军爷伸出手说:“向军人致敬!这里没有了,我喜欢你们,交个朋友给个地址我寄两箱给大家。” 军爷大喜,士兵雀跃。 45, 军爷将通讯方式告诉了巴巴拉扎,说往上爬很困难,他们返回大路执行任务了。 军爷一声口令,士兵站一排一齐向山上放了几枪便打道回府了。 临了,军爷神秘地压低声音告诉他俩:自己小心为妙,这一带治安较乱、有毛派游击队,多保重。 二人赶紧拱手作万分感激状。 告别根据地,饥肠辘辘的他俩踏上了返回加德满都的路,阳冬万分不解地问巴巴拉扎:“这些毛派战士不是说坚持武装斗争,挺有战斗力的吗?怎么来了几个兵就吓得溜了,太窝囊了吧?” 巴巴拉扎说:“这是战略战术问题,他们对国王的亲兵回避接触,警察和地方武装他们打得很凶。” 哦!原来如此,将信将疑。 他告诉巴巴拉扎伟大领袖毛主席一代伟人,是新中国的缔造者,享有无比的声誉,拉普吉先生看来有点靠谱,但根据地你的同胞把经好像念歪了,我看他们有点四不像。 巴巴拉扎说“徒弟没有把师傅的真本事学到吧?是这样吗?” 阳冬说问题是师傅可能从来没认过这徒弟吧。但作为曾经的被压迫的阶级兄弟,我们感同深受,应该同情帮助他们。 “就是,就是。”巴巴拉扎竖起大拇指。 让阳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拉普吉这个毛主席的粉丝,自封的尼泊尔学生,居然在十多年后率领他的团队登上了尼泊尔政坛的权力巅峰,成为了首相。在一个君主立宪的国家,一个坚持武装斗争的无产者能组阁成功这本身就是世界奇闻,给风起云涌的国际政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趟惊悚之旅会让自己惹上了许多的麻烦。 天已渐渐黑了,他俩回到了加德满都。 阳冬还真的学会了挤牛奶,每天早上喝着亲手挤的新鲜牛奶、吃着尼泊尔厨师做的早餐,心里很舒坦,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知青点那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真的感谢五十二哥的用心良苦,也不知道他最近怎样,他让巴巴拉扎给他办公室打个电话,想他了,过来叙叙。 中午,五十二神情恍惚地走了进来,一脸的不高兴。阳冬忙问病了,还是那几条柜收音机亏钱了?他说都不是,收音机大赚了,要再订货。他喝着茶显得很沮丧。 阳冬已猜到几分他心烦的原因,肯定是和他妖艳的老婆有关系,只是不便点明。便说感谢大哥的美意:“ 奶牛真棒,我很受用。” 五十二一下子高兴起来,“再牵一头来?” 阳冬赶紧摆手,连忙给他斟上奶茶。 五十二渐渐地又开始开起玩笑了,他猛叫一声,跳起来叫上巴巴拉扎、返回车上抬进来几箱热带水果,说是专程给他从曼谷空运来的。 阳冬感觉他太客气了,不好意思接收说:“我人少吃不了,你拿回家吧。” 五十二一声怒吼:“吃不了就扔了喂野狗!她们不配!” 阳冬感觉他怨气很大,没敢再作声。 过一会,找话跟他聊起这几天革命根据地的见闻,没想到五十二耸耸肩、扁扁嘴,一脸不屑:“几把弯刀、几条破枪闹腾什么?你小子中国产品卖得好好的,现在这样火爆,跑那里去瞎掺和什么?不要惹火烧身了。” 阳冬笑道:“你还是我认识的五十二大哥吗?你不是从小就爱瞎掺和,十处打锣,九处有你,喜欢冲锋陷阵吗?怎么被岁月打磨得这么低调园滑了?不该啊!我说你还别小瞧这些毛派,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他们的头拉普达,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当年贺老总不是一把菜刀闹革命后来当上了元帅吗?时势造英雄啊!” “ 没错!可这不一样!那些毛派如今是要革你我兄弟的命!我们现在跟他们是不同的阶级了!懂吗?好好地赚你的钱吧,少去瞎折腾,我的阳大老板。”五十二一口热茶喝进肚里道。 阳冬不依了:“你我刚吃了几天饱饭什么时候成了资产阶级了?成了反动派了?笑话!” “ 你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反动派你自己去算算吧,住着豪宅、使着佣人还不革你的命?我的蒂布里西老爷!我现在肚子有点饿,弄点吃的吧?光喝茶了,对了,有老家的酥油糌粑吗?” 阳冬摊开心:“哪有?!只有尼泊尔疙瘩。” 那一夜,五十二非要住在阳冬家不可,阳冬那瓶藏着准备打点关系的陈年茅台酒再也没有留住。 直升机一会在原始森林的树梢上飞行,一会又钻进山沟上下颠簸。驾驶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头戴耳机,哼哼小曲、摇头晃脑。阳冬有些紧张和恐惧,真想给这家伙背上踹一脚,让他认真驾驶,机上还有几条鲜活的生命!。 这架老掉牙的法式直升机发出巨大的声响,机身剧烈抖动,舱门直响,八面来风,再看自己旁边那被吓得面如死灰、紧闭双眼的一老一少中国公司经理,更让人绝望,阳冬后悔自己怎么就稀里呼噜上了这不靠谱的贼机了?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驾驶员旁边坐着一身空军飞行员行头的优路斯,吃着杂糖,手舞足蹈,显出一副兴奋异常的表情。他转过身来硬往阳冬嘴里塞了一个糖果,并向他们介绍驾驶员道:这哥们儿曾经是尼泊尔皇家飞行队的,直升机飞行高度6500米世界纪录创造者,厉害吧?你们知道吗?一般的民用直升机飞行高度在1200至2400米之间。他高声说道:大家别着急,等会让你们见证这哥们儿的绝活。 “ 别别别!!”阳冬和那一老一少齐声喊着,一起直摆手。 惹得优路斯和驾驶员更加得意,一阵哈哈大笑。 46, 他们这是飞往佛教圣地兰毗尼,直升机是优路斯和跟他合作的北京公司租的,这次商业考察优路斯硬拉上了阳冬,说是释迦牟里的诞生地值得去看看,机会难得。阳冬知道那里有几个中国公司的项目,其中一家糖厂还是自己的客户,就跟优路斯们来了,不想如此惊心动魄,后悔死了。 再看优路斯那武装到牙齿的行头,这小子早有准备,他有些气恼,自己又像在牧场第一次出诊的那个夜晚一样,又输在了装备上了,恐怕又要吃眼前亏了,只好系紧安全带,暗暗祈祷了。 优路斯跟驾驶员嘀咕了几句,猛地直升机拉起机头,直冲云霄,他们几乎是仰面朝天了。优路斯大声地喊道:“哥们儿,你不是想穿过那云层吗?今天咱就试试!让你爽爽!开始了!” 经他这一喊,阳冬陡然间兴奋起来,人生能有几回搏!既然好兄弟用心良苦,拼死一展雄风,自己怎能做缩头乌龟!便突然大声叫着、像打了鸡血:“前进!前进!”扯着嗓子,连声叫着:“冲啊!冲啊!穿过那云!穿过那云!!” 阳冬的一反常态把其他人都感染了,直升机里突然蹦发出一股亢奋的气氛,个个像疯了,都在叫唤:“冲啊!冲啊!” 云层被轻易地穿过了,直升机在云上飘移,盘旋。有几次阳冬感觉头上的螺旋浆停止旋转了,头皮在阵阵发麻,机身失重呈自由落体般运动,突然发动机轰鸣直升机又开始向下俯冲,翻滾,接着又向上突破了。 虽然翻江倒海、步步惊心,但大家都觉得很刺激,连连叫好,一再鼓动驾驶员再来点更酷的动作。 驾驶员技穷,无奈地耸耸肩道:“这帮中国人真疯狂啊!” 后来阳冬得知:为了让他穿云破雾,优路斯向驾驶员额外支付了一笔不菲费用。 直升机停靠在兰毗尼的一处草坪上,一帮中国公司的人迎走了优路斯他们。 阳冬想自己转转,便谢过热忱相邀,一个人行走在狭窄的街道上,这里到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焚烧的佛香味道,无数的善男信女在这里安营扎寨,潜修正果,一片祥和气象。 阳冬叫了一辆当地的土的士前往糖厂,在非常友好的气氛中签下了物资供应的合同。 在回来的路上,优路斯和他的团队开始大声地展望着他们的未来,个个群情激昂、豪气冲天!说要在尼开设一家大型的纺织品分拨中心,以及大型超市、传呼中心.......。 驾驶员这会开得四平八稳,阳冬感觉前面大呼大叫,现在下巴又开始隐隐作痛,听着优路斯们气吞山河的谈话,他不说话,只有塑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附合,一直到直升机降落。 到了加德满都,巴巴拉扎开车接上阳冬和优路斯就往驻地走,他告诉阳冬:之前答应皇家卫队的收音机已送到军营,意外的收获是又收到一个大订单,且皇家卫队司令官想见到你。 阳冬大喜:“他们还要天水的手扶拖拉机吗?”巴巴拉扎说:“你自己下次当面问吧。”他又说:这几天又收到几家公司的要货申请,形势喜人。 到了家里,阳冬问:“拉普吉先生联系过你吗?”巴答:“没有,听说形势严峻,他们已转入地下。” 阳冬有种莫名的担忧,随即又自己骂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自己何干?贵人自有天象。 巴巴拉扎刚离开,一个状况却让阳冬和优路斯陷入惊悚中:之前一直联系五十二不见踪影,想到优路斯来了,三个发小聚聚,聊聊往事,可他公司电话一直没人听。现在灯光下,五十二突然站在了他俩面前,满脸杀气,一身血污。恶狠狠地说:“我把那对狗男女宰了!” “ 啊!”优路斯跳将起来,五十二目露凶光,警惕地问:“他是谁?!” “杀得好!”阳冬脱口而出,站了起来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反倒让五十二和优路斯吃了一惊。 他赶快告诉他:“坐下别紧张,慢慢说。他指着优路斯说:优路斯啊!河边磨房旁边那家的老二,小时候还跟你一起偷宰人家山羊吃的那娃,眨巴小眼睛,你不记得?” 五十二一下想起了,立马咪上双眼一条缝,“啊哈哦!你眼睛呢?”阳冬心急:真要命!啥时候了?还不忘幽一默。五十二过去要拥抱优路斯,阳冬赶紧拦住:“快去把你的衣服换了,洗个澡。”一把将五十二拉进卫生间。 五十二这会突然捂脸哭了,咬牙说:“我是忍无可忍啊!几次了!实在受不了了!“”阳冬帮他冲掉身上血污,让他把那个讨厌的仁丹胡子给刮掉,给他换上了自己最宽大的衣服。 回到客厅,阳冬问五十二:“你打算怎么办?” “去孟买!”五十二说:“我现在就走,来得及,我来给你说一声。” 阳冬说:“那好,我送你,怎么走?” “去比尔甘蒂口岸,我打算马上走,天亮就跑出加德满都地界了。” 阳冬收拾行李、拿上护照说:“正好我有印度签证,我送你。” 五十二忙拦着“我自己走,你不要掺和进来,不麻烦兄弟了。” “已经掺和进来了!”阳冬说道。旋即出门开出了汽车,压低声音喊道:“上车!”优路斯也坐了上来:“大哥有难我也要去,走!” 阳冬悄无声息地将车开出大门,从倒车镜里看到老守卫一脸狐疑地关上了大门。 夜幕低垂,外面漆黑一片,正是一个逃跑的时刻。 刻不容缓,他迅速将车开出了八珍使馆区,又踏上了一条逃亡之路。 三人一路无话,空气异常压抑紧张,五十二坐在副驾驶位上,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叹息。优路斯从后面双手按压着他的肩膀,轻轻拍打,让他放松。 47, 一路狂奔,天亮后渐渐走出谷地,穿行于丘陵地带,在一处加油站,五十二情绪慢慢好转,喝了一杯路边热咖啡后嚷着要喝酒,阳冬和优路斯都劝他忍住不要节外生枝。阳冬用加油站电话告诉巴巴拉扎,自己准备出趟远门,公司业务全靠他了。 再次上路,阳冬开车紧盯路面和两边,他有些紧张,希望不要碰上军警拦车检查。这让他想起之前那个提心掉胆的青藏线,远远地看见两个戴大檐帽的人,一阵慌乱,到跟前才看清原来是邮政局的邮递员,白流了一身冷汗。 还好,今天一路顺畅,灰尘中感觉走出了加德满都地界。大家的心都开始放下了,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望着脸色渐渐好转的五十二,阳冬笑着试探:“大哥,要不我送你去若比里根据地算了?我知道怎么走,跟毛派兄弟们打游击去,你别说你去了一定能大展拳脚,教给他们挖陷阱的绝技,论你的手段,说不定有一天还真的能当上将军什么的。” 优路斯叫道:“可以啊!大哥,你杀了那奸人,投名状也有了,咱们一同前往,直叩山门,你就是水浒里的宋押司被逼无奈杀了阎婆惜上山当大王,我和阳曼巴哼哈二将跟随左右,我是李逵,曼巴是谁?是武松!咱三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汤,纵横四海、杀敌建功,好不痛快!哈哈!” 阳冬接茬:“啊哈!我是武松?好啊!可惜这次潘金莲不是死在武二手里,是死在了你武大自己手里,剧本改写了,好戏!不过我觉得你更像卢俊义卢员外,被家贼害了,是不是?” “ 去去去!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忍心调侃大哥我?!大哥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前路在哪?心乱如麻!还直叩山门?!你我兄弟前去那儿,官军不说了,还不知道有多少王伦在那里等着吶,让你消停!” “火併呀!”二人异口同声,一齐叫道。 阳冬手握方向盘,紧盯路面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叹道:“也是啊,大哥你已自定为资产阶级,养尊处优,所以根据地的日子你真没法过,这身肥肉打什么游击,说不定哪天被游击队当土豪镇压了吶,那叫自投罗网,不妥。” 五十二嘿嘿道:“啊哈!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报复我呐?说实话,我和他们还真的不是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价值观的问题,还杀敌建功?杀谁?把客户、把富人全杀了了,我赚谁的钱?我是个现实主义者,隔手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不会为了什么空泛的理想去捣腾的。” “这么说五二哥你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了?有奶便是娘,无奶心慌慌啊?本以为你是及时雨公明哥哥,现在看来你就是矮脚虎王英而已。”优路斯在后面嚷嚷道。 “ 怎么讲?”阳冬笑问道。 “贪恋美女,花痴一枚呗,体型也差不多。”优路斯一阵笑。 “ 嘿!把你个咪咪眼还能耐的?!嘴巴不饶人啊!”五十二扭头笑骂道。 汽车经过几处检查站,都顺利通过,有惊无险,相安无事。 阳冬再次对五十二说:“开玩笑的话不说了,但大哥你必须把酒戒了,走到今天,你就是被它害了。那天在你家我就预感到你的危机了。对了,那天你请客怎么自己喝得烂醉,还睡死过去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唉!我那是眼不见心不烦嘛,都是她请来的人,乱七八糟的人,懒得理他们。”五十二扭头看着窗外说道。 “这叫什么事啊!”阳冬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气得直哼哼。优路斯在后面叫道:“受得什么鸟气?气杀我也!杀了那鸟人活该!大哥威武!”口气越发像黑旋风李逵了。 阳冬继续说:“大哥忘了这那些烦心事吧。往前看!我和优路斯兄弟今天舍命相送只希望你脱离虎口,有一个崭新的未来。”优路斯也连连称是,他伸手拍拍五十二肥大的肚腩说:“对对对!戒酒,再拿掉这个。” 五十二感激地频频点头:“二位兄弟真诚相劝,大哥也不会无动于衷,今后看大哥的,二位放心吧!” 看着五十二情绪缓和,阳冬问道“那骟猪匠是哪国人?” 五十二和优路斯都一头雾水,望着他。阳冬笑着说:“你不是成了张裁缝了吗?” 五十二恍然,摇头苦笑:“ 真是造化弄人啊!我自己成了张裁缝了。”顿了一下答道:“那骟猪匠是加都人,我平时待他不薄,他居然.......居然.......。让我碰到几回了,这下他消停了。”随即叹一口气,自嘲道:“哎!混成张裁缝了。” 优路斯在后面接茬:“剧情反转,裁缝把骟猪匠给骟了!嘿嘿!有意思。” 五十二苦笑着直摆头。他接着坚定地说:“我有些业务在孟买,这次下决心了,再不回这里了。这里所有的资产留给她家人,算是给自己的内心和这场婚姻的一个交待吧。唉!这里的梦就这样碎了。” 三人一阵沉默不语,只有五十二在低声叹气。 48 汽车在公路上一直向东行驶,公路上来往的汽车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他们穿行在其中,三个人的心境也像蒙上了尘土一样寡淡得很。 许久,阳冬拍拍五十二膝盖:“五二哥,我们都是寻梦人,这里梦碎,再到别处去找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凭着你的精明和情商,你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我和优路斯从那偏辟的牧场追寻梦想到这里,还不知道下一站再去哪里?刚刚偶遇大哥你,转眼又要生死别离,但纵使浪迹天涯,心中始终要存敬畏,坚守正道和信仰,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你说呢?” 五十二直点头,抓紧阳冬的手直摇。 优路斯在后座拍手叫好,他又伸手拍打五十二肚子说:“大哥,下次见面不想见到这个,OK?五二哥你是被酒和这肚腩坑的,它们让你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和义务,夜晚砍伐不力,年轻貌美的老婆自然会红杏出墙了。” 说得五十二低头不语,直搓自己的肥肚腩。 第二天中午,三人到了比尔甘蒂。 到了移民大厅,阳冬拿上行李和护照,可五十二不见了,过了一会,见他改头换面,一副印度锡克教徒装扮,手拿一本印度护照说:“我现在叫辛格.德累拉,我们就此别过吧。” 啊哈!直让二人一阵想笑他那滑稽的样子。 他嘴上贴的胡须在颤抖:“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你们回吧,阳曼巴你也不用去了,那边我很熟,是我的地盘,你俩去忙各自的事情吧。兄弟们的大恩我永远铭记在心,放心吧!再见!” 二人也跟着招手:“再见!” 五十二扭动着肥硕的身躯,转身走进Indians only(印度人专用通道),挥挥手便消失了。 回到加德满都,这里已是满城风雨。 警察局来找过阳冬询问了几次,阳冬告诉他们,听说武强先生去了印度,这也是五十二让他说的,五十二决意再也不会回到这片伤心之地所以也无所谓了。加之尼印两国外交不对等,印度警察可以到尼泊尔街头抓人,而弱势的尼国想都别想。 阳冬尽量不去理会对他骚扰引起的不快,但他发现自己住处附近经常有人在窥探,有时一些人像幽灵一般在他周围打转。 生活不再平静,他有某种预感。他和巴巴拉扎毎天努力地工作,奔走在各个市场,拜访客户,解决各种出现的问题,生活还得继续,管他呢。 每次挤牛奶他都会想起五十二,那摩仿《悲惨世界》台词夸耀自己漂亮老婆的尖酸调皮音调还余音在耳,可转眼大厦倾覆,物是人非,一切烟消云散,阳冬心里每次都会湧出一种莫名的伤感。 五十二在这异国他乡辛苦经营多年,只因遇人不淑,犯下死罪,亡命天汇。真是应了那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让人唏嘘。 阳冬不想每天睹物思人,加之院庭卫生和诸多原因,想把奶牛送给守卫,换来这位精瘦干瘪老头对送走五十二那个夜晚所见保持缄默。 得知奶牛要归己,这位前英国外籍军团的廓尔嘎老兵激动地直将阳冬的手拿去亲吻,老泪纵横,转回警卫室拿出一杆大约是十九世纪造的**枪,向空中挺了几挺,示意阳冬本院的安全你就放心吧,有我这杆老枪呐,随后乐颤颤地牵走了奶牛。 又过了几天,每天按时上下班的巴巴拉扎突然失联了,一连好几天,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他家人来公司打听了几回,阳冬尽量安抚,但心里却泛起阵阵不安来。 那种预感愈发强烈,就像之前三弟在拉萨失踪一样,是祸躲不过,静观其变吧。 但始终没有讯息,阳冬坐不住了,备上当地的四色厚礼直奔皇家卫队司令办公室求见。 司令大名德望,据说酷爱中国书画,请人写了一幅他名字的中文高挂墙上,阳冬心想直接写上德高望重几个字岂不更好?司令慈眉善目,豪爽大方,热情地接待了阳冬,谢顶油亮的头上旋转的吊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阳冬担心不已,生怕电扇飞落下来伤了司令,令到将军没有战死沙场,却毙命于老旧的电器。 没有尼语翻译,阳冬用英语比划着一阵寒暄后,就巴巴拉扎失踪一事向司令寻求帮助,司令听后当即打了一通电话,说事情有点麻烦,但能想办法,让阳冬回家等。 走出他的办公室,阳冬向司令表示:想向他赠送中国东莞的优质吊扇十台,以解自己的深切担忧。另外再送两箱新款的VCD。 司令大喜碰肩。 他拍着阳冬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以后兰比里那地方少去,好好赚你的钱,不要惹麻烦。” 阳冬心里一惊,真给五十二说中了,看来最近一系列的奇怪现象已有答案,之前自己还以为是因为五十二的事引起的。 刚回到公司,一群经销商找上门来,说最近市场上风传将有大批阳冬公司品牌的十波段收音机到货,货已到港加尔各答,引起市场极大波动,希望能给合理解释。 阳冬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一定是误会,绝无此事。但印度的客户也通过电话证实了确有此亊。 阳冬立即联系厂家老板,他吱吱唔唔,环顾左右而言他。阳冬正告他撕毁合同、 向第三方发货将承担由此引起的所有后果。 在印度客户的陪同下,阳冬立即前往印度加尔各答海关实地查勘,经打点海关官员,他将有关资料和阳冬锁在他办公室: 要求不能复印、不能照像,其他随便。让阳冬将厂家交易的情况全部了然于心。 随即再到现场,发现十几个货柜的收音机正在等待海关验放。 事实证明厂家违反协议擅自向其他客户销售特定产品,给阳冬公司和市场造成了严重损失。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厂家老板回避接触,玩失踪,不理不睬。 49, 是可忍孰不可忍!阳冬经与三弟和仁东商议决定予以反击:将手里的二十多万台该公司的收音机全部低于成本价在市场抛出,妥妥地损失了一大笔钱!市场闻风价格暴跌,他们要让不守信的人吃点苦头,那些承受高关税经海运到港的货物已无人问津,进口商作鸟兽散,让在海上漂了两月的货物一直滞留港口生锈,厂家老板呼天喊地,捶胸顿足,苦求阳冬未果,直接哭晕在了厕所里。 从印度回到加德满都,巴巴拉扎仍未见被放出来,阳冬决定再次求助德望司令,他要投其所好,即然司令好中国字画这一口,那就给他露一手,让他加深印象,尽早出手驰援自己,帮忙捞出巴巴拉扎。 带上纸笔颜料,直奔司令办公室。 阳冬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给司令画了幅下山虎,题曰:嚎哮若雷千山震,雄视如电百兽惊。他给司令解释意思,愿他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直让老人家欣喜不已。随即阳冬希望司令帮助他促成巴巴拉扎获释。需要费用时立即奉上。 司令说小巴也是他的朋友,了解到他是因为政治原因被关押,外国人不便过深介入为好,但他会全力帮助的。 阳冬心想不就是跟尼共有来往吗?白色恐怖而已,那只有等待了。 夕阳从远处的喜玛拉雅山脉洒将下来,斜照在寂静的院子里,温暖而慷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懒散的气息,微风送来远处寺庙传来的的敲钟声,时远时近,忽高忽低,让人昏昏欲睡。几只麻雀在院中的树枝上叽叽喳喳、上窜下跳,追逐觅食。院子的另一头廓尔嘎老兵在夕阳的余晖中用刀在砍着柴禾,准备生火煮茶了。没有了奶牛和巴巴拉扎,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阳冬站在窗前,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喜玛拉雅山脉那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两年了,没有回过家,父母妻儿只能在电话里问候,此时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真是感觉断肠人在天涯,不禁凄凄然,一番别样的乡愁在心头泛滥,有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正在这时,优路斯也情绪低落地来找阳冬倒苦水:历经一个夏天的努力白费力气了,事情陡生变故;之前同尼方谈妥的合作项目全部泡汤,大骂犯小人了! 阳冬说道:“我俩还真成了难兄难弟一对,近来诸事不顺。” “你还好,甩掉一个不讲信用的供货商,立刻还有其他厂家补上;合作伙伴被抓迟早会放出来的。我就倒霉了:本来谈好利用尼泊尔输欧美纺织品无配额的便利,双方合资办厂的,不想被人横挿一杠,这下好了!大半年的投入灰飞烟灭!投诉无门啊!”悲情地说:“穿过了无数的山丘,才发现山那边豺狼在等候。不行!我得离开这鸟地方!”优路斯越说越气。 50, “啊!那你准备去哪儿?”阳冬问他。 “还没想好,过来跟你商量。”他大口大口喝着茶,又在不停打嗝,眼睛盯着窗外。 “ 要走我俩一起走!”阳冬说。 “什么?别呀!你干嘛也走?在这儿做得好好的,可谓风生水起,不要乱来,使不得。”优路斯急了。 阳冬缓缓道:“我也不是心血来潮,我都想了好几天了。这里营商环境较差,各种不确定因素太多,长远看不利于发展,战略空间有限。别看最近电器卖得火爆,我却已感觉阵阵寒意袭来了。“” “ 嘿嘿!”优路斯笑着边打嗝边说道:“我早就说过嘛,这里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夹在两个亚洲大国中间的小不点国家,各种势力暗流涌动,事情多了去了。你知道吗?都说加德满都是东方的卡萨布兰卡,鱼龙混杂,是非之地一块。前几天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位能人老先生,一见面天南海北聊一通后问我要有什么看过的旧报纸。后来朋友说,此人在国民党撤退大陆时给了他一个上校军衔,让他找一帮人,许以高官厚禄,在这里滋扰搜集情报,策应反攻大陆,老汉也不是省油的灯,人精一枚,虚以委蛇,借以养家糊口,时不时地拾个西藏日报、成都晚报什么的去请功,居然换来个衣食无忧,滋润得很。我本来想找人谈点生意,合作点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子,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 你不会真给了他旧报纸吧?”阳冬笑问道:“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咱可坚决不能干!” “哪能吶!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再说我也不喜欢看报纸。我是说这鸟地方鼠蛇一窝,哪是你我大展拳脚、安身立命之地?不要在此浪费时间,纠结应付了。你我还是要到更广阔的世界去,去开创那个大场面。”他又一次张开双臂,自我陶醉地比划着,接连发出一串嗝,如雷贯耳。 “捉鬼放鬼都是你,那天在直升机上气吞山河,指点江山,今天遇到点挫折就全盘否定,尽数人家的阴暗面,你怎么不说你在这赚的那些钱?”问得优路斯只是嘿嘿笑。 阳冬又说:“但客观地说这里偏安一隅,物流交通不便,西线只有汽运,战线长,还经常塌方;东线更差,海运最快45天!到了加尔各答,还被印度宰一刀不说,尼泊尔清关电子产品关税100%!再好的生意都不会持久。所以另辟新战场不失为上策。” 啪啪啪!优路斯直鼓掌。“那就这么定了!对了,向哪开拔?我有朋友在阿拉木图,老让我过去,说现在苏联刚解体,中亚各国机会很多,各种物资奇缺,要不我俩去溜溜?” “ 你不打嗝了?”阳冬突然笑问道。“中亚固然好,但跟这里一样物流关税都是问题,市场还是小。”阳冬嘿嘿一笑:“开创不了你说的那种大场面不是?这个世界还有更好的去处呢。”神秘一笑,优路斯趋前问道:“快说!快说!哪里?“” “中东!阿联酋!我父亲说闯荡天下要去大码头,那里就是大码头:石油富国,海陆空交通四通八达,零关税自由市场经济,具备了所有营商环境优势。你说的中亚客商都是去迪拜釆购物资的。我不知道纺织品细分市场如何,但电器产品非常适合那里经营。告诉你吧,为了开拓中东市场,我们已未雨筹谋,让在北京二外读书的四弟选修了阿拉伯语。“” 优路斯兴奋地一拳打在桌子上,“哥们儿真下决心了!这不就是那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好!好!嘿嘿,这会胃子也舒服了!你说怪不怪?我得赶紧回去跟伙伴们商量一下,的确是个好去处,大场面。咱们一起干得了。” “对了,那你这里怎么办?一摊子事,”优路斯问道。 “我让仁东他们过来,等巴巴拉扎出来后商量了再说吧。”阳冬边喝茶边说道。 “我看你那巴巴拉扎成甫志高了,别指望他了,你得作善后工作了。”优路斯边喝茶边笑道。 “就是,生意上的事情都好办,只是巴巴拉扎的事比较棘手,没看到他出来我哪也去不了。还有,之前答应的给那几个毛派兄弟做白内障手术的许诺成了一句空话了,”阳冬望着窗外不无遗憾地说:“其实手术器械已从国内带到,只差一瓶液氮了。” “嘿嘿!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知道你医生当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家开除了心有不甘,想在这里过过瘾,圆个梦,你娃赶紧醒醒吧!你已走上了经商这条不归路,抓紧把眼下的事情办好吧!一根筋大哥。”优路斯感觉很可笑,情绪有些激动,又开始打嗝了。 阳冬感觉尤路斯直捣到了自己心底,一时无语。 正在这时,院子里一阵骚动,他俩透过窗户看见巴巴拉扎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嘿!小子被释放了。 51, 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房间里,房间里安静得很,满眼都是洁白的颜色,阳冬在努力辩认这是哪里?心前区阵阵隐痛,心中忐忑不安。他发现自己被人安上了呼吸器,手脚上接着输液管、胸前还贴着电极,床边全是闪烁的仪器.......!这可是自己在医院上班时每天面对的场景啊!怎么今天全给他用上了?突然,窜出个黑人模样的医生连连叫道:You wake up? Brother!(你醒了?兄弟!) 用手摸着阳冬的头,欢快地连声叫唤:***!***!样子让人想笑。 阳冬竭力思索自己怎么到了这医院里,才慢慢想起来和四弟马立克一起在迪拜的杰本阿里保税港区卸货时自己那讨厌的WPW在摄氏48度的高温下又不请自来了,大汗淋漓中猛见一座大山塌向自己。 嘴巴上套着呼吸机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黑医生自我介绍他是这里的护士,撒哈拉沙漠人,特别喜欢中国!了解中国的领导和人民,连连树起大拇指点赞个不停。说你已在这躺了一天一夜,有一个兄弟一直守护着你,刚刚才出去。我去告诉医生你的情况,说完飘了出去。 阳冬再次打量周围,发现这是间重症监护室ICU,宽大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就是监护器的微弱声音,干嘛被困在这里,得赶紧出去,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局面来之不易,不能掉链子,阳冬想。 半年前的一个下午,优路斯兴奋地跑来告诉阳冬:他和他的北京伙伴经过艰难努力,施以妙计,虽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最终重新夺回了项目。他告诉阳冬:他去不了中东,要在尼泊尔和印度大展拳脚,开创他心中的大场面,力邀阳冬跟他们一起干。 阳冬告诉他:自己决定去中东闯荡,已无法更改,一周后就出发。尼泊尔的业务已交给了仁东和巴巴拉扎,他和四弟一起去。 阳冬动情地说:虽然舍不得,但没办法,世事无常,人各有志。我们就此别过吧,你也别再来送我了,好好干!真诚地祝愿兄弟把那个大场面创起来! 两位从草原一起走来的伙伴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眼里都泛起了泪水。 来到迪拜,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兄弟俩顶着高温,每天带上样品到各个电器市场推销,摊主们对中国产品不以为然,纷纷将他们拒之门外。只能出血了!哥俩将每款收音机、VCD及其它小家电每户一套,无偿送给商户,和市场里的保安、清洁工,工作人员。并附上名片和英阿文字的产品介绍,承诺若有订货更大优惠。 第一个货柜的电器就这样被遭塌完了。哥俩开着买的二手车,举着新买的手机,四处奔走,静待要货的电话响起。 一个月过去了,响起的电话无一个是要货的,可阳冬哥俩处之泰然,他们有满满自信:相较外国同款产品,中国制造性价比优异,迟早会被市场接受的。兄弟俩将阿联酋的七个加盟酋长国和邻近的巴林、卡塔尔、阿曼、伊朗游历了个遍。 隔着闻名世界的霍尔木兹海峡,阿联酋和伊朗之间出现了一段友好局面,在这绝无仅有的短暂蜜月期内经贸活动非常活跃,两国人民驾船穿梭于宽阔的海峡,盛况空前。阳冬哥俩也参与其中,他们不清楚这种情况何时结束,尽量努力向两岸人民推销自己的中国电器。 52,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阳冬他们的业务在两国交流中还没热络起来,两国因为岛屿争端又关闭了通商口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迪拜方面的电话响个不停了。 第一个要货电话是一个粗鲁的中年男人打来的,他傲慢地用阿拉伯语叫道:“喂!中国小子,快送五箱那个十波段收音机过来!要快!听见没有?!” 兄弟俩一阵激动,终于开始有人要货了!且慢!先立规矩。四弟用阿拉伯语告诉他价格,让他准备好货款。电话那头大叫道:“什么款?这个市场拿货是三个月帐期,不行算了!” “算了就算了!”立即挂他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又来了:“送过来,帐期一月。” “告诉他不行,必须现付,货已不多!” 对方又摔电话骂人。 再后来,电话又响:“服你了,送过来吧,臭小子,给你现金,客户一直在等着呐,要快!” 二人心里敲着顺心鼓,哼哼歌曲,高调地扛着箱子,故意行走于众商贩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货送了过去。 众商户看在眼里,纷纷拿出丢在角落的阳冬送的样品,重新摆上台面,这玩意还真有市场?心里都在犯嘀咕,但没过多久,他们都品尝到了 Made in china的甜头:价廉物美的各种小家电成了他们店里的招牌货,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粗暴的中年男人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尽管每次都骂骂咧咧、抱怨没有帐期,但订货量却越来越大,人也变得温柔起来了,后来坚决要求作总代理,先款后货。 中亚和非洲的倒爷在到处寻找这些中国电器的供应商,形势已反转。 哥俩每天应付着货如轮转,客如云来的局面,整日奔忙在码头与市场之间,忙碌得很。 房门打开,一群医生走进来围住了阳冬的病床。 医护人员仔细检查后告诉他:病情不容乐观,心电图ST段下移,考虑心肌已有缺血性损害。建议转院至阿布扎比皇家医院进一步治疗。 得了吧!阳冬心想:我是来拓展业务的,不是来养病的,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得赶紧要求出院了。 尽管福利极好的阿联酋住院治疗堪比住星级酒店,且全免费,但阳冬如坐针毡,海上飘着的货柜们快到了,出院已迫不及待。 医护人员规劝无效,阳冬自动带药出院了。路上四弟告诉他,有一个人在满世界找他,得知他在迪拜,今天已从国内飞过来了,就在公司等着,问了不肯说啥事,非要见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何方神圣,找到这来了,还那么急?阳冬一路上在想。 一到公司,又一个秃顶大亨向他迎了上来:原来是无锡印染厂的梁老板,当初在阳冬亡命天涯时断然抛弃他的仁兄,久违的老朋友。 且问他有何见教? 梁老板一见阳冬,一个踉跄栽了过来,直呼:“阳老友啊!找得我好苦!” 阳冬心里想笑,扶住他,让坐下来喝口茶,慢慢叙述。 粱老板眼含泪花:“老弟你怎样?发展得不错啊!真怀念我们在樟木时合作的美好时光啊!”一脸的真诚,还真把阳冬给感动了。 阳冬忙问:“这两年在樟木口岸业务开展的怎样?” “别提了!扎心!”粱老板直摆手。“我是遇人不淑,上了贼船!这些我不想说了,今天厚着脸皮来找你,一是想当你面向你道歉,当初鬼迷心窍,在你最困难时听信鬼话,舍你而去,后来自找苦吃,时间已狠狠地惩罚了我。二是千里寻你来到这里,是希望你不记前嫌帮帮我们!” “什么情况?怎样个帮法?”阳冬耿直地问,直接把粱老板感动的双腿发酸,想跪了。 他低头说道:“离开你后,我们和那家公司一直合作的不顺利,生意每况愈下,坚持了一年双方就分开了。你知道我公司是正规的国营大厂,产品质量没得问题,但在樟木口岸却被当作地摊货卖,一直无法实现正规出口,心里很窝火,始终没有找到突破的办法。” 梁老板表情复杂,摇揺头继续说“反观贵公司却批量正规外贸出货,很好地利用了国家对外贸的优惠补贴政策、厂家很滋润,国家也收到了应收的外汇,利润也可观,几方受益,生意做得很好。”他塑起了大拇指道:“我厚着脸皮去你公司办事处想谈一下是否有合作可能,被员工轰了出来,骂我是叛徒,很难听。去找仁东,他也没给我好脸色,说是得你点头,这不,就找你来了。” 53, “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这个没有问题啊!扩大出口,多创外汇利国利民。况且贵公司的纺织品质优价廉,我们也需要贵公司这样的供应商,我们双方合作肯定双赢!早就应该是这样的嘛,是你自己中途改道了的,不是吗?” 阳冬诚恳地说:“这样吧?以前的事翻篇了,不说了。现在咱们重新开始。对了,樟木口岸通讯困难,这样吧?我写一封信,你交给仁东,就成了。具体事宜你们双方友好协商决定,保证双方利益就好。” 粱老板大喜过望,握住阳冬的手直摇:“太好了!老弟真是心胸宽广,没想到你这么痛快!我这一趟来的太值了!我们公司这下有希望了!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回了。”夜已很深了,阳冬安排粱老板在客房住下,说四弟明天送他去机场。 第二天一大早,兄弟俩被梁总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紧接着楼下开来数俩汽车,人声噪杂,让人心烦。 粱老板在阳冬寝室门口大声叫道:阳老板,我朋友来接我去他们那考察一下,回头联系你,谢谢了!随即咚咚地跑步下楼去了。 阳冬从窗户里往外一看,心里不觉“格登”一下,一种不快在泛起:只见三辆黑色越野车停在院子里,几个穿黑T恤,满身匪气,剃着朋克头华人模样的男子正围着粱老板,其中一个年长点的、脖子上戴个大金链的人,抬头望向阳冬,一脸的不友好,还意味深长地一直看着,也不言语。梁老板在一旁比划着,直到都钻进汽车,开出院子。 阳冬心里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心,粱老板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朋友?不会有什么事吧?昨晚怎么没说,还说一早回国的,但愿他又不要遇上什么坏人,担忧写在脸上。 马立克在一旁咯咯直笑:“哥看把你操心的,你多虑了,人家粱老板的商业机密,谁没几个朋友?不要猜测了。我俩还要去检测产品性能,马上开饭了!你爱吃的炒面片马上出锅了!” 54, 汽车在沙漠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周围是无边的滚滚黄沙,午后炽热的太阳把大地烧烤的滚烫滚烫,成群的单峰骆驼不时在路边奔来跑去,追逐撒欢,扬起阵阵黄沙。 英俊开朗的司机伊德利斯一边开着车,一边诵读着《古兰经》的章节,这位孟加拉的小伙子车技一流,诚实肯干、是阳冬兄弟俩的好帮手。 阳冬兄弟俩车上装着多款收音机样品,他们要去沙漠深处调试各种产品的性能,以便找到最适合游牧的贝都因人需要的那款收音机,这也是刚刚接到的大订单。 中国珠江三角洲生产的收音机,已将日本产品全面超越,价廉物美,市场反映很好。阳冬和四弟冒着酷热,逐台调试,在这沙漠深处FM是没指望了,只有每个短波来回听,当东莞生产的那台收音机调到短波1时,他俩被天籁般悦耳的歌声震撼住了,收音机里传来费翔的歌《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 阳冬感觉一股热流直撞心扉,有点把持不住,心底直泛酸,顿时热泪盈眶:是啊!故乡的云,久违的草原故乡的云,离开故乡已有四年有余,那时刻让人牵肠挂肚的一切都还好吗?那烟波浩焱的草原黄昏;那静静流淌且有鱼的小河;那云动如海的天际;还有那让他听着打瞌睡的妇女们夯墙时发岀的吆喝声,断断续续飘来:“安-哲-荷-热-罗……。” 最难忘那些个落叶的秋天,或跟在大人们后面捡拾地里的麦穗,或去别人丢弃的洋芋地里捡漏,或去宰牛场帮屠家剥牛羊皮,只因踏实勤快,每每都有丰盛收获。阳冬最喜欢秋天,那是他一展手段的季节,不管做什么,始终都是那群孩子们中间最好的,小小年纪已将家里找副业的重担担在肩上了,父母迫于形势不敢轻举妄动,阳冬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回想这一切无不让人心生暖流,感怀良久,遥隔万里,阳冬亦能感觉故乡的脉动与召唤。 他们又开车驶向海岸,走走停停,一路调试,力求寻找最佳效果,及时反馈给厂家,生产出适合当地的产品,让贝都因牧民早日用上优质的中国收音机,收听节目,及时掌握有用的讯息。 这时,手机骤然响起,又是哪家要货的进口商的来电?阳冬心想,接听后顿觉脑袋“嗡”地一下,感觉站立不稳:三弟告诉他表哥哈克车祸去世,已有三日! 阳冬兄弟俩倾刻间已是泪流满面,伊德利斯闻听后大声高念《古兰经》章节。 阳冬痛彻心底:表哥始终乐观向上、勇于探索的精神曾鼓舞和激励着家乡的年轻人去向命运挑战,勇往直前,开拓自己的事业。表哥是阳冬的指路人,一直以来都是他最佩服的榜样,生性豪爽、仗义疏财,见不得别人有难,遇到定会倾囊相助。现如今欣逢盛世却壮志未酬,英年早逝,让人扼腕。 人生如此无常!他和表哥曾经一起经历的时时刻刻一下子浮现在阳冬面前:表哥一任的豪情万丈,遇事从不服输,豁达的人生观让他周围始终聚集了众多朋友,他口中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永远是家乡年轻人向往的地方。这一切此一刻都随凤而去,剩下的悲悯之情充满阳冬的胸臆,感觉阵阵气紧。 作为一名曾经的临床医生,阳冬无数次地守护着垂危的病人向生命告别,早已见惯死亡,但这一刻他却无法抑制心中的悲凉,一种撕心裂肺的难过充满了胸臆,久久不能平复。 相隔万里,不能送别表哥,他惟有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安拉在天堂预备了你的位置,提升你的品级。 你是先行者,我们是后来人! 阿敏------! 拉斯海马海上波光闪动,舰船往来频繁、货轮轰鸣、军舰凛冽。极目远眺,霍尔姆斯海峡上云谲波诡、风云激荡,身处中东这动荡的世界**桶边上,阳冬感觉一场暴风雨随时会来临,赶快抹去眼泪,收拾行囊,准备迎接这一考验吧,阳冬心想。 55, 波斯湾上的战云尚未飘起,可迪拜杰本阿里保税区里却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的不寻常的味道来。 阳冬和伊德利斯刚进办公室,只听马立克在对着电话大声骂道:“什么?拜山头?!你弄清楚,这里是中东,只拜安拉!你哪里人?不要给咱们华人丢脸,最后自己收不了场!”随即压了电话。 阳冬问道:“谁惹你发这么大火,稀罕啊!” “不认识!一个华人,操个台湾口音的人,阴阳怪气的,还想敲诈我们,让我们去拜他们的山头,进贡,混仗!门都没有!” 阳冬心里一沉,感觉来者不善。告诉四弟这几天留点神,要有所防范:我们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恰在这时,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又骤然响起,电话那头是梁老板,他口气怪怪地直接说:阳总,把我那三十万美金还我吧!我有急用,要现金!谢谢! 阳冬心里一惊!马上明白梁老板被人绑架了!因为有一次广州的庄老板在饭桌上几杯酒下肚,神情幽幽地说:“阳老板,世道凶险,江湖无常,如果有一天哥们儿我给你电话,说让你还笔大钱,你不要吃惊,赶紧报警:我被绑了!”阳冬还取笑他:“你小子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时常怕鬼敲门?!”当时也没当回事,亦未给人聊起。此刻梁老板也发出同样暗号,着实让阳冬吃惊不小!怎么这个暗号大家都知道了?还通用? 阳冬赶紧问:“好啊!那我怎么给你?” 梁说:“我电话通知你。”挂机了。 谁绑架了梁老板?不言而喻,一定是那帮朋克头,那天远远看去就感觉不是什么好鸟,真是又被自己这乌鸦嘴说中了?阳冬心想。 “伊德利斯!”他喊到,“马上发动你的印巴、孟加拉兄弟们去各处了解一下情况,特别留意上次来接梁老板的那帮怪头发人的动向。” 四弟问阳冬:“哥,你还真打算救那梁老板吗?我想说咱们干嘛惹火烧身?当初在樟木咱家最困难的时候他干了什么你难道忘了?!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人不值得救!”四弟有点激动:“那天他跑来找你就不该答应跟他再合作,这种有奶就是娘的麻烦人走到哪里都是祸害。那天屁颠颠地跟着那帮人走时我心里就有气,感觉他们已暗通曲款,他又攀上高枝的样子,哪知又上了贼船了,活该!别管他!” 56, 阳冬走过去拍着弟弟的肩说:“你说得有道理,那天我也觉得怪怪的,之前他一点都没有透露,让人意外,这会他麻烦大了!” 想了一会后他说:“这样吧?粱先生发暗语意思还是让我们帮着报警,既然他在指望我们,我们起码应该报警才对,你说呢?” 四弟这时也点头:“我现在就给警局电话。” 阳冬说:“还是你跟伊德利斯跑一趟吧?向警官当面陈述一下好,也能掌握一些有用讯息。” 四弟他俩立即下楼开车走了。 阳冬站在窗前,望向波光闪动的港湾海面,海鸥在海面上下翻飞,发出阵阵叫声。他的心里一直静不下来,想着接下来如何帮助梁老板,毕竟这次一开始他是向着自己来的,后面误入险境,这会肯定在指望着自己,能帮就帮一把。 过了很久,一直再没来电话了?阳冬心想不会真撕票了吧?!再一想眼下朋克头是求财,梁老板生命暂时应该无恙。阿联酋警方能否接警后迅速处置救援有待观察,希望警方能帮到梁老板最好。 没多久,四弟和伊德利斯回来了,迪拜警局录了笔录,让他俩回家等待。 那就先等待呗。但阳冬心里那个阴影挥之不去:梁老板此刻处境怎么样了呢?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愿是虚惊一场。 收音机和DVD、车载电话等销售势头越来越好,这有赖苏联解体后的中亚诸国的强劲采购,初尝市场经验禁果的斯坦国的倒爷们蜂拥到了海湾,见货就扫。直把阳冬兄弟俩乐坏了,整天催促国内厂家发货,四弟成了大忙人,整天见不着人影了。 中午时分,四弟突然从Mini pazza市场打来电话急呼“哥,你快来!哪个什么斯坦难缠的老头又来了!逼得凶!好讨厌!” 阳冬一心惊:“咋了? 讹上了?”“就是嘛!非要让我娶他女儿!笑人不?!我招架不住了!”阳冬一乐:“嘿嘿!好事啊!我就来!保大媒来了。哈哈哈!” 驾车乐颠颠地急往,进到店里只见土库曼斯坦那经常光顾的老哈吉富商正在高谈阔论,神情激昂,一边的四弟一脸通红地望着他,伊德利斯哈哈笑着忙着劝茶打园场。 互道色蓝后,红光满面,谈兴正浓的老人拉着阳冬的手说:“真主的恩典让我们相识在这里,友谊的船帆已鼓满了风!因沙安拉!让我们做亲戚吧?”随即指向四弟:“马利克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我刚才告诉他了:真主意愿!他的幸运到了,我的心愿,如你们不嫌弃,我想把我那貌若天仙的两个女儿嫁一个给他,让他挑一个!刚才给他说了,他还害羞得很,哈哈哈!” 呵呵!几年前成都航校招待所里的情景又复制到了眼下,只不过时间地点人物都变了,但主题一模一样。 57, 阳冬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人生时不时地充满了喜感和意外的收获,在艰难前行时,哥俩居然都偶尔命撞桃花,不时有被馅饼砸中的幸福时刻。 “那让我们来好好谈谈这桩喜事吧!”感觉喜庆降临不应辜负,阳冬说道。 四弟一脸红涨叫道:“哥,干嘛呢?去去去!我可不要外国老婆!”随即冲了出去,惹得一屋子人大笑不止,老人更是满脸堆笑,开心不己:“我未来女婿让他出去缓缓也好,如果两个女儿都看上,都嫁给他,多好的青年啊,人实诚,又勤奋,没得说!哈哈哈!” 确实让人感动!还说什么呢?场面喜庆得很。 可这位里海富商借着高光时刻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亲戚啊,我订的货几时能到啊?” 伊德利斯接着:“因沙安拉!哈吉,放心吧!下周一定到,不会耽误你船期的。” 老人大喜过望,将桌上的阿拉伯红茶端起一饮而尽,拥抱阳冬,用他满是胡须的脸猛烈摩擦阳冬的脸:“我就说嘛,好亲戚啊!” 梁老板一直没有消息,阳冬估计他也不会再来电话了,上次是传报警暗号,可能已被那帮人识破,这下他处境更糟了。他让伊德利斯去迪拜警局打听一下。 伊德利斯回来说警察那边正在调查,让耐心等待。 没有办法,这里警局办事效率阳冬早有领教,总之两个字“拖拉”,尤其是涉及到外国人的案子。 办公室的空调被谁设置到最制冷状态了?感觉寒气逼人!阳冬心有不爽,一阵烦燥泛上心头,感觉最近老这样,日子过的一惊一诈。 “老板,有情况!”伊德利斯一头栽了进来,他结巴着说:“沙迦火车头市场附近发现有朋克头出现!” 他说他兄弟在市场边上开了一个印度飞饼档,这几天老有两个年轻人轮流来店里打包飞饼和红茶,每次都是三、四人份的,其中一人有一次怕热取了帽子,发现留着个朋克头,估计就住在楼上公寓里。 “走”!阳冬说。顺手从柜子里拿了一架望远镜和打狗“俄昆”。 到了地方,孟加拉小伙说那人刚才才打了包上楼,他悄悄跟踪了,发现他们住在三楼C座。 阳冬和伊德利斯赶紧到了对面楼的过道窗户处,透过望远镜清楚地看到对面客厅里有两个朋克头在聊天,其他房间窗帘遮着看不清楚。 58,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关押梁老板的地方,阳冬决定马上解救,刻不容缓!伊德利斯建议回去和四弟商议后再说,但阳冬说事不宜迟,机会就在现在,立马行动!他告诉伊德利斯自己负责收拾两绑匪,让他扛出梁老板冲下楼就好。 伊德利斯满脸狐疑地问道:“老板,你行吗?我去找个家伙吧?” “不用!看我的”阳冬坚定地说。 他俩将汽车停在楼下出口处,脸上围上阿拉伯头巾,只露出双眼,径直上楼。 阳冬用毛巾包裹“俄昆”再缠上胶布,将皮绳收短,以利近战,抬手敲门,门开一缝,露出半边脸,阳冬猛地一脚大力踹开门,开门那厮被撞了个仰面朝天,阳冬一步窜入手走铁落给他当头一下,击昏在地。躺在沙发上的另一绑匪见状大叫一声转身向房间窜去,也在此刻,阳冬的放长皮绳的“俄昆”已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后脑壳上,被砸得一头栽进了房间,动弹不得。 阳冬冲进房间,没见人质。但见伊德利斯此时已从另一个房间扛出一人飞身出门而去,阳冬检查了一下两匪徒确认昏迷便也迅速退出,楼梯口已不见伊德利斯和人质影子,追到楼下车前,阳冬朝人质梁老板瞄了一眼,顿时吃惊不小,大摆乌龙了!只见被扛在肩上的是一个干瘪老头,一脸慈祥,望着阳冬在微笑!便低声叫道:“伊德利斯!错了!不是他!那个秃顶呢?!” 伊德利斯一惊,要返身朝后奔:“送回去?” “算了,上车再说!” 伊德利斯将老头朝后座一扔,他们开车朝迪拜奔去。 阳冬转向后座,用刀割断捆住老头双手的胶带。老头用英语激动地连声说:Thanks for saving me!花白的头颅捣蒜一样在不停点着。 伊德利斯从倒车镜望向他:“你是日本人?” 老头连说他是韩国人,被绑在这里好几天了。 阳冬忙问:“这里的中国人呢?那个胖子。”他做了一个大肚子的手势。伊德利斯翻白眼笑问阳冬:“大胖子?幸好没有,我怎么扛得动?”阳冬也笑了:“难怪你跑得那么快,我都追不上,给你碰上个小老头了!” 二人一阵哈哈大笑。 老头笑得更灿烂,他说那个中国胖子前两天给了赎金给放了,付的赎金少,听那两个议论说中国那边给了三十万美金,就放了。 伊德利斯大眼一瞪,望向倒车镜:“他们向你索要多少?” “五百万美金!”老头咽了一泡口水,平静地回答。随即又感激地说:“本来今晚12点之前首尔交付赎金的,没想被二位大恩人救了,真是万分感谢!” 伊德利斯向阳冬做个鬼脸,瞪大眼睛低声叫道:“好贵的一条大鱼啊!”将阳冬惹得直想笑。 老头又说这伙人大部分是韩国人,还有几个台湾人和越南人,之前个个朋克头,现在低调公共场合都戴个棒球帽,个个都是亡命徒,应该是一个跨国有组织犯罪集团。”随即小声道:“能借电话一用吗?我向家人报个平安,谢谢!” “当然。”阳冬将电话给了他,老头对着电话用韩版哭腔撕心裂肺地喊了一通,阳冬感觉背心发凉。 打完电话,老头又在后座作深度鞠躬状向他俩一直磕头不止,阳冬忙拦住:“大叔!小事一庄,是您老人家自己运气好而已,不必如此大礼,平安就好!”他本想说这是搂草打兔子白拣的,但忍住没说。 老头自我介绍说他姓崔,是韩国知名企业的东家,希望以后有机会报答二位恩人,能否赐张名片?阳冬说不必了,但老人家坚持要,情深意切,阳冬只有将伊德利斯的名片给了他。 汽车在迪拜市中心的街道上急驰,阳冬掏出一百迪拉姆交给老头道:“等会你自己打车回家吧?我们就不下车送了,你自己保重!千万别向任何人说起你被什么人解救的好吗?” 老头点头不止,千恩万谢地下了车。 汽车继续向前,透过倒车镜他俩看到老人一直站在马路上向他们深深鞠躬,直到瘦小的身躯消没在暮色中。 过了一会,伊德利斯翘起大拇指说:“老板,你今天太厉害,太帅了!你那是什么武器?两三下就解决了那两人!” 阳冬答非所问,自言自语道:“梁老板真给放了?怎么也不报个平安啊!真让马立克说着了,不厚道。”他显然有些失望,不过现在也了却了一桩心病,毕竟人被放了是件好事,便高兴地回敬伊德利斯一个大拇指道:“你也夠厉害!快如闪电,麻利得很!” 他拿出“俄昆”剥去包在上的布包道:“其实我只用了一半力,还用布包了它,否则他俩脑壳早开花了!” 伊德利斯啧啧称奇,阳冬有点小得意:“别说他俩,在开阔地我放长皮绳十几个人舞刀弄棒都不是我对手!” 伊德利斯坚信不疑,赶紧说:“老板,能收我作徒弟吗?我想学这功夫。” “可以啊,看在你今天的表现上,破例收个关门弟子。” “真的?!那我今后肯定是孟加拉这个铁棒功夫第一人了,哈哈哈!学真功夫了!”高兴得双手在方向盘上敲动起来。 阳冬告诫:“今天这事千万别向马立克说起,否则他会骂死我们的。” “好嘞!” 59, 波光粼粼的迪拜Jebel ali港湾海面上一群群海鸥在翻飞,其中最精明的贼鸥左冲右突,飞快地览食并发出阵阵怪叫,让海面显得热闹非凡。 海面上没有一丝风,只有火辣辣的太阳照耀在忙碌的港湾上,远航归来的货轮铺满海面,愈渐清晰,显得忙碌异常。阳冬数着排队进港的远洋货轮心想:自己的货柜肯定在其中的几条船上,不禁有些志得意满,飘飘然。 站在海上餐厅的船舷边上,望着纷扰的海面和船上里里外外奔忙的人们,阳冬感觉特别开心,因为这几天喜事连连: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中国制造已在当地攻城略地,产品供不应求,看来今年又是一个收获年;还有那个被解救的韩国崔老先生回到首尔后几次来电话邀请去韩国要当面感谢救命之恩,还说希望今后双方能深度合作,几次推脱不过,阳冬已派伊德利斯去了;最让他兄弟俩开心的是他俩年迈的父亲来到了迪拜,被当地的老华侨们宴请在了这条船上。 父亲是一周前被四弟马立克从国内接来的,年届八旬仍神清气爽,坐在主宾席上正在讲述着年轻时的趣事。 接待他的是两位当地的著名侨领富商敏五哥和马立德,三位老人相谈甚欢。 谈话中知道两位老人祖籍甘肃临潭,四十年代往沙特麦加朝觐归途中便定居于此,七十年代阿联酋立国便入了籍,各自经营着一份帽业和鞋业百货生意,在此开枝散叶,儿女成群,现都已成家,生活很是滋润。 宴会在喧哗中开始了,阳冬赶紧趋前。烤骆驼摆上了餐桌,也门焖饭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各种烤肉和甜品奶酪摆满一桌,直让阳冬和一众小伙伴口水泛滥,顾不得斯文了,赶紧吃上了。 三位老人谈兴正浓,从民国18年洮州地方内乱,到川甘青解放前后发生的变化;从红军一四方面军几过草地的峥嵘岁月,到川甘马帮联手抗击国民党残匪和土司流寇的大仓山之战。 那场战斗双方均有死伤,最后以川甘马帮大胜结束。阳冬兄弟俩自小就听父亲不知讲了多少遍,都未认真听,以为是神话,今天照例也不想听,都自顾吃喝上了。 60, 这边三位老人一直没顾上吃,情绪越来越激昂,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有料,讲到精彩处,开始手舞足蹈。 父亲一改一贯沉稳的形象,操着一口洮州口音,连比带划地说:“你们旧城联手们(同事们)行头好啊!都是一长一短(长短枪),我们一起每天马不卸鞍、枪上红槽(子弹上膛),遇上抢匪都不退后,干散(好)!”他竖起了大拇指。“那次办的货好啊!让我换回了六十个毡包垛子(用毡包起的细致货品),从那会就起家了!只是被砍了一刀,不咋地。”小得意,一脸高光。 马立德老先生也激动地叫到:“我那趟也没损失,赚头大不说还缴了土匪一挺捷克歪把子机枪呢。”他继续说:“那场仗打的法麻(厉害)!张俄哇(马帮首领)组织的敢死队里那个松潘尕娃厉害啊!手拿双枪,一马当先冲上冰大板,左右开弓,枪枪夺命,吓得剩下的土匪怕跑不掉,脱掉皮袄,光屁股望风而逃!哈哈哈!不得了!” “那尕娃是我啊!”父亲用拐杖猛敲地板,一跃而起,犹如个少年,他连叫道:“我是四儿呀”!已是满眼泪花。 父亲这一叫让两位老人像触电一样也跳了起来,一齐问道:“啊!什么?!您就是那身子麻利不怕死的赶垛四儿?!” “是啊!我就是!看!”父亲挽起袖子,露出手肘上那场战斗留下的刀伤疤痕,急切地问:“二位大哥是谁啊?快说给我听洒!” “我是洮州旧城里单马细货客,人称鞭梢子的尕五,那次战斗折了马匹,小腿还挨了一枪,这阿爷也是驮队里你们那个敢死队里伙计,绰号尕日鬼的马嘎西姆,和你一样跳窜大得很啊!”敏五哥手拍马立德老人肩头,大声说道,眼里已泛出泪花。 “啊!啊!清高的造物主啊!想不到啊!……!”一阵“叭叭”的声音,三位老者不约而同扔掉各自的拐杖,热泪奔涌,紧紧拥抱在一起了!惊得正在大快朵颐的小伙伴们口含烤驼肉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阳冬兄弟俩面面相觑 ,父亲常讲的那些让人耳朵听起茧的故事还真有其事啊? 阳冬一时不知怎么去劝慰老人们,望着他们老泪纵横,相拥而泣,他此刻能想象当年那场战斗的惨烈和当时小伙伴们之间的生死情谊。 这帮劫后余生,出生入死的赶垛小马帮们被岁月的风尘驱赶到四方,历经半个多世纪后,垂暮之年又在这万里之遥的中东海湾不期而遇,着实让人唏嘘。 宴会成了故事会,热闹而喧嚣。 小伙伴们嚷嚷着要三位老英雄多讲讲他们年轻时经历的有趣事迹,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个久远残酷的年代呈现到了我们眼前,直撞心灵,让人动容。 阳冬独自走出餐厅,望向浩瀚的海面,远处海天一色,阿曼湾上居然飘起五彩云霞,远远望去很是好看。 他的心里很不平静,他知道自己的父亲非等闲之辈,每每自己在人生低潮的时候,父亲都会给与坚定支持和鼓励,一直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那个艰难年代如此英勇,舍生忘死,真是苦难磨炼英雄胆啊! 他想起母亲常告诉自己,她新婚不久,迫于生计父亲就出发了,有时随驮队,有时单马一人,每次都是生死离别,之后便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偶有人说几月前或半年前在某处遇见过你丈夫,带来口讯,接着就是等待;母亲的前半生一直是在惊恐和惶惶不安中度过的,经常看到出门经商遇袭后或伤或死被抬回来的人,最怕有人突然来报信,随时准备着接受成为寡妇的命运。 真是个艰难吃人的年代啊!阳冬忽然一下泪流满面,心中隐隐作痛,难以自己。比起父母创业艰辛,向死而生,用命搏生活,今天自己遇到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活在当下,实在幸运。 此刻他突然怀念起母亲常常敲打他脑壳的那把小火钳,那个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物件,这也是这些年来他每当想念父母是出现的场景。暗暗告诫自己:欣逢盛世,切不可辜负大好青春,只有努力向前,才对得起父母和周围帮助过自己的人,对得起这个时代。 这时电话骤然响起,听了半天是五十二打来的,说他联系了好久,现在在德黑兰,又发了。突然他高声叫道:“兄弟!你哥我要娶媳妇了,俊的很,你嫂子是波斯美女哦。”阳冬又哑然而笑,尖声问道:“又是长得就像一朵花,又是烧得一手好菜吧!?”“对对对!就是!就是!差不多!你怎么又知道了?”电话那头欢悦得很。阳冬无语,突然问“那你肚子呢?”“啊!肚子?!肚子没了!我糖尿病啊。”阳冬脑海里在极力想像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想不出五十二没有肚腩的模样,便让他再通知优路斯,婚礼时不管天涯海角,他俩一定参加。 天边的云越积越多,海上也起了雾,远远望去分不清哪块是云,哪块是雾。但任凭云遮雾绕,前路迷茫,都须坚定信念,继承父辈不畏艰难的精神,不得有片刻的松懈,勇往直前,去开创美好的明天,阳冬想。 -------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