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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丽人》
第一章
107国道,火烧火燎。
几个从北方来的人,躲在芭蕉叶下,面朝爱豪电子厂,时不时踮起脚眺望厂门。没有风,厂里没动静,树也不动。热,在这块土地是时尚的名词,比如热火朝天,热气腾腾,对于他们,热是一种考验,像把自己放在烤炉上炽烤。受不了,受不了还要挺住,工作是吃不到的葡萄,酸酸的,工作就像大山,就像沙漠中的人对水的渴望,火辣辣的阳光进行曲,烧灼着这里被称为打工的人们。
这时,门动了一下。爱豪电子厂写字楼里叮叮当当走出一个身材高挑、体态丰盈的姑娘,她的下巴有一颗显眼的美人痣,一只手撑开手中的小花伞,一只手捏着半截白纸,兴奋地颤动。她盯着白纸,眯着眼,来回瞧了两遍,嘴角噘动,笑靥瞬间荡漾在脸上。她脸上的笑,预示她被录用了。她边走边折好白纸,塞进背包。经过门卫室,交来访证时,值班保安瞄了她一眼,小姐,看你高兴的,准是中了吧。保安的北方音,勾起了她埋在心底的乡情,应了句:中了,中了,明天报到呢。她一边用巴掌扇着风,一边手巾擦着汗,她的汗衫湿了,隐约可见粉红的内衣。这大六月的天气,可不比北方,保安热情地递过来一杯凉水。接过纸杯,她咕咚咕咚一口见底,凉爽多了,还不够解渴,再来一杯好吗?保安很殷勤,转身又递上一杯。她拉开背包掏出一把纸扇,悠悠地扇起来,风是热的。保安双手撑直在窗口,愣头愣脑望着她。你是北方人吧。保安说,我是河南的。那明显的翘舌音,感觉格外亲切,她习惯性追问了一句,河南哪里的?南阳的。遇到了老乡,保安的脸更生动了。她改用河南话说,俺也是南阳的,俺们是真正的老乡哩,你叫啥名字?郑勇,郑州的郑,勇敢的勇,保安把厂牌从胸前取下来,晃到她面前。她戴上眼镜,凑近,念出了名字。老乡,你叫啥名字,告诉俺吧,进来吹吹风,天这么热……藏书网
他们聊忘了时间。保安队长查岗来了,郑勇立即打住话题,示意她快走。
她得意地朗笑着,留下一串铃铛般的笑声,扭动腰肢跨过门岗,一直往左,蹲在芭蕉叶下的男青年,猛地一下蹿出来,钻到她的伞下,右手黏在她的腰间。
哎呀,吓死人啦,神经病,她有些不耐烦,继续往左走。
男孩贴在她身后,一会儿跟右,一会儿跟左。她几次掰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顿脚,干什么呀,不知道天热嘛。她提高嗓门,让男孩难堪。男孩迟疑了一下,又跟上去,这回并排走着,手乖了。他颤颤地问,怎么样了,工作搞定了吧。你不废话嘛,不搞定还用等这么久!拜托,她一个劲往前冲,别挨这么近好不好,热着呢。她嫌他,很显然。
男孩闷声不响,低头步出伞荫,太阳炙炙烤在头顶,与她一直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他想,我就不信,你忍心看着我晒太阳。他自个儿想着,没在意她的态度,脸上的愁绪散了不少,少了一个人失业,自己“打流”无所谓,女朋友跟着受苦,脸上无光,心里窝气。他嘣的一下,跳到路边芭蕉林里摘下一片芭蕉叶,跑回来,遮在自己头顶,一会儿,又用芭蕉叶给她扇风。她并不领情,抓过芭蕉叶,掷在地上踩了两脚,芭蕉叶顶个屁用,要是给本地人看见,小心把你当贼,打断你一条腿。没辙了,他耷拉着脑袋,一会儿又递给她一张纸巾,他摸了上下口袋,仅有的一张,他眼里闪动幸福的光芒。她抽过纸巾,还是往前冲,一肚子闷气。他再次往前搂住她的腰,这次她没有反对。他前瞅后瞧,没人,真是好机会,他把嘴沉到她的耳垂处,趁机吻了一下。这段路边有一片偌大的草地,茅草已长到高过人头,前后没人。他想建议去草丛坐坐,那才浪漫,可现在太热了,晚上就把她叫来这儿,他盘算着。
她数落他,揶揄他,让他有自卑感,这种感觉像太阳一般升温,这使他内心虚荡荡的。
面试你的主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他的声音,很低沉。
当然是男的。
多大呀?
不老吧,是个胖子,你问这个干吗?
哦,他若有所思,咬咬嘴唇,喃喃地叹气,再过两年,我也要做主管。
她回头白了他一眼,吹啥呀,吹牛不上税,也不脸红,工作都没找到,还吹。
她嘟着嘴,昂头继续往前冲。他的话惹了她,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盲目自信的话。
他像被蜂刺了,自尊心伤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回,与她保持两厘米的距离,头顶一把太阳火,脸上起了乌云疙瘩。出厂半个月了,好好的一个帅哥晒得像油条似的,连找个搬运工的活都没有。太阳晒着满街的人,大包小包的人,下了车,人人不知道往哪儿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咋啦,昨天去一个饭馆应聘杂工,老板瞅他一眼就摇头,他说只要管吃管住,随便给多少工资都行,最后人家还是摇头拒绝,没有理由。母亲在家给他算八字,说他走的是少年“梦窟运”,总是懵头懵脑,走在太阳下,他的感觉与这算命先生的说法非常吻合,前途未卜,不知路在何方。
这一男一女,男的叫马东东,女的叫黄彩霞,他们在横岗工业区一个制衣厂认识,相恋。黄彩霞今天工作搞定了,看得出来对马东东很不满意。马东东每一句都触霉头,不敢说了,沉默是金。
他们经过一片茅草地,一个十字路口,太阳晒得不行了,该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容易路过一家糖水店,里面扑出阵阵凉意,像一只冰凉的手,向路过的人伸过来。他们迫不及待地被糖水店揽了进去。店里人多呀,热浪灼人,里面的位置都让人占了,门口边仅剩两个座位,没得选择。她先落座,马东东看她坐定,才小心翼翼坐在对面。马东东点了一杯便宜的西瓜冰,她要了一杯雪耳莲子。冰水下肚,肚子哗哗作响,汗水流得更多,衣服明显湿透了。她的白衬衫湿了,背部的肌肤藕一样鲜嫩,本来引人瞩目的高挑身材,更吸引了进进出出男人的目光。马东东敏感地把她背部的衣裳扯蓬松了,他在意别人的目光占了女朋友的便宜。糖水喝到一半,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厂服,用方言或普通话热烈地谈论身边发生的新鲜事情,其实工厂那些事情每个人都经历过,早已不新鲜了,一听就知道她们都是刚出来的土包子。几个穿着蓝色厂服的女工望着雨幕,跺着脚犯愁,唉,离上班只有十多分钟了,没带雨伞。马东东对雨漠不关心,他有的是时间,对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午间新闻,其实他也没有心情看电视,心里在想工作,想着身边的人儿。他无意中听到了“上班”一词,女工的声音很亲切,听觉顿时灵敏起来。“上班”这个词,以前只有城里才有,听父辈说农村以前把做事叫出工,现在连出工都没有了,“上班”这个词闪烁着城市的光环,多么让人羡慕,仿佛自己刚洗脚上田,摇身一变马上就成了城里的工人,那女工特自豪。想着“上班”这个词,他现在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味,新闻完了,糖水也喝完了。雨慢慢小了,丝丝缕缕,像是故乡的牵挂,又像是朦胧的前途。男工光着头冲出了糖水店,接着女工头顶塑料袋尖叫着跑进雨中,红色或黑色的塑料袋子,飘飘荡荡,她们的身影那么小,倏而飘逝。
店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雨还没完全停下来,太阳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来。上班的人走了,路上剩下一些凝滞的身影,捡垃圾的,慢吞吞;找工作的,慢悠悠。他们就是慢悠悠的,反正时间还早,工作急不来的。马东东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块钱,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钱,再也没有摸出第三块,就差这一块,面对结账的小姐,显得有些无奈。黄彩霞递过来一块钱,湿了汗水。她饮下最后一口糖水,很不高兴地扔下二字:走呀。马东东愣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更生气了,愣着干吗!马东东感到这话的冷意,心里却降不下对她的那份热情,起身提了一下裤腰,回头盯着电视屏瞟了一眼,才跟在她背后步出糖水店。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人还是那个人。彼此的脸色都不好。马东东把店名磨在嘴上,肥佬糖水店,肥佬,肥佬,好像喝了他的糖水就要长肥一般,老板一般是肥佬,所以精瘦的打工人喜欢光顾。什么时候能肥一点就好,马东东是自言自语。
对马东东的自言自语,女朋友仍不理睬。他们像两个脱节的齿轮,一路碰撞着,磨合着往出租屋方向走。他们租的房子在h镇的一个僻远工业区,离镇中心十多里,没有通公车,要么走路,要么搭摩托。马东东本想提议搭摩托车,嘴角蠕动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搭摩托至少要8块钱,找工每一分钱都很重要,他不得不掂量剩下的钞票。她偏偏只字不提搭摩托车,两个人这样走上了沙岗工业大道。沙岗工业大道紧连东风路,东风路就是镇中心街道。这时,从东风路匆匆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背上背着蛇皮袋,迎面拦在他们面前,神色紧张地说,老乡,邮电局怎么.99lib.走?马东东正闷得慌,见中年妇女问得怪怪的,接过话茬问,啥事?你走错了。女朋友停下脚步,也搭了一句,大姐,你走反了。她终于露出了一丁点儿笑,像一道闪电,照在马东东脸上。中年妇女说,我要去寄点东西。说着,中年妇女蹲身打开蛇皮袋子,露出一袋子古币,瞬间锁上袋口,神秘地说,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我想把它寄回老家去存起来。马东东来了兴趣,蹲身,伸手摸出两枚,有模有样的,上面印着明朝字样。马东东高中毕业,对这些东西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如果是古币肯定值钱了。望望古币,真假难辨,望望中年妇女,黑不溜丢,一脸憨样,以自己的社会经验来看,多半是个土包子,大字识不了一箩筐,不识这古币的价钱,凭感觉值得信赖。马东东掂了掂古币,问中年妇女,你这些东西哪来的?中年妇女压低声音,作隐秘状,小声地说,是我丈夫搞建筑时挖出来的。马东东把手掌伸进袋里又摸出几枚,果然有些古币上粘有泥土,于是更加深信不疑。中年妇女见有人路过,赶紧收了口袋。等路人一过,中年妇女把嘴凑过来小声说,小兄弟,如果你想要,这就卖给你,反正我懒得背。马东东动了心,从口袋里摸出仅有的100块钱,可惜中年妇女只肯卖两枚。马东东示意女友过来。她站在旁边搞不懂究竟是咋回事,虽然觉得没趣,但是也感觉好奇,只看着,没有表态。马东东依依不舍,央求她拿100块,再买两枚。她未假思索把100块给了他,一共买了四枚。等中年妇女走远,马东东就兴奋起来,说这肯定是古币,要发财了,后悔自己身上的钱不够,否则非把那一蛇皮袋古币买了不可。马东东身无分文,彻底打消了搭摩托车的念头,白日里做起了发财梦。她问他,你说,这古币谁要,收藏起来有啥用,我们现在没钱用,知道吗?一路灰蒙蒙的,马东东脚步陡然轻快,她却步步沉重,埋怨马东东不该买古币。马东东的心情洒满阳光,任凭她如何说,脸上总是笑嘻嘻,不就是两百块钱嘛,找了工作还你。
不知不觉穿过了东风路,前面就是红绿灯,显示灯显示60秒。第10秒时,马东东的脸色突变,呆立当场,神若木鸡。又一轮60秒,马东东猛拍脑袋。她早已横过马路,站在对面。等马东东横过马路,她黛眉紧蹙,脸色阴沉,迎面骤雨般凶马东东,你干什么呀,慢吞吞的,现在知道被人家骗了是吧。确实被骗了,而且是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骗了,真不服气,丢脸。马东东紧握硬币在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贪心,我蠢,我笨!一路向她悔过,一边抱希望找人来鉴定,也许出现奇迹呢,但是找谁来鉴定?这只是一个小镇,一个除了新楼房就是破瓦房的小镇,谁来鉴定呢?
他们再度陷于僵局。
横过马路就是长田工业区,长田工业区往后就是他们所在的麻岗工业区。
他们在麻岗工业区的一家制衣厂上班,离职后在附近租了间瓦房。三天前,他们还是搭摩托车出入的,现在走路回去,他们身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太阳的热量一天天在增加,伞下火烧火燎。她不时把伞举到马东东头上,马东东把伞推回到她头上,两个人的心其实都痛着,但又僵着。这条路绿荫融融,山坡上荔枝林漫山遍野,荔枝像褐色的眼睛,在绿叶间闪烁着,挑逗路人,吊人胃口。荔枝十块钱一斤,荔枝林的门口挂着一块木板:百元任食。经过那块竖起的牌子,他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晃了一眼,舌头火辣辣地烧,口渴,她咽口水,100块钱可以买10斤呢,她想,已经走过荔枝林的门口,目光像线一样牵着那四个字,也就百元,可是自己腾不出手来过把荔枝瘾。若是两人都有工作,咱们就来过把荔枝瘾,她是这么想的。一颗荔枝三把火,到园里吃十斤荔枝,说不定吃出病来,马东东自言自语。你没钱吃葡萄说葡萄酸嘛,回头见马东东手里还捏着那四枚假币,黄彩霞更窝火,脱口就骂,还拿着那玩意干吗,还在做你的白日梦?你神经病!
她现在似乎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这样逆来顺受,马东东也没发脾气,忍得太好了,那是因为他太爱她。马东东横了心,狠狠揉捏一次,甩手将假币掷向荔枝林,那么痛快,那么咬牙切齿。
这条路,车少人少,前面90度的弯,转弯了,快到了,马东东给自己打劲,其实还远着,说给她润润耳。
他们工作过的那家制衣厂,就在麻岗工业区的入口处,经过这个路口,每次绕过制衣厂门前这段路,怕工友见了尴尬。这次偏偏碰见了办公室的同事阿娣,迎面亲切叫出了她的名字:黄彩霞。满脸汗珠的黄彩霞,一路骂马东东死人头,多丢人,找了半个月还找不到工作。马东东被太阳晒萎了,任凭黄彩霞骂,他太爱她,被她骂感觉居然比吹风还舒服。
麻岗工99lib?业区是一个刚刚开发的工业区,市场后面是一片青砖瓦房,瓦房的后面是山,本地人大都搬出去住新楼房,现在这里住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瓦房之间是清一色的小巷,清一色的小石板路,错落有致,外观模样相差无几,很难分辨,经常有人走错巷子。偶尔也有看到年长的阿婆住在瓦房里,吃饭的时间,她们总是敞开门,端着碗靠在门道边,慢悠悠地吃,小心地看着年轻的打工人经过。马东东与黄彩霞的出租屋在这片瓦房的第八条巷子,房子外有小院墙,院墙里一共有八间出租屋,他们租的就在进门口第一间,木板双合门,木门栓,很古老,每次开关,破门就会吱吱呀呀地唱起古老的歌谣。木门合不拢,很多缝隙,米筛子似的,漏进来线线阳光,地板是石灰黄泥浆抹平的,画了四方格子,床是临时用木板搭的,蚊帐是别人留下来,黑咕隆咚,像硕大的黑蜘蛛网,没人洗过。黄彩霞想过洗一次,但转念又想,反正住不了几天,住几天,习惯了,就懒得洗了,也许前任租客也是这么想的。
外面热气腾腾,巷子里却凉气扑面。他们一前一后,门是黄彩霞开的,马东东抢先推开门,他只剩下这点殷勤可献了。房子一张床的宽度,两张床的长度,只放了一张床,显得蛮宽绰,没有洗手间,没有水,门口正对着一口水井,八户租房者都在井里打水。现在院里清静,别人都在上班,只有他们,像无语的两口井。
第二章
荔枝树上,蝉声叫得正畅,刺耳难耐。黄彩霞进门就打开双腿,衣架般晾在床沿上。没有多余的钱,他们没买风扇,黄彩霞捏开纸扇拼命地扇风,一边扇一边叫热。这埋怨,使马东东如坐针毡。马东东没有歇,拿井绳和桶,低头低脑径直往井里打水,水哗哗灌满了一?99lib?桶,提进来,放在屋中央,你洗吧。你先洗,黄彩霞嫌没扇够,但是声音缓和了些。马东东打来满满一桶水,脱掉上衣,敞开门擦起来。
马东东擦得一身发红发亮。黄彩霞把纸扇甩在床上,起身闩上门,转身脱去上衣,水柳似的扭动腰肢,在马东东身旁擦起来,死鬼,过去一点。黄彩霞语调有些暖昧,看样子心情好多了。
马东东像得到了春风的消息,按捺不住涌动的春情,从身后抱住黄彩霞,霞,我帮你擦背。擦就擦呗,抱着干吗,好热,她汲干毛巾,送到他的手中,擦吧。马东东拿了毛巾,像得了军令,在她背上快乐地擦弄。一会儿,马东东解下了她的胸罩,从后背擦到了胸脯,两个人就缠在了一块,毛巾咚的一声掉进水桶。他们剧烈地摩擦,热烈地燃烧,房子很安静,接吻的声音忽起忽落。他很直接,径直烧到她的敏感处,他碰到了她,贴近了她,深入了她,不到三秒,她惊叫:出来了!拿出来,快点!他抱着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拿——拿出来了,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不小心碰坏了一件珍贵的东西。她拿纸巾迅速做了事后清洁,但心里起伏的潮水,无法平息。他抱着她缠绵着不放,那是无用的挣扎,慢慢地,房子安静了,听到了隔壁有人在聊天。
隔壁的人一定听到了他们的好事,他们面面相觑,无奈地苦笑。
他们开始打水冲凉。冲凉房在门的斜对面,公用的,草席做的门帘。马东东哼着《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重新摆弄井绳,搅动井水,小院的水声洗净了烦躁,带来了快乐。这几天,黄彩霞冲凉前,马东东先要打两桶水把冲凉房冲洗两遍,才提水进去。今天,黄彩霞心情好,没嫌他罗唆,兜了衣服,趿了拖鞋,掀开草席帘子钻了进去。一会儿,冲凉的水声时断时续响起来,水声仿如天籁,怎么听都美妙动听。毛巾自上而下摩擦肌肤的声音清晰可辨,怎么听,怎么想都舒服。马东东靠在门槛边,双手拢着,一声不吭地倾听水声,门神似的盯着冲凉房的门帘。一阵风吹来,草席往上掀起一些,冲凉房露出一段地面,湿漉漉的水溅了出来,露出黄彩霞的脚踝。妈呀,马东东嚷起来,霞,门帘开了。冲凉房的水声继续哗哗淌着,黄彩霞似乎没听见。风又把门帘掀起了一点,风在偷看了。马东东一个箭步蹿过去,按住门帘,找了块砖头压上,回头望了望,唉,好在没人。
等黄彩霞冲完凉,马东东就趁机掩上门,享受井水带来的快意,两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好。阳光透过门缝挤进屋子,一条一条,像烧红的铁条。马东东伸手拉亮电灯。黄彩霞伸手拉灭了,大白天,浪费电。黄彩霞穿睡衣,蓬松,半透明的,与马东东并排躺在床上。马东东双手垫在头下,黄彩霞侧身向着床里面。他们似乎都想睡觉,似乎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大白天,他们睡不着觉。
不到十分钟,男人终究憋不住了,侧过身抱住女人问,你明天就上班吗?
嗯,厂里定的,早上八点。
他顿了一下,说,上班就上班,上班好,不上班坐吃山空。
她没吭声,扭动身子叹了一声。
她在叹什么,是叹他没找到工作,还是叹他没出息,还是叹他们之间的事,总之一定与他有关的。他不能再往下想,搂着女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游进了她的睡衣,他知道此时抚摸是最好的语言,亲吻是最好的表达,它可以让人忘掉一切烦恼和隔阂。她并不回应,似乎还没有从心事里走出来。他22岁,女人的身体,是旋涡,是迷惘,又是享受,像大海,像迷雾,他挣扎着幸福。她正值豆蔻年华,丰满,匀称,弹性,像一个鲜美的橙子。他顾不了那么多,吻她的颈部,吻她的背部,一直吻到她的臀部,使每一寸肌肤从清凉慢慢变得沸腾。他如饥似渴地舔吸她的汗液,感觉她的脚趾头是香的,汗液是甜的,自己情不自禁地融化在她的身体里。门外,时间正以秒计算着,从门缝投落在地板上的阳光一分一毫地倾斜。他再次疯狂地把怀里的鲜橙剥光了。床咯吱咯吱欢叫起来,黑色蚊帐垂下眼睑。这样缠绵的时刻,多么珍贵,他兴致越涨越高,他打算慢慢享受她的快乐,要打胜仗了,他突然勇猛无比。她说她找到感觉了,呼喊着为他加油。突然,巷子里狗吠声四起,混乱的嘈杂声传来。女人敏感地惊叫,治安队来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像惊弓之鸟,掉在了地板上,啪,碎了,散了一堆,毛都没有了。
她慌乱地推开他,来不及清洁现场,四处摸自己的内裤,床上没有摸到,内裤掉在了地上,妈呀,弄脏了。她直接套上了裙子,并整理散乱的头发。他慌忙套上内裤和短裤,把耳朵贴到门板,狗不吠了,没啥动静,虚惊一场。她还在梳头,梳到一半,又放下来。
天还没有黑,怎么会查房呢,听错了吧。
她捡起地上的内裤,扔进了桶里,真的没事,她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马东东总觉得那儿不舒服,脱下短裤一看,内裤穿反了,他妈的,气愤地脱掉内裤重穿一次,又躺到她的身边,安静地搂住她,感受女人的温馨。
平静下来了。天黑了。下班了。
开门关门的声音陆陆续续,小院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闹着、叫着、嚷着,锅、盆、瓢开始表演合奏。
他满足地揽着她,贪婪地睡在她胸前。
她吓虚了胆,摇着他,别睡着,去阿强那里睡,治安队会来查房的,去呀!他不走,故意耍赖,装打呼噜。床下的虫子叫个不休,她感觉身上痒痒的。她推开他的头,拿开他的手,小心地起床,开始收拾行李,整理自己的东西,一个皮箱子,一床被单,一个背包,一只塑料桶,依次摆在墙边。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翻身,耷拉着脑袋,挂在床沿,望着她收,她每收一件,他的心情就重一分,他感到那些东西就是放在他的内心,搬走内心就空了,他因此极为不安。
你帮我把闹钟调了吧,她吩咐他,那个厂八点上班,明早七点钟就走。
嗯,好的,他拿出闹钟,调呀调呀,调了三次,还是调错了。
她骂他笨蛋,他终于傻笑着,承认自己笨,他以为这样逗她开心一些。
你还不走?我们这是非法同居,知道吗?
什么是非法同居,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走。
没结婚证,治安队查到要罚5000块,你知道吗?!
是吗?我们是自由恋爱,怎么是非法同居?他将信将疑,面对5000块罚款,不敢再赖了。他无可奈何地穿衣服,系鞋带,梳头,洗脸。
他十点钟出的门。
她回头拿了本旧杂志,躺倒床头,不停地翻。她内心也是空虚着的,像那扇布满缝隙的门。
十点半左右,他返来了,敲第一次门,她以为是小偷。
马东东提高了嗓门说,霞,阿强还没回来。
黄彩霞开了门,嘟囔着责备他,你走来走去,万一被治安队抓了,我哪有钱保你。
他无奈地坐到床边,说抓了就抓了,哪碰得那么好。他咬牙切齿地恨,满肚子怨愤,你是我女朋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外面那么多婊子与嫖客不抓,真他妈的不是人。他抬手揩汗,抹下来的是眼泪。
治安队他们不讲道理的,你今天才知道,以为你背了王牌吗?
我不去了,就住这儿。
她轰不走他了。她于是抱紧他,去吧,亲爱的。她温情似水,热烈地吻他,她爱他。
他反抱得更紧,让我这样抱一抱,多抱一会儿,他心酸,心疼得很。
他们这样拥抱着,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听时间滴滴答答从心里流过。
11点了,女人先发话,她拍着他的背说的。
再抱会儿,查房要到12点,我11点55分走,他亲她的脸,她的眼,吻她的胸。
她担心他会再次激动,竭力撑开他,她既渴望又害怕。
她默数着时钟,11点55分到了,走吧,她趴在他的肩上说。
他终于松开手,与她对视了良久,又一次搂紧她。他亲她的额头,亲她的眼睛,亲她的鼻子,亲她的脸颊,亲她的嘴唇,但她唇门紧闭。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成了涓涓细水,流成了河,流成了期待。
门吱嘎开了,又吱嘎关了。
巷子里一片乌黑。马东东摸着墙壁,往七巷转,编了几句顺口溜,一路哼唱:查房,查房,深更半夜,狗叫人嚷,门板擂得咚咚响,觉睡不香,梦做不成,心凄凄,人惶惶;查房,查房,苦煞打工郎,没有暂住证,走八巷转七巷,慌慌张张,四处躲藏;查房,查房,无钱买粮,饿着肚子找工厂,吊着胆子逃亡,东张西望,狗日的查房。马东东借巷子口昏暗的灯光,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刚踏进七巷,两声狗叫,从巷子里空空洞洞传来,令他汗毛倒竖。马东东迈出的脚步倏地收了回来,侧耳倾听,没什么,惊了一身冷汗,才敢提脚。狗把马东东当贼了,汪了两声,没发现他什么可疑迹象,停99lib?止了乱吠。
马东东哼了两遍“查房谣”,才摸着阿强的门,敲了两下,没声音,再敲了两下,里面传来闷闷的长音,谁呀?那声音像是从深谷里传出来一般,令人心悸。
是我,马东东,阿强,麻烦你开一下门,马东东有些低声下气。
门吱咯一声开了,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唉,有女人不睡,偏找我这男人,浪费好时光呀,老弟。阿强的眼睛是眯着的,说完扑通倒回床上,呼噜打开了。马东东把阿强的脚往里推,无奈阿强是个胖子,推了两次才挪出一块地方,刚好侧身躺下。马东东一夜没睡好。阿强睡得特死,一翻身他就条件反射地紧张,要不压在他身上,要不就把他往床下挤。阿强每次翻身他都知道,甚至放的臭屁都闻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在家乡,再穷也不到这种地步的,马东东无限感慨。
迷迷糊糊到了窗子有了些亮光,马东东倏地坐起,蹑手蹑脚拔开门闩,借路灯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五点了,东方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这时候一般是不会查房的,还可以与心爱的人儿亲热一会儿。他轻轻带上门,步出门口就精神抖擞,脚步哐当哐当迈向八巷。年轻真好,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尤其想心上人那股牛劲更足,他没有担心治安队,也没有担心狗,他担心早晨的时间跑得太快。
当站到门口,马东东又犹豫了,这样敲门会影响女友休息,她会不会责怪?他趴在门板上,试着小声地敲了两下,没回应,接着又小声叫了一声,还是没回应。她睡得真香,马东东的手指停在门板上,再次侧耳细听,这次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多么可爱动听的呼吸声,那睡姿一定相当迷人。他不愿打扰她,蹲在门口边,蹲了半个小时,心上像是爬上了千百只蚂蚁,一会儿看表,一会儿侧耳细听,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是敲吧,就是骂也要敲醒她。他又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这次加重力量,黄彩霞从梦中条件反射地弹出一声,谁呀?
马东东嘴对着门缝嘘了一声,我,快开门。
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她揉弄着睡眼,并没有责备。
门闩哗的一声,门开了。
他回头望了望巷子,确信没人,才合上门,闪进屋里。
一夜仿佛三秋。他想死她了,毫不迟疑地抱起她,直往床上冲。她嚷着,挣扎着。一会儿,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团寂静,彼此睁着眼,彼此想一些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心事。阳光从门缝里不知趣地照射了进来,一天就要开始了,多少人是崭新的一天,希望的一天,又有多少人不想去面对,他们就是其中的两个,虽然夜晚最害怕过,白天其实最折磨人。
闹钟不识时务地叫了,它的声音像刺一样扎在他们的心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叫,没有用手动它。闹钟停止了叫,黄彩霞欠身,推了一下马东东,起床吧。马东东背过脸,不搭不理,没精打采。黄彩霞自个儿下了床,开始洗脸漱口,脸上的疲惫一洗而光,盘了头发,浑身充满青春活力。
马东东望着她洗漱完毕,匆匆下床帮黄彩霞把行李一件一件拎到门口。他把她搂了几个来回,还想搂,她躲开了。在她看来,这个男人重复太多了。她只有假装对他的激情充满抗拒,这样才能在这个现实平衡。他还是深情地望着她,望着这个早晨的天空,希望得到她的回望。她却把眼睑睡下,一脸沉重。他不在意,他知道她心里有他的,她会想他的,这就很安慰,因为他拥有过她的心,还有她的身体。
马东东提了箱子和被子。黄彩霞右肩上挂着灰色挎包,左手提胶桶,跟在马东东身后一起跨出小院的门槛。他们把沉默洒在八巷,却记住了巷子里的石板,光光的,长了青苔。
在巷子口就看见了初升的太阳,才一丈多高,还是温和的,可爱的。马东东却感觉太阳在落下,往东边落下去,这样的送别,除了感觉虚无缥缈,还有一些不习惯,还有些悠悠的惆怅。
他们搭上一辆摩托车,一直开到爱豪厂门口。还不到八点,工厂员工正陆陆续续进厂打上班卡。下了摩托,马东东提箱子和被子直往门卫室送,黄彩霞喝住他,别进去,放这儿,我自己来,你在这儿等着。黄彩霞来回跑了两趟,把行李提到门卫室的门口,打开嗓门,朝里面的保安嚷,保安,帮忙看看行李。两个保安应声而出,一人一手把行李提进门卫室。黄彩霞嘻笑着,往门卫室里瞧了瞧,奇怪?还有一个保安昨天还在,今天咋不见九九藏书了。
你说谁呀。有人回应。
还有谁?俺老乡呗,她得意着。
另一个保安,接了话,哦,我知道,听你口音,就知道你说谁,郑勇吧,他转夜班了。
黄彩霞与保安的调侃,使她的心情像一片晒蔫的叶子遇见水就迅速展开了。她自信地昂首挺胸,甩开脚步,裙裾飘飘地迈进工厂。黄彩霞没有在马东东的期待中回头,这使马东东感到异常失落。马东东盯着厂门口的那两个保安看了许久,女朋友把他看得比保安都不如,这使他很伤自尊,而事实又是如此。无论他怎样抬头挺胸,马东东在太阳下的站姿像一蔸拙劣的禾苗,无法结出饱满的稻穗。
黄彩霞一脚踏进这个厂的大门,围墙深似海呀,他深深地忧虑,脸上也莫名的燥热。他踮着脚往工厂望,还是望不到那个背影。他有气无力地靠上门卫室的外墙,却听到传来对黄彩霞的议论。
一个说,这个女的身材不错。
另一个说,妈呀,嗓门恁大,不是好货。
一个说,你没试过,咋知道。
另一个说:丢你,我是过来人,你说这女人嗓门大,为啥,引起男人们注意呗。
……
两个保安在门卫室里傻笑呆笑。
马东东在墙外藏书网听得忐忑不安,心里头猫抓似的。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黄彩霞出现在厂门口,探头探脑的。马东东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站到她的面前。你咋还在这儿?黄彩霞皱了皱眉,我上班了。两人隔着门卫室,对望着,马东东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黄彩霞装没听到。黄彩霞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走近一点,换作温柔腔,关切地说,外面太阳那么毒,你先回去吧。这回没有成功。马东东还是愣着不走。
我站会儿,待会儿就走,你上班吧。马东东一边抹汗一边说。
你不走,我可要上班,没工夫陪你。黄彩霞扭着腰,踮着脚,往右拐了进去。
时至中午下班,工厂涌出长长的下班队伍。黄彩霞领了厂服,挂了厂牌,在门卫室提行李时,仓库一位叫阿华的男同事涎着脸,赖着要帮她提行李。黄彩霞没拒绝这位好心的同事。他们并排走着,不时搭几句腔。她没想到马东东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工厂对面,盯了一个上午,等在下班的路上。黄彩霞步出厂门口,马东东便迎上去,阿华在他眼中无疑是一个敌人,他的脸色惨了下来。
第三章
黄彩霞没有跟他打招呼,若无其事地跟阿华边聊边走。马东东跟在她身后,完全像个无关的人。出厂门右转200米,逢路口再右转100米,那栋贴亮砂的五层楼房就是爱豪员工宿舍。在宿舍门口,马东东被保安拦住,他努力与保安解释。他想喊应黄彩霞,可是她头也不回,上楼去了。马东东守在门外,跺着脚也没用。
黄彩霞头也不回,一口气上到四楼,早已气喘吁吁,从401一路数过去,终于看到了门牌号码:411。这是四楼最里面的一间,紧邻公共澡堂。门开了,没有人。放下行李,阿华热情说,还有需要,尽管叫我吧,我住310。谢谢,有空再来坐吧。房间挺宽敞明亮,四扇玻璃窗门,阳光很充分,水泥地板,但干净整洁,阳台朝南,阳台上摆了一盆月季,正开着红色的花。房里摆了四张兰色的单层铁架床,床与床之间放有两米高的橙红色衣柜,左边两张有人住,右边两张空床,床头旁有一张半新不旧的办公桌。黄彩霞按住宿安排表,把二号床上的杂物收了,把行李撂在上面。她拧开吊扇,打开后门,尽量让风吹进来。阳台对面的草地,绿草茸茸的,很容易使人产生浪漫的遐想。在阳台上歇了一会儿,黄彩霞想起楼下的马东东,脸上堆起了愁云。
神魂不定的马东东徘徊在宿舍大门前,一副失魂丢魄的可怜的模样,让人看到心酸。他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脸上加黑了一圈。他一直坐在对面的草地上,不知道往哪里去,吃晚饭的时候,终于看到黄彩霞,她洗了头,换了长裙,飘飘然地进了饭堂。她出了宿舍门,发现了马东东。他迎上去,热情不减,她骂他也无所谓,只要她还见他,她离开他,他的心里就空空的,像是被掏空了心肺。黄彩霞心软,心酸,走吧,我们去草地上坐坐,我还要加班。
他们又回到草地,那片被踩秃了的草地,是很多打工人聊天的地方。他拥着她坐在草地上一棵细叶榕下,热浪彼此灼烧着,她对他的激动似乎无动于衷。他说,你看你,一上班就不睬我。她说,我在这里上班,工作不容易知道吗?你不能老是来打扰我工作,知道吧。他不语。黄彩霞塞给他10块钱吃中饭,说明天好好找工作,不要守着她。中午上班时间到了,黄彩霞起身要走。马东东一直送她进了爱豪厂大门,才依依不舍沿107国道往长田工业区方向走。路上行人匆匆,马东东光着头,晃晃悠悠地漫无目的走着,仿佛太阳根本不存在。厂大门真真实实成了爱情的一道槛,他想靠近一点,门卫立即出来吼他一顿,马东东丢魂似的,在国道上足足徘徊了两个小时。他感觉精神恍惚,四肢乏力,像是生病的症状。
马东东想女朋友说得对,不应该缠着她,不方便工作,但是他想天天见到她,一天不见她,这个世界就是空的,万般皆空。他还想抱抱她,他怕过今晚就抱不到了,或者她被别人抱了。他撇不下她,想见她的心情持续高涨,像一场永不退去的高烧。他又回到镇标草地上,一头扎进女贞树丛里,用一张报纸遮住脸,想着下班的那个时刻,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落到爱豪宿舍了。
他翻身坐起,等在下班的路上,不等到她,他心神不宁,他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会影响黄彩霞的工作,但是他无法抗拒自己的脚步,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分钟不见如隔三秋,他无法从这种剧烈的思念中解脱。
马东东在兴奋中再次见到了黄彩霞。
这回黄彩霞真的很生气,猛吼马东东,你怎么不去找工作,整天等着我,我会飞吗?守着我,有饭吃吗?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
我什么呀,你不上班,我还要养自己,你养我吗?呀?!你说呀?黄彩霞瞪着他。
等了一整天,马东东原以为心爱的人儿会给他些安慰,但是她感受不到,她心里有的是气愤。马东东心里不好受,狠狠咬了几句,我不会要你的钱,你这么凶干吗。终于平静了,四目相望,彼此眼角都湿了。马东东试着伸手去搂黄彩霞的腰,想用行动感化她,那知黄彩霞拂袖而去,转眼就消失在厂区假山的背后。
没出息透了,黄彩霞很伤心。当晚加班到十点,下班时,她躲在仓库办公室玻璃窗后,影影绰绰瞄到了马东东。为了不让马东东缠着,同事都下班了,自个儿留在办公室里玩电脑。十点多了,马东东见黄彩霞还没有出来,捧着头蹲在马路边感叹,他没法静下心来想其他的事,他不可救药,不可自拔。她却躲着他,心伤之极,马东东揉搓着眼睛,捏着鼻子,离开爱豪的厂门,往长田方向怏怏而去。他回到出租屋已经12点了,没有冲凉,和衣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晚上没见到黄彩霞,他不甘心。屈指一算,与黄彩霞恋爱了三个多月,今晚他尝到了思念的滋味,他想念黄彩霞的音容笑貌,离不开她的人,她的身体,那么情切切,意绵绵,那么心痛,一分钟见不着她,就找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一般。爱是什么?他问自己,爱就是思念,就是说不清的思念。他拉熄了电灯,没有睡意,夜晚渐渐清静,虫子的叫声格外刺耳,他拉开灯,怎么会有虫子,下床翻了几次,虫子还是在叫,但找不到虫子的蛛丝马迹。这些虫就在床上,用“黑旋风”杀一杀,可能会好些,一瓶“黑旋风”要二十几块,想想而已。他把电灯拉亮,开始打量起房里的一切,墙壁的石灰已脱落一大半,地面也有些坑坑洼洼,瓦上布满了蜘蛛网,这不像人住的地方,难怪黄彩霞住在这里不习惯,也真委屈她了,那么好的身材,那么美的肌肤,在这样邋遢的床上,差点喂了虫子。他怪自己真的没有用,狠狠在床板上砸拳头,十个手指头砸痛了,睡意来了。
找工作,找工作,赚钱,赚钱,赚钱养她,他叨念着,在呓语中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第一件事,马东东把裤兜里、皮包里的钱全部作了一次清理,掷在床上,数了数,连角票分票算上,一共118块4毛5分,出厂半个月,真的弹尽粮绝了。找工作无望,女朋友瞧不起,翻来覆去,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一遍遍地问自己,问苍茫大地。马东东蓦然想起还有一个表哥在樟木头镇一个鞋厂,听说鞋厂很大,但忘了厂名,又不知道电话号码,只记得那个工业区叫什么樟洋。没办法,他决定下个赌注,去那个工业区找找表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搭上了去樟木头的中巴车。
下午两点多,马东东到达了叫樟洋的工业区,这里有两间鞋厂,碰巧问的第一家就是表哥那家,一说表哥的名字,门卫连连点头,瘦高瘦高的,白白的那个。表哥的名字挺响的,介绍自己进厂不成问题吧,马东东燥热的心里像是飘进了雨点,凉爽了一下。厂门旁士多店,很多人挤在那儿坐着,他拣了一张散在太阳下的蛤蟆凳挨雨棚下的阴凉坐下来,热气煎着热气,够受的了。这里坐着的人,有的看电视,有的谈论进厂和查暂住证的事,唉声叹气的,没有一张舒坦的脸,没几片笑容。马东东买了一瓶六毛钱的豆奶,慢慢吸,解渴,也消磨时间。最近查暂住证查得凶,别人在议论,马东东竖起耳朵听,忐忑不安,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店门前的人一散而光,把鞋厂的门口围了起来。都是等人的,马东东挤在人群中,终于见到走在浩浩荡荡下班队伍中的表哥,昂头挺胸,丹顶鹤似的。下班的脸,一张张往大门这边望,都盼着有亲人老乡来探望。马东东踮着脚喊了一声表哥,表哥也正往这边望。表哥应声到了眼前,是你呀,又黑又瘦的,差点认不出来了。表哥带马东东绕过工厂左围墙,热情地请他在一个小排档吃了个快餐。吃饭事小,住宿事大,表哥皱起眉头,说这段时间治安队查房查得紧,好几个员工的老乡都被抓了,住旅社,住不起,租了房还要偷偷摸摸睡。马东东说,我从来没有被治安队查过,我运气好,管它呢,没那么倒霉吧。既然来了,只好碰碰运气了。表哥带他走进一片红砖瓦房,找到一间工厂员工租住房,敲开门,很熟络地跟房里人打招呼。这房子两层,一楼是厨房和餐厅,地面潮湿,光线幽暗,餐厅后面的小房住了一对夫妻。二楼上,四个男人正光着膀子打“拖拉机”,地板铺开三张草席,房子就那么大了。表哥称其中的一个叫陈胖子,今晚我表弟在你这儿搭个脚,多多关照,他是没有暂住证的。陈胖子抬头瞅了马东东一眼,爽快地说,没问题,反正都是睡地铺,这几个都是的,没暂住证,三无人员,查房查得紧,查到了别怪我。表哥给马东东安置了住宿,嘱咐马东东睡觉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有动静,就跟他99lib?t>们几个一起跑。马东东没有经历过查暂住证的场面,不知深浅,只是一味地点头,他们不怕我也不怕。表哥拍拍陈胖子的肩膀,给他发了支烟点上,反复嘱咐多关照,然后才离开。
那几个玩牌头的,似乎见怪不怪,没有打招呼,继续玩牌。马东东下楼擦了一下背,早早和衣睡了。
十点左右,牌局在一阵喧闹中匆匆收了场。
睡觉。睡觉。嚷的嚷,拍的拍,汗涔涔的膀子并排躺倒,天气闷热,只有一个小床头风扇,有人几天没洗衣,一股浑浊的闷气弥漫整个房间,肌肉碰着肌肉,黏黏的,馊馊的,极不舒服。陈胖子把灯关了,叮嘱大家醒着点,不要睡太死。他们和马东东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流浪汉,白天找工作辛苦,一边躺,一边有人打起了呼噜。那呼噜不是太刺耳,响得让人睁不开眼。马东东记着表哥的话,努力睁着眼,当眼睛睁不开的时候,突然有人机械地坐起,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治安队来了!一下子醒来两个,马东东猛地跟着坐起,眼皮还打架。众人屏息聆听,窗外没有任何动静。妈的,那人打了个哈欠说,不好意思,是我做梦。奶奶的,死人头,吓死人,于是伸懒腰,打哈欠,谩骂,埋怨,稀里哗啦,众人虚惊一场,转眼,一个一个倒回草席,只有陈胖子和打呼噜的兄弟还酣睡在梦中。
时至凌晨,楼下巷子里骤然响起清晰的狗叫声,叫嚷着查房的声音,捶门的声音,轰轰烈烈响成一片,声音由远而近。马东东从梦中惊醒,倏地弹起,其他人没反应,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这回不是做梦,是真的来查房了。马东东摸着身边那个四川口音的屁股,狠抽了一巴掌,查房了,查房了,快起来!一时间,房间蜂窝似的炸开了,瞬间乱成一团,鬼叫起来。
我的衣呢!
我的鞋呢!
他妈的,别慌!这是陈胖子的声音。
马东东找不到鞋子,左摸右摸,摸着开关把灯开了。
你这锤子,还开灯藏书网,四川口音的人在马东东头上拍了一巴掌,把灯关了。
开了一下灯,几个人找到了自己的衣和裤,套上就往后窗奔。后窗开了,飘进来一丝含糊的亮光,三人都从那丝光里跳了下去的。马东东摸到了一只鞋子,套上了,还有一只找不到。陈胖子打了一下他的头,说还不快走,跟着我,快点。陈胖子爬上那窗,仅有的一丝亮光被堵了个严实。一阵黑暗扑来,马东东还没有摸到另外一只鞋子,一楼的门被咚咚擂响了。陈胖子磨蹭了好一阵子,那丝暗光又回到了房中。马东东干急,一身冷汗,心想来不及了,惨了,没鞋跳下去,脚会跳断的,慌乱中,幸好左手碰到一只,胡乱往脚上一套,一个踉跄趴到了窗口,妈呀,黑压压的一片,他不敢跳。一楼的灯亮了,从楼梯口照上来了橘黄的光,住在下面的人一边咳嗽,一边起床,拨开了门闩,治安队的人哗啦撞了进来。感觉身后追来了一条狼狗,马东东一急,扑通跳了下去,脚下一麻,着了地,还能站起来,顾不上那么多了,撒开两腿,从左边的出口,一直往河边的方向逃奔而去。
跑到桥底下,没见到陈胖子他们。难道他们找到了更安全的地方?马东东躬身沿着河边草地一路低声喊:陈胖子,陈胖子。没喊着人,后面马路上有手电灯光晃动,不敢喊了,一头扎进一丛深深的草丛里,目不转睛地注视马路上的动静。执手电筒的人,一晃一晃地向民房的巷子游去,马东东才敢歇下气来,草地真厚,躺在里面软绵绵的,比出租屋里那楼板还舒服,河面吹来习习的微风,更加凉爽,早知如此就睡这里了。不过,一会儿,蚊子就围上来,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咬的咬,叫的叫,扰得他不得安宁,不过这比治安队那帮人好多了,瞌睡来了,也能安然地入睡。睡,睡,几声催促,果真睡着了。一觉醒来,身上暖洋洋的,太阳才升起丈把高,早上的太阳好可爱,把蚊子赶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左脚一点都不舒服,蹲身一看,原来穿了两只右脚鞋,跟谁穿错了。马东东摇摇头,自嘲自笑了一番,沿河岸往桥的方向去找陈胖子他们,走了100多米的样子,四个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堆草丛里,还没有醒来。一夜之间,四个人满脸是红色的小疹,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只觉得脸上痒痒的,身上也痒痒的。
叫醒陈胖子他们,他们一起回出租屋继续睡,说白天睡绝对安全。
时至中午,表哥来了,请他在福建云吞店吃了一碗云吞,工厂不招人,怎么办,要不在这里再等等。
进不了厂,又被这样吓了一次,马东东不敢在樟木头待了,虽然h镇也查房,但从来没这样过,有安全感一些,他身上保留那家制衣厂的厂牌,厂牌也可以挡一阵的。那里的人也熟,抓去了还有人取。马东东别了表哥,失望地坐上了回h镇的中巴。
那天晚上,黄彩霞躲在假山后面一直不敢出门,等马东东离开爱豪门口足足20分钟,才敢回宿舍。宿舍一个女孩正在阳台上,撑撑取取,抱进来一撂衣服,主动跟她打了招呼,新来的靓女呀,欢迎欢迎,哪个部门?热情的问候,打开了黄彩霞心头这段时间来的愁绪,她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货仓部,我叫黄彩霞,叫我阿霞吧,怎样称呼你?我,罗月丽,安徽的。黄彩霞说,邻居哦,我河南的。两个女人彼此打开了话匣,一下子热络起来。黄彩霞说罗月丽的头发特别,像电影《神秘的失踪的船》里那个女特务。罗月丽称赞黄彩霞的好身材,可以做模特了。罗月丽介绍,四号床还有一位靓女,湖南邵阳的,叫杨晓丽,送男朋友去了,很好相处的。黄彩霞说,那就好了,大家可以像姐妹一样了。罗月丽拎了衣服,提了桶,到隔壁冲凉去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穿红t99lib?
恤花裙子的女孩推门进来了,罗月丽人呢?哦,她冲凉去了。黄彩霞应了。女孩没说第二句,自个儿坐到四号床换鞋,不冷不热地说,新来的吧。她的语气有种特别的优越感。是呀,以后多多关照,黄彩霞说。女孩抬头笑,别客气,都是打工的,我叫杨晓丽。黄彩霞说,我知道了,罗月丽给我介绍了,说你送男朋友去了,这么晚了,还让他回去。杨晓丽说,他明天要上班。黄彩霞说,男朋友哪里人?杨晓丽说,四川的,我们以前在一家鞋厂上班,他做车间主管,现在做得不开心,要辞工。黄彩霞说,做主管,不错啦,我男朋友跟你是老乡。杨晓丽哦了一声,就躺倒在床上。罗月丽冲完凉回来,三个女人又聊起来杨晓丽的男朋友,听得出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不轻易叫人,看似乎冷脸,其实内心火热。
对这个陌生环境,黄彩霞第一天还算顺利,舍友还都比较友好,铺好床,躺下来,漂泊似乎就不在了。一整晚,黄彩霞一直没睡好,马东东无论如何是自己的男朋友,他没上班,她的心总是挂着。
第四章
第二天上班没见到马东东,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见到。黄彩霞猜着想着,心平静多了,他不来,也许彼此就淡去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她以为他上班了,没想到在加班的路上,马东东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脸色难看,迎面拦着她。此时的黄彩霞只想躲避,低头往左绕,马东东往左拦,她往右,马东东也往右,来来回回拦了三次。马东东用乞求的语气说,霞,陪我坐坐,就坐一会儿,一会就行,好吗?黄彩霞环顾四周,见陆陆续续还有下班的同事,好笑又好气,说这么晚了,我还要冲凉,洗衣服,明天还要上班,你这样缠着我,工作丢了,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吗?黄彩霞字字在理,马东东心知理亏,犹豫的瞬间,黄彩霞抢道逃避而去,转眼上了宿舍楼。马东东快步追到宿舍大门,没见着黄彩霞的影子,大门口的保安又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悲凉,唉,多情自古伤离别,他为何这样爱着这样一个女人,强烈的担心自己会失去她,使他备受煎熬。他是怎么了?他无法理解自己,因为他太投入这场感情,以至没有了自我,他默默往回走,消逝在茫茫夜幕中。
黄彩霞站在四楼窗台边,隔着玻璃窗,目睹马东东徘徊而去,才松了口气回到宿舍。她心里不是滋味,马东东毕竟是自己同床共枕过的男人,这样躲避他,感觉做错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是不是跟他谈了,还是考验他,激励他?也许二者都有,她不能这样死心塌地与马东东保持关系,她至少认为马东东不是她留恋的男人,他无法给自己安稳和快乐。他更希望他知难而退,她现在是在鄙视他,找工作那么困难,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呢。忽儿,她担心马东东身上没有钱了,会来找她要,这在外面找工作开支,吃饭住宿,电话费,车费,一个人在工厂上班,哪养得起,她脑子一片混乱。这样的爱情,她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岸,她只有躲。她又探出头,从窗台往下望,确信没有看到马东东,但还呆呆地望着夜色的深处,他该走了。
终于盼到了第一个星期天,马东东鬼使神差,又来了。宿舍保安没有在岗,他偷偷溜了进去,直上四楼,敲响了411房的门。开门的是罗月丽,一个陌生帅气的男孩站在门前,她眼前一亮,这男孩的眼睛、鼻子都是她喜欢的。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玉了,她抿着嘴,堵在门口,有意为难他,帅哥,找谁?马东东出奇地盯着她那绺头发说,不好意思,黄彩霞在吗?罗月丽来劲了,你是她什么人?马东东腼腆,吞吞吐吐说,这……罗月丽晃着门,装作要关门,说吧,不说的话,不准进来,是她男朋友吗?马东东点点头。罗月丽又溜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请进吧。罗月丽转脸,张开喇叭嘴,叫了两声。黄彩霞正在阳台上梳头,闻声推开阳台门,谁呀?马东东已应声进门。你来干吗,黄彩霞惊讶,脸上无法避免地绽开一朵笑靥。马东东说,我工作找到了,明天就上班,在隔壁宝鑫工业区,一家陶瓷厂。罗月丽说,阿霞,为男朋友庆贺一下呀!黄彩霞说,应该的,等一下我陪他去轧马路。马东东头抬高了,胸挺直了,落坐在罗月丽的床沿。你这笨蛋,错了,我是二号,黄彩霞手里握着一绺头发说。
马东东没想到黄彩霞见到他这么开心,他的心情更加放开了,女朋友是怪他不认真找工作,并非不爱他。马东东少了份拘谨,自信使他变得神采飞扬。
洗了头的黄彩霞,黑发披肩,与罗月丽坐到一处,各有女人风姿。他们谈论工厂的加班,主管的威严,以及做主管的理想。马东东九九藏书自然不敢谈起自己在流水线做工人。黄彩霞也避开这个话题。只有罗月丽,似乎毫不在意,说他哥原本就是啤机工,现在是啤机部主管,月薪两千多块。这个数字及人生的变化,对马东东来说,似乎不敢想象,但是他的理想就是要做主管,这是大陆人最高的职位了。这些台资企业、港资企业里的经理都是他们从台湾和香港派来的。女人毕竟是女人,眼前的男人,使罗月丽想起了深圳的男朋友,还是研究生。罗月丽说起男朋友,真有几分得意,他不来看我,我才不去看他。这似乎是子虚乌有的事,因为她男朋友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但从罗月丽的嘴里说出来,似乎确有那么回事。马东东感觉有些贬损他,所以故意揶揄她说,阿丽,你男朋友是高级知识分子呢,好眼力哦。罗月丽说,吹啥,还是阿霞眼力好,男朋友这么帅,我男朋友长得丑死了。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马东东跟着附和了一句,现在帅哥不值钱,女孩都傍大款,穷帅哥呀。说到穷,罗月丽毫不掩饰地说,我们那地方才叫穷,穷人只有读书这条路,每个村里大学生比比皆是,读了高中的女孩子都要嫁大学生。马东东说:湖南也差不多,有些人复读三届四届,还有“猪八戒”。“猪八戒”是啥意思,罗月丽不解。马东东说,猪八戒就是猪八戒呗,是指复读了八届。众人大笑。罗月丽说,我们那里还都是茅房,我告诉你们怕你们会晕倒。马东东说,是吗?罗月丽说,我们那儿百分八十住的是茅草房,有瓦房就算是富裕户了,还有,那路稀烂,稍有下雨,无法行走,又不通车,这次跟老乡出来,不骗你,路费是向别人借的,500块呀,两年前我坐在火车上一个劲地想,这500块怎么还人家呢,没想到现在一个月工资也有500块。今非昔比,罗月丽感慨万千,而笑得那么自然,没有一点儿虚荣和隐瞒。谁不说家乡好,这罗月丽就另外了。现在的罗月丽根本就看不出是乡下来的毛丫头,倒像城里的时髦女郎,马东东这样夸了她一句。罗月丽正眼望了马东东一眼,心似乎突然失去了平衡,说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回家乡那个穷地方了,穷怕了,要么嫁到广东,要么嫁到其他地方,死都要死在外面。黄彩霞说,阿丽,那就去傍个大款,我们也跟着沾点光。
这都随便说说的口头禅。呵呵,马东东跟着黄彩霞笑。罗月丽也不反驳,只是觉得马东东的笑,刺耳,难受。
黄彩霞与马东东一前一后与罗月丽打招呼,我们出去玩了。去吧,去吧,重色轻友的家伙,罗月丽追着他们的脚跟把门啪地关了。
屋里就空洞了,罗月丽一个人留在宿舍,唉,又一个无聊的星期天。她去年的这个时候进的厂,是哥哥罗向阳介绍来的,她哥哥在隔壁电缆厂做啤机部主管。她说的男朋友其实已分手半年多了,那个负情的男人,其貌不扬,她离开深圳那家厂不到两个月就另寻新欢了。她刚才跟黄彩霞说的那番话,是给自己打气,想在朋友面前争面子。现在,黄彩霞,杨晓丽都有男朋友,星期天出双入对,她越看越羡慕,越想越孤单。杨晓丽男朋友本科学历还做主管,黄彩霞男朋友,没做主管,但人特帅,帅还不够准确,应该是英俊,鼻子像高仓健,嘴巴像刘德华,而且那么爱黄彩霞,简直是一往情深。她嘴上说着要嫁个有钱人,心里想的是另一套,巴不得有马东东那样的帅哥来追她,可是环顾爱豪,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人去屋空,她闷闷不乐。穿衣镜前,她照了又照,自己虽然没杨晓丽漂亮的脸蛋,也没有黄彩霞的水蛇腰,但穿着入时,落落大方,性格温和开朗,很招人喜欢,她深信不疑。
时至午餐时间,杨晓丽和男朋友回来了,买了只乌鸡,还有枸杞、洋参,说是煲鸡烫。杨晓丽三番五次把罗月丽拉起来煲鸡汤。罗月丽说,你俩夫妻煲不就得啦,然后又大声喊柳涛的名字。柳涛黑边眼镜,方脸,一副书呆子样子,一进门就躺坐在女朋友的床上看书,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不问到他脸上,不会和你说话。罗月丽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书生,书生确实不会做这些,没办法,两个女人围绕一只鸡忙碌起来,烧开水、拔毛、洗切,不亦乐乎。杨晓丽会买会吃,常常都是罗月丽动手做。罗月丽勤快,喜欢动手,也乐于帮手,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这是她的口头禅。乌鸡可以养颜补血,书生每个礼拜天来探望女朋友,都会去买乌鸡,对杨晓丽真是没话说。罗月丽羡煞了,常常恶狠狠地表扬书生。书生只低头闷笑,嗯,他那张脸笑起来也没不生动,呆呆的。书生真是模范丈夫,可别惯坏了懒婆娘,罗月丽经常这样笑他。
用煤油炉煲乌鸡汤,可费周折,点火点得柳涛满头大汗。他们一边等鸡汤,一边聊家乡风味。湖南人吃鸡肉,用蒸的方式,到了广东,入乡随俗,都改用水煮了,这叫学广东人煲靓汤,杨晓丽介绍的。究竟是蒸的好吃,还是煮的好吃,吃了才知道。他们说到看书。杨晓丽说自己喜欢三毛,三毛的文章质朴感人;罗月丽说自己喜欢琼瑶,琼瑶的小说充满浪漫与幻想。奇怪呢,你这么现实的女人喜欢琼瑶,杨晓丽说。罗月丽喜欢琼瑶,遭到了书生和杨晓丽的批判,他们一致认为琼瑶的小说太空洞,脱离现实生活。我现实吗?现实的人多虚浮,罗月丽说,唉,无奈。
说着说着,乌鸡的香味弥漫开了,香喷喷的味道,女人们兴奋起来,嘻嘻哈哈,动手拿碗拿勺。厂里的伙食好差,就靠星期天进补。以后发了工资,轮流坐庄,每个礼拜进补,改善伙食,把阿霞也叫进来。说到阿霞,罗月丽盛了一碗,说也给那个家伙留一碗。
一会儿话题转换,她们谈到了黄彩霞男朋友马东东。
你感觉怎么样?跟你是老乡哩,罗月丽用老乡这个热手的词来引起杨晓丽的关注。
人挺帅的,在工厂做员工,杨晓丽对员工有些鄙视。
主管不都是从员工做起的吗,这倒没什么。你知道吗,那个河南保安郑勇在追阿霞,昨晚我在宿舍,那保安来找过她一回,阿霞不在,被我打发走,为你老乡打抱不平。
那个保安,一口河南腔,只知道笑,恶心,形象可比马东东差远了,杨晓丽说。
保安和黄彩霞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做保安威风,还只上八个小时班,很多女员工羡慕死了,你看哪个保安不是找个漂亮女孩。
谁羡慕保安,最没出息,唉,近水楼台先得月啦,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个阿霞呀,最近情绪动摇。
别人的闲事少管,多吃不要多说,柳涛不冷不热的。
这是女人们的事,书生你少管。两个女人,你眼瞪我眼,笑起来。
吃,吃,屋里剩下喳喳喳的声音,好吃,真香呀。
罗月丽的call机响了,号码不熟,放下碗,复机去了。
这是难得的空隙,柳涛把门倒锁了,充满渴望的手臂从身后搂住杨晓丽的腰,亲吻杨晓丽的耳鬓,两个人迅速缠绕在一起。他们懂得如何利用这空隙解除心头的思念,满足内心的渴望。柳涛把杨晓丽抱上了床,压在她身上,掀起了她的裙子。杨晓丽玉腿伸直了,一边说不行,一边柳涛往下脱。突然,响起了沙沙的开锁声。有人来了,他们匆忙恢复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开了。哦,这么香,铃铛般的笑声,随风飘进屋来,黄彩霞身后跟着一脸灿烂的马东东。
杨晓丽并没有介绍柳涛。黄彩霞倒介绍起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男朋友,他叫马东东。
你好!马东东与柳涛手握在一起。
阿霞,在桌上留了碗鸡汤,热着呢。
哦,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脸皮厚着呢,还装什么客气。
阿丽哪去了。
甭管她,她吃饱了。
黄彩霞要一勺一勺给马东东喂鸡汤,来嘛。我自己来,马东东不肯,要自己喝,这像什么呀,有人在。黄彩霞逗他,两人笑着,争着。黄彩霞与杨晓丽的床中间隔着两个衣柜,两对人彼此看不见对方,只听得见笑声,声音先是很大,然后慢慢变小,最后男人的声音听不见了,只有女人偶尔提高嗓门,故意嚷着。喝完鸡汤,马东东把黄彩霞按倒床上,房间只剩下沙沙的动作,像老鼠啃柜。马东东触到了黄彩霞的腋窝,她发出令人酥麻的尖笑声。
你们在干啥,杨晓丽装怪。
没啥,没啥。
你们在干啥,文明点哦,哈哈。
两个女人一来一往地装腔作势。两个男人正在熟练地使用手语。
柳涛来的次数多,对这儿熟,更加大胆,躲在被单下完成了爱的全过程。
哎呀,杨晓丽尖叫一声。
晓丽,你咋啦。
没啥,没啥。
他们彼此心明得很,亲热照样进行着。
晓丽,吃晚饭啦,你们不吃了吗?
我们吃饱了,不吃啦。
还有二十几分钟饭堂开饭了,谁都希望对方去吃饭,把这段时间留给自己。这样下去也没趣,还是黄彩霞催促马东东一起下床吃晚饭,他俩不比杨晓丽俩,他们身上没钱,没钱在外吃饭。马东东的戏才开始,正激情高涨地亲热着,极不情愿地被黄彩霞叫停了。
马东东也装作煞无介事地一跃而起,站到床前。杨晓丽与柳涛装作亲热地在看书。
吃饭,吃饭,马东东一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边牵着黄彩霞的手出去吃晚饭去了。
黄彩霞让马东东穿她的厂服进出宿舍大门,保安只认厂服,不认人,出入一路顺畅。这个主意真不错,马东说。
为了省钱,黄彩霞在工厂饭堂吃,吃完后陪马东东在对面小店吃快餐。吃完快餐,他们携手往沙岗工业大道一路散步。明天,马东东就要上班,上班是好事,却意味着没有时间陪女朋友了。马东东紧紧搂着黄彩霞,步子放得特慢,他们不想走得太远,黄彩霞心情很好,但沉默着,只说了一句,好好上班。马东东非常激动,走两步要亲她一口。路上的行人,不时投给他们羡慕的目光,帅哥美女,多配般的一对。
天黑下来,路灯亮起来,夜色充满浪漫。
沿这条路我送你回厂,你明天上班,不要太晚。黄彩霞关切的语气,马东东只是愣藏书网愣地点头。
那你回来怎么办,这条路不安全,我不放心,先散散步,等一会我自己回去,走累了,我们在花坛边坐坐吧。
他搂着她的腰,自己先坐了下来。
不,太脏了。
那就坐我腿上。
他双腿合并,她面对面坐到他的腿上,马东东箍紧她,让她的胸脯紧贴自己的胸膛,彼此听见心跳。呀,好久没这样,这样搂着多舒服,马东东的脸埋进了她的胸脯。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去去,有些人经过时故意加大咳嗽,有些人有意往这边瞟。
黄彩霞不时站起身,马东东赖着她。她明白男友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到草地上坐坐,你看,月亮出来了,多好,马东东拍拍屁股站起来。
很脏,她忸怩着,心情飘飘荡荡的,没有拒绝他。
那么多人进去了,马东东指着一对恋人的背影说,他们不也进去了。
马东东拉着黄彩霞的手越过了路旁小土坎,原来茅草好深,比人还高,坐在里面,外面根本没人看得到,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风水宝地。这飘飘扬扬的草丛,像个天然的爱情牧场。茅草丛里有人踩出的路,偶尔也有大片倒刈的草,肯定有野鸳鸯在此共渡过美好时光。马东东拣了个草厚的地方坐下,黄彩霞提起裙子埋怨,他把她顺势抱在腿上。马东东捏着黄彩霞的屁股,附在她耳边说,亲爱的,我好想。黄彩霞站起身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蹲下来顺了他,他叫了声好舒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叫出声来了。他还紧紧搂住她,他想还要一次。
走吧,明天你还要上班,黄彩霞说。
马东东松了手,怎么就控制不住呢,他太爱她了,碰着她就情不自禁地要爆发。
他们从草丛里钻出来,还听到背后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那美妙的声音,与这美丽月色,一样迷人。
放假才过来,不要每天往我这里跑,知道吗?她的声音有些生硬。
第五章
我知道,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哪有时间。发了工资,我买辆二手单车,几十块钱就够了。黄彩霞知道马东东要听什么话,双手勾着马东东的脖子娇声说,放心上班,我不会变心的。马东东似信非信,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双眸,他想看出些什么,但是他没有找到,他再次搂住她说,霞,我一天都不想离开你。我没有离开你呀,走吧,黄彩霞捏他的腮帮说。
马东东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子,真是个多情种子。
你走吧,我看着你,黄彩霞打住脚步,目送马藏书网东东。
马东东黏黏糊糊往宝鑫方向走,过了一个路灯又一个路灯,终于看不清了。黄彩霞转身,吁了口气,面对马东东的爱,她感到很累,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当爱已成为负累,心里不免产生厌倦,一个河南,一个湖南,相隔千里,湖南的生活习惯她能适应吗?更重要的是马东东没有钱,连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他唯一就是爱她,人长得帅,除了在别人面前有面子,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这些现实的东西似乎突然跳进她的脑海,是继续缠绵,还是忘记过去,她无法说清楚,只好跟着感觉走吧,一切随缘吧。
恰巧在宿舍门口,她碰到了郑勇,是郑勇等在那儿,笑眯眯地邀请她一起吃宵夜。郑勇没有马东东出色,这个她明白,但是郑勇能给马东东不能给的东西,比如婚姻,比如他有稳定的工作。她毫不犹豫接受了郑勇的邀请,走啊,她高跟鞋一顶一顶,二话没说,跟郑勇往夜市走。对她来说,老乡是最好的幌子,使她的内心没有任何不安。也许是马东东的帅伤害了她,她现在开始有些反感帅男人,这种反感使她更加乐于接受郑勇,当然还有她的第一任男友也是保安,这使她再次陷于回忆初恋的美好。
郑勇请她吃炒米粉,米粉很香,又便宜。郑勇的目的很明确,黄彩霞是明白人,却故意左一句老乡,右一句老乡的,当不知道。吃完炒粉,郑勇又邀她在草地坐了一会儿。坐就坐吧,郑勇想的是什么,她很清楚的。他们聊家乡,聊得有滋有味,聊到她很疲惫,但是郑勇仍很兴奋。回宿舍时已是11点多,她没有敲门,扭开门撞见杨晓丽偎在柳涛怀里,柳涛光着膀子,俩人相拥而眠。相恋的男女,其实就是这么渴望一张床,没人打扰,安静的两个人。黄彩霞躺到床上,还心跳不已。一个经历过的女人,原来这样渴望男人,她骨子里都是空的。她躺不住,没趣地走到阳台上,望天,看地,还有往宝鑫那个方向的一团漆黑。
罗月丽冲凉洗衣又提桶到阳台晾衣服。黄彩霞捏着她的耳朵说,他们睡在宿舍里了?要不要叫醒他们?
你这么神神秘秘干吗,她男朋友每个礼拜天差不多都睡这里,没见过吗,习惯了就好了。对面那间宿舍用床帘隔开,住了八对,半夜每张铁床都在唱歌。有机会,你也可以把马东东叫来睡呀。
晾完衣服,罗月丽若无其事上床睡觉了。
哦?没想到她们这么开放,黄彩霞骤然放开了。
女宿舍里睡着一个男人,黄彩霞初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不适应,至少换衣服不太方便。睡到半夜,好像迷迷糊糊地听到杨晓丽的床在叫,又好像是杨晓丽在叫,那声音很刺激,又悦耳动听,她想听清楚一点,怎么也睁不开眼。第二天醒来,总感觉睡眠不足。在上班的路,黄彩霞对罗月丽说,昨晚我好像听到他们的床在叫。
我没听到,昨晚你在偷听?哈哈。
黄彩霞捏了罗月丽一把,一直追进了生产部的办公室,被主管阿森撞见了,阿森瞪着罗月丽:你们这叫什么来着?把工厂当娱乐场吗?黄彩霞捂着张开的嘴,转背就笑出声来了。不就是两个女生开玩笑,用得着这么认真,罗月丽一肚子闷气。
自从郑勇请黄彩霞吃了个炒粉,便幻想着吃她“豆腐”,这是宿舍保安阿辉说的。其他保安员,有嫉妒的,也有出谋划策的。郑勇每次见了黄彩霞,哪怕相隔百米,也上前主动与黄彩霞打招呼。更让黄彩霞感动的是,每天晚上加班黄彩霞打了上班卡就只管回宿舍冲凉洗衣服睡大觉,下班卡郑勇全包了。黄彩霞认为这郑勇有胆量,每天在大门口送出货单,有事没事要黏上去与郑勇侃几句。黄彩霞与马东东也是这样谈成的,那是在她的第一任男朋友阿通分手后的一个月,黄彩霞就盯上了马东东,马东东不出三天就拜倒她的石榴裙下。黄彩霞谈不上对郑勇有好感,也谈不上喜欢,老乡呗,张嘴闭嘴,总是亲切。河南人结婚比较早,黄彩霞家里三天两头打电话催她回去相亲,说村里的同龄人都已找了婆家,有些还生娃了。黄彩霞21岁,在老家已是大姑娘。黄彩霞最近很伤神,一方面马东东毫无经济基础,又相隔那么遥远,另一方面郑勇并不是心中理想的人选,只是马东东不在身边,无聊得很。连续两个礼拜,马东东加班加点没有时间来看她。郑勇趁机插上一腿,给黄彩霞送饭,打热水,悉心关照,又请黄彩霞看电影.99lib.,如此猛追猛打,黄彩霞一阵迷茫,一阵恍惚。
恋爱自由,于情于爱,她没有亏欠马东东,没有愧疚感,男人亏什么,一个念头使她无怨无悔。
每逢假日,杨晓丽的男朋友来了,罗月丽去她大哥家了,只有马东东左盼不来,右盼不来。黄彩霞心里空虚,一个人闲不住,闷得慌,没事就往工厂跑,有时坐在门卫室里,有时站在门卫室门口,与郑勇嘻嘻笑笑,聊来聊去,慢慢成了习惯,一天不去门卫室,日子过不了。黄彩霞的初恋阿通就是做保安的,与郑勇聊天,容易触动初恋情怀。她离开阿通,她不后悔,她说他是爱她的,她说她不后悔把女儿身献给了他,她当着马东东的面这样说,还理直气壮,像刀刺了马东东一样。听到这话,马东东心口剧烈地颤抖,疼痛忍过去,伤疤可见,马东东不是她的最初,她却是马东东的最初。他对她是没有任何条件,工厂的人都说马东东是情种。当时,厂医阿保提醒马东东,黄彩霞说话嗓门大,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厂医阿保是个老色鬼,马东东更听不进去。为此,黄彩霞与阿保猛吵了一架,只有架桥的,哪有拆桥的。黄彩霞站在门卫室的门口,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初恋,她爱之入骨,但是不能嫁给他,原因很简单,那个男人结婚了。阿通走了,她毫不犹豫找上马东东,像现在一样,她每天去工厂俱乐部帮马东东做分发信件的工作。马东东长得很帅,难得的多情种,就这么简单,她说她爱上了马东东,马东东毫无防备坠入了她的情网。
郑勇这个时候出现在黄彩霞的生活中,真是缘分。黄彩霞津津乐道他们的相遇,面试的第一天就是郑勇上班,而且郑勇是她正宗的老乡,还是做保安的。在父母的催促下,她已经有了强烈的结婚愿望,与马东东在一起,这是一条死胡同,都身无分文,很明显,她要选择谁了。郑勇瞅准了黄彩霞的作息时间,在她空虚的时候,他准会带来男人的安慰。郑勇趁热打铁,每天晚上下班,冲了凉,洗了衣服就往411跑。他趁机浇了一把油,说马东东那么远回一趟都不容易,况且还是做员工。郑勇装出鄙视马东东,抬高自己。黄彩霞想其实郑勇也没有什么特别,工作比较稳定,是老乡,又好使唤,你叫他买水或者送点东西,他跑得飞快,真的百依百顺,就差点没有舔她的脚趾头。黄彩霞沉浸于回忆与幻想的时候,郑勇趁机伸出颤抖的手捉住了黄彩霞的双肩,继而把她按在床上,顺水推舟,干柴烈火烧在了一起。这是星期天的下午,宿舍门没有倒锁,他们是忘记了,只是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在里面翻云覆雨。他们是幸运的,一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便光着身子搂抱了一个下午。
得到了郑勇的安慰,一个月难见一次的马东东在黄彩霞心里,变得异常模糊起来。她有时深感愧疚,有时又感到理直气壮,她无法理解马东东对她的感情,一想到马东东,她就用她的口头禅骂一句,这死鬼最好爱上别的女人。
黄彩霞与郑勇的恋爱关系就这样确定了,整个爱豪厂起了不小的风波,黄彩霞脚踏两只船,成了不争的事实。
尽管总有些风言风语,牵了郑勇的手,黄彩霞的生活似乎变得格外滋润,她是个容易满足和快乐的女人,更具体地说,她似乎只要一张床和一个男人。该死的马东东就是不能给她。每到下班时间,她就担心见到马东东,她总是忐忑不安四处观望。某一天,马东东突然出现,果真来找她了。加班前,黄彩霞在门卫室的窗户边与郑勇正热聊着,马东东像风一样来到他们身边,见证他们热聊的一幕。看到自己的女朋友与别的男人有说有笑,马东东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红着眼,快步把黄彩霞往后拉了两步说,我要跟你说几句。黄彩霞睨了他一眼,甩手挣脱他,厉声说,你干吗呀你,我要加班呢。
黄彩霞提高嗓门,明显是想让门卫室的郑勇听见,间接向郑勇说,我与门外这个男人已基本没有关系。
你这么大声干吗?马东东听出了苗头,心想我还是你朋友呢,把我当强盗呀。
可是,黄彩霞根本不买他的账,转身往厂门走,马东东一箭步上前拦住她质问,刚才你还和别人聊得那么火热,现在就要加班了吗?
你管得着吗!?黄彩霞瞪着他。
女人心真是秋天的云呀,马东东心凉一阵,热一阵,睁圆了眼,四目相望,怒火变成爱火,烧得自己心在发抖。
你说,你是不是跟别人好了?
你管得着吗?黄彩霞还是大喇叭,心虚嘴硬。这句话像一把刀子刺在马东东心上,产生一种剧烈的烧灼。
是,我管不着,你就这样无情,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马东东打开双手,拦住她不放。
你再不放开,我就叫非礼。黄彩霞不留情面,脸色青了。
马东东更加激动,声音颤抖着,你就这样对我,好,好,你走吧。马东东把手收了,抱头蹲下去,似乎在哭泣。
黄彩霞踮起高跟鞋,哐当哐当,进厂去了。马东抬头注视着那个铿锵的,绝情的背影一步步走远,带给马东东无尽的伤心绝望。99lib.
一会儿,门卫室里传出几个无聊保安的狂笑。
接着,加班的员工成群结队上班来了,路上活跃起来,天色暗了。
马东东跺了两脚,这狗日的保安,哭丧着脸离开了厂门,而背后保安还在笑。
坐在仓库办公室的黄彩霞,摸着电脑键盘,心情无法平静,她与马东东不会再有关系了,是这个男人不争气,是这个男人太黏人了。她不理解这个没出息的男人为何就对自己念念不忘。她在发愣,主管梁生问黄彩霞要当日出库报表,她回过神,正要输入库资料,一个女员工探进头来,谁是黄彩霞,外面有人找她。黄彩霞抬头,知道是马东东,立即回应,知道啦,谢谢。过了一会儿,又一个男员工来叫。黄彩霞说,没有这个人。再过会儿,又一个女员工来叫。如此来了七八个,办公室的同事你眼瞪我眼,私下有人开始嘀咕。主管盯在背后,黄彩霞气红了脸,自言自语骂神经病,烦死人。整个办公室的人受了影响,主管梁生看不下去了,训斥她,阿霞,开放行条自己出去解决一下,这把办公室当什么?挨了主管批评,黄彩霞关了电脑,气冲冲出了办公室。可她不敢面对马东东,在假山后面转了一圈,远远望见马东东在厂门。这死鬼阴魂不散,黄彩霞气嘟嘟的,不敢出门,如果这样下去,工作影响可大了。
她到生产部找罗月丽。罗月丽刚送报表从车间回来。黄彩霞把她拉到办公室门外把马东东的事说了,请求罗月丽说服马东东离开,不要这样为难她。
我怎么帮你,我能代表你说吗,老躲着不是办法呀,要么就当面说清了。
罗月丽不愿出去,黄彩霞不敢出去。罗月丽还在打生产报表,黄彩霞就坐在她身旁唠叨。
十点下班,黄彩霞硬是拽着罗月丽衣角一起走。
若是见到了马东东,你打算咋办?
你帮我拦住他,我往宿舍跑,我不想见他,他现在发神经。
你想得天真呢,我怎么拦他,我凭什么拦他,你真的不想跟他谈了,就这么简单?你考虑清楚点。
我都被他快吓死了,还咋相处,马东东像个神经病似的,天哪,刚才梁生差点要炒我鱿鱼。
你声音小点行不?罗月丽做了个嘘的手势,你真舍得?
什么舍不舍得呀,他缠着我不放,我的天哪,一点都不讲理,好像我是她的私有财产,容不得我跟别的男人说话。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听说你跟白班那保安关系暧昧,全厂的人都知道。
说啥呀,咱们是老乡,没事聊聊天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我看你呀,花花肠肠子,比男人还多。
让黄彩霞奇怪的是下班的路上并没有见到马东东,黄彩霞脸笑着,心里不免失落。
你看,怕什么,人家不稀罕你,你以为你是谁呀,罗月丽挖苦她。
那就更好了,我终于可以不躲躲藏藏了。
女人顺着脚一路聊,不知不觉到了工业区夜市门口,恰逢治安队查暂住证。暂住证拿出来,拿出来!听到了吼声,毛骨悚然。黄彩霞与罗月丽自投罗网,被逮了个正着。黄彩霞刚进厂,没办暂住证,被治安带上了车。一个蹲在地上操四川口音的男孩,上车前跟治安队说他的暂住证在宿舍里,让他回去拿,治安队的人根本不理他。小伙子趁治安队抓别人的空儿,撒腿就逃。胆敢逃跑,治安队的人气急败坏,一齐追上去,照男孩一阵拳打脚踢。一个用警棍照男孩的头上打了一棍,男孩当即趴倒在地。一个年轻的治安,鼓起凶神恶煞的脸,又照男孩腿上踢了两脚,妈的,还装死。惩一儆百,其他人怕了,乖乖蹲在地上,有的叮嘱老乡,快点拿钱来换人,没有老乡在场的,只有听天由命了。在场的人吓呆了,以为打死人了,不一会儿,男孩居然一节一节撑起来了。
黄彩霞蹲在没暂住证的人堆里,惊慌失措地招呼罗月丽搬救兵来换人。
车上车下,哄哄嚷嚷。治安队的人嚎吼,叫什么叫,上车!上车!没暂住证的人被赶猪羊一样推上了车,门一关,漆黑一片,男男女女数十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罗月丽慌慌张张搭了摩托车,赶回工厂找厂长,工厂早已没人,办公室关了灯,厂长根本不加班,看来黄彩霞的细皮嫩肉要喂蚊子了。罗月丽从门卫室经过,门卫室值班的正是郑勇,谢天谢地,找对人了。郑勇听说黄彩霞被抓了,用对讲机呼了个保安过来代班,自己风一般跑去工业区治安队领取他心爱的人儿去了。
罗月丽望着郑勇背影,舒了一口气,新人欢乐,旧人愁,唉,没事了,睡觉去。回到宿舍,坐着三个陌生的男人在瞎吹。其中一个就是马东东,另外两个与马东东一伙的,杨晓丽与男朋友也在。罗月丽傻眼了,随便问了一句,今天星期几呀,算是打招呼。星期六,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一个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帅哥,你介绍一下呀,大胡子的那个向马东东使了个眼色。马东东一一作了介绍,这位大胡子先生姓刘,是镇报的主编,外号大胡子,高个子姓李,是市里一家刊物的记者,编辑,叫他李编吧。李编跟杨晓丽都是邵阳的,真正的老乡。李编向杨晓丽笑笑,起身伸手,与杨晓丽握了个手。柳涛看在眼,心里不舒服,既不起身,也不打招呼,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显得很尴尬,很无奈。罗月丽说,你们来开笔会呀,这么多文朋诗友。马东东说,都是老乡呗,对了,阿霞哪去了?马东东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勉强的笑容后藏不住那份尴尬的忧伤。阿霞?我,我不知道,我刚回来,可能去她妹妹那儿了吧。罗月丽违心地撒了个谎。
时间不早了,可是马东东三人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第六章
你们聊,我冲凉了,罗月丽拿了桶和衣服。杨晓丽与柳涛不知何时,在门口争执起来,争着争着一起下楼去了。大胡子压低声音,侧身向李编说,机会来了,你老乡不错,拆了那个眼镜的桥,妈的,一点礼貌都没有,招呼都不打一个。马东东说,不搭桥还拆桥,这样不行吧?李编说,这样没教养,就是要整他一下。
三人叽叽咕咕商量好了行动计划。
一会儿,杨晓丽推门回来了。李编拉长了声音用邵阳话问了一句,老乡怎么了,你男朋友生气啦,不好意思,是我们打扰了。杨晓丽一脸的不悦,转背转阴为晴,赔笑说,管他呢,不好意思,影响了大家的兴致。大胡子点了一支烟,煽火了一句,你男朋友是哪里的,做啥的,连起码的待人接物都不懂,像个男人吗?李编说,不是吧,她男朋友性格是内向了一点,不至于不懂礼貌吧。他神经病,跟他没法说,杨晓丽正在火头上,被他们这样一阴一阳浇油,更加有火。她刚打开柜子翻衣服,门嘎嘎开了一点,柳涛又出现在门前。杨晓丽关上柜子,堵在门口,跟男朋友又争执起来。杨晓丽闪进屋里,把门啪的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气急败坏地说,他说他现在要回去。大胡子抿嘴笑了,这回慢条斯理地说,晓丽,他回就回嘛,回去以后最好就别来了,男人多的是,这样的男人不要还好,你看我们这儿就有比他强的,李编怎样,还是你老乡呢,四川那么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你图个啥呀?杨晓丽脸红到脖子了,像是气的,又像说羞的,去就去呗。杨晓丽决定不送柳涛了,气鼓鼓地倒在自己床上生闷气。李编用邵阳方言说,小杨,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帮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这话让杨晓丽心乱了,不知该说啥。马东东继续沉默。
罗月丽冲完凉了。大胡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我看东东同志坐不住了,各位走吧,不要打扰小姐们睡觉了。大胡子,李编给女人发了名片,一溜人哗啦离去了。
马东东临走时让罗月丽转告黄彩霞,阿丽拜托了,告诉她,我来过了。到门口,马东东回头又嘱咐了一次。
杨晓丽也没出门送他们,蒙头蒙脑不吭一声,完全失恋状态。
只有罗月丽看得真切,男人们在做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摇头,独自感叹,多情总被无情恼呀。
晚上11点多了,杨晓丽懒洋洋地起床冲凉。
关门睡觉了,黄彩霞还没回来。罗月丽抱着被子,喃喃自语,这丫头今晚要做露水鸳鸯了。
果然黄彩霞当晚没有回来睡觉。第二天早上,黄彩霞哗推开了宿舍门,夹带那一向爽朗的笑声,先惊醒了罗月丽。
唉,我这样轻手轻脚,你都醒了,在想啥?
罚了多少?
300块,老娘半个多月工资,他娘的,治安队真黑。
反正有人给你掏钱,这有啥。看你很滋润的哦,昨晚回来了,不回宿舍,去哪啦?我们都为你担心。
嘿,你说啥呀,把我扔在那儿就不管了,你够不够哥们,我在治安队喂了一晚蚊子。
睡不着了,罗月丽穿上衣服,说,我不管,可别人会管的,我看你是在哪儿做露水鸳鸯吧,裙子上还有草呢。
黄彩霞扯起裙子左晃右晃,没有呀。
是没有呀,没蹲过草地干吗要看。
你这王八蛋,黄彩霞轮起粉拳要打人。杨晓丽被吵醒了,伸手看表,七点二十,离她起床还差十分钟,多么美妙的十分钟,吵死人哩,睡不着,还是闭上眼赖着不起。
罗月丽举双手投降了,我投降,投降,我是王九蛋,你是王八蛋。
晓丽,起来帮忙呀,阿霞打人啦,罗月丽坐到杨晓丽的床上,看看杨晓丽,昨晚好像没有睡着是吧,想男朋友还是李大编呀,阿霞移情别恋了,你也跟着凑热闹,你们这些无情的家伙,都反了。
瞎闹什么呀,你们,杨晓丽揉揉眼坐起来,告诉大家,过两天还有一位人事小姐来报到,睡一号床,都像你们这样,要睡个好觉真难。杨晓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人事阿英不做了吗?
还能做吗,公告栏不是明贴着,罗月丽说。
我没注意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注意郑勇就行了。
人事阿英严重违反办公室纪律,影响极坏,公告栏上是这么说的。
那人也真是,瘾那么大,非要在办公室亲热。
她自己说,以为中午主管曾生不会来办公室,图个方便嘛,哪个不是这样,抓紧机会与男人幽会。
你们猜,曾生撞见那种场面,会怎么样说?
怎么说?两个女人凑上来。
他说,你们继续亲呀,亲给我看看。
哈哈!搞笑,搞笑,一阵大笑。
罗月丽的闹钟响了,七点半。
黄彩霞的闹钟响了,七点三十五。
杨晓丽的闹钟响了,七点四十。
七点五十五了,迟到了。
杨晓丽慢条斯理地梳头,她不慌,总经理没那么早到。黄彩霞像精耕细作的农民,在唇上描画,她也不慌,郑勇早就给她打了卡。妈的,咱也找个公的帮忙打卡,罗月丽嚷着,第一个冲出宿舍。
日历又撕去一周。某天下班,黄彩霞第一个冲回宿舍,郑勇瞄着她的,只差一步,跟了进来。郑勇用脚把门勾上,把黄彩霞按在门背后,狼吞虎咽地亲热。罗月丽推门,推不动,妈的99lib?,有人抵着,于是猛敲,猛喊,干什么?!门开了,她冷眉冷脸,没搞错吧,大白天抵着门干吗?黄彩霞说,没干吗,没干吗。郑勇的脸更不好看,奇怪呀,你们两个,没干吗还发什么呆呀?罗月丽拨开他们,气冲冲地往阳台冲。原来她背后还跟着一个不速之客——马东东,他目光炯炯如注,盯着黄彩霞和郑勇,脸色也极不调和,一阵红一阵白。罗月丽回头目睹这尴尬的局面,傻眼了,你?马东东?不是冤家不碰头,恰好有人打call机,她啪的一声甩门复机去了。现在,场面非常清晰。黄彩霞的头发是凌乱的,没来得及梳理,发夹在床上,宽领连衣针织裙,拉扯到两肩端,欲落未落,脖子上有些辨不清的印痕,脸色姹紫嫣红,整个人有些紧张。郑勇紧靠在黄彩霞身旁,左大腿与黄彩霞右大腿粘在一起,低垂着头,活像个小偷,不敢与马东东正视。马东东明白,面前他的女朋友与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马东东本来是想大发脾气或大打出手的,但现在面对的对手好像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他只咬了咬牙关,凶了那男人一眼。对黄彩霞,这次从内心狠狠地抖了一句,你出来,我要跟你说几句。我为什么要出去,有什么话在这不可以说吗?黄彩霞的话毫无余地。你出来,我只说一句,只一句,马东东紧绷脸色重复说。黄彩霞并不看马东东,站起来对郑勇说,你坐这儿等着。她与马东东站在楼道足足相视了一分钟。马东东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留恋和柔情,那里有的是绝情的漠然。
马东东颤抖着唇,找不到恰当的表白,你真的喜欢他,要跟我分手?他的弦外之音是那个男人你也要?
喜欢谁,你管得着吗?
连这样的男人也成了马东东的对手,他眼酸,心痛,再次挪动嘴唇,但没张开,而是死死盯住黄彩霞的眼睛,他希望从这里找到无言的答案或结局。
要说快说,别耽误我的时间,黄彩霞快刀斩乱麻,把感情推向崩裂的边缘。
迫不及待了,马东东抓住黄彩霞的手臂,我是管不着,我哪点比他差。
黄彩霞甩脱马东东的手,高昂着头,更傲慢地说,别碰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就进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一切已成为过去了,马东东知道不可挽回了,突然间心情反而坦然了,好吧,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不过你借我的1000块钱,应该还我。
是吗,你自己不低头想想,我跟你快半年,得到了什么,还有脸叫我还钱,去你的,黄彩霞甩门而去。
这一句捅到马东东的痛处,他趴在墙上,挣扎着,猛捶了墙壁两拳。他知道黄彩霞话的意思,她陪他睡了几个月,如果有个价格的话,肯定不止1000块,是的,没有错。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他是不应该提起这1000块钱的,他还是男人吗?当然他内心并不是提起这1000块钱要黄彩霞还,他真的只是想找个借口再来找她或者说她想听到黄彩霞理直气壮地说要还给他,然后他更加坚定地说不用还了,他没想到黄彩霞会说出这种话,他很痛苦,辛辛苦苦爱一回,感觉像当了回嫖客。
这个女人真可恶,但马东东恨不起来,她还会回头的。马东东感到脚发软,跌跌撞撞走下楼去。宿舍楼下,他见到了复机回来的罗月丽。她与哥哥罗向阳正在聊事。罗向阳与他见过一面,热络地与他打招呼。马东东的眼眶就湿了。黄彩霞与郑勇在楼上,神经病,经常不开门,罗月丽心里不平衡,算是给马东东一句安慰。罗向阳其实早已知道黄彩霞的一切,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那种女人不值得你掉泪,你人这么帅还怕找不到老婆,好好工作。得到了安慰,马东东紧紧握罗向阳的手,然后转身以彻底告别的姿势和眼神离开了这幢既熟悉又陌生的宿舍楼。穿过宿舍大门,横过马路,马东东消逝在罗月丽的视线。马东东的背影,深深刺激了罗月丽,跺着脚骂黄彩霞是脚踏两只船的骚货。
马东东的黯然离去,成全了黄彩霞一段新的恋爱时光,她与郑勇的准夫妻生活甜蜜地进行中。8月20日上午,411房又来了一位新进的人事文员蓝红。蓝红穿蓝色牛仔裙,洁白无袖衫,白色平底凉鞋,走路悄然无声。她是一朵不惊不惧,不忧不喜的出水芙蓉,一进办公室门口,人事部的人就这样说。她的行李不多,一口皮箱,红色的,一床被单,粉红色的。在411房门口,她拿着宿舍通知单瞪圆了大眼睛对了两遍,才小心翼翼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正碰着黄彩霞与郑勇在床上亲热。蓝红没恋爱过,遇到这种尴尬事,惊呆了,脸颊绯红,想退,却被黄彩霞叫住了。蓝红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蓝红整理床铺,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你亲你的嘴,我铺我的床。
下午上班吗?黄彩霞冒出一句。
上班,不上班哪有钱花,蓝红爱答不答的样子,明显有些傲慢。
彼此无声。铺完床,蓝红下楼买生活用品去了。
黄彩霞的床,很快就摇起来。
411房床位住满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住在一起,会演什么戏。
蓝红搬进来,没几天,与罗月丽成了死搭档。蓝红性格内向,笑不露齿,话不张扬。罗月丽爱说话,爱打扮,话也多。两个女人完全不同的类型,两个单身女人搅在一起,一唱一和,这回日子浇了油似的,一下子快活起来。杨晓丽早出晚归,甚至于不归。黄彩霞呢,男朋友只要上白班,晚晚跑来宿舍陪她,他不知趣,不管女生们要换衣服要冲凉,也不回避。没办法,她们只好拎着衣服到澡堂换。罗月丽和蓝红被杨晓丽称作两个活宝,吵吵嚷嚷,吵得越多,嚷得越多,安静下来心里就空空荡荡。蓝红要么冥思苦想写信,要么就看书,坐着端庄,躺着娴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蓝红从不涂脂抹粉,口口声声标榜自己自然美。罗月丽一心扑在化妆上,描眉涂唇,恰到好处,精心修饰,却掩不住内心的空虚,她坐卧不安,不能一本正经地看一本书。
不过,罗月丽最是勤快和富有爱心,阳台上的月季花是罗月丽买的,地板是罗月丽拖的,后来又买富贵竹。罗月丽三天两头给月季花浇水,给富贵竹换水,乐此不疲。女人自然会想到一些心事,唉,这花开九九藏书咋就凋了呢,这还不到冬天呀,咋就这么快。女人在浇花时,楼下一个男孩正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浇花的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情调,相视许久,男孩没有任何表现,感觉没趣,还生了反感,看看看,看什么看,有胆就上楼来看,在爱豪,她最憋气,一支花没人敢来采。
蓝红没有男朋友,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哪个男人,也谈不上对那个男人有感觉,她在静静地等待她的白马王子,她相信保持纯洁是最好的等待。她除了看书,就趴在桌台上写信,绞尽脑汁闷想词句。舍友说,这是个没救的公主,白开的一朵花。
又写信,哪有那么多话要说,罗月丽总是揶揄她。
给我弟弟寄了100块,写封信给他。
哦,读书吧。
高二。丽,告诉我今天几号?
九月二十号。还有一周就中秋节,我每天看日历。
蓝红写下日期,把信纸折好塞进了信封,欠了一下身子,终于写完了,不然像欠债似的,现在说吧。
说什么呢?
不知道,不是你要跟我聊嘛,嘿嘿,你这人真是,阿霞,晓丽,她们找男朋友去了,你咋不去,心里急吧。
急有啥用,唉,男朋友丢在深圳了。
你自己咋就不丢了呢,丢了再把他捡回来呀,嘿嘿,真好笑,还丢了呢。
你现在觉得好笑,总有一天让你笑不出来。
那你教教我吧,你是过来人了呀。
都说女人到世上是为了爱情,但爱情却掌握男人手中,女人自然就掌握在男人手中呀,怎么样才能逃离男人的控制呢。
不谈恋爱不就得了,那么复杂,你看我,多自由自在。
你真的没恋爱过?还是处女?
嘿嘿,奇怪吗?
处女?再过两年就老处女,人家会笑你没用,没男人要。
是吗?要男人要还不容易,真是的,你们是随便,你看那黄彩霞,一天没有男人就过不了日子。
你今年多大?
二十。
没有男人追过你?你这么漂亮,不可能没有人追,我真笨,罗月丽拍拍自己的脑门说,蓝红,你的眼睛好漂亮,又大又亮,皮肤光滑细腻,真是个美人胚子。
别夸我啦,我很笨的。我的要求不高,人要稳重得些,看上去我要喜欢,不能没有钱,也不能太有钱,太有钱我也管不到他,嘿嘿。
你傻得可爱,你不图他的钱,可是男人不这么想,男人就是贱,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放在心里,你不要求他有钱,他倒要求你有钱。
你失恋了呀,怎么这么多埋怨?蓝红嘿嘿笑。
还是阿霞过得潇洒,这边跟马东东,那边又跟郑勇,她妈的,拿得起放得下。提到黄彩霞,罗月丽就气愤。
你是嫉妒她,还是憎恶她?
她除了身材好,哪点值得本姑娘嫉妒,哼!
好,99lib?好,不说了,别人的事懒得管,陪我寄信去。
两个女人在去邮局的路上碰到了马东东。马东东穿米灰色西装,打暗花领带,显得更帅气。她们情不自禁地叫他帅哥。马东东来找黄彩霞,现在保安不准他上楼了。马东东瘦了,一脸暗淡,说话语无伦次,甚至有些痴呆状态。我不甘心,我那么爱她,都怪我不争气,现在我做储干了,马东东痴呆呆地说。你还找她,人家都要回家结婚了,罗月丽感觉他真可怜。她的现任男友每晚和她住在我们宿舍那一张床上,你想去看看吗?你怕自己找不到女朋友?罗月丽狠狠刺激他。蓝红在一旁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站着听着。
这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罗月丽突然转变语调,很同情很富有耐心。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爱她,爱一个人是不需要回报的,爱她就是她,我相信她会回心转意的。
爱一个人不需要回报,但要看对象呀,你死心吧。
走吧,要不一起走走,把心情放开些,蓝红怯生生地说。
马东东无语,没有说走,也没有说不走,跟在她们身后去寄完信。寄完信,罗月丽买了咸花生,饼干,啤酒,椰子汁,三人在镇标下的草地上,围圈坐下来聊天。草地上的人一堆一堆的,三人一伙,五人一团,都是吃东西聊天的,而且在这块地上感觉特流行。每一个爱豪的人,来了亲朋老乡,都会来这坐。罗月丽开了啤酒,来,酒能解百愁,我陪你喝,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受些。喝啤酒谈往事,马东东的鼻子酸酸的。
第七章
说老实话,真的是她主动的,每天都到我上班的俱乐部来,后来我才知道,她男朋友是做保安的,刚刚离职出厂,别人奉劝我不相信,在我加班的时间,她偷偷跑出去跟前任男朋友约会,说确切点是坐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被我姐亲眼看到,我姐跟我说,我当时死都不相信。她对我姐说,她从来没想过要跟我结婚,但我不介意,我是真心喜欢她,真的,她在我的骨子里,挥不去,割不断。
这么说,现在你离厂了,她爱上别人不是很正常吗?你真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蓝红一直沉默,没有表态,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苦成这样,在她看来特没出息。
任凭罗月丽苦口婆心,马东东还是絮絮叨叨一片凄凉。慢慢的,马东东就只有叹息了,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罗月丽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过。罗月丽又买了两瓶啤酒,马东东没醉,罗月丽醉了。
草地上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该回去了。
罗月丽踉跄着,她要送马东东,被蓝红拉住她的衣角,看你呀,喝多啦。罗月丽一直咕噜着,没醉。直到目送马东东往宝鑫方向走远才肯回宿舍。
喝多了酒的罗月丽,倒床就和衣睡着了。
转眼中秋节到了。大街小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打工的人逢人便问中秋节去哪里过。这一问,有的人叹息,有的人高兴,有的人为难,去哪过中秋,一个沉重的问号,困扰着打工人的心。
爱豪厂里没啥活动。黄彩霞给罗月丽打内线电话,中秋节怎么过呀,安排什么节目呀。
这婆娘,罗月丽不耐烦,重色轻友,说完就把电话摁断了。
黄彩霞又按下杨晓丽的分机,杨晓丽正接另一个电话,这边与她一直嗯嗯嗯的,这死人头,不当回事。
蓝红勉强接了黄彩霞的电话。蓝红正忙着发加餐票,反正我没钱,哪儿都不去,我忙呀,下班再说。
都在忙,忙啥哩。
一会儿,罗月丽分机铃响。那头传来杨晓丽的声音,月丽,中秋我与男朋友约好了,对不起,不能陪你们了。
没啥节目,有啥节目呢,没有男人,节日还真不好过呢,罗月丽嘀咕着。
下班经过公告栏,那里挤满了踮着脚的员工,明天还不放假,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
很多99lib.员工对着蓝红骂骂咧咧,有没有搞错,中秋节不放假。
蓝红,这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消息最灵,透露给我一点嘛,罗月丽把蓝红拽到一边。
你跟员工一样糊涂,我一个小文员哪能知道全厂放假的事。不过听钟生讲,是一批货出了品质问题,要返工,这个你们生产部不是更清楚。
我只管生产数据,员工怨气熏天,又不怨我。
不放就不放,我也无所谓,反正不约男朋友。
天天加班,放个假好好睡一觉也好呀,人家员工就是这么想的。
次日上班,员工们心不在焉,窗外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伸长脖子往外望。行政部经理游生,马上指派保安队四处巡查,谁东张西望,不安心上班,就罚谁。保安队长带了郑勇,不到半个钟,开上来十多张罚款单。其中就有仓管员阿华的,阿华当时在收货处收货,窗外站着一个女孩子,抬头望了一下,挺漂亮的,看着了迷,刚好郑勇站到了面前,把名字登了上去。阿华理直气壮地解释,他只是望了一眼,难道不准抬头吗?郑勇威风凛凛地拷问他,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不准东张西望,你就是东张西望。眼看要罚50块钱,两天的工资,感到心痛,阿华当即就找游生投诉郑勇,说他利用职务之便经常代女朋友打卡。一查,阿霞的上班卡每天至少提前15分钟就打了。次日,人事部贴出来的罚款名单里,除了阿华名列其中,郑勇和黄彩霞也榜上有名。
仓管员阿华心里平衡了一点,但是保安可不好惹,出入厂门,每次都战战兢兢,怕郑勇打击报复抓他小辫子。当初进厂时,阿华就是想追黄彩霞,还帮她提行李,献殷勤。现在没得到,索性就翻脸,一对狗男女,呸!
郑勇也指着阿华的鼻梁,警告他说,以后等着瞧!
这一天真是郁闷的一天。下班时大家终于看到了放假通知,晚上和次日全厂放假。
晚餐饭堂终于加餐,每人一个月饼。员工各个精神焕发,各自找地方过节去了。节日就是节日,没啥乐的,玩的,每个人脸色不一样,总是堆着笑,精神也特别好。罗月丽与蓝红共一盒纸装月饼,也是这样笑着回宿舍的。杨晓丽已经提前在换衣服了,淡红色低领连衣裙,丰满的身躯,像熟透的苹果,提着裙角转动着,征求她俩的意见。
还用问,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一身都是肉,罗月丽笑而不露。
捏死你,掐死你,杨晓丽按住罗月丽狠狠掐了一把,拎起挎包,挥了挥手,去男朋友那儿了。可不知道是哪个男朋友,反正柳涛很久没来了。
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冲凉。明天放假,还有一天呢,时间多着呢,这回得慢慢冲,冲个够,蓝红说。冲那么干净干吗呢,罗月丽嘻嘻笑。正在收衣服,蓝红的bb机叫了。不知是谁,数字机就是有神秘感,突突,蓝红要下楼去复机。
复机回来,罗月丽问,谁呀。
你说谁呀,马东东呗,他说,他要过来跟我们一起过中秋,怪怪的,怎么知道我的call机?
你让他过来呀,人家一个人,多孤单,罗月丽说。
你怎么这么同情马东东,想着马东东的苦与乐,是不是爱上那小子呀。
他追你吧,怎么不call我呀?不过,也许这是马东东的计谋,想气黄彩霞,找女朋友最好是爱豪的,爱豪最刺激黄彩霞的当然是411房的小姐们,411还有谁呀。
马东东那球样,黄彩霞踢掉的鞋子,我不要,要捡你捡吧,嘿嘿。
什么破鞋子,你搞错没有,这样说人家,蓝红你这德行。
不是破鞋子,不是,你要,让你要,蓝红嘿嘿着,bb机递给罗月丽,你再去打一下,看他还在不,你让他过来吧,我刚才说没空。
去去,我才不打,他来咱不嫌弃,只是收留他,不来拉倒。
两个女人闹完了,忙完了,还觉得浪费了好时光,决定去镇广场逛灯谜会。
于是,各自翻柜子找衣服,穿什么呢?
不如咱们换了穿,找点新鲜感觉,蓝红说。月丽,你的手臂很漂亮,适合穿无袖,我有一件白色的无袖短衫,把你漂亮的手臂露出来。
我的手臂很白吗?罗月丽专挑了蓝红那件无袖白色上衣,穿在她身上,短了点,露出了肚脐,而且紧身,胸脯挺突出。蓝红说,阿门,天哪,你穿这件衣服这么合身,现在不就流行穿露脐嘛。蓝红这样一说,罗月丽更自信了,说,估计回头率有多少?是不是太露了一点。回头率百分之百,不过,我不敢这样穿的,你的头发配这衣裳,挺时尚的,真的。好看就穿上,管它。
这时,有人敲门。
她们猜,一定是马东东来了。
蓝红拉开门,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姑娘手捧一束红色玫瑰花站在门口,说,我是来给蓝红姐姐送花的,哪位是蓝红姐姐。谁送的呢,蓝红接过花束,疑惑不解,打开花束上的贺卡,蓝红绯红的脸色骤变,去你的,谁要你的花。蓝红把花气愤地摔进了垃圾桶。
是谁送的,好可惜,为什么丢掉,养在花瓶里也好呀。
蓝红气鼓鼓的,坐了一会儿说,是我一个老乡。
听说是货仓的仓管员,是吧。
神经病,我根本不喜欢他,有一天上班,别人赌气要他买可乐给我,他真的傻乎乎地去小卖部买可乐,别人把他当傻瓜,他还笑哩。
又有人敲门。这回是谁呢?
我来开,蓝红,罗月丽放下手中的衣服抢了先。
仓管阿华涎着笑脸,站在门口:节日快乐!
罗月丽叉起双手挡在门口,找谁呀?
我找蓝红,蓝红在吗?
找蓝红干吗,现在不在,不好意思。
蓝红正在气头之上,拉开罗月丽,说阿华,你太过分了,谁叫你买花了?不骂你不痛快!
阿华照样嘻着脸,双脚却不敢挪进宿舍半步。
你死了这份心吧,我要换衣服了,不好意思,罗月丽得意地把门关了。
半个小时不开门,蓝红说,他家还住瓦房,我们那儿都时兴盖平房,楼房,我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想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现实的问题是要考虑的。
蓝红,看你挺单纯的,可思想现实到让人刮目相看呀。人家对你可是情有独钟,让人羡慕。
傻瓜来送花,羡慕个鬼。阿丽,你也不抓紧点,阿森不是没有结婚吗?
人家名草有主呀,女朋友经常来,打他主意没门。
有啥关系,可以竞争嘛,把他抢过来,嘿嘿。
阿森跟我哥是铁哥们,我哥说他花死了,不让我靠近他,这种男人不可靠。
又有人敲门。
今天真热闹呀。
我来开。
我来开。
两个女人争着开。
罗月丽抢先。
门开了。包装部组长阿贵,胖子,捧着一束鲜花,恭恭敬敬地献给蓝红:中秋快乐。
憨憨的阿贵,使蓝红不知如何是好。犹豫间,阿贵背后响起一片吆喝声,遁声望去,十余个男工在走廊那头,拍着巴掌起哄。
阿贵被后面的工友笑红了脸,把花往蓝红怀里一推,转身撒腿就跑。
这个人真没注意到,蓝红感到怪怪的,没有把花掷进垃圾桶,也没有插花瓶,转手推给罗月丽,你帮忙拿着。
送你的花咋给我,罗月丽把花放在桌上。99lib?
唉,又一个傻小子,罗月丽傻眼了,回头捧起蓝红的脸,呀?怎么看不出来,到处留情呀,你老实招来。
嘿嘿,阿贵,是河南的,太远了。蓝红一脸平静。
这个太远,那个你不喜欢,那个没出息,服了你,我看你将来要嫁什么人。
走吧,走吧,没人来了。要不等等马东东,罗月丽说。别等,我刚才说让你去复机,你又不去,蓝说。
两个女人手挽手一起去镇中心广场看灯谜会去。
微风习习,大部分工厂都放假,一路上到处是人流,车流,经过镇标志,再穿过东风路就到镇广场,广场上灯火辉煌,广场中心有歌舞表演,周围吊有红灯笼,每个灯笼上挂有一条灯谜,猜中灯谜有奖,猜灯谜的人熙熙攘攘,多得挤不开。蓝红看到一句:海中绿洲(打一中国城市名)。罗月丽说,猜到了,是上海。蓝红说,不对吧,上海哪有绿洲。罗月丽说,那就是台湾。蓝红说,好像有点像了,台湾在海中,而且有绿色。旁边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说,不好意思,两位靓女,猜错了。中年男人扯下灯谜,就要去领奖。男人是装着去领奖的,回头抿笑了一下,把灯谜送给罗月丽:青岛,青色的岛,当然是海中绿洲啦。灯谜拿着吧,赶快去领奖哦,男人转身要走。要了人家的奖,罗月丽顺便问,先生,怎么称呼。男人解开腰包,翻出两张名片,给她们每人发了一张,然后扬手钻进一辆白色小车,往东风路拐去。
名片:晶晶饰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华万方。两个女人惊讶地叫起来,哇,总经理呢!
望着那道远去的白影,罗月丽怔怔地说,这男人才够味,够风度。
什么够味,管他什么味,什么风度,领奖去,蓝红拽起她的手往前挤。
排了许久,发现马东东在队列中。蓝红指着马东东的背对罗月丽说,你看那是谁?
马东东?罗月丽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谁呀?马东东拉开她的手,惊喜不已,你们呀,这么巧,我原本想过爱豪的,后来想算了吧,不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呀,你怕见她,不管她就是。我们欢迎你呀,我们对郑勇没一点好感,简直恬不知耻。
唉,女人也变得快,杨晓丽啥时跟李编好上了,马东东说。
难怪打从那晚起,柳涛再也没见过,可是杨晓丽怎么看不出来,蓝红惊讶地说。
他们领了奖品,一路沿东风路回厂,在镇标志处分路。
马东东说,我一个人也没啥心思吃月饼,这盒奖品,阿丽你帮忙拿着吧。
我们有呀,你拿回去吧,罗月丽嚷着不要,可是马东东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感觉他真可怜,他被黄彩霞耍了,罗月丽心里不是滋味。
嘿嘿,我看你不正常,是同情还是喜欢。蓝红笑她。
你这是哪里话,咱们算是朋友吧,关心一下不行吗?
宿舍楼还在沸腾着。每间宿舍传出不同的庆祝方式,划拳喝酒的,打拖拉机的,唱歌聊天的。411房是静的。罗月丽与蓝红趴在阳台上赏月,除了吃月饼,就是沉默无语。
蓝红,马东东喜欢的是你,你看出来了吗?
嘿嘿,我没注意,喜欢也是没有用的,我不喜欢这类男人,没男人味。
你太现实,蓝红。
蓝红否认她太现实,她说她要求不高,只是对爱情执着,钟情于谁,她就奋不顾身。
月亮飘进了云里,欢乐的灯光,把夜晚衬托得分外耀眼。呀,每个女人恋爱之前都是这样想的,罗月丽嚼着月饼,真没味,吃一半丢一半,这另一半没人吃,她自嘲。她们聊到凌晨两点,品月饼,品心事,品乡愁。没什么谈的,就是不想睡,因为第二天还放假,这夜就显得太漫长。
罗月丽打算第二天去哥哥家里的,九点就起床。蓝红还迷迷糊糊的,犹似在梦中。罗月丽下了宿舍楼就改变了主意,回头又把马东东的月饼带上,往宝鑫工业区走去。她说不清为什么要去找马东东,走在路上,慢慢明白了自己,她想看看马东东那个厂,是不是大厂,漂亮的厂吗?总有些了解马东东的想法和冲动。蓝红看他狗屎不如,她相信他是一个真男人,蓝红什么眼光,一个小姑娘家,没见过世面。
她终于按马东东提供的厂名,找到了那家陶瓷厂,今天都不放假,工厂大门封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座监狱,高墙密不透风,只有星期六晚上才有放行机会。员工们管星期六晚上的放行叫放风。现在不是放风的时间?99lib?,门卫告诉她,但是门卫给她作了传达。马东东找厂务主任央求了15分钟,最后批了10分钟的放行时间,把马东东气傻了。马东东以冲刺的速度跑到罗月丽面前,在工厂对面荔树下的士多店门口坐下来还喘着粗气,30米不到,缺乏运动,他的眼睛有点浮肿,神色不太好。
你们没放假,这老板也太抠了吧。
马东东笑,加班加班,加不完的班,台资厂就这鸟样,没完没了。
这样呀,要注意营养,可别把身体累垮掉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到哪去搞营养,没地方弄,也没时间呀,月丽,我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迟到要罚款,快说吧,说紧要的。
这么急,唉,你们厂真是的,先把月饼拿着,作早餐夜宵,我们月饼多去了,罗月丽关切他。
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没事。
你喜欢蓝红吧。
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
我还没想过,哪有这么快就喜欢别人了。她漂亮,纯洁,不是我一个人喜欢她,何况她接受不了我与黄彩霞有过一段感情的事实。
马东东苦笑,以后再说吧,都说婚姻是鞋子,穿在自己的脚上才知道是否合适。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一秒钟,又一秒。
我觉得还是我对不起黄彩霞,真的,我没有时间陪她,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打工人的宿命,也许打工的人不适合谈恋爱,恋爱注定是悲欢离合。
这不,电铃催命似的响了,保安催命似的叫着他的名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甭想那么多了,好好上班吧。
对不起,上班了,再见!马东东转身小跑进了厂门,回头挥了挥手。
望着马东东跨过门槛消失在门后,罗月丽还在凝望,她认定这是一个富于理想和充满前途的男人。
第八章
工厂里响起了立正稍息的口令。他们厂在做什么哩,可惜她看不见。她带着丝丝幸福回到了爱豪,又折去他哥家吃中饭。马东东的影子,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有些淡淡的惆怅,有些淡淡的忧伤。次日,她做的生产日报表连续做错了三次,主管阿森被总经理狠狠克了一顿。阿森回到办公室,一肚子火全倒给了罗月丽。一张报表上,一处是单号输入错误,一处统计错误,另一处漏统计。偶尔出现统计错误可以谅解,但是照抄单号,都抄错,你搞什么鬼?有没有心思做呀?阿森是这样怒气冲天地说她的。错了就错了,明摆着的,但是她没有让步,与阿森争了起来。当然,总经理不骂阿森,阿森也不会骂罗月丽,这是自然。自己挨了骂,下属还要争,阿森哪里有气出,于是来了一句,你做就做,不做拉倒。罗月丽委屈当即眼泪就来了,不干就不干。阿森不理睬她,转背踱进了车间。
这次工作错误,仿佛是一种错的缘,说不清道不明,平时也这么做,做了一年多,这是第一次出错,罗月丽其实够细心的,她在宿舍诉苦,被阿森骂得遍体鳞伤。哪个工作不出错,简直是太过分,亏他还跟她哥是朋友,女人们为她打抱不平。
罗月丽当晚就请假不加班,理由是心情不好。阿森照单批了。与主管显然闹僵了,工作怎么做呢?罗月丽找罗向阳,哥,我不想做了。
咋啦,不是好好的,罗向阳见妹妹一脸不高兴,猜到了几分,工作犯错,被阿森批评啦。他是主管,你应该尊重他,干吗跟他吵,跟上司吵架,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工作不好找,你得忍着点,罗向阳不同意辞职。
一连数日,罗月丽沉默寡语,与阿森憋气,不说话。文件往阿森桌上一搁,转背就走,上下级闹到这个份上,阿森还是看在罗向阳的面子,忍了。
但是工作出的问题,阿森本想把此事报告总经理,幸好罗向阳及时给阿森打了电话,老朋友总得给点面子,这事才没有搞到总经理那里去。罗月丽很犟,她现在恨阿森,原因是她心里确实喜欢过他,一个喜欢过的男人,这样不领情地骂她,她心里不只是委屈。
她想逃离那个地方,一个她得不到安慰的地方。以后我们还同坐在一个办公室,不行,我还是要走,再说在这个厂,赚不到钱不要紧,连男朋友也找不到。罗月丽向411房的姑娘们满心委屈地倒苦水。
赚不到钱,找个男人养起来,找不到男朋友,赚了钱养一个,蓝红嘿嘿笑。
哇塞,蓝红你哪里学来的,很经典呀,黄彩霞翘起拇指。
现在的人不都这样,蓝红若无其事的,阿丽,别走,可别把我丢这儿不管了。
这是什么时候,遍是黄金的广东,遍地是失业的人,遍地是打流的人。玩笑归玩笑,是走是留,工作确实不好找,考虑再三,罗月丽把辞工书写了,写到辞职原因,她犹豫了很久,就写换个工作环境,这样也不伤和气。写好了,就把辞职书夹在文件中间放到阿森的办公桌上,自己端坐在位置上,相信阿森立即就会签字,谁知石沉大海,过了一个星期仍没反应。某一天,她发现99lib?桌上富贵竹的花瓶里,意外地插上了一支玫瑰花。罗月丽惊讶到纳闷,偏偏在这个时候,究竟是谁呢,她猜测可能是阿森,以这种方式挽留她,还挽留她,说明他还有点人情味;也可能是统计员小张或者是车间的几个组长,不过不管是谁,心底有丝丝窃喜,在这里,终究还有人喜欢呀。但她是明白人,必须查个究竟,留意了几天,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再过几天,她早餐吃酸辣粉的钱有人提前付了。罗月丽奇怪地问店老板那人长得啥模样,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如果不说,她就不来吃了。店老板没文化,说不上来他的模样特征,反正是个男的。问了等于白问,罗月丽想这人有贼心没有贼胆,算了,只要他有钱,就让他送,让他付。她嘴上这么说,心里细得很,每天都敏锐地观察着。
辞工书没有音讯,罗月丽把第二份辞工书当着面递到了阿森手里。
阿森说,真的要辞吗,你再考虑两三天吧。
我考虑过了,越挽留,罗月丽就越讲骨气。
先放我这儿,过几天我给你答复。
过了三天,阿森找罗月丽谈话。
是不是上次我们之间的事?
罗月丽摇头。
那是工资问题吗?
罗月丽摇头。
阿森问什么她都摇头不答,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挽留了。当着罗月丽的面,阿森在同意栏,签下了大名。阿森对朋友的这个妹妹伤透了脑筋,这么犟。辞工书签批了,罗月丽反而觉得飘飘荡荡的,有些失落感,抱怨这主管签得这么快,至少要多找她几次才签,在同事面前才有面子。签了就签了,就做走的准备吧。
走之前一定要查清楚那个送花的家伙是谁呢?那天,罗月丽提前半个小时进办公室躲在文件柜后面,把阿华逮了个正着,阿华是在清洁工打扫卫生时偷偷摸摸进门的。阿华像做贼似的,支支吾吾说,我只是舍不得你走嘛。这个好色罗,追不到蓝红,来追自己,心里不是滋味。罗月丽当即挖苦他说,先生,你搞错了吧,你不是给蓝红送花的吗?为什么不给蓝红送呢?我可不会感谢你。
阿华挠着脑壳,傻笑,笑完就走。
罗月丽把这个事告诉了蓝红,蓝红笑弯了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辞职要去哪儿呢?现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罗月丽不说,没人猜得着。罗月丽原本打算去马东东那个厂的,这是她心里的秘密。翻抽屉时,无意中翻到了中秋节晚上那张卡片。哦,这回有点用,找他帮忙找份工作,罗月丽重读了一遍,照名片上的电话,在楼下电话亭里拨通了华万方的手机,喂,华总吗?我姓罗,上次灯谜会上见过的呢,有印象吧。那头华万方顿了一下,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现在怎样?有何指教?
有啥指教呢,失业啦,想到你公司混口饭吃,罗月丽半真半假地笑。
别开玩笑嘛,罗小姐,晚上打我电话聊,现在没空,正在开会,不好意思,拜拜。华万方浓重的闽南音。
没想到他还这么客气,一点老板架子都没有。挂了电话,罗月丽居然一下子忘了自己打算去哪了,看手表,时间还早着,先去邮局交了bb机的台费。下班后,就忙着冲凉、洗衣、梳妆。华万方果真给她bb机留言,答应到爱豪宿舍楼接她,罗月丽很吃惊,为了女孩子的矜持,她邀蓝红一起去,说是华万方请客。罗月丽穿了喜欢的长裙子,裙带飘飘,典型的淑女风范。蓝红穿牛仔短裙,像大小姐身边的丫头。
真的去见那个台湾佬?蓝红说,他们都说台湾人好色,你不要自投罗网,嘿嘿。
这不是相亲,是找工作呀,怕啥,小姐。
我看那人心里就有鬼,小心吃你豆腐。
两个女人推着笑着下了楼,果然门前停着那台白色轿车。靓车,员工们啧啧感叹。华万方开窗招了招手,罗月丽、蓝红携手坐进了白色奥迪的后座,她们感觉脸上的光彩照到了每一个看见的人,她们激动,自豪,得意。四楼阳台上观望的人,起哄,拍巴掌。车子发动,呼的只留下一道白影消逝在爱豪宿舍门前。看门的保安,个个瞪大了眼,妈的,是做人小蜜吧。车背后除了扬起的灰尘,还有一地纷纷扬扬的议论。
车里响起强烈的节奏,光头李进的《巴山夜雨》,女人置身于这种优美的旋律和立体声,自然遐想蹁跹。
你们想去哪?华万方老练地握住方向盘,平和地说。
去哪?她们没想过。随便,随便,女人异口同声。
男人与女人不能随便的,华万方笑,去咖啡厅吧,你们去过没有?
没有,我们从没去过。
哦,那就去吧。
华总,听你口音,是台湾人吧,我在台资厂做过,那声音很特别,蓝红说。
哦,能听出来,台湾人好吗?
好,台湾人都是大老板。
进过台湾厂,就会习惯些,台资厂与港资厂有很大差别。
台资厂太严,还要做操。
部队纪律不严明,是打不了胜仗的,工厂也一样。华万方笑,他把台资企业的“严”当作优越性,而感到自豪。
那是,不要太远了,你很忙,不浪费时间了。
这无所谓,工厂里的事有人管,不过藏书网真的还要个好帮手,老婆常年在台湾,这边没有助手。
说“老婆”二字两个女人警觉的心放下来了,这男人还算老实,说的是真话。
康乐路,一家咖啡厅的门口,车进了停车场。
咖啡厅雍容典雅,飘着淡淡的咖啡香,流动着优美古典的萨克斯音乐。咖啡厅没多少人,优雅清静,三人落座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罗月丽与蓝红第一次来,坐在华万方对面有些不自在。不习惯,是吧,其实没什么,多来两次就随意了,华万方尽量用随意温和的语气冲淡气氛,我这人工作比较挑剔,生活比较随意,你们随便点呀。
原以为华万方要赞美两个女人,那就大倒胃口了,蓝红想。但是华万方没有,他要了一杯咖啡,就直截了当问罗月丽学的是什么专业,完全像招人时在考察人。这使两个女人少了些尴尬,感觉更踏实。
我,高中毕业,没专业。
那你做过什么职业?
做过推销员、生产文员,刚出来时不会电脑,还做过员工呢,现在嘛,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蓝小姐呢?
蓝红低眉含首,摇摇头,别说我,我更加不行,嘿嘿。
没关系,华万方笑着说,那我们就做朋友吧。
与老板做朋友?与台湾人做朋友,两个女人受宠若惊。在这里,老板比上帝还神明呀,在这里,台湾人是广东的一等公民,内地人是三等公民。面前的老板把自己当朋友,是不是听错了,挖挖耳朵,捏捏下巴,不敢相信。
罗月丽告诫自己要沉得住,于是噘了一下嘴,华总,哪敢高攀呀。
朋友,还有什么地位之分的嘛,华万方自圆其说,朋友的本意也是志同道合呀。
咱们同哪个志,合哪个道呀,蓝红窃笑。
点的饮品来了。玫瑰奶茶,原来就是奶茶加玫瑰花瓣。罗月丽的目光沉到奶茶杯上,女人闻着玫瑰花香,心里遐想蹁跹。呵呵,就是这个,玫瑰还能喝?蓝红嘿嘿两声,就一心一意喝茶。有时,华万方不注意时,偶尔盯他一眼或闷声附和一句.99lib.。罗月丽摆正了主角位,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华万方很端正,握着杯,坐姿很是亲切。这个40出头的男人,很是拽紧罗月丽的心。
华万方又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做文员太委屈你们了。
是吗?她们笑。
华万方呷了口咖啡,目光倏地飘过来,与罗月丽相对。
这时,蓝红的bb机不识时务地响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别跑了,华万方掏出大哥大给蓝红,拿我的打吧。大哥大呀,蓝红拿在手里,一边拨号,一边说那怎么好意思。蓝红一边听电话,一边脸色变了。蓝红说,我有急事,对不起,我走先了。
罗小姐,拿我这部手机去用吧,找工作联系方便。
华总,这,这不行……
既然是朋友嘛,拿着用,用完再还我,图个方便嘛,出厂时记得打我电话,也许到时公司有位置安排的。
不拿白不拿,哼,拿了当白拿,这是流行话。手机还是平静地躺在台面,直到喝完咖啡,华万方又推了一次,拿着,别多想,找工作方便嘛。罗月丽抬眼望华万方,他假装看手表,一脸的自然。先拿着用用吧,她惴惴不安地把手机锁进提包。
把我当朋友,就别介意这个,华万方直截了当。
那我就收了,用完再还你。
罗月丽不是不明白华万方的用意,女人以嫁个台湾人或香港人为荣的时代,她很矛盾。华万方毕竟是有妇之夫,有老婆孩子,他没有隐瞒,足以证明他是个老实人。交个有钱的朋友不会亏吧,罗月丽摸着那部手机,自己开导自己,放开点,别想那么多,先把手机收起来,用时再说。
喝完咖啡,华万方把罗月丽送回到爱豪宿舍门口。蓝红打电话给罗月丽代她请假,说她表姐加班时晕倒在车间,现在医院输液,她要护理她一天。蓝红晚上十点回宿舍,大家关心她表姐的病情,她说没啥病,都是累的,输了两支葡萄糖,没事了。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省吃俭用,每月400多块工资,要寄回家400块,厂里生活差,经常萝卜白菜,没肉,营养不良,严重贫血,工厂经常发生女员工晕倒。
叫你表姐辞工算了,老板没人道,把人当猪牛,别给他打工了,罗月丽气愤地说。
工作难找,有什么办法呢?
蓝红正愁着表姐工作的事,黄彩霞的辞工书出现在人事部,辞工原因赫然写着回家结婚。这妞一天到晚说结婚,这回动真格的了,消息被蓝红传回411,三个女人有喜有乐。
不声不吭的,跟谁结婚?郑勇?
这事不能让马东东知道。
翻挂历,1997年2月6日过年。黄彩霞真的要辞工回家,这在她的辞工书交到人事部的当天下午,郑勇也交了辞工书,都是元月2日生效。黄彩霞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要回家结婚了。听说她换了个河南的男朋友,父母才把长叹换成短吁,这回就好,抓紧时间回来完婚。
瞧黄彩霞这几天得意的样子,她以为她找了刘德华、张学友,罗月丽嘘着嘴对蓝红说。杨晓丽说,你说她这人,说传统,她开放,尽做些脚踏两只船的事,说她开放,她又传统,这么快就顺父母的意回家结婚,不就是个看门的嘛,急什么急,有啥意思。蓝红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船上人不急,你们急个啥呀。
工厂的男人都说411房四朵金花,罗月丽时尚潮流,黄彩霞窈窕风情,杨晓丽雍容华贵,现在来看,只有黄彩霞开花结果了,可惜了,爱豪的男孩子不争气。还有一个关于蓝红的,写在办公楼的厕所墙壁上,蓝红是清纯臭美。男厕所这句话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411房的女人们捂着肚子笑掉了牙。
蓝红干巴巴地红着脸,真是的,还有人这么无聊。
还有呀,爱豪的男孩子都说蓝红是冷美人,多少男孩子追他都吃了闭门羹,爱豪的肥水都流外人田。这不知是谁说的,让411房的姑娘们笑了一屋热闹气氛。
笑完了,宿舍突然变得特别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大家都彼此在想些什么,罗月丽从一号床到二号四号床,转了一圈,都不说话,苦着脸像要出嫁一样,咋啦?咱们相聚在411这么久,亲如姐妹一般,现在要分别真有些舍不得。
给阿丽和阿霞开个送别会吧,罗月丽建议说。
平时的矛盾在此时全部烟消云散,女人的心就这么容易感动。
我们俩送她们俩,嘿嘿。
还笑哩,傻笑,月丽,你说是不?
哈哈,你不说,还真有点像呢,她这种笑来得快,去得也快,短而急,就像傻子。
说正事,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欺侮我呀。
就定在元月十号晚上,行不,举手表决,杨晓丽自个儿举手。
还表决啥呀,就咱仨。
通过,一致通过。
罗月丽负责安排场地,我负责安排活动时间,阿霞负责联络车辆,蓝红买糖果,负责通知阿霞。罗月丽还加了一条,女人们的事,不准带家属。这句话让蓝红去说,蓝红没意见,说就说,看你两个胆小的。杨晓丽背了背包,说了声拜拜就走了。罗月丽在叠衣柜。蓝红嘟着嘴,闷坐。
要是都不走,玩也有人玩,吵也有人吵,多好,阿丽,你走了我咋办,没人陪我玩了。
你把我当男朋友,没关系,我失业了你得养我,我天天陪着你吧。
还养你哩,我养自己还养不活呢。
阿贵这人不错呀,高大、老实也有安全感,咋嫌人家远呢。
你说,到北方还要吃面馍,我才不习惯,远了,就没有安全感,万一他不对我好了呢?
前怕狼后怕虎,你嫁还是不嫁?
这得讲缘分吧,你咋还是孤单一个人?嘿嘿。
你还挖我短,该死的,不理你了。
第九章
女人们约定在9号再商讨送别会。杨晓丽提前电话通知,下班后,411宿舍的,约法三章,不准冲凉,不准复机。罗月丽与黄彩霞请假不加班,加之要离职了,主管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只有蓝红出厂门时,还战战兢兢,因为主管叮嘱她加班算出勤。她想说,加完班再去的。罗月丽捂住她的嘴,想说啥,加班是不是?蓝红说,是呀,工作没做完,烦死人了。你怕个啥嘛,晓丽是总经理助理,主管罚你,你就推给她呗。
她们把周围的游乐场所扳着指头数了一遍,镇标旁边的宽阔草地,工业区夜玫瑰的士高,楼下美美卡拉ok店,体育路端宝鑫公园,镇中心公园,宝鑫打工族歌舞厅,聚宝电影院,聚宝溜冰场……四人有四种说法,罗月丽说去夜玫瑰,理由是那里热闹,舞跳得过瘾,音响效果好。杨晓丽说去宝鑫公园,理由是浪漫,可以聊天,做游戏。黄彩霞举手支持罗月丽,故意加强她的河南口音,也说去夜玫瑰,外面冷,俺不做露天鸭子。蓝红说去宝鑫打工族歌舞厅,理由是那儿既可以跳舞,又可以卡拉ok,既经济又实惠。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下,抽签吧。蓝红抓的,四个女人趴在一堆,倒数,一、二、三,打开签条:宝鑫打工族歌舞厅。
那边包房50元一晚,酒水不贵,既可以唱歌,又可以跳舞,罗月丽如数家珍。
她们商定七点半钟出发,七点四十五分到达,八点致辞,致什么辞呢,想烂了脑壳,还是杨晓丽内行,说祝辞,因为离别,相互祝福。八点半自由卡拉ok,九点钟酒会开始,十点钟的士高,十一点合唱朋友,十一点十分,送别会结束。杨晓丽安排了公司一个双排座接送,司机小康说有时间送,回厂还要看时间。只是,谁埋单?
感谢姐妹们这么些日子给予的关照,这次聚会,我跟黄彩霞做东,罗月丽说。
这钱,别争,还是我与蓝红请你们,给你们饯行,杨晓丽说。
你们怎么安排都行,我没意见,蓝红嗑瓜子,无所谓的样子,心咯噔咯噔跳着。
这样吧,aa制,每人50块,罗月丽说,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一致通过。
她们翻箱的翻箱,倒柜的倒柜,化妆的化妆,撑衣的撑衣。
司机小康早在楼下等着。打工族歌舞厅位于聚宝街中心地带,霓虹闪烁,音乐悠扬,但是寥寥无人。时间尚早,服务员把她们领进包房,还不错,一张三位沙发,几条脚凳,挺宽敞的,25寸彩电,还有一个水晶灯,天女散花般转动着。
50块,值。这房今晚就是咱们的了,女人们一哄而上。
翻歌谱,调音响,喊,叫,这是她们的专长。歌厅跟着开始摇晃起来了。
一个唱,一个和,一个跳,一个伴。
罗月丽嗓门有些沙哑,但跳舞擅长,恰恰、伦巴、探戈样样皆能,赢得了众人喝彩,蓝红当即拜她为师,扭起腰肢,学跳舞。
黄彩霞唱得实在一般,喊得最为响亮,却霸着话筒不肯放,舞也会跳,步法一般,但其仪态万方,确实也醉人。
蓝红能哼几句,只会唱《十五的月亮》这等老歌,她年龄最小,身上却找不到流行的感觉,她平时封闭得很,今天没有男人在场,她大着胆子跟在罗月丽后面学,扭来扭去,身段不错,腰板硬着,扭起来,实在勉强。
杨晓丽有较浑厚的女中音天质,唱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形情具备,声音淳厚,有女性的成熟美感。
没有男人的时候,女人们喝酒也疯狂,左一句哥们,右一句哥们,一杯一杯地碰,将醉未醉,东倒西歪,姿态万千。罗月丽左脚绊右脚,有点像跳的士高,不断嚷着干杯。蓝红干了两杯,就歪倒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醉了,醉了。黄彩霞还在高歌,杨晓丽脸不红心不跳,扭动小蛮腰,跳起了恰恰。房间里时而发出干杯、干杯的尖喊声和捶捶打打的嘻闹声。
罗月丽晃了一阵,也靠着蓝红,歪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酒杯,分不清了酒杯和麦克风,握着麦头唱一句,端起酒杯唱一句。黄彩霞醉了,东倒西歪,拉起蓝红的手,唱妹妹走西口。碰了杯,谁怕谁,喝就喝,唱就唱。包房热闹,总是少点什么,比如少了男人,女人跳舞越疯狂,越是疯狂的美,越是孤独的感觉。
歌舞厅开始跳的士高,传来强烈的节奏,震撼着门板和每一颗躁动的心。
第一个按捺不住诱惑的是黄彩霞,先是探出头,然后扭着屁股进了舞池。
罗月丽摆着裙裾,硬把蓝红推起来,跟了出去。
杨晓丽一个人拿话筒和遥控器,唱《像雨像雾又像风》,没有观众,也全身投入。
蓝红没有进过舞池,一会儿,气冲冲地返回来了。一个满脸酒气的男人紧跟而来。男人用地地道道的广东腔说,有没有搞错呀,把我衣服全部弄脏了,就这样跑回来,搞错没有!
男人带起一股酒气,直指蓝红的鼻梁。看样子,男人有点醉。蓝红往杨晓丽背后躲,恰好罗月丽踉踉跄跄赶上这场面,甩手挡开男人的手,反过来指着男人的鼻梁,有没搞错,欺负女孩子,你还是男人吗?
我……我,我不是来打架的,只想要个公道,不要凶,男人双手叉到腰上。
公道?什么公道?不就是弄湿了一件衣服嘛,犯得着这样凶女孩子吗?你的衣服很值钱,是吧?这么点事,你还像个男人吗?你说,你还像男人吗?罗月丽抓住男人的衣领,问个不休。
别以你是女人,别以为你漂亮,道个歉,你不会吗?
杨晓丽说,蓝红,给人家道个歉,丢不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蓝红认真地说了两次,低眉,罪人似的。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马上回敬,对不起,打扰了,我姓叶,名南林,唱首歌送给大家以表歉意。
男人踏着节拍,手握麦克风,有模有样地唱起《吻别》,稳重的男中音,一往情深的表情,唱得确实不错,女人们跟着哄起来。
真个不吵不相识,这个典型的广东人就这样走进了蓝红的生活中。叶南林方脸,偏瘦,穿波鞋,休闲装,典型的广东装束,普通话不标准,但声音浑厚,响亮,很有磁性。女人们不自主地给他打拍子。蓝红绕着杨晓丽的肩膀,偷偷地观望眼前这个男人,这人蛮有意思,不像个找茬的,很有素养,怎么看都顺眼。女人们嚷着再来一首,男人不推辞,再唱粤语歌《片片枫叶红》,动情动色,还不时表现广东人特有的优越感。唱完了,她们继续鼓掌,哄着,嚷着,再来一首。他的声音震撼着蓝红,她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游走。她想,如果他再唱,她讨厌这种男人,如果不唱了,她喜欢这种男人,恰到好处,把握适度,又不失风度。叶南林真的不唱了,掌声不停,但歌声停了,蓝红的双掌延迟了两拍。蓝红捂着自己的嘴巴,似笑非笑,似惊非惊,直到男人转身离开。
男人很干脆,没有再回头,或者留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也许从此只是永恒的记忆,给女人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她们在猜测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真是为了一句对不起吗?只有蓝红内心惊讶,为什么偏偏是她抽了这个签,为什么偏偏是她碰翻了他的酒杯,而不是她们,这难道就是妙不可言的缘吗?她问得自己有些模糊模糊,懵懵懂懂,傻在当场。
蓝红,你傻想什么呀,唱歌。
唱,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伴音响起,蓝红抱着黄彩霞,杨晓丽抱着罗月丽,快乐的,幸福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段情一辈子……唱着唱着女人们牢牢抱紧,再抱紧,纤纤细指掐着对方,明天开始,411房有两人各分东西,各奔前程,各自寻找自己的归宿,明天在哪里,明天永远是个未知数,也许明天就要嫁人,也许明天漂泊在另一个地方,也许就是永别。女人骨子里渴望的稳定,在打工的岁月只是一个童话。打工人好无助,好无赖,怎样过,怎样活,谁都无法预测。她们的心里装满了委屈,充满了不稳的情绪,一旦触动,一个安慰一个,99lib.
被安慰的人没哭,安慰的人先哭,一个传染一个,四人哭成一团,抱成一团,哭自己,哭朋友,哭打工,哭前途,是因为知心朋友分离,是因为自己的前程。蓝红难舍难分,像个孩子,抽噎着;罗月丽咽咽而哭,泪流满面;杨晓丽泪水断断续续;黄彩霞哭声零零碎碎。
歌曲停了,好久,哭声才停下来。
为什么要哭呢?
是呀,为什么哭呢?
你,你,还有你!她们擦去眼角的泪水,转眼之间找不到哭的理由。东莞不相信眼泪,姐妹们,我们应该期待明天会更好。
来,唱明天会更好!
擦干泪水,手牵着手,欢笑又回到脸上。
来,明天会更好!!又一阵快乐的、激情的拥抱。
音乐戛然而止,女人们一哄而散。
她们经过舞厅,那个叫叶南林的男人还坐在那儿,一个人喝闷酒,向她们挥手打招呼。
四个女人相互搀扶着,一路唱,一路疯。
一个美妙的夜晚,成为她们打工生活中最美好的记忆。
絮絮叨叨的女人们,笑那个男人还真把我们当朋友了,脸皮真厚,她们是骄傲的,是胜利的。她们谈到了将来的打算。黄彩霞这回打定决心回去结婚,与丈夫天天厮守,一日三餐,只管油盐酱醋。她说她厌倦了漂泊,感觉患了恐慌症一般。回了南阳,她不打算出来了,与郑勇在镇上做些小生意,安安心心做个家庭主妇。杨晓丽笑她那么高大,却是小女人。女人高大,心可是一样要人疼的,她得意的,只要活得轻松,不求轰轰烈烈。罗月丽说这样也好,免了漂泊流浪之苦,平平淡淡才是真,做个小女人又何妨,自己想也想不了。蓝红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她瞧不起黄彩霞那个男人,嘴嘿嘿笑着,阿霞,那不明年就生娃儿了。罗月丽抿着嘴,又蹦出一句,阿霞真是人见人爱呀,你看一个马东东,一个郑勇,唱戏似的。
黄彩霞订的是次日晚上八点钟的火车票。411房三人,还有几个河南老乡,一起下楼给他俩送行。
在宿舍门口的路上,一行人遇到了马东东。夕阳温和地洒在马东东身上,西装革履,灰色领带,衣着光鲜,目光炯炯,盯着他们。每个人觉得阳光更加刺眼,不得不眯着眼,但是无法遮挡来自内心的惊慌。黄彩霞垂下眼睑,继续用假装的欢笑和大声的聊天来掩饰自己的心虚。郑勇换到了黄彩霞的右边,装作若无其事,但说话的声音明显变得粘连不清。每个人都在内心猜测,马东东是来送别还是——他怎么知道黄彩霞回去的时间?绝对是扣人心弦的谜。现在,没有人有心思猜谜底,各自思考着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言,才恰当?这还不是他们最关心的,最关心的是马东东与黄彩霞及郑勇将怎样面对。或许,马东东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和尴尬;或许马东东与郑勇会不会发生打斗?
真是死心眼,最气的是罗月丽。
蓝红的表情没啥变化,她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她只想看这场精彩的表演。
杨晓丽一脸惊讶,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越走越近,郑勇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他们继续聊着到家的时间,上车的事项,黄彩霞有心没心地答着,总之回家的感觉就是好。
十米,五米,说话的声音没了,连黄彩霞的大嗓门,突然紧闭无风。
马东东突然横在路中央,像眼红的公牛,直冲过来。人群有些慌,公牛冲过来了,气势逼人。该不会与郑勇打起来吧,众人猜测。
马东东冲到眼前,停下来了。人群也停下来了。
谁知罗月丽跨前一步,迎面拦住马东东,低声说,你要干什么?
对马东东来说,这也是个绝对的意外,拦她的人不是黄彩霞和郑勇,若是郑勇,这一架不可避免,若是黄彩霞,唉,可惜不是,罗小姐,请你让开,我要跟她说几句。
何必呢?没用的,你这是白搭。
他不由分说,捉住罗月丽左肩,拨开了。
马东东站到黄彩霞面前,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你真的喜欢他?愿意嫁给他?马东东嘴在颤抖,心跳也在加快,他的手握紧拳头。
废话,不喜欢,怎么会跟他结婚。黄彩霞似乎早有准备,她的回答没有任何余地。
你骗我,你骗你自己,马东东目光直逼她的眼睛,想从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一丝答案,然而他没有找到。
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干扰一个女人的平凡生活,我不想轰轰烈烈,你爱我就应该支持我,对吧?
对,没错。马东东的嘴唇再次扭曲,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好,我支持你,你不要后悔,哼,马东东捉住她的肩猛摇两下,掉头铿锵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虚惊一场,这样而已,太没劲了。马东东的无声离开,使这群人迅速回归平静,他们无话可说,继续往国道方向,一直把黄彩霞与郑勇送上一辆开往广州的中巴车。
今天的戏原本可以更精彩的,杨晓丽问罗月丽,阿丽,你拦马东东干嘛,如果不拦,说不定在气头上,两人就打起来了,那多过瘾。
是嘛,一场好戏,被月丽砸了,蓝红也幸灾乐祸。
哎呀,都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打起来了,你们就有好戏了,真是的。
入夜,罗月丽蒙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夜,不知咋的,就是伤心,看到马东东那痴情的模样就莫名地伤心。
411房走了黄彩霞,新来的仓管文员阿洁是个结了婚的女人,与老公在外租房,中午在411房休息,晚上不睡宿舍。那个床位其实是空着的,虽然非亲非故,没有黄彩霞的喇叭嗓门,少了二分之一的热闹,少了四分之一的乐趣。
宿舍少了一种声音,少了不少色彩,再加上罗月丽马上面临离职,杨晓丽与蓝红心情沉甸甸的,提不起来,411房变得异常冷清。姑娘们碰在一起,不再是笑语欢歌,代之轻声的问候,细腻的关切,而且总那么匆忙。
罗月丽把办公桌的东西提前两天就收拾了个干净。开学三天耍,放学三天打。这打工也差不多,报到三天耍,辞工三天玩。回到宿舍,不停地翻日历,倒计时,计划着行李物品,恰逢天气每天晴朗,太阳慵懒如猫,该洗的洗了,该晒的晒了。来广东的时候,只一个小背包,来爱豪的时候,只一个小箱子,现行李多了,东西根本放不下。蓝红建议她去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一个大一点的箱子,120多块钱一个。罗月丽舍不得花这个钱,后来一想,反正出厂时要发两个月工资,1000多块,叫蓝红一起下楼。这回蓝红还不愿下楼,说脚没劲,非得让罗月丽买汽水。下楼时,每遇到一个同事,都要问候她,还没走呢,每个人依依不舍似的。其实每个人看到别人离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也许哪天就轮到了自己,见别人离职要么就痛快,要么就跟着痛苦。
比如说保安队长,总是板着面孔,员工叫他冷面阎罗,上次罗月丽打卡时没站好,被他差点揪出队来,罗月丽就是不站出来,跟他吵了,没留他一点面子,罗月丽还以为他要报复,如果这几天不报复,就没有机会了,奇怪的是,保安队长一反常态,主动跟她打起招呼来,这人真让她受不了。
数着数着就把离职的日子数来了。偏偏天空下了毛毛细雨,有些冷。杨晓丽没回宿舍,打call机来说,临时陪总经理洽谈业务吃饭去了。杨晓丽没来,保安队长来了,笑嘻嘻地帮她提行李。这个时候,罗月丽很是感动了一番,以前的那次过节,不再难堪,变得非常可爱。宿舍门口,罗向阳打了伞亲自来接妹妹,一年前来的时候,是罗向阳送来的。罗向阳接过保安队长手中的行李,蛮有感慨,走就走吧,反正打工这事儿,太辛苦太受气,工字不出头。罗向阳最关心妹妹的打算。罗月丽翘嘴巴,工作上心里没谱,但对哥哥的询问,表现不耐烦,埋怨哥把她当小孩子。
好好好,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还真没时间探你的事。
罗向阳这几天正忙着筹划开个饭馆。
你要上班,谁来管呀。
爸出来管呗。
爸他会管啥。
那你说谁来管呀?罗向阳知道妹妹要说谁,故意这样逗她。
我推荐一个,马东东可以不?哥,你知道吧,就是那个……
第十章
那个小伙子,我知道,上次在宿舍楼前见过的。
罗月丽这话是当着蓝红的面说的,不出厂她还不敢说,一出厂门,胆子大了,还挺理直气壮的,不怕蓝红笑话她。蓝红表面上装作漠不关心,嘴上说也不在乎,但别人提到马东东,尤其是罗月丽表示那么关心,嘿,心里就不舒服,说马东东一直在工厂,他哪行?
罗向阳注意到妹妹眼里那份欣喜,被蓝红这样一说,改口打了折,到时再说吧。
我说说而已,只是觉得他合适,经验都是学来的。
蓝红真是的,说不在乎马东东,一说马东东就故意打岔,啥意思嘛,罗月丽这样想,回头看蓝红,她脸不红心不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是无意的,但是罗月丽心里还是不舒服。这丫头片子,罗月丽有点不高兴。也许蓝红察觉到了,一到罗向阳的出租屋,放下行李,就要走人。两个好姐妹生气了。罗向阳跟上去挽留蓝红,咋这么快就走,也该坐坐,喝杯水呀。罗月丽跟出门时,蓝红已经闷声闷气走远了。
你看,都是朋友,人家说的是实情,打工跟管小餐馆可是两码事,大本大钱的,不是用来试的,罗向阳回头批了妹妹,见到她跟她道个歉。
罗月丽满不在乎。
罗向阳租的房间比较小,嫂子正给孩子喂奶。行李堆到屋角,没有柜子,连个木架都没有,行李直接放在水泥地面上。这样已经不错了,一般人租不起房,嫂子很满足的样子。这样衣服很容易回潮,罗月丽从柴房好不容易找出两块木板拼在地上。她与嫂子阿慧一起住,哥哥住工厂宿舍。睡到半夜,孩子啼哭不断,吵得没法合眼,再加上孩子的尿布味和奶味,让罗月丽住不下去。罗月丽就给哥哥打电话不去住了。在外打工,住是头等大事,罗月丽还真犯愁,自己的暂住证过期了,说不定就要给治安队抓去。下午,她在外转悠了一圈,九九藏书三立工业区有一间房,房租60元一个月,但租房一定要办暂住证,两百多块,想一想如果进了厂,就浪费了,更何况出厂开支那么大,巴不得省点钱用。
考虑来考虑去,房子不租了,为了省钱,住宿打游击,跟这个老乡搭脚过一夜,跟那个老乡搭脚又过一夜。
几天没找到工作,蓝红找来了。嘿,这妞是想我了,不生我的气了。女人早已把前面的不愉快忘记了。蓝红告诉她一个特大消息,宿舍保安换人了,与罗月丽商量混进411住宿。趁人多时,罗月丽穿厂服与蓝红手牵手溜了进去,我就说,穿上厂服保安就认不出来,这保安是瞎猫,只认身上这皮。躺在床上,两人还笑得打滚,得意地交流偷偷跑进来的心得。蓝红说,进门时,你别看着他,只管大摇大摆往里走,准能进来,这么多员工,他认识谁呀。这几天,蓝红挺郁闷,杨晓丽星期一至星期五,多半待在工厂,整理档案或接待来访的客人,平时还要陪老总外出应酬,很少在宿舍。周六与周日,她逃命似的奔东莞他的新任男朋友李编那儿。柳涛不像马东东那样没有出息,没有来缠过杨晓丽,到底是大学生,眼光远,看得开,蓝红就是这样说的。蓝红一说马东东,就说没出息。罗月丽听起来就不是滋味,不是这样吧,不来缠,不见得就是好,这年代男人都看得开,甩女人就像换衣服,反正吃亏不会是男人,像马东东这样痴情的男人,少之又少。蓝红说如果他是马东东,黄彩霞走那天就不会来,你看黄彩霞多得意,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多幸福,马东东转背,她脸上就露出了那点神气。
他是傻了一点,唉,傻得可爱,傻得真,唉,多情总被无情恼,罗月丽感叹。
终于,罗月丽算是安安静静住了两晚。也许有人打小报告,第三天晚上十点多钟,宿舍保安专门敲411房的门查房,把罗月丽弄得非常尴尬。蓝红想让保安宽容当晚吧,哪知保安就是不让,说公事公办,否则没法交差。
蓝红说找保安队长,那天他还送你,肯定能行。
不行,出去了还回来睡,哪有面子。
蓝红陪着罗月丽跟在保安后面,被请出了宿舍区。
十点多了,住哪呢?
蓝红说她有个老乡在宝鑫一个建筑队,那儿可以住,又不查房,进爱豪前她也在那儿住过。
那就去吧,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不过得自己带被子,她没被子盖,得去哥家走一趟。罗月丽去哥哥家拿了被子,与蓝红沿沙岗工业区大道走下去,找到那个老乡,确实有一间空房,说是空房,其实是棚子。黑头黑脸的老乡热情把她们领进去,憨憨地说,只怕你们住不习惯。建筑队住的房子,石棉瓦夹制的,四面透风,床是木板搭的,坐上去就吱嘎吱嘎叫。这冬天来了,冷瑟瑟的,罗月丽拉着蓝红,不让她走。住就住吧,反正不是没住过,蓝红不情愿也不行。
她们睡不着,聊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
一警笛声把她们从睡梦中惊醒,那时才七点过一刻。罗月丽以为查暂住证,吓着从床上嘣的一声弹起。蓝红,你去看看,咋回事?是不是查暂住证?蓝红套上外套,拧开门闩,往人堆望,没有查暂住证的迹象,回头说,没事,一堆人在看啥,可能出事了。出啥事都好,就是不要查暂住证,罗月丽重新躺下,可是没有了睡意。蓝红哈欠连连说,月丽你多睡会,我上班去了。躺了半个钟,罗月丽睡不着,怕查暂住证,索性起床,挤进人群。啊,一地血肉模糊,有人跳楼,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警察正在拍照取证。真恐怖,罗月丽把头缩了回来,工地上的人说女孩为了躲开查暂住证,住到这栋新建的厂房三楼天顶,一周前来的,有人见过她每晚九点钟抱着被褥上楼。人是从楼顶跳下来的,跳楼的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有人在梦中听到啪的一声,以为风把什么东西吹了下来。有人悄悄说,女孩在三楼被人轮奸,然后跳的楼。看到那堆血,罗月丽心怦怦直跳,没心思再听下去,反正是因为暂住证才会这样,她没办暂住证,越听越恐慌。
不行了,这里不能住了,不安全。罗月丽赶紧回哥哥的出租房,洗漱完毕,她本想去照相办暂住证的,出了门口,脚就不听使唤,还是舍不得掏200块钱办暂住证,能躲则躲,躲不了再说。她顺着脚步往宝鑫工业区走,她已经去过两次了,都没看到有工厂招文员,但是她决心一定要在宝鑫找到一份工作。这个念头,每天会跳出来喊她百遍。她在马东东那家厂门口逗留了半个小时,问保安,根本连员工都不招。她中午没吃饭,坐在宝鑫公园看书看了一个下午,感觉疲劳极了,这时蓝红打了她call机,发给她的数字819,8代表不见不散,19代表19点钟,这是她俩的密码。罗月丽提前步行到爱豪门口的桂林米粉店,这是她们指定的约会地点。
这是爱豪员工招待老乡和亲朋的地方。来老乡或亲朋了,见面第一件事就问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就去对面店里吃碗桂林米粉;第二件事就是问今晚住哪,有没有暂住证,有时来了个熟人,想着这些事情上班也走神。坐在小店里,罗月丽就想这些事情,做梦一般,打工的人各个都像老鼠一样活着,在家可不是这样,各个光明正大,为何要来受这份罪?一块五毛一碗的米粉,有人在吃,都是找工作等人的。
蓝红还在宿舍。前几天,她挑了两圈浅蓝色的毛线回来,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打毛衣。杨晓丽见一次笑她一次,干啥,毛衣织给谁,一天才织多少,都快过年了,过完年,天气就转热。蓝红织她的毛衣,不受杨晓丽影响,一边织还一边往楼下望。一天晚上心血来潮,把新来的生产文员阿美拉去打工族歌舞厅跳舞。她刚学会跳舞,瘾特大,这样一跳,就迷上了跳舞。阿美有男朋友,没那么多时间陪她。偏偏舞厅政策放宽,男性收两倍,女性不收费,这在经济上大大支持了她。跳舞的感觉特棒,每当下班,在楼下转一转,脚就不自主地往宝鑫走,像那儿有磁铁一样。她跳得特疯狂,蹦迪一个小时不用歇息,让旁观的男人也汗颜。
与其说她爱上跳舞,不如说爱上了那个男人,他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那个男人终于再次出现在那个位置。他先看到她,他从另一个位置坐到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位置。男人的计谋,女人当作了缘,她浑身的细胞都在跳动,猛烈蹦了一阵,舞曲停了,转为交谊舞。她精疲力竭,不敢坐到那张台去,故意背对着他,用手理自己的短发。她自信,他会主动过来,请她跳舞,她模拟那个男中音的请字,等待那双成熟的手和目光。
男人在她期待到不耐烦的时候,把手伸向了她,一下子浇灭了她等待的烦躁。
她与他连跳了三曲,他舞步纯熟,她刚刚跳会,她感受到自己快乐着99lib?,飞旋着。舞会后,他请她喝饮料,吃宵夜,她对他说今晚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晚。当一个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男人已经明白到底,她的心已被他完全打开,随时都可以拥有她。他叫朋友开车送她回工厂,双方互留了电话号码,女人的虚荣满足了。在宿舍门口,值夜班的保安嚷着笑着,像是羡慕,又像是讽刺,她匆匆而入,妈的,傻笑。
次日,蓝红答应了叶南林的邀请,一起吃晚餐。蓝红想着把罗月丽叫去参考一下,其实是做电灯泡。罗月丽在米粉站干等了一个多小时,她有好修养,既不生气,也不埋怨,心平气和地看电视。
唉,我来得太早了,这丫也不知啥事。
这么早,蓝红这次笑得隐秘而含蓄。
你的心情不错嘛,有喜事?
跟我走就行。
蓝红揽着罗月丽往沙岗大道走,一辆的士缓缓驶到身边,按了两声喇叭,车窗开了,一张脸探出来。
罗月丽回头一看,呀,是你呀。
还认识我吧,叶南林。
上车,上车,蓝红把罗月丽推了进去。
司机,去福满楼。
你对东莞很熟嘛,罗月丽把参谋的位置摆正了,想了解叶南林的底儿。
他原来在宝鑫一家工厂上过班,蓝红替他回答。
丫头,我不是问你,哼。
嘿嘿,蓝红不好意思地笑。
福满楼以湘菜为主,位于宝鑫工业区,东江一个小岛上,全部杉木皮围建,田园风光,小岛风情。叶南林请她吃湘菜,算是尊重蓝红,他说这是老乡推荐的。对于打摩托不舍得的两个女人来说,看叶南林付30块的士费,嘴上不说,心里啧叹不已。叶南林说出门搭的士对广州人来讲是常事。叶南林言外之意是自己有钱,这就是广州人的优势。他关车门,开车门,娴熟利索,在蓝红眼里,每一个动作都有让她心动的理由。蓝红最讨厌男人这样吹牛,但从叶南林的嘴里说出来,感觉顺理成章,他就是广州人,广州人就不一样。琼瑶小说里那些毛丫头,不就是爱上了大少爷。
阿红是湖南人,所以特地找了这家湘菜馆,阿丽,不好意思,习惯吧。
没关系,今天阿红是主客。
这话让蓝红心里舒舒藏书网服服,美滋滋的。服务员拿来了菜谱,叶南林得意地呷茶,说随便点菜,随便!把随便点菜四个字说得特别响。就你有钱,吹!罗月丽想,这人很造势。蓝红把这句话当作对她大方,在朋友面前很体面。蓝红拿菜谱,点了菜,剁椒鱼头和炒腊肉。罗月丽毫不客气,点了个串烧虾和大闸蟹。罗月丽察言观色,瞄叶南林脸上的笑,还算自然。这男人年龄不小,果真见过世面。叶南林继续把自己的话发扬了一遍,随便点,这里菜不贵。叶南林盛情相邀,不点觉得过意不去,一想不点白不点,罗月丽又点了一个海鲜,还在继续往下看。身旁的蓝红,心急,点这么多,吃不完浪费,桌底下,踩了罗月丽一脚,好了,好了,吃完再点。
还没嫁过去就为他节约了,真过分,罗月丽暗自窃笑。
叶南林顺水推舟,好吧,先上菜,快点,美女们肚子饿了。
你们喝酒吗?叶南林问。
不喝,可乐吧。
叶南林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目前做些生意,前年做大生意亏了不少钱。
以后,你们别叫叶先生,挺别扭,按广东的叫法,叫阿林吧。
大生意小生意,做生意就是老板嘛,那就叫叶老板吧,这也是广东最流行的,罗月丽抿着嘴说,上次得罪之处还请叶老板多谅解。
哪里哪里,说反了,冒犯之处还请美女们多谅解。
不打不相交,你们干一杯,.99lib.蓝红笑着插了一句,这也算是头回了。
好,干一杯!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烦恼,说我吧,既要照顾爸妈,又要照看生意,有时回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到。
敏感的话题一出现,蓝红就揪住它,说,那你老婆呢?
老婆,唉,叶南林摇摇头,顿了一下,呷了口啤酒,怎么说呢,不瞒你们,我结过婚,离了。
你30多了吧?
你看我很老吗?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阿丽的意思是你很成熟。
哦,是吗?
你不想再成家了吗?做钻石王老五?
一个人过得精彩,也很无奈,那要看缘分。
缘是天定,分在人为嘛,罗月丽笑着说。
蓝红很老套地问这问那,凭女人的直觉,罗月丽知道蓝红对这个男人很上心了。这个叫叶南林的男人,长的普通,但是很会说辩,这样敞开了他的生活,走进了蓝红的生活。
吃完饭,叶南林叫了辆的士送她们,车到宿舍楼前,蓝红问罗月丽,这福满楼口味还可以吧。
关键是人可以,哈哈。
瞎说。你觉得叶南林怎么样,我觉得年龄大的男人,真会体贴人呢,你看我没说,他请我们吃湘菜。
你着迷了吧,初恋都是这样,没新意。
罗月丽搓着手犯愁,不知道今晚又该住何处?
就睡建筑队吧。
不睡那儿,昨晚摔死一个人,不敢去。
老这样不是办法,你得赶快找到工作呀,工作不是很难找呀。
合适的难找,与找男朋友一样难找。
别晃啦,要么进宿舍,要么走开点,游魂似的,难怪宿舍保安不让你进,因为你天天在这门口晃。
反正爱豪我是不去了,建筑队也不去。还是你好,一不小心傍了个广州人。还说这个,现在说睡觉的事。我现在才想到在这外面能有一套房子多好呀,至少睡觉不用这样烦人吧。
谁看他有房子呀,谁看他是广州人哩。
撒谎,小心我压扁你的小鼻子,那你看上他什么?罗月丽按着她的鼻梁说。
你喜欢马东东什么?蓝红反咬一句。
别扯了,别扯了,说今晚的事好不好,拜托!罗月丽听出蓝红话里有嘲笑的意味,心里不是滋味,你回去睡吧,我跟嫂子睡,唉,又一个不眠夜。
蓝红要送罗月丽,罗月丽拦住她,别送呀,江郎送李郎,你回来我照样不放心。
好好,那就分头走,一二三,两个女人同时数数,分头走。
蓝红回到宿舍,心绪起伏,激动得一夜无眠。
罗月丽无奈地敲开哥哥的门,嫂子探出头来,外面好冷,快进屋。
哥还没下班?
这几天工厂赶货赶得紧,不到12点不会回来。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今晚睡厂里。
嫂子拨了电话。阿慧嘴上不说,心里起了疙瘩,半夜起床照看孩子,弄得到处叮当响。看似正常,罗月丽听来不舒服,虽然是自己哥哥嫂嫂,但毕竟打扰他们夫妻,嫂子不说,她不好意思。
第十一章
这些日子,一到白天,罗月丽心情就好,一到晚上,就头晕,像患上了什么病。她连续在马东东的工厂门前转,这家工厂的保安都已认识她。现在不等她开口,保安就说,还不招,不招。终有一天,透过门卫室的玻璃窗,马东东看见了徘徊的她,这让马东东很惊喜。好久没去爱豪了,411房就走了两个,做得好好的怎么要出厂呢。她说不开心,不开心就要出厂,这找工作容易吗?马东东并不懂得这不开心是什么,只是为她干着急,他把她当最要好的朋友,请她在对面大排档吃快餐,关心她的住宿,担心查暂住证。找工作还是要慢慢来的,马东东这样99lib?安慰她。罗月丽确实是晒黑了许多,但是那种不服输的精神还是那么强烈地影响马东东。等我发了工资,我请你去东港城酒店,马东东这样热情澎湃地说。这使罗月丽感到全身暖洋洋的。马东东要上连班,放下碗就要走。坐一下,聊一会嘛,罗月丽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了。罗月丽独自喝了杯茶,独自在马路上吹西北风,踢着路上的砂石,没有方向,往福满楼方向走100米,回头往三立走100米,她要去哪里?
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了,这样流浪下去,吃住车费就吃不消了,没钱了,真个走投无路,她想到另一个人:华万方。她翻出了那部大哥大,保存了十多天,关机了十多天。她把手机放在手心反复看着,这部大哥大价值七八千,相当于一年的工资,这也许是一个潘多拉魔术盒子,一旦打开,也许就会充满传奇,不知道是祸是福,她犹豫了好久,才摁下开机键,摁了n次,开机了。
果然,下午接到了华万方的电话。找你找得好苦,怎么天天关机呢,手机是来用的,美女,华万方温暖的责备,像冬日暖阳。
还有一个人在为自己牵挂,她差点要哭出声来,哦,不好意思,刚办离职手续。
他们约好晚上见面。罗月丽打蓝红call约她一起去,蓝红说,没空,没空,我不做电灯泡。
不是吧,是你自己约会吧,那个广州的叶老板?
别那么难听好不好,他很老实,跟他见面这么多次,从来没有碰过我,每次手都不敢牵。蓝红的天真,充满爱情的幻想和被爱的自豪。
爱情是什么,是不牵手吗?蓝红真个纯情臭美。一个男人是看上去规规矩矩好呢,还是对自己冲动好呢,是能甜言蜜语好呢,还是老老实实像柳涛那样好呢,女人在谈恋.99lib.中,一直在捉摸,在判断,在试探。第一次见面就冲动的男人,就是轻浮吗?男人初恋往往冲动,把握不住自己。相反情场老手,把握得住自己,显得非常从容,善于吊女人胃口。唉,谁又说得清楚,自己都没方向,还担心别人,罗月丽心酸到想笑。
情场老手也好,善吊胃口也罢,就算叶南林是个陷阱,她心甘情愿往这个美丽的陷阱里跳。这个执着的姑娘,已是全心投入到这场爱情,勇往直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同事劝说她小心为妙,在蓝红看来,她们都是嫉妒她找了个广州男朋友。她以为已经缘定三生,无法再更改,没有叶南林一天一通的电话,她急得要哭半个晚上。
恋爱中的蓝红,纯情的眸子,看每一件事物,都是那么美好,使她对身旁的每一件事,都漠然处之。你说某某好,她说,这样呀;你说某地好玩,她说,有那么好玩吗?你说某某男朋友有多好,她说,一般般哦。她像水,心底至清,别人看来,越清越复杂,越玄,弄不懂她。
罗月丽约不到蓝红,这女人有了男人,还是朋友吗?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朋友。她独自走在沙岗大道上,望着飘飘荡荡的茅草地,内心非常沉重。若华万方不来接她,她今晚又睡哪呢?一路的惆怅,一路的失望,一路的伤心。大哥大铃响,华万方来电说,晚上没空,不如现在过来,反正你没上班。
那就马上来沙岗大道吧,我走上马路等着。这几天罗月丽脚板走得起泡泡了,躬身揉搓刚扭伤的脚踝,打起精神,不能让华万方看到自己狼狈相。
华万方开车来把罗月丽载往他的工厂。
这是哪儿呀?
我的工厂。
我不想进去,华总。
怎么啦,进去看看嘛,你是我的朋友,怕什么。
我突然感觉不对,走吧。
华万方掉转车头,好,你说去哪就去哪。
两个保安探头探脑,把厂门关上,奇奇怪怪的往车里望,这使罗月丽浑身上下不舒服。
住哪儿?
住哥哥那儿。
有嫂子吧。
嫂子带小孩。
那不行,不方便,不如自己租间房。
是要租,不租还真不行了。
我载你顺便去看看房子。
车在大街上转悠,罗月丽以为他不知道租房,说华总,这里没房,要去小巷的,往前面一点宝鑫与沙岗的交界处,有一片民宅,去那儿吧,麻烦你了。
那儿房子不行,没水,又脏。华万方继续往宝鑫开,在宝鑫公园旁边,看了一个两房一厅,有卫生间和厨房,新楼房,墙壁洁白,地板透明,而且与爱豪411房遥遥相望,感觉特别亲切。只是房租太贵,每月500元,还要水电费。罗月丽在房里随便走了一圈,不敢往下再看,房子不错,太贵了,租不起。华万方拿着车钥匙,背着手,把房子里里外外全看了一遍,当即向房东交了房租和押金说是暂时为她垫着房租,上班了再还。房东笑得合不拢嘴,顺便用广东腔夸了一句,我这种房子一般打工仔住不起的,只有你这样的老板才来租。
拿了钥匙下楼,在车上,罗月丽急了,不行呀,我就是上班了也租不起。
你真没出息,华万方笑,有压力就有动力,才会上进赚钱,人啦赚钱是为啥,不就是为生活得更好嘛。
华万方把钥匙交给了罗月丽。房租交了,押金交了,不租也租了。
租了房,心情稳定了,又欠了华万方一个人情。唉,反正不就一个月,找到工作再还也不怕,当初借人家车费不也还清了。华万方载罗月丽去哥哥家搬行李。她不敢让华万方出现在嫂子面前。华万方的车停在巷子口。她一件件把行李从出租屋搬到车上。来回跑了四趟,跑了一身的汗。最后一趟,嫂子抱着孩子要跟出门来送她,被她拦在门前,别送了,嫂子,外面冷,告诉哥哥,让他不用担心,我找到工作了,放假过来看你们。车到福安楼下,华万方说,记住了这是福安楼,不要走错门了。
他就不让她动手,从工厂叫来两个保安,行李很快就搬上三楼了。可是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太空荡了。他又让她拿相片,说去治安队办暂住证。一下子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要钱,有钱就有车有房,搬行李就不用这么麻烦,就不怕查暂住证,一切似乎来得不可思议。
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此刻有些愣头愣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一小时后,有人敲门。
罗月丽正扫地,以为华万方办暂住证回来了,打开门却见四人抬了一张床和衣柜堵在楼梯间,你们敲错门了吧。
是301,没错,小姐,他们把床和衣柜径直抬了进来,有位先生付过款了,你签单吧。
哦,这样呀,罗月丽望着送货单,坐回到床上,瞧着家具发呆,似乎一夜之间成了负债人。
华万方随后敲门进来给她暂住证,不用担心治安队了,其实我与治安队长很熟,查也不怕,这等小事,就不用欠人家一个人情。
我可欠着你的人情,华总,不过我先说明,这些东西是你的,我只是暂时借用。
阿丽,想到哪去了,朋友在困难时候帮帮忙,很正常的,你只管安心去找工作,要不然就进我工厂。我还有事,你打扫一下卫生。
华万方说完就走了,铿锵的脚步似乎告诉她不是因为想占她便宜而帮她。
这让罗月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真不想占她便宜或者……甭想了,遇贵人了,小时候,妈是这样给她算的命。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查暂住证,你查呀,查呀,她自嘲式吼着。她伸直了四肢,完全放松,分别按下了蓝红和杨晓丽的电话。
工作找到了,在哪,那个地方好不好找,明天搬吧,我与晓丽来帮忙,蓝红一语一顿,慢条斯理。
在宝鑫工业区,过来call我。罗月丽说了三遍,手机信号不好,断了。
杨晓丽的电话是直线,来电显示罗月丽的手机号码,哇塞,三天不见,你买大哥大了。
这是秘密。喂,喂,听不到,不小心碰断线了,好心情也弄掉了,下次再打吧。
罗月丽念了两遍自己的住址:宝鑫工业区宝沙街福安楼301房。
她以主人翁的姿态和心情,终于暂住在这里。
而此时的蓝红每天翘首以待叶南林call她,有了一份期盼,日子过得悠悠然的。她买了两扎毛线,继续织毛衣,每织一针,就编出很多遐想,每想一次,就织出来了幸福的感觉。
找个广州人居然好,我怎么总像是做梦一般,蓝红跟杨晓丽如此说。
唉,我也说不清楚,我现在也越来越糊涂,昨天我还读到了一首诗,有这么一句:我生来十指,把握不住一场爱情。唉,真有同感。反正爱他就跟他走吧,跟着感觉走就不会后悔。
蓝红对自己的初恋谨慎小心,每天做100次爱情梦,梦想一次谈成功,最初也是最后,生生世世,不求轰99lib.轰烈烈,但愿平平淡淡。人人都说她找了个广州人,真是福气,一段时间心里充满了阳光,每天开始静静地看天,看广州方向飘过来的云彩,仿佛就是叶南林寄来的问候,哪怕是飘来寒风细雨,也觉得温馨。
过年前的最后一个礼拜六,杨晓丽没有急匆匆走,慢吞吞地收衣服,慢吞吞地提桶子冲凉,突然整个人变蔫了。
怪了,唉,晓丽星期六不是大逃亡的吗?咋没动静了?
不回了,当初我想,做编辑是一个多么神圣的职业,多么让人羡慕。
怎么啦?李编对你不好?蓝红织毛衣的手打住了。
杨晓丽掏出镜子,脸上脸下照了几遍说,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虚荣是要代价的,一分虚荣一分代价,得到一个人容易,得到一颗心真不容易,男人嘛太优秀不可靠,太窝囊废,又不甘心,做女人真难。
你说啥,那么深刻,蓝红嘿嘿两下,继续织毛衣。她要赶在春节前织完这件毛衣送给叶南林。
过年去广州吧,有没有想过结婚,杨晓丽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地叹着气。
你想早婚呀,多玩几年好不好,蓝红像所有女人一样假模假样。
我与月丽同年,明年23了,在家里都是大姑娘了,唉。
我21还没有谈过恋爱,她自嘲自笑。
结吧,都到结婚的年龄了。两个女人为婚姻的事絮叨了大半天,蓝红差点又忘了给阳台上的月季浇水了。罗月丽出厂后,每次都要嘱咐蓝红给月季花浇水的,那可是罗月丽的心肝宝贝,蓝红就是忘记,这回这盆月季还是让罗月丽搬去,杨晓丽说,不然在411迟早要死掉。
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爱豪放年假。
放假前一天,蓝红收到了黄彩霞的来信。
信是这样写的:
月丽晓丽红:
展信好!藏书网
元旦一别,转眼就过年了,家乡下了几场大雪,真想念南方那份温暖,好想你们。
漂泊了三年,今天我与郑勇结婚了,终于有了归宿,洞房花烛,这本是人生的大事,本是一件多么高兴,多么幸福的事,但现在看来我是高兴得太早了,都怪我太天真。我原本想找一个爱我的人,只要有一间房,有一张床,天天厮守在一起,不再出来打工,不再漂泊流浪,我就会很满足。现在我的小小愿望泡汤了,结婚后,我们手上没有一分钱,父母天天埋怨,在家坐吃山空,忧愁比漂泊还多呀。两年不回家,感觉天气好冻,我的脚也冻肿了,咋就愿望越小越难实现,越容易破灭?
唉,这本身可能就是一场错误的选择。郑勇属于老实巴交的那种男人,在广东时,说回家做什么做什么,现在我看他除了做保安,啥路子都找不到。我说啥,他做啥,死脑瓜子,百依百顺当然是好,时间长了就恶心。开了年,我还是要出来打工,与你们一起去打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靠自己,想起还能在广东和你们见面,我这馍馍又吃多了一个。藏书网
祝你们工作开心,过得开心,望来信一叙。
开年见哦!
姐妹们保重。
霞字
一九九七年元月二十日
又要来广东了,蓝红说,她自作自受,当初鬼追来了。
杨晓丽说,她呀,耐不住寂寞,一天没有男人就过不了。
其实哪个女人耐得住寂寞,这不,今天蓝红还没收到叶南林的call机,心神不定。杨晓丽本要去东莞过年,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见蓝红拿着信晃来晃去,找不着北的,就说一起去看看罗月丽,顺便带上黄彩霞的信。去就去,反正闲着,蓝红闷得慌,巴不得出去走动一下。
她们按罗月丽提供的地址,敲开了福安楼301房。
哇塞,这么宽敞,你们公司福利真好,她们惊讶地跳起来,这么宽,真舒服,多少钱一个月?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公司租的,罗月丽掩饰着,快乐着。
罗月丽给她们沏了热茶,说,信给我瞧瞧,她都说了些什么。罗月丽引开话题,可是杨晓丽和蓝红就是要谈房,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房子漂亮,太空荡了。杨晓丽踱到阳台,还能看见411房的灯光,发现新大陆似的嚷着,蓝红出来看看,对面就是411呢。阳台上的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聊了会儿,又踅进客厅。以后咱们不用打call机了,直接用灯语。
罗月丽把来信展开,摊在茶几上,三个女人围绕着黄彩霞的来信,各抒己见。
嫁个小男人,天天要男人陪着,像梅艳芳唱的,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哇,有这么好的事,天上掉下来,捡着就是了。杨晓丽一向反对找小男人,这不,愿望越小越难实现,黄彩霞后悔了。
都嫁大男人,大丈夫,那小男人都打光棍,不对吧。其实哪个女人不想与自己的男人卿卿我我,天天相对,夜夜入睡,黄彩霞是草率了点,怪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爱不爱郑勇,为了结婚而结婚,俗语说草率的婚姻少美满,这才是她失败的原因。罗月丽是典型的爱情主义。
我说,靠山靠人不如靠自己,嫁个男人,就能摆脱漂泊流浪,嫁个男人就能找到所有的幸福,嫁个男人就是享福,听起来动听,但总让人怀疑,不放心,比这打工还没有安全感。杨晓丽是独立型的女人。
女人翻了天也就那么丁点本事,嫁个男人不行,她就跟着受罪。俗语说,男怕就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说哪个女人不靠男人,我就看不惯郑勇那种没出息的男人。蓝红举了身边很多例子来论证她的观点,仿佛她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依靠,她就要做那乖乖的依人小鸟。
女人们争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仿佛谁都有理。
这黄彩霞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还要进一步让时间验证,罗月丽煞有介事地说,人生其实是由一道道选择题组成,每一次选择的正确与否,直接导致不同的结果,这些不同结果累积起来,就成了人生的发展方向,大家说对不对?
罗月丽同志,咋这么深奥了,不如大家说说过年吧。蓝红提议说。
杨晓丽决定明天去东莞,男朋友单位分配了单间,方便着呢。蓝红原本打算去广州过年的,叶南林答应放假前来接她,可是今天还没等到叶南林的call机,嘴上直言说去广州,心里悬着。没聊多久,叶南林果然call蓝红了。
蓝红起身要走,罗月丽给她倒了热茶,急个啥,再喝杯,也不急这点时间。
不喝了,我不渴。
等等,咱跟你说,把握住自己,不要轻易就上,上——
上啥呀,月丽,别耽误人家的时间,男朋友等着呢,杨晓丽笑她。
蓝红嘿嘿两声,噌噌下楼去了。
杨晓丽与罗月丽一起吃了中饭,也去了东莞。
第十二章
过年了,过年了,罗月丽望着墙壁,挺郁闷无趣的。过年,还是广东热闹,工厂多多少少要放几天假,大街小巷走着打扮一新的年轻人,心情格外放松,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家乡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在笑过之后,就变得冷清,在快乐过后,就变得忧郁。过年的时候,老乡、同事、朋友见面的流行语是:去哪过年?过年的地方,对打工人来讲是最重要的,吃什么玩什么并不重要。
华万方来了福安楼一趟,为了让她看春节联欢晚会,为她买了一台彩电,然后就回台湾了。罗月丽休整几天,打算年后再找工作。华万方忽远忽近,难以捉摸,有时给人感觉是朋友之间的照顾,有时感觉就是情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华万方点点滴滴的关怀,足以使罗月丽的芳心惊动,慢慢的,一种默契的感情建立起来了。难得一个人这么好,罗月丽回想在深圳的那个四眼男人,没钱不要紧,还怪自己不挣钱,真是窝囊废,白跟他谈了一年,浪费了青春。华万方从台湾给她打电话来问候,说他刚下飞机,说得罗月丽莫名感动。咋不在东莞陪我过年呢,她无意中说这一句,还有些撒娇的味道。放下电话,她自己感到脸上发烫,怎么这样跟他说话了。
2月6日早上,罗向阳打电话来,要她过去吃年夜饭。这每年必不可少,算是在广东一家人团聚,对罗月丽来说,现在是个任务。哥哥的出租房挤满了人。吃完年夜饭,看电视的看电视,打扑克的打扑克。她坐着无聊,忽然间想起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马东东,他在哪里过年呢?她与哥哥打个招呼,就去陶瓷厂找马东东。可是,她失望了,马东东已经在年前离职了,认识她的那个保安不会骗她。望着茫茫夜空,听着烟花此起彼伏,流浪的人呀,会把自己的星星放在哪儿呢?
路上行人匆匆,只有今晚,他们必须都有自己的归宿。她步行回到福安楼,除了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和烟花,这个年,她是失望的,没有乐趣。大年初一,爆竹声声响过后,她除了打了两个电话给父母和哥嫂拜年,也无所事事,足足睡了一整天。与马东东失去联络,她的感情失去羁绊,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在异乡的天空。她失望,又感到窒息,她爱的就是马东东,自从见他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为什么偏偏要迟一步相识呢?这难道就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吗?马东东为什么不来找她呢,他如果爱她,一定会来411找她的,可以他没有,那么他不喜欢她?
一个伤心的大年,一个孤单的初一。感情上,罗月丽没有退路了,她的生活中只有一个男人,他是华万方。
年初二,华万方从台湾飞了回来,赶上陪她吃晚饭。这顿饭不是在外面,是在出租屋自己动手做的,这是罗月丽建议的,她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
华万方也与她一齐动手,自己搞火锅,两个人对饮,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两个人和衣躺在床上。华万方一边打呼噜,一边念着罗月丽的名字,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她听到心醉,听到心碎,眼角流出爱怜,流出依靠,她情不自禁躺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怀中的小鹿。
罗月丽成了华万方的女人,顺理成章,一切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照旧。华万方每天睡到九点半,去工厂,晚上回出租屋。罗月丽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去市场逛,逛了还照样找工作。
爱豪年初八开工。罗月丽接到了杨晓丽的电话,关于蓝红的,开年后,蓝红扎了两根辫子回来了,脸色红润,荡漾着春光般的笑。蓝红一来上班,就提交了辞工书,说要去广州上班了。
哦,真的跟那个广州佬跑呀,罗月丽不是惊讶,而是怀疑。
她说是去那边工作,不是结婚,杨晓丽转蓝红的话说。
哦?!蓝红也用这句话告诉罗月丽。那天中午时间来福安楼与罗月丽道别,开门的是华万方。蓝红惊讶一下,果然是——华总,嘿嘿!其实蓝红上次过来福安楼心里就猜到八九分了,故意装的。华万方招呼蓝红进屋坐,夸她过了个年,真的胖了,漂亮了,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罗月丽从厨房探出头来,这丫头片子,真胖了,白了。真的要走呀,我以为杨晓丽骗我呢,跟我讲讲你的感觉吧。
两个女人在厨房窃窃私语。
他在一家公司搞业务,父母都有退休金,只有他一个儿子,不过房子不大,才两室一厅。
哈,那你不是要跟他睡呀?
你怎么老想这个,人家还没说完。
说啥,同居就同居呗,书上说这是同居时代,我喜欢他,爱他。
你何时这么想得开了?可惜女人第一次只有一次,只能献给一个人,当初我就是你这样想的,现在我很后悔,不过我也说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蓝红呆了,翘着嘴巴,爱他还不能给他?反正我今生认定他了。
关键是他认定你了吗?他爸爸妈妈对你好吗?未来有把握吗?
还算可以吧,过年这段时间,都是他妈做饭,不让我动手,两老人乐着呢。
别说这个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福大呀。411现在怎么样,四朵金花走了三个了。
你那个位置招了个四川妹,辣得很,为领料的事,一来就和我吵架,还有呀,那个阿洁,真偷我的洗发水,真小心眼,现在的411可不比以前的411,各做各的,各玩各的,一点气氛都没有。
你欺侮人家新来的吧。
四川妹每晚很晚才回,深更半夜还冲凉,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不惯。听说是做那个的,我住在一起很害怕。
忍一点嘛,她做她的,你过你的,当初黄彩霞男朋友每天都住在我们宿舍,也不照样睡着了。
四朵金花,走了三朵,杨晓丽也不想留了,正找工作跳槽呢。
该来就来,该走就走,打工不就这么回事。
蓝红吃完中午饭,就要回工厂。罗月丽送她到楼下,蓝红要罗月丽来广州时call她,在广州叶南林有家。她的言语中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和自豪感,她有家有房。
411的姐妹们,慢慢见面少了,各自的生活,慢慢淡出各自的视线。
次日,叶南林果真把蓝红接到了广州,与他的父母住在了一起。她们住的这栋房子,是一家老国有企业的家属宿舍,靠近中山八路,楼很旧,防盗网已经锈迹斑斑,在这样一座国际大都市里,这栋七层楼的楼房,简直像个又黑又瘦又矮小的侏儒。叶南林家住在二单元五楼,这个单元六楼七楼已经租给了外地人居住,主人已另盖新楼搬走了,经常有些外地人出入,三楼四楼楼梯间堆了不少煤球。蓝红并没有觉得楼上脏,像回到了家乡县城一般,心底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漂泊的日子,回家的感觉是千金难买的。她没打算马上上班,她想去上自费大学,充实自己,考个大专文凭,比较好找工作。叶南林不仅支持,而且还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为她交了首期学费。叶南林每天早上八点用摩托车送蓝红上课,下午五点半准时来接她,风雨无阻。蓝红想要的温馨浪漫,轻松地拥有了。她终于在广州拥有了一个家,每当下楼上楼,她内心有说不出的幸福感在激荡。告别了漂泊,她每一个脚步,洋溢着幸福,充满温馨,她小鸟依人般过上真正城里人生活。从西门口到中山八路,每天的车流,每条巷子,耳熟能详,既熟悉又亲切。她与叶南林说,等她上完学拿到文凭找到工作,就把她在老家的父母接来广州住一阵子,让他们看看大都市的生活。叶南林一味地点头称可以。
她究竟爱上了广州,才爱上叶南林,还是爱上了叶南林,才爱上广州,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也不想说清楚。她偎在叶南林怀里,望着闪烁的珠江水,陶醉着,憧憬未来的美好。
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忧。要还是不要,叶南林没有表态。蓝红想叶南林已经35岁了,应该有个孩子才是,但是自己还在读书,还要奋斗几年,不要孩子也罢。蓝红把自己的想法跟叶南林说了,叶南林通情达理,完全支持她的学习,同意把孩子打掉。打掉了孩子,为了不耽误学习,蓝红只休息了两天。叶南林在家待了两天,一步不出门,给蓝红煲乌鸡汤,做饭,照料她。
第二学期伊始,叶家生活水平明显下降,原来大鱼大肉,现在变成了清汤淡饭。叶南林的妈妈也开始有事无事地叨唠,时而说她不工作,时而又怨叶南林没出息。一天,蓝红关着门在住房做功课,听到客厅里,公公对叶南林大动肝火,大骂他不孝,你给我出去,有本事不要回来,娶个外地婆,每天守着就有吃有穿了吗?他用的是白话,蓝红差不多全部能听明白。叶南林对他爸也吼了几句,起点重,慢慢就蔫了。叶南林低头低脑回到卧室,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阿林,爸妈咋啦?我上学花了你们很多钱了?蓝红不解地问。
叶南林点了一支烟,没什么,你看你的书,我没发工资问我爸要点钱给你补补身子。
叶南林这么爱她,疼她,她没理由不理解他,生活差一点我不怕呀,等你发了工资再买呀,为什么向老人家要钱呢。不行,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蓝红说着,就要起身开门,却被叶南林拉住了,你干吗,他们正在火头上,改天再说。不说,他们误会更深了,蓝红急。急什么急,你?!叶南林第一次大声喝住她。
你凶我干吗?啊?!第一次受委屈,蓝红眼眶湿了。
这样说一下,你就说我凶,你太小姐脾气了吧,叶南林把烟狠狠掐灭在梳妆台的烟灰缸,甩门而去。
外面的铁门哐当一声,两个老人在背后追着唾骂。
这一家怎么啦?对于还在恋爱状态的蓝红似乎这难念的经来得太快了。她一头扎进被窝里痛哭,蒙头蒙脑地睡了一晚,叶南林也没有回来。99lib?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难以接受。她检讨自己,半年没上班能吃他们家多少呢,他家就过不下去了,不是广州人有的是钱吗?婆婆在?99lib?客厅絮絮叨叨,数落家里的开支,这里要钱,那里要钱。
次日叶南林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敲门叫她吃早餐。蓝红感到肚子饿极了,开门找食物,公公婆婆都不在家,喝了一碗稀饭,感觉反呕,又有妊娠反应了。
下午两点多,叶南林恍恍惚惚回来了。蓝红把怀孕的事很委屈地告诉他。叶南林这回脸色难看,似乎当作没听见,埋头进了卧室。蓝红说第二遍,他还是没吭声。蓝红生气,你有没有听到呀,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接下来,蓝红自个儿哭丧着脸,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叶南林从床上翻起,我们还没结婚,你不是还要学习,还要上班吗,那就打了呀。蓝红看叶南林根本不当回事,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叶南林不把孩子当回事,男人不是重孩子的吗?
你都35岁了,难道不想要个孩子?我想把孩子留下来。
那你自己留着吧,别找我,我很烦。
你有没有搞错,孩子是你的呢,你把他当什么呀?
蓝红气晕了,没想到才过几天好日子,这个家就完全变脸了。反反复复想着这半年来的恩爱时光,生活真会翻脸,说变就变了。她想等叶楠林冷静下来再与他好好谈谈孩子的事,但是叶楠林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她一气之下把孩子打了。出了院,这次蓝红精神差多了,红唇失色,面色苍白。回到家中,叶南林不冷不热问了一句,真打了?蓝红有气没力,不是你自己要打的吗,干吗问我。看样子,叶南林后悔了,趴倒在床,以沉默表示怨愤。
蓝红不理他,他不来道歉,就不理他。一连数日,两人各睡各的,各吃各的,谁也懒得理谁。蓝红梳妆时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怎么突然就苍老了,面色干涸,她才21岁呀,她自我慌乱了。
婆婆在客厅叨唠没完。与叶南林相爱不到一年,一切变得这么糟糕,蓝红心里烦得很,加之与叶南林闹别扭,更加失落。她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没与叶南林打招呼,她想去东莞,找罗月丽和杨晓丽,也许心情就会好起来。她想暂时分开一下,让叶南林好好想想这个家,让叶家也好好想想。
蓝红与她们联系好了,拎了几件衣服,就去流花车站坐上了东莞的车。罗月丽在h镇车站接她。姐妹们好久不见,她们彼此都在猜度对方,都变啥样子了。蓝红让罗月丽吃惊不小。
不认识我了吗?是你的眼光变了吧?
才半年多呢,你化成灰我也认识呀,你脸色不对呀?你咋啦?变成了这模样,又黄又瘦了,生病啦?
没什么,这是自然的呀,大了一岁呀。
一望再望,罗月丽暗自心疼,唉,冷美人,来来,把包给我。
我自己拿着,没事的,这里很多人抢包的。
罗月丽扬手叫了一辆的士,回到福安楼。
罗月丽削了个苹果给蓝红,吃个苹果压压惊,多吃水果,对皮肤好,今天正好,我约了杨晓丽,现在我就打电话给黄彩霞,把她也约过来,咱们姐妹们聚一聚。
黄彩霞来了?她在哪呀?
在东莞,来广东时,在我这儿住过两天,现在正与郑勇闹离婚。
这样呀,刚结婚就闹离婚了,唉。
拨了几次,最终没联系上黄彩霞。
杨晓丽三个月前跳槽到赤厦工业区,三立往市区方向五公里就到了,还是做总经理助理。
我知道那个工业区,蓝红说,就在国道边有很大一块欢迎牌。
她们现在工资都1000多块呢,过得挺潇洒的,罗月丽说,你呢,半年了,也不过来看看,我想去看你,不知道叶南林家人欢迎不,哦,说错了,应该是你家人。
我每天除了上课,没事,他家就他一个儿子,这回就跟我去广州吧,陪我玩几天。
你让我睡哪,第一次总不能睡客厅吧。
我们睡一起,叶南林睡客厅。
别难为他了,他家人对你还好吧?
还可以,可以,只是没想到,婆媳还真如书上说得那么难相处。
不一会,杨晓丽肩上背着她的橘红色挎包,右手提着一袋水果来了。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蓝红?!
罗月丽迎了上去,买东西,你以为是走亲戚呀,小心下次我把你轰出去。
嘿,送了礼,你还不让吃饭,没道理。
呵呵,大家都笑。
哇,我说蓝红,我们三个就你变化最大呀,嫁了个广东老板,就不一样。
蓝红苦笑,要说我难看就直说嘛,前些天感冒了,加之学习任务重,累的。
听说广东男人主外,从不打理家务,是不?你看东莞这农村,挑粪撒肥的都是女人。
那是广东女人勤劳。
嫁给广东人,当然要入乡随俗,蓝红你们家咋样?
不要问我,我还没嫁过去呢,你们嫁广东人就要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做饭,动员起来,今天重温411房的旧梦,黄彩霞又一次缺席,这人不可理喻。
下次见了她,咱们仨非整她一顿不可。
杨晓丽煲乌鸡汤,她煲的乌鸡汤,水平步步高升,不浓不淡,细火慢炖,鸡肉将烂未烂,清香四溢,她自己不吃鸡肉,专喝鸡汤。罗月丽最拿手的是清蒸福寿鱼,把鱼破开,肚内填放生姜大蒜,碟下一根一根放葱,蒸出来的鱼肉,细嫩爽滑,香脆可口。蓝红下厨有一段时间,但炒的菜不合婆婆的口味,只一餐,婆婆就把她晾在一边,从此不让她插手做饭。
这样也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蓝红真幸福。
女人们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谁的bb机“叽”的一声,各自翻看,是杨晓丽的,中文机,能显示二十几个字。蓝红停下碗筷,拿在手里玩弄,用起来还挺方便,省了复机。罗月丽怂恿蓝红买一个,蓝红想买一个,不过台费每月40块,机要800块,只能望机兴叹,摸一摸机身,脸色黯然。
那就让叶南林买一个送给你,广州人有的是钱。
你们总是搞错,我不是看他有钱,有钱我自己买,俺不稀罕他的钱,蓝红急。
是吗?啥时来了河南腔,跟黄彩霞学的吧。
第十三章
工厂的男人谈论升职加薪,女人们却开始谈论做生意,嫁老板。罗月丽说再打两年工,积点钱,自己去做些生意。对于做生意,这是她们经常说到一个话题,多半是说说而已,或者以做生意的话题来回避打工的茫然。她们总想从打工的路上逃离,梦想出现奇迹,却总是出现在打工的背景里。
蓝红附和,月丽,好哇,你做老板,我们帮你打工。
她做老板,你打工?嘿,我不干,咱们谁做了大老板,就得白养着咱们,还打啥工呀。杨晓丽说得多动人心。
三人兴奋激怀,击掌为盟。
各位,先说说自己。
杨晓丽说,最近比较烦心,打算与李编年底回家结婚,他答应了,哪知他那家报社效益不好,停刊了。现在一个多月了,音讯全无,连电话都不给她打一个,真是个骗子。唉,杨晓丽摊摊手,看不出什么悲伤,倒像个洋鬼子。大家看我没有老,如果有秘方,这就是秘方,什么事都看得开,没有了男人照样过日子。
有没有想过与柳涛破镜重圆呀,蓝红出的馊主意。
不嫁了,做单身贵族吧,杨晓丽一脸无赖。
假正经,黄彩霞就经常说单身贵族,骗自己吧,罗月丽揪住了杨晓丽的小辫子。
该结婚的时候还是结吧,单身贵族我做不了,蓝红直话直说。
听爱豪的人说,柳涛升副经理了?罗月丽刺激杨晓丽。
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好马不吃回头草,杨晓丽看似很不在乎。
接下来,女人聊流行话题,比如衣服的款式,bb机的型号,上榜歌曲之类的。
这段时间,杨晓丽常来,习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蓝红说要在罗月丽这里住几天,哪知次日下午叶南林就耐不住了,打蓝红的call机。蓝红考虑再三,还是要回去的,毕竟朋友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走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太阳把路边的树叶子晒得吱吱作响。两人共打一把紫色的太阳伞,出了沙岗大道,一直送到107国道边,罗月丽付的车费。
曾经小鸟依人的蓝红,不谙世事的蓝红,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变化着。
送走蓝红,罗月丽回房洗了个脸,打开电视,正播放歌曲《梦里水乡》,跟着哼了几句,居然把自己感动得眼泪盈眶。自己在外面吃鱼吃肉,爸爸妈妈却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累,突然有了把父母接到广东来看看的念头。本想跟哥哥商量,但是最近罗向阳对罗月丽不理不睬,根本无法商量。罗月丽用手机给镇上亲戚家打了个电话,托亲戚给父母捎口信,自己写了封信,把坐车的地址和转车站点还特别画了一张地图,连同1000块钱寄了回去。
父母接到女儿的来信和钱,乐呵呵地大门一锁,屁颠屁颠地搭上了往广州的火车。
罗月丽头天下午就去了广州,她想去看看蓝红。在流花车站,打蓝红的call机。蓝红请假把她接到了家中。蓝红的脸色好些了,罗月丽说,至少比上次精神状态好。这只不过是罗月丽宽慰她,她信以为真,路过市场,蓝红特别要去买福寿鱼,付款时,左找右找,没带钱。罗月丽看出了蓝红的窘态,抢先把钱付了。蓝红还在掩饰,说不好意思,一般是他们买菜,忘了带钱。就十多块钱,说个啥哩,罗月99lib?丽拍着她的肩膀。
蓝红住的那栋楼在市场旁边,转个弯,就到楼下。
到家了,罗月丽抬头望。
不,是叶南林的家,看得出来,蓝红心情.99lib.很复杂。
蓝红,你们早点把婚结了。
我现在不想结婚。
咋啦,你做梦不就是想做个专职太太吗?
那是梦呀。
唉,五楼还真难爬,到了吧,上到四楼,罗月丽靠着护栏,歇着,我爬惯了三楼和四楼,现在上五楼还不适应。
蓝红按门铃,没反应,都不在家,这样更好。蓝红拿钥匙打开门,叶南林要上班,他爸妈一般都在老人活动中心玩牌,打麻将。
罗月丽仔细打量着这个家,客厅摆了一些老式家具,还有屏风,家具上擦拭得光洁。蓝红的卧室有一张席梦思床,床对面有一个衣柜和一个梳妆台,没多少东西,房子里挤得满满。卧室有些阴暗,蓝红开了灯。罗月丽看清了床头那幅山水画,木地板,深红色装饰格子,白色暗黄的天花。
摆设还不错嘛,就是拥挤了一点,没有装暖灯。
唉,比乡下好些就行了,蓝红对此很知足。
时近中午,叶南林回来了。叶南林热情招呼罗月丽,打开冰箱给她拿饮料。
阿林,我小妹怎么瘦了,你没有照顾好吧,罗月丽半真半假的话里,掺了责问。
也许是吧,不过我没限她吃呀。
门锁又响了。
叶南林爸妈回来了。
老两口勉强微笑,算是跟罗月丽打招呼。
蓝红不自主地紧张,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他们。蓝红没有跟爸妈打招呼,也没有作介绍。看上去大家都很随意,出于礼节,罗月丽叫了一声伯父伯母,但她毕竟是第一次来,不免有些不自在。幸好,蓝红察觉到了,把她拉进厨房做饭。叶南林一声不吭进了卧房。这个家庭,蓝红根本不是主角,她掌握不了,罗月丽看得出来。现在,客厅只有公公和婆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后来开了电视,他们看粤剧,声音很嘈杂,一句听不懂。
吃晚饭的时候,各吃各的,除了蓝红偶尔跟她说几句,只听到扒饭的声音,碗和筷子的声音。谁都不说话,谁也不理谁,每个人的脸色僵化,一家人都在生气或闹别扭似的,他们找不到共同话题。罗月丽匆匆扒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仿佛饭噎在喉咙,咽不下,逐放碗,起身告辞。
蓝红追在她身后,丽姐,不好意思,他们就是那种性格,要搭不答,要理不理,我在他家那么久了都这样,你可别往心里去。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你真委屈,蓝红,要么你跟叶南林搬出去,要么就跟他分手。
父母60多了,还能活多久,搬出去,住哪呀,何况我还想读书。
蓝红可怜兮兮的,在这个家庭,她连招待朋友的权力都没有。罗月丽不忍心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罗月丽看到了蓝红的眼角有了泪水的痕迹,她紧紧地把蓝红抱在一起,丫头你要保重自己,知道不?
嗯,我会的,蓝红说。
罗月丽忍住了泪水,但无法忍住一个朋友的伤感。她沿途找了一家旅店,一个晚上身上痒痒的,难以入睡。回想在蓝红家吃饭的情形,罗月丽担心蓝红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黄彩霞。她原来说蓝红的家,现在真的应该改成叶南林的家。高高兴兴嫁个广州人,唉,现在,人财两空,蓝红想要的爱情和稳定,恐怕像她自己说的只是一个梦而已。爱情营造了眼前的气氛,也许就在不远处将烟消云散,她原本对爱情多么执着,守身如玉,拒绝了多少男人,将生命赌在叶南林身上,赢得了一时的虚幻,轻易就飘散了。她想不清楚,难道真的是命运不公平吗?她爱的人,已经失去音讯。爱情呢,蓝红的爱情呢,黄彩霞的爱情呢,杨晓丽的爱情呢?谁都没有得到爱情,黄彩霞与郑勇,蓝红与叶南林,杨晓丽与李编,结果已经见分晓。她们付出青春与感情,最后还是一场空。
罗月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她在广州火车站把父母接到了东莞。
父母不只是来看女儿,还要看儿子的。板凳未坐热,父亲就问罗向阳。罗月丽当即给哥哥打了电话,第一次说没空,第二次说过几天,第三次没接电话。父亲当即冒火了,说向阳这哥怎么当的,不照顾妹妹不要紧,爸妈来了居然理都不理。父亲嚷着,月丽,你把电话接通了,我来问他。
罗月丽向父母作了解释,说哥是上班时间,可能开会没空。
休息到下午,一觉醒来,父亲又催。
罗月丽打罗向阳的call机,不复机。
父亲纳闷,叫罗月丽再打一次,还是不复机。
父亲拿过手机要亲自拨,说,月丽,教我怎么拨,等一下我要好好教训他。
直接按就是了,罗月丽教父亲拨了一次自动寻呼。
终于手机响了。罗月丽按下应答键,放到父亲耳边,老头子喂了两声,说,您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和您妈?你连你妹的孝心都没有了,你翻天了,你!
我知道了,爸,我在上班呢。啪,收了线。
父亲的手在抖动,脸色青白。
坐在他身旁的母亲用习惯的耐性安慰老伴,又问女儿,你们兄妹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哥知道了,他会过来的。
大概晚上八点左右,罗向阳来了,敲门的声音,缓而重。罗月丽开的门,罗向阳没有回应妹妹的招呼,径直向爸妈问好,寒暄了几句,把妹妹叫到阳台上,掩上门问,谁让你把爸妈叫来的,你有没有跟我通过气?孝敬父母现在还轮不到你!
哥,你不讲理了,父母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们来?让老人家看看广东,我有什么错?
你有理,你知道爱豪的人说你什么吗?你做的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不要紧,还把爸妈接来这里?你不要脸,我还要!明天把爸妈送到我那边。
你说啥呀,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我找台湾男朋友有错吗?
你每天坐在这里不上班,还用我说穿吗,哥管不了你,但你不要让爸妈蒙羞。
兄妹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
听到了阳台上的争吵声,父亲推开门把儿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罗向阳低头穿过客厅,气冲冲甩门而去。
母亲追在后面叫了两声向阳,没有回声。
父亲一脸严肃,瞪着门口。
母亲问话了,月丽,接我们来,本是你们的孝心,你咋跟哥哥吵架,究竟为啥事?
妈,没啥事,他要你们去他那儿,说你们不要我管,这是他的事。
母亲听女儿这样一说,倒是开心了,呵呵,原来是为这个,改天去就是了,争什么争,等我们看到女婿,就过去。
把你的男朋友叫来给爸妈瞧瞧,父亲绷着脸催罗月丽。
我这就打电话,华万方答应次日下午见她父母。为了让罗月丽有面子,华万方好好整理了自己的形象,才来见他们,给他们带了见面礼:每人一双必青神鞋、太阳神口服液。罗月丽一一作了介绍。华万方礼貌地谈了自己的情况,问候几句就回公司忙事去了。华万方前脚离开,罗向阳后脚进了门。罗向阳依旧不理妹妹,妹妹也没叫哥哥,都憋着气。罗向阳说,爸妈,我今天是来接你们去我那儿的,我那边准备好了。母亲觉得奇怪,向阳,你坐下来,坐在娘身边,你不就是要爸妈过你那儿去吗,干吗有这么大火气,在妹妹这里还不一样嘛。妈,你听我说,唉,怎么说呢,总之你们不要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是人家的。罗月丽说,哥你说什么嘛,这里是我租的房,那边是你租的房,我还没有嫁出去,你就分那么清楚干吗。罗向阳没办法,又一次甩手而去。两个老人家,坐在沙发上,你眼瞪我眼,搞不清摸不着头绪。
父亲把女儿叫到面前,说爸爸跟你讲正经事,向阳结了婚生了仔,现在爸妈担心的就是你,你不小了,今年五月满23岁了吧,是该结婚的年龄了,你与男朋友华什么来着?
华万方。
对对,华万方,他多大了?
38。
这人还不错,就是大了一点,你有没有跟她商量过何时结婚,在哪结婚呀?
爸,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我们相处还不到一年,谈两年才结婚。
他都38了,还不急?
妈,我嫁到台湾去,你们放心吗?
只要他对你好,在哪都好。
爸,是这样吗?
好。我对你妈一样,两个人相处好就好。不是钱的问题,要人家对你好才好。
罗月丽与华万方的婚事,老两口是持赞成态度的,只是为什么罗向阳总与妹妹较什么劲呢?
隔日,罗向阳咚咚又来了。一进门就拉起妈妈的手,往楼下走,说,妈,你儿媳妇骂我了,说再不把你们接过去,就不准我进家门,我楼下租了车。
别急,把你父亲叫下来,要去一起去,顺便跟月丽说说。
去吧,一起去,看你们有什么山珍海味要招待的,父亲跟随着下了楼。
罗向阳给父母单独租了房,不让罗月丽过来接。两位老人蒙在鼓里,以为儿子女儿争孝心,心里哪能不乐滋滋的。
但两位老人总是惦记家里的事,一头牛,两头猪,都是托别人照看的,况且年龄大了,忘不了乡土情结,再看儿子女儿为自己去超市买这买那,大手花钱,心里疼得很。在外面赚钱不容易,父亲天天这样感叹。母亲要自己亲自去买菜,哪知在菜市场转了一圈,空着两手回来了。媳妇问妈怎么回事,母亲叹道,嘿,菜那么贵,空心菜一块一斤,我们那儿五分钱一斤,我下不了手。这把儿媳逗笑了。
父母在h镇住了一个来月就待不住了,嚷着要回安徽。
走的那天,罗月丽打算让华万方开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罗向阳坚决不同意,他请假亲自把父母送到火车站。老人上车前一嘱再嘱,让哥哥好好照顾妹妹,兄妹俩不要吵嘴。
可父母走后,兄妹俩的关系更僵。罗向阳说,如果妹妹与华万方在一起,他与她断绝兄妹关系。罗月丽觉得哥哥死要面子,蛮不讲理。细想之下,罗月丽想起哥哥的话,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突然又觉得有道理。于是,她找华万方想去工厂谋个职什么的,她不想每天像那些二奶一样,牵着一只波斯猫在公园或小区里逗来遛去,显示自己不平凡的地位,其实卑贱的身份。华万方不想让罗月丽参与管理,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他只想让她做个专职情人或者专职太太。上班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工厂的人会用更加刺激的目光看她,管理上也造成诸多不便。说得合情合理,罗月丽上班的念头就打消了,每天专心致志做美容,健身,逛商场,消磨着日子。
如果真的无聊,你想些小本生意来做做,华万方给她出主意。
罗月丽想了好多天,从饭馆到服装,从服装到士多店,自己拿不定主意。
于是,她把杨晓丽约过来,让她参谋。两个女人一边嗑着葵花子,一边瞎聊。杨晓丽最近也烦着,那个失踪的李编居然又神三鬼四来东莞找她了。
罗月丽说,那不正合你意。
烦人。最近,柳涛每天给我打电话,不知该如何选择,一个是信誓旦旦,一个是婉转缠绵。
这好办,抓阄呗,不就是缘分,抓阄也体现缘分呀。
不行,女怕嫁错郎,命运不能交老天来安排吧。
不急着嫁人吧,那就放一放,先谈谈我们的创业计划,搞电脑培训怎么样。
就算十台计算机,也要五六万,加装修,房租大概要七八万,太贵了,自己不会,还要请人,很麻烦的。
那开饭店呢。
如果是大排档呢,钱是不多,只是每天要熬夜,很辛苦的,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头。
那就搞个办公室,做些贸易吧。
杨晓丽现在的老板就是做贸易起家的,贸易是好,倒买倒卖,但是做哪行?两个女人挠破了头皮,一下子也没有想到做哪行,做生意不难,入行难啦。没事的,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咱们一起来折腾。
杨晓丽从福安楼回到公司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她真的做了两个阄,连抓三次,都抓了李编的名字。这难道真与李编有缘,是天意还是巧合?不管怎样,杨晓丽想先见李编一面。李编进了一家省报驻东莞办事处,又干起了编辑行当。杨晓丽在李编再打电话来苦苦相求时,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工作,所以没有敢跟你联络,这是李编当她面说的理由。
这不是理由。分开了将近半年,音讯全无,有很多种也许,但只有一种肯定,那是你曾经不在乎我,对吧。
李编望着窗外,苦着脸,痛苦,煎熬,苦久才挤出一句,希望能原谅我。
原谅?!你说得好听,你不是不懂爱吧,一个大编辑会不懂得爱吗?你根本就是在欺骗我。送我回家吧,我现在找不到那种感觉,没有了,没有了!杨晓丽哭着,嚷着,甩头冲出了咖啡厅。
李编追出来时,她已经搭上一辆摩的,呼的一声,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消逝在他的视野。
回到公司,杨晓丽感到浑身无力。这死罗月丽,抓阄,抓阄,抓个屁呀,她摔自己的东西,拿罗月丽消气。发泄完了,她忍不住又抓了一次阄,这次以一次为限,这次抓到的是柳涛。
第十四章
那就再见柳涛吧。
柳涛比杨晓丽早到,在一个小酒吧里,柳涛给她斟了红酒。柳涛的目光还是那样浓,像杯中的红酒一样,仿佛在诉说当初的情怀。柳涛平时不善言辞,灌了酒,话就滔滔不绝,拉住杨晓丽的手不放。杨晓丽把柳涛的手甩开了,柳涛哭了,她当时很感动,可是她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找不到,她麻木地横过马路,坐上了回工厂的中巴车。柳涛目送的情景,犹如初恋那么痴,那么呆。杨晓丽的内心却了无涟漪。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两个男人都放弃了,她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工厂新来的业务张亦成进入了她的视线,他潇洒上进,业绩不断上升,杨晓丽对他颇有好感,每次只要是他的报价数据,她不自主地优先呈给总经理。张亦成也很尊重她,每次见她,点头哈腰尊称她杨小姐。人到了一定的职位,总是爱听好话,或者爱使唤别人,其实杨晓丽觉得自己不是喜欢别人拍马屁,但是好话听起来就是舒服。一次,张亦成埋怨公司答应给的提成临时变卦,在办公室发了一通脾气,骂骂咧咧,满肚怨愤。望着张亦成满腹牢骚的样子,杨晓丽受了启发,油墨的利润空间比较大,她所在的工厂大美专门生产油墨,客户是使用网版印刷的厂家,只要能联系到厂家,就可以从工厂进货,这样贸易公司就成了。要做成这个贸易,主要是资金和客户,杨晓丽第一个想到的是与罗月丽合作,两人商谈过,资金有了,但是她两个拉不到单,于是又想到张亦成,他跑了多年业务,手上有单。于是某一天下班,她敲开了张亦成的宿舍门,试探地问,你能自己跑到客户吗?张亦成说,有,目前有两家正在谈。杨晓丽说白了自己的想法,与张亦成的想法不谋而合。杨晓丽本想要罗月丽入股,以减少投资风险,张亦成极力反对,他说本身投资不多,利润小,再有人参加进来,他就不干了。
只要能合作成功,杨晓丽依了张亦成,如果资金短缺到时再约罗月丽入伙也不迟。
杨晓丽凑足打工五年的家当三万块,张亦刚凑足了打工六年的家当二万块,一起组成了股份制地下贸易公司,取名丰泽印刷制品厂。在h镇石岭工业区,以每月3000元的租金租下了两层楼800平方米的办公室和仓库。他们在二手市场花6000块钱买了一辆小四轮车,购置了办公桌、传真机、电话机等办公设备,把二楼粉白了,作为办公室。张亦成同时辞工离开大美,成了丰泽的老板兼业务,张亦成不会开车,杨晓丽从爱豪把司机小康挖了过来。在杨晓丽周旋下,她说服了大美油墨老板林总,同意丰泽做大美油墨代理商,可以以月结方式直接供货给丰泽。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大美供货给丰泽价格虽然按最低价格,但与其差价仍然难以拉开,不是利润薄,就是客户嫌价格高,开业一个月,样品送了,色板也送了,没有接到厂家下单。杨晓丽算了一下公司每个月的基本开支,房租3000,水电费200,生活费500,司机工资及车子费用3000,加起来最低也六七千,这样下去,如果拉不到单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
面对这样的窘境,杨晓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不是说客户没问题,现在咋啦?杨晓丽劈面质问张亦成。
别急,还有两个月的机会。张亦成有多年业务经验,看起来心里还是有底的。
现在出去跑单,天天待在公司等死呀,再过两个月,我们打工多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杨晓丽一改往日的温婉,凶起来活像个老板娘。
又一个月,有一个小厂下单,还是入不敷出。
杨晓丽每天下班来公司,眼看公司就撑不下去了,那个急呀,在办公室坐立不安,到了这个关头,她不得不向林总伸出求援之手。可是怎么跟他说呢,上次代理的事跟林总说是双赢,现在难道跟林总说让一个给客户给丰泽做,也是双赢吧,那又怎么说呢?
同事都下班走了,杨晓丽闷在办公桌上,想得很苦,头痛头胀,往太阳穴上擦风油精。
林总从外面回厂,小杨,还加班吗?
杨晓丽如梦初醒,揉了揉眼睛说,没什么,刚整理完资料。
注意休息,不用这么晚的。
上次帮的忙,真是谢谢你了,林总。
林总走得更近些了,站在她的办公桌旁边,顺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走吧,请你吃宵夜。他平时也是这样拍她的,今晚感觉不同,不像一个上司对一个下属的关切,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挑逗,一个女人的无助对一个男人的依靠,就在这一瞬间凸出而明显。还愣着干吗,他站到她的对面。她起身,跟着他下楼。她平时在下楼时,是要跟他开开玩笑或者说说话的。今晚,她是沉默的,无语的,像一朵夜来香,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是滚烫,是害羞,还是激动,她脑子闪现了想法,但没有多想。外面很冷,她说,并哆嗦了一下。她为他打开车门,平时也是这样,但是感觉就不一样。他催她快上车,她坐在后座,他坐上了驾驶位,没有说话。她感觉像是他刻意在关切,也许是她平时没有多想,但今晚就这么明显,连关车门的声音都那么温柔。车徐徐驶出工厂大门,一个保安立正行了军礼,另一个保安向车内斜睨了一眼,保安很年轻,帅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与她其实没有什么,从来没有越过警戒线,他是她的上司,她是他的下属,很正常,但工厂的人就这么想,秘书,秘书,其实就是蜜书,小蜜,何况她单身,还这么气质高雅。做上了秘书,就蹚上了这趟浑水,这是职业的宿命。
老地方吧,他说。
随便,她说。其实她不知道他说的老地方是哪里,她与他去过很多地方消费的。跟老板一起出去,无论坐哪里,无论点什么,都没有钱的压力,吃得轻松,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他说的老地方是一家叫老地方的咖啡厅。她说,这家我没有来过。他说,逗你开心,老地方对我们来说是新地方。客人不少,依然幽静,富有情调,都是缠绵浪漫的一对对,除此外,还有穿职业装的服务员,晃来晃去,他们的影子把咖啡厅衬托得更加有诗意。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聊工作,聊身边的人与事。老板与秘书,这样的关系说正常也不正常,说不正常也正常,习惯了就正常了。
这店一点钟关门,他说。
她说,那就喝到一点吧。
他问丰泽,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来进货。
没单呀,她很直接。
张亦成跟你什么关系。
林总,你这不明知故问嘛,老同事加普通朋友。
是吗?想骗我,他不是你男朋友?
林总,真的不是呀。
你是湖南的,他是湖北的,根本搭不上边,你对他真好呀。
她不知该不该照直回答,正犹豫不决,服务小姐用甜滋滋的声音说,两位,晚上好,不好意思,我们营业到凌晨一点,还有五分钟就收工了。这么快,就一点钟了,酒还只喝了一半,他抬手看表,走吧,把酒瓶盖捏紧,带上车。她坐上了前座,感觉头有点晕,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可能是想睡了。
车呼的一声离开了老地方,回了工厂。
林总说,到我宿舍,把这酒喝完,不然到你宿舍也行。
明天给我放假,是不?
放假就放假,反正你没什么事,是吧。
我没事?可都是你安排的,要怪,怪你自己。
她进了他的住房,捻亮了灯,卧室灯光柔和,充满暧昧的虚幻,她经常来的,报告工作,呈递文件,他经常在住房办公。今晚,她不敢贸然踏进去,把手拢在胸前,一直站在门口。他没有注意到,进门把红酒放到玻璃茶几上,并开始脱外套,没人接,回头问,怎么不进来?她接了林总的外套,并熟练打开衣柜,拍了拍,挂了进去。他从冰箱里拿出两只高脚杯,把红酒倒上,落坐在沙发上,继续喝吧,喝完这瓶,明天给你放半天假,说放就放,怕什么。
他把空调调到25度,说这不冷不热。
酒还剩下一口,她索性饮了个干干净净,把酒杯倒立在林总眼前晃了几回,这样可以吧。
99lib?好,我就知道你杨晓丽海量,酒中豪杰。林总示意杨晓丽坐到身边。
杨晓丽端起酒杯,坐到他身旁。林总顺手搂住她的腰。杨晓丽敏感挺直了腰。当林总进一步要把杨晓丽揽进怀里时,她挣脱站起了身。
林总,不好意思,我要回房休息了,杨晓丽说。
还早吧,再喝杯吧,林总说。
喝醉了,你想欺侮我,不行,杨晓丽没有妥协。
这事原本可以顺水推舟,顺利发展的,但是杨晓丽坚持住了自己,放弃了这个卑鄙的念头。也许明天,公司就关门大吉了,她的三年心血将付诸东流,但是她战胜了利欲,战胜了自我,战胜诱惑,她无怨无悔。
次日醒来已经十点多了,杨晓丽收到了张亦成发来的信息,说高丰高尔夫球厂下单过来了。有救了,她兴奋地从床上跳下来。她回到办公室,还是那样平静,林总的笑和往常一样,每一个人忙碌着。
高丰是一个200多人的小型工99lib?厂,每个月的油墨用量约三万至四万,进货价与出货比较一下,约十个百分点的利润,每个月只有三四千块的收益,还是达不到收支平衡。如果再拉不到别的单,等于把丰泽最多延长几个月的生命期。
杨晓丽不得不向张亦成下最后通牒,如果说两个月再拉不到单,丰泽只有关门。投资前,张亦成夸下海口,两个月内必然拉到订单,现在他傻眼了,脸色甚是难堪,现在主要还是价格问题没有解决。杨晓丽火冒三丈,你还要林总亏本把油墨卖给你,你神经病哩。挨了骂,张亦成畏畏缩缩,捧着头趴在办公桌上闷想,在大美有时也要被她批,反正习惯了。你自己动动脑子,三天解决不了,你自己关了门爬出去,杨晓丽发了一顿火,气嘟嘟地回到大美。她感觉自己的确脾气发大了,张亦成无论如何也是股东,不是工仔,但是丰泽好比自己生下的儿,她不忍心看到它夭折。如果不给张亦成一点压力,他根本就要靠自己,自己要上班,而且必须要上班,丰泽不发展到一定的时候,她不会辞工。
压力就是动力,张亦成第二天解决了价格问题。
张亦成解释说,其实问题很简单,出在他和杨晓丽没有亲自搞过丝印,搞丝印的人都知道,油墨采购回来,到上线印刷必须要添加天那水调稀,否则太浓了,没法印。我们自己买天那水回来兑,三桶油墨兑成四桶,相当于成本降低百分之二十五,我们可以让利给客户百分之十。相对300块一小桶的油墨来讲,天那水的价钱可以忽略,至于质量,那更不用操心,我们请人调好,车间使用更方便,节省时间。这样一来,利润提高十五个百分点,光高丰一家厂每月利润8000块成了事实,与丰泽的开支基本持平了,如果再增加一家客户,就是稳赚了。
万一高丰的订单不稳定或者丢掉了,那还是彻底完蛋了。杨晓丽想来想去,感觉还是不踏实,嘱咐张亦成隔三差五去高丰采购部搞好客户关系。自己经常跟林总去高丰坐坐,与高丰老板黄先生混个面熟。为了第一张订单,杨晓丽费尽心机,用心良苦,现在感到有些踏实了,每天才敢安稳地睡上一觉。
1998年春节过后,杨晓丽去工商所正式登记成了个体工商户。价格平了下来,张亦成的业务能力也展现了出来。前三个月平均每月增加一个客户,至五月份,每月营业额已达到15万,纯利润近4万块,员工除了小康,还增加了一个送货员,估计还要增加两个员工。杨晓丽认为辞职的时候到了,思考良久,把辞工书递给了总经理林春风。林春风想让杨晓丽继续留下做,说丰泽张亦成打理就行了,现在金融风暴,不要急于求成,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做外单的,尤其受到了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好多厂没有订单,辞掉工人来减轻企业压力。林春风分析当前的经济大环境。但杨晓丽是铁了心了。对林春风的关照,杨晓丽表示衷心的感谢,她放心不下张亦成,如果她不辞职去参与管理,张亦成那人非把公司吞了。
林春风沉默了一会,最终同意了杨晓丽的辞职请求,并且同意丰泽作为大美的经销商,享受最优惠价格不变。
杨晓丽离职后搬入了丰泽印刷制品厂,风风光光做起了老板。杨晓丽做为大股东,当然为丰泽的头,两人商讨着分了工,杨晓丽负责公司日常事务管理,开发供应商,张亦成为业务经理,负责跑客户。杨晓丽要做的第一件就是要开发供货商,进货路子要多,不能只有大美,否则总有一天就会被林春风牵制。张亦成不解,在大美进货不是很好吗,老熟人,又近又不催货款。杨晓丽有种危机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那一天大美不供货,客户就要断货,不是坐以待毙吗?
杨晓丽的名片上印的是台湾大美油墨丰泽印刷制品厂副总经理,张亦成则是业务经理。办公室有五张桌椅,中间一张黑色的大班椅就是杨晓丽的,旁边的黑色大班椅是张亦成的。杨晓丽是老板,管全盘,还自己要兼做文员打字传真,还要兼做厨师做饭,还要兼做清洁工擦桌子扫地,还要管油墨库存账。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没有时间歇息。不过,奇怪,给自己做事.99lib.,再苦再累无怨无悔,如果是打工,可能要抱怨了。忙来忙去,把开发供应商的事慢慢淡忘了。
张亦成则一心一意跑业务,与小康一起送货跟单。杨晓丽与张亦成住在二楼隔壁两间房,小康住三楼楼梯间那间小房,电视放在杨晓丽的房间,张亦成每晚忙完工作总要去杨晓丽的房间看电视。一开始,小康与张亦成一起来看,张亦成穿衬衫,长裤,每到11点,自觉地返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过了一段时间,小康似乎闻到了异常,自个儿去二手市场买了一台二手电视放在他的小房间,不来杨晓丽的房间看电视了。越来越熟悉了,张亦成索性穿着背心,穿着拖鞋进来看电视,时间延长到了12点,懒洋洋地不想走。再过几天,他索性光着膀子进来,杨晓丽催了才走;再往后,杨晓丽催也不走,说要看完某集电视剧。真是得寸进尺,杨晓丽双手叉腰,呵斥起来,你想睡我这儿,你胆子不小呀?!张亦成站起身,堵在她面前说,你赶我呀。杨晓丽果真从屋角操起扫把就打这场景,被小康和员工阿良看见,大家都是乐呵呵地笑。
这个小公司原本就是一男一女的老板,原本就应该是夫妻档,大家见怪不怪了。不知何时起,杨晓丽与张亦成睡到了一张床上。现在老板是张亦成了,杨晓丽变成了老板娘。二楼腾出了一间宿舍。杨晓丽把那间房整理了一下,这样好,准备招藏书网 个文员,有地方住了,再买个电视放在客厅,大家看电视也不用这么麻烦。对张亦成来说,现在是春风得意,得了江山,又得美人,每天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派头十足。他对杨晓丽是百依百顺,连她要考驾照,也是经过杨晓丽批准的。杨晓丽看着公司业绩稳步上升到每月20万,资金越滚越多,心不慌了。做老板不能这么累,这么累就不要做老板,与张亦成商量招个文员。张亦成说,这样的事不用与他商量,老婆大人自己决定就得了。杨晓丽来看,这个男人对自己真是没话说,共同创业,共同打拼,患难夫妻呀,谁也离不开谁。
杨晓丽与罗月丽都还在h镇工作,平时很少见面,罗月丽忙什么,杨晓丽忙什么,偶尔提提,杨晓丽开公司至今,不好意思开口说公司的事。她与罗月丽原本是要一起做的,现在没有兑现诺言,她感到很愧疚。公司已经做开了,不说不行了。
第十五章
杨晓丽说,自己做几个月贸易,忙死了,现在才知道老板原本真不好当。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我原本是想与你合伙,因为合作的伙伴不同意,姐妹们可不要往心上放。
罗月丽是个大度的人,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晓丽你说哪里话,只要姐妹们都发财,这没事,发财了要请客,专门到宝鑫来请。
那当然,咱们姐妹谁跟谁呀,只要你给面子,我一定来的。
最近蓝红那边有事,昨晚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聊了半个小时,她没读书了,没钱。
究竟咋回事,是男朋友对她不好?
何止是不好,他男朋友根本就是社会上的混混,相处了一年,才知道叶南林根本没有工作,靠父母的退休金养着。
这蓝红也是,相处一年,才发现叶南林的狐狸尾巴,原以为她找了个广州人,比我们强多了,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那就赶快走呗。月丽,你给她打个电话,叫她来东莞,咱们还是一起干。
我也这样说,你看她怎么说,他是我的初恋,我什么都给了他,我还能选择别人嘛。
哎呀,她还那样天真。我没空,不然我去广州接她。
我再试试,如果她愿意,我就去接她,你忙吧。
撂下电话,杨晓丽愣坐着。
张亦成走进办公室,挨杨晓丽身旁坐下。杨晓丽长长地叹了一声,也没有闲心顾及蓝红那些事情。张亦成说,你叹啥?叹啥,一个女同事呗,去去,不关你事。杨晓丽系上围裙,进厨房做中饭。张亦成跟到厨房说,明天我去职介所请个做饭的阿姨回来,兼做清洁卫生,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杨晓丽说,你还记得关心我,还好,我就知足了。请个人,不如把我爸妈叫来。张亦成说,老婆,还是等我们再做段时间,生意完全上轨再说吧。是吧,是疼钱吧,不是疼老婆的,杨晓丽指着他的鼻尖说。
张亦成从背后抱住她。杨晓丽挣扎了一下说,放开手,这是公司,搞清楚没有。张亦成怏怏不乐,这是我们的公司,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人管不着。杨晓丽说,你以为你还小呀,还有小康,还有阿良呢,当老板可要注意形象,给员工好的榜样。
张亦成松开手,好啦,又是批斗,服你了。张亦成叫上小康出去进货送货去了。午餐时,两人一唱一笑,一人一瓶豆奶,摇头晃脑地回来了。
你们进了多少货?杨晓丽只见他们出去,不知是进货还是出货。
下午进货呀,那么急吗?我们刚送货回来,张亦成回答。
你不会顺路去进货吗?杨晓丽很不高兴,豆奶有那么好喝吗?
张亦成摸不着头绪,低头想,这下午去能差多少,犯了她哪根神经。张亦成推了一下小康,小康你说,小康是个腼腆人,吞咽了半天,说到大美也下班了。
明知仓库没货了,你出货的时候没看见,看啥去了,杨晓丽杏目圆睁,现在就去大美,进不到货不要回来。
张亦成与小康灰头灰脑下了楼。杨晓丽站到二楼窗户,看到车子启动才慢慢消了气。她转身收拾碗筷,擦桌子,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琢磨着打工时别人给自己擦桌子,当了老板,自己给别人擦桌子,蛮有意思,原来当老板就是这么回事。交代张亦成寻找新的进货渠道,现在没有了下文,不过也不能只怪他,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光开发客户都够他受的了。她抬头看天花板,低头打量起自己租的这层楼来,其实也就是三房一厅,一个小办公室,两间住房,偌大一个客厅,只摆了一个吃饭的桌子和一叠凳子,单调了一点,厂家客人来了,除了办公室,找不到坐的地方,太寒碜。她从客厅门口,到办公室门口,来回走了几回,她想买两盆室内观赏花木,办公室门口一边摆一盆,增加一些办公室气氛,那种碧绿的,大叶的,像藤萝一般的植物,她叫不出它的名字。进门口的地方摆一套红木沙发,一排矮柜子,柜子里可以放些临时物品,电视摆柜子上,沙发与柜子之间,放个茶几,旁边还可以摆个报架。客人来访,可以看看报或者看看电视,就不会觉得无聊。杨晓丽想把地板用油漆刷成绿色,绿色代表希望,象征生机,等张亦成回来,马上就做这件事情。她背着双手,在水泥地板上得意地踱着碎步,脚尖踮起来品味做老板的滋味,做老板就是可以这样,坐在椅子上,悠然地看,走在地板上,慢慢地踱,没有人盯着你做事,你想做就做。她想起张亦成的话“这是我的办公室,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竟有几分成功陶醉,老板就这么挺过来,做到了。她站在办公室的窗帘前,自然地想起爱豪总经理办公室高级乳白色窗帘和大美透明得可以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总有一天,她的办公室比他们的还漂亮,她的心有几分醉,几分得意。
电话响了,浑然不觉。手机又响了,是张亦成的声音。
什么?她面色突然凝固,不发货,问他为什么。
下面的人说是林总的意思。
电话挂断了。空气骤然凝固。
果然不出所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即使有远虑,不去执行也是空话。咋办?她追问自己,把手机甩在办公桌上,仰面倒在靠椅上。现在,怪谁都没有用,出了问题,最紧要的是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林春风惯用的训示观念。她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的,生意上只要有一种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都不能抱有侥幸的心态,她虽然有准备,但她没有全心准备。她摸着黑色大班椅,想着刚才的构思,深刻地自我检讨。眼前传真机又响了,肯定是订单,曾经为订单伤透脑筋,兴奋莫名,现在她没有起身收传真,明天怎么出货给客户。她捶脑门,按太阳穴,起步时何等危急,都可以安全挺过,何惧现在的处境,一定是有办法的。别急,她安慰自己。她要给林春风打个电话,问个究竟。
有一线希望就要尝试,第一次拨通了林春风的电话。
喂,林总……只说了半句,对方挂机了,再打,语音提示,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过了半个小时,她又拨打,电话忙音。
过了十分钟,她重拨,电话没人接听。
她黛眉紧锁,反复叮嘱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电话铃又响了,惊动她的眼睑,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是林春风?响第二声,她迫不及待地抓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了张亦成的声音,亲爱的,别慌,我与小康现在去深圳,我不相信没有大美就做不成生意,明天的订单,明天一定要出货,今晚找不到货源,今晚我不回了。她只是听着,手却控制不住抖动。
她必须重整自己,她画眉,擦粉,盘起发髻,挎上背包,转眼恢复高级白领的本色,在镜前望了望,心想如果没林春风这一棍子打来,自己还真的变成家庭主妇了。哐当把门锁了,杨晓丽租了一小四轮车,驶上了107国道。今天的目标是把东莞有眼熟的油墨代销点找遍,至晚上八点,没有一家愿意提供任何厂家信息,厂家标签纸均已换成代销商的,但供货稳住客户已经不成问题。晚上回到公司,已经是十点钟,张亦成还没有回来,想必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没吃晚饭,她累得不想做饭,在工业区小店叫了外卖。
杨晓丽抱了床被子,蜷在客厅沙发上,睁大眼睛看电视,还珠格格正在热播。张亦成与小康凌晨两点钟在楼下叫门,杨晓丽没有丝毫睡意,打开门问,有收获吗?张亦成摇摇头说,都是中间商,如果从中间商手里拿货,利润等于是零。就算是亏本,也要稳住现有客户,生产商可以再找,客户很容易被别人抢走的,杨晓丽咬牙切齿。杨晓丽吩咐司机小康早点休息,与张亦成又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决定从中间商手里拿货,缓解燃眉之急。
次日早晨,杨晓丽醒来时,张亦成与小康已经起床到各经销商进货去了。杨晓丽就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给朋友熟人寻找油墨生产商。信息发出去了,坐下来等消息,买东西比卖东西还艰难,杨晓丽蹙起眉头,守在电话机旁等回音。
还没到吃中饭的时间,张亦成与小康回来了,从脸色上看,杨晓丽意识到又出问题了。张亦成把公文包往办公桌上一搁,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不出声了。杨晓丽问小康,怎么回事?小康说,客户品检说,产品与以前的不同,还要测试。杨晓丽说,刚才送的是哪家,我去电话沟通,你们马上去其他的店去看看,贵也要买,不要坐在这里,坐等就是坐以待毙,知道吗?杨晓丽说完了,张亦成还没有动静,推了一下,他已经睡着了。让他睡会儿99lib.,小康,我俩一起去,杨晓丽毫不犹豫。
杨晓丽拨通了一个搞网版印刷的老乡的电话,从他那里打听到一家贸易行,铺口在东城区,代理几个品牌的油墨,质量过硬。杨晓丽让小康驱车赶往那家铺口,老板很谦和,报价却惊人,超出自己的售价,几经杀价,还是高出售价的五个百分点。杨晓丽在计算器上反复敲了三遍,没有敲出意外的惊喜。如此亏本生意,做还是不做呢?做的话,还能撑多久?杨晓丽心里叨念着要先稳住客户,稳住客户,才是根本。她盘算着要亏本五个百分点,有点搁不下,她想还是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往各个工业区去转转,也许天无绝人之路,瞎猫碰到死老鼠的事儿也会有的。她还想欲擒故纵,让店老板自己降价。哪知店主察言观色,从她着急的脸上已看出端倪,就是不肯降价。
从中午到下午四点,沿厂门口挨家挨户问了,没有生产油性油墨的厂家,使用的大多是大美的油墨。路过宝鑫,杨晓丽让小康把车开到福安楼下等着,自己上楼想找罗月丽聊聊,解解心中的烦闷。敲了很久,没人开门,打她电话,她去深圳世界之窗旅游去了。这丫头,真是幸福,还有心思旅游,没事了,没事了,杨晓丽挂了电话。她还要去找工厂,又转了几个工业区,仍然落空了。
回到丰泽,她感到腿发软,站不住。张亦成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住房,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杨晓丽意识到肚子饿了,他俩还没吃中饭。她很愧疚,小康,对不起,让你也跟着挨饿,叫两个快餐上来,中餐晚餐一起吃了。小康应声下楼买快餐去了。她闭上眼睛,显然很累了,双手撑不起自己,只好靠在椅子上。传真机丁零零响了,又是一家工厂下的订单,订单,订单,单真多呀,这都是张亦成的功劳呀,她叨念几次,又站起身,右手搭在胸前,左手抹了一把脸,好不容易拉到手的订单,变成了一张张欠条。一阵阵紧张之后,她的心情反而平静起来,仿佛看透了生命的规律一般,大难过后必有后福。
正与小康吃饭时,张亦成醉醺醺地回来了。张亦成一摇一晃,唱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从一楼上来,到了二楼,扭秧歌似的,哼起了乡村小调。见到杨晓丽,他便耷拉着脑袋靠在门边,沿着门框滑下去。杨晓丽瞪了他几眼,从住房拿出一面镜子,对着张亦成的脸,说,你看你还像个男人吗?有种就站起来。张亦成果真鼓起灯笼眼站了起来。杨晓丽说,站直了。张亦成马上弯弯斜斜地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张亦成说,我站直了,你看,我的中指贴放在裤中缝。你站直了,你站直了,杨晓丽连说两次,二只眼睛刷地流出了两行泪水。小康打饭回来,看两个人抱在一起流泪,自己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张亦成靠在墙上,搂着杨晓丽,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还一点一滴地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至少我们还有梦。杨晓丽跟着唱,小康也跟着唱,唱着唱着,变成了哭与唱的呜咽。
心中的委屈发泄完了,感动了一番,终于天空晴朗了。
张亦成与小康放下饭碗,去东城那家进99lib?货,亏了也做,明早送货。
原有的五家客户,除了高丰指定要大美那种油墨外,其他全部稳定了下来。这样做,也是亏的,加上现金进货,资金周转成了大问题。杨晓丽盘算,这样坚持一个月,银行账户上的20来万就空了。怎么办呢?她睡不着,感觉公司已经像脱线的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她的心情也跟着飘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它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自己显得多么无助,难道就没有了挽救的余地。除了找生产厂家外,办法肯定是有的,她想。林春风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直是个谜?
有一丝希望,她就要尽全力去抓住它,这是她的行为哲学。
她究竟是不是应该去找他,当她站在林春风办公室熟悉的大门前,她犹豫了,伸出手,做了两次敲门的动作,都没有发出敲门的声音。她回头,下楼,止步,犹豫,遇到一个老同事,跟她打了一个招呼,她更加犹豫不决了。返回来又站在门边,门还是那扇门,敲开门右手边是一套橙红色真皮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左边是朝南的窗子,经常.99lib.垂下米黄色的窗帘,向前走五步就是林春风的办公台,她工作了两年,再熟悉不过。进了这道门,目的很清楚,理由也很充分,就是她的自尊跳出来再次阻拦了她。她红色挎包的带子从肩上滑了下来,她用右手拉了回去,低头又迈向楼梯。她数到了第十级,停住了,一只脚吊在第十一级的上方,久久不能落下,她害怕遇到老同事,恰巧又一个人上二楼来了,头发染得金黄,很前卫的女郎,比她还年轻吧,从来没有见过,新来的。女郎昂头挺胸,从她身边经过,很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屁股一扭一扭,径直走进林春风的办公室。她看得很仔细,女郎没有敲门,没有敲门声,这女郎的地位非同一般,当初她在大美大红大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她想女郎会把她站在楼梯上的窘态毫无保留地告诉林春风,进了厂门,不进办公室,也太胆怯了。
杨晓丽再次鼓起勇气,让脚步落在了十一级,向林春风的办公室靠近,一咬牙,敲响了门。
门,很从容开了,金发女郎生气地问,哪个部门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林总。
女郎堵在门口,我问你哪个部门的,你没听到吗?
这么牛?算了,杨晓丽想退出门去,却被林春风叫住了,找我?让她进来。
废话,门卫不是有传达,杨晓丽睨了他一眼,心想。
欣欣,你出去一下。
女郎把门敞开少许,与杨晓丽擦身而过,高跟鞋一顶一顶,瞬间背后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
生意好吗?林春风平静地嚼槟榔,满嘴黑汁。
何必明知故问,杨晓丽双手拢在胸前,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做得这么绝,不要说,我以前是你的秘书,做生意嘛要讲信用,讲道义。
林春风一边抽雪茄,一边不明不白地笑,你们做得太过分,还怪我,我的客户你也抢?
我有抢你的客户吗?莫明其妙,做生意,何必这样心狠手辣,杨晓丽既气愤又委屈。
我们正要做的客户,你问张亦成在搞什么?我帮你们多少,你们还恩将仇报,还用我说吗?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了?林春风脸色阴云突变。
既然帮我,为什么不帮到底?为什么不给我时间?你明显就是要置我于死地,现在你高兴了,你快乐了!杨晓丽异常激动。
不用说啦。
林春风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点燃,猛吸一口,再吸,再吐圈,不语,然后拨电话叫那个叫欣欣的秘书进来。
送客!
没有你大美,丰泽照样要做下去!杨晓丽愤怒。
张亦成真抢大美的客户?回到丰泽,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张亦成,她瞪大眼睛,本想大骂张亦成,忽然冷静下来,你抢大美的客户?张亦成愣住了,我抢大美的客户?我没有呀,谁说的?今天我在大美,林春风亲口告诉我的。原来这件事是张亦成不清楚,他与大美的业务同时报价到一个工厂,结果他的报价比大美还低,工厂采购与大美的业务熟,采购经理与张亦成熟,同样一家公司,为什么报出两种价呢,对大美影响非常大。
第十六章
这事也不能怪张亦成,也不能怪林春风,做代理还打大美的招牌,居然撞头了,气得杨晓丽一劲地扔乱东西。张亦成与小康,呆立当场。张亦成说,我也不清楚,唉,都怪我,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去报纸刊登求购广告吧。
别吵了,都出去,杨晓丽啪的关了门,抱头闷睡。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张亦成抓起听筒,是找杨晓丽的。杨晓丽不接,张亦成对话筒说了几句,回头说他说非接不可,有很重要的事。不接,不接,杨晓丽在被窝里吼。你起来,起来呀,是关于进货的事,张亦成进房拉她。进货?杨晓丽翻身坐起,披头散发跑进办公室,抓起听筒,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而陌生,喂,是杨小姐吗,猜猜我是谁?杨晓丽说,没听出来,有什么事吗?那头说,没事我也不会打电话骚扰你。杨晓丽把电话机拿起,背对张亦成,有话就直说吧,何必转弯抹角,你这德行,再不说,我就挂了。那头说,挂吧,告诉你,我知道一家油墨生产厂家,只有它生产的油墨才可以跟大美比。杨晓丽说,是吗?工厂在哪?可以直接告诉我吗?那头说,急什么,找个地方慢慢谈谈嘛。说个时间和地点吧,杨晓丽压低了声音,然后一直听对方把话说完,挂了机。
谁呀?张亦成问。
老同事,杨晓丽淡淡地说,我出去一下。
杨晓丽夹了提包,吩咐张亦成把搁置的那单业务继续联系。
回来吃晚饭吗?张亦成跟到门口问。
不回了,你们自己随便弄点吃的,要不就点快餐。
杨晓丽一边说,一边下了楼。
她搭上公车,刚好是薄暮时分,还能看见晚霞。她很久没有坐过公车了,车上人有些拥挤,使她想起刚到广东那阵,经常这样被柳涛搂着腰坐公车,感觉也挺幸福的。到站了,服务员职业性地叫站点。她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建筑物,半年不见,变啥样了,她带着这个问题,在约定的地点下了车。
站台下等的人是柳涛,灰格子短袖衬衫,纽扣封得严严实实,青色西裤,裤头不是系在腰上,而是挂在肋骨上,头发梳得很整齐,大奔头,一张长方脸,显得成熟稳重,他一向是这样的,杨晓丽熟悉得有一些忧伤。柳涛迎着还是低沉的声音,你来了,然后习惯性伸出右手,却没握着杨晓丽的手。他的脸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的激动与兴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心情没有剧烈的变化,他与她并排走着,每个话题仿佛是从深谷传来,幽如叹息。当初爱得轰轰烈烈,到如今这么平淡无奇,心中的火焰已经熄灭,心底似.99lib.乎还有丝丝亮光游动,也许这就是为何还要如此再见的理由。若不是公司的命运,她还渴望看到一个男人,尤其是像柳涛这样的男人为自己痴狂,每个女人都会为此陶醉的。杨晓丽沉思着,手机响了,她拉拉链的时候,发现拉链已经拉开,钱包不翼而飞。回想起来,肯定是前一站下车的那个男人,那个揩了油,还偷钱的人,幸好手机还在。本想请柳涛的客,现在计划打消了,她不露声色,去哪呀?柳涛说,去咖啡厅坐坐吧。我不想去那儿,还是去广场那边的小吃店吧。
镇广场后面是小吃一条街,店铺都是临时帐篷搭建的,几个平方,十几个平方,三五个小桌,配三寸高的塑料小凳,三二个老乡或朋友,炒几个小菜,喝几杯啤酒,既是打工人实惠的经济餐,又别有一番情趣。柳涛到爱豪来看杨晓丽,每次都要来这里吃,杨晓丽尤其是爱吃那条街的酸辣粉,炒粉,凉粉,还有煮熟的玉米棒子。这是一条留下美好回忆的小吃街。
他们挑了一个整洁一点的地方,面对面坐了下来。柳涛说,这个店好像我们以前来过。杨晓丽一边用茶水洗餐具,一边说,嗯,好像来过。柳涛说,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我们是并排坐的,就在这儿,那时是露天,现在进步了,都盖蛇皮篷了。杨晓丽说,应该这是第三次了,第二次你在左边,这次你在我对面。柳涛回忆了一下,把凳子挪到了右边。杨晓丽把凳子搬到了对面,还是在对面比较好,有距离才有美感的。柳涛把手揽在脑后,往后叹息地靠了一下,小椅子哗的一声烂了,瘫坐在地上,沾了一屁股油泥。柳涛摸摸屁股,把杨晓丽逗乐了,你胖了,以前不会这样。老板套了两条小椅子加固,似笑非笑地给他换了。老板,两瓶啤酒,两个荤菜,一个青菜。杨晓丽想起酸辣粉,又加了一碗酸辣粉。柳涛是不胜酒力的,他只是借酒力发酒疯,或者说是借酒力壮胆的,第一次向她表白,就是多喝了一杯酒,还咬着杨晓丽的耳朵吞吞吐吐说了三次,才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来。柳涛的胆子比较小,书呆子气重,杨晓丽一直没有改变这个看法,柳涛对她来说,太一目了然了,坐在对面,哪怕隔一重山,都看得清清楚楚,鼻是鼻,眼是眼,找不到兴奋点。柳涛只有一瓶啤酒的量,杨晓丽清楚,还有一瓶就是她的了。她洗了一只杯,开了另一瓶,柳涛把住她的手腕说,你别喝醉了。杨晓丽没有放手,继续往杯里给自己倒酒。来吧,我陪你喝,杨晓丽说,恭喜你升了职。柳涛端起酒杯,还没喝感觉有些飘飘然了说,再过一年,我就要做到经理,35岁前要做到副总经理的位置。杨晓丽把酒干了,又斟了一杯说,我知道你有上进心。柳涛说,我一定做成功的,我要让你看见。柳涛自己干了一杯,又满了一杯。柳涛渴望在公司里爬到高层来体现自己的价值,这对杨晓丽来说,若是以前还很快乐,现在感到有些模糊,也没有兴趣。他想对她继续表达些什么,两瓶酒就空了,她要问的问题没有出现。她以为柳涛会主动提的,但他似乎喝忘了。柳涛再叫酒的时候,杨晓丽把住了他的手腕说,你喝醉了,把我的事忘了。柳涛把她的手挡开了说,不急,不急,等会儿再说。
第三瓶啤酒又见底,看得出来,柳涛故意在卖关子。
柳涛开始用朦胧的醉眼捕捉杨晓丽伤感的目光。杨晓丽左躲右闪,在柳涛的眼里一会儿照亮,一会儿熄灭。这是最佳时机了,杨晓丽又一次提到厂家的事。柳涛装作酒醉,摇头不闻不问,继续喝,问起杨晓丽的个人生活。再晚也没关系,等会儿我叫厂车送你回去,不怕的,我们去唱卡拉ok,柳涛说。
柳涛是真醉,还是装醉,杨晓丽没分辨。她把柳涛扶到广场的石凳上坐下来,柳涛懒洋洋地,断断续续地说,我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有油墨厂家,我只是想见见你。杨晓丽把他的手甩开,坐直了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柳涛规规矩矩地坐正,脑袋还是一懒一晃,我真的只想见见你,我爱你爱得好苦呀。杨晓丽嘴唇气到发紫,你,你真是神经病啦。
杨晓丽气愤地扭头就走。
柳涛嘿嘿、嘿嘿地发出酒醉后的酣笑,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杨晓丽伤心,气冲冲地一路往前走,到国道边才突然想起,自己没钱坐公车,只好打电话回公司叫小康来接。
被柳涛这么一气,杨晓丽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晕过去。
眼看丰泽就撑不下去,倒在床上的那种感觉,仿佛就预示着公司的倒闭。杨晓丽对张亦成说,做完这个八月,所有的业务停止下来,明天就提前通知客户,九月一日起不再供货,我算了一下,把款全部收回来,我们手头还可以剩余20几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找到生产厂家到时再东山再起,我要与大美比比。张亦成说,这样把客户掉了好可惜,丢了再跑回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延长几天,看看变化再通知吧。杨晓丽不是没有想过,再拖下去,亏损会越来越大,到时手上的资金越来越少,再起就难了。张亦成苦着脸说,亏就亏,大不了再打工,不过还是你拿主意吧。没主意,神经病,做的什么破事,杨晓丽火还在心上。
一会儿,张亦成黏了上来,从背后咬着她的耳朵,哄了她几句,女人的火就熄了。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八月二十日。张亦成比杨晓丽起得早些,等杨晓丽起来时,就不见了他与小康的踪影。去哪了呢,不是要通知人家工厂的吗。杨晓丽起来洗漱完毕,快十点了。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想拟写一个通知什么的打印传给各厂家。邮差送报纸来了,报纸里面还夹有一封信,没有留寄件人的地址,封面的字看不出是谁的笔迹。看了一下邮戳,是h镇的。谁还会写信呢,打开,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深圳市松岗镇XX工业区展宏油墨股份有限公司联系电话:XXXXXXXXXXX。杨晓丽迫不及待地拨通电话号码,确信这是一家油墨生产厂家,长长地吁了口气,颤抖的手一字一顿地拨通了张亦成的电话,你在哪,马上去深圳松岗,你记下那家工厂的地址、电话。写信人究竟是谁呢,字写得歪歪扭扭,h镇朋友只有爱豪的同事,最主要的是柳涛和罗月丽。是柳涛吗,他的字漂亮多了;是罗月丽吗?她肯定会留地址,或者她根本就不会写信,要么就打电话。这人真神神秘秘的,像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她猜不到,心里念起了阿弥陀佛。一边想一边收好信,锁进了抽屉,然后,认真地守着电话,希望传来好消息,一直到下午,除了几张订单,也没有特别的消息。
又一道槛儿呀,她是终于松了口气。张亦成与小康一定是办成事了,她要多做几个菜,买啤酒庆贺一下。张亦成和小康送货回来,争着要看那封救命的信。张亦成与小康打赌,谁猜出来是谁,奖三五烟一包。张亦成说,这字体有点散漫,但是一撇一捺,很有力。小康说,笔画不流畅,排列也不整齐,像是左手写的。哦,左手写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晓丽把信纸从小康手中抢了过来,收进了抽屉,吃饭,吃饭,瞎猜什么。
吃饭,吃饭。两个男人跟着嚷嚷。
杨晓丽证实这信确实是柳涛左手写的,尤其是那个“区”字里面的X是连在一起的,跟柳涛写法极相符,证实是柳涛左手写的。杨晓丽想给柳涛打个电话,可是手机里没有号码,那天从广场回来,一气之下删了。
书呆子呀,书呆子,有情有义的男人,她记着她的好,对着窗户,心里一阵酸楚,她只能默默祝福他。
这两天小小的丰泽几乎是在抑郁寡欢中度过的。终于,命运又露出了笑脸。杨晓丽恢复了往日的庄重大方与优雅稳重,一场困难差点要把她变成泼妇。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她按着胸脯自我安慰。杨晓丽按照自己的构思,把办公室粉刷了一番,摆上了装饰盆景,又购回了茶几、沙发和电视,又把表姐从老家请来公司做饭了。
那些做饭的事不用再操心,每天闲多了,还又多了个聊天的伴,心情自然放晴了,想起了411房的姐妹们,想找她们分享好心情。打罗月丽电话,罗月丽刚从老家返来。打蓝红电话,蓝红不在家。打黄彩霞电话,黄彩霞正在开会。她们咋就这么忙呢,都在忙些啥呀。
罗月丽听说杨晓丽的公司开得不错,隔天就一拐一瘸地来串门了。她环顾这办公室,眼睛瞪直了,哇塞,晓丽你真做老板了,像模像样,一年的变化真大呀!
是呀,做老板很难吗?也不就这样过来了,杨晓丽乐了,你这咋啦,旅游摔的呀?
学摩托车摔的,不碍事。罗月丽又拐进办公室,点了点办公桌,这么大的办公室,招个文员嘛,做了老板就土财主似的,刻薄别人,虐待自己。要不我来做文员,你就做老板娘,享清福去。
去去,说哪话哩,你来做董事长,我让位给你,哈哈,你来吃饭吧。其实我这里不忙,一天也就十多个电话,打印报价单,报价单不多,在电脑里修改就行,其他资料更少99lib.。
我说,让蓝红过来,她现在没事干,待在家,天天受叶南林母亲的白眼。
对呀,上次你提到她,我差点藏书网忘了,你看,她现在哪呀,打电话,没人接,600块她干不干呀。
吃饭的时候打,一定有人接的,我这就给她打。罗月丽拨通了蓝红,喂,找蓝红?
不是蓝红接的,是她婆婆接的,罗月丽小声地说。
喂,蓝红,是蓝红吗?晓丽开公司啦,过来吧。罗月丽像报喜似的,声音特响亮,感觉特自豪。
哦,是吗?蓝红似信非信。她待在家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原本想休息十天半月,叶南林母亲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去了几趟人才市场,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受青睐了,不是工资低,就是回答不上别人的问题而被拒绝,窝在家心里慌。
我啥时骗过你呢,让晓丽跟你说说,罗月丽把电话递给杨晓丽。
喂,蓝红,过我这边来上班吧,刚才月丽讲了,工资嘛,先过来再说吧,反正大家一起干呗。
你真的开了公司,多大呀?嘿嘿,蓝红这笑没改,天真,无邪。
杨晓丽捂住话筒,对罗月丽说,你看,她不相信呢,还瞧不起咱小公司。
来,来,给我,我来,罗月丽抢过话筒说,你这丫头,管它多大,姐妹们会骗你不行,会把你卖掉不行?
话筒又回到杨晓丽耳边,没声音了,挂线了。
她说她要与叶南林商量,罗月丽说,这丫头,就是太实际了,她怕小公司发不出工资。
真的,晓丽,我也真的没想到,做梦一般,我们不也能开公司吗?罗月丽抚弄办公桌,一张椅子一张椅子试坐,哇,老板就这么做来的,晓丽发了。
台湾人能开,香港人能开,咱大陆人也能开,我就不信这个邪。成功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一念之差,杨晓丽一抬屁股搭在办公桌上。俺们想坐这儿就坐这儿,想坐椅子就坐椅子,想与姐妹们聊聊,就这么闲聊着。
那当然,还是自己开公司舒服,如果不是自己的公司,你敢把屁股挪到桌子上,小心炒你鱿鱼。
哦?!两个女人相视大笑。
别说那么多,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一起去星月大酒店吃海鲜,奢侈一回。
算了吧,还是蒸你的福寿鱼吧。
我反对,小康刚好送货回来,嚷起来,丽姐天天蒸福寿鱼,都吃腻了。
就依小康的,去星月。
星月是四星级大酒店,若非请重要客户,一般人不会到那地方消费。四星级酒店进门口有人问好,有人提行李,上厕所还有人递纸巾擦手,脱了鞋子有人擦鞋,人家服务就是不同,你就是老板,是贵宾。杨晓丽介绍说,能进这道门来消费的人,都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柔软的地毯,金碧辉煌的装饰,让人置身宫殿一般,难得来一次的,感觉特新奇。杨晓丽说,以前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总是盼望着老板请客来一次,没想到我们也有这么光彩的一天,跟那些台湾人、香港人、外国人在这里平起平坐,自己埋单,不是别人请客哦。
一进酒店大堂人就自觉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胸,这种地方就是这么怪。
月丽,华万方没有请你到四星级酒店吗?
没有呀,有两次我都没去,我才不去做三陪呢。
服务员送上来了刀、叉、筷子,面对这些,他们在猜想如何使用这些工具,罗月丽伸手摸摸筷子,摸摸碗,又摸摸热毛巾,不知所措。她左顾右看,学杨晓丽吃饭的姿势和方法,一不小心就弄出洋相来,她用桌布擦嘴巴了,笑死杨晓丽了。小康来过一次,这次就当罗月丽师傅了,手把手教她。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去,去,我自己来,罗月丽挺犟的。他们吃着聊着这菜的口味,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服务,四星级真是不一般,那五星级不是更不可思议了。罗月丽说,晓丽,下次我们一定去五星级逛逛。逛逛?你是吃饱了去逛吧,哈哈,杨晓丽乐翻了。
第十七章
全一色的广东味。广东人吃鸡,以白切为主,把鸡抹盐蒸熟,然后切块,蘸蒜蓉吃,原汁原味,香滑可口。杨晓丽点的菜,特意地给他们介绍。不用点那么多,别浪费,罗月丽提醒杨晓丽,不好意思让她破费似的。三个人吃得很开心,菜的口味在女人嘴上津津有味,没有辣椒,口味就是这个样,虽然有小碟的辣椒酱,但是辣椒不是放在菜里炒,根本就不是那个味。她们更多的是关注自己的感受,吃的是扬眉吐气。吃到差不多了,小康叼一根牙签,一边撬一边哼。小康,牙签拿过来,杨晓丽说,咱们也感受一下抠牙缝是什么滋味,月丽,给你支。小康跟谁学的,你的手势不对呀,掏牙缝是有讲究的,要捂着嘴,文雅点,不当着大家面,不信你们前后左右瞧瞧别人,罗月丽说的,杨晓丽笑弯了腰。整个一群刘姥姥进大观园,杨晓丽得意着。埋单的时候,杨晓丽不是感到花钱了,而是感到更长志气,终于自己做主,自己当回老板,这感觉就是不一样。
他们的心情被吹得飘起来了。在这里吃饭的,没有一个人比俺们多个鼻子,怎么样,我们跟你们一样,也从这里出入,大摇大摆的。一餐饭,杨晓丽尽地主之谊,吃的是老板心态,让罗月丽煞是开心,感慨万千。
年关将至,杨晓丽与张亦成准备年底回家,先去湖北,再去湖南,把婚结了。张亦成今年28岁了,家里人催得急,一上床,张亦成就在她耳边念经似的念。用杨晓丽的话说,张亦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主见,见了客户就点头哈腰,龟孙子似的,可能是他做业务的职业病,让她感觉他骨子里全是奴性。幸好,杨晓丽没发现张亦成别的坏毛病,对张亦成,她还是挺满意的。她在心里当然把她经历过的三个男人作过比较,各有各的强处,各有各的弱点,人生都是缘分与际遇的不同,她没有后悔过,就算是对自己有了圆满的交代。
比较而言,罗月丽没有杨晓丽那意气风发,但是她是幸福的,快乐的。华万方体贴,细腻,对罗月丽百依百顺,跟她打羽毛球时,还活蹦乱跳的像个孩子。罗月丽与华万方在一起,开心没得说,就是还没有找到结婚的那种感觉。华万方总说就这样算了,说白了就是彼此做情人吧,都不结了。其实结与不结有什么区别呢,相处不来,还得要离婚,不结婚就是情人,如果年龄相仿的两个人还好听,她与万华方的关系,应该是情妇,多难听,很丢脸。罗月丽总是把华万方称作男朋友,一个台湾男朋友,说出来令多少女孩子羡慕,令多少男人望而却步。每当静心下来,她就迷茫,唉,谁能说得清楚,不担心距离,就是担心人,人心比天高,比路远呀。罗月丽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担心,似乎很坦然,很适应这种悠闲的生活,天气凉爽些了,她手上还悠然地织着毛衣,说是织给男朋友华万方的。
她拿到了摩托驾照,骑着她的新摩托车,穿黑色皮裤,长靴,第一个就奔向丰泽,在楼下转了一圈,一遍又一遍地按响喇叭,硬是把杨晓丽唤了下来看她的摩托车。
多风光呀,买新车了,杨晓丽知道不夸她是不会走的。蓝红马上快到,给个任务你去拉她吧。
罗月丽加大油门从巷子呼啸而出。
蓝红来了。蓝红脸色一次不如一次,有了黑眼圈,皮肤粗糙了。
杨晓丽捧起蓝红的脸左看右看,蓝红,你婆婆很刻薄呀,少你吃的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
啥呀,没事,是自己老了吧。
你还说哩,你多大呀,是叶南林没照顾好吧,见了那小子,咱们要好好收拾他,帮你出这口气。罗月丽打抱不平,很生气,妈的,叶南林这小子不是人。
杨晓丽腾出来一间给蓝红住,这间原来是张亦成住的,现在你住着吧,有席梦思床,还有洗手间,其他的再慢慢添置一些吧。杨晓丽领着蓝红看了办公室,厨房,冲凉房,三楼是空的,也一起去看了。杨晓丽介绍说打算一起租下来,租金很贵,每层1500块,业务好些了,再考虑整栋租下来,4000块应该是可以的。三楼进门是一条过道,分成了两部分,里面没风扇,也没有灯管,墙壁上还有不少蜘蛛网,看样子很久没有租出去,有些电线也破旧了,要更换,光安装这些东西也得花不少钱。打工时,花老板的钱,只想往死里花,不心疼,现?99lib?在一分一毫都要经自己的手花出去,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
工作其实也没多少事,比在工厂还简单,收发传真,接电话,打印报价单,就这些,这些事蓝红以前在工厂做过,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另外,桌子椅子,我们一起来擦,做饭有堂姐做,有空我们一起来做,也不难。大家平时随便些,当自己的家,有啥说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杨晓丽对蓝红说,你想吃什么,就让堂姐去买,不用客气啦,小公司就这几号人。
真的很好呢,这么简单,嘿,我也过来算了,罗月丽附和。
欢迎你随时可以过来指导。
嘿嘿。
杨晓丽接了个电话,从办公室出来,落坐她们中间。每个月开支好大,房租水电工资税收,车子油费,要一万多块,杨晓丽装出压力大的样子。开支要一万多块,蓝红不敢99lib.往下想。罗月丽想,开支一万多,每月要赚几万吧。看电视,看电视,蓝红说,《还珠格格》啦。蓝红一边看一边一本正经地给她们介绍剧情,说她在广州,每天都看。蓝红对《还珠格格》的热情,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皮肤是老了,心还是那般天真。三个女人面围绕着《还珠格格》中的人物讨论起来。
蓝红最喜欢小燕子,因为小燕子是活泼可爱的化身,是超脱于世事之外的快乐,是无忧无虑的象征。
罗月丽不喜欢小燕,因为小燕子太肤浅,太矫揉造作,像小孩子过家家。
杨晓丽断断续续看了几集,说蓝红就像小燕子,不过性格是反的。
蓝红那个乐呀,一边看一边解说,那么认真,较劲。
看到半途,罗月丽回宝鑫了,杨晓丽帮堂姐做饭去了。
蓝红一个人还是那么认真地继续看《还珠格格》,因为这个电视剧,那些悲伤的往事早已抛在九霄云外。
直到电视剧看完,杨晓丽与堂姐的饭菜也烧好了,蓝红才关了电视,一起吃饭。蓝红对这里环境还是满意的,若不是老朋友,这等待遇还不好找到,她心里明白的。当她倒在床上,望着天顶,心里不免有些空荡,从爱豪出来快三年了,杨晓丽这三年做老板了,自己一事无成,真不知道怎么过的,最近与叶南林吵架越来越勤了。她以前觉得夫妻吵架不可思议,现在才明白,吵架其实很正常。今天分开了,没人吵了,倒是有了些落寞,那个地方虽然充满忧伤,但心里总是放不下牵挂,哪怕是吵架的凶样,也酸酸地想。
除了感情,蓝红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可以轻描淡写,对周围的人和事不怎么感兴趣,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淡然,轻言细语,她是超凡脱俗的,但是对爱情又是那样实际,以致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追求,嫁给叶南林。小康说她是典型的淑女形象,她蛮自豪的,就算脸上起了豆腐皮,她也不涂脂抹粉。现在,她上班老走神,与三年前完全不同了,记忆力也不好,总是丢三落四。她偶尔给广州家里打个电话,提机三次,会拨下一次,但一般都很短,不是没话说,而是说不下去。挂了机,话筒至少在她手里停留五秒钟,才会复原。
蓝红的工作很轻松不假,在丰泽,她的心理压力大,无法解除自己内心的枷锁,也无法消除对叶南林的思念。杨晓丽偶尔会问她与叶南林的事,蓝红一味地说没事,很正常。蓝红不在状态的工作态度,杨晓丽是看在眼里的。一次丢失了一张传真,延误了客人的货期,杨晓丽并没有责备蓝红,但是蓝红对自己的过失不肯原谅。她向杨晓丽提出了辞职。蓝红说,她还是要去广州,叶南林没人管着,会更放纵自己。杨晓丽说是不是与这次传真有关,蓝红摇头不予表示。蓝红,我的好姐妹,你可别这样想,咱们都是打工过来的人,谁人无错,以后注意就是了,杨晓丽是真心诚意地宽慰她的。蓝红很茫然的样子,她的内心有很多秘密,关于她与叶南林的秘密,蓝红从不与杨晓丽谈起这些事情,偶尔触及,心情就会低落几天。
蓝红,你执意要走,我不阻拦你,你随时可以回来,工作事小,你与叶南林的关系事大,你真的要考虑清楚你与叶南林的关系,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幸福,作为老朋友,好姐妹,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像我们20岁那样。
我自己会处理的,我会坚持自己的。
这不是坚不坚持的问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越陷越深,再往后就没法挽回了,人生真的是由一道道选择题组成,每选错一道就会把自己推向失败或痛苦的,你必须再次正视自己。
我会处理的,谢谢你与月丽,谢谢姐妹们的关心了。
晓丽,我辞职的事别急着告诉月丽,她会生气的,等我离开东莞后再告诉她吧。
蓝红离开丰泽那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冬日的暖阳洒满回广州的路,但是彼此心情很沉重。
罗月丽得知蓝红走了,急打电话去广州责问,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辞而别?你对得起姐妹们吗?你不是说要好好做的吗?至少可以休养一段时间,把身体恢复呀。还不告诉我哩,你这丫头!我现在准备开个服装店,你一定要记得过来看看我的店。
谢谢啦,一个人要走的时候,自己也无法把自己挽留,我现在爱的是广州,不是东莞,我无法离开广州了。
蓝红对东莞这座城市变心了,但她对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执着?罗月丽感叹。
蓝红把那个提来的箱子提回了广州。三个月没见了,三个月是多么的漫长,蓝红眼里噙满了泪水。街道邻居,似熟非熟,似笑非笑,一切没有改变。叶南林是不是该有了些变化,是否会很想她,是否会戒掉麻将瘾,怪挂念的,叶南林缺点很多,但最大优点是不管你怎么骂,怎么说,他也不生气。行李放在了一楼楼梯口,她实在走不动了,找叶南林下楼来帮忙。她站在楼下叫叶南林的名字,一楼二楼三楼四楼都有人探出头来观望,唯独就是她家没人出来看。冷冷清清,蓝红感觉特没劲,特心酸,但也习惯,都出去打麻将了,还没到中饭时间。她再次提起箱子,一路哐当哐当拖着上楼梯。好不容易到了五楼,敲开门,一屋子烟味迎面冲来。一陌生男人开的门,叶南林没抬头,正在和牌,嘴里叼着烟,也不帮忙提下一箱子。蓝红在门口翘着嘴,凝视了良久,自个儿把箱子提进了卧室,把门关起来,把鞋子脱了,躺到床上歇歇。外面麻将的声音,沙沙作响,心里有些气没法消,原来叶南林是不在家打麻将的,出去三个月,把人带进家了,得寸进尺。过了会儿,叶南林敲门,大嗓门嚷着,12点了,做饭,做饭!声音理直气壮。这让蓝红很生气,火直往心上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就嚷,叫什么叫,你打麻将,还让我做饭,你打麻将养我了。叶南林认为在朋友面前失了他的面子,加大了嗓门,不就是做顿饭,嚷什么嚷!两人争执了起来,叶南林连输了几把,将麻将搅和了。打麻将的其他人,知趣地走了。蓝红把卧室门反锁,任凭叶南林来敲。叶南林用拳头把门擂得咚咚响,又叫又骂。蓝红还是不开门,躺在床上,跷起了二郎腿,苦笑着摇起来。如果叶南林不哄她,不向她道歉,她就不开门吃饭,不要说做饭。叶南林猛敲了一阵,突然没声音了。客厅一下子变得静悄悄。你生气,老子不理你,看你跟谁气,气死你自己,这是叶南林对付蓝红惯用的方法。双方彼此彼此,都有灵验过。做饭去了?蓝红蹑手蹑脚穿上鞋子,把门扭开一条缝,刚好能看见客厅的一半,麻将桌也看见了,就是不见人影,难道他躲起来了,要吓她一下。蓝红叫了一声叶南林,没动静,才把门完全敞开。蓝红的嘴角开始蠕动着,一气之下就把麻将桌掀翻了,麻将撒了满满一地,柜子底下,椅子底下,角落里,厨房里,客厅成了杂货铺。公婆在家,蓝红不敢这样发脾气,这回真要出出气,在这个家觉得窝气,再气一下,抬腿将麻桌踩了两脚,这麻将桌本来就是用了多年的破玩意,只听得咔嚓一声,支架断了。断了就断了呗,绊了蓝红的脚,使蓝红又仰面朝天摔了一跤。蓝红屁股下坐着一颗麻将,摸起来,是个发字,她用力把发砸在地板,那个发字跳进洗手间,乖乖滚进了粪坑。蓝红摸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泪终于止不住流出了眼眶,泪水一直沿着面颊流到下巴。这时,叶南林手提着一个盒饭,开门进来了,见屋里一片狼藉,也没出声,拣没麻将子的地方,踮着脚一直走进来,坐到饭桌旁,打开盒饭吃起来。叶南林故意大口大口地吃,嚼饭的声音特别大,吧嗒吧嗒作响。叶南林吃到半饱了,蓝红终于哭出声来。
你哭个球,你自己看看,你不在家,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瘦了吗,没你做饭,我还不照样吃饭。我告诉你,这麻将桌可不是我买的,是老娘买的,等她回来你有戏看了。叶南林幸灾乐祸。
蓝红以往怕婆婆,这回好像是不怕了,站起身又照麻将桌台面踢了一脚,你这个窝囊废,一辈子离不开父母,你去死吧。蓝红再次狠狠地关上卧室门。叶南林身体挤了进来,夹在门缝。蓝红没有拒绝叶南林进来。吵归吵,只有进了这个门,才有夫妻情感可言,这间房就是爱巢,床上有扑不灭的爱火。门是叶南林带上并反锁的。蓝红躺在床上,侧身对着墙,叶南林坐在床边,抽出了一支烟,扣响打火机时,蓝红吼了句,不要抽烟。叶南林把打火机收了,坐了会儿,见蓝红不吭声,也躺了下来,靠着蓝红的背,故意翻身碰了一下蓝红。蓝红还是不吭声,叶南林把身体侧向蓝红,一手抚弄蓝红的头发,一手搂住她的腰,没肉感,碰触到的是骨头,硬邦邦的。蓝红是在等待着丈夫的爱抚,等待着这种无声的安慰。她的心里有太多委屈和泪水,希望给她激情的拥抱,为她打开释放的闸门。叶南林并没有那样热烈,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本想亲她的脸颊或者额头的,他犹豫了一下,在她的嘴上亲了一下。他抚弄到她的胸部,她的胸部几乎消失了,他停住了解衣扣的手,直接褪下了她的牛仔裤,就要跟她做爱。蓝红伸手挡住了,她穿着性感的内裤,粉红色的。叶南林惹急了,不顾一切要扒下她的内裤,蓝红夹紧了腿,跟他唱起了反调。客厅的门锁响了,叶南林的父母回来了。蓝红心里有些紧张,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一些事情。叶南林趁机扒下她的内裤做了起来。
第十八章
咚咚咚!叶南林的娘抡起拳头砸门,开门!叶南林呼啦一声,软瘫在蓝红身上。第二声敲门声又响了,叶南林翻倒一旁。蓝红流着眼泪说,你除了想做爱和要我洗衣服做饭,还想我什么,你说?叶南林套上裤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去开门了,快穿上衣服。蓝红把衣服穿上,拦在门前,你说,你爱我什么,说了才开门。叶南林说,开了门再说,你让开。又一阵敲门响起,骂声不绝于耳。叶南林说,我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样。蓝红说,我想听听,只是听听你的真心话。叶南林不耐烦了,丢了一句,我不知道爱你什么。叶南林把蓝红硬生生地拉开摔倒在床。叶南林的娘堵在门口说,你们两个谁做的好事,自己出来承认。蓝红倏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婆婆面前说,是我,除了打牌,你们老少还能做什么。叶南林的娘瞪直了眼睛说,你这个死八婆,吃我的住我的,你还有资格教训我,有本事自己挣钱去,你俩都跟我滚出去。蓝红真的就去收衣服,拿箱子。叶南林抓住她的手说,你干吗动真格呢,让着点啦,娘就那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蓝红把手一甩,哼,老不死的。这句话让叶南林的娘又听见了,99lib.
冲进卧室来,扬起巴掌就要教育不孝的儿媳妇。幸好叶南林挡在中间,一巴掌就打在叶南林脸上。父亲也过来拉住了老伴,叶南林的娘狠狠地丢下话,没吃你的,还骂老娘,下次揪烂你的嘴巴。
叶南林关上门,靠着门板说,蓝红,本来我是想承认的,你干吗那么急。蓝红用被子把脸捂得牢牢的,不管叶南林说什么,就是不放开手。叶南林扯了几次,没反应,便脱下衣服贴着蓝红睡了下去。
谁也没有理谁,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直到窗子透进一些光线,蓝红才起床。叶南林还在打呼噜,蓝红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醒。你如果不上班,我这就走,蓝红说着,躬身装作收拾行李。叶南林叫着唉哟,求蓝红放了手,我这就去找哩。蓝红翻出有些发黄的档案资料,挎上背包,赶个早,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为不让公婆看见,她蹑手蹑脚经过客厅。叶南林揉着睡眼,跟在她身后,懒洋洋的,也出了门。
蓝红踏进人才市场,感觉异常陌生,怎么也找不到以前找工作那种激动和热情。
叶南林则沿工业区和店铺看广告,感觉比乞讨还难。
蓝红拿到三张复试单,在外面吃了一个快餐,索性等在楼下,她要看到叶南林是否争气,这次如果再失望,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叶南林悠悠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两瓶啤酒,找到工作了,找到工作了,他很得意地告诉蓝红,说要庆贺一下。蓝红是半信半疑的,叶南林拿出了录用单,上面写的是仓务员,叶南林十多年没有上班了,蓝红估计是搬运工吧,搬运工也罢,上班总是有钱进呀。
找到工作了,叶南林活像老大爷,不做饭,不拖地,躺在床上玩游戏。这些蓝红都认了,只要他去工作,她什么都能忍了。蓝红做了饭,洗了衣服,又给叶南林收拾了行李,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鞋子刷得光亮光亮,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默默地想叶南林这回要争气呀,不然希望全破了。她害怕叶南林是撒谎的,执意亲自把叶南林送进那家工厂,看着他进了厂门,直到转弯后看不见人才放心。
平平淡淡过了两天,第三天叶南林就把牛仔包扛了回来。蓝红说,你咋啦,上班好好的又回来做什么?叶南林说,是搬运工,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还不准抽烟哩,憋得受不了,累得不行。蓝红说,我问你,别人为什么能搬?叶南林说,那都是外地人,没地方吃没地方住,有地方吃有地方住,为啥要吃那种苦。剥了他的皮,也没用,蓝红气得直跺脚。难为他去做,做不好了没用,蓝红试探地建议他去摆个水果摊或者书摊什么的。叶南林说,尽是瞎扯,大男人去摆水果摊,要去你自己去吧。蓝红说,市场里那么多男人在摆,你就是死要面子。叶南林说,那是外地人呀。
老是外地人,外地人,外地人不是人,你是本地人,有什么用,蓝红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工作不适合做,为什么要逼我?
好,我帮你找,如果做不行,你扯根毛草吊死。
还没找到,就咒我死,你她妈的,是不是人?
蓝红气紫了脸,又拿他没奈何。经多方打听,西门口一家具厂招本地户口的保安。蓝红于是托关系给了保安队长两百块钱红包,把叶南林招了进去。蓝红嘱咐了又嘱咐他珍惜这份工作。叶南林拍着胸脯,这回绝对放心。看着叶南林信心十足的样子,蓝红算是松了口气。
好景不长,元旦那天,叶南林又把牛仔包扛了回来。蓝红以为他元旦放假了,左看右看,咋又把包扛了回来,你放几天假呀?
叶南林挠着腮,吞吞吐吐说,放假,放长假了。
放假你带几件衣服回不就得了,你是被人家炒了?蓝红感到头晕。
我工作很认真的,怎么会呢,只是转晚班,我不习惯。
我的妈呀,我给了人家二百块的介绍费呢,晚班习惯了就好了呀。
昨晚头次上晚班打了盹,他们上晚班都要打,又不是我一个人。
没辙了,蓝红彻底泄气了,阵阵眩晕袭来。
蓝红面试的三家单位,也都没有通知,估计没有结果,都是应对出了问题,这就是长时间不工作的结果。
两个人待在家里,你眼瞪我眼,一天少不了口角。
叶南林还是过着穷人的公子哥儿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没事干,立马恢复了打牌的美好时光,只有这个他内行,玩起来顺手。叶南林第一次结婚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得到了女人以后,根本就不在乎。管它东南西北风,他照打不误。一打二闹三上吊的办法都用过,对叶南林来讲毫无用处,蓝红一个单纯的小女子,能拿他有啥法子。婆婆每天都给她白眼,吃饭难以下咽。绝望的蓝红,某日,站在阳台无奈地眺望这座城市,突然一阵心酸袭来,她注意到阳台上的仙人球。这仙人球,是蓝红刚搬进来那阵子在市场买的,是叶南林陪着的,那时他很呵护着自己,每天要来阳台看看,原来只有婴儿的拳头般大,现在已变成了绿色的大篮球了。仙人球长大了,蓝红很是开心的,她伸手摸了一下,中指被刺痛了一下。唉,这仙人球长大了也没有那么可爱了,这仙人球是温柔的刺。蓝红浇水时,想起了411房阳台上的月季,浇水的那段时光多么美好。浇水的时光,是灌溉的时光,是相爱的时光,是浪漫的时光,那时所有的爱情美梦,为99lib.什么化作忧伤的泡影?
何时对面矗立了一栋崭新的高楼,幽蓝幽蓝的玻璃墙,哇,今天才发现,蓝红惊讶地叹了一声。与新楼对比之下,她所在的这栋,越来越不起眼了。当初她是多么想搬进这座城市,她曾为此感到骄傲与自豪,她也想过把父母从乡下接过来住个十天半月的,搬进来,也不过如此呀。她始终没有实现让父母来广东玩玩的愿望,可双亲都知道她找了个广州男朋友,三年了还没有与父母见过面,心里隐隐作痛,想起来就要掉泪。
她茫茫然,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住下去,这样住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幸福是不敢想的了,那么除了幸福,还有什么呢?她把衣服又一次塞进行李箱,这个箱跟了她多年了,也有了感情,虽然破旧一些,她舍不得扔掉它。每当往箱子塞衣服,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漂泊,想起回家,一种来自内心的沧桑感也会油然而生,好长一段时间这种感觉消失了,现在似乎又在不远处游动着。她打算去罗月丽那里住几天,或者再去东莞找工作。她把箱子拖过客厅,公公婆婆在看电视,他们没问她要去哪里,好像习惯了,她也没有说句辞别的话。谁也不关心谁,一切是那么冷冷清清,出了门口,门被风吹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那声音就像是冷冷的送别,陌生,刺耳,蓝红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从五楼到一楼,她没有遇到一个人,这南方的冬天也怪冷的,风往衣领子里钻,比家乡还冷。
蓝红没有给罗月丽提前打电话,懵头懵脑地敲开了福安楼的门。
罗月丽瞪大了眼,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着说,小两口子又吵架了,咋不回娘家哩。
蓝红被这么一问,勉强着笑了,嘿,什么两口子,什么娘家,还没结婚呢。
罗月丽接过行李箱,拉着她的手,来了就好,记得我就好,先聊聊,我还正愁没人聊呢。
我帮你看服装算了,蓝红说得怯生生的。
哎呀,早不说,那店面已经转人了,每天都要人看在哪儿,生意一般般,一个人要看店又要进货,忙不过来,前两天转的,幸好还没有亏。我知道你们两口子又吵架,这几天我右眼皮跳个不停,今天就灵验了。
你说啥,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什么坚持不下去了,罗月丽接下说话的惯性,不会吧,你与叶……?爱就是忍耐对方的缺点,宽容对方的缺点,没谈恋爱的时候,你就这么说的,多动听呀。
受够了,你给我想点办法,我真的没戏了。蓝红神色黯然,声音颤颤的。
我去的那次没给你添麻烦吧,你那婆婆是有点过分,不过只要你与叶南林好,也没事呀,婆婆总是要老去的。
我不怪她,我恨叶南林,他每天都打麻将,没有正业,怎么不吵架呢。
这不足为怪吧,那个夫妻不吵架呢,就拿我哥与我嫂来说吧,总是有些小争吵,我嫂还说,不争不吵还没味道。
我没错,我的选择也没错,为什么人改变不了自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蓝红,你改变不了他们,那你就改变自己吧,你现在是折磨自己。
我现在这样想,可是来不及了,我牺牲了太多。
来得及,别伤心。出来了,就别去回忆伤心了,说点别的。罗月丽拿出来自己织的毛衣拎在胸前比了比,织得差不多,快扫尾几针了。怎么样,这毛衣还不错吧?
挺漂亮,是给华万方的吧,我本打算给叶南林织一件的,看他那德行,织了几针,就没劲了。月丽,你真幸福,还有好心情织毛衣。我怎么改变自己,我想了又想,一个女人能翻天吗?
你跟他把婚结了吧,结了也许公公婆婆会好些,我好想结婚。
我们还结婚,我庆幸自己没有跟他结婚,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那你咋办,快三年了,女人的青春年华都付出了,你好好跟他谈谈。
谈过好多次了,现在要谈就谈分手了。月丽,你说,我还能找到男朋友吗?
那么多女人做小姐,还不是嫁人了。碰破了头皮,你想回头了?快刀斩乱麻,红!罗月丽编完最后几针,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送这毛衣给华万方,我也要跟他有个说法了,都不小了。
你跟我不同,你至少还存了不少钱吧,我呢,一无所有,还落个病恹恹的身体,好惨呀。
蓝红眼角湿了,罗月丽给她递纸巾,小妹,别难过,爱情哪有一帆风顺的。
那么多男孩子追我,我为啥偏偏选择了他,蓝红胳膊撑在膝盖上,变成了个泪人。
那是虚荣,蓝红,你知道吗,杨晓丽说,一分虚荣一分代价呀。爱豪四朵金花,只有杨晓丽最好了,爱情事业双丰收,黄彩霞也好不到哪里。我和你,差不多啦,不要叹了,我们要相信还有机会的。
月丽,你还记得一个人吗?
谁?
马东东,知不知道马东东现在哪?
马东东?你不说,我真忘了这个人了。这一问,使罗月丽想起了马东东这个人,好久没有联系过了,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你对马东东有兴趣嘛,这个人失踪了,我问过,没人知道他的踪影。
蓝红想罗月丽是装的,是不肯告诉她马东东的行踪,这是她的秘密。她没有责怪罗月丽的意思,只是恨自己傻。她打开行李箱,从箱底下翻出一封信,信封已经泛着黄色,翻开信纸,那是马东东写给她的情书,称呼上只有一个字,那个字叫得情真意切,她还能读到感动,读到初恋的感觉,她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答应他,是因为什么呢,她问得自己苦水直流。她为什么还保存着这封信呢,她真的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把信还是塞到了箱子底下,那可是永远的记忆,现在的马东东过得好吗?有女朋友吗?马东东给她送这封的时候,刚从陶瓷厂出来,又一副流浪的狼狈相。蓝红看到他这熊样,心里根本瞧不起,给了马东东最彻底的回绝:我们之间不可能,永远不可能的!她毫不犹豫,声音比往日更响亮。这话像一把刀,刺进了马东东的心,从此他失去音讯,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现在回想起来,蓝红感觉自己太蠢,没有给别人和自己半点退路。
她们彼此安慰着,苦恼着,华万方来了。罗月丽扳着华万方的胳膊让他出主意。蓝红与叶南林的事,罗月丽经常与他谈到,以他的观点,一个多情,一个薄情,一个孤傲女子,一个世俗家庭,他能敏锐感觉到这注定是一个悲剧。华万方还是尽量安慰蓝红,分手也行,这么年轻漂亮的,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不分也行,把结婚证拿了,将就一点,婚姻嘛,就是过日子,他叶南林过得下去,你蓝红就过不下去?
究竟是分还是不分呀,罗月丽说,蓝红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我们只能提供参考呀,以前我是反对你与叶南林,现在我不能这样做。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
别难过,热恋的中男女,谁都听不进的。
这次蓝红是铁了心了,她要找叶南林作最后一次谈话。蓝红把行李箱寄放在罗月丽那儿,自己回广州。
那晚,蓝红特别选择了吃饭的时间到家,一家人都在桌子上。蓝红端了碗,没咽下去一粒饭,泪水就下来了。没人安慰,蓝红把碗端到阳台上。叶南林跟到阳台。
蓝红埋怨,这广州是好,可是车多,人多,空气越来越差了,真没法消受。
我有空还买些盆景回来,净化空气,你看这仙人球长得不错,叶南林似乎态度转变了,充满关切的暗语,使蓝红酸楚的心情,添了几分婉转的伤感。
你还记得咱买仙人球吗?
记得,记得,那是你到广州的第二天,我陪你去市场,你要买的,那时才樱桃那么大。
没想到叶南林记得这么清楚,蓝红的泪没擦干净,又流出来了,阿林,你快吃饭,我要与你再谈谈。
谈什么?边吃边谈吧。
吃完饭再说。
蓝红把碗放在阳台边上,背靠护栏,面对叶南林。
要说什么,你说吧,你自己喜欢憋在心里,说出来不就没事了。
叶南林放了碗,捏了两根牙签,递给蓝红一根,说吧,说你寂寞吧。他咧着嘴笑。
你还笑得出,我可没心情。
蓝红开了阳台的灯。
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在一起吗?
你说呢,你怎么说,就怎么算。
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受不了你们这一家。
就这么简单吗,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你从来就不检讨自己。
是吗?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你看看,我来你们家时白白胖胖的,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哪个不这么说。
你这样说,谁少你吃了?你光说要我上班,你自己怎么就不上班?你明明知道我娘不喜欢你,你偏偏不让着她一点,连叫声妈都没,这你对吗?
叶南林,你有没有搞错,你还帮着你娘,我那里惹她了,她在客厅,我从来不进客厅,她在吃饭,我从来不说话,我忍够了。蓝红不再伤心,心里全是苦水和愤怒。她要把三年来的委屈全部倒出来,即使分手也不那么冤枉。
这三年,我没有照顾好你,有愧于你,可是这三年,你在这个家里做了些什么?除了花钱,你对这个家做了啥贡献?叶南林噼里啪啦地也数落了一堆,然后蔫蔫的,耷拉着脑袋。
够了,够了!蓝红终于歇斯底里起来。
第十九章
他低头了,可是他不止一次这样低头的,他每次都是这样说的,说完了,愧意全无了,这世界有些人是嘴上爱情,有些人是心里爱情,也有些人是行为爱情。叶南林就是典型的嘴上爱情。蓝红对他的低头,已经感到痛心,我是没做啥贡献,可是我还没有与你结婚。你还知道有愧,简直是个魔鬼,毁了我的青春,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把幸福捆绑在你的身上,我的命运就开始不幸,都怪我看错了人,现在怪也没有用了。我想安安静静找个地方,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不要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你太任性,太固执,还有,从不检讨自己,每次都以为你是对的,比如说孩子吧,两次你要打掉,说什么还要读书,读成什么了?回家饭也不做就往床上躺或看什么书的,嘴巴儿也不甜点,叫声娘有那么难吗?也难怪我娘不喜欢你。
我是没叫她,但是她值得我叫吗?你有没有眼睛?你养不起我,还要养孩子,你搞错没有,我固执,我任性,好,我这就走,你自个儿幸福吧。
蓝红哭着进了卧室。叶南林也有气,愣在阳台,悠然自在地撬牙缝,这几招我早就见识过了,还有什么花样。蓝红打开衣柜收衣服。自己的衣服剩下的已经不多,几件夏天的裙子,几件内衣。她没有急着收自己的衣服,又打开了叶南林的衣柜,一件一件地翻,两套西装,一套灰色的,是1997年认识以后,她送的,第一次给男朋友送礼物,不好意思问,不知叶南林穿中号的,买了大号的,大了一点,第一次穿起来有点像披风,这套西装一直没有穿,留在这儿做纪念品。另一套浅黄色的是她陪叶南林在地中海商场买的,还有那根领带,也是她送的,认识她以前,还有几根,被她作破布条子扔到垃圾箱里去了。叶南林以前也有过几个广州女人,那些女人送的,感觉恶心,没让他再系。其他还有外套,皮夹克,衣服还挺多的,她扯了扯皮夹克衣袖子,有些灰暗.99lib.了,又要擦油了,这回不知该轮到谁擦了。每一件她曾经洗过,晾过,有些她还缝过,衣服上的味道都那么熟悉。她曾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每次从东莞回广州都说回家,这是与别的打工人所不同的。她原以为从此就会告别漂泊的日子,她渴望的家园其实就是这样一间房,这要求真的不高呀,为什么这样一间房子都不能容下她。这一切也许都是命吧,在这种时候,她愈加相信命运了。她小心地合上叶南林的衣柜,站到自己的衣柜前,把所有的衣服翻到床上,一件一件地折叠,她每折一件,就觉得有些事情就远了一步了,仿佛把心折了,把往事折了,把痛折了,把恨折了,把爱折了。
折了一大半的时候,叶南林趿着拖鞋,踱了进来,半只屁股挪在床角上,一只腿伸直了撑着,双手夹在大腿中间摩挲着。他呆呆地看蓝红一件一件地折,最后两只袜子也打好结,塞进了箱子。他面部没有表情,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半边衣柜空了,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呢。他懒洋洋地说,唉,我的衣服太多,现在又多了一个柜子,空间大得很啦。他起身把自己的衣柜打开,故意拿了两件放过去。蓝红看在眼里,越是这时候,越不生气了。她把屋里打量了一下,床头上还有一张合照,她把它拿在手里,打开台灯,用纸巾擦了看,照片上蓝红靠在叶南林的怀里,天真幸福的笑,相依相偎的甜蜜,她光亮动人。她下意识地抚摸现在的脸,唉,青春已经不再了。蓝红把相框翻过来,想拆出照片。叶南林站到蓝红身后说,不要拆了,你拿着吧。蓝红说,我不拆了,你拿着吧,想留就留,不想留就烧掉。蓝红把相框放回了床头。叶南林又把相框拿回蓝红的衣服上。蓝红说,我不要。两人来回推了几次,不小心,相框掉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砸碎了。碎了就碎了,叶南林不耐烦地蹲下身,捡拾玻璃碎片。蓝红心一惊,继而躬身捡起相片,说,我们真的是缘尽了。蓝红痛心地把照片从中间哗的一声撕开了,照片的裂缝,正从蓝红的脸上穿过,她的笑容分成两部分。她心里极为不平,用力把照片撕了个粉碎,撕成了纸渣,甩在叶南林身上。
捏着碎纸片,她想哭而未哭。
还有一本相册,你都撕了吧,叶南林眉头紧锁,从写字台抽屉拿出一本相册送到蓝红手里。相册封面上有“相守到永远”几个字,蓝红伸手抚摸着那几个字,心是颤抖的,那几个字是她打印的,艺术字体,飘逸飞舞着的,紧紧相连,像携手的情侣,嬉戏着。永远,永远有多远,她苦笑,抚摸了几次,感受不到幸福,留下的是伤痕,轻轻翻开第一页,1998年拍的,第二页,还是1998年拍的,再翻,差不多都是1998年的,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她曾经幸福地笑过,每张照片都是微笑着的。不知何时,叶南林坐到了她身旁,头差不多贴在蓝红的耳根。蓝红挪动了一下臀部,别挨着我。这张,没想到你穿格格的服装比赵薇还好看呢,叶南林用手按住照片说。蓝红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好久,默默翻了过去。还有很多,搂着的,相拥相抱的,背靠背的,手牵手的,还有叶南林抱着蓝红照的,每一张都有丝丝缕缕的情丝在牵动着心里的疼痛。蓝红说,都给我吧,我带走。叶南林说,我抱着你的那张,留给我吧。蓝红把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他们平静地翻完了相册。
还有什么呢。蓝红开始打量着房子,搜索着记忆,没有什么,鞋子收了,衣服也收了,书也装好了,连牙膏牙刷也入桶了。还有一些东西,是收不走了,看了一下墙壁,墙壁发黄了,像发黄的记忆,又看了一下地板,地板干净得没有一丝牵挂。再看一下手表,十点多了,睡觉吧,蓝红把门关了,脱去外套。
我来帮你脱吧,男人说,今晚我想开着灯睡。
蓝红换上了睡衣,叶南林从身后抱住蓝红,说,暖和些了吧。
没感觉,我还冷,心冷。
我们再做一次。
蓝红没有回答,继续换睡衣。
叶南林把蓝红平放在床上,把自己的衣服解了,压在蓝红身上。蓝红闭上了眼睛,叶南林在她的脖子上亲了几口,蓝红全身冷冰冰的,睡衣掀起了一半,又盖上了,叶南林无力地从蓝红身上爬了下来,拉被子蒙上头。
把灯关了,我不习惯,蓝红忧伤地命令。
关了,关了就关了,叶南林不耐烦地摸着开关把灯关了。
两人背对着背,睡到天亮。
次日,蓝红洗了脸,漱了口,盘了头发,提着箱子,在住房的门口,回头说了一声,我走了。声音像蚊子那么小,叶南林还在打呼噜,他睡得挺香。蓝红拉上门,没有发出声音。她从婆婆面前走过,拖着箱子,哗哗地经过地面,早餐已摆在桌上,想吃你就吃呗。叶南林的娘似乎习惯了蓝红把行李搬来搬去。她们谁也没有看谁,谁也不理谁。蓝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客厅。她在门口前歇了一会儿,也许想跟这个家说声再见什么的,可是没有人出门来送别,跟谁说再见呢,跟门上贴着的财神爷说吧。寒风从楼梯下面呼呼地吹上楼来,蓝红裹紧了衣裳,望着黑咕隆咚的楼梯,感觉从下面吹上来的不是风,像是一种悲凉,一种沧桑。她吃力地拖着皮箱,终于挨到了四楼,要歇一下了,要是没恋爱的话,在这时候总是幻想着有一个成熟的男人,最好没有结过婚的,甚至于没有女朋友的,出现楼梯间,主动过来帮她一把。有过男人的女人,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却是希望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那个,一来就不用多费话语,默契地帮忙提箱子,自己还可以像小孩子一样蹦到他的背上,向他撒娇,那是多么浪漫的事。
蓝红继续下三楼,箱子的滚轮卡在了扶栏里,拉不出来,按不下去,真是欺侮人,她鼻子酸了。这时,果真上来了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却长得结实,一看就是个外地人了,帮她把箱子轮从扶栏缝里退了出来。蓝红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男人把箱往背上一扛,看你很费劲的,我帮你送到一楼。男人下楼很快,蓝红跟着小跑才赶得上。男人在一楼放下箱子说,你住几楼呀,怎么不叫个男人来送送。蓝红苦笑了一下,我住五楼,他们都出去了。蓝红再道了一声谢谢,想起还没有问男人的名字,男人噔噔已经上二楼了。
当她再来到流花车站,望着攒动的人头,大包小包,匆匆而过的背影,惊慌失措的表情,似曾相识,1994年7月,她就在拥挤的洪流中无助地眺望周围的高楼大厦。她在广场剥了一个橘子,掉了一根丝在地上,被细心的,戴着红袖章的卫生监督员罚了十块钱,那时的十块好心痛。1995年底回老家,在广场等火车,等着等着,行李包就不见了,那个包里放了半年的辛苦收入。广州是个又恨又爱,充满恐慌又让人留恋的地方。车水马龙,人流澎湃,蓝红心慌,不敢留恋,脚未站稳,就被拉客仔拉上了一辆开往东莞的大巴客车,说好的价钱,车出广州就加收高速公路费,每人十块,明显是敲竹杆。车上男人们都乖乖地把钱交了。蓝红嘟着小嘴,满肚子委屈,别人不敢出声,她哪里敢出声。
窗外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她温暖地想起昨天的广州,那个可爱的广州,那个伤心的广州,那个爱过、痛过的广州男人。别了广州,别了曾经的恋情,别了,一切如车窗外的广州,一晃而过。这三年,也如这窗外的景色,匆匆远去了,美丽的一切抛向了时光的隧道。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不该呀,她泪水盈眶。
她的广州梦,她的广州之恋,破灭了。
下车,下车,又卖猪仔。她与车上的人拥挤而下,又回到了东莞的土地,她说不出的颤抖,不知为什么,也许东莞是她打工的第一站吧,像一个人的初恋,在东莞的土地上,感到踏实,东莞的房子也有些亲切。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她不愿离开东莞,更不愿离开h镇的,这里有那么多的同事,也有过那么多的欢乐。东莞是一个青春的城市,像青春一样不修边幅,像青春一样朝气蓬勃,像青春一样不安定。东莞的水泥路上,总是飞扬着尘土,东莞的工厂人员不稳定,它没有广州稳重,没有深圳富裕,但是她喜欢,她从心底里要把广州抛弃。离开了广州,她没有了家,她想她是用青春租了一个广州的家,那租金可是太昂贵了。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包小包地扛过了,一段路就是流浪的章节,每个人都是章节里的音符,再看看她手中的皮箱,心中有无限感慨,流浪其实就是一个行李箱,流浪又回来了,看得到,也摸得着,流浪也好,流浪让人坚强,让人振作的。
流浪的人,没有家了,处处是家。大街小巷播放着流浪歌,听来让人心里冒出一股酸楚味,泪流过后,将是一片坚强的背影。她还没有想清楚去哪里,是杨晓丽吗?是罗月丽吗?车来了,拉客仔嚷着叫着。她往后退,可是别人一拥而上,她不得不跟上了中巴车。她没有问价钱,东莞的车她放心。车过爱豪了,她下了车,还是h镇亲切,像是回了娘家。她在路边小店拨通了罗月丽的电话,怯生生地喂了一声,月丽,我又回来了。
又回来?你说什么,我在车上,风很大,听不清楚呀,罗月丽正在沙岗大道上飞驰着。
我在镇标下那个士多店里,她声音更低沉。
别打了,别打了,我看见你了,罗月丽在离蓝红不到百米的地方,摩托车呼的一声飙到了蓝红面前。
我打算走过去的,这条路到宝鑫不远,唉,今天感觉特没劲。蓝红脸上的阴影,闪出了一些亮光。
哦,你的意思是不想麻烦我,是吧,嘿嘿,真逗,上车吧。
宝鑫工业区。福安楼。两个人女人抬着皮箱,一前一后,一推一拉,一喘一息,一摇一晃,终于到了三楼。在门口,两人靠了栏,歇了下来。
你们真的分了?
这不,东西全搬来了。
叶南林舍得吗,你舍得吗?
舍不得也要分,我赌输了三年时光,难道还赌输一辈子。
进屋,进屋再谈,罗月丽掏出钥匙开了门,你还是睡里面那间吧。
蓝红把皮箱拖了进去,两只箱子靠在了一起。
都11点了,蓝红,吃中饭了,吃什么好呢?
哦,什么呀,随便啦。
还有一条福寿鱼,出来出来,我宰鱼,你洗青菜吧。
蓝红跟着进了厨房。
恰巧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月丽,电话。
去,帮我接一下,我手上很脏,罗月丽正在刮鱼鳞。
蓝红拿起手机,打开翻盖,不知按哪个键。
你笨呢,绿色的那个ok键呀。
蓝红按了下去,喂,喂了三声,对方挂了。
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喂,谁呀,蓝红接了。
对方说,你别生气,我过来吃中饭。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对方打断她的话,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
蓝红不敢听了,把电话贴到罗月丽的耳边。罗月丽耸起肩膀夹着电话,怎么没声音,断啦,谁呀?华万方吧,别管他。他说过来吃饭的,他把我当做你了,蓝红笑了。
他不会来吃的,我们吃吧。
真的不来了,来也没有吃的了。
不是不来,他不敢来,我要用九九藏书扫把打他出去。
嘿,你敢嘛。
我可不是你,他不敢惹我,刚才不是打电话来道歉。
好啦,又吹了,你又不脸红。
你敢打叶南林吗,不敢吧。
男人不跟你打,女人哪打得过男人,蓝红说得干巴巴的。
你这辣妹子咋就不辣一点,处处为男人着想,你得到什么呀,蓝红,这三年你亏大了,你九九藏书应该向他要一笔的,白白陪他睡了,你看看,人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他也付出很多的,我不怪他,分手也是我提出来的,用了他不少钱。
你真体贴他的呀,你看出来了没有,他一家用的是软刀子,不把你放在心上,让你自己觉得没趣,主动提出分手,杀人不见血呢。
唉,一切都没用了。蓝红放下筷子,捧着脸,还有半碗饭,咽不下去了。
说说而已,别不吃饭,饿坏的是自己的身体,我不说了。
罗月丽从对面转到蓝红身边,捶了捶蓝红的背,没事吧。
没事,痛也痛了,哭也哭了,没事,蓝红摇摇头。
蓝红放下碗,转身到房间打开皮箱翻出了那本相册,从厨房拿了火机,要去阳台。
干吗?烧照片?等会儿,等我收了碗,陪你去。
罗月丽快速收了碗筷,擦了桌子。
第二十章
楼顶有些微风,虽然有太阳,刮在脸上,还是怪冷的,到底是入冬了。蓝红穿一件紫色的夹克,短碎发,没有感觉冷。罗月丽就不同了,穿的是短裙,一边喊冻,一边钻到墙角,好了,就这里,拿出来,我来烧吧。接过蓝红递过来的第一张,罗月丽打燃火机,望了一眼,点了两次才点燃,火焰很旺,淡红色的,人影连同微笑瞬间化作了一缕青烟。火焰从罗月丽手指间飘了下去,落在水泥地板上,趁火还没有熄灭,又放下了第二张,第三张……罗月丽知道蓝红心里难受,一时找不到好的安慰,睁大双眼呆看着,就当是一堆取暖的柴火吧。烧着烧着,蓝红把眼泪烧出来了,泪水像珠线一样连着,她没有揩,一直让它流,泪水可以流多远,最远就是下巴了。风不识时务,时而刮来一阵,把烧成灰的相纸掀起一些,吹到她们的脸上,头发上。把地上那堆黑色的灰尘吹走了一些,吹散了一些。蓝红说,月丽,帮我挡住风。两个人挤紧了一点,挡住了风向。烧到一半,蓝红下楼拿了来一沓信和贺卡上来。这回火更旺了,其中一张卡片在蓝红的手里唱生日快乐歌,仿佛在呼唤昨天。蓝红觉得声音很刺耳,感觉它在唱爱情的葬歌,她把它狠心地投进了火堆,它还在唱,足足唱了一分钟,音乐声才化作了火焰,那火焰似乎就更蓝了,幽蓝幽蓝的,如梦境一般,有些什么随着火焰袅袅飘走了。火烧得心痛了,三年的青春烧掉了,三年的爱情烧掉了,这是祭奠的火堆,这是结束的火堆,也是重生的火堆。蓝红的泪水烤干了,眼睛再也没流出泪来,流泪的源泉与火堆一起熄灭了。蓝红左面颊揩了一下,右面颊揩了一下,那些粘在泪痕上的黑色碎片使她的脸变成了大花脸。罗月丽想笑,没有笑出声来。蓝红把装贺卡的塑料袋子递给罗月丽,敞开拿着。你干啥,罗月丽拿着袋子不解地问。把这些纸灰装起来,我找个地方埋了,蓝红的声音很沉静,脸色也静,一下子什么悲伤痛苦全化作了烟尘。罗月丽不自主地想到骨灰,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好在这是晌午时分,太阳还在头顶,不然非吓出病来不可。一堆纸灰,爱情的骨灰,爱情有骨灰吗?若是没有,蓝红怎么要把它葬了?蓝红,别傻了,走吧,罗月丽不理解。蓝红双手合拢,把纸灰捧起,倒进了塑料袋里说,不,我不想让风把它吹散,散了,我的心会不安的。
纸灰装好了,满满一袋。蓝红找绳子把胶袋口扎牢了,然后又到工地上找了根短钢筋,走进楼后长满杂草的空地。蓝红犹豫不决地问罗月丽说,把它埋在一棵树下还是埋在空地上呢。罗月丽说,随便吧。蓝红说,不能随便,虽然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也要让它有个归宿呀。罗月丽说,那就树下吧,让树也见证吧。好,那就树下吧,蓝红拿定了主意。蓝红走向那棵树时,发现树旁不远处有一棵含羞草,刚才路过,叶子已经合上了,还是含羞草好,它懂得感情哩,碰它一下,它还羞赧地合上自己的心扉,女人的感情多像含羞草,也许还能感应到我的心情,这灰也许哪一天就长成了含羞草,多好哇。蓝红用钢筋在含羞草的下方吃力地掘,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小汗珠,她的脸更花了。一个小坑掘成了,蓝红把塑料袋放了下去,然后捧起黄土,从指缝间漏下去,掩上黄土,成了一方小小的坟墓,算是把这段感情彻底埋葬了。蓝红默立在含羞草前,闭目良久,才依依离开。
罗月丽扶着蓝红瘦削的肩膀,给了她一些安慰,手挽着手回了福安楼。蓝红洗去脸上的灰,在木沙发上发呆,脸像大风吹过,出奇的静;眼睛像大雨洗过,清澈而幽怨。
罗月丽靠蓝红坐下来,攀着她的肩说,别想那么多了,还作好以后的打算吧。
我也在想,去人市场找工作吧,两三年了,就在晓丽那儿上了三个月班,有些生疏了。
这不,还是去她那儿吧。
怎么去,刚出来又去,我不想这样,何况,她那么风光,对比起来无形中感到压抑和自卑。
唉,说的也是,朋友就是朋友,她看得起咱们,咱们有空就去坐坐,看不起的话,就少去,甚至不去。还记当初我们说过,谁做了老板就得白养着咱们,嘿嘿,她自己说的,忘了吧。
你还真把那话当真。这还不是呀,工作做得好还好,做得不好,丢人,她说你的不是不方便,不说又不行,上次有一家客户发传真过来,不知怎么没有收到,客户没收到货,打电话给她,她还以为我在乱搞。她嘴上不说,我心里难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呢。
我想起来了,不用去人才市场了,昨天吧,应该是前天,我经过原来马东东做过的那间厂,厂门贴着招聘办公室文员,那间厂离这儿好近,你没去过吧,我指给你看看。罗月丽把蓝红拉到阳台上,从侧面指过去,就是那栋白色的厂房,从宝鑫公园左边这条路下去,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没有去过,这样说,我方向感差,下去就找不着北,不如现在就陪我去看看吧。
急什么?都三点钟了,明天吧,想当初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现在去嘛,等明天人家都招够了,蓝红摇着罗月丽不放手。
去,去,看你急的,罗月丽拗不过蓝红,关了电视和门窗,披了外套,与蓝红胳膊挽着胳膊下了楼。
绕过宝鑫公园,再转小道,陶瓷厂就到了。那张招聘广告还鲜红地贴在那儿。罗月丽往门卫室里望了望,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熟悉的那些保安早已换过几代了。
罗月丽让蓝红去门卫室问一下,自己把摩托车停在对面。
蓝红穿的是白色棉布胶底鞋,走的是小碎步,轻飘飘地飘到了门卫室。门卫室的窗户挺高,蓝红踮着脚,伸长脖子,朝里面瞧,两个男保安,一个在倒开水,一个正填写什么。
蓝红像刚来广东那样腼腆,她感到生疏了,犹豫着,不知咋开口。
你怕啥,去呀!罗月丽用手上的杂志抽自己的腿,嚷着。
她问第一次,怯怯的,太温柔了。
门卫没听见,没转脸过来。
她敲窗,喂。
窗开了,什么事?应聘?
是,她点头,你们还招文员吗?
你胆子这么小,还应聘文员?胆子大一点呀,门卫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进来填张表吧,侧门开了,撕了一张人事登记表递给她。填完表,门卫把她带进了办公楼。办公室全玻璃门窗,坐着两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在埋头抄抄写写。门卫喊了声报告,毕恭毕敬把她领到那个女人面前,门卫称其为张主任,其貌不扬,留着短发,穿紫色的厂服。张主任接过蓝红的简历和毕业证,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蓝红紧张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平放。她的心怦怦直跳,甚至有点头晕。证件和简历看完了,张主任抬头看她,问她一些工作经验,做了笔试,考了电脑打字。张主任一一看过,不置可否,最后说,你还要努力。
蓝红觉得脸上很烫,出了办公室,她就小跑,经过门卫室还忘了跟保安打招呼,她以为别人看到了她脸上的红晕以及她的窘相。
罗月丽迎了上去,怎么样,看你脸上的笑容,应该通过了。
我的脸是不是红了?
没有呀,不过你是笑着出来的,是笑,不是红。
哦?没有就好,你看我自己都糊涂了。又是等通知,人家还有人要面试,妈呀,真没想到,还考初中语文数学英语,都怪我没学好,连初中的东西都忘了。
台资厂就这样,很严的,星期六,星期天放行,其他时间不放行,你看那大铁门封个严严实实的,马东东在这里上班,高墙深深,丢了黄彩霞,受不了,才走的。
这个我不怕,我不怕丢男朋友,别人能做,我也能做。
严有严的好,你懒散了这么多年,严点才好,罗月丽发动了摩托车,上车吧,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去吃饭,然后出去逛逛,罗月丽一一安排行程。
回到福安楼,华万方的白色奥迪已停在楼下。
罗月丽却满脸不悦,这神经病,过来.99lib.干吗,她嘀咕着,继续往宝鑫市场开。
你们也吵架?火气别那么大嘛,现在轮到我劝你了。
我们不是神仙,神仙也吵架吧。也许就在明天,让你陪我去楼顶烧照片,买菜去,别管他了。
蓝红佩服罗月丽,能忍能屈,对事情理智。在菜市场,罗月丽东转西转,讨价还价,看不出任何异常,哪怕一点点急的感觉都没有。买福寿鱼时,罗月丽与摊主讨价还价达十分钟。摊主还不卖,蓝红失去了耐心,月丽,算了吧。摊主想想,别走,别走,亏本也卖了。转背,罗月丽说,她要的就是蓝红的这句话。蓝红说罗月丽真婆婆妈妈的。罗月丽说,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急与躁,说明一个人的修养不够,缓与慢,反而说明一个人思想成熟,有内涵。慢是一种生活哲理。蓝红总是慢不下来,比如跟叶南林讲道理,一般不过三句,她就来火了。蓝红说她也要学会慢才行,不过工作不能拖呀。转了一圈,再转一圈,她们买了三样菜,罗月丽还要转。三个菜就够了,蓝红不转了,她筋疲力尽了。
好吧,那就回去吧,罗月丽本想让华万方多等会儿,等到他没有耐心,但是看蓝红有气无力的样子,就不忍心再兜圈子了。
哪知华万方的耐性更好,除给蓝红打个招呼,一直在沙发上看电视,神色从容。罗月丽换鞋,把菜送进厨房,拿毛巾洗脸,到阳台收衣服,若无其事,故意当做没看见华万方。华万方扳响打火机,点烟狠抽,也当做罗月丽不存在。看样子华万方与罗月丽在比耐心。
没有人欢迎你来,没有准备你的菜,罗月丽冷冷地开了腔。
我不是翻墙,也不是破门,怎么不能进来,我想……
罗月丽打断他的话,想什么想,亏你还是一个工厂的老板,这有什么好想的。
你听我说,华万方起身,把住罗月丽的肩膀,到屋里说,别那么大声,你平时不是很温柔的嘛。
蓝红从厨房探头出来,华万方面向蓝红笑,不好意思,等会儿。
华万方把罗月丽刚推到住房门口,腰间的电话响了,喂,哪位,哦,不好意思,嗯,嗯,回来,回来。华万方的声音越来越恭敬,越来越低沉,并松了手,跑到阳台继续说电话。
挂机后,华万方又凑近罗月丽。
你自己说,你刚才跟谁通话,你说你像什么了,龟孙子似的。
没事,一个客户,业务部的小姐,对客户就是这样的呀,客户就是上帝,客户就是爷。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什么人?你见过我爸妈呢,罗月丽这回真的哭了,眼泪洒了一脸。罗月丽哭的样子,不太好看,又甩手又跺脚。华万方慌忙把她连推带抱关进卧房。
华万方搂着罗月丽说,哎呀,你哭也要看场合嘛,有人在这里,多没面子。
你要面子,我也只要名分呀,我也没有过分呀,跟你一起三年多了,我得到了什么,罗月丽又哭又闹又捶又打。
你别声张,当初我也告诉过你,我太太在台湾,我们感情真的不好,离婚了。她一年才来大陆一两次,一次就那么十来天的。其他时间,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那我们也不能一辈子这样呀,要么你就回台湾了断,要么我去台湾跟你结婚,要么现在我们就分手,我以后怎么见人,都是给你骗了,你这个骗子。罗月丽又是一顿乱拳砸向华万方。
华万方用力捉住她的手,别闹,这样吧,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考虑,怎样?
今天就要说清楚,不然明天我就去工厂,找那个臭婆娘,当着全工厂人的面,我要你丢尽面子。
罗月丽这样一说,华万方捏着下巴,反而更镇静了,你是威胁,我告诉你,我太太她根本不会在乎。
哦!?她不在乎,我在乎。罗月丽声音更高涨。
华万方腰间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他往洗手间走,罗月丽紧跟着从背?99lib?后把手机抢了。
喂,我是华万方的女朋友,你是……
“啪”,罗月丽话未说完,华万方一耳光打在她脸上,手机摔在地上,电池与机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钻到了梳妆台下,一部分跳到了门旮旯。
华万方的脸色骤变,躬身捡起手机,她妈的,我接个电话你也来抢,这回好了吧,都糟了。
相处三年,罗月丽第一次被华万方打了,捂着半边脸,哇哇地哭,好哇,原来你根本不爱我,你一直都在骗我,我跟你拼了。罗月丽再次抡起粉拳,雨点般砸向华万方。华万方把她推倒在床,拉开卧室门,噌噌,狼狈地奔下楼去。
蓝红关了门,探进卧室,咋啦,你们打架啦?
你没看到吗?男人都这样狠心肠,罗月丽擦着泪说。蓝红你看那人走了没?
他走了,跑下去的,逃命似的。
罗月丽站到镜前,把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补了一点粉底,安安静静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罗月丽刚才还疯婆子似的,马上就与蓝红谈起工厂上班的事情。华万方那一巴掌打得不轻,她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擦了粉也无法掩饰。蓝红摸着她的脸说,打得好重呀,有手印。罗月丽说,打了就打了吧,当作碰了墙。蓝红对罗月丽的说法,说不清是佩服,还是不能理解,她想帮罗月丽揉揉。罗月丽不让,痛就痛呗,不娇贵就不痛了。蓝红扑哧笑,嘿,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原来你哭的样子好难看。收了眼泪的罗月丽,好像是天空收了雨脚,一会儿就露出了晴朗。罗月丽说,你不哭凶一点给他看,他才不会心疼呢。嘿嘿,蓝红习惯地笑,华万方那么有钱,你舍得分手呀。罗月丽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呀,广州人也不错呀,你咋就愿意分手呢。华万方他台湾有老婆呢,他说离了,你以为真的离了呀,我要他跟我结婚,他不肯,分明要我做他一辈子的情人。蓝红说,既然这样,那就早点分手呗,何必彼此浪费时间。罗月丽说,分手这么容易,像你这样,没那么便宜他,他不补偿我,我明天就去工厂找那个臭婆娘,闹个天翻地覆,不信,等会儿,他肯定还要来找我。蓝红说,你这么自信,等一下他不来你就惨了。蓝红想自己哪点也不比罗月丽差,就差这点心眼和泼辣。
哼,罗月丽跷起二郎腿,等着瞧,她闷靠着。一会儿,她又哼着小调,进厨房悠然生火做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平静得让藏书网蓝红吃惊,感叹不再是411房的罗月丽了。
你放心弄饭菜,我帮你看着手机,响了就马上拿给你,蓝红嘿嘿笑着。
放那儿,别管它,你帮我煮饭吧。
手机第一次响了,蓝红伸手去拿,被罗月丽叫住了说,别接,让它响,多响几下我才舒服呢。
你知道是谁呀,为什么不接?
除了他还有谁,不接,让它响着,三声过后,手机不响了。
我说你没心眼儿,人家一打来你就接了,那说明你急,急的意思就是你拿他没办法,如果你拿他没办法,你还想要钱,甭想!等会儿再打来,你帮我接,记住了,你说我正忙好了,就这样。
红,别干等电话,舀米做饭。
蓝红站起,正伸懒腰,手机果真又响了。
这不,它不让我做饭,蓝红拿起手机,喂,哪位?
哦,我是,是,嗯,嗯!
挂了电话,蓝红一蹦而起,搞定咯,搞定咯!
蓝红,他说了什么呀,你嗯嗯的。
那个陶瓷厂打来电话通知我上班,不是你的华万方。
做饭,做饭,等会儿弄点饮料,给你庆贺一下。
万一华万方不打来怎么办?罗月丽心里不踏实,盼归盼,想归想,她不能坐等,这是她的个性,她应该主动思考如何应付意外情况。想着想着,不小心把中指切掉一块皮,伤口不大,血流不小,自己不觉得痛,蓝红团团转转,翻箱倒柜,找了药棉和纱布,五花大绑,缠住了。
奇怪的是,一直到吃完饭,手机没有在罗月丽的预想中响起来。
不会打来了,蓝红对罗月丽的信心表示怀疑。蓝红看电视,不时对人物评头品足。罗月丽没有心情看电视,她总是敷衍蓝红的评论。蓝红津津有味,以为她的评论真有人共鸣。
第二十一章
夜幕洒满阳台。望过对面的荒草地,罗月丽的心情有些不名的躁动,她收起衣服,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冲凉上,她磨蹭着,整整淋浴了半个小时。从浴室出来,清醒多了,但并没有减轻内心的热量,同时手指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华万方与罗月丽彼此都在考验对方的耐心。
罗月丽开始修指甲,修完指甲,又涂指甲油,涂完指甲油,还要反复欣赏。蓝红推她,嫌她罗唆。睡觉前,她让手机保持开机状态,反复看了三次。一直到第二天她醒来,手机没有响过。她多少有些失望,好在蓝红知趣,没有用话语刺激她,不然她的脸,一定会难堪的。妈的,跟我比耐性,等着瞧,在早餐桌上,罗月丽忍不住骂了一句。蓝红劝她说,算了,一了百了。罗月丽哪会甘心。她想好了四种方案:一是去工厂与华万方公开摊牌;二是谎说自己有孩子了;三是他不约她,她约他,叫几个彪形大汉给点颜色给他看看;四是当着他的面假装要割脉自尽。华万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这点她很了解。第二天,罗月丽送蓝红去工厂报了到,回来就决心去华万方的工厂。她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盘了头发,套了白色羊毛披风,不能在容貌和派头上输给那个台湾女人。这是迫不得已的,毕竟自己也要丢丑呀。她飘飘荡荡下楼时,手机响了,是华万方的。手机响了两次,她才接,喂,是你呀,我正走在去工厂的路上,想去工厂看看你呢。
我不在工厂,你过来干吗,华万方慢悠悠的,一点也不紧张。
没关系啦,我有耐心,如果你晚上回来,我会等的。罗月丽把机挂了,华万方我看你怎么赖。她青着脸,继续下楼,她的脚步放慢了,每下一梯,迟疑一下,才下三级,手机又响了。
她按下应答键,喂,你说吧,她一腔无所谓的语调。
这样吧,九点钟,我们在咖啡厅,老地方见面再谈,你不要去工厂,搞僵了大家都没好处,造成后果自己负责。
后面那句话使罗月丽的心咯噔了一下,言外之意如果她去工厂闹,什么都拿不到,闹了是白闹,最好不要闹。不就是为了钱嘛,谁愿意去露脸呢,罗月丽看了一下手表,才八点,去老地方咖啡厅只要八分钟,不能太早去等他,要迟五分钟到,让他等她。最后,还让他心服口服。
罗月丽对自己的如意算计甚是满意,以致她躺在床上得意地翻滚着。与华万方在一起三年了,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但是她是一个很理智的女人,更重要的是,这次去虎门玩,她意外见到了马东东。马东东胖了,白了,更加成熟有风度。虽然马东东没有留下电话,但是那种美好的感觉揪住了她的心,她是真心喜欢他,她一再叩问内心,从一开始就是喜欢他,生活却跟她开了个大玩笑。自己与华万方不过是肉体与金钱的关系,只有对马东东那才是爱情,无须牵手就日思夜想,无须上床,就近似痴狂。她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她会坚定地追求到底。这次下定决心与华万方分手,她要她的爱情,她的追求。
她看着表出发的,经过沙岗大道,东风路,霓虹越来越多,夜色越来越美,三年前与三年后,h镇天壤之别,她不得不感叹。当她推开老地方咖啡厅的大门,感受甜美动听的问候,浪漫氛围,让人迷醉,左边是小喷泉,假山,右边是仿竹林,透过竹林,就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位置。奇怪的是,华万方没有提前到,她失算了,这狡猾的家伙。她恨他最后没有给她留面子。
五分钟后,华万方的车才迟迟出现在咖啡厅门前。华万方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落坐在罗月丽对面,今天,你打扮得很漂亮,比我第一次见你还要漂亮,不过我是第一次让你等呀。
看得出华万方得意洋洋的内心,仿佛打了胜仗,又不形于色。是嘛,你可以再晚点来的,让我一次等个够,她没有用欣赏的眼光来看他,彼此到了这一步,她的语气比较冷,有话就直说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某些人当然不愿意等了。
两位喝点什么呢,服务员站在桌旁已经说了三遍。
不好意思,一杯玫瑰奶茶,一杯咖啡,华万方说。
还怀旧哩,别装得那么多情,好恶心,罗月丽把头侧向玻璃墙外。
华万方佯笑,是吗,脸还痛吗?
我不会感动的,你还想打我右边,是吗。
不,我是想让你还我一巴掌。
罗月丽移正了视线,哼,如果不是在这里,我真想把这一巴掌还给你。
我很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年轻漂亮,更因为你真的很聪明,我们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我知道你聪明,再聪明的女人比不过男人,我猜你迟五分钟到,所以我迟十分钟到。我从福安楼,一直跟随着你,我看见你进咖啡厅的门。我知道单独在一个空间,你会跟我要死要活,所以把你约到这里,你会心平气和。我知道响第一次电话你不会接,响第二次,你还要装生气,所以我不打第三个电话。你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老谋深算嘛,别自作聪明,你知道又怎样,你知道对我来说又多了什么?罗月丽鼻子酸了,嗓门哑了。
三年,不长不短,1000个日日夜夜,他们对视,企图看清彼此的内心,是情,是怨,是说不清的缘。
茶来了。咖啡来了。
你的奶茶。华万方把茶杯推到罗月丽面前,自己呷了口咖啡,双手托起下巴,所以说,你也不要耍聪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知道吗?钱嘛,我会考虑的,好聚好散,我不会亏待你。
这些不用你教,你看着办,她保持她伤心的冷。
华万方做了个手势,这里不大方便吧,上车上说。华万方掐灭了手中半截烟,起身示意让罗月丽走前面。
华万方在车上又点燃一支烟,伸出一个指头。
罗月丽摇摇头,伸出五个手指,再做了个十字,说,看懂了吗?
华万方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做了个十字。
你以为是买东西呀,讨价还价。
好吧,你打算去哪?是嫁人吗,还是做生意?
这你就甭管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天下如此之大,难道会没有我罗月丽的容身之处。
先给你20万,剩下的留在我这里,我帮你存着。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呀,我自己不会存吗,真是的。
既然这样,好吧,明天上午九点,你在楼下等我,就这样,我走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罗月丽推开车门,很有节奏地迈向停车场,发动了摩托车。她等到华万方的车消失在视野,还愣着。她似乎丢失了什么,是感情,是青春,是尊严,仿佛自己在做一笔交易,三年的青春换成了钞票。她望着外面五彩缤纷的夜晚,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为什么现在这么强烈。
她隐隐的痛感从内心深处传来,因为她感觉不到华万方的留恋,这是她最大的失败,最无助的悲伤。她与他之间转眼变成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是爱情,还是婚外恋呢?是情人,还是二奶?她幻想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感情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感觉与欺骗,感情谁能说清是什么东西呢?这种对与错,是与非,很扰乱她的心。回福安楼,她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得很早,她要精心梳妆打扮,她要使这最后一面,留下给他更美好的回忆。女人这样细心地在镜前徘徊着,眉毛是否入时,粉底是否恰到好处,才放心下楼赴约。
清风拂晓,阳光慵懒,华万方准时在楼下打来电话。她穿灰色的冬裙,白色羊绒服。她确信自己是最佳状态了,才款款下楼。当罗月丽出现在一楼门口,她提起了裙子,故意摆弄她的步子,让人想起风中摇曳的百合花。华万方按下车窗,百合花已经飘到车门前,一股馨香,扑面而来。
一袭幽香飘进车内,华万方很赞叹她的装束,你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三年了,我发现你真的不只是漂亮!
是吗?今天才发现,太遗憾了。
呵,要不要找个地方再坐坐,华万方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双目直视前方,喃喃地说。
不用了,就在这儿,她突然觉得很伤悲,仔细看,眼前这个男人脸上的皱纹是否突然那么显眼了。
我说过我不能对不起你,我说到做到,这是支票,拿着吧。
接过支票,她瞄了一眼,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女人突然含情脉脉起来。
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你还没有祝福我。
哦!是的,我祝福你幸福快乐。
等等,你就这样走吗?我想再亲一下,可以吗?
罗月丽仰起右脸,亲吧。
那天我伤的哪边,就亲那边。
哦,那是左边,你怎么变得这么罗唆了,罗月丽仰起左脸。
我目送你走吧。
车门开了又关上。
拜拜!
拜拜!
她情不自禁地挥动着手,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见,她的手臂多像一个问号,把昨天的一切浓缩在那里,一切其实都是问号的,深刻而简单,难忘而易碎。车已经远到看不见了,她的手臂徐徐降下,她仿佛丢失了什么。
她捏着手里的支票,出现一滴水迹,抬头望天空,晴朗无云,应该不是雨滴,眼角痒痒的,揉搓了一下,手指居然是湿的,她掉眼泪了,无声的,支票上的水迹是泪。站在楼顶,望四周,心里充满惆怅,像戴望舒笔下的丁香姑娘,走进了悠长悠长的雨巷。对面爱豪厂411房阳台上的衣服飘呀飘的,右边是沙岗工业区,工业大道上不知留下多少足迹,左边是宝鑫工业区,陶瓷厂的白色厂房,最容易引发爱情的伤感,现在自己何去何从,突然无依无靠,无声无息。
中间那片多情的草地,在这片土地上打工的男男女女几乎都去过,在草地上打过牌,睡过觉,拍过拖,还有人做过爱,草地上有多少痴男怨女播种缠缠绵绵的爱情故事。不过前段时间,草地上出了一桩情杀案,据说一个四川女孩,同时谈了两个男朋友,今天跟这个,明天约那个,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所谈的两个男人是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弄得两个男人狠了心,合计把她骗到了这块草地的中央把她活活捂死,还被扒光衣服,裸体示众,目不忍睹。警察封锁了草地数日,把周围没有暂住证的流浪汉全部抓了进去。杀人的人,早已逃之夭夭,这回苦了那些没有暂住证的流浪人。现在这草地变成了恐怖的沼泽地,微风习习吹动蒿草,看上去犹如柔情起伏,即使风平浪静,熟知的人视它暗藏凶机。没有人的草地,也没有了生机,现在它是一块荒地,充满荒凉的意味。
一段时间的失落与郁闷,罗月丽闲在房里。蓝红请了一天假过来了。
她们的目光阳光般洒向陶瓷厂的屋顶,蓝红提起了马东东。
嘿,听说还给你写过情书呢,唉,多情总被无情恼,他真是花心大萝卜,刚与黄彩霞分手那阵子就给你写情书。
马东东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蓝红企图掩盖什么。
我又没说跟你有关系,罗月丽伸出手小指,咱们拉钩,不打听是小狗。
拉什么钩呀,打不打听得到还是问题,你这么想他?嘿嘿。
他在虎门,我知道的,罗月丽很忧伤的表情。
知道还问我,你这人真是的,耍我呀。
我只是见过,他不肯留电话,我相信有缘大家还是会见面的,有心大家一定会有缘的。
那就等着吧。对了,黄彩霞呢,她现在怎样了?蓝红说。
问她干吗,她在s镇,一家制衣做人事主管呢,十足的重色轻友,有了男人,天天鬼混去了,从不跟我们打电话,上次还是我打电话给她,她敷衍我。看样子,过得挺潇洒,好像与郑勇离婚了。
罗月丽想起了什么,让蓝红在楼上等着,自己回房间,翻出相册,她要学蓝红,今个中午就上楼顶烧照片。蓝红趴在她的左肩上,看她一页一页地翻。这几张是千禧年那晚照的,镇镇府在这片草地上放烟花,可漂亮哩,烟花像天女散花,五彩缤纷,耀亮了这片天空。她与华万方一起去看了,路上的人水泄不通。罗月丽回忆那晚的情景,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你们去哪啦,我打了你一次电话,没人接听。蓝红与叶南林逛商场去,老太婆与老头子一般都在老人活动中心那儿,反正吃了一顿闷饭,也看了天空飞溅的烟花,然后就看电视了。
你看你分手了,还幸福着,笑得多灿烂,我呢,回忆那段感情就头痛,恐惧。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才不哭,笑看风起云灭,呵呵,等会我要笑着把照片烧掉它。
留着作个留念吧,人家华万方与叶南林不同,人家是大老板,也许那一天,这照片还有用呢。
你把他当明星呀你,来来来,你站在这里向四周望望,多少个大工厂,这里只是一个村,一个村,知道吗,多少像华万方一样的大老板,你以为他们很了不起,臭美吧。照片留给以后的男朋友看吗?烧,统统地烧,痛痛快快地烧。
烧就烧,好像是东风,我们去东墙烧,蓝红拿火机蹲到东墙。
这冬天那有东风,那边是西北风,你知道个屁呀,你。
你行,你能分清东南西北,你行,反正我只知道风打哪边来。
她们在西墙下,背风点燃了第一张,那张照片上,她攀着华万方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小鸟依人的幸福微笑。唉,这张照片我还真舍不得,我们配合多默契,可惜了我的表情,浪费了我的造型。蓝红骂她臭美,眼睛勾勾的,像个十足的狐狸精。第二张照片,华万方抱着她正往床上放,她勾着华万方的脖子撒娇,这张该烧掉。每张照片,罗月丽都要作一下解说,然后才扔进火堆。蓝红手里捏着一只筷子,用来挑照片助燃的,她呆看着,故意不挑堆压的照片,烟柱往罗月丽那边倒,熏得她眼泪直流。让你变花脸,让你变花脸,蓝红得意地笑。
罗月丽换了个方向,果然抹成了大花脸。
一半脸儿哭,一半脸儿笑,不知是笑是哭,是哭是笑。两个女人在火堆旁,烤得暖洋洋的,笑着笑着,闹着闹着,之后又抱成一团痛哭起来。哭声变小,火也熄灭了,灰烬被风吹走了。还剩下几张,罗月丽重新点燃火焰,忽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唉,这天公不让烧,那就不烧了吧,收了照片,赶紧下楼。
这说明你与华万方还有缘呢,我那天天气那么好,我与叶南林是彻底没戏了。蓝红说得冷凄凄的,听起来却蛮像个事,说得罗月丽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细想了一会,不能与他缠绵,要一刀两断,要断不断必遭其乱。罗月丽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对着镜子一横脸,把剩下的照片,放在煤气灶上烧掉了。烧了就烧了,不想不听也不看,免得日后伤感。
她们站在阳台看雨,飘忽飘忽的雨,使冬天终于像个冬天了。
你看,你那方小小的爱情坟墓,罗月丽指着草地说,我每每望着它,就有一股无名的悲伤。
我已经忘了,这雨就像我们撒在这里的爱情与青春,蓝红沉默着,突然充满了诗歌的忧伤。
蓝红,有朝一日,我们见到马东东,让他这个大诗人把我们的青春写下来,把我们的悲欢离合写下来,让人们记远见证这不平凡的岁月,罗月丽感慨地说。
嗯,真的呢,马东东他是写诗的,李编对杨晓丽说的。
她们聊到深夜才睡去。第二天还是细雨绵绵,蒙蒙一片,雨越下越大。
第二十二章
下雨使罗月丽的心情反而好起来。下雨嘛,不能去哪儿,她不用想去哪儿,天没那么空旷,心里也没那么无聊。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改变房子,太浪费了,坐哪儿都会想起华万方。她决定搬到别处去,房东老板娘与她熟得很,听说她要搬走,租了三年多,还舍不得,把四楼401便宜租给了她,一房一厅,300块。没有人帮忙搬家,她想起了宝鑫公园外围,三五成群的零工,花50块钱请了5个人,一个小时就搬完了。搬了房,心情还是不能平静。等支票到期,她去银行转了账,换成了一张存折。握着存折,躲在卧室里,自己竟有些发呆,不能说是富裕,至少也算个小康了,虽然存折上有密码,心里还是不大放心。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个数字,怕见风就会飞掉似的。刚出来时,钱少,怕人家看到,笑自己穷,现在钱多,也怕人家看到,怕突然不翼而飞。她把账号记在日记本的末页,却不知该把存折放在何处,塞进箱里,这是最笨的办法,万一小偷把箱子偷走了怎么办,不行,要藏个不容易搬动的地方。她打开衣柜,衣柜除了挂衣服的横杆外,连缝都没有。那就放枕头里,比较安全,也没有人注意,拉开拉链,把它塞到枕头中间,把枕头垫在头下,躺下去感受一下,能感觉到存折的纸质,还是不够安全,万一贼进来,往床上一躺,那就麻烦了。究竟藏哪好呢,她四处看,放床垫底下吧,她掀起床垫,哦这也不行,这么容易就掀了起来,万一贼进来,肯定是要扶床垫看的。没钱的时候,随意就把折存放在箱子里,现在真的放在哪都不放心,除非是埋地三尺。她把床垫放下,一屁股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发现衣柜一角垫着纸板,还有条小缝隙,刚好可以塞进存折。就这儿,不找了,于是小心翼翼把存折塞了进去,找了张纸把它往里戳,直到戳不动了,才放心地哈腰起身,前看后看左看右看,感觉没什么破绽,才算放心。
又年关到了。四年没回家过年了,罗月丽今年打算回家过年。她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打算在元月21日起程。她把心情收拾得干干净净,倒躺在沙发里,玩起了手机。她给杨晓丽拨电话,问她公司的情况。丰泽的业务还不错,做生意的人说不错有两种意思:一是业务特别好,不愿意张扬,怕别人眼红,带来麻烦;二是业务不好,但是还撑得下去,不愿意泄露,以免别人嘲笑。杨晓丽说办公室和仓库不够使用,准备年后搬家,这就说明丰泽赚了大钱。年底,都说到了回家。杨晓丽昨天看报纸,从东莞大郎镇发出的一辆安徽长途卧铺车翻进九江,死了二十几个女员工。罗月丽平时不看报,听她这样说,心里起了鸡皮疙瘩,差点打消回家的念头。
算了,省点电话费,罗月丽挂了机。
手机在手里翻来倒去,回家的事应该告诉罗向阳,尤其应该告诉他,她与华万方分手了,相隔咫尺,大半年没有联系了,相信哥哥是会原谅自己的,毕竟是兄妹呀。她打罗向阳的寻呼,心想试试看。
罗向阳很快就复机过来,罗月丽叫了一九九藏书声哥,他就闷闷地开腔了。
我跟华万方已经分了,你还生我的气。
分开就好,你不小了哦,谈情说爱,哥不管你,该成家了呀。这几天,家里下雪,前几天九江翻了车,暂时不要回去。罗向阳嘱咐了又嘱咐,然后要开会去了。
还怕嫁不出去吗,我有马东东呀,罗月丽很有自信,找不到马东东,我漂亮呀,我有钱呀,找个好老公的条件都具备呀,她对镜子做鬼脸,在客厅得意地走猫步,自我陶醉了一番。
哥哥的思想开明了,罗月丽喜从心来,彻底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打算下午去看哥嫂。罗向阳年初开的大排档,在爱豪宿舍楼下,就做爱豪人的生意,一直是嫂子看店。在超市买糖果时,碰到了爱豪阿美,阿美是她的后任,顶替她的位置做生产文员,两人交接了一天的工作。一眼就认出来,相互打了个招呼,她一年前就不在爱豪做了。她的身材不咋样,怎么进了星月大酒店,冷瑟瑟的,还穿吊带装,透明披肩,袒胸露背,绷紧的胸脯,乳沟若隐若现,令男人们心旌荡漾。阿美转身瞬间,罗月丽拉住了她的衣角,让她留个电话,到时候打她电话,介绍个工作也好。阿美留了电话,不过特意提醒她,星月只招18到25岁的女孩子,大一岁都不行。
阿美甩甩头,屁股一翘一翘,一辆摩托就把她载向拐角。哦?!出了商场的门,罗月丽将信将疑,心里像是掉了一块肉似的,空空作响,自己26岁就老了?她从康乐路,经东风路,每个厂门店门前的招聘广告都停车溜一眼,除了清洁工,果真都是18至25岁,女人25岁明明是一道槛啦,她不知不觉跨过了。
她这么快就只有做清洁工的份了,不能不让她惊叹女人的青春太短暂。
罗月丽把车停到哥哥的店门边。大排档的生意现在实在一般,前后左右短短一年间,新开张三家上档次的小酒楼,相比之下他的大排档,只能算个小排档。现在哥嫂搬到了大排档住,去看望他们,只能坐在店里,像个食客。两岁的小侄子,调皮捣蛋,必须时时看着他,一不留神,小家伙就会搬倒桌椅,摔碎盘子。罗月丽勉强自己帮忙擦桌子,洗碗,嫂子心疼她,不让她弄。干坐着到吃晚饭的时候,哥嫂与她谈起婚事,罗向阳还问起马东东,那小伙子不错。罗向阳的言外之意,罗月丽明白。她说在虎门见过一面的,没来得及留下马东东的电话,不知人在何处。26岁了,高不成,低不就,是一个危险的年龄,罗向阳没有给她压力的意思,但是她听在心,听得慌,谎称约了朋友,夹着哥哥的操心,一溜烟跑回了宝鑫。
停摩托时,蓝红打来电话,告诉她工厂的电话号码。罗月丽一边上楼,一边敷衍地应答了几声。蓝红说厂里不是管得严,而是管得死,早上要做操,上班前要集合,下班不准出厂,中午出来还要开放行条,一个宿舍要住十几个人。蓝红数落这工厂没有一点好处,最后一句落一声叹息,先做呗,稳定一下再说吧。
打工人的无奈,罗月丽不是不知道,放下手机,闷躺着,打工是不想了,打工多久就有多少无奈,太受气,太窝囊,而且肯定习惯不了,但除了打工又能做什么,开店吗,要进货,要看店,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人嘛,又不放心,做生意吗,苦于无路,不做嘛又无聊,吃了三年闲饭,自己除了做饭,什么都不能干了,只能做家庭主妇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找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这个男人的标准至少比第一个要疼自己,比华万方要年轻要帅,远近没关系,钱的条件完全放宽。
该怎么办,在家里待着想不出点子,闭门也造不出车来。罗月丽就去丰泽找杨晓丽,把她的境况这样对杨晓丽说了。杨晓丽说,不急不急,慢慢来,有些事不能急,跨过一道槛槛就是一片天。丰泽最近增加了不少人手,跟车送货增加了张亦成的哥哥,又招了三个业务员。杨晓丽正筹划着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她的目标是超越大美,她咽不下林春风这口气。一个人生活的罗月丽,三天两头往丰泽跑,与杨晓丽聊天,没啥聊的,坐坐也行。杨晓丽拍拍手说,男人嘛,街上到处都是,随手就可以抓一个。司机小康怎么样,挺老实的,私下地杨晓丽悄悄地问。
老实是老实,比我还小,23岁吧,这哪行,姐弟恋,没有安全感。
那就阿光吧。
阿光是谁呀?
新来的业务员,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跟你打过招呼的,瘦瘦的,高高的,脸形像柳涛。
像柳涛?呵呵,那你自己留着吧。
小声呀,别挑了,赶快找个男人过年吧,不然这年我看你怎么过。
两个女人自逗自乐。
找个男朋友过年?她反复琢磨,不仅仅是戏谑,还有不少新意味,仿佛是从哪本杂志看到的新潮事。她发动自己的记忆搜索引擎,除了马东东失去音讯,结婚的结婚,离婚的离婚,没有结婚的,要么瞧不上自己,要么自己瞧不上人家,眼看着杨晓丽与张亦成忙完最一单货,收拾行李双双飞回老家,内心就像爬上了无数蚂蚁。
过年的气氛热闹呀,对于罗月丽来说,感觉很压抑,她柳眉紧锁,找不到这个年的热点。
翻开日历,今天元月28日,2月4日过年。无论怎么样,年货还是要买的,她想去新开张的华润超市逛逛。广场那边的夜市店铺全部拆走了,亮出漂亮的广告牌。她骑着摩托到处溜,也许就能看到熟人,小心地留意着。过年了,很多工厂已放假,路上行人多了好多,双双对对,三三两两。超市里的人更多,像车站,不像买东西,收款处排起了长龙。去年,是与华万方一起过的,吃烛光晚餐,情相投,心相许,最是浪漫;前年,在哥哥那里过的,屋里挤满工厂里那些无家可归,无地方过年的老乡,大部分素不相识,闹的闹,叫的叫,热是热闹,尽是瞎闹,毫无情趣。
今年是要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找个男朋友过年,杨晓丽的这句话在她心里缠绕得发麻,麻到发酸,发痛,发痒。
眼看这年就来了,感觉却像叶子黄了落了一般。她约蓝红,蓝红工厂元月31号放假,她是注定没地方去的,推也推不了的。两个人还是不够热闹,那就给黄彩霞打电话试试吧,电话打通了,自动转到门卫室,接电话的人说放假了。门卫客气地让她打手机,原来黄彩霞买手机了,看样子混得不错。罗月丽按号拨过去,居然挂断了。还挂我电话,罗月丽气得直跺脚,骂了句她妈的,电话打过来了,甩了几句河南腔,死鬼,没回家,去哪过年?
死鬼,啥时也买手机了,发达啦,还不请客,四朵金花只差你一个了。
我是想来,男朋友在这边不方便呀,黄彩霞确定不了。
又是男朋友,唉,这死鬼不知道要找多少男朋友。找个人过年,就这么难?深圳的同事,早已分飞四方,电话变来变去,无从查询了;爱豪的同事,要么结了婚,结了婚必定家人团聚,要么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没上班的这些时间,结识的人更是廖廖无几,只有马东东了,这马东东在哪里呢,这死马东东,这鬼马东东,这猪头。罗月丽给蓝红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劈面来了一句上班时间不准接私人电话,摁断了。
神经病工厂,她奶奶的,浪费电话费,罗月丽关了手机,这年就这么过了,孤独的感觉山一样压下来。
年来了,年来了,罗月丽没法逃。过年那天,蓝红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后面跟着一个叫阿晶的女孩子敲开了她的门。亲戚来了,接着接着,不好意思,没鞭炮放,罗月丽笑她。蓝红腼腆着,不好意思了,这里没亲戚,就走你这个亲戚。蓝红还是像刚刚成熟的梅子,进了工厂又单纯天真起来了,让人感觉她是一潭清水,清得不见底。
罗月丽正在包饺子,茶几上摆了馅和皮,来来来,自己包自己吃。放下塑料袋子,蓝红与阿晶洗手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女人们嘻笑着,过年的气氛就来了。
工厂那么多男孩子,你们也不带个男朋友来,真不像话。
才进厂多久,那么快就有男朋友,那是什么女人呀。
那阿晶呢,有男朋友了吗?
有男朋友还来这儿过年吗?真是的。
重色轻友,一丘之貉,难怪一到广州就把我忘了。
你看411房的,除了我还有谁天天往你这儿跑,哼,还好意思,今天我不来,谁陪你过年?嘿嘿。
去去,没你我的饺子没人吃了。
手机响了。
接电话,说不定是杨晓丽,蓝红说。
你接,蓝红,我手很脏,罗月丽正往锅里倒水饺。
蓝红接了,喂,月丽呀,我在宝鑫入口,往哪个方向呀。
是黄彩霞,神气的声音,大嗓门。
我不是月丽,死鬼,我是蓝红,蓝红边接边笑,踏着小碎步,跑到窗户旁为黄彩霞提示,一直往前走两百米,那个转盘处,左转两百米,有栋红色的楼,中间有三个字,福安楼,我在楼上看着,快点,快点,我们正在包饺子呢。
哎呀,忘了问她有没有带男朋友来,挂了电话,蓝红嘿嘿自个儿笑。
一支烟工夫,黄彩霞来了。一辆黑色的本田停到楼下,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子从车里钻出来。蓝红一眼就认出了她,喂,阿霞,这里呀,这里,蓝红一边叫一边挥手。黄彩霞扶着车窗,甩手关上车门,铿锵铿锵地上楼来了。
黄彩霞盘了头发,戴金边墨镜,一身高贵,气质非凡,矗立在屋中间,熠熠生光。
哇塞,你好酷,女人们尖叫着拥抱在一起。
摸着黄彩霞的头发,罗月丽说,谁把你的头发盘起,老实说。黄彩霞脖子上挂的是新款的摩托罗拉8088手机,卖价4000多块,比罗月丽的老式手机精巧漂亮,买手机的人本来就不多,手机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蓝红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手机,不敢问价钱,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漂亮吧,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呢,4000多块,黄彩霞得意洋洋地用她大喇叭嗓门介绍。你看,款式新颖,小巧玲珑,掉在脖子上,可时髦哩,月丽,拿你的出来比一比,黄彩霞兴致勃勃。比什么比呀,不就一部手机嘛,咱不跟你比,罗月丽把自己的手机紧紧拽在口袋。
我看看,真的呢,很精致,很漂亮,蓝红翻着手机,羡慕的表情。
把你那猪脚拿出来,扔到垃圾堆里去。黄彩霞很得意。
我哪能跟你比,罗月丽摸着她的上衣,纯羊毛呢,怎么不买纯白色的。
笨蛋,纯白的太耀眼,难洗。
这得多少钱啦。
不贵,不到1000块,还合身吧,黄彩霞扭着屁股转了一圈。
罗月丽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配你这魔鬼般的身材那还用说吗,这皮裤多少钱,看把你的屁股凸得简直成了青藏高原,多少男人拜倒在你的脚下。
黄彩霞慢条斯理地举起手,左扭右摆,不贵的,好了吧,是不是还要看内裤呀,也是名牌哦,哈哈。
煮饺子,煮饺子,蓝红不冷不热地蹦出一句,显然有些看不惯。
还早呢,先聊会儿,罗月丽还在点评黄彩霞,送你的那个人呢,怎么不一起来?
那是我老板,他还有事,我们路过这儿,等会儿,他来接我。
什么老板,老公吧。
管他老公老板,这么晚回去半夜了,不如在这里玩通宵。零点,对面草地上要放烟花,21世纪到了。
你那一半呢,那个保安哥哥呢,蓝红说。
说啥呀,我们还没有结呢,黄彩霞还在掩饰。
你写信来说,不是结了吗,结了婚说没结,你骗男人还差不多,罗月丽揶揄了一句。
反正分手了,结不结还不是一回事。
不知道你还要结多少次呀,蓝红嘿嘿笑她。
你这死鬼,大过年的,说这种话,黄彩霞在蓝红的脖子上掐了一把。
女人们相互逗着,乐着,嘻嘻哈哈,七手八脚下饺子。
你们煮水饺?干吗不做蒸饺?这料也不对吧。黄彩霞是北方人,这个很内行。
都已经下锅了,嚷个屁呀。罗月丽擦净茶几说,说说你们去年怎么过年的,搞点气氛嘛。
去年,我在郑勇那死鬼家里过,吃水饺,我心情不好,冻得要死,躺在被窝里看电视,没啦。
分明是搂着郑勇在被窝里不想出来吧,冷呀。
齐笑。
蓝红说那天晚上八点,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喝西北风,与叶南林吵了一架,就是为包饺子的事。
后来是回去了吧?
是回去了。
是他叫你回去的?
他不叫我才不回去。
死要面子,回去了还是没面子,对吧。
谁说的,蓝红垂着头,不说了。
开了,开了,阿晶尖叫着,众人一窝蜂似的奔向厨房。拿碗的碗,拿筷的拿筷,舀的舀,别急别急大家都有份。
热腾腾的饺子,热腾腾的气氛。
阿晶去年在厂里过的年,团年饭八个人一桌,有鸡有鱼有水饺,还不错呢,不过,吃了饭也就看电视,天天晚上加班,有假放天天都是过年。
第二十三章
哼哼,我发言了,听着,罗月丽清了清嗓子,我呀,去年一个人,找不到地方过年,街上逛了逛,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前年去大哥那里,一屋子人,闹哄哄的,他们喝酒,猜拳,我吃了顿饭就回来了,看完联欢晚会就睡觉,睡不着,想一个人,你们说想谁呀?
蓝红说,我来猜,是华万方。
我才不想他呢。
黄彩霞说,反正想男人呗。
当然是男人啦,不想男人才不正常,不过本小姐大姨妈来了,想也没用。
蓝红笑弯了腰,一只筷子弄掉到地上。黄彩霞捧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阿晶呢,被饺子汤呛了,连连咳嗽。
阿晶,你猜,罗月丽笑而不露。
阿晶喝了两口温开水,哎呀,笑死我了,我猜不着,也许是你爸爸、妈妈吧。
你看,人家多单纯,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非得要猜男人。
啊,原来你耍我们,你这骚婆娘,黄彩霞与蓝红一齐把罗月丽按倒在沙发上,黄彩霞搔腋窝,蓝红搔腰,罗月丽腿一蹬一蹬的,我的妈呀,痒死了,罗月丽咯咯地笑翻了天,鞋子掉了,裙子掀起来了,痒得受不了了,大喊投降,两人才罢休。
眼泪搔出来了,被搔的,搔人的,房里只剩下女人们的喘气声。
丁零零,丁零零,黄彩霞的电话响了,老板打来的。黄彩霞嗯了几声,起身告辞。罗月丽与蓝红一人抓了她一只手,要把她押下楼,看看那位神秘的老板。黄彩霞乖乖地将来人作了介绍,他姓陈,耳东陈,名耀晖,照耀的耀,晖嘛,日字加一个军字,让她们叫他晖哥,他特喜欢。
晖哥,很年轻的称呼,其实可以做她们的父亲了。
车子是横着停在楼前的,三个女人手牵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就到了车前,他也不下车打声招呼。让女人们感觉这男人自视很高,当然也许女人们的事,男人不好插嘴。黄彩霞嚷起来,还不出来,我的铁哥们来了。黄彩霞的嗓门平时就大,这回更加响亮,有点颐指气使,她要在朋友面前表现驾驭男人的本事,你看,自己多能干,开小车的男人也听我使唤,这在朋友面前多有面子。车门果真开了,陈耀晖站了出来,个头不高,与黄彩霞差不多,圆脸,微胖,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人。罗月丽叫了一声晖哥,陈耀晖才开口问候。只有蓝红把晖哥两个字憋在嘴里,一直没有吐出口,觉得恶心。
黄彩霞与陈耀晖开车走了,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女人们说着种种猜想,说来说去没啥意思,不如看春晚去。说是看电视,可时间才六点半,罗月丽在茶几上摆出了糖果,聊着聊着,女人的话题偏离了过年,又聊回了黄彩霞与那个男人。话题是从那个男人年龄开始的,女人们不仅对自己的年龄敏感,居然在乎起男人的年龄来。她们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年龄太大,太大一般都是二奶们的男人;她们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年龄太小,即使是男朋友,没有安全感;她们最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干,又与自己年龄相仿,让人羡慕。说别人的男人,则刚刚相反,人家有钱,说人家年龄大,人家帅,说人家穷。黄彩霞的那个男人看上去还年轻,40岁左右吧,蓝红与罗月丽却为40岁这数字发生了争论。
蓝红肯定地说,至少40岁,两鬓斑白了。
罗月丽说,不可能超过40岁,俺们操的哪门子心,人家与黄彩霞过,又不是与俺们过。
虽然叶南林比自己年龄大很多,但是俩人是真正的拍拖,黄彩霞与那个男人是情人关系。虽然没有年龄数量差别,但是有本质区别。她穷,但是她穷得高贵,心里坦然。
罗月丽看蓝红很上心的样子,马上说,说自己吧,说人家没意思,来来来,说说大家怎么约会男朋友吧。
还不如看电视,蓝红怏怏不乐的样子。
一边看一边聊嘛,阿晶,你先说,这里都是女人,怕啥哩,说吧。
说啥,要说,你先说。
我说就我说,第一次见面,男人盯着你,你也不要主动看他,你看风景,就算你喜欢,也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哦,蓝红来兴趣了,追问,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嘛,如果第二天约你,你千万不要去哦,过三五天吧,才见面,这次你就偶尔给他个媚眼,不过不要让他碰你,即使并排走在一起,也要保持距离。
那第三次呢?
打工嘛,有固定的时间,一个礼拜见一次就不错了,那就一个礼拜吧。如果他要牵手的话,找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把手给他吧,他如果要吻的话,把嘴给他吧。
才十天,太快了吧,蓝红说。
是快了,但是你跟叶南林才见两次面,就跟人家私奔了。哈哈!
蓝红的脸红了,我跟叶南林通了好久的电话,加起来不止一个月。
阿晶呢?还没恋爱过,能说啥呀。阿晶还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使罗月丽想起爱豪厂时,蓝红那清纯的模样,这又将是蓝红的翻版。
联欢晚会开始了啦,三个女人一台戏停了,门里门外只有晚会的人物在表演。十点左右,镇广场上烟花齐鸣,夜空开满鲜花,绚丽多彩的光照亮她们的遐想,一个看热闹的年。她们确实不想睡,想玩通宵,闹到两点多钟,眼皮打架,阿晶先睡了,接着一个个睡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罗月丽朦朦胧胧听到一个人叫她的名字,勉强睁眼听清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后来又觉得声音好熟悉,太困了,从睡梦中醒来也不容易,摇摇头看表,也不早了,九点多了,楼下的声音又响起来。罗月丽披了外套,趿了拖鞋,拉开窗帘,望望楼下,那人像马东东,真的是马东东。
蓝红,是马东东,这小子怎么找到这里了。罗月丽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匆匆忙忙下楼把马东东迎进了屋里。马东东现在什么样了呢?蓝红假寐着,装作不理不睬,继续赖在被窝。罗月丽给马东东沏茶,先喝杯茶暖暖肚吧,然后张罗着糖果,摆了满满一茶几。老朋友了,那么客气,再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马东东笑容满面。今天是初一,你是客人,招待是应该的,罗月丽又剥了一个橘子,这是红色的,大喜呢,尝一个吧。马东东接了橘子,本来很冷吃橘子他肠胃不和的。这个新年因马东东的到来,增加一层特别的气氛,新年的第一天,真是很幸运,罗月丽心情特别好。她往厨房转,往阳台转,转来转去,又转回马东东身边。
我一般不会这样出门口的,今天你来,稀客呀,看我急的。罗月丽进洗手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皮肤黝黑黝黑,其实她的皮肤不黑,只是洗手间的光线比较弱,照起来就黑了。望着自己的脸,她实在不满意,用洗面奶猛洗猛擦了三次,恨不得磨掉一层皮。一番精心修饰打扮,又换了一套新衣裳,纯白的毛上衣,灰黑色的冬裙,戴了顶红色的小毡帽,她光彩照人,像雪地里的一支梅花了。马东东微微胖了些,昔日的小白脸不见了,腼腆不见了,脸上呈现的一种忧郁感和沧桑感,没有了那种稚嫩的帅。马东东不像以前那样拘束不安,爽爽朗朗,在笑与静之间,眼里有一种坚毅的光芒。他的深沉时如沙,如浪,如风,如雨,可以容下世界万物,笑时已经收敛自如。这是马东东两年多来的变化,即使他没有创业,至少他很自信,他的言谈举止足以证他是自信的。
罗月丽像孔雀开屏一样,在他面前旋转了两次,展现她的美丽,你看今天穿这身衣服还可以吧。
马东东淡定地赞着她很会打扮,很入时。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了?
马东东告诉她,前几天才知道,蓝红告诉他的,不好意思来,昨晚在镇上过年,今天顺便过来给她拜年。马东东说给她拜年,可把罗月丽逗乐了。
马东东说,感谢你们在爱豪时对我的关心与帮助,所以给你们拜年是应该的。
你跟女朋友过年,是吧?罗月丽试探地问。
哪里有女朋友,正在找呢,唉,难找,比找工作还难呀,马东东半真半假。
工厂的女孩子那么多,随便抓一个不就得了,要求不要太高嘛。
阴错阳差,不是我要求高,现在女人的眼光,芝麻开花,节节高呀。
这也是,都是缘分。
你们昨晚看烟花了吗?太漂亮了,天女散花般,眼花缭乱的,我就在现场,更震撼。
我们在阳台上看的,本来是想去的,蓝红她们不去,也就没去了,不然我们还可能碰面哦。
蓝红也在?马东东很惊讶。
在啦,还有两个赖在床上。
哦,你男朋友吧,所以说,我还是不随便来打扰比较好。
哪有男朋友,你瞎猜,是蓝红和她的一个同事。
把她叫醒来嘛,十点了,三年不见啦,都变什么样了,我都想象不出来。
我叫去,罗月丽敲着门叫了两声,屋里没有回应,让她们再多睡会儿吧。
哎呀,蓝红还这样贪睡。蓝红是漂亮了,还是……
等会你见到了就知道,她变化可大呢,罗月丽故意卖关子。
变化可大?马东东想,纯真的蓝红变时髦了,青涩的蓝红变成熟了……
马东东对蓝红的好奇心那样浓,罗月丽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一般,你看我老了吗?
没有呀,爱豪的四朵金花,花儿还是那样的红。
这两懒虫想睡到明天吧,罗月丽说,说她们睡吧,我们聊聊。马东东装作一本正经地往她脸上瞧,让我看看,变化在哪,罗月丽仰起脸,那目光正散发爱的召唤。罗月丽身上散发淡淡的香水味,让马东东有些心迷神醉。他当然明白罗月丽的心思,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爱慕,全部表现在罗月丽的脸上,眼里。罗月丽仰起脸,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飘。马东东碰到了她炙热的目光,但是又彼此闪开了。马东东嚷着,没有,没有。什么没有?没有皱纹呀,马东东笑呵呵的,煞是得意。
蓝红咋还不起床,马东东关心起蓝红来,他起身敲门。别敲,让她们多睡会儿,两个懒虫,罗月丽跟在他背后,拉他的衣袖子。
罗月丽把马东东拉回到沙发上,你现在在哪做呀,怎么就失去了联系?
虎门呀,管生产。
哦,她若有所思,那挺好的呀,我哥哥也管生产。
蓝红究竟怎么啦,他提高了嗓门,蓝红,有人拜年来啦。
切!她对着他的耳朵吹,看你就是惦着她。
三年不见,真想看看,还是不是当初的傻妹妹,哈哈,蓝红,蓝红,马东东一遍又一遍地嚷。
屋里终于传来闷闷的回声,起来了,起来了。
当年那个留着齐耳碎发,两弯柳叶吊梢眉,一汪深情大眼睛,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匀称丰满的蓝红,今天会变成啥模样呢?是否会多了风情万种?是九九藏书 否变成了一朵富贵花?很多种假如,使马东东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扇门,也许打开就是惊喜,光亮照人的瞬间,就会像闪电般照亮他的眼睛。他的心扑通扑通,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他忘记了蓝红对他的漠视,他强烈地想见到嫁人后的蓝红。
在他的期待中,门缝里第一个挤出来一个女孩,拐着脚,一晃一晃地揉着睡眼。
啊,不会吧,会变矮吗?马东东瞧了瞧,惊讶莫名。
罗月丽扑哧笑起来,她不是蓝红,是蓝红的同事,阿晶,蓝红还在打扮呢,不打扮一下,她会出来见你吗?
你骗谁呀,我记得,蓝红从来不打扮的。马东东笑着再嚷,蓝红,你啥时怕羞了,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久违的蓝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蓝红,终于从屋里,站到了门口。她头发上夹着一把梳子,一脸慵倦,清脆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马东东的表情凝滞,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呢,那红蛋蛋的脸蛋儿呢,匀称丰满的身材呢,蓝红的笑,自然地在眼角堆起了皱纹,这是当年的蓝红吗?这是那个水灵灵的蓝红吗?这是那个心高气傲,拒绝千百个男人追求的蓝红吗?这是那个清纯执着的蓝红吗?马东东一连串的提问,问得自己的心起了鸡皮疙瘩,他眼睛瞪直了,心底涌起万分伤感。除了那笑,那牙,完全看不到了那朵出水芙蓉,那朵花已经彻底凋谢了。
罗月丽望望蓝红,又看看马东东,你怎么啦,怪怪的,蓝红给你打招呼哩。
哦,马东东惊讶得有点慌乱,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蓝红,你好,新年快乐!慌张中,他抓了一颗带包装的糖果放进嘴里,嚼了一口,低头吐进了垃圾桶。
马东东充满期待,充满幻想来看蓝红的,他感到太失望了。三年不见,女人的变化真大,她苍老了,目光还是那目光,皮肤却失去了光泽,瘦得皮包骨头,这就是那个广州人给她的幸福?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爱的冲动,越看越叫人伤心。男人的爱就因为一个女人容貌的消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吗?马东东自以为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内心确实没有了那些曾经有过的涟漪。蓝红这是为谁呢?为那个广州男人而憔悴,是为虚荣而憔悴,不是为自己,所以他感伤,他同情,但不再是爱。如果她是为自己,他依然会像席慕容的诗所写:如果所有的沧桑都是为了我,我怎能不爱你脸上深深的皱纹。这诗写得真好哇,爱情消失是有理由的,他终于敢正望着蓝红。
新年快乐!蓝红,你变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经历过爱情,现在明白爱情了吧。
新年快乐!蓝红听出了马东东的话外话,依然保持内心的矜持,我不后悔。
蓝红很平淡,没懊悔的迹象,紧咬着她的自尊心。她多爱面子,还是没有为自己的虚荣警醒过来。现在,她没有了虚荣的资本,她为什么还那么爱面子。马东东很清醒看到她,像以前一样没有正眼看他。就算到现在,她还是用行为告诉他,我依然不会爱你,依然不支接受你,马东东!她不会低下头的,她为她的选择不后悔,因为她总在自我辩护,事实是不容辩解的。
有首歌唱得好: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风雨。让一切重新开始吧,又是一年的初一了,马东东说。
你们一直有联系吗?蓝红你骗我说,没有马东东电话,罗月丽捏着蓝红的脖子说。
没有呀,我也是这几天在厂里问到马东东电话的,不信你问他,蓝红说,马东东你知道黄彩霞在哪儿吗?
蓝红你还没吃饭就撑着了,提她干吗呀,罗月丽感觉她怪怪的。
没关系,那段黑色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我早已走出那个阴影的笼罩,再见还是朋友嘛,说说也没关系的,黄彩霞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过得好,我也高兴,她过得不好,我并不会高兴。
罗月丽说,不说她,不说她,那个没心没肺的。
也不怪她,经济社会嘛,唉,哪个女人不想找有钱的男人,上班多辛苦。
罗月丽说,谁说的呀,我就不这样想,钱可以自己赚。
不会吧,蓝红笑,你这么快就变了。
阿丽当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那时你说,死也不回穷家乡,一定要嫁个有钱人嘛,马东东笑她。
哦,我有这样说嘛?人的观念都在变,今天我就这么想的。
女人的心,秋天的云,还不知道你明天变成啥样?马东东扎她的话尾巴。
马东东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蓝红。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一个不服输的女人,更重要的是蓝红的面子在阻隔她的占有欲。这让马东东为她担心,一个女人还是那样青春美貌的时候,她可以昂着头,等待男人来追,但是一个女人已丧失了优势,还要等待,机会就不会再来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让马东东费解,她还是那样,淡淡地凋谢青春之花。蓝红没有细心地观察马东东的变化,她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马东东充满渴望的目光,像冬天的阳光般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只关注自身的感受,却从来对马东东的爱好和前程漠不关心。这使马东东感到特别失望和失落。罗月丽就不同,她能把一个男人的感情,像树苗一样地栽培,她懂得呵护,懂得浇灌,她总是细心感知他的心灵变化,关心他的梦想和未来。马东东强烈地感到她像绿叶一般簇拥着他,让他感到很伟大,因为她,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第二十四章
蓝红虽然不承认后悔,不承认自己虚荣,但是她的内心正剧烈地发生震动,眼见罗月丽强烈的欲望要把马东东据有己有,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不要的东西,你罗月丽拿去吧。她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在马东东面前展现她的爱好一如既往,坚持她的立场也不曾改变。她继续一贯的冷漠,使马东东的感受由难受变成一丝丝可笑。唯一的好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马东东不跟蓝红说话了,把她冷落一旁,他故意面朝罗月丽,这使罗月丽很开心。她像一只斗胜了的母鸡,咯咯地笑着。马东东与罗月丽聊得津津有味,几乎瞬间情投意合。这是蓝红始料不及的,她内心的不安告诉她,她曾经毫不在乎的男人,今天让她吃醋了。
哎呀,你俩声音小一点,行不?我与阿晶在看电视呢,蓝红脸色忽明忽暗,时而不冷不热地插上一句,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小点,小点,他俩异口同声。罗月丽心里乐着,今天让你败得狼狈。马东东感觉到自己在蓝红心里还是有分量的,只是蓝红不善表达。蓝红的脸色越来越难堪。吃中饭的时候,饭桌上意外的不愉快。蓝红几乎没说一句话,只有罗月丽与马东东谈来谈去。放下碗筷,阿晶就催着回工厂。这使蓝红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其实我想留,其实不想走,蓝红心里在唱歌了,可是没有人留她,不走,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罗月丽嘴上说吃了晚饭再走,心里没有留的意思。阿晶催了三遍,催得她心里冒火,狠了她一句,哎呀,急什么急嘛。阿晶被刺了一下,又坐住了。她本想让阿晶先走的,但是她的自尊心又狠狠责怪她,她在胡想些什么呢?她再次昂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罗月丽、马东东道别。蓝红想这样离开,让罗月丽记住,马东东永远不是她爱的人,就算马东东跟她好了,她是旁观者,她不是失败者。
马东东,你在这儿吗?蓝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回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涩涩的话问马东东。意思是,你马东东该在这儿吗?你爱罗月丽吗?你不站起来送送我吗?马东东藏书网内心很震动,他抬了脚步,站起来送蓝红。女性的敏感,使罗月丽竖起了警觉,她快步向前,马东东是客人,你坐着看电视吧,我去送蓝红。马东东打住了脚步,对着楼梯口,大声喊,蓝红记得联系,保重身体。那声音在楼梯间,回响着,回旋着,震动着蓝红的心,她突然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她本想说些缠绵的话,但碍于罗月丽,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停步,而她迟疑的脚步,使罗月丽更加提防着她。罗月丽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贝,完全盖过了蓝红的声音,马东东,你回屋去吧。蓝红颤抖的声音使马东东心里涌起一股感伤,一个女人在外生活多么不易,这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最真诚的祝福和关切。
蓝红步出福安楼,泪水已汩汩而下。
你哭了?红姐,阿晶递给她一块手巾,你咋就放弃了呢,你还可以与阿丽竞争的,我都看出来了。
我与阿丽竞争什么?没什么可竞争的,蓝红无法平静,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悲伤,我只是想哭而已。
蓝红挽着阿晶的胳膊,消失在福安楼前的人流中。
蓝红忍着一股莫名的悲伤走了。
罗月丽上楼时心情轻松了许多,现在终于有一个完全属于她与马东东的空间了。罗月丽单独去陶瓷厂看过他两次,马东东心里明白得很,当初的罗月丽,他真的没想到喜欢,他只把当作最要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妹妹。现在经历漂泊的风雨,情感的变迁,他变了。
罗月丽没想到会在今天让她与他见面,是缘分又让他们相遇,她感恩的心,又充满期待的爱。
马东东跷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盯在电视上,刚刚两个人说个不停的,突然没话说了,气氛一下子变了,冷清而温馨,除了电视的声音,彼此都在想,该说点什么呢。罗月丽靠马东东身边坐下来,一颗一颗地嗑瓜子。孤男寡女的,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雾纱,相互默守,能感觉对方心在跳,情在烧,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久,马东东终于问,她们走了?
嗯,走了。
蓝红完全变了,变老了,只是性格没变,心态还是那样。
爱豪的人说的,她还是臭美,罗月丽一边很不自然地玩弄左食指上的戒指,一边说。
男朋友送的吧,挺漂亮的。
没人送我,自己送自己,你怎么样,这两年没谈女朋友吗?
女朋友?有谈,很辛苦,苦恋了一场,没有结果,你呢?
我?分手的原因都是差不多吧,唉,转眼都老姑娘了。
唉,一切都是缘啦,马东东抓了一把花生,一颗一颗剥给罗月丽。
他必须主动了,趁机抓过她的左手,我帮你看手相。她伸出右手,你拿错手了,男左女右。她靠上了他的肩膀,他抚摸她的头发,他们这样偎在一起。
我是黄彩霞抛弃过的男人,你不介意吗?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喜欢,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喜欢你,只有我盼着你与黄彩霞分手。我是一潭倒映你全部经历的湖水,我掩饰着自己的激情,心底下我多少次为你澎湃。
你也是诗人了,好美的诗句。
我可不行,读了这首诗,我背下来的,专门背给你听。
如果某一天你与黄彩霞见面,怎么办?
她过她的,我过我的,你不是说婚姻是鞋子,她不合适的,也许正适合我。那你呢,你见了黄彩霞怎么办?
我?我过我的,她过她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你不用担心。
他摘下她的小毡帽,从怀里捧起她的脸颊,她闭上眼睛,幸福地抱紧他的腰。他吻她的头发,一根一根地吻,她含情脉脉,像一棵含羞草,她要望着他,望着幸福珍珠般降落下来。他把她的头发一根一根从脸上拨开,他不想有任何东西挡住那种深情感觉,直到额头上像是空旷的天空了,直到他找到了幽蓝幽蓝的颜色,才把头垂下,吻从她的额头飘过,像是垂柳吻过水面,细腻无声,吻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她像一块干旱的土地,恣意地吮吸着滋润。她满足地体验着,颤动着,那吻又飘到了她的眼上,面颊上,鼻梁上,最终停在了她的红唇上,像生了根似的,紧紧地,胶贴着,交流着。
他的嘴吻红了,她望着他,傻傻地笑。
他说,我没钱,不能给你一个稳定的家,愿意跟我漂泊流浪?
钱是挣来的,我不怕漂泊流浪,心爱的人就藏书网是一个温暖的家呀,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搂紧了她,心在颤抖。
三年九九藏书不见,你完全变了,你以前那么现实,现实得有些残酷,现在这么柔情浪漫。
你笨呢,女人就喜欢说反话,那些话都是因为见了你才那样说的。
他抚摸她的脸,我喜欢温柔浪漫的女人,太现实的女人很虚荣,虚荣的代价我们都见过了。爱情虽然离不开现实生活,但是现实生活无论好坏会埋葬爱情。
嗯,我们要把爱情进行到底,她搂着他摇着,她要摇出更多一些爱意来。
手机响了,有人来拜年了。号码是华万方的,她敏捷地掐了。
谁呀,人家拜年,你不接吗。
一个同事,早就打过了,可能是约我出去玩吧,打扰我们的兴致,真是的,讨厌。她娇嗔地骂。手机又响了,还是华万方,不接不行了,喂,新年好,新年好,恭喜发财,我和男朋友在一起过年呀,嗯嗯,是,好的,不好意思,拜拜!她用的连珠炮,根本没有华万方说话的余地。
时间过得好快,似乎才吃过中饭,又吃晚饭了。吃过晚饭,又一下子到了11点,他们还是相拥相抱,谁也没有提出来要睡觉。罗月丽一直在想,盼望马东东胆大一些,或者冲动些,抱她上床。她暗嘲自己,多轻浮呀。晚上喝的酒不多,都怪她没有陪他喝,现在她后悔了,先把他灌醉了才好呢,男人只有喝醉了才那么大胆,那么冲动。这样熬下去,会着凉的,她担心他的身体。她从他怀里站起来,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一床毛毯,毛毯垫在沙发上。他很清醒,今晚注定要睡沙发了,当然他是希望,她乖乖地躺在身边,和他一起睡沙发,女人第一次是不会主动要求和他睡床上的,那床上一沾,可能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就意味着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只有睡沙发了,尽管他有些弯弯的遐想,期待着一场更加疯狂的亲热,他克制住自己,表现出很满足的样子,把被子压在了沙发的那一头,脱了鞋子,躺着看电视。她吻了他一下,乖,我休息了。她扶着门锁,频频回眸,轻轻带上门,几乎没有声音,她没有按倒锁,她怕那种声音造成隔阂和误伤。
就这样,都睡不着地睡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了男人的抚摸,快乐得让她喊出声来了,是他吗,醒来了,摸摸床上,空荡荡的,他没有来,他真的胆小,或者是个君子呢。她睡不着了,蹑手蹑脚地起床开灯,冷瑟地披了外套,把耳朵贴在门板,想听听客厅有没有动静,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打呼噜。那就打开门,她的大脑向自己发了三次命令,还是没扭动门锁,这样行吗?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荡妇?会不会影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这样不行,还是把衣服都穿上。
她穿上了白天穿的衣服,提着门锁挪开了门。
借着住房里的灯光,看清他紧裹被子侧身睡着。她坐到沙发的边沿上,紧靠着他的臀部,也许是冷吧,她把自己的外套覆在被子上。她足足坐了20分钟,他没醒来,要是他醒来了,就好了,他不会让她走的,或许真的会把自己抱进卧室的。
她回房,鞋子拖起了声音,不大不小,.99lib.她盼望他听到脚步声,这不是打扰,这是女人的秘密。
他在梦中感觉到了她就坐在身边,正在亲他的脸,他伸手抓紧了她胸前的那两个宝贝儿,一激动就醒来了,摸一下那个地方,内裤湿了,可是他没有内裤换的,他初三要回工厂值班的,没有带内裤。这回惨了,怎么好意思呢,不是在卧室里,偏偏在这客厅里,真丢人哩,要是她看见了,一定会把自己当流氓的。他窸窸窣窣,从茶几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一边擦,一边盯着住房的门,如果门有动静,他就不动了,装作没事的。擦干净了,他把纸巾丢在了地上,唉,不行,万一她起床上洗手间,被她看见了也不好意思。他索性把纸巾送到洗手间,扔进了厕所坑里。他返回时,睡意全无了,她是否辗转反侧地想着他呢,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声音,或者听不到,她咳嗽了一声,听到了,该不会起来开门吧,他踮着脚尖,回到沙发上,他窃笑着,感觉自己像只老鼠。
他重新盖上被子,睡得很安静,直到天亮,她在做早餐了,才醒过来。
醒来了,冷到了没有,回房去睡吧,她从厨房出来叮嘱他。
不用了,睡得很好,他把被子抱回卧室。他也进了厨房,他给她帮手。她把他撵了出来,说下厨是女人们的事,让他在沙发上歇着。他感受到满屋的爱,他是幸福的,幸福是看得见的。
他们手牵着手,去逛街,去镇电影院看《坦泰尼克号》,她好好地感动了两个小时,回来时搂着他的胳膊直叫杰克,杰克。下午,他要回虎门去,明天他要值班的。这恼人的值班,她舍不得他,但是她懂得尊重他。她拉着他的胳膊,又摇又撒娇,不让他走,才亲热一天呢。他说,工作重要呀,没有工作怎么养老婆呀。他对着她含情地说,她兴奋地推着他直往马路中间乱冲,老婆这两个字,对她这种年龄的女人来说,耀着金色的光芒,有着特别的意义,是令人向往的,做妻子的感觉与做情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吧。别冲了,别冲了,车子来了,他说。这只是一条偏僻的街道,路上几乎没有车子,任凭他们风一样疯,雨一样狂。
他与她吻别,说好初四再来的,她执意要步行送他,她松不开手,怕一松手,他就飞了。
租了这个月的房,她打算搬虎门去,他上班,她洗衣做饭,生孩子,做个贤妻良母。她洗衣时这样想着给马东东洗衣,做饭时这样想着是给马东东做饭,没想到老天会这样厚恩于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幸福的爱情丰收了,她在想做新娘子的滋味,穿婚纱的样子,哦,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她奇怪自己,居然还有初恋的期盼,初恋的羞涩,她感觉自己真的回到了20岁的样子。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到晚上她就要call马东东,都说想死个人了。
真有那么想吗?他说,你想我什么了。
她说,想你的手指为我梳头,想你的拥抱,想你的吻,那你呢,你想我什么?
他故作深沉,我嘛,想你的唇,好甜好甜,呵呵。
你真坏呢,尽想占我便宜,她跺脚了。
期待初四,他们的感情会进一步加固的,或许他真的要把她抱上床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嘿嘿,她照着镜子对自己笑了。
第二十五章
初四是晴朗的一天。罗月丽起了个早,梳洗完毕,趴在卧室窗台上,傻傻地等到11点多。马东东来了,摇摇晃晃地来了。他似乎喝醉了,一进门就一头栽进她的卧室,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想问他,他一忽悠转回到客厅,弯倒在沙发上。罗月丽噘着嘴,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以为昨天值班出了什么事,从沙发后面,捉住他的双肩,给他按摩,喝多了吧,公司有事吗?不舒服吗?我给你沏杯茶吧,跟上次的不同了,人参乌龙茶,能解酒养精提神呢。茶沏到了马东东的面前,散发出郁郁的人参香味。喝一口,很有回味的,她说。她见他不动手,把茶杯捧到他的嘴边,来,我端给你喝。她怕烫着他了,对着茶杯吹了好几口。茶杯快到他的嘴边了,他突然扬手,茶杯飞到沙发后面的地板上,哐当一声,碎了,一片一片的碎片把她的心割痛了。她惊讶莫名,站着不敢动了,她摸不着头脑,自己没有惹着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茶水泼在了马东东自己身上,他的脸上还有茶叶。罗月丽蹲身捡拾茶杯碎片,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把捡起的碎片扔进纸篓,闷声坐在沙发上,说,你冷吗?她不敢靠近他,怕再次爆发。不好意思,刚才对不起,真的,请你原谅我,他想起了与黄彩霞的争执,他没有权力责怪她。我没有怪你,你一定是喝醉了,她坐近了一点。他说,请你原谅,丽。他的声音明显颤动着,他在忏悔了。她坐到沙发的扶手上,说,不就是打了一个杯子吗?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他推开她,你坐过去。她不解地坐回原位,还那样有耐心,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好吗,你不说,我心里好难受。他说,你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她说,上班呗,这个很重要吗?他放大了嗓门,说,你说清楚,不要问重不重要。她说,我在做采购呀,怎么啦?他说,你骗我,做采购,这么多家具,冰箱,彩电,席梦思床,沙发,手机,一般人买得起吗?她说,所以你就怀疑了,是吧,我有个老乡做二年采购主管,就回家盖了洋楼,你相信不?他说,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个晚上。她打断了他,昨晚我们不是聊得好好的吗?你听我说,他吼了一声,今天我试着去感受这些家具,我的天哪,它们都像是我眼里的刺一样,没法接受它们。她说,不好看吗,那就换了,明天全部换了。他摆摆手说,我知道你有钱,好几十万,我不稀罕,你不要以为你有钱,我赚不到钱,我无能,但我不吃软饭,别人说你有钱,都否定我,瞧不起我,我讨厌,我反感。昨晚,我终于想明白,我是一个只有靠自己拼搏得来才感到幸福的男人,我只能给别人快乐,我才快乐。她哭泣了,我也没钱,你去上班,我也去上班,你为什么要多心,你为什么要听别人谗言,你这是大男子主义。他说,是我不好,好了吧,我退出,反正我还没伤害到你,我接受不了。她坚定地吼起来了,你已经伤害到我,你这笨蛋,笨猪!嘿嘿,我是猪,我是猪八戒,我走了,他左一晃右一晃地走到门口。她抱住他,你不要走,我爱你。他说,我没有这个福气,我是苦命,享不了福的,你放开!他拉开她的手时,脚碰到了冰箱,使他打了个踉跄,他飞起一脚,把冰箱门踢了个凹,他妈的,欺人太甚!她不会轻易哭的,这回哭成了个泪人儿,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我只是谈了个台湾的男朋友而已呀?你听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呆了。一个人心已走,留着是一种伤害,她松开了手。
他愤愤而去,没有回头,楼道里只留一阵酒醉的胡话。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房子一团狼藉,她心里一团狼藉,这幸福来得太快,凋得也快。她望着冰箱发呆,这冰箱有错吗?她望着纸篓发呆,这茶杯有错吗?说来说去,都是这钱惹的祸,有钱难道不好吗?这笨猪,人家有钱还巴不得,他还嫌弃,我一定要找个比他更好的,更优秀的男人,她抱着沙发猛打了一阵,发泄完了,感觉累了,倒在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哦,忘了,一定是有人告密了,在感情还没牢固的时候,有人故意这样的。那是谁呢,她与他的关系,只有蓝红与阿晶知道的。那除了蓝红,不可能有别人的。这王八羔子,这三八婆,亏我平时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拆我的墙,坏我的幸福。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要去陶瓷厂找蓝红。
蓝红从厂里出来,脸色平静,看不出变化。
罗月丽盯着蓝红,两眼冒火,牙缝挤出一句话,蓝红,你昨晚有没有跟马东东通电话?
他打call机给我了,问我你在工厂做什么,我一下说不上来,就说了做文员吧。
你撒谎,罗月丽照蓝红脸上飞过去一巴掌,你这臭八婆,马东东不喜欢你了,你还拆我的桥,你是人吗!亏我们朋友一场,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
罗月丽气冲冲地掉头飞上了马路。
蓝红呆立当场,摸着被打的脸愣了半晌,哼,这神经病。保安开门出来问,蓝小姐,没事吧。打人的时候不出来,打完了才出来,关你屁事,蓝红气嘟嘟地跑进工厂。
不管那句是蓝红故意说的,还是无意说的,不管蓝红有没有多说其他话,这件事肯定是因蓝红所起。罗月丽觉得打她一巴掌还不够解恨,这份感情她期待了多年,她不甘心转眼成了一江春水。
罗月丽与蓝红断绝了一切来往。她拼命地call马东东,一次,二次,三次……直到她的心冰凉冰凉,马东东成了心中永远的痛。
春节就差不多过完了,打工人的春节,不可拒绝地数着上班的日期,小心翼翼地勒紧腰包,勒紧思念,总是徘徊在厂门口,小店边,总是用匆匆的眼神张望门口的人群。初七八的样子,工厂陆陆续续开工了,厂房里的灯通亮了,烟囱上的青烟把天空拉低了,马路上的闲人越来越少了。车站热闹起来了。城市像机器运转起来了。春天来了,在广东不那么明显,在每个人的心里却像亮堂堂的太阳,所以他们拼命地加班加点,拼命地赚钱,每个人都转起来了,每个人都是机器了。当然,也有一些想上班而没有班上的,零零散散的人,他们或低头行走在马路旁,或抬头张望在工厂的门口,他们把失落写在脸上,把心事扛在背上,把希望寄存在某个机会里。
某个晌午时分,罗月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此时应在厨房里的,现在她还趴在阳台上,望草地上那棵含羞草出神,望着马路上的行人发呆。天气不太好,没有下雨,也没有出太阳,灰沉沉的,她心里空旷着,凝滞着,偶尔还飞过一些往事,像流云一样,没有一个人让她停留自己的记忆。她不想做饭,拨电话叫了一个快餐,口味不对,剩下一半,倒进了垃圾篓。就这样坐在房子里,天上也不会掉下爱情的,还是要出去走走,她要去杨晓丽的公司坐坐,没什么事,也就聊聊天吧。
上午睡觉,下午去丰泽,晚上回宝鑫。下午,业务员一般出去跑单了,张亦成最近到处觅新厂址,杨晓丽真闲了,家务事有堂姐,办公室新招了文员,里里外外不用操心,安安心心做起了老板娘,看电视或者玩麻将,她有大把时间,可是别人要上班,没时间,所以有时玩麻将也找不到人,没有工作压力,现在连玩也有压力。心里空着,时间多得没地方放,罗月丽来了,虽然不会玩麻将,心里巴不得。罗月丽笑着要喝杨晓丽的结婚喜酒。杨晓丽本是要在广东摆几桌宴请这边的朋友的,开年以来太忙了,去年到现在,招人,送货,选新厂址,一连串的事,结婚嘛,不就是一个证明。现代人都想得开,为什么马东东想不开,罗月丽在心里粉拳砸了马东东千百锤。
杨晓丽的公司准备搬郊区去,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张亦成谈去了。办公室接了几个电话,都是谈业务的,下单的,丰泽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时髦一点说是红红火火。罗月丽一脸羡慕,她不是眼红,相比之下,自己无所事事,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岸,她的心情好不了,有些抑郁与消沉。
不如我跟你跑单吧,?99lib? 罗月丽突发奇想。
好呀,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了。
杨晓丽从办公室把色板,报价单,一脑儿搬了出来,放在罗月丽面前,去跑吧,先熟悉这些。
这么多呀,哎呀,我现在不知道还行不行,罗月丽真羡慕杨晓丽,你可是爱豪四朵金花中的富贵花了。
彼此吧,你不是吗?你与华万方分手了?
年前就分了。分了就分了,嫁那么远,我到湖北,都感到远了,现在有了吗?你不是喜欢马东东,马东东在哪呀,找到了吗?杨晓丽呵呵地笑。
那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别谈他了。
哦,没有谁比谁有出息,其实是机遇造就了人才的,马东东的素质还真不错呢。
机会有些人是抓不住的,马东东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感觉马东东与柳涛一样,都是传统型的,他们梦想在公司有更高的职位,他们的价值观太低了。当初马东东真给蓝红写过情书呢,我看你们,三个女人一个男人。蓝红跟马东东本来就是老乡,为什么不答应马东东呢,我看多半就是觉得自己没比黄彩霞差,肯定不会要黄彩霞抛弃的男人。其实找了那个郑勇,还结婚呢,她怎么就觉得他比马东东强了。
但是现在,蓝红对马东东,还真有那个意思,她真不要脸。
你吃醋了,月丽,虽然我不知道马东东现在咋样,蓝红是伤过他的心,男人一般是不会回头的。
不是吃醋,我感到愤怒,她居然跟马东东说我的坏话,罗月丽涨红了脸,眼圈也红了。
别激动,都是姻缘,有缘总会在一起的,怕什么,竞争吗,朋友之间什么都可以让,就是老婆老公不可以让。蓝红也是受过伤的女人,原谅她一下。她已经失去跟你竞争的实力,你怕她吗?
她受过伤,难道就要伤我吗?
哎呀,随缘吧,月丽,强扭的瓜不甜。马东东有什么,不就长了副好皮囊。你有钱还找不到好老公嘛。你拿着这些资料,出去跑跑,别憋在屋里,从你的房子里面走出来,可爱的女孩!
是呀,有钱还找不到好老公嘛,罗月丽复述了数遍,收起业务资料,心情骤然放开了。摩托车经过沙岗大道时,她还唱着歌儿,哼,有钱还怕找不到好老公,何况自己还算漂亮呢。天上可以掉下来个林妹妹,可是没有听说掉下来贾哥哥的,坐在这家里,男朋友不会找上门来。罗月丽跑业务成与不成,可有可无,跑业务接触的人多,容易碰上优秀的男人,罗月丽想的,可是做采购的多数是女的,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男采购,又结了婚。
她没有业务压力,拜访工厂,心情不错,跑了一个月,业务没有谈成一宗,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叫许高峰,四川达州人,一家波鞋厂的业务员,比她小一岁,与马东东差不多的个子,浓眉大眼,与马东东相比,他是方脸,说话声音洪亮,特有磁性。工厂在新夏工业区,离宝鑫十多公里路程。当99lib.时,她联系的是工厂采购部的李小姐,她们的办公室挺大的,走错了门,进了业务部,办公室只有一个男人在玩电脑游戏。她很礼貌地问了一声采购部在哪,男人应声抬头,很礼貌地告诉她,走错了。见她还是不太清楚,男人主动把她带到了采购部。罗月丽找了二次采购部,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两人交换了名片,知道他叫许高峰。许高峰没有多少热情,冷酷,不苟言笑,看起来比马东东稳重。马东东纯正的小白脸,许高峰不是那种口味,一听声音,就要把她吸进去似的。她相信与这个男人有缘,这个人能与马东东媲美。主动打电话的是许高峰,第一次竟约她看电影,一部成龙的武打片,看完电影,才九点钟,他请她喝咖啡,电影院旁边就是老地方咖啡馆,进门往右,仿竹林后面第一个位置。这是罗月丽选的。一人来了一杯热咖啡,面对着面,袅袅的香味,悠悠的情调,她品咖啡,品回忆,品出一种情思,一种渴望。他的目光忽闪忽闪的,像一条游鱼,琢磨不透,每一次闪过,在她心里有不一样的回响。
喝完咖啡,他自然坐上了她的车,紧紧地靠着她的背,一直到他的工厂门口。
他打第二次电话来,约她去跳舞,中间隔了三天,正是她止不住想念的时候,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玫瑰园娱乐城,两个人坐了卡座,她把手递给了他,握在了一起,顺理成章。他的舞跳得娴熟,说是在大学里学的,快三快四跳得更棒,把她快转晕了。下了舞池,她就晕晕地倒在了他怀里,顺理成章,没有尴尬,也没有羞涩,仿佛前生已相识,今生已注定,无须言语。他的吻直截了当地在她的唇上表达,朦胧中,她听到了“我爱你”三个字,那声音使她的眼眶倏地弹出一滴泪珠。原来还有这三个字,她如梦方醒,她与华万方同居三年没有听到过,与马东东亲热了一天也没有听到过。华万方平时常说的是亲爱的,做爱时叫宝贝,马东东没有开口,凝望着他,他就吻她的眼睛,抱紧他,他就亲她的额头,一激动就掐她的背,揉搓她的屁股。
从玫瑰园出来,她成了他的女朋友。她抱紧了他的腰,推着他,在街道上奔跑,她要找到与马东东在街上疯跑的感觉,原来爱情也是可以转移的,幸福也是可以拟定的,快乐也是可以随心编造的,一切原本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她如梦方醒,何必那样苦苦爱着他,爱是什么呢,爱情是什么呢,她忘却了书上是怎么说的了。街上传来了深情婉转的歌声:得到一个人,是不是不再有风吹雨打。其实得到一个人,是多了半忧,多了半喜,多了半风雨,难道不是吗?九九藏书
她想通了,她现在不是很快乐吗?快乐不就在身边?
路过夜市,他们坐下来一起吃烧烤。他主动要求去她的房子看看,他以为她买了房子,看他羡慕的样子,她放下心了,他是不会像马东东那样,说到钱字像红眼病似的,自己赚不到,像猪一样嚎叫。他不会开摩托,很乖地抱紧她的腰,在马路上飞驰,那种幸福的快感,电流般击向她。
福安楼,401。上楼时,他很认真地念了两次。
她笑,你怕不找到嘛。其实,他是没话说,找个字儿润润口罢了。他也坐在马东东坐过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正对着电视和茶几,但华万方不喜欢,不喜欢看电视。他问她,是否可以抽烟,她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红双喜烟点燃了一支,没找到烟灰缸,把纸篓拿到了脚边。她同样沏了一杯人参乌龙茶,拿出糖果。他吐出了烟圈,深沉优雅的样子,难怪辛晓琪的《味道》那么让人喜欢,想念你手指间淡淡的烟火味道,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男人味道吧。她同样坐到了他的身旁,柔情地偎在他的怀里。他说茶好香,好醇,他呷了一口,回味无穷地品味。她品他的动作,品他的烟圈,品他身上的味道,她还在心里唱,想念你的笑,想念你手指间淡淡烟火味道。她经历了四个男人,两个男人抽烟,两个男人不抽烟。她抱着他,在烟雾袅袅中迷醉着。
她抱着他,幸福就来了,幸福像疲劳,让人自然地想睡。她抱出了被子,像那晚一样,放在沙发上;她关门极轻,像那晚一样,没有倒锁;她躺在床上,像那晚一样,久久不能入睡。这一切与马东东相处的那晚多么的相似,她想着,咬着唇皮,幸福地窃笑。半梦半醒的时候,她感到了那种温柔的抚摸,感觉与马东东那晚一模一样,她要飘起来了,她要叫出声来了。她激动得醒来了。这是真实的,许高峰正在她身上,激动地动作,她真的好快乐,抱紧了他的头,抓紧了他的脊背。她被他征服了,他得意地把她揽在了怀里,她在他的胸口上咬了一口。
他们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第二十六章
她每天接他下班,送他上班,毕竟他是弟弟呀。做爱时,他叫她丽,不做爱时,他叫她老婆姐姐,每天在床上,叫得她耳根痒痒的,心里美美的。他每天想着陪她,业绩跑不开,他被辞退了。辞退了就辞退了吧,先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她安慰他。她真的很宽容,她不急,他就更加不着急。他很勤快,她做饭,他炒菜,她洗衣服,他打水。用她的话来说,他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他出去找了几天工作,说工资不高难受气,他的心情不好。她说,那就想办法去做点生意吧,你不是做业务的吗?他说,没本钱,项目是有的。她说,什么项目,说给我参考一下,钱是可以想办法的。他说,他想去虎门租铺口做服装。
这是个好主意,她做过服装,赚钱是肯定的,而且爱他应该支持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与他一起要看看档铺的位置,要实地考察,要定位好档次。
他陪她去虎门看档口,位置蛮不错,就在富民服装城,是转让的。她亲自去那家档口问过,档主急钱用转行。她一问价,心里咯噔一跳,一个小档口,不到二十几个平方要20万。她没有想到要这个价,不急,峰,先逛逛。她想起马东东,她想让许高峰出现在马东东面前,这是她的阴谋,气歪他的嘴。如何让马东东出现在面前呢?call他,如果知道是她,他会赴约吗?给他留言说一同事在富民服装城门口等他。
果然,马东东搭一辆摩托来了,他没有想到是罗月丽,更没有想到她带来了男朋友。马东东出奇地友好,跟她打招呼,跟许高峰握手,脸上虽然也有些惊讶,不过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变化。马东东跟许高峰相比,憔悴一些,实在一些,站在一块,区分就明显了。罗月丽精神很好,她说许高峰要在富民开店,顺便过来看看他。马东东听得明白,心里清楚,顺她的意思补了一句,那可是赚大钱的,我看99lib?许老板很有福气。
马东东的话不轻不重,不偏不倚。罗月丽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心想生意做成了,再来气气他,一定让他认输。
不好意思,马东东说,我还要上班,忙里偷闲出来看看你们。马东东挥手,不自然地微笑着转身。
原本犹豫不决的她,见了马东东受了刺激,她非把这生意做成不可,她要让马东东羡慕自己,嫉妒许高峰。
罗月丽下了决心,当即答应许高峰,但是她还是有些顾虑,担心许高峰不会经营。许高峰又是发誓,又是拥抱,又是亲吻,罗月丽幸福到晕了。许高峰说,生意做成了,就一起搬到虎门去,在虎门买房买车,共建家园。罗月丽思来想去,与其闲着不如一起去做了,不做怎么知道能力,她要超过杨晓丽,她心里这样念了100遍,当即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把订金交了。
交了订金,还差19万,四月一日前接店,否则店铺转给别人,押金没收。店铺里那位身材高挑的模特小姐扭动柳腰,在他们交订金时这样反复提示。罗月丽黛眉紧锁,自言自语,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钱?许高峰就在身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这么好的项目不做,机会就错失了,许高峰板着脸,一言不发。为了表示她对许高峰的支持,罗月丽一路安慰他,办法总是有的,回到宝鑫家里只喝了口水,又匆匆去丰泽,说是去杨晓丽那里借钱。许高峰怏怏不乐,在客厅闷坐,懒猫一样,完全一副小弟弟等待姐姐照顾的模样。他一直望着她的摩托往丰泽方向开去。
她找晓丽是要让她说自己借了她十万块钱,如果她男朋友打电话询问的话。罗月丽就为这回事,说完就打了转身。
当她打开房门,许高峰居然把饭做好了,热乎乎的,没有急着问钱的事,倒是问起她的肚子是否饿了。她踮着脚尖,给了他两个吻,嫁了个这样中看又中用的男人,真是三生有幸了。不过,她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来都是乖乖地侍候着男人的,现在男人来侍候自己了,浑身不自在,真委屈他了。吃饭时,她是拽着他的胳膊的,她用勺子把饭送到他的嘴里,他把饭吃进口里,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指。窗外飞进来一只蝴蝶,它颤动翅膀,时而冲上天顶,时而舞过饭桌,说可爱,也可爱,说讨厌,也讨厌。许高峰看不惯,动手捕捉,罗月丽阻拦他,别打,让人家飞嘛,说不定,蝴蝶是羡慕我们呢。
毕竟投资数额大,不是闹着玩的,舍不得这个钱,就是不支持许高峰,不支持许高峰,就是不爱他。罗月丽不是小女人,她自己不承认,好女人是男人背后的支撑,这些道理她都懂。她感觉订金交得太匆忙,应该多考虑一下的,或者可以投资其他更合适的项目,交了订金,骑虎难下。
许高峰一直没有问起钱的事。问钱的事,是在做爱的时候,罗月丽高潮迭起的时候,她痛快叫着好舒服,好舒服的时候,许高峰趴在她的身上不动了,用嘴咬着她的耳朵说的。钱借到了吗?她扭动着腰,往上挪动着,快点,再努力一点,我就到了。他偏偏不动了,他要她回答他。钱够了,够了,她回答那么爽,那么快。他满意地开始运动,像机器一样运转起来,把她一波波地推向高潮,推向了峰巅。她拥抱着他,回味着,享受着,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强烈的快感,感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她是他的附属,是他的俘虏。
他是她的主宰,她的一切,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四月一日上午,她把钱取了回来。她本想与他一起去交钱的。他很懂得女人心,抚弄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额头,关切地说,你别去,辛苦了,难道还不相信我,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把事情办糟了。
她急,你说啥呀,我整个人,整个心都给了你,我不相信你相信谁,唯愿你能珍惜我,爱我。她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子塞到他手中,亲我。他毫不犹豫,深情地亲了一口,唇压在她的嘴,让喘不过气来。她满足,陪他一起下楼,送他到107国道,在路上叫了辆的士。
注意安全,办好手续,马上给我电话,我等着你回来吃晚饭,她充满柔情的期待。
的士?99lib?往虎门方向,奔驰而去。望着滚滚车轮,她心里像灰尘一样,扬起一些不踏实的感觉,在回宝鑫的路上,忐忑不安起来。她一直问自己一个问题,他会吗?应该不会,百分百不会的,他不是社会上的混混,还是大学生呢,怎么可能会这样。她给自己打气,给自己信心,给自己安慰,他是有修养有档次的男人,他不会做这么卑鄙下流的事,她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她,就因为一个爱字,他也不会做这么缺德,无情的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打开电视,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许她再多想,就是对自己心爱的人一种亵渎。她的心思还是往那个方向去,拉也拉不住。一会儿,她担心他的安全来,会不会有人打劫呢,这也是有可能的。她中午不想做饭,怕手机响了,听不到,她拿出一盒饼干放在茶几上,把电视的声音关到很小,把手机就放在茶几上,躺在沙发上一边吃饼,一边看电视。想来想去,心还是悬着,她给自己下了结论,这最终的结果是一场赌注,生意是赌注,信任是赌注,爱也是赌注,她相信会赢的。
时钟嘀嘀嗒嗒,从心里走过。手机突然响了,将她从沙发上惊起,心怦怦地跳动,是喜是忧,准确地按下应答键。是许高峰,是他,她心情激动,至少他不是逃之夭夭的男人。片刻,电话那头传来了号啕大哭,他说他被人打劫了,钱全部被人家抢走,就在富民旁边的小河边,他下车买烟的瞬间。他去追的时候,摔了一跤,嘴唇跌破一块。她的手凉了,完了,完了,十九万啦。还不去报警,把押金退回来,你这笨猪,她横心狠狠骂了一句。她把自己的心也骂痛了,这猪头果真被人抢了,那么高大也被人抢了,真是没用,废物。她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她哭什么呢,哭钱吗,哭人吗?她变成一个爱哭的女人了,爱哭是不坚强的表现,她打住哭声,从纸盒抽出纸巾擦拭眼泪,但是她惶惶然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改变。她坐不住,躺不住,站不住,一个劲在屋中间走来走去。
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天打雷劈的劫匪。19万呀,没了,完了。她打床,打桌,打茶99lib.几,打沙发,打自己。
她感觉自己太简单了,对感情太天真,对人太单纯。如果有错,都是这爱情惹的祸。
她脑袋里一直是空白的。两个小时后,许高峰开门回来,像个罪人似的,一言不发,把一万元订金甩在茶几上。他的嘴角裂开一道口子,微微翘起,擦了红药水,肿了。这说明他是努力了的,他是无辜的。他低头,默立,无语。
罗月丽怒火烧心,正揉搓着额头,厉声说,把钥匙给我!
警也报了,我也被打了,你怪我有什么用,许高峰不敢坐,一副疼痛委屈的样子。
钥匙给我,听见没有!罗月丽咬牙切齿,她是绝望的,心在流血。
咔嚓,钥匙甩在茶几上,许高峰的表情从委屈变成愤懑,你根本就不爱我,不就是被抢了钱,钱比感情重要吗?
你不配跟我谈感情,你还有脸回来,你走,走得越远越好,王八蛋!
许高峰挪动脚步意图再次靠近她,给她一些安慰,她厉声呵斥,不要过来,再走一步,我就报警。
许高峰绷着脸,瞪了她一眼,真的掉头就走。她喝了一句,站住!这次,他没有听她的命令,他熟练地扭开门锁,倏地消逝在门口。她抓起茶几上一只茶杯砸了出去,一声脆响,茶杯的碎片跟着叮当叮当下了楼。她用拳头再次猛捶沙发,在沙发上乱蹭一气,但是悔之已晚,钱回不来了。
从中午到下午,她对所有的家具进行发泄,一屋狼藉。她实在疲惫了,她静下来,没法使自己的脑袋运转,她只知道自己被骗了,其他都是懵的。她弄伤了自己的手,小指不能弯曲。她明白自己这样是没用的,砸东西是拙劣的脾气,但是还是砸了。许高峰在晚上九点时,打来电话,跟她说对不起。她无法接听,只骂他骗子,直到对方挂了电话,嗓子哑了,口干了,心情萎了。骗了她,他居然还能处之泰然地站到自己的面前,还轻轻松松说声对不起,把她当把戏,当弱智,真是高明,气得她差点吐血。
她要拨110,拨下了11,拨不下去了,无凭无据的,报警又能怎样?何况他在虎门也报了警。
她连续三天气得吃不下饭,大病一场,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打吊针,有气没力地哭诉着,给杨晓丽打电话,让她过来陪陪她。杨晓丽挺着肚子来看她了。她趴到杨晓丽的大腿上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杨晓丽给了她一些安慰,在医院里坐了半个小时,张亦成打电话来催了。唉,聪明的男人都不可靠,那就回家一趟,回家找一个老实人吧。杨晓丽握着她的手,说了贴心话。嗯,她点头,摸着杨晓丽的肚子,自己心里酸酸的,苦笑着说,你要做妈咪了。杨晓丽的幸福藏在心里,脸上平淡,丰泽六月份搬工厂,杨晓丽八月份当妈妈,活得多滋润。
她羡慕杨晓丽,又叹自己。
哥哥、嫂子也来看望她了,不知是谁通知他们的。
他们以为她还与马东东谈朋友,那小子,把电话给我,我找他去。哥哥心疼妹妹,嚷着要找马东东算账。
哥,没事,我没事,我自己会处理。
罗月丽哪有心情听哥嫂唠叨不断地劝说,从医院回宿舍,把哥嫂关在了门外,她要一个人再静静。
房里的东西该砸的砸了,该扔的扔了,该折磨的也折磨了,现在她想起当初华万方说的那番话,确实有道理。也许这钱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有的,也许这人也根本不属于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自己突然大彻大悟,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心的伤痛才慢慢减轻,慢慢平息。
有钱就能找到好男人吗?现在想起杨晓丽的这句话,她心有余悸。自己经常不自主地向自己这样提问,自言自语,问得自己摇头晃脑。她怀疑自己患了抑郁症,为此,她想去看心理医生,东莞暂时还没有,要去广州。她就去了广州,医生很负责任,说没事,多休息,少想事,多与人接触就没事。医生给开了药方调理,她回来就是这样做的,不过药只吃了一次,搁在一边了。现在,她走在街上,每每看到漂亮的男人,聪明的男人,她就远远躲开,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切都是命,她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去工厂上班,她在附近找到一家制衣厂做起了老本行——生产部文员。她本已超出招聘年龄,但是工厂的人都说她看不出27岁。她是唯一开摩托上班的外地人,同事都以为她嫁了本地人。在生产部她认识了一个搬运工,个子高高大大,叫孙元亮,跟她是老乡,亲不亲故乡人,多聊了几次,就熟了。听他讲话,憨厚诚实,直肠子没弯弯,工厂的人都叫他大傻,这种男人玩不出女人的手掌心。这是大傻给她的第一印象。她主动给他打的招呼,每天逗他几回,每回逗他几句,他憨憨的,只会笑,她也开心。后来,他居然主动来找她搭讪了。他还会追女孩子,看来不傻,罗月丽想。大傻30岁了,家里穷,脑瓜子又不灵活,还没有结婚。她试着用女人特有的目光看他,总是找不到他的目光,怯生生的,肯定是个老处男,她内心这样笑。当然还有一个男人,板房的,瘦高,人长得丑,跟大傻差不多吧,大家叫他条子,她看不惯他耍小聪明,处处躲着他。比如他到办公室来时,总是要坐到她前面的位置,来闲聊,开开玩笑,还给她倒水献殷勤,有事没事给她打内线电话,他给她说些奉承话,赞美她,捧她,哄她开心,她全看得明明白白,这种方式她见多了,越会说,越令她反感,也许又是个骗子,她警惕着他。他约她看电影,她推辞不去,他约她喝咖啡,她说没空。
相比之下,她喜欢大傻的憨厚,喜欢大傻的笨拙,她在这个男人身上能找到安全感,这是她痛定思痛后渴望的安全感。因此条子感到奇怪,以他的条件和收入,比大傻强十倍,难道真有女人不愿嫁好男人?他打内线问她,嫌我长得不够帅吗?
下班后,条子把她拦在路上,苦苦地追问她,要她当面回答他。恰巧给大傻碰见了,小跑上来,抓住条子的衣领,把他拎小狗似的提起来,大傻瞪着灯笼大眼,他妈的,欺侮我老乡,老子揍你。条子的脚离开了地面,一蹬一蹬,见情况不妙,赶紧悔了话。很多人围上来看热闹,脸色惨白惨白的条子,觉得很丢面子,大傻一松手,条子的嘴就硬了,你他妈的,你等着。大傻追上去,你还骂,老子这就教训你,条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进了门卫室。
大傻拍拍扇子般的大手掌,笑嘻嘻的,站在人群中间,得意地说,你看他那副模样,像棍子一样,还想跟我打。罗月丽把大傻拉出了人群,他还咧着嘴,傻笑着,当一回英雄救美,心里乐滋滋的。罗月丽既喜又忧,担心条子告他,工厂炒他鱿鱼。条子真的去告了,次日,大傻被记了大过处分,罚了100块钱。下班后,大傻气冲冲地要找条子算账,说这个罚款要条子吐出来,不然打掉他一颗门牙。如果不是罗月丽及时拦住,大傻的拳头已经落到了条子的脸上。整个事情都是因罗月丽引起的,为了表示心中的歉意,罗月丽请大傻在一家大排档吃宵夜。那家排档,就在福安楼的一楼。大傻不会说太多话,罗月丽说了一句不要跟条子打了。大傻喋喋不休地说不怕条子,只要条子还敢欺侮她,他就摆平条子。大傻一个人喝了五瓶珠江啤酒,才醉了。罗月丽本想载他回厂的,见他晃悠晃悠的,怕他出事,就把他扶上了自己的房里休息,让他坐在沙发上,大傻一句话都没说,呼噜呼噜,大睡特睡了。
第二十七章
大傻昏睡到第二天早上,翻身起来,罗月丽已做好早餐。大傻用手指抹掉嘴角流下的涎水,在裤管上揩干净了,在水龙头上用清水冲洗了脸,又恭恭敬敬地坐回沙发上。
望着房里的家具,大傻懵懵懂懂,拍拍脑袋,这是哪呀,他坐哪了?望着茶几上的汤米粉,大傻愣着,不敢动口。这大傻还懂得讲客气哩,罗月丽又叫了一声,快点啦,上班了。听到“上班”两字,大傻端过大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转眼碗底朝天。
这样的人也好,放在哪里都放心,只要有吃就行。罗月丽让大傻坐车后,他腼腆得很,因为他从来没有挨着女人坐过,罗月丽发动了摩托,叫了两遍,大傻才敢往上靠。
这回他终于紧贴了罗月丽的屁股。一路上,同事瞪着眼瞧他们,没人能懂,这大傻修了哪门子福,不就帮忙吓唬了条子嘛,怎么这么快就跟这妞搞到手了。不出三天,她与大傻拍拖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厂传得沸沸扬扬,员工们用惊讶的目光打量她,暗里猜测,这女人肯定结过婚,生过仔。有些人说,傻人有傻福,害得多少靓男帅哥羡红眼睛。有些人说,这罗月丽可能精神有问题。但总之,气坏了条子,都说条子胆小鬼,不敢与大傻单挑,把一个到手的大美人让给了大傻这种小人物。条子从此不敢轻易踏进生产部办公室的门,偶尔因工作关系进来了,出门时,脚步总是不对劲,不是碰到凳脚,就是踢到门槛,脸上像蚊蝇叮着,尴尬难受。
大傻这回可神气了,昂头挺胸,整日笑呵呵的。看什么看,笑什么笑,罗月丽索性顺水推舟,只要不加班,就载着大傻出去兜兜风。没人的时候,大傻居然还学会了摸她屁股,做贼似的,倏地又缩回去,嘿嘿地咧着嘴笑。罗月丽伸手给他牵,他不敢牵,摸了一下说,你想骗我嘛。罗月丽把手放到他的手里,你摸摸,我的手好冻。他说,哦,你的手真的好凉快。罗月丽把手抽了回来,大傻却在她的屁股上捏一把,弄得罗月丽哭笑不得,真个傻得可爱。大傻伴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每当静下来,罗月丽想他究竟适合做她的男人吗?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冲动,有点像小时候玩的过家家,只是觉得他憨憨的,笨笨的,好玩,有趣。她的感情确是有些麻木了,精神飘忽着,连自己也捉摸不透,她究竟要找什么样的男人,她越想越糊涂,她现在最爱的人是谁,自己说不清。她现在不敢说爱字,说到爱字,刻骨铭心,又恐惧万分,而岁月像蛇一样,不饶她。
她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的时候,又不可救药地碰到了马东东。
周六的中午,她去华润超市买日用品回来,在镇标那个位置,马东东正步行往麻岭方向走。她看到了他的背,那个熟悉的背影,像个旋涡。她咬牙切齿,憎恨他,憎恨的话又说不出口,她情不自禁把车停到他身边,她说送他一程。马东东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她不甘心,继续跟上去拦住马东东,你这么憎恨我吗?马东东说,我不想与你有任何关系,我已经找女朋友了。是谁,是蓝红吗?她迫不及待。马东东说,你不要误会她,她已经跳槽一个多月了,她去了一家眼镜厂,那家工厂扣发了她的工资,我今天去帮她讨工资。各有所爱,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我送你去,就当认识的朋友吧。不用浪费你的时间,罗小姐,马东东继续往前走。她熄了火,推摩托一起走。
何必呢,罗月丽,你有男朋友,我有女朋友。
不,我就想和你一起走走。
你们不是在虎门开服装店吗?我经常去那里逛,从来就没有看到转让的铺口呢。
我们分了,不开了,那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历史了。
看你推的真辛苦,盛情难却呀。
马东东抬腿,上了后座。马东东坐在后面与大傻坐在九九藏书后面,感觉就是不一样,其实马东东这种性格的男人,最适合她了,他没有野心,他自立自强,他善良,他不会背后骗人。有些人,从小到大,自始至终没有学会骗人,马东东就这种男人。
罗月丽载马东东帮蓝红办事,确实心里不是滋味。马东东敲开间工厂门卫室的玻璃窗,通过门卫传达了进去,一会儿,门卫回答没有工资发。镇劳动分局的人说可以领了,现在已经是三次了,都没有结果,工厂有后台,根本不怕劳动分局。在门口,马东东又给分局打电话,那头说,马上派人来协调。等了半个小时,劳动分局的车子驶进了工厂,又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出来了,车窗打开,分局的人招招手,叫他靠近窗口,可以领了,他们正在算,耐心地在门口等着。劳动分局的人态度还不错,等就等吧。罗月丽坐在对面商店门口,摩托停在门口旁边,望着马东东挠着头,看来问题还是没解决。
究竟怎么回事,做工给工资天经地义呀。
蓝红没满试用期,辞职,厂里不批,蓝红交了辞职书,就跳槽去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问厂里要工资,厂里说她是自动离职,他妈的,那老板根本不把大陆法制放在眼里,劳动分局的人开始态度不好,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要是态度太好,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去找劳动分局,一个镇设十个分局还不够,现在好些了,打了几次电话来,又藏书网亲自来了工厂,看来也是碰到硬钉子了,我马东东就是不信这个邪,人家蓝红身上已无分文,昨天还借了我100块。
马东东对蓝红真好,罗月丽嫉妒蓝红,恨蓝红,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她一直默默无言地等着马东东处理这单事。
要是他们还不给,怎么办?
那就只有申请开庭仲裁,工厂说,他们没开这个先例,你知道嘛,工厂的意思是说,以前都是这样做的,吃了多少黑心钱,他妈的,榨员工的血汗钱,还要吃员工。阴天,天色渐渐暗下来,马东东又到门卫室问了一次,回答说星期一再来。马东东气愤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值班门卫听见了,冲了出来,指着马东东,你刚才骂谁!马东东正在火头上,怒气冲冲地靠了上去说,你管我骂谁!第二个保安开门跟着冲了出来,眼看就要打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罗月丽赶紧拉住马东东,把马东东拉开了。
走呀,好汉不吃眼前亏。
真是狗仗人势,呸!马东东在后座,一直怒火中烧。
已是吃晚饭的时间,她要把马东东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谁知车到楼下,遇到大傻。大傻劈面问她下午怎么没去上班,然后又把目光转向马东东,从头到脚打量着。大傻将嘴凑到罗月丽耳边,他是你的什么人,帅哥都不可靠。马东东望了一眼大傻,我还是回虎门吧,不妨碍你们了。罗月丽说,她是我老乡,和我在一个工厂上班的,你急啥。可是,马东东已经坐上一辆摩的。罗月丽把大傻狠狠斥回了工厂。一会儿,大傻又大大咧咧站到了门口,向罗月丽笑。说他傻,他不傻,还会吃醋,说马东东的坏话,说他笨,他不笨,等她气消了,才回来。
愣在门口干吗,罗月丽白了大傻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再说蓝红被罗月丽打了一巴掌那天起,在陶瓷厂辞了职。她想离罗月丽远一点,免得以后,山不转水转,又转到一起见面。出厂后,进了眼镜厂,做了两个月,跳槽到现在的贸易公司。公司没有住房,补助每个人两百块房租。她在外面租了一个单间,房里有些半新不旧的家具,比如沙发、茶几、屏风,都可以将就一点用的,挺方便的。从眼镜厂出厂,蓝红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她不敢对工厂说句重话,更不敢去劳动分局,委屈只往心里吞。马东东知道这件事,很气愤,请假来帮她找回工钱,从昨天到今天,从早上到下午,在劳动分局坐着等待处理,中午遇到罗月丽,一起等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拿到工钱。
马东东从福安楼出来,风尘仆仆赶到蓝红的出租屋,蓝红正做晚饭。马东东像肉馅一样陷在旧沙发里,看她洗菜,切菜,炒菜,这情景,让他叹息不止。他感觉一个女子,尤其像蓝红这样柔弱的女子,在外谋生多不容易,这使他下定决心要为她讨回工资,但这并不容易,工厂有工厂的一套,能拖则拖,拖累你,拖垮你,直到你自己打退堂鼓,自动放弃。
没拿到也没关系,你先洗个脸吧,蓝红不急着问工钱的事,这样的关切,使他感到更加的无助。
劳动分局的人也去了,他妈的,就是耍赖,故意拖我们的时间,这样赖下去,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不如星期一申请开庭仲裁。
开庭就开庭,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白白做了一个多月。
不过开庭还要800块钱开庭费。
还要交钱?哪有钱呀。
钱我代出,打赢了官司,他们是赔偿的。
蓝红迷惘了,颤巍巍地说,这些工厂,炒人的时候,没有一家提前通知,也没有补偿,你跳个厂,他们还要扣工资,我跟他们说了多少好话,就那么1000多块工资,对他们老板来说,算什么,越穷越受欺侮,越富越没有人情味。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他们是不会开这个先例的,意思是从来没有给钱的,我马东东就不信这个邪。
马东东拍痛自己的大腿。
吃饭吧,别生气,反正我有班上着呢。又是清蒸福寿鱼,学罗月丽的,做法一模一样。马东东来了胃口,一口气扒了三碗饭,夸蓝红99lib?的厨艺不错。蓝红高兴,固有的表现嘿嘿两声。
饭后,马东东弯在沙发里,蓝红坐在脚凳上,他们忘了看钟,聊到了11点多。这么晚了,蓝红不让马东东回虎门,可是房里只有一张床,住哪里呢。马东东说,我就睡沙发吧。他把两张单人张沙发拼到一块,躺下去试了一下。
这哪行,你住我这张床吧。她心里有一道界线,今晚不能随便逾越。
哦?哪你呢,你睡哪儿?马东东想,难道蓝红睡沙发,这可不行,还不如共睡一床吧,把生米煮成熟饭,反正他现在一个人,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是两个人了,对他和蓝红来讲都是机会。如果蓝红愿意,他还能接受她,马东东脑子突然蹦出这样的想法。他还能接受她吗?她又能接受他吗?马东东打量着蓝红,从她的身上,他依然还能找到那种残留的感动,再加上多次恋爱的失败,使他更清醒地认识触摸自己的感觉。
我住同事那儿,两个人挤挤。蓝红的话,让马东东猜不透,都是过来人了,如果蓝红现在对他有意,应该不会拒绝同处一室的,或者她不相信他,不相信他,就是不了解他,不了解他,就是不关心他,他懵了。
蓝红从床头抽屉翻出女人用品,用塑料袋兜起来,站在马东东的面前,彼此能听得到细微的呼吸,她身上没有散出发曾经有过的女人香,他很理智,但是突然有种想拥抱她的冲动。那是在心底埋藏了多年的情愫,虽然蓝红已经变了,变得连身上的香味都没有了,但是他内心深处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瞬间跳了出来。马东东努力克制着说,那何必打扰人家,不如你睡床上,我睡沙发。马东东起身,又坐回沙发,脚和头吊在沙发外,晃着。蓝红望着沙发上的马东东,女人的矜持,使她不冷不热地说,那怎么行,有好多蚊子。蓝红的声音是有些迟疑,淡淡然然,习惯了这样,曾经的冷美人,现在还是个冷女人。马东东真想留住她,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拥抱她的,更不可能侵犯她的。蓝红拆了罗月丽的桥,她自己感觉是无意的,在男人面前,她心里想着不能这样随便的,更何况曾经拒绝过马东东,现在她喜欢他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同居一室的,也许再等等吧,等到瓜熟蒂落,也许看马东东的立场了。
马东东猜不透她的心思,担心过分的行为,会伤害她,毕竟她曾两次表明她的决心和立场,“不可能”狠狠地刺激他,震动他的耳膜,尖锐地钻进他的心。
哦,都12点了,睡吧,她迟迟地挪动脚步,拔开门闩。
马东东突然跳起来,抢先站到门口,把住门闩,堵在她的面前,盯着她,他要把她留下来。
她垂下眼睑,怎么啦?这么晚了还要聊吗?
她的声音云淡风轻,只有她的声音保留着昔日的清纯,她是不相信他,还是不喜欢他?她为什么这么复杂,喜欢与不喜欢,真与假,她脸上看不出半点破绽。屋里很静很静,她再次催他让开,她的声音里找不到马东东想要的答案。马东东还是不让,坚定地站着。她又重复了一次,他不情愿地闪到一边,立即掩饰自己,我给你开门,送送你,真的。
好好休息,晚安!她的脸色还是那样云淡风轻。
关上门,背靠着铁门,马东东出了一身冷汗,心怦怦跳个不停。马东东躺在蓝红的床上,抱着蓝红的枕头,就是睡不着。蓝红像凋去了的花朵,他不爱的了,为何还是止不住拼命地在床上搜寻着那种女人香,闻着枕头,把枕头翻过来倒过去地闻,闻着被子,里里外外闻遍了,那种特有的女人香没有了。整洁的被子,淡淡的棉味,淡淡的汗味。他在想,如果今晚把她留了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会跟他做爱吗?也许会这样,也许他就是她的男朋友了。她为什么不留下来,是他不够坚决?他忽然又感到超级后悔,他应该不顾一切抱住她。可是,他没有,没有也好,她反正也被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想到这儿,他觉得没有什么可惜而言,方安然入睡。
一样的夜晚,蓝红在同事那儿,侧着身子,睡不着的,还是想着那个男人,被别人抛弃过的男人,她亲眼看见他牵过别的女人的手的男人。她怪他没有先追求她,而是追求黄彩霞,黄彩霞主动的,这她知道的,但是他多随便,人家追他,他就毫不犹豫,毫无选择地爱上了,一点都不够稳重,不够稳重,就没有安全感,她拒绝过她,用毫无余地的话告诉过他,她不会爱上他,更不会接受他。他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挡住门呢,他不让她出来,他最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他的胆子再大一点,她拿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真的不让她出来,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那一定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又意想得到的事情。他再坚定一点,再胆大一点,不让她出来就好了,今晚她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了。她怎么好意思让自己留下来陪一个男人,陪一个自己曾经当作破鞋子的男人。她心里复杂得很,但是她心里涌起了久违的幸福,因为马东东仍然爱着她,他还会继续对她发动攻势吧。
她美美地等着他的。唉,明天还上班呢,想到这儿,她心中充满期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到了马东东与她的婚礼,洁白婚纱,隆重的场面。一觉醒来,上班时间到了,阳光赶走了一切幻想。
下班回来.99lib.,蓝红发现茶几上留着一张马东东写的字条:
红:
你好,我上班去了。我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你还是不够相信我,昨晚我感觉自己象一棵树,被一阵风吹弯了思绪,我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我想也许你还在介意我的过去,唉,怎么说呢,无论发生什么,现在应该说我曾经那么喜欢你。请保重自己,我会用一生的真诚祝福你。写这字条的时候,风过了,风过无痕呀。我星期一请假去开庭,你把经过写一写吧,等我来整理。
马东东
2000.04.20晨6∶30
蓝红捧着字条默读了几遍,留意每一个字背后的余音,她想开了,没有介意,也许彼此都有些误解。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风过了,风过无痕呀”,这话深深刺激她,她仔细品味其中的涵义,似有所悟。他想说什么哩,他想说她错过了机会吧。她还没有到那种廉价的程度,他太高估自己了。属于自己的,一定会属于自己,别人夺不去,抢不走,她把字条夹进了相册,一会儿觉得不妥,又拿出来撕碎了。自从与叶南林分手后,她的心情,她的思想,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除了她的美丽成了褪色的风景。
第二十八章
蓝红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整理了一份离职经过的报告,给马东东在星期一带到劳动分局,劳动分局给他填写了仲裁申请,仲裁书交了,劳动分局通知厂方,厂方说,算了,庭外和解。马东东姑且信了厂方,可是下午,当马东东与蓝红一起到工厂谈判拿工资,结果又一次被耍,人事主任同意了,经理不同意。马东东从厂里一路骂出来,骂出一大群保安,把他们轰了出来。
还是写申请书去仲裁吧,再也不要相信这个鸟厂的人了。
蓝红站在马路边鼻子酸酸的,算了,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多钱,打赢了官司有啥用。
马东东咽不下这口气,牙关一咬,硬挺着胸膛,不行,蓝红,我们再去仲裁,我们不能这么忍,大家都受过中等教育,先辈流血换来的平等和自由,我们不能丢,不能半途而废,你一个被吃了不要紧,还有多少的兄弟姐妹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再受欺凌。
在再次去劳动分局的路上,马东东转念想仲裁的时间太长,自己与蓝红根本耗不起,这明显违反劳动法的事情,难道还用得着仲裁吗?他走在半路,决心要去上诉,他拉着蓝红直接投诉到东莞市劳动局,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值班副局长,信访室坐着好几个人,都是在各镇解决不了的问题,投诉到市局来了。虽然人多事杂,那位副局长态度好得很,短短半个钟,解决了十多个人的劳资问题。让马东东看得目瞪口呆,遇到青天了,这副局长简直就是活庞统做知县。副局长拨通分局长的电话,要求分局立即给予处理,然后叮嘱他们,直接去找分局长。
在分局长的亲自过问下,工厂终于放发了工资1030块钱。蓝红掐指算了算,这官司打了近20天,除了路费,伙食费,电话费,误工费,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出了口恶气。马东东的心情是灿烂的,就像阳光斑斓的天空,再苦再累,不管怎样,值!离开工厂,他向后狠狠吐了一沫口水,这狗日的资本家!
蓝红说要与马东东一起庆贺一下。喝了点啤酒,马东东微醉,蓝红想留他再住宿一晚的,今晚马东东再拦她,她就不走了。这么晚了,在这儿住算了,等明天赶早班车回去上班。蓝红说了三遍“这么晚了”。马东东听得真切,仿佛听出了她的意思,又仿佛是平常的话,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没有那样浓的感觉,没有了第一次那种冲动。说爱时,爱已成往事。情在浓时为什么偏偏那么平淡?现在听到蓝红这话,他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切“风过了,风过无痕”。
不好意思,不能老打扰你去别人那里搭脚。早着呢,晚上还要加班,这个月耽误了几天,工作要紧呀,马东东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走人。这给蓝红很大的刺激,她已经很主动了,难道他不知道?难道那晚他是一时冲动?既然是一时冲动,唉,他不是真正的爱她。蓝红无语,没留他。如果她再留他,他是不是一定会留下来呢?他想,他可能会的,也许一定会的。可是,她没有执意留他,仿佛随便说的。
蓝红送马东东到马路边,像一般朋友相送,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车还没有启动,人已转背。她是不懂感情吗?还是不懂缠绵?怪他没有大胆吗?那感情藏得很深,若有若无,若隐若现,马东东从来捉摸不透这个看似简单的女人。她还是没有余地吗?还是已经改变?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琢磨,望着窗外匆匆的人群,一声叹息,落下多少无助无奈。
花凋谢了,空守它的香魂。他想他与蓝红是无缘了。
马东东走了后,罗月丽一直心情不定,她想她必须把握这场爱情。她憋不住了,call了马东东。马东东那时正坐在回虎门的车上,复不了机。罗月丽耿耿于怀,感叹起这人情的淡薄,不管怎么样,也曾经做过一天的男朋友呀,复机都不复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傻这个人,自己犯糊涂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一个男人,有正常的男性特征吧。她决定把大傻带到丰泽,让杨晓丽参谋参谋,然后带给大哥看看,她以前没有这样做过,爱情是自己的感觉,爱情是双鞋子,穿在脚上只有自己的脚知道的。她始终想不通,像华万方那么优秀的男人,她能掌握他于股掌之中,治得他服服帖帖,而对这些无钱无地位的小男人,她怎么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像马东东,要钱没钱,人为何那么复杂,而行踪不定的打工人,也许转瞬就像风筝一般飘得无影无踪。
她怀着不安的心情约了大傻。大傻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西装,头发有些乱,穿黑色仿皮凉鞋。她帮他把头发喷了些啫喱水,梳整齐了,还给他买了双真皮鞋。她先给大傻上培训课,说到了丰泽,你可不能呆头呆脑的,人家是老板,说话要机灵点,知道吗?大傻说,这我知道,不是问问嘛,我还不至于不会答的。罗月丽说,那我问你,做什么的?大傻说,做搬运工的。罗月丽说,多丢人,我不是叫你机灵点嘛。大傻说,再机灵,也不能够撒谎吧。罗月丽忍俊不禁,叫大傻立正在面前,那你不能说你是工厂的员工吗?搬运工也是员工呀。大傻摸摸后脑勺,哦,原来真可以这样叫。我再问你,你多大?大傻说,26。罗月丽呀了一声,说,你像26的人吗?大傻嘿嘿地笑,这就不叫机灵吗?好啦,给你气死了,总之,到了那边你不要给我丢丑。
大傻一路点头应允。车到丰泽。罗月丽再次提醒大傻,我介绍的时候,你记得笑着跟人家握手,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些我都见过的,你也不要叫我大傻,多难听。
二楼客厅,杨晓丽有客人,正招呼客人座在接待处的木椅上。罗月丽与大傻出现在二楼门口,杨晓丽招手与罗月丽打招呼。罗月丽拉着大傻上前介绍。大傻很认真地记着罗月丽的话,伸出手,咧着嘴不停地笑,笑得杨晓丽感觉莫名其妙,碍于面子,也伸出手,握在一块。大傻的手轻轻一握,像一把钳子,痛得杨晓丽本能地叫出了声:哎哟!
罗月丽气急败坏,用力在大傻手臂猛捏一把,大傻,放手呀。
大傻把手松了,自己没用力气,心想这女人太小姐气了,这么不经握呢。
杨晓丽揉着手,哎哟,你是不是搞搬运的呀,这么大力气。
是呀,一二百斤,我经常搬,锻炼出来的,比手力我在工厂第一,没人比得过我。
哦,原来如此,月丽呀,招呼你朋友随便坐吧,杨晓丽满脸不悦。
罗月丽把大傻拉过一边,大傻呀大傻,你气死我呀,不是让你说是员工的嘛,怎么又是搬运工了,你真是大傻呢。
人家还夸我力气大呢,大傻瞪着眼,错啦?你不是不叫我大傻的嘛,怎么现在还叫,而且还当着人家的面叫。
杨晓丽说,月丽,让你朋友在接待处坐一下,你过来咱们聊聊。
大傻在客人旁边落座,罗月丽进了杨晓丽的卧室。
月丽,你咋啦,你哪根神经有问题了。
怎么啦,不行吗?他很老实,很听话呢,你当初不是建议我找个老实的家乡人,好不容易才碰上这样一个。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看你呀,真是破罐子破摔,老实等于愚蠢吗?老实等于傻嘛?
唉,那你叫我咋办,马东东聪明吧,他顽固不化,许高峰聪明吧,还是大学生呢,他妈的,玩我的感情,骗我的钱,我怕了那些聪明的男人,我见到他们的目光,如芒在背,心里就有畏惧感,现在找了大傻,我觉得安全,没有心理负担,在哪我都放心。
你越说越离谱,杨晓丽用力摇着罗月丽的胳膊,好,我问你,你当初跟华万方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什么目的呀,我们很自然走到了一起。
你撒谎,杨晓丽再次猛摇罗月丽,你清醒点,好不好?你装傻?装糊涂?
我跟他是有感情的,罗月丽说。
你骗谁呀,你?你跟大傻难道也有感情?不要自欺欺人。我再问你,赚钱是为了什么?
过好生活,活得有面子呀。
那好,你是白领,是有文化,有知识,见过世面的,你告诉我,什么是好生活?什么是有面子?你现在是吗?你赚了钱去养一个大笨牛,一个不懂得生活的男人,一个每天跟你傻笑的男人,一个不知道什么叫生活情调的男人,你过得好生活吗?到时结婚,又生一个笨蛋儿子,你开心吗?你的生活会过好吗?那你当初还不如在工厂做下去,找一个平平凡凡的打工仔,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比你现在过得好。去,你到镜子面前去照一下,你是爱豪四朵金花呢,你这笨蛋,你现在是自暴自弃!你不可救药!
一阵猛吼乱摇,骤停下来,杨晓丽涨红了脸。罗月丽似有所悟,两眼发直,耷拉着脑袋,一脸麻木,晓丽,我现在接近豆腐渣的年龄,哪是什么花,你太夸张了吧。杨晓丽扯着她的上衣往穿衣镜前拉的时候,有人敲门了。开门,是客户工厂的采购主管,那人说,杨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可以进来吗?没关系,请进,杨晓丽示意让他进来。那人说,外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我不知道是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采购好赚钱,还说个不停,你看,其他两个是生产经理和品质经理,说得我多难堪呀。杨晓丽摸着肚子,脸色突变,哎呀,妈呀,怎么这样呀,我马上出来,月丽,我现在不能生气,我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大傻呀大傻,罗月丽一惊而起,把大傻轰下楼去,狠斥了一顿。罗月丽把大傻带回工厂,经过实际考察,大傻只能在家里作搞笑的配料,他根本出不了厅堂。还是没有必要再把大傻带给大哥看了。她把制衣厂的那份工作辞掉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大傻天天来敲门,敲得她心烦意乱,她徘徊在开门与不开门,见与不见的边缘痛苦着。她靠着门板,听敲门的声音,那声音先像雷声,然后像雨点,再后像木鱼,那声音是不傻的。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大傻在门外的哭声,嗯嗯的,她打开门,大傻呆坐在门口左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可怜巴巴地望着站在门口的她。大傻不停地用衣袖子擦拭眼角,他没有急着坐起来,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傻子也是有感情的,傻子也是有爱的,大傻这样喃喃自语地哭诉着。大傻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这个高大的男人,在感情上是个小男人,简单,肤浅,机械,他有打架的力气,缺乏精神上的勇气。她觉得这与感情太丰富的男人一样,都充满悲伤色彩。她把手拢在胸前,靠着门槛,足足看着他哭了半个小时,最后说,大傻,你回老家去吧。她把门关了,也不知大傻坐到了什么时候,12点以后,她躺卧床头,用心听,也听不见了什么声音,心才安定些。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听到大傻来敲门了,她以为他出事了,99lib?是不是想不开?
她给工厂主管打电话,主管说大傻因经常晚上不加班,被工厂炒了鱿鱼。大傻真的回了老家,无声无息地走了,她本想.99lib.
送他一程的,大傻,我对不起你!她在心里叫了声,泪水就下来。她没有给大傻带来好运,相反她害了大傻,她心里愧疚极了。从某个方面来讲,她耍了大傻。她变得多愁善感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罗月丽了。
没有了在身旁嘻嘻的大傻,日子照样咕噜着转,总有一些空旷、莫名的忧伤。时值丰泽开始搬厂,在杨晓丽的邀请下,罗月丽过丰泽帮忙,说是帮忙,实是监工——监督员工。杨晓丽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忙里忙外,事事过问,审察毫厘,但是毕竟上下楼不方便,罗月丽就代替她跑跑腿。打工的时候,总是怪老板不放心,现在轮到自己了,她更不放心,每张报销单据,要盘问好几次,笔一签下去,钱就是别人的了。谁都不会放过捞油水的机会的,哪怕是亲戚,做员工时,从下往上看,是这样,做老板时,从上往下看,还是这样,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法则。去年,公司赚了不少钱,张亦成说,给每个员工发点年终奖,杨晓丽一算,至少也得发万把块钱,很多台资厂都是没有的,想到不发也可,还是用来积累资金吧,奖金便成了冬天的落叶。今年开工只发十块钱的开工利是,惹得员工,亲戚怨声四起,逢人便说老板小气,斤斤计较,铁公鸡。杨晓丽想当初在工厂,也经常埋怨老板小气,看来老板有老板的难处,老板有老板的想法,想一想也觉得好笑,那种笑是幸福的,如果没有那些打工经历,这种幸福就失色了。
搬厂行程安排了两天的时间,张亦成负责新工厂的安置,杨晓丽负责老厂的安排,业务照常进行。张亦成带了几个保安提前住进新工厂,担心老婆跑上跑下有意外,偶尔打过来一次电话询问,不是问搬厂的进度,专向老婆问安的,嘱杨晓丽少忙,小事就让罗月丽帮手,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张亦成一声亲昵的老婆,经过反复锻炼,每次叫得杨晓丽心里那个美呀,眼里那个亮呀,脸上那个艳呀。为搬厂的事,两口子也吵过不少嘴,一旦分开两处,张亦成就这么挂记着自己,杨晓丽一扫近期来的郁闷,真记着了老公的吩咐,上楼下楼的事都让罗月丽盯着。当天搬完仓库,次日,搬办公室和宿舍,罗月丽负责点数,监督,杨晓丽在门口盯着,安排装车。空闲时间,两个女人要坐到一起聊一聊。杨晓丽对公司的发展,她心里相当有规划,公司扩大以后,如果顺利,二年后自己建油墨厂,直接生产油墨。她要追赶林春风,与大美较量,她的驱动力就是竞争。罗月丽对市场竞争规律没有多少认识,对杨晓丽描述的宏伟蓝图,犹如梦幻。杨.99lib.晓丽谈公司不免谈到张亦成,谈到张亦成,她特自豪,按她的说法,张亦成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张亦成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奉为神明。
杨晓丽的梦想已经插上腾飞的翅膀。骄而不傲,傲而不骄,经过多年磨炼后的杨晓丽,让罗月丽感觉很近,又感觉很远,一个感觉很远的朋友,还是朋友吗?
每个人的一生是曲线的,有发达的高峰,也有失落的低谷,杨晓丽安慰罗月丽,不要因为一次飞翔失败,就怀疑永远没有蔚蓝的天空。
没有个男人,什么打算都惘然,玩了三年,玩习惯了,做什么都没劲,罗月丽忙的时候是笑的,是认真的,闲的时候是茫然的。杨晓丽提醒她,看准了主动追,这个年龄追来的男人,多半不是好男人了,真的,你想想。你这方面比蓝红老练,蓝红是非等男人来追不可的,她将来拣的不是破鞋,一定是半边破鞋。先成家,还是先立业?我这几年来,感觉还是先成家,仔细观察周围的人,那些口口声声没有事业不结婚的所谓单身贵族们,成功的很少。
搬厂不比搬家,毕竟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事先也没有详细的计划,说搬就搬的。张亦成主张老厂这边多租一个月,等新工厂水电设施全部竣工了才搬,杨晓丽舍不得多交一个月房租,主张月底最后两天必须搬完。张亦成依了老婆,新厂那边出了问题,又一通电话过来,这回是对杨晓丽发脾气,蹦出来一句重的,第二句就轻了。杨晓丽还没消气,小康载了两个保安回来了。两个保安闲着没事,一屁股坐在接待处的椅子上,看起电视来。这是张亦成做给杨晓丽看的,他想用事实告诉她,这就是浪费。新厂的水管没安装好,没有按规定时间接过去,晚上留守的保安白天过来洗澡,人人埋怨不堪。新厂那边的村委答应水电同时安装好的,张亦成负责跟进,但是现在村委会那边回复,至少还要半个月,现在搬过去,这么大热天,冲凉成了大问题。
小康嘟囔着,那边虽然是新厂新宿舍,电也安装好了,但水没有接来,玻璃没有装,一下雨,豆大的雨点飘进宿舍来,蚊子也多,地上到处是垃圾和建筑材料。
第二十九章
连小康都这样说,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埋怨,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都是张总教你们的,是吧,我看是张总把你带坏了。小康被骂得没了脾气,像是做了什么理亏的事,头一缩,下楼乖乖装车去了。杨晓丽转脸对罗月丽说,现在有了几十号人,张亦成动不动就发动大家跟我埋怨。
公司不是你两口子的嘛,干吗让别人来说,罗月丽不明白。
下面的人不是他亲戚,就是我亲戚,不是他老乡,就是我老乡,不敢当面说,背后呱呱叫。他当面说,怕我讲他,骂他,所以就让他们来讲,让他们来讲没关系,还一起造反,跟我作对呢,你说这好笑不。上次,那个文员又偷懒又出错,还打扮个花枝招展的,我说炒掉,他就不同意,还跟我理论。
你少操心,省了那份心思,安安心心做太太吧。
业务上的事,我本来就不管,懒得操心,他现在倒好,每次陪客人出去,他都跟着乱来,以前小康还同我讲,现在小康也倒向他那边了,受了他的贿赂,都被他拉下水了。
明天必须全部搬过新工厂,杨晓丽当着所有的员工宣布。第二天,有员工怨言,被杨晓丽狠狠修理了一顿。罗月丽跟车送杨晓丽,顺便去看新工厂。新工厂大约七八千平方米,地皮是租的,50万买了20年,独立厂区,白色的厂房,绿色铁皮顶房,虽然厂房不算漂亮,对于一个内地人来讲,这无疑是成功的象征。总投资100多万,说到100多万,杨晓丽语调延长了,听得出自豪的成就感。杨晓丽是赚大钱的主,不是一般的小老板。张亦成迎她的车子,过来搀扶她,他是嘴上的刀子,在工厂他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只敢在背后埋怨。新的卧室,也并不怎么豪华,只是换了一个不同地方而已,家具还是那些家具,他们根本不在意,也没有提起过要添置什么新家具。办公室有些变化了,吊了顶,置了接待前台,宽敞多了。在杨晓丽看来,它还是一个雏形,要跟大美、爱豪比,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她有这个信心。杨晓丽与罗月丽在办公室、车间、仓库转了转,停在中间的水泥地带,嘱咐罗月丽多来玩,她终于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有一种特别自豪感。
罗月丽心里只有羡慕的份,411的女人,只有杨晓丽最能干,杨晓丽不愧是总经理助理,见的世面多吧。当她离开丰泽的大门,一下子似乎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人家出手就是百万,那家底至少也有几百万,回了宝鑫,她深深陷入自卑,所以后来杨晓丽多次邀请她,她也借故推脱,因为去了她的工厂和办公室,感到特压抑,同样的学历,同样的出身,又是同龄人,甚至相貌也相当,差异令人难以置信。在杨晓丽面前,她不过是个新型穷光蛋。罗月丽感觉自己处于失重状态,似乎悬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处境尴尬。
杨晓丽说她是三万块钱起家,这话让罗月丽又有些许希望,她手里还有十倍的资金,她如何让她变大变多呢?
有了彻骨煎熬,罗月丽确立了自己的短期目标,以杨晓丽为榜样,来一场赛跑。先成家已没有可能,她每天想着如何赚钱,找男朋友的事淡忘了,赚钱的想法占据所有的空间。人的成功,都是这样比出来的,一个比字,逼着人去做,逼上梁山或走投无路,逼上梁山成好汉,走投无路便是路。罗月丽决定再次铤而走险,进行投资,亏了就当这笔钱是冤枉钱,不该得的,这次自己亲自策划,亲自打理。
罗月丽不来丰泽,杨晓丽以为是丰泽搬远了,嘀咕着这家伙真懒。转眼当生了,不可避免地退居工作二线,工厂的事管不了,索性不闻不问,专心做妈妈。她买了胎教的磁带,每天放些少儿歌曲听听,她想做一个专职的称职的太太。临产前,她父母来广东照顾她。张亦成本想把他的母亲接上来,他家就张亦成一个儿子,父亲看孙子心切,也一起来了。八月底,杨晓丽顺利产下一个男孩,张亦成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做妈妈的痛和幸福,做父亲的光荣与期待,使两夫妻沉浸在欢乐之中。为了给孩子取名,杨晓丽叫张亦成从新华字典第一页开始,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她把孩子取名叫昱。孩子满月后,杨晓丽的弟弟在上大学,父亲放心不下家里的房子没人照看,张亦成的母亲放心不下栏里的两头猪,父亲心里搁不下两亩薄地,说到底,他们离不开那种乡土情结,初来乍到,感觉城里新鲜,时间一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于是相继回了老家。
杨晓丽有母亲悉心照料她母子,一切相当顺利,每天除了喂奶,逗逗孩子,就是陪母亲聊天,看电视,平时管管公司里的闲事,杂事,偶尔也让张亦成陪自己逛逛商场,日子过得安逸舒适,生活里没有大的浪花,但缺了朋友,缺了激情,除了购物时能意识到钱的作用外,基本上失去了对钱的感觉。杨晓丽跟罗月丽打电话,罗月丽说自己忙着开饭店了,打电话给黄彩霞,她电话里应允,总是没见人来,相隔咫尺,却远在天涯。有了钱,朋友之间居然有了隔阂。不过这时,她是彻底有了闲心来想一个人,柳涛,他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做经理了,实现了他的打工理想,她不时这样想。如果哪一天真的见了面,该如何?99lib.从头说起呢,没有他,丰泽会是什么样子呢?
做了专职太太,杨晓丽心灵上的孤独感反而越来越强。公司文员们打印的那些资料,什么报价,什么色差,啊,慢慢淡忘了。这一切事务几乎全部由张亦成打理,她只看账本,每月收支。这些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人和事,感到自己越来越远离公司,越来越陌生了。工厂的员工见老板娘闲着没事,老乡亲戚硬拉着她去学打麻将,他们乐意手把手地教,老板娘学会了麻将,他们才有机会赢大钱。杨晓丽很快学会了打麻将,时间打发得很快,她多半是输的,输得开心,偶尔赢一回,也高兴。
她对钱越来越麻木的时候,张亦成正全身体验钱带来的快乐。她沉浸于麻将的时候,突然发现张亦成对她的关心少了,对她的爱也在变化。她与张亦成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而且越来越明显,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现在的张亦成不再是三年前的张亦成了,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出入宾馆酒店,小姐前呼后拥。杨晓丽一年到头难得添一件新衣,公司员工以为老板娘吝啬,其实她以为都是孩子她妈了,还那么讲究干吗呢。公司每月营业账簿,近半年来业绩基本持平,张亦成陪同客人的次数却日益频繁,而且不管回得早还是回得晚,要么同她争打麻将,要么倒头便睡,对她远远没有以前的激情,也不大跟她说话,业务上的事,她不曾管过,一所无知,她一提起,他就否定,反问你知道什么,你管事的时候最多八个客户,现在多少,现在五十多个客户;社会上的事,她不参与,慢慢疏远了,她一提起,他就摇头,多少年前的观点,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进步。男人津津乐道美国打萨达姆,每天锁定凤凰卫视,她要看广东卫视还珠格格2。张亦成索性不在家看,一个人到隔壁亲戚的房里看,有时整夜不回来睡。
杨晓丽受不了,说张亦成,搬厂过来的日子,要你陪我看看电视,你反倒不回来睡了!你翅膀硬了,整天业务长业务短的,陪客户吃饭,钱赚够了吧,你究竟对家庭有没有责任心?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没钱的日子,我过得轻闲快乐;拼搏的日子,我过得充实精彩。现在好了,有钱有事业,我每天除了打麻将,连自己的老公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影,我吃得好,我能吃多少,我穿得好,还不如文员阿美,我每天在工厂照看昱儿,你每天泡在外面酒店。我现在不开心,每天靠打麻将麻醉自己,你抽点时间多陪陪我和孩子不行吗?
张亦成嘴巴上还是哄着杨晓丽,行动上还是我行我素。
一天,孩子搬弄凳子,摔了一跤,趴倒在地,哇哇哭。杨晓丽伸手去抱他,张亦成责骂她不该抱,让他自己站起来,从小就教他学会自立自强!两人为这事,争执到大吵一场。张亦成说杨晓丽把孩子宠坏了。杨晓丽说,你说的什么话嘛,这样就宠坏了嘛。张亦成甩头钻进了新买的广州本田,骂骂咧咧开了出去。
杨晓丽抱起孩子,追也追不上,叫也叫不停。杨晓丽突然感到失落,当她踏进久违的办公室,坐在那个久违的老板娘位置,又极度的忧伤。一个女人事业成功,还是无法停下,这是人的悲哀,女人的悲哀。她的位置与张亦成的是并排的,张亦成是橙色的真皮椅,她是黑色的,虽然经常没坐,清洁工还是把它擦得油光发亮。面对这个位置,她发现自己一年不工作,有点木讷了,翻开账簿和客户资料,陌生到有些无所适从。她闭眼揉擦着太阳穴,生活本可以那么轻闲,本应该像雨后那样清新,那样美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真的只能共患难,不能共欢乐吗?如果继续荒废自己,她将被无情地淘汰,她必须让这个位置重新在丰泽发生作用。
她筹划着,恢复的第一步是控制财务支出,第二天要求张亦成发公告,没有她的签字,所有支出单一律无效。这是杨晓丽做秘书时,深刻理解的抓权方式,公告一贴出,不需要自己伸手,权力自然握在手中。张亦成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在公告上不签字,反问她,你签字能生效,我签不生效,我是总经理,你要搞清楚。杨晓丽把公告盖上了公司的大红印,强行贴了出去。杨晓丽一年多没有管过,很多员工不太相信她这个老板娘,表面上点头应允,私下地都去找张亦成签单,而钱也是张亦成从客户手中收回来的,因此无法把财务控制在手,贴了等于白贴,最终变成一纸空文,沮丧地失败了。老板娘连财务都控制不了,杨晓丽愈加感到恐慌,如果假以时日,张亦成进一步发展,这里怎么可能还有她杨晓丽的位置。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夫妻之间也有权力之争呢?钱真能让人变鬼,让鬼变人,杨晓丽心里乱99lib?了方寸。没钱夫妻分手,有钱夫妻成仇,都是一个钱字在作祟。第一步未能奏效,更加暴露出夫妻危机,使杨晓丽坐卧不安。
她把孩子完全交给母亲,自己开始从基本的业务熟悉,掌握一些客户资料,慢慢开始与一些客户联系,了解状况。张九九藏书亦成觉察到杨晓丽的行为,竭力阻止,说杨晓丽不信任自己,无事找事,关起门来,与她争吵,而且态度越来越强硬,先前那个张亦成转眼变得面目全非。
你不相信我,我们究竟是不是夫妻?是夫妻你就应该相信我,应该支持我,我只是想把公司做大做强。你别这样干预好不好?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你不是不明白。张亦成理由相当充分,夫妻之间还分彼此吗?
你说我不信任你?你问我,我还问你呢,那么多公司是老板娘管财务,你为什么不在公告上签字,为什么不让我管财务?我作为妻子有这个权力,别忘了我是丰泽公司的法人代表。你安的什么心?
别以法人代表来吓唬我,我们有结婚证书的,公司创业之初我就是股东,丰泽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初多大,现在多大,都是我张亦成的功劳,却被你呼来唤去,想骂就骂,比打工的都不如。你以为我好受,我受够了你。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理长,各执一词,谁也不相让,谁也不自我检讨,这是夫妻吵架的普遍真理。
吵归吵,上了床夫妻还是夫妻。张亦成对她温存了一番,她心就软了,毕竟是夫妻,儿子都快两岁了,他还能变到哪里去,跟客户出去逢场作戏,这种事谁能看得住,只要他回来对自己好就行了。对于丈夫的埋怨,杨晓丽将心比心,她这次放弃了管理藏书网权。那时电视里正热播《大明宫词》,皇宫里的种种斗争,使她想起历史上关于皇位的种种感慨,为了争皇位,兄弟,母子,父子成仇,自相残杀,例子比比皆是。一家工厂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家,他的臣民就是那些干部和员工,老板就是皇帝,臣子领的是皇帝的俸禄,员工领的是老板的薪水,从这个意义上说,建立一家公司就是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王国。朝代的政治斗争,与工厂里的斗争仿佛也极其接近,只是换了顶帽子,没有那么残酷,斗争的方式几乎没有改变,讨好、欺骗、欺诈、贪污、权力,无不一一展现。老板这个位置难道真的会像皇位那样,要牺牲她与张亦成的感情吗?虽然她放弃权力,张亦成也作出让步,但是她越来越感到不安,专职太太原来就这么不好做,这么不好过,没钱的人做不了,有钱的女人,同样摆脱不了,这与没钱的女人有什么两样,唉,殊途同归。
当张亦成再次对她的身体发生兴趣时,她敏感地抓住了像游鱼一样伸到她胸脯的手,说,你说你究竟需要什么?
张亦成说,我现在正需要你。
别滑头,我是正经问你,你是不是需要公司的权力,需要男人的面子?
要江山也要美人。
公司所有的权力都给你,所有抛头露面的事都给你,让你有成就感,你该知足。
现在是这样的呀。
那你还不满足,剩下一小块,公司的财权,难道不能给我吗?
张亦成完全失去了兴趣,停止了亲昵,侧身背对她,点燃一支烟,自个儿抽着。她反转身子,伸手摸摸他那个地方,软蹋蹋的,真扫兴。她也侧身背对着他,以示抗议。
男人,他终究不会满足于爱情,他不会靠爱情活着。杨晓丽是从某本杂志上读到这句话的。张亦成对她的冷战,用这句话诠释是再恰当不过了。张亦成现在就是这种状态,钱与爱情组成天平,钱如果太多,爱情就会失去平衡。要想让张亦成离开钱,像以前那样回到自己的身边,那是不可能的了,杨晓丽不敢往后想。目前老公、孩子、公司,她不需要花太多精力,一段时间,她完全沉醉于麻将,麻将已成为她精神上的麻醉剂。她又不像公司那些人,对输赢特别感兴趣,所以对他们来讲,打麻将特别有瘾,玩得要么开心,输得要么痛心。对她来说,玩麻将也没啥意义,大的没人玩,小的陪陪场,越打越没有兴趣。总得找些新鲜事来做,一段时间,她天天去做美容,花了不少钱,皮肤自然白净了一些,每天乐此不疲,风雨无阻,但精神上的担忧,是任何美容无法消除的。
奇怪的是,在冷战一段时间后,张亦成对她又抱又亲,行为反常,她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以为这段时间的美容见效了。她热烈地回应着,痛痛快做了一次,张亦成还不知足,在床上翻来覆去,扰得她也睡不着。
你咋啦,身上长蚤子了吗,她在张亦成的背上捏了一把。
张亦成又抱住她,老婆,我跟你商量一个事,我想抱养一个女儿,行吗?
杨晓丽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发神经啦,儿子你从来不曾抱过,还抱别人的女儿来养,你想害我,我不会生吗?
我就想要个女儿,昱儿是个女孩就好了。
我觉得你头脑有问题,别人都想生儿子,你偏要女儿。
张亦成不作声了,抱紧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会儿打起了呼噜。
面对张亦成突然要收养女儿的想法,杨晓丽冥思苦想,实在不明白丈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周后某日,杨晓丽做完美容回来,见母亲坐在门外,臂弯里躺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正在喂牛奶。她心头顿时一热,敏感地意识到张亦成说的那个女婴,她迟疑地走近,对母亲说,妈,谁的孩子,给我看看。母亲扶起女婴的帽子,杨晓丽仔细观察那张幼小的脸,看来看去,觉得那眼睛,那鼻子特像一个熟悉的人,越看越像,像昱儿,像极了。
第三十章
杨晓丽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疑,昱儿几个月大就是这个模样,一股热气冲顶,当即晕倒在地。
杨母大喊救人,厂里员工都应声而出。张亦成跑出办公室,脸色惨白,马上开车亲自把杨晓丽送进医院。张亦成知道自己闯了祸,把杨晓丽送到医院,就留下岳母留下来照看她,自己暂时避开躲着她。醒来的时候,杨晓丽只看到母亲守护在身边,她目光迟疑,声音极其无力,妈,昱儿呢,我没病,叫护士把针给我拔了。
母亲捉住她的双肩,傻孩子,别急,医生说你急的。
杨晓丽又催了一次,说,我要回去,那个女孩呢?
母亲说,不用担心,你堂姐抱着呢。
杨晓丽拨小康的电话,喂,小康,马上开车来医院接我,快点,只准你一个人过来。
小康在深圳送货。杨晓丽把手机甩在床上。母亲说,刚才是新来的司机送你来的,张亦成来过了,他说有重要事情要处理。他有什么事,我知道,杨晓丽从病床上翻身坐起,妈,我们搭的士回去。结了账,杨晓丽在医院门口叫了的士。母亲问女儿,那女?99lib?婴究竟怎么回事,娘老了,糊涂了,亦成说是你同意的,从医院里抱回来的。
妈,没事,女儿没怪你,杨晓丽揉搓着眉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想她太宽容,太放任他,她没想到张亦成会这么过分。
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回到工厂,她不声张,像往常一样,进入办公室翻出自己上次记的笔记,然后又打开张亦成的办公桌,一本一本电话本翻,一张一张名片看,凡是女性的名字电话都记录下来。杨晓丽吩咐总机阿玲,凡是非业务的陌生电话,都记下来给她。吩咐完了,她拍拍脑门,自己糊涂到这种地步,张亦成不可能会让那种女人打公司电话的,而且阿玲现在也根本不会听她的。她拿着抄下的电话,把门关起来,躲在宿舍里,一个个打去问,只要不是业务关系的,就想办法见个面。打了三个电话,都是采购部的小姐,再打下去,也没有收获,这电话本没什么鬼用,她撕了个粉碎,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人找出来。知道这个线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康,因为小康经常陪张亦成见客户,一段时间形影不离。小康是自己从创业初就来的人,应该说小康是她的心腹。
张亦成回来见杨晓丽安然无恙,又没有特别的异常,悬着的心就落地了。他想去安慰她几句,但是他一下子找不到词,怕引起杨晓丽更大的反感,他索性吆喝着小康一起去见客户。
张亦成喊小康出去办事,声音高亢,而且说的是熟悉的客户名。杨晓丽听得真切,但是他的虚假显然蛮不过她的眼睛。刚好杨晓丽父亲打来电话,说家乡那条黄泥路改建,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让她捐点款。杨晓丽立即叫住张亦成,你等一下,我跟你说,我们村修路,家里没有人出劳力,我想捐点款,你给我爸寄两万块,算是我为家乡出一份力。你有没有搞错,捐款?!你以为你是菩萨?该多少就给多少,你嫌钱多,我还嫌少呢!张亦成青着脸,踩动油门一溜烟消逝在面前。杨晓丽对张亦成的态度表示极大的悲哀,这就是男人发了财的嘴脸。小康留下来,送我去医院,杨晓丽显然很冒火。张亦成与小康说了几句悄悄话,留下来送她去医院。车开到去医院的半路上,杨晓丽说,小康,我没有病,不用去医院了。小康心里起了鸡皮疙瘩,丽姐,你这,这……杨晓丽说,怎么?不给我面子呀,你不要这这的嘛,把你从爱豪叫出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单独请你吃顿饭,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请你吃饭,去鸿福大酒店。
老板娘开口这么说,小康不敢怠慢,他十分明白了九分,必然是女孩一事。杨晓丽要了一间独立房,让小康点菜,只要酒店里有的,随便点。小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点菜也是有心无心,浏览许久一个菜也点不来,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思。
你不点,我来,杨晓丽亲自拣好的点了五个菜,吩咐服务员一个一个看着上,别让菜凉了。
小康喝点酒,但是不胜酒力,杨晓丽知根知底。要说喝酒,杨晓丽比小康还能喝。杨晓丽叫了瓶红酒,与小康一杯接一杯地干,一边喝酒一边聊在爱豪打工时的快乐经历,聊丰泽初创时的艰辛,从喝瓶装豆奶到喝易拉罐可乐,无所不谈。聊着聊着,小康就喝到面红耳赤,连连摇头摆手。
没事,继续喝,喝个痛快,明天给你放假,想当年我们在打工族卡拉ok那样喝啤酒才过瘾,醉了也没事,我叫阿灿来接我们,来,干!
小康电话响了,他懒洋洋地抓不住电话了,看样子有八九成醉了。
杨晓丽关了他的机,问他,小康,丽姐对你好吗?
小康伸出大拇指,好。
张总对你好吗?
小康同样伸出大拇指,好。
那我跟张总,哪个对你好?
小康眯着醉眼,丽姐你咋问这个问题呢,你不是为难我嘛。
没关系,我跟张总是一家人,你说谁好谁坏,我都不会介意的。
一瓶喝完,杨晓丽感觉还不够,又叫了一瓶酒开了。
又给小康斟了一杯喝了。小康终于趴倒在桌上,是醉糊涂了,结结巴巴说,说真话是张总好。
哦?!那你说,张总比我好在哪里呢?
小康张开五指,掰着指头数,他经常带我去吃饭,洗脚,还有,不好意思说了。
没啥不好意思,给姐说实话,再喝杯,来!说完,又给他斟了一杯,是找小姐嘛,这没什么稀奇呀,这年头哪个有钱的男人不找,不找才不正常呢。
嘿嘿,嘿嘿,小康靠倒在椅子上,憨笑着。
那张总有没有经常相好的?
小康醉傻了,迷迷糊糊点头,一直点头,打饱嗝,有,有,都有,好漂亮,好漂亮。
小康,你醉了吧,张总怎么会有呢?
我没醉,谁说张总没有?张总的女朋友比我女朋友还漂亮多了。
是吗?在哪呀?
在,在,在深圳,松岗,我去过,楼很高很高,你问这,这个干吗?哦,我记得,那个叫,叫什么绯绯的。
绯绯?一定是这个女人了,杨晓丽要的答案终于出现了。她立马叫了一辆的士,把小康扶上车,直驶深圳松岗。
小康东倒西歪,在车上睡着了,杨晓丽用湿毛巾把他弄醒,按照小康的指示,找到了那家夜总会。杨晓丽扶着小康去问,果然是说有个叫绯绯的女人,半年前就不干了,好像是被别人包了。小康趴在吧台上,酒气熏熏,是吧,我没骗你吧。杨晓丽把他拉到夜总会的外面问绯绯现在在哪。小康说,你不是带我出来玩呀,转来转去,这么晚我到哪去找呀。杨晓丽找了个酒店,开了两间房,住了下来。杨晓丽躺在酒店的床上一夜没合眼,手机也关了,把小康的手机也拿在身上,怕张亦成来电话。张亦成在外面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居然跟别人怀上孩子,怀上孩子也就算了,还有胆抱回家里来,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明摆着要气死她。这口气无法咽下来,当初为什么张亦成不让她插手财务,肯定每个月要给这个女人一笔不小的费用,怕她察觉。杨晓丽终于明白了,脑袋嗡嗡作响,处于崩溃状态,凌晨一点,给罗月丽打电话,这个坚强的女人,电话里的第一声就是呜呜地哭,张亦成王八蛋,背着我在外面包女人,包女人不要紧,还跟人家生孩子。
啊?!你可别冲动,调查清楚再说,都说患难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夫妻不下堂,当初我让华万方离婚,他死都不肯,这样的男人伤了我,但对她老婆来说可有良心呀。如果真有此事,张亦成真是没心没肺,当初没你杨晓丽,哪有他的今天,我建议把他休了,明天回去就摆明讲,离婚!
这昱儿怎么办呢,杨晓丽一边擦眼泪一边伤心地说。
法院会判决,一定会判给女方的吧,你不是没钱怕养不起。
想起离婚,杨晓丽心乱如麻,感情本来就够波折了,中途还来个婚变,带着小孩,操劳公司,辛苦可想而知,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做什么安然太太,这回做到尽头了。
小康被门敲醒的时候,七点过五分,天刚蒙蒙亮。小康翻身起来,感觉不对,自己怎么睡在酒店里,头还有点痛,仔细回忆一下,完了完了,把张总出卖了。外面是杨晓丽的叫声和敲门声,他慌忙穿上衣服,头还是有些沉沉的,迟疑了很久也不敢开门,不敢见杨晓丽。杨晓丽气急呀,照门又踢又打,小康才很不情愿地挠着头开门。
小康,我待你不薄,你现在该清楚了我的意思,你说吧,老实一点的说,那女婴是不是绯绯生的?
我昨晚说了什么,丽姐,我若说了,不是把张总给卖了。
你若不说,你就对得起丽姐?我告诉你,别以为张亦成还会信你,还会哄你,从昨天晚上喝酒那一刻起,到今天,到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了,是你带我来松岗的,这难道还有假吗?
丽姐,到这种地步,我也不瞒你,也瞒不了你,张总是包了绯绯,就是昨晚我带你去的那家夜总会吧,好像是你生了昱昱不久,大概是去年十月份,我也来了几次,再后来,我就知道绯绯怀孕了,张总在那个什么山庄给绯绯买了一套房子。绯绯我是见过两次,但究竟住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张总唯一隐瞒的就是绯绯的住处。从今年三月份开始,张总自己办了驾照,我再也没有见着绯绯了,但是我敢肯定,只要他没有回工厂一定是来松岗了。
你陪我去找找,不见到这个女人,我不甘心,她毁了我的家,毁了我半辈子的幸福,杨晓丽沮丧着说。
丽姐,你真的不应该放手全部让给他一个人去管的,男人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个我来看,也不能全怪绯绯,她也是无辜的呀,说穿了她只不过是要钱吧。
我没有怪她,我只是想见见这个女人,这次我是不能原谅张亦成的。
根据小康的记忆和提示,凡是有山庄字样的楼盘都去问一下,问保安,保安不可能知道,咨询管理处,一般不接受查询,查询了一两家,没有结果。上午找到下午,很辛苦。找到她也没有用的,不如回去算了,小康说。杨晓丽想了想,感觉也是,告她不大可能,打她解决不了问题,心里只是想见见那个女人,究竟长得如何花容月貌,让张亦成色胆包天,连家都不要。杨晓丽一直用手指按压太阳穴,慢慢平静下来。做生意,她算是经历了风雨和危机,在情场,她也经历了阵痛,现在婚姻上,她又要面临危机和挑战,悲痛与伤害对她来说,已不足为惧。
把整个松岗镇兜了一圈,找绯绯的心情也结束了。
这不是一个绯绯的问题,即或不是她,只要张亦成愿意,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必然的角色而已。要怪就怪张亦成,她培养起来的男人也这样背叛她。这男人有爱情吗?男人见了漂亮女人都有爱情,那这爱情不是很可.99lib?笑吗?这爱情根本就是情欲,或者说男人根本没有爱情。最可悲的是女人,一茬一茬地长大,后一茬总是摧毁前一茬的爱情,自己摧毁别人的爱情,又等着被人摧毁。钱给了男人太多实在的东西,给了女人太多虚幻的东西包括伤害,但是女人为什么总是在怂恿男人去追逐金钱呢?
路旁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让她更加感伤。
她要和张亦成正面谈谈。张亦成不愿意跟她去酒店、酒吧、咖啡厅,他似乎已有思想准备。他们谈话的地方别无选择:住房。张亦成盘腿坐在沙发上,嘴里叼了一支三五烟,一副漫不经心、悠然自乐的样子。杨晓丽坐在床上,双脚并靠,茶几上放着一杯碧螺春,冒着热气,她面对他,从容地品茶。透过热气腾腾的茶雾,她用冷冷的目光逼视张亦成,仿佛要张亦成趴地认罪似的。张亦成大口大口抽烟,让烟雾缭绕在脸上,非常冷面,别这样看着我,要说就说。杨晓丽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张亦成说,你说啥呀,我不明白。杨晓丽说,你不要装傻,不要把我当傻瓜,你心里比我清楚,那女婴是哪来的。张亦成把半截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说,是一个台湾朋友跟她的情妇生的,我抱来了,人道主义,你不带,我去请保姆。杨晓丽说,哪个台湾人自己的骨肉不要,就你有这菩萨心肠,你少来了,是你的女儿居然赖账,你是人吗?!张亦成说,我跟你说不清楚,我走了。张亦成起身要走,杨晓丽快步拦在门口,别走,我还没有说完呢。张亦成坐回沙发,又点燃一支烟。杨晓丽堵在门口说,你认识一个叫绯绯的女人吗?张亦成瞟了她一眼说,不认识,你扯什么嘛。杨晓丽把床头上儿子出生时的照片拿到张亦成面前说,你自己看看,那女婴为99lib?什么眼睛鼻子都那么像昱儿,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要不要到医院作亲子鉴定,看他们是不是有相同的血缘关系。张亦成盯着儿子的照片,话锋一转说,你想怎么样?杨晓丽说,把女婴给我抱走,越远越好,不要让我看到,否则,我们现在就离婚。张亦成沉默,又掐灭手中的半截烟,转背又点燃一支。杨晓丽的嘴唇不自主地颤抖,公司是我一手创建起来,没有我,你还有今天吗,你陪客人,找小姐,我屁都没放过,你不让我参与管理,我信任你,我全心全意做一个称职的太太,生儿育女,侍候着你,我还不够宽容吗,你居然背着我去爱别人,去包二奶,这还不够,居然还跟人家生孩子,你是人吗?你太过分了!你还有胆把孩子抱回来,把我当傻瓜,还是要存心气死我,气死了我,这个厂就全是你的了,你就可以包十个八个了?张亦成,你不是人!
女人控制不住自己,扑向男人开始厮打。
够了,够了,张亦成狠狠地把手掌拍在茶几上,那杯碧螺春嘣的一声跳了起来,翻倒在茶几上,茶水从茶几上流到地上,茶杯滚了一圈,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在地上,当的一声摔碎了。杨晓丽停止了厮打,既然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今天晚上就把离婚的事谈清楚,明天就上法院。
无所谓,你想怎就怎样,张亦成扭开门锁,甩头走向车棚。
面对张亦成毫无留恋的语气和表情,杨晓丽心如刀割,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爱情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男人,他终究不会满足于爱情,他不会靠爱情活着,一旦有了事业,爱情就成为附属品了,唾手可得,而女人却愿意把自己的青春当作诱饵,垂钓金钱和爱情。怪爱情吗,怪男人吗,怪女人吗,怪谁呢?
为了不把员工和亲戚惊动,造成人心波动,影响公司的业务,晚上的谈判两人安排在一家酒店,一贵宾用膳房,一边吃饭一边商谈离婚事宜。房里的气氛并不融洽,但也不尴尬,到了这个份上,谁也没心思来谈感情,也没心思来争执了。原则上应该按当时投资协议来分的,但是结婚以后,谁也没有保管那份协议,杨晓丽在搬厂时,又看到那份协议,当时感到很好笑,撕掉了。张亦成也赞成,只是必须拿出协议,结果没有了。杨晓丽一口敲定,对半就对半,毫无争议地谈妥了资金,人员,车辆,原材料,办公设备,业务关系以后,剩下的是孩子和新工厂归属。两人产生了争议,都想要孩子,都不想搬出新工厂。关于孩子,两个人有争议,谁也不让,杨晓丽是有把握的,建议以法院判决为准,未判决以前由杨晓丽抚养。关于新工厂的归属,采取抓阄的形式。签是杨晓丽做的,一个写着是,一个写着否,抓到是,就不搬了,抓到否,就在离婚生效日起搬离新工厂,也不得再用丰泽这个厂名。做好阄条,杨晓丽扔到了餐桌上,结果张亦成抓个“否”,把阄条一甩,认了。
次日,杨晓丽起草了一份关于孩子归属问题的离婚协议,交上了法院民事庭。一个月后,一审法院判决孩子归杨晓丽抚养,张亦成承担一半抚养费。
第三十一章
杨晓丽没想到的是,张亦成搬出丰泽不到一个月,在惠州某镇注册成立翡成印刷制品有限公司,其速度之快,令她无法释怀,这明摆着完全是有预谋的,太狠心了。爱情梦破灭了,专职太太落空,令她一度消沉,但她是坚强的女人,很快就开始全心投入到丰泽的管理。婚变使她终于明白两件事,一是关于爱情,丰泽是她一生最伟大的爱情,最伟大的孩子;二是关于魅力,只有工作才能焕发出生命的活力,做专职太太,看上去很美,其实是人生的一个陷阱。涂脂抹粉或美容只改变皮肤的表面,无法消除一个人内心的皱纹,唯有工作能让生命从内到外保持常青。
她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厂区有永远抹不去的感情伤疤。
某日,杨晓丽接到了罗月丽的酒楼开业邀请,这家伙闷声不响地做饮食了。她如期赴约,经过沙岗大道,两旁已是高楼林立,原来的大草地,变成了一个豪华别墅区。当她找到了那家酒楼,罗月丽正忙着招呼来恭贺的客人。酒楼有些规模,名曰醉八仙,里里外外挂着古色古香的小灯笼,颇有特色。酒楼门口摆满花篮,挂了不少竖幅,缤纷异常。杨晓丽被罗月丽安排与黄彩霞同桌,411的女人们只有蓝红没到场。黄彩霞现在做人事经理了,看她样子,生活还真滋润。蓝红没来,她们很奇怪。她们不知道罗月丽与蓝红闹翻了,以为蓝红又去广州了,好久没有音讯。
开业宴请在热闹中圆满完成。罗月丽还真喝红了脸。这饭可不是白吃的,店主期待亲朋好友平时来棒场。黄彩霞在s镇,离这儿远着呢,过来吃饭可能性不大。杨晓丽第二天就带客人来了,罗月丽高兴呀,411的朋友有情有义,她全程陪吃。杨晓丽的客人也是女人。她们两个一聊,客人自然掺和进来。
杨晓丽说,咋想到搞饮食行业了?
罗月丽说,我哥一直是搞这个的呀。
客人夸她,这店还真不错,中档酒楼,打工者能消费,有钱常消费,定位不错。
杨晓丽说,开业那天人多,今晚咱哥们好好喝杯酒,我请客支持你。杨晓丽要红酒,她说能喝酒,小康喝不过我,我灌醉过他。
小康,现在还在你公司吗?
我与张亦成分了,他跟张亦成去惠州了,这小子被张亦成带坏了,我也不想留他。
我还以为你们和了,唉,现在这男人,没钱的窝囊废,有钱的花花肠装坏水。
客人说,这酒楼投资不少钱吧,装潢不错嘛。
所有的家当都抵上了,与我大哥一起开的,说心里话,都是晓丽的影响。
我的影响?我啥影响,你搞饮食,我做油墨。现在,我想透了,女人只能靠自己,爱情靠不住。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要想着安逸享受,这是我最惨痛的教训。我有钱了,过得比以前打工还难受,无聊,失落,无助,悲伤,唉,不说了,反正已经过去了。
客人不喝酒,吃完饭就要走。杨晓丽让罗月丽通知前台为客人叫了的士。送走客人,两个女人继续喝酒。
不愉快的事,忘记它,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姐妹干这一杯,为单身干杯!
对,还要为离婚干杯!
酒楼正悠悠地播放着一首歌:
《谁动了我的爱》
昨天你相信什么是爱
今天你已经被现实打败
付出太多你会变呆
得到太少也会变坏
这爱情迷茫的年代
爱是一种存款
情是一种借贷
你谈的是情说的是爱
你痴痴的等傻傻的待
为的是什么
所有的故事不要去猜
开篇充满期待
结局悲伤打开
这世界变化很快
男人真的很坏
女人伤心无奈
爱谁谁爱
只要自己活得精彩
这首歌太经典了,仿佛就是为我们定制的,我们俩谈的是情说的是爱,到最后结局悲伤打开,只有黄彩霞,谈的是爱说的是钱,她的结局还没打开。一个卡拉ok的歌手唱的。杨晓丽感慨万千,要把这歌拷贝去。
晓丽,我要批判你一个错误的观点,有了钱就能嫁到好老公,害得我好惨。
有错吗?我随便说说而已。
错了,大错特错,我想过了,有了钱的女人,一定嫁不到好老公。
哦?!你这是什么逻辑。
你说那女人有钱,比如说你吧,张亦成是好老公吗?
这臭男人,哪能算,我们是没钱的时候认识的。
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还没有想过,你别扯开,说你的理由。
那就说我自己吧,去年年初与华万方分手到现在,自以为有钱了,马东东,许高峰,大傻,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成功,都是因为有了点钱,才这么糟糕。为什么这样说吧,自以为有本事的男人,不稀罕你的钱,马东东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反正意思是不是自己赚来的钱,他花了不开心。许高峰吧,不算是好男人,所以她爱我的钱,骗了我的钱,便杳无音讯。大傻吧,是好男人吗?好男人,不会把你的钱当回事,你的钱白多了;坏男人,把你的钱当回事,不会把你的人当回事,你的钱迟早会用光的;笨男人,你不会把他当回事,你的钱浪费了。
唉,那我们今天还这么努力赚钱干吗,女人不约而同地说。
哈哈,相视而笑,我们赚钱不是为了男人,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是自己吗,太自私;是社会吗,太高调。那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有钱总比没钱好,没钱的话今晚我们还在加班加点,还能在这里喝红酒吗,来,喝酒。
晓丽,我问你,你谈的男人都那么优秀,比如柳涛,比如李编,你究竟最爱谁呀?
我没有想过,没时间。
那现在有时间。
李编吧,她思索了一下,当初选他就好,至少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呀。
这不能成为最爱的理由吧。那如果把柳涛、李编、张亦成三人排在一起,你会选择谁?
李编,他迂腐一点,是的,有明显缺点的男人,比没明显缺点的男人,好把握;有正当爱好的男人比没正当爱好的男人安全。
怎么说,我听不懂。
你看吧,有正当爱好的男人,发了财他会去发展他的爱好,没正当爱好的男人,他会去寻花问柳,这是自然规律。
晓丽不简单,很经典呀,干杯!
是吗?失败里总结出来的,没有失败,没有痛苦,就不会长大。
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那你呢,是不是最爱坏男人了?
我最爱的人华万方。
你骗谁,你不是马东东长马东东短的。
因为华万方最懂女人心,最疼我呀。
谈情说爱谁都恩爱,进入家庭角色,不一样,男人永远是喜新厌旧的动物。
你错了,我最恨的人是马东东,要不是他,我哪会上许高峰的当,想当初就是他,我赌气才与许高峰那么快……
那么快上床吧,嘿嘿。
傻笑,学蓝红学得真像。
唉,一个女人如果一生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谁,那她真的很悲哀。
哦,是吗,打电话问问蓝红和黄彩霞,看看她们最爱的人是谁,也许她们不知道呢。
你自以为是吧,蓝红最爱的人肯定是叶南林,不然她还会去广州吗。
红酒瓶空了。再来一瓶,这是第二瓶。
记住,今晚咱哥们不醉不归,杨晓丽说。
第二瓶喝完,两个女人都醉了。她们相扶着,高一脚低一脚从二楼下来。杨晓丽拿出钱包去付款。罗月丽转身挡住,把钱推了回来,在我的店子里你还付钱,谁敢收你的钱,说!杨晓丽把钱推过去,你不收,我下次不来了。罗月丽把钱推过来,谁敢收,我炒他鱿鱼。两个女人推推搡搡,推到门口马路边,突然从巷子蹿出一条黑影,一把拉住杨晓丽的背包猛抢,杨晓丽被摔倒在地,仍没有放手,两百块钱飘洒而下。慌忙中,罗月丽抓住了背包带子。抢匪见不得逞,捡起地上的两张票子,飞向了一辆开来迎接的摩托车,飙进茫茫夜色中。杨晓丽从地上爬起来,哎,妈呀,这么乱的,这么倒霉,差点回不了家,手机,钥匙都在包里,这社会变化真快,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有人这样抢劫了,胆大包天,居然还在门口。
酒惊醒了。伤着没有?罗月丽放低声音说,没伤着就好,钱当付给我了,这情我领了。为不惊动吃饭的客人,杨晓丽连连说没事,看看我的新车,月丽,杨晓丽把罗月丽拉上车,按响喇叭,拍拍座椅,打开音响。
去哪?
洗脚。
那是男人们的事。
你落伍,男人洗脚,女人为什么不能?
你醉了,你开车,别吓我。
我没醉,你怕什么,开车其实很容易,我开慢一点。哪天我教你,香车美女,羡煞多少人。
唉,我学会也没用,没钱买车。
你别买了,用我的好了,也别学开车了,我做你的司车。你说这世间的事怪不怪,没车的时候,总是别人给我开,现在有车了总是给没车的人开车,你看,有趣吧。
她们去附近一家美容院,杨晓丽熟络得很,一进门美容小姐就丽姐长丽姐短地叫,像春风暖洋洋地吹在心坎上。杨晓丽阿猫阿狗地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到哪都有人侍候你。美容小姐都20出头,各个如花似玉,到了这里才感觉自己真的老了,真的需要美容了。杨晓丽本想是做个面膜的,想想罗月丽难得来一次,那就奢侈一回,做一次美体。脱光衣服,给自己的男人看,感觉理所当然,心里美美,这脱给女人看,罗月丽有些不自在。罗月丽很拘谨,刚躺下,手机响了,谁呀,真不识时务,放在耳边,是罗向阳打来的,说是在酒楼门口等着,把上次说的那个老乡带来了。罗月丽挂了机,心里想去看看,无奈美容小姐比她还急,早已把护肤霜擦到了她的背上,这小姐肯定是拿提成的,不然是没有这么急的。再看杨晓丽美目微翕,婀娜多姿,正享受着,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与那家伙无缘,旋即闭上眼睛。
手机又响了,还是罗向阳打来的。罗向阳发脾气了,说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回去,那人很不错的,比马东东还要好。大哥为妹妹那个急呀,怕妹妹嫁不出去似的,真是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和尚不急,太监急。杨晓丽睁开眼,听罗月丽说要相亲,来劲了,说一起去,顺便帮她参考参考。那就做个胸脯护理吧,做完就走。
车到醉八仙,两个女人并没有下车,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偷偷观望。罗向阳说,那个男人正与他一起站在酒楼大门口。看到了,那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指间夹着烟,头发梳得光亮光亮的,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男人抽烟的动作很优雅,稳重,成熟,确实很有男人味。
不错哟,杨晓丽说。等两个男人转身,两个女人开了车门,跟了上去。还是她俩吃过的那间房,罗向阳对她们姗姗来迟,瞪着眼一脸不悦。男人很随和地自我介绍说,复姓欧阳,名忠,就叫他欧阳好了。说着,男人给她俩递名片,头衔是生产部经理。罗向阳添油加醋地吹了他几句,他就吹开了,他是大公司经理,大家放心点菜,只管点,把你们酒楼最好的菜最好的酒都上来。这人很摆谱,一开始牛皮吹得当当响,炫耀自己有钱,生怕女人们不知道似的。两个女人不喝酒,劝两个男人喝。杨晓丽在罗月丽耳边耳语了一阵,这男人用钱来表示他能干,能征服女人。既然这样,两女人就顺了他的意,好好宰他一顿,要上最贵的菜,要摆满一桌。点了八个菜,罗向阳说,是不是太多了,别浪费。欧阳说,没事兄弟,只要美女们喜欢。酒至半酣,欧阳有几分醉意,目光却一直盯着杨晓丽,盯得杨晓丽满脸通红。罗向阳看在眼里,咋回事,不对呀,悄悄对罗月丽说,给欧阳先生敬一杯。罗向阳这样一搅和,那情形就更不对了。欧阳从对面换坐到杨晓丽旁边的椅子上,来,罗小姐敬了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望着他俩举杯一饮而尽,罗氏兄妹面面相觑。哥哥把妹妹叫到门外,咋回事,我是给你提供机会,你怎么把杨晓丽也带来,你看,现在好了,欧阳喜欢上小杨了,你真没用呢你。罗月丽也生气,人家不喜欢我,我赖着嫁给他吗?兄妹俩你眼瞪我眼,气嘟嘟地各自坐回到桌上。这回好了,给了他们单独的空间,欧阳正与杨晓丽频频碰杯,睁着笑眯眯的眼睛问杨晓丽想不想去工厂做文员,他办公室正缺一个助理。问杨晓丽是否有男朋友,罗月丽照杨晓丽屁股狠狠捏了一把,她有呀。杨晓丽痛得尖叫一声,把欧阳吓了一跳。欧阳的酒杯停在桌台上方,斜着眼睛,瞄着杯底,哦,没关系,还没结婚吧。结婚了,罗月丽冲着欧阳的脸说了。欧阳把杯里剩余的酒倒进嘴里,把杯底向外巡回了一遍,结了也没关系,还没孩子吧。孩子也有啦,罗月丽说,还不死心,真是的。杨晓丽捂着嘴巴转身奔向洗手间。罗月丽跟到洗手间,你这家伙,就想拆我的台呀。杨晓丽说,没有呀,我逗逗他而已,这样的男人多来几个,你酒楼的生意不是红火了吗?
两个女人在洗手间聊了一阵,笑弯了。从洗手间回到包房,发现罗向阳趴在饭桌上睡着了,打起了呼噜,欧阳仰靠在椅子上,眼珠子还在打倒转。罗月丽叫服务员,把台面收干净了,扶他们上藏书网楼休息。
相亲的答案第二天出来了。罗向阳告诉罗月丽,小妹呀,欧阳说他喜欢穿红衣服的那个,你穿的是白衣呢。罗月丽说,哥,你猜欧阳最后怎么说。罗向阳说,我睡着了,没听见。他握着杨晓丽的手哭了,说他是离了婚的男人,不介意杨晓丽的过去,我才不做人家的后妈。罗向阳气炸了,哼,这鸟人居然瞒我瞒得那么紧,我劈了他。
因为这次经历,罗向阳从此不再向妹妹提介绍男朋友的事了。
杨晓丽想到这事,一直抿着嘴笑到丰泽。
听说张亦成在惠州发展很快,已经超过丰泽分割的水平,杨晓丽压力非常大。她痛下决心拓展业务,自己亲自维护现有客户关系,招聘业务员跑新客户,招待指定在醉八仙签单消费。她与罗月丽一天要通几次电话,啥小事也相互通报。提起那个欧阳,说起那个事,两个女人的心情都会醉酒一般的飘。转眼已至冬天,酒八仙适时推出鸳鸯火锅,生意像水一样流进来,醉八仙像火一样旺起来,望着楼上楼下热闹的场面,罗月丽忙上忙下,忙得开心。
酒楼员工都叫亲切地叫她丽姐,杨晓丽经常来,也叫丽姐,有时有人叫丽姐,两个同时答应,真有意思。她想让大家区分一下,可是大家还是这么习惯地叫,把两个女老板叫成一个人,谁叫她们像亲姐妹一样的好。生意忙,让人充实多了,即使有空闲的时间,感情上的事也会一闪而过,不会让人空得慌。其实一切忙顺畅了,也没啥事,都是她自找的,当了老板的人,都这样,这是杨晓丽说的,现在她体会到了。每天进了什么菜,一样一样要看,所以要起早床;晚上每扇门窗一扇一扇检查,所以她睡最晚;下午休息,员工都睡觉,她要查账算账,检查厨房与餐厅卫生,她不休息。
她从前没管过酒楼,完全依赖哥嫂帮衬,自己慢慢摸索,只要用心去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酒楼开了半年,罗月丽瘦了五斤,她说是免费减肥,也掌握了酒楼的运作。随着收益的稳定,罗月丽感受到了做老板的优越,说到打工与做老板,与杨晓丽不同,杨晓丽是有权利欲望的女人,她是有爱情欲望的女人,杨晓丽能把人管理到心服口服,她根本不喜欢使唤人。虽然员工尊敬她,因为她是老板,她没有管理权威,员工不怕她,但她精明起来,烦琐到让员工们头皮发麻。她常常会对发现的问题追根刨底,不管这问到底有没有意义,她让员工们总下不了台。
酒楼虽然只有三十几号人,但员工与员工,员工与管理需要慢慢磨合,对于醉八仙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三十二章
一日,午餐过后,客人少了,服务员阿金匆匆找到正在招待熟客的罗月丽说,楼上玫瑰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挑剔得很。罗月丽本想叫部长上去,后来想想还是自己上楼,玫瑰房里坐的确实是一位不速之客,久违的华万方,他正在靠椅上点烟,火苗忽闪忽闪的。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华万方开口了,没想到吧,酒楼生意不错嘛。罗月丽在华万方的对面坐定,还好,欢迎华老板常来捧场。华万方弹了一下烟灰,开门见山吧,我准备开一家分厂,有没有兴趣去。哦,我能做什么?我现在只会做饮食,其他啥都不会,罗月丽说。此时此刻,她很理智,当即回绝他,以前的那个罗月丽已经不复存在了,华老板,作为酒楼的负责人,我欢迎你常来捧场,你今天是我的顾客,你要点什么菜,我尽力为你安排,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应该物色更合适的人去。没想那么复杂,我只是建议,收入当然不会比你开酒楼低,你考虑考虑,华万方起身,顺手拉过罗月丽,强吻她。她坚决推开了,她能听到自己抖动的心跳,她必须克制自己,华万方下楼的脚步声,茫茫如烟,她能清楚地数得着,他的脚步是犹疑的,她无法把握住它的方向。在这座城市里,她与他彼此记在心里,无须言语,无须联系。他的电话号码改了,她的电话也改了,他没有留电话,她也没有下楼送他,也许真的相见不如怀念。
罗月丽心情打乱了,忙到没有时间想的事情,一件件跳将出来,激起感情的涟漪,带动内心的不安,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寂寞。她每天要听《潮湿的心》《谈的是情说的是爱》,听到多少次,也不厌倦。有时,她呆呆地看着某桌吃饭的人出奇,有时她也会想,也许哪一天就会在某一个角落又看到一个朋友,那是多么高兴的事,每天她会仔细看过每一张台,无论新朋老友,都要送上自己的微笑。
她充满期待地幻想着每一个惊喜的出现。马东东就是在这个时候,奇迹般出现在她的酒楼。
那是中餐时间,罗月丽照往常一样巡视餐厅,亲自问问菜的口味或服务什么的99lib.t>,蓦然发现一个背影,好熟悉,背影背对着她,看他自斟自饮地喝茶。她本想走过去叫他,思索了一会,后退了回去。她到收银台,查到马东东的账,他只是吃快餐。罗月丽让收银的嫂子给他打八折。嫂子没见过马东东,不大理解,要么全收,要么免费。罗月丽笑笑,自有她的道理。结账的时候,打八折,马东东感到特别高兴,他以为是酒楼的促销手段,快餐炒得好,价钱又便宜,走的时候还笑着说感谢。接连三天,他不是中午就是晚上来吃快餐,中午来的时候马东东穿西装,打领带,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晚上来穿休闲装。第四天上午,酒楼门口贴了一则招聘启事:
招聘启事
本酒楼诚聘经理一名,男性,身高173cm,年龄29岁,打工10年,形象好,懂管理,符合条件者请到收银台咨询。
这样的招聘广告独一无二,看招聘广告的人,无不惊讶得目瞪口呆,无不疑惑重重。看广告的人不少,没有一个条件相符的人来面试。时至中午,马东东夹着公文包来吃快餐,注意到门前张贴的那团红色,对求职者来说,绝对是渴望的火焰。走近瞧了一眼,马东东吃了一惊,招聘广告上写的身高和年龄怎么跟自己的一模一样,感觉蹊跷,抱着好奇的心理走到收银台咨询。一位服务小姐把他引领到了二楼,说是见老板,打开玫瑰房,不见有人,却摆了几个小菜,几瓶啤酒,两套餐具,酒杯盛满金黄色的啤酒,莫非走错了房?马东东心生狐疑,难道老板考他品菜的功夫,或者说要他对菜提意见,第一次应聘酒楼的工作,没想到老板面试的方式这么特别,正迷惑不解地思索着,服务员又送上一道菜:清蒸福寿鱼,放在了餐桌的中间。这种做法很特别,似曾相识,马东东想起罗月丽的厨艺,她做清蒸福寿鱼是鱼腹下放葱和姜条的。正纳闷着,玫瑰房的门被推开了,罗 月丽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你?他也是惊呆了。
山不转,水转,怎么又见面了,她笑而不露,一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你在这里上班吗,还是?
别误会,我是代表老板来面试的,这么巧,怎么会是你,这是我们的缘分。
惊讶过后,他努力保持平静,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真丢人,好在她不是老板,阿弥陀佛!她看出了他的心思,为缓解气氛,你饿了吧,先吃饭,别让菜凉了,吃完了,问题就出来了,结果就知道了。不管罗月丽代表谁,不管是谁点的菜,他也毫不客气,开酒喝起来。
你打算怎么考我?你们招聘的条件很奇怪,我看就是招我吧,我可没有酒楼管理经验。
呵呵,这可能是你跟我们老板有缘吧,没有经验不要紧的,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经验。
我也经常这样想,又不是造原子弹,开口经验闭口经验,没什么意思,所以说你们老板很特别,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考人的,你们老板不一般。
马东东这一年来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谈吐,还是那样的笑,似乎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他手里的公文包和脖子上的领带,足以说明他在找工作,他平时根本不打领带,她的判断是对的。马东东还在圆他的打工梦,打工梦就是变相的仕途梦,这种体现在第一代打工人身上特别明显。
她要顺着马东东这种传统思想说事,我们老板重才,只要你表现好,积极肯干,你的工资肯定加得快。
那要看罗小姐推荐了,打工不容易,遇到个好老板更难。你就把我当一般应聘者,我不介意的,也不想攀你的关系,劳你费心。
果然,他还是那样傲气凌人,要挫挫他的锐气。该怎么说,让他回心转意呢?马东东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心里盘算着激他一下,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你能干,这些年都过去了,还在找工作,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进步呢?这一句话从昔日的女朋友嘴里说出来,触到他内心的痛处,感觉很不光彩,脸火辣辣地烧。
他想反击她一句,可话到嘴边,忍住了,马东东停下夹菜的筷子,好吧,如果你不愿意推荐的话,吃完饭我就走,这单我买。
对于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今天她就要以朋友的身份,让他撕下这面子,哦,老板还没见着,你就走,你做这么多年的管理,价值体现在哪里?要走就走吧,单不用你买。
这回他沉住了气,你甭赶我,赶我走,我还不走,反正不吃也吃了,人情也欠了。
我看你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你还不如那个贾宝玉,人家还为林妹妹出家,你呀,差远了。
不是面试吗,别扯那么远好不好,吃完了,可以面试了。
这中午时间,不要去别的地方面试吧?急什么,不如随便聊聊,这几天有收获吗?有啥感受。
我都打腻了,还有什么要感受的。
是不是有英雄无人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受呀,罗月丽揶揄他。
别抬举我,我不是什么英雄,不过说我不成功,嘿,我还真不服气。
但在事实面前,你不得不低头呀,你不能老怪老板不欣赏你吧,你不能老抱怀才不遇的思想吧。
你看吧,历朝历代,有多少忠良贤臣受重用?成功的人有三类:第一是最愚蠢的人,第二是最狡猾的人,第三才是最聪明的人。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一个表哥,小学文化,现在一家80.99lib.0人的工厂做经理,人家老板看重就是他没有多少能力,因为老板招的有能力的人,不是跳槽,就是做不了半年自己单干,说不定倒挖老板的墙角。
别说那么大,历史我懂的少,我只想问你是第几类?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哪类都不是,我是我,马东东。
马东东先生,准备好了吗?我可以开始面试了吗?
开始吧,我已经习惯了。
好吧,第一个问题:如果今天没应聘成功,你打算怎么办?
哦,是吗,没有成功也没关系呀,我明天还有几家单位等着复试,不用你操心。
你平时这样跟主考官说话的吗?
哦,对不起,我相信今天我一定成功。
这还差不多,请听第二个问题:如果应聘成功呢?
我就过来上班,这也是考题吗?
老板出的题呀,我只是照本宣科。你知道你工作失败的原因在哪吗?我告诉你,就在这里,你的退路太多,要成功就要孤注一掷,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道理我比你懂,我还没有承认我失败。
马东东先生,你不能这样与主考官说话的,你的语气不对。我告诉你,我们老板比你年轻,还有杨晓丽比你年轻,你成功吗?就说现代流行的“五子”你有哪子,车子,你有吗?房子,你有吗?票子,你有吗?妻子儿子,你有吗?一连串的追问,抑扬顿挫,问得他心慌意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罗月丽狠狠打击马东东高昂着的自信心,马东东终于低头服输。
不要说了,我不成功,不成功,得了吧,我投降了。
投降,不是男子汉。
她一本正经伸出手,马先生,我现在就去向老板汇报面试情况,这顿饭是我们老板请你吃的,请稍等片刻。
这次成功的表演,彻底征服马东东,罗月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装着上三楼请示,逗留一会儿,回到二楼握着马东东的手,马先生,恭喜你,你被录用了,明天就可以来酒楼上班,我祝贺你!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假装的端倪,笑是笑,说是说。你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就说明你有勇气去面对它,就说明你能改变自己,我已把面试结果告诉老板,待遇方面,我会尽量让老板满足你的要求。
这么简单特别的面试,马东东头一回遇到,一头雾水,将信将疑,仿佛在梦中,走出酒楼,夕阳西下,看看真实的天,摸摸真实的脸,回头望望醉仙楼三个镏金的大字,欢快地唱起了《外来妹》的主题曲。罗月丽在二楼一直望着马东东坐摩托车往东风路而去。
马东东回到出租屋,总是在琢磨这面试经历的合理性和逻辑性。他猜想老板肯定是罗月丽的老公,或者情人,给曾经的女朋友的老公或情人打工,不丢人现眼吗?自尊心跑出来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他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但一想到,罗月丽的那番话,心里又放不下,毕竟工资可观,韩信受胯下之辱,又为哪般呢?事业心又把自尊心打了一拳,把面子撕了下来。可面子又说,你真没出息,当初选择离开她,现在又巴结她。马东东思想有些乱,分不清了东南西北,不去不去。可是,道德又出来审问他,你算什么男人,答应人家的事,又不兑现,这不是玩骗人嘛。
他犹豫不决,罗月丽打来了电话,我知道你在犹豫了,我老板是香港人,一个月也就来一两次,你答应我的事,如果不来,我到时就告诉那些朋友,同事,说你不守信用,看你怎么混,但我知道你是个守信用的人,不会这样的,也请你记住朋友的话,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后路,那将是成功最致命的弱点。
我没有说不来呀,你知道我是个守信用的人,一定来的。
想想罗月丽的话说得在理,马东东深刻检讨自己,打工了这么多年,付出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收获了什么呢?昨日同学打电话来说,他在家乡养猪,现在可是养猪大户了,评上了省级劳模。遗憾呀,等着别人来承认自己,那机会多么渺茫。自己真的退路太多,所以难以成功,自己确实因为找女朋友容易,所以至今没结婚。一不做,二不休,马东东当即收拾行李。
次日,醉八仙酒楼早餐热闹时分,罗月丽等在收银台,一边忙着,一边往外瞧。马东东拖着一只偌大的箱子,提着桶子被子一拐一拐地来了。这死鬼,终于开窍了,罗月丽心里窃笑,放下了手中的活,亲自迎上去,帮他提被子,把他安排在三楼,住在自己隔壁。房间早已打扫,设备早已整理,只等马东东把行李物品搬来,罗月丽帮他一件一件安置好,体贴周到,才下楼忙活。马东东心情就像鸭子归巢似的,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他打量着小小的单人房,席梦思床,粉红色床单,灰白色办公桌,崭新的皮靠椅,玫瑰色的布衣柜,地板光亮照人。房间虽然小,却十分精致,可见布.99lib?置的人费了一片心思。马东东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搬家了,这是他感觉最棒的一次。
酒楼的早餐已接近尾声,熙熙攘攘的客人陆陆续续散去了。罗月丽安排所有员工在酒楼门口集合,那是酒楼开业以来第一次全员集合,酒楼一共32个人,站成了两排。罗月丽从来没有这样讲话,有些结结巴巴,惹员工都憋不住笑了。她宣布自今天起酒楼的管理工作除财务外,其他由马东东经理全权负责管理,特别强调了老板不在酒楼时,他有权解雇任何一个人。马东东一直在工厂做主管,集合发言很内行,上台从容自若,第一声不是说话,是一声响亮的立正,这一招跟台湾人学的,让酒楼员工感觉很严肃,工作不是随便的。马东东虽然对酒楼管理一无所知,但语言表达能力强,讲起来轻松自如,员工反响不错。
酒楼员工尊称马东东为马经理,他舒服到骨子里去了。马东东在会上的表现,打响了管理醉八仙的第一枪。罗月丽对马东东的能力,从刮目相看,到内心已然认可。马东东注意到第一排左边第一位,他讲话时,这个人在挖鼻孔,不屑一顾,心不在焉,吊儿郎当的样子。马东东提起这个人,罗月丽告诉他,这个人是厨房领班,叫袁阳平,跟老板开大排档,一直跟到现在开酒楼。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元老。其实没什么,马东东感觉他有点不服气,是老板没提拔他吧。对于袁阳平这个人,罗月丽很了解,她不想让新进的马东东与他有矛盾。罗朋丽说,他是个粗人,我跟老板讲了,他也就只能做个领班了,炒大排档的菜还行,炒酒楼的菜,手艺差些,老板看他是元老,由着他一点,让他做个领班。为方便马东东开展工作,罗月丽觉得有必要找袁阳平谈,安抚一下他,袁阳平表面应允得很好。
袁阳平虽然口头答应好好配合,但在实际工作上,他做不到,与马东东处处唱反调。对于倚老卖老,马东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工厂也经常遇到这种事,要树立威信,要变革新管理方法,元老是第一阻力,他们不买账,还会在背后唆使员工作对,搞山头主义。马东东意识到,不给点颜色,当他是病猫了。他决心,第一件就是要刹住这股歪风,首先就拿袁阳平开刀。
马东东发出口头通知,每天早餐后酒楼员工都要集合一次,他主持宣讲,主要是总结前日工作得失,布置安排今天工作。果然,通知传达后,次日早会,袁阳平和厨房八人不参加早会。
面对公开的对抗,场面很尴尬,马东东绷着脸,去厨房叫袁阳平,袁阳平根本不睬他。没办法,他只能如实将情况告诉罗月丽。罗月丽去叫他,他才晃悠悠地进到办公室。
袁阳平站着就站着,也不说话,没有冷清,斜睨着眼看墙,看你能把我怎样。
马东东问,为什么不参加早会?
你没看见吗,菜刚回来没有整,开什么早会呀,你有闲工夫,我们没有。
我们早会只要十来分钟,会影响你整菜吗?
你这样说,整不出菜,你负责吗?你会搞吗?先生,你要搞清楚,出了问题还是我负责。
马东东气到拍桌子,袁阳平跟他叫板,吵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你们吵什么吵?罗月丽火冒三丈,讲理还是吵架,袁阳平,马经理是你的上司,你连起码尊重上司的常识都没有,再说马经理,你也是,有必要跟下属吵吗?有问题好商量,知道吗?开早会,我觉得形式很好,这是一种新型的管理方式,大家要以开放的心态来接受它,不能什么事都拒绝它,那样你就不会进步。我想,马经理要检讨自己的工作方式,袁阳平要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罗月丽采取的是各打八十大板的缓兵之计,袁阳平如果闹僵了,厨房罢工,今天酒楼就得关门。
袁阳平不置可否,甩头走了。罗月丽对袁阳平无可奈何,马东东感到也窝囊,心里不好受。罗月丽决定,早会照样执行,厨房由袁阳平指派一人整菜,可不参加早会,这样一来,袁阳平每天不用参加早会,成为特例,酒楼员工背后笑话马东东。袁阳平每天洋洋得意,从马东东面前经过,依旧昂头挺胸,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经理。
马东东对罗月丽抱怨,这样下去,他怎么管?罗月丽解释说,要注意特别情况,特别处理这回事,袁阳平就是这个特别,你没看见,整个厨房的人,包括师傅都听他的,而不是听你的,你应该明白这就是他的强处。慢慢来,急功近利不是做大事,不能忍不能做大事,你要炒他,我支持你,只怕会把酒楼搞砸。
这件事情算风平浪静了。马东东只能忍了,暂时奈何不了袁阳平。
这酒店没人做经理,一向平安无事,好好的多一个人帮手,反而越帮越忙,越帮越复杂,马东东每天忙上忙下,也没有歇息过,再看账簿,每天的营业额也没有增加过,这难道平白无故增加了这么多事?这也许就是管理的秘密,看到了这现象的存在,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为让马东东恢复积极性,罗月丽总是表扬他,鼓励他。马东东心平静了,有了些想法,提出两条建议,酒楼还没推出自己的招牌菜,像这样规模的酒楼,那是太遗憾了;另外,据我观察,中餐一楼空间太小,餐台多,人员拥挤,用餐感到压抑,好99lib?多客人在门口望了望,就走了,如何利用空间呢,建议进门口左边搭棚,可以增八张餐桌,夏天是好场所。停车场转到右边墙旁边。经马东东这么一说,罗月丽豁然开朗,确实是好办法。罗月丽喜上眉梢,不错,你是酒楼的经理,你只管做主吧,记住了,想到就做,不要只说不做。
按马东东的规划,订做了餐棚,并安装完成,居然大部分客人喜欢坐外面,因为棚子下更浪漫,更有情趣,空气更新鲜。罗月丽乐滋滋的。马东东对自己的创意很得意,说现在的人,浪漫其实就是花心,就是喜新厌旧,饮食就是要抓住这种社会潮流和文化特征。
马东东还发现,客人订玫瑰房的多,经常要改房。这年代能坐到这儿来吃饭的人,不缺吃不缺穿的,可不单是满足口福,重要的是心情,说白了就是吃得有情趣,吃得有意义,尤其是夫妻两人,男朋友与女朋友,谁不想要玫瑰包房,看到玫瑰那两个字,女人心里要甜三分,男人心里要美三分。马东东建议把二楼十间雅座房,改五间为玫瑰房,每间房门印上一朵漂亮的玫瑰花,这样不就解决了嘛。罗月丽表示赞同,但是毕竟吃饭的客人不一定是情侣呀。马东东认为不是情侣也不妨碍订玫瑰房。
马东东说到做到,真把醉八仙二楼十间包房改了五间玫瑰房,而且改得很别致,分别叫玫瑰风情阁,玫瑰雅情阁,玫瑰情怀阁,玫瑰相悦阁,玫瑰知心阁。客人要玫瑰房,只要订房,基本上有求必应,这点小启发,二楼生意又增色不少。罗月丽得意地袖着手,踮着脚,高跟鞋叮当叮当从包房前踱来踱去,突然问马东东,如果你现在来吃饭,你会选哪个房。
哪间都可以,最喜欢风情阁,马东东说。
风情?风情是什么呢?罗月丽悄悄把自己关进卧室,换上一条黑色的短裙,露脐的上衣,照来照去,至多只能叫性感;换上了一套紧身的淡绿色的裙子,照来照去,还是不像,至多只能叫多姿。她又穿上一套粉红色的套裙,照了照,还是不像,至多只能叫蹁跹,那风情呢,那风情万种呢。
试不出来,想不出来,空闲时,罗月丽问马东东,那你说,什么叫风情呢?
只可意味不可言传,马东东哈哈大笑,我不解风情,你不要跟我讲风情,要讲,你就去问张曼玉,她是我的偶像。
张曼玉?罗月丽当日就去音像店搜了一把张曼玉的影碟回来,一张一张地看,寻找风情万种的感觉,总算是摸着头绪了,某日似有所悟,急急跑去问马东东,风情万种是你们男人想的吧。
是吗?应该是你们女人表现出来的吧。电视剧《圆月弯刀》里,张曼玉有句台词:黄花树下不见不散。那张画面你看到过吗?
我刚看过,飘飘落叶,飘飘柔情,娇怯的回眸,那就是风情万种呀?那是演戏。
梅艳芳唱《女人花》,那种柔情似水,那种痴心妄想,那忧郁的绽放,你不觉得也风情万种吗?
马东东这么一说,罗月丽更想领会风情万种的真谛,把《女人花》买了回来,不停地播放,还不停地模仿。
酒楼的员工感觉老板娘这些日子总是有些不正常,唱梅艳芳的歌,学梅艳芳的姿态,一夜之间成了梅艳芳谜,而新闻里突然传来梅艳仙逝的新闻,罗月丽才停止模仿。
你们男人一定是好色,女人多露当是风情,罗月丽转了个弯对马东东说。
马东东说,你问我,我昨晚也思考着,什么叫风情万种,我也搞不清楚,但是我就是喜欢那张画面,让我心颤情动。闭目回想,风情万种应该就是把女人味发挥到极致,展现在男人面前。
那女人味又是什么?罗月丽本身就很有女人味的,她只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马东东真心喜藏书网欢的类型。
锐意改革,气势咄咄逼人,马东东充分显示出管理能力,惹火了袁阳平。扩棚工程结束后,袁阳平贼头贼脑敲开了罗月丽办公室的门,向她报告马东东在联系盖棚的业务中拿了回扣,本来5000块,报了6000的账,这个可以去问包工头阿绅。真有此事?罗月丽将信将疑,先让袁阳平别声张,等着她调查清楚,一定给他一个合理的答复。她思考着这马东东会不会贪这钱,在别处还不敢说,.99lib.会在她下面贪钱?
罗月丽还没找马东东来证实,马东东自己来了,见面就说,我辞职不干了。
干出了成绩,你就不干了,你不是笨吗,难怪你三天两头换工作,别的老板巴不得你走。
你跟老板讲,我要把袁阳平炒了,现在我就提拔一个。
你们怎么啦,99lib.又是他不服你吗?
这个人我不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你知不知道袁阳平为什么敢跟你斗?
老板宠他呗,元老呗,他有啥本事,没有他这根红萝卜,不信咱出不了菜。
不对,你知道吗,厨房的厨师一半是他的人,炒掉他对酒楼的影响很大,上次我跟你讲过的。
既然这样,那我走,给我把工资结了,我不想这么窝囊。
大智慧的人大缺点。马东东的缺点又露馅了,罗月丽趁机揪住他的弱点,你还像三岁小孩,遇到工作上的困难,临阵退缩,你是男人吗?有本事你就跟袁阳平斗下去,斗赢他,让老板相信你,让酒楼业务更大。罗月丽杏目圆睁,瞪着马东东,直到马东东感到眼睛有了刺痛的感觉。马东东才悻悻下楼。马东东是创造型人才,他适合打天下,创业绩,不适合守业,因为他缺乏忍耐性和柔性。
至于收回扣,必然两种结果,要么是袁阳平诬陷,要么是马东东真吃了。为了把事情弄清楚,罗月丽暗中找工头阿绅询问,阿绅一口咬定只收了5000,是马东东让他开的6000。阿绅毫不掩饰地回答,让罗月丽产生怀疑,如果阿绅是马东东找来的人,不可能这么直接地告诉她马东东虚报工程款。于是,她开门见山问马东东这情况是咋回事。经了解,阿绅自己找上门来问业务的,刚好马东东正四处找人,显然是内部人员透露的消息,透露消息的这个人就是袁阳平。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罗月丽没有细问,反正她相信袁阳平与马东东之间,明争暗斗,彼此有些小动作,也不足为奇。
罗月丽把袁阳平的告状不了了之,全不当回事,马东东依然是经理,这使袁阳平愤愤不平。
接下来,罗月丽发现马东东下班就不见人影往外溜。于是,她决定盯他一回,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披了外套,梳了头,风风光光地从后门出去的。罗月丽紧跟下楼,尾随而去,经过东风路,马东东居然在长田工业区一家酒楼找女孩子幽会,与那女孩面对面,有说有笑。事实就是事实,罗月丽看得两眼发直,这回真的煮熟的鸭子飞了,她气得没法往下看。回到醉八仙,罗月丽一直在二楼的玻璃窗后观察,是要跳槽?这不大可能,她给他的薪水,同行不可能会给的,薪水给高了,他总有一天要飞出去的,杨晓丽与张亦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要把握男人,就要把握财权,控制他的经济,这不光是她的想法,有头脑的女人都是这么想的。
一连三日观察,马东东夜夜如此,罗月丽心慌慌的,担心马东东在追女孩。她终于忍不住问马东东每晚去长田干什么,究竟咋回事?
袁阳平居然敢叫人在外面威胁我。
你确定吗?
在这里除了他,还有谁,我打算把他的身份资料交到派出所去。
别激动,你在干什么?少出去不就好了呀。
你管我干什么,叫老板来,马上炒他。
我现在就去叫袁阳平上来,你们当面说清楚。
袁阳平上来,嘴上叼着一支烟,屁股歪着靠在墙上。马东东看不惯他那样子,吼了一声,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好!袁阳平更嚣张,把烟头一甩,指着马东东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骂谁,你不睁眼看看我是谁。罗月丽站在一边,没有来得及插一句话,两个男人就动手打了起来。男人像斗红了眼的公牛,任凭罗月丽喊叫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袁阳平没沾到光,丢下一句你等着,噔噔跑下楼去叫他那帮哥们去了。
我这就打电话报警,罗月丽惨白着脸,慌了神。
报什么警呀,你要不要开店了,马东东上气不接下气。
马东东摸出一根钢棍,站在三楼门口,你去一楼,叫厨房那些人不要上来,谁在这里让我看到,明天谁就打包走人。马东东握着钢管,手心直冒汗。
罗月丽是吓到出冷汗,她没见过这种打架场面,战战兢兢,下楼时腿发软。
半小时后,罗月丽上楼来说,没事了,袁阳平出去了,明天叫他走人。
罗月丽考虑到马东东的安全,为安抚袁阳平,多发了一月工资给他。袁阳平的人缘关系不错,酒楼的人都到门口来送他。马东东在收银台,盯着门口,对袁阳平冷眉相对,也毫无惧色,他不是来送袁阳平,他是来了解到底有谁会送袁阳平送多一步,谁送多一步就跟在后面打包。没想到袁阳平在转身的刹那,蓦然回头,向马东东伸出右手说,马东东,你赢了。袁阳平脸色粲然,毫无敌意,马东东很讶,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
马东东还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袁阳平脱手而去。
马东东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想开了。袁阳平不全是与他争权,也不全是争金钱,他与他争一个女人,这粗人不粗,最终也没有看清究竟谁多送了一步。
员工们以为有好戏看,原来这么平淡。上班,上班,各就各位上班,各忙各的活去。
送走袁阳平,马东东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有惊无险。他要与罗月丽聊聊这些事儿,缓解一下气氛,罗月丽不在大堂,应该在三楼宿舍。他敲她的门。
她说,我想休息一下。
打扰一下,有要事商量,老板。
老板?罗月丽听真了,心一热,把门开了,马东东挤了进去。
你哭了,为谁哭?吓哭了?
罗月丽怔怔地望着马东东,像个委屈的孩子。
你瞒着我,马东东伸手为她拭泪,他的胸怀已经敞开。
她情不自禁靠了上去,你不是与一个女孩子幽会嘛。
是吗,是你吧,马东东抚弄着她的头发。
你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我一直是通的。
你知道这酒楼老板是谁了?
知道,不是你吗,早知道了。
不,我不是老板,我要做老板娘,她搂紧他。
像藤萝一样缠着,幸福爬满房间,甜蜜从根部上升到叶尖儿。
他们热吻的时候,罗月丽的手机唱响了动听的歌谣,和弦音的,声音特别好听。谁这么没趣,打扰人家的好事。手机唱第二遍,还在唱,大有非接不可的决心,罗月丽的嘴唇极不情愿地停在了马东东的唇边,把挂在胸前的手机翻在掌心,是杨晓丽。马东东说,接吧,生意来了,说不定又是订房。手机通了,杨晓丽慌慌张张地说,月丽,你咋啦,才接电话,急死我了。罗月丽说,你急啥呀,打扰我的好事,哼!杨晓丽说,别说那么多,黄彩霞出事啦,现在东华医院,你准备一下,我马上过来接你。不会吧,罗月丽心里咯吱一下,放下电话,平静地对马东东说,亲爱的,你出去一下,我换一套衣服。还换啥衣服,马东东愣愣的,眼里还残留着没有熄灭的火花。罗月丽娇嗔地给他一个媚眼,把外衣笋壳叶一样剥了下来,露出了春笋般的肌肤。马东东内心的火重新燃烧起来,你现在去哪嘛,他缠住她鲜嫩的腰,唇粘在她的后颈上,又把她的耳朵连同耳环含在嘴里。她转身搂着他的脖子,亲爱的,晚上回来让你亲个够。
手机再次唱响,杨晓丽到醉八仙了。罗月丽扣上最后一粒扣子,连蹦带跳下了楼。马东东干巴巴地,望着她,穿衣,开门,回头,飞吻。杨晓丽站在车门边,挥舞着手。
她咋啦,有这么急吗,罗月丽躬身钻进车里,哐当关了车门。
急什么,反正已经进医院,刚才看到马东东在楼上,你们又勾上了,是不?
你这是哪里话,我们叫重修旧好。
刚才你们不是在做好事吧,呵呵,我没说错,你个死鬼,什么时候学会色诱男人了!
去你的,我爱他,他爱我,怎么叫诱呢。
黄彩霞出啥事呢?不管出啥事,去医院看病人,就得去市场买点水果,或者花卉什么的。罗月丽买花,杨晓丽买水果。罗月丽买的是一束康乃馨,杨晓丽买的是水果篮。
能出啥事?车祸?生病?谁告诉你的?
别问那么多,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
她生小孩了吗?
她女儿与我昱儿只差一个月,你不知道吧。
她跟谁的呀,郑勇吗?
也许是吧,鬼才知道,我怕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哈哈。她输惨了,你赢定了。
啥呀,我捡了她黄彩霞的破鞋子,怎么算赢了她,不过也不输她,哼哼!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你有福分,马东东有才能,配到了一起,哪有不成功的道理。我现在回想,当初与张亦成在一起,跟你们的关系差不多,张亦成的业务能力很强,丰泽的发展,还是靠他,我纯粹是利用了一点关系,有这个福分而已。现在我感觉彼此是在利用对方,真的有这种感觉。我们最初目的都是为了挣钱,目的达到了,既然目的达到了,我们的合作关系当然迟早会终止的。感情嘛,是不能有目的的,一旦掺杂目的,目的达成了是分,目的没达成也是分。我现在算是悟明白了,感情就是感情,别扯那么多东西,感情就是纯粹的。
你最近读哲学?说到玄之又玄,不懂不明又吓人。我与马东东该不会这样吧,我可是真心真意爱他,他也是真心真意爱我,我们没有扯其他东西的。
你们的关系与我们相同吗?你找马东东不是为了钱,是为你所谓的爱情,马东东经历了不少感情的风波,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现在是真心地珍惜你。马东东来这些日子,酒楼的生意是不是翻了?
哪有呀,好一点点,你都比我还清楚,可逃不过你的眼睛。
第三十四章
哦,是吗,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外面棚里经常坐得爆满的,还有你那些什么风情阁,雅情阁的,这不都是马东东的鬼主意,最终还是你幸福,你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风风火火闯情关啦。
我要把爱情进行到底,罗月丽尖叫着说,你不知道这句话很流行吗!
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了,杨晓丽乐呵着,好一句把爱情进行到底。你要把与谁的爱情进行到底?
哼哼,我与谁,还用说嘛。我从开始就喜欢马东东的,我暗恋他,怎么样!
这家伙,不要脸,哈哈!
车驶进了东华医院,找不到停车位,倒了出来停在马路边。按导诊小姐的提示,她们找到了烧伤科,推开那间病房,床上躺着一个包扎着脸的人,露出一双凝滞的眼睛,一线鼻孔和嘴巴。是黄彩霞,杨晓丽发现了那熟悉的目光。黄彩霞手上正输液,用手示意她们扶她坐起来。杨晓丽与罗月丽每人搀了一只胳膊,她眼里的泪光,转动着,蓦然渗出一滴泪珠,微微湿了睫毛和纱巾。
她的脸是硫酸烧伤的,头发烧掉了三分之二,左耳全部碳化,脸部百分之八十烧伤,脖子上也有轻微烧伤。黄彩霞自己很清楚,她被彻底毁容了。今天是住院的第三天,她没有告诉她的家人,陈耀晖安置她住院后,一直没再来过,说是生意忙。其他的亲戚朋友不多,来看了,都各忙各的事去了,只有她妹妹在护理她。哭已经没有用了,医生警告她不能使脸部肌肉大的运动。黄彩霞用轻微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故事。
1999年底,我回去与郑勇结婚。2000年初认识陈耀晖的,在人才市场,陈耀晖当场拍板录用我做人事主管。从他的眼神里,我以女性的敏感,感觉他对我是有企图的,我本不想去报到,身上没钱,那时郑勇与我感情开始出现裂痕,两人找工作都不顺利,郑勇连份保安的工作都没有找到。贫贱夫妻百事哀,一赌气,就拿了行李去陈耀晖那家制衣厂报了到。制衣厂的工作环境相当好,陈耀晖给我安排了单间套房。我本想做一段时间,把郑勇接过来,让他做保安,但是后来的变化,使我的命运发生改变。就在我想叫郑勇过来的前一天晚上,大概是晚上九点多钟,陈耀晖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吃宵夜,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我考虑工作得来不易,不好意思拒绝,怕推辞就等于辞职,2000块的月薪呢,哪舍得,这样我就去了。
那是s镇最好的酒店,四星级的钻石大酒店,去了之后才知道,其实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谎说,朋友临时有事走了。宵夜时间不长,他的目光频频向我挑逗。吃完宵夜,又去开房唱卡拉ok,我当时没有戒心,反正自己已是结婚的人,逢场作戏没所谓,这个想法一打开,就没法收拾了。陈耀晖趁机抱了我,随后他开房,许诺我,我就这样上了他的床。
那次以后,我与陈耀晖的关系明确了。我做他的情妇,每月额外给我5000块,反正自己有夫之妇,郑勇又不是自己的最爱,谈不上背叛,就心安理得做起了金丝鸟。我做了陈耀晖的情人,陈耀晖也做了我的情人,彼此彼此。我不可能再叫郑勇过来了,郑勇打电话来,我就说我这边不招人,他说过来看我,我说我没有空。
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在外面的出租屋里,听到猛烈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查房呢,当时我与陈耀晖刚吃完饭,正看电视,打开门,郑勇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郑勇是软骨头,他被陈耀晖吼了几句,双腿就打哆嗦了。陈耀晖说我是他的,他也是爱我的,我爱的人不是他郑勇。郑勇说只要陈耀晖给他点钱,他就答应离婚,他只要十万,他把我当物品一样要卖掉。我当时很气愤,狠狠地骂得他像个龟孙似的,最后只给了他五万块,就了结了。陈耀晖让郑勇当时写了保证,签字画押。如果换了马东东,我相信那晚上一定会打架,马东东一定会把我拉走的,只要我愿意,那么就不会有今天了,可是我怎么会看上那么个软骨头,让我一错再错呢。
没有了郑勇的婚姻关系,我与陈耀晖更加肆无忌惮,我经常坐他那辆本田出入工厂,这事不胫而走,传到陈耀晖老婆的耳朵。一天,一个肥婆到办公室找到我,告诉我她是陈耀晖的老婆,说什么年纪轻轻劝我找个人嫁了,早点离开陈耀晖。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我火冒三丈,与她吵了一架,还骂了她死八婆,差点打起藏书网来,最后被办公室的人拉开了。我为什么那么大的火气,因为我为陈耀晖不仅付出身体,连老公都抛弃了,我已经从原来的彼此情人关系,变成了一种彻底的依赖关系。我下班后打电话叫他马上回出租屋,向他哭着闹着,要他给我一个公正的答复。陈耀晖是真的疼我,爱我的,他答应我跟她老婆离婚,答应我,年底我与郑勇正式离婚后跟我结婚。为了不再与他的老婆发生冲突,他让我辞掉了人事主管的工作,我百分之百成了陈耀晖的金丝鸟。我的房子租在一栋楼的三楼,我懒得下楼,每天除了吃饭看电视就是等待陈耀晖,他一晚不来我就无法入睡,而这句话曾经是马东东跟我讲过的,说他等待我的脚步声也如此心切,那时根本不明白他的心情,不懂得一个男人的感情。现在我懂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2000年底,我与郑勇在老家离了婚。开年后,我拿着离婚证书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到我与陈耀晖租的爱情窝里,与陈耀晖缠绵了一个通宵,陈耀晖决心与前妻离婚。陈耀晖闹着与前妻离婚,跟前妻打了一架,来到出租屋,我心痛死了,他是真的那么爱我,我无怨无悔。那一次,他的前妻把儿子女儿全部搬了出来,又找到了我的出租屋,一家人对我又骂又打,幸好陈耀晖打电话报了警,不然真的性命难保。陈耀晖把那间房退了,另外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租了一套房。那时我发现我怀孕了,有了这个生命,法律上说,我与陈耀晖已是事实夫妻,我的孩子对陈耀晖的财产是有继承权的。我全心投入到了让孩子健康发育的期待中,我每天听音乐,散步,一个人自我陶醉,保持快乐的心情。陈耀晖给我买了一只狮毛小狗,纯白色的,我每天逗它玩,牵着它一起散步,我感觉生活过得好充实,充满希望和阳光。哪知,临产前两个月那个肥婆又找到我的住处,她是一个人来的,这次她说话很客气,她说我不就是要钱吗,只要把孩子打掉,只要我开口,要多少给多少。我当时心里想的已不是钱,我离不开陈耀晖,我爱他,他也爱我,我爱他的已经不是钱。我跪在了她的面前,求求他,把陈耀晖让给我吧,我爱他。肥婆踢我了一脚,你神经病,整天情呀爱呀的,给钱你不要,你不要后悔。
在这场感情中,我的真糊涂呀,男人可以让吗?感情可以让吗?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愚蠢。
肥婆离开后,我怕肥婆找人来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怕陈耀晖出出进进容易被家人发现,自己偷偷摸摸在一个工业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住了下来,直到临产前两天,我才告诉了陈耀晖租房的位置。分别一个多月,陈耀晖说想我想疯了,接到电话就来找我。我住进了一家妇产医院产下了一个女孩,我以为女孩陈耀晖会不高兴,他居然特别喜欢,还给孩子起了名字,叫娴,每次进屋就抱她,亲她,我好开心,那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虽然不是合法的,她是我的骨肉呀。今年九月孩子两岁了,现在我才知道晓丽也生了昱儿,还大我的娴一岁,说不定还可以对亲家呢,唉,一个玩笑吧。我整整躲了半年多,才生下娴,陈耀晖每个月多付抚养费两千块,时至今年九月,肥婆再次找来了,肥婆一样的轻言细语,说孩子她带回去抚养也成,我留给她带,她不会亏待孩子,带回去,孩子她给抚养费,另外补给我损失费。先前来劝我,我无法离开,现在我已经有了陈耀晖的骨肉,我怎么舍得离开。肥婆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以为我要听到具体的钱才罢休,当即打开挎在腰间的背包说,这里是30万现金,你要多少,不够我再去取,你要多少,只要你答应离开我丈夫,我就给多少。我拒绝了她的相劝,我以为我们是爱情,不是金钱所能动的,我已经失败了多次,失败了婚姻,我不能再失败。我一心念着陈耀晖是娴的父亲,我必须抓住他,就像抓住了幸福的绳子,一旦放手就会堕入无边的深渊,就会失去一切。其实,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肥婆咬牙切齿,骂了一声去死吧,一叹再叹,愤愤而去。
我以为肥婆不会再来了,她被我们的爱情感动了,她让步了,退缩了。我要为娴争得应有的一份,上个月的20号,我又向陈耀晖提出结婚,他必须跟肥婆离婚。陈耀晖倒了一杯长城干红,抚摸着娴的头,喝完了,把酒杯啪的一声摔碎在阳台上,说这次不与肥婆离婚,我就不是人。陈耀晖走了,我每天抱着娴在阳台上等待他的消息,我相信我会胜过肥婆的,我想象着那轿车上贴上了喜字,贴上了玫瑰花。终于,我等到了他的电话,他被他的儿子打了一顿,他在电话里哭起来,说儿子的不孝,说对不起我。要我等着,他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我带上娴去医院里看望他,他真的受了伤,医生说伤得不重,是他自己急的。我趴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儿,娴儿也哭了。我相信如果上帝有眼,都会看得见我们相爱的决心,不是天下有情终成眷属吗,难道老天对我这样不公平。我说,我会等到底的,等到肥婆死的那一天,我也愿意等。我给他削了苹果,给他捶背,越是这样,我的决心越大,意志力越坚强。我拉着娴的手,一步一回首地离开的时候,正碰上来探望的肥婆。肥婆愤怒地横了我一眼,我也对着她狠狠地呸了一口。
前天晚上,有人按门铃,我以为是陈耀晖来了。谁知打开门,来的人是肥婆,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正准备关门,突然肥婆向我泼来什么,然后我整个面部和头部剧然疼痛,瞬间失去了知觉。我被送往医院,据说是肥婆打的急救电话,现在我才知道,肥婆泼我的是硫酸。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跟她上辈子结过什么怨仇,非要把我整成这样子,她毁了我一生,我要恨她一辈子。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要找最好的美容医院去整容,如果不能的话,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现在,我毁容了。我最心痛的是陈耀晖他不来陪我,甚至不来看我。我对他痴心不悔,他却对我情断义绝。我现在才明白,在爱的里面不要有任何附加条件,我爱马东东,我爱他的激情满怀,因为担心我跟他的距离,我嫌他贫穷,甚至于不满足他给我的性生活,这些附加条件扼杀了我与他的感情。我爱陈耀晖,却是附加了金钱,我现在才明白,其实爱他的就是金钱,只是我不愿意承认,我不敢承认,因为失败得太多,不愿意再面对失败。爱就是爱,它不是物质的,它不是具体的,它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一种感觉,如果是为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去爱,即使错了也无怨无悔。如果你附加了条件,去爱一个人,你一定会后悔。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五年前我不敢说这句话,三年前我不敢承认这是事实,我以前没有这个概念,人的一生不就是快乐吗,到哪里都要快乐就行了。现在想来,如果你不能忍受寂寞,你必然会失去更多快乐和幸福。我还记得月丽问我究竟爱的是谁,到现在我才清醒,唉,太可笑了,太可悲了。
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跟琼瑶小说里那个鬼丈夫一样,将来是不是要戴一辈子面具。
故事说完了,黄彩霞的眼睛,到最后是干涸的。杨晓丽与罗月丽却已泪流满面,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同情的。罗月丽说,她妈的,没有人性,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毁了她。杨晓丽说不行,她一个老太婆,毁了不足惜,便宜了她,等彩霞的伤好了,告肥婆,让她去坐牢,让她坐死在牢中。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克隆人都可以,只要有钱,整容肯定不成问题。她们安慰着黄彩霞,却自己在掉眼泪。窗外的阳光,慢慢消失了,夜幕即将垂下,护士小姐为黄彩霞端来了稀饭,那稀饭好稠,好稠。杨晓丽与罗月丽该走了,一再叮嘱她保重,一再说着没事的,慢慢养伤。黄彩霞让她们把水果拿回去,她是不能吃的,来看她已经很满足了。她说,娴在她的出租屋里,陈耀晖请了一个保姆在照看着,住院这段时间有空代她去看看。
唉,闹剧加惨剧,做情人就做情人,还真当感情。杨晓丽非常理智,罗月丽却还在叹息。杨晓丽与罗月丽把水果提回车上,商量一起去看娴,车子驶向了s镇。
唉,可惜呀,爱豪的四朵金花,罗月丽眼窝又来了,怎么最近眼窝这么浅了,一感动就掉眼泪。这一说,杨晓丽也莫名地跟藏书网着落泪。刚收住泪脚,叹息之中,儿子昱打电话来了,妈妈快点回来,把她逗得热泪一并来了。罗月丽给她递了两次纸巾,说,唉,看你也好可怜,可怜得好幸福。杨晓丽说,唉,触景生情,想想在这个社会一个女人多么不容易。黄彩霞也真是糊涂,一个出钱,一个出色,明摆着的,谈什么爱情。现在好了,情人毁容了,陈耀晖躲到哪儿去了,说是忙工作,其实是想撒手不管了。这后面的事就更难处理了,整容要很多钱的,陈耀晖据说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各个虎视眈眈,唉,阿霞这回惨到底了。罗月丽为黄彩霞伤心,又为她担心,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马东东知道,怕生出什么事端来。罗月丽对杨晓丽说,这事可要向马东东保密,答应我。杨晓丽说,我偏要告诉他,笨蛋,你以为马东东傻到这地步,你还要他,他还会爱黄彩霞吗?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得答应我,罗月丽央求杨晓丽,拉钩。拉钩就拉钩,两个女人伸出小指拉了。现在黄彩霞摘下面上的纱布,面目是非常可怕的,谁还会喜欢才怪呢,我说你彻底赢了她,你听她说,后悔与马东东分手,她若是知道了马东东与你在一起,今天非气得去撞墙。
车随夜色进入了s镇,东拐西弯,找到了那个工业区的那栋楼。敲开房门,中年保姆站在门口,找谁?她们说明了来意,保姆把她们请进屋子里。娴正在玩一个红色的小皮球,见生人来了,小跑着躲进了卧室。保姆把她抱出来,说她认生,见了生人就躲。这孩子本来就是躲出来的,她当然害怕生人。娴长得清秀,眼珠圆溜溜的,娴夹在保姆的双腿间,不时地偷望她们,十分惹人怜爱,又是个美人胚子。杨晓丽洗了一串葡萄,剥了一颗,来,乖,叫声阿姨,阿姨给葡萄你吃。娴缩进保姆的怀里,又回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杨晓丽坐近一点,她又缩进去一点。罗月丽问娴,妈妈呢,她指着桌台上的照片说,妈妈外出了。罗月丽拿起桌台上黄彩霞的照片,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曾经光彩照人,使她回想起多少开心的往事。娴突然胆大地扯住她的袜子,不准她动照片,唉,真是个乖孩子。
她们与保姆聊了一阵,知道保姆是工厂一位员工的母亲,口口声声称陈耀晖为陈老板,她是临时的,等黄彩霞回来就不用了。陈耀晖每天给她20块的工资,和孩子一天的生活费十块钱,其他的营养品都是陈耀晖买回来。保姆说陈耀晖刚刚来看过,这是他的女儿,当然要来看的。
第三十五章
杨晓丽与罗月丽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嘟叫的。离开的时候,娴站在保姆身边向她们挥手,小手挥得有模有样,多可爱的小女孩,不知见了她母亲的面,会不会认不出来,会不会被吓哭。如果真的这样,更可怕的是会不会在她幼小的心灵留下恐怖的阴影。两人下楼的心情都被这些问题扰得格外沉重。
在回程的路上,罗月丽叮嘱杨晓丽认真开车。她们感觉是在飞速穿越时光,美丽的事物凋得太快,太突然,总是像流星一闪而过。罗月丽凝望着车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多像这个城市丰富多彩的故事,在别人的城市里,感觉自己好幸运,匆匆而过的打工路上,虽然痛过苦过,庆幸自己一念之间采到了爱情的芬芳。车过东莞,马东东打来电话,温言软语地诉说着相思。才分开几个小时呢,真是个多情种,杨晓丽笑她。听他们在电话里温情绵绵的诉说,杨晓丽故意扭开了录音机的开关,熟悉的旋律响起,音响里有节奏地唱出了那首《让我陪着你慢慢变老》: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直到哪儿都去不了,你成为掌心里的宝……
写这首歌的女人多么浪漫,多么藏书网幸福,而听歌的人,都成女主角了。
歌声重复播放了三次,她们回了到醉八仙。车停了,歌声也停了。罗月丽还一动不动地待着,杨晓丽开了车门,把她从车里拽了出来。罗月丽懒洋洋地站到酒楼门口。马东东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看表,九点多了,肚子饿了吧,吩咐厨房马上做菜,顺手搂住了罗月丽的小蛮腰,让身旁的杨晓丽羡慕不已,一生都在恋爱中那就完美了。
她们一起吃顿闷饭,狼吞虎咽就打发了。杨晓丽也不歇一会,用牙签挑了挑牙缝,就钻进了车里。罗月丽来不及扬手,车就开走了,这家伙,急着回家看儿子去吧,真是熟得没话说的朋友。
罗月丽一直在想,如果马东东知道黄彩霞毁了容,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他会去看她吗?他会伤心流泪吗?罗月丽表面上装得极其平静,内心还是有些纠结。她只字未提去东莞做啥,只是说陪杨晓丽看朋友。马东东根本就没有在意她去东莞干啥,只是想她。马东东说想罗月丽,她就高兴,一进宿舍门,他们就拥抱在一起。马东东伸开十指套住了罗月丽的手指,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手指缠在一起,手心贴在一起,好像两个人光溜溜地缠在一起。罗月丽一头扎进马东东怀里,像一只温柔的羊羔,跑进了草原,任情地撒野。
他抱起她,任凭她娇嗔地挣扎。笨蛋,放下我,她惊叫着,像受惊的小鹿。他踏着热烈的节奏,吻着她的身体,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会儿,她就发出了快乐的呻吟,与他融化在一起。
他们彼此叫着对方的名字,咬着对方的唇,热烈地感受着爱的释放。终于,美妙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扯了毛毯光溜溜地蜷在床头,回味着,他们配合得那样默契,仿佛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做得太完美了。她紧紧搂着他。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她一会儿就看时间,12点了,酒楼打烊了,她不放心,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关好门窗的,她披了衣服在他脸上吻了一口,安排去了。
他们睡在一起,燃烧了两晚,就嘴咬着唇谈婚论嫁了。九月九已经过了,不然定在九月九这还不错,有天长地久之意,那就明年吧。罗月丽不同意,等不及了,约定年底回家,往安徽湖南老家各走一趟,女婿要见岳父母,儿媳妇也得见公婆。
都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说了算,你是老板,哈哈,马东东搂着罗月丽,捏着她的屁股说。
接下来的日子,罗月丽变成一个极端快乐的女人。这女人赚钱了,用来干吗,天天打扮,没有自己的男人,打扮给谁看;女人赚钱了,如果不是给心爱的男人一起花,一个人花也没啥意义,那就白赚了。罗月丽沉浸于爱情的快乐,她幻想把马东东携在身上,想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变大。
她小心翼翼吸取杨晓丽的教训,酒楼里大小事务,一撂儿交给马东东,唯有财务,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解决不了的事,找马经理,处理问题,也找马经理,她只管收钱,经常往返银行之间。马东东不像张亦成,每天忙着,快乐着,不管钱反而省心,乐意让罗月丽管着。酒楼里员工有事慢慢不找罗月丽了,她每天轻闲得要推开三楼的窗户看两个小时的天。下雨,她望着窗外的树叶子,也会发一些无端的愁;晴天,她会对着天空数太阳落下去的时间,太阳落得越来越接近回家的时间,回家的时间就是结婚的日子,做新娘的感觉是不是与平时的同居不一样呢。她虽然有过多次恋爱经历,与马东东在一起,她最感到幸福的,从第一次在411房见面开始,马东东那张脸一直魂牵梦萦,马东东的脸在她心中,是男人中的英俊,是男人中的花朵。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谢天谢地,女人成了真女人,一丝风里能找到快乐,一只小虫子能带来趣味。累了就躺到自己男人的怀里歇一会儿,想了就在自己男人脸上亲一口,受气了就在自己的男人肩膀上撒娇,她每天感到开心,感到充实。每天都要拿着那部彩屏手机嘀嘀嘀地发很多短信,有时发到自己笑了,有时收到自己累了才罢休。有时心血来潮,突然要写一篇日记,直到日记本里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只记着初一和十五。
她本应该是个小女子,为何要装得强大呢?她就是什么都不管,就是要与马东东天天相对,夜夜相眠。某日,她旋转着倒在马东东怀里,马东东吻她,说这跟风情万种差不多了。哦,原本恋爱的女人风情万种!
罗月丽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她坐在收银台,与嫂子聊天,分享快乐。嫂子是个明白人,知道妹妹是来讨她的赞扬,便伸了两个大拇指,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发工资的时候,罗月丽高兴地给嫂子加奖金。某一天,一个新来的服务员不明不白地叫了她一声老板娘。罗月丽听了有些不适应,却偷偷乐了一个下午。她把这个消息当作新闻告诉了马东东说,我啥时升老板娘?!马东东笑,哈哈,这员工聪明,应该给这个员工发奖金。老板娘这个称呼在酒楼叫开了。做了老板娘的她,变成了一个夫唱妇随的小女人,她不理解,夫妻之间怎么还有防备之心,权力之争,马东东没有权力的欲念,他就是热爱工作,但是为什么会发生在张亦成与杨晓丽之间呢?
杨晓丽总以自己的经历告诫她不要这么早退居二线做专职太太,怕到时不可挽回。女人的半边天要自己撑起来,不能退,不要急于享清福,没有人能安稳坐享清福的,即使有,小心那福里包藏的是祸。
恋爱的中女人能相信谁呢?当然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男人。她们经营的方式不一样,张亦成每天要陪客人去桑拿按摩,她的马东东最多陪客人饮杯酒呀。她的马东东与张亦成不同,她有充分理由相信她们的爱情。
杨晓丽与罗月丽常去美容院,她们已然是这个城市富太太,过着悠然的生活。她们常常还会说到411房的那些事,那些人,说到那时的苦日子。最近说得最多的当然是黄彩霞,她是否真的能恢复面容。蓝红去了广州是否与叶南林破镜重圆。
你与张亦成分得那么彻底,他就没来找过你?罗月丽神神秘秘的。
分了就分了,他还敢来骚扰,不过人家也不稀罕,咱们二十七八的女人了,人老珠黄,怎比二十七八的男人,找个十八的姑娘也行,你敢找个十八的小伙子吗?
你也得考虑呀,梅开二度,一个女人的日子,我过怕了。
人言道,好女不二嫁,这道理没错,我也多想一嫁而终。哪个女人想二嫁,可这社会变得太快,你说,我这二嫁还非嫁不可。难啦,找年龄大的吧,多半结过婚,有子有女,结合到一起,这孩子,这家庭,能不能融合呢?找年龄差不多的,人家会不会乐意娶个有孩子的,即使乐意,我还得考虑他的忠诚程度。没钱的时候,咱们想钱想疯了,有钱的时候,咱们被钱累呀。
这时,马东东来电话说,酒楼出了点事,要她回去一起处理。罗月丽说,亲爱的,员工辞职的事,你处理就好了。罗月丽继续与杨晓丽做美容聊天。做完了,罗月丽才不急不忙地回酒楼,原来是厨房有五个员工集体辞职。马东东靠在靠椅上,盯着他们的辞职书上写的理由:
三个说,工资不高。
一个说,做腻了,想改行。
一个说,回家有事。
其实这些理由都是表面的,真正的原因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对领班阿森有意见,其实就是保留着对马东东的意见,可能是袁阳平走后找到工作来挖墙脚了。领班阿森是马东东的表哥,袁阳平走了,马东东叫来的。罗月丽熟悉每一张脸,这些都是开张时与袁阳平一起来醉八仙的,当初急着要人,就让袁阳平自己叫来的。她看得出来,所有的问题都是幌子,他们是要一起去袁阳平那里。
马东东说,辞工有个过程,这样吧,你们先去上班,容我与老板娘商量商量,明早给你们答复,该加工资就加呗,没所谓,领班不行就换了。为了稳住他们做完今晚的生意,马东东学会了打太极,脸上也忍得平静。
我们跟了老板娘这么多年,那就说定了,明天就给个说法,厨师阿东拍着其他四人的肩膀说。
看得出来,阿东就是这次行动总头头了,他是袁阳平的堂弟。
厨师不好找,即使有人,要马上上手也不大可能,会影响客源。罗月丽最担心这个。
先让阿东走吧,擒贼先擒王,其他四人留着,马东东想采用分步分解法。
不行,万一他们在饭菜上做手脚,咋办?
那就都让他们走吧,马东东拿笔就签辞职单。
等等,你考虑清楚一点,明早没人做菜,罗月丽捉住他的笔。
怕啥,不用怕,我早有准备,你不是说我约女孩了,我约的是她哥哥,她哥哥是厨师,擅长川粤湘菜口味。袁阳平的这招,我早有准备,气死他。等会我就去找他们。明早,打杂的事情没人做,我们自己上。不要软弱,管理上软弱,下一次其他员工就会看样,就会要挟我们。
马东东签了辞职单,换下衣服,痛快地擦起了澡。罗月丽翻他的衣服去洗,搜袋子翻出手机,有条新信息,一按,呀?!惊了一跳:晚上八点我来h镇,到时打你电话,不见不散,蓝红。
这死鬼居然还与蓝红暗中勾搭,罗月丽气得发抖,一脚踹开冲凉房的门。马东东正在擦雪白的屁股,你干吗,屁股有什么好看的。罗月丽鼓起灯笼般的眼睛,瞪了半天,说不出话。啥事呀,要说不说,马东东把罗月丽推了出来。罗月丽本想当面发火,转念又想探个究竟,她反复看那条短信息,不见不散,还挺暧昧,想不到,马东东与蓝红还暗度陈仓,她要把信息删了,那可不行,等一下蓝红还打电话来咋办?她要去会会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拿马东东的手机,他知道了可不行,那就把手机卡换了,这个主意不错。罗月丽迅速把手机卡拆下来对换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装睡。马东东冲完凉,推了她一下,刚才啥事?没事,没事,睡觉,不舒服,罗月丽佯装懒睡。
没事,我找厨师去了,你在家等着,马东东换了衣服就出门了。马东东在长田工业区顺利地找到了他们,正聊着工资待遇的事,腰间的手机响了。摁下应答键,是杨晓丽急促的声音,喂,月丽,黄彩霞今天出院了。奇怪了,怎么杨晓丽打他的电话,把他当罗月丽。听到黄彩霞三个字,马东东立马警觉起来。杨晓丽又说,你听不见呀,月丽,明早过来接你。马东东机灵地电话挂了,马上发了个短信过去,晓丽,我的手机坏了,听不到你的声音,发短信吧。过一会儿,杨晓丽果然回了一条短信,说上午九点,我开车过来,你等着。马东东与厨师谈妥了条件,约定明天上午过来上班。她们有事瞒着他,他一路嘀咕,黄彩霞在住院,生大病?不可能吧。出事故?也许吧。他一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再说,罗月丽一边忙事,一边开着手机守株待兔,蓝红的短信“叽”的一声又来了:我已经到了,在华润超市的门口。罗月丽回了一条:我马上过来,你在超市左边老地方咖啡厅门口等,好吗?罗月丽马上骑上摩托约会去了,想想挺刺激的。蓝红究竟是为了什么?蓝红果然在咖啡厅门前徘徊,穿白色的t恤,牛仔短裙。罗月丽停好摩托,走近蓝红,蓝红终于看见她了,傻眼了,怎么不是马东东?她纳闷呀,一个月前还跟马东东联系过的,怎么会这样。
蓝小姐,你也在这呀,又见面啦,别紧张,今天我请你喝咖啡。
蓝红惊讶未定,直言不讳地说,我看还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约的人不是你。
哎哟,你约了人,没关系,我们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不好意思,你约的人今天出差了,我代他来请你的。
是吗,刚才的短信是你发的吧,你用马东东的手机,你这人太过分了,就算马东东是你的男朋友,也有他的个人隐私和朋友的,你这样做,不觉得脸红吗?你不觉得这是九九藏书侵犯马东东的隐私吗?
请你别激动,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没权力干预,如果不介意的话,进咖啡厅谈吧。
不必了,就站着,有什么话只管说,我没空陪你谈,也没什么可谈的。
那我就直说吧,马东东是我的男朋友,不,快是老公了,我们马上要回家结婚。你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代转告。
你以为我找他是为了这个吗?马东东以前给我写情书我还看不上呢,你当宝贝,我不稀罕!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没空陪你缠,你好自为之吧。
话不投机,蓝红搭摩托飚走了。
罗月丽没趣地在咖啡厅门口徘徊,望着蓝红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哼,她抑制不住胜利的喜悦逛进了超市。
罗月丽很晚才回醉八仙,马东东早已入梦乡了。次日,马东东上早班,发现蓝红站在醉八仙门口。马东东出门迎上前去见蓝红。蓝红说,我昨晚给你发的信息,你没有看到?有发信息吗,马东东想了想,我没有看到,哦,记起来了,我的手机卡被罗月丽换了。蓝红说,我在华润见过罗月丽了,你已是她的男朋友了吧?恭喜你,不过,太干涉你的个人生活了吧,连一个老乡发个短信,她都要窃来讽刺我。蓝红红了眼圈,她的委屈和心情,在早晨九点钟的太阳下,一览无余。她还在意这个?马东东有些奇怪了。
马东东赔了几个对不起,这时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汽笛声,杨晓丽的车开到了他们身边。车门开了,蓝红第一个钻了进去,马东东跟着溜了进去。杨晓丽说,不行,不行,马东东,我没有叫你,你钻进来干吗你?马东东说,我今天也没事,搭你的车顺风车去兜风呗,不肯吗?马东东掩饰得若无其事。杨晓丽说,哟嗬,我们女人们的事,你一个爷们跟着,好意思吗?蓝红说,走吧,晓丽,罗月丽那笨猪把手机卡跟他的对换了。啊?!哎哟,马东东,没想到你真卑鄙,还跟我发那么多信息,你要怎样?马东东说,我们走吧,别管她了,我哄着她正睡得香呢,去看看黄彩霞。杨晓丽说,不行,你下车,等会你老婆会要我的命。马东东说,我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她是我的初恋情人,就算她曾经抛弃我,但在这个时候,这么近,我去看一下,有过吗?况且我们现在就去,我把短信删了,她不知道的,快点,不然她醒了,下来就麻烦了。
杨晓丽无可奈何,摸着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第三十六章
你们喜欢听什么歌?我录了一首醉八仙的歌《谈的是情说的爱》,放给你们听听。这歌是罗月丽从一个卡拉ok歌舞厅的歌手那里拷贝过来的,这歌词,这调子,太经典了,仿佛就是写的我们。谈的是情说的爱,傻傻地等,痴痴地待。杨晓丽跟着唱。马东东也跟着唱。
新歌呀,谁唱的,真好听,蓝红说给我拷贝一张。
等会回来慢慢拷吧。
蓝红,待会回去,你与罗月丽好好谈谈,千里迢迢能共处一室做朋友,还能保持这么多年的联系,多不容易,何必闹别扭嘛,马东东说。
是呀,蓝红,我想到你们,感到遗憾,想想当初咱们在411的时候,是多好的姐妹,哭过笑过闹过。
不是我不肯,她不肯吧,她以为我抢她的老公,能和吗?
都是这么熟的人了,都这么大年纪九九藏书了,我就直说吧,蓝红说你没主见,你太主见,说你太主见,你有太多偏见。女人喜欢一个人,就是当仁不让,你有贼心没有贼胆,总是为自己找借口,观念太旧,思想放不开,日子是自己过的,要定位准自己的爱情。如果时光倒流,我喜欢马东东,我就当仁不让,一定与罗月丽来个公平竞争,你心里有道坎,你自己过不了那道坎。
杨老板,我有意见,马东东说,蓝红从来没喜欢过我,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哦,哦,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杨晓丽笑了。
蓝红心虚地满足,脸上的云散了,露出了一些灿烂。
罗月丽接连打来电话问马东东去哪了,也不通知一声,马东东敷衍说是调查菜市场,很快就回去。
你看女人就是这么敏感的,马东东,还习惯吧,杨晓丽说,罗月丽是不好应付的。
呵呵,女人嘛有点小性子,人人都有的,这么多年没人管,现在有个人管管了不错。
两个女人你眼瞪我眼,没辙了,笑,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怕老婆不管。
蓝红,今年28了吧,杨晓丽说,不是哥们说你,按以前的标准是不行的了,得抓紧时间,胆子大一点,眼光放低一点。
没办法了,到时作廉价品处理吧,蓝红苦笑。
蓝红回家相过两次亲,家里的男人太土气,她瞧不上。在外面,她性格内向,不主动跟男人搭腔,还保持18岁时的矜持。看不上的男人,碰上她,就是遇到朝天椒,包吃闭门羹,包呛到下不了台。可惜越来越没有男人主动来跟她打招呼了,上班的同事,年龄大的都结了婚,与她一般大的,都追求更年轻的美眉去了。这个年龄是尴尬的年龄,连找情人的男人都不会看上这个年龄的女人了。她每天上班下班,除了与女人说说话,还是老样子,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喜怒哀乐。连马东东这样的曾经给她写过情书的男人,如今也不再正眼看她一眼。没把握好爱情的女人,如今滋味不好受,悲哀到让人担心。马东东在后座无聊,摆弄着手机给蓝红发了一条信息,蓝红收到了。杨晓丽听到了,笑她,是不是有男人发来求爱信了。蓝红兴奋地按了阅读键:如果那天晚上,我拦住门口不准你离开,你会报警吗?谁呀?往后翻看号码,是马东东,蓝红回头见马东东还在滴滴答答地输入。叽的一声,马东东收到了她的回复,不是第一种,也不是第二种,蓝红说我知道你不会的,我们相识了那么久,那么多年的朋友,你怎么会做出那种事。马东东不能不叹,蓝红掩饰得多么天衣无缝,一个女人秘密如此深奥。蓝红呀蓝红,打哑谜是梁山泊祝英台时代的爱情游戏,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跟不上时代,马东东担心蓝红的这种年龄的单身女人居然保存少女时代的单纯,尤其是她的眼角,还是挂着与世无争的淡然,青春像秋天里的一棵树,叶子都快凋谢光了,还不主动出击,腼腆地等着男人来追,要嫁个自己喜爱的男人恐怕真的很难了。
一来一往叽了好多声。
杨晓丽说,你们咋啦,不说话了,信息忙得很呢。
马东东自个儿摇头,这样也很好,如果她说,她不会报警,他今天真的会难过,至少今天的信息发了,自己感到安然,没有后悔。车子突然急刹车,哇塞,咋啦?
一对青年男女,胶水似的粘在一起横马路,居然在马路上拥抱着亲嘴。杨晓丽指着横在马路上的那对男女说,你们看看,现在的男女,多不要脸,多开放。
他们横到马路对面,在一棵椰棕树下,旁若无人地继续他们的缠绵。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女人攀着男人的肩,吮吸得好过瘾,开车的人无不从唾骂,直到羡慕得流口水。
真个激情燃烧,马东东说,肯定工厂加班太多,三个月没见面了。
他们没地方去呀,租房子太贵,偏僻的地方不安全,住旅店只一晚,怎么办呢,路边野鸳鸯又省钱,又刺激,杨晓丽说,你们谈恋爱没去过那地方,我不信。
蓝红红脸了说,这女人也随便,太放荡了吧。
马东东说,蓝红,人家小姑娘众目睽睽下不害臊,你大姑娘脸红什么哩。
也许人家是初恋,都是过来人,谁没那样冲动过。
蓝红一本正经地笑,再冲动也不会在这大马路上,多丢人现眼呀。
挺有意思,不能不感叹,1996年,恋人们躲在草丛里亲嘴,做贼似的,稍有风吹草动,惊慌而逃;1999年,草丛不安全,但是嘴还是要亲的嘛,双双对对坐在马路边,花坛边,悄悄地亲,路人经过就装着若无其事,只有治安队的人一声吼下,路边惊起鸳鸯无数;今天,2005年的10月,就在马路上,看到了,他们把自己的眼睛闭上,敢在任意的场合抱着亲嘴,你们说这是啥呀,时代的进步!马东东就是在草丛里拍的拖,说起来感触颇深。
马东东你就抱着罗月丽到马路上来体验一回,多浪漫,多刺激,蓝红笑。
如果心情好,也许真的要浪漫一回,不过不在马路上,要在超市里,让大家都看见,我们的爱情是多么的刻骨铭心,这样蛮有创意吧,马东东乐呵着。
车里爆笑着,不知不觉到了东华医院。马东东接了个电话,慢了一拍,只看到杨晓丽的高跟鞋一巅一簸上了二楼。上到二楼,他跟着她们进了一间病房,发现杨晓藏书网丽与蓝红俩正打开窗户往外看。病床旁边站着一个头发卷曲的金发女郎,她脸上蒙了一块黑色的纱巾,整个脸部仅露出一双眼睛,若隐若现,看上去像一个古典的蒙面女子,隐藏着耐人寻味的秘密。女郎面对病房门口,目光如注,惊讶地与马东东面对面。马东东与她的眼睛对视了几次,那目光似曾相识,怎么一个蒙面女郎与自己相识?马东东努力地回忆,不敢贸然相认。杨晓丽与蓝红回过身来,女郎立即躲到杨晓丽的背后,指着马东东问,你是谁?马东东终于从声音里辨出了七八分,我是马东东,真的,你认识我吗?马东东以为她患了失忆症,学着电影电视里的模样,摸着自己的脸,你看,我没变,除了皮肤老了,一点都没有变,我还是马东东,十年前的马东东,你摸摸我的脸。马东东一步一步靠近,把脸沉到了她的眼前。蓝红傻眼了,不明白马东东在干吗,想开口说马东东,被杨晓丽狠狠地在背上捶了一拳。杨晓丽把蓝红拉到窗口,耳语了一阵。蓝红捂着嘴,嗯了几声,不出声了。杨晓丽与蓝红回头分别站到女郎两旁。女郎伸手摸着马东东的脸,哈哈地笑,这小孩子很可爱,多漂亮的一张小脸蛋,你们说,是吗?马东东扒开她的手,心想她神经有些不清,我是马东东,我都30岁了,不是小孩子,你是不是黄彩霞,是不是?女郎又伸手过来,贴在他脸上抚摸,用恍惚的目光看他的眼睛。蓝红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马东东向蓝红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嘘的姿势,示意她别笑。杨晓丽说,她不是黄彩霞,她是这个病房的病友。马东东立起身,唉,你们不早说,害我腰酸背痛,亏蓝红还笑得出来。蓝红背过脸继续窃笑,马东东指着黄彩霞,对杨晓丽说,她是有些精神病,都把我当小孩,怎么不送去神经科。马东东用手掌试着在黄彩霞眼前晃了晃,别看着我,没事了,没事了。马东东把杨晓丽拉到门外,轻声地说,你看那女人呆滞的眼神,有点吓人,但是与黄彩霞姿态好相似。杨晓丽说,你别想那么多,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没叫,你不要进来。杨晓丽回头把门关了,蓝红与黄彩霞并排站在窗前,杨晓丽附在黄彩霞耳边说,继续下去,其他的事我处理。
他认出我了吗?
他认出了你的姿态,但他不完全清楚。
这时,陈耀晖给黄彩霞办完出院手续推门进来,还有没有什么忘了,没有就走吧。马东东见有人进了病房,跟了进来。杨晓丽迅速按下手机按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哦,阿霞,你好,现在哪,在超市?你这家伙,怎么说好的,不等我了,我在医院,我现在过来。马东东看着女郎跟随着一个陌生男子出了病房,回头瞪着她们,你们耍我,不是说得好好的来接她出院,现在连人影都没有,还说去什么超市。杨晓丽故意不理马东东,拉着蓝红的手说,我们现在就去超市。喂喂,马东东跟在后面,叽叽咕咕埋怨杨晓丽,不守信用。
要怪怪你自己,人家不愿意见你,杨晓丽说。
是吗?我这么好心,她那么无情?马东东心里很不是滋味。
住院部一楼停车场,两点钟的太阳酷热难耐,陈耀晖启动了马达,黄彩霞手扶车门,望着一楼的出口,热风吹在脸上,泪水濡湿纱巾。杨晓丽、蓝红、马东东先后走进停车场,蓝红从后座拽出一袋水果,晓丽,这个还没送给阿霞,边说边提着水果,跑向那辆黑色的本田。黄彩霞猫腰进了车里,车门在蓝红未到之前“啪”的一声关上了,一抹白烟喷过来。马东东旋即追上来,顿足捶胸。
上车吧,追什么追,杨晓丽把车停到马东东身边。
你们怎么给那女人送水果?马东东不明.99lib.
白两个女人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那个女人分明就是黄彩霞,风姿依然,脚步那么熟悉,怎么有了精神病,这么热的天气,只有精神病人才蒙着面纱,马东东望着远去的车,一脸失望。
她一定是黄彩霞,你们不用骗我了。
怎么,看了老情人,还想着她,不怕月丽揪你的耳朵,我就载你去追她,你敢吗?
马东东揉着太阳穴说,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我只是想来看看,现在夙愿实现了,都已看到,我知足了,唉,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惨,认不出我了。你们可不要把我来的事告诉月丽,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你没搞错,你认不出人家,还说人家认不出你。
是吗?我问她那么多句,她我把当小孩,不是有病吗?大白天戴什么纱巾,像个女飞贼,唉真没想到哇!
有人在外面被吓疯,有人在外面被困难折磨疯,有人为一餐饭急疯,也有人为情而疯,随处都可以看到疯子疯婆。现实生活中,一个女人戴上面纱,那除非是在车间上班的女工,马东东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泼了硫酸在她的脸上,使她花容尽失,他始终以为黄彩霞是发了神经病,精神病在外面很普遍。
离醉八仙200米远,马东东就要下车,蓝红,一起下吧。
蓝红不下,她要去杨晓丽那里。
蓝红还想跟马东东再说几句,他们相视好久,几次启唇,终于没说出一个字来。她不善言辞,眼巴巴地望着,干巴巴地失落,脸上表现得没有一丝痕迹,嘴上不露一点声色。蓝红想告诉马东东,她年底要回家,再也不来广东了,也许头发胡子白了才能见面吧,可是车已经远了。
真的不来广东了,你舍得吗?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又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杨晓丽不惊不讶。
我对这块土地又爱又恨,感觉自己完全虚度了青春年华,没学到什么,也没赚到钱。
不要这样比,蓝红,我是老板,现在不是给你开车嘛。
呵呵,蓝红想笑,她笑不出声。
刚才,马东东与黄彩霞,嘿,这戏演得真逗,杨晓丽岔开话题。
蓝红听不进去,一路看着h镇的变化,经过镇广场,建了华润大型超市,地下又建了大型商场,对面竖起了巨幅喷画广告,短短两年,昔日那些小摊小贩已无影无踪。经过超市的门口,杨晓丽把蓝红拉下车,都说女人有购物的欲望,三过而不入者,那绝对不是女人。杨晓丽给儿子买奶粉,逛食品区,又要逛儿童专柜,看中了一部电动玩具车,车子是遥控的,觉得两岁多的儿子,玩这个不错,就放进了购物车。逛完超市出来,腿酸了,看看购物车里,都是儿子的,可就是喜欢逛超市的这种感觉。
你看你,所有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了,蓝红无不羡慕。
呵呵,等你做了妈咪,才真正理解母亲。
太阳落下了屋顶。
算了,在外面吃了才回,公司那厨师不行,要辣不辣,要淡不淡。醉八仙不错,去醉八仙怎么样?我常在那儿吃。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与罗月丽见面吗?她把我当情敌。
时间会使你们忘记伤痕的,那就去吃湘菜吧,找家正宗的湘菜馆。
杨晓丽介绍的这家精致的湘菜馆,跟醉八仙的风格差不多,挂了木制小灯笼,灯光金碧辉煌,进门口屏风上绘着湘女风情图,菜式非常讲究,又不贵。她说的不贵,对于蓝红来说就很贵了。十年的广东生活,两个湘妹子的口味被广东同化了,想吃但吃不了太辣。蓝红的手机来了短信,唉,没有什么意思,都是那些发来发去的笑段子。
你还生罗月丽的气吗,他们都要结婚了。
她要说我有意拆她与马东东的桥,做人家情妇得来的钱,不干不净,我心眼里都瞧不起她。
别说人家,那么难听,做情妇也是有感情的,这年头,怎么说,男人嘛,要么不要跟他恋爱,要恋爱就要嫁给他,不然,你想想,连情妇都不如。分手后青春时光已逝,要钱没有,要漂亮也没了,要身体没身体。
但总比她那精神上要干净,在一生中是个污点。
你不是没看见,马东东原来就是瞧不起她这个,现在想通了,不是又接受了她。这说明最后一个讲傲气的男人向生活投降了,你呀你还在原来的思想上,改革开放,首先就是观念上放开。都是过生活,当然不是要求大家一样的观念,你觉得你过得幸福,穷一点也行,关键是你觉得不幸福。
我还是不羡慕她,羡慕你,靠自己奋斗到今天的成功。我这些年,可真的浪费了,18岁至28岁,一个女人最美丽的青春年华,都已经流逝了,三年青春我给了叶南林,六年青春给了东莞,现在回家,只剩下残枝败叶的年龄,不太健康的身体和辛酸的回忆,回去,还是回去,找个家乡人把自己嫁了。
成功与不成功其实只有一念之差,当初你不是与罗月丽同时在广场上认识华万方,罗月丽就主动出击,你呀,就整天淑女形象,等着别人来追你,等到了,马东东追来了,跟你那么近的老乡,你不要,装清高,说人家是破鞋子。马东东可不简单,他是龙,是困龙,没有一个好女人,他就是死龙一条。张亦成也是,他没有我就没今天,可是飞起来了,虽然这男人没心没肺,可是他也成功,现在业务比我做得大。张亦成狠毒,包二奶生娃,现在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除了来看望过我儿子两次。马东东今天还去看黄彩霞,说明他善良,重情重义,看人要这样看。我当时为什么二话没说把他载去东莞,因为我很感动,换了别的男人,做不到,没办法做到!我比她罗月丽看得明,但是我没有她幸福,我……
我不急,蓝红拦住杨晓丽的话,说点别的,开开心心一点,你看我,一个人,要钱没钱,要家没家,我还是不急。
第三十七章
蓝红脸上平静,骤然飘起了笑靥,看不出悲与喜的痕迹,就像云淡风轻的天空,说简单,它似乎很玄,说深奥,似乎又简单,不光马东东看不出,连杨晓丽也感到奇怪,这家伙一肚子秘密,也许越是一张素纸,越难读懂,只有这样解释了。
两个女人吃了两小时,谈了两个小时,说得太久,有些累了,那就回家吧。
丰泽搬到南城,蓝红算是第一次来,脚步踩在丰泽的地面,心里会掀起一些羡慕的东西,难免也有些感叹。听到车笛声,杨晓丽的儿子从房里跑出来叫妈妈了,把积木扔在地上,攀妈妈手中的塑料袋子。杨晓丽抱起儿子亲了一口,指着蓝红,叫阿姨,儿子很乖地叫了蓝红一声阿姨,胆子蛮大。杨晓丽把袋子递给正在唤外孙冲凉的外婆,儿子乖乖地跟着外婆踏着结实的步子跑去了。儿子走开了,杨晓丽才静心坐下来,唉,好在只有一个活宝,够我忙的。
去什么地方玩玩,难得来一次,就让我尽点地主之谊,以后回了老家,就很少有机会了,杨晓丽对着镜子说的,镜子里的皮肤黑了,这两天太阳大,没时间去美容,不如去美容院吧。
蓝红从不涂脂抹粉,也不画眉,少女时代,是一朵出水芙蓉,现在皮肤呈现黑褐色,她还是坚持本色,哪里都不愿去,只想冲凉睡觉。
那就冲凉吧,杨晓丽给她拿了浴巾和毛巾。冲完了,杨晓丽给她擦晚霜,擦完,又拿出一盒新的晚霜塞进蓝红的包里。蓝红说啥也不要,推托着,把晚霜拿了出来。杨晓丽说,还是新的,昨天才买的,进口牌子货呢。蓝红说,我用不着,我从不擦,不习惯。
效果好得很,不信三天后你再照照,杨晓丽把晚霜硬塞进她的包里。
杨晓丽买了两套衣服送给蓝红,花了好几百块,让蓝红感动得想流泪。她想把蓝红多留几天,蓝红心里很暖,杨晓丽越对她好,她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蓝红住了一晚,次日吃了中饭,就非走不可,杨晓丽没办法,把她送到汽车站,给蓝红买了去广州的车票。大巴车启动前,蓝红匆匆跑下车,杨晓丽以为蓝红不走了,按下车窗,那知蓝红把那瓶晚霜和1000元现金塞了回来说,晓丽,你听我说,我擦一次不擦一次,用了等于白用,还是留给自己用吧,那钱,我有钱用,当我给昱买礼物吧。杨晓丽把它推了出来说,拿着,效果好,用了总比没用好,以后再来,我给你再买,钱你也拿着,当我给你买礼物。蓝红说,不行,效果越好,我越不能用。大巴车鸣响汽笛。蓝红把晚霜和钱从车窗扔到了后座上,转身奔上大巴车。蓝靠窗挥动着手臂,往下望,她的额头和鼻尖紧贴玻璃,忍不住的泪珠终于从玻璃窗上滑下来。那一刻,漂泊的思绪,流浪的沧桑涌上心头,杨晓丽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从内心深处喷发出来的伤感,无法阻止。杨晓丽熄了火,站出车外,注视着缓缓启动的大巴车,挥动着手。她们彼此心里都深深.99lib.地明白,这么多年了,虽然彼此邻近,再见一面,需要多少心情,多少时间,多少等待,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因为生活,因为流浪,也许轻轻地一声再见,就是一次长久的分别,也许挥一挥手就是永久的期待。
蓝红,蓝红,保重呀!杨晓丽追着车子小跑着,喊着。
别了,别了,朋友,明天又要各奔前程。
大巴渐渐远去,杨晓丽停在那个送别的路口,握着那瓶晚霜,巴掌那么大,很普通的晚霜,她不知用过了多少,她看着瓶子发呆,也不想什么,只想哭,感到阳光好刺眼。因为漂泊,朋友弥足珍贵,因为漂泊,友情总是感动。回公司的路上,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那张风雨中执着的脸,那张饱含泪水的脸,永远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感动。
看望黄彩霞回来,马东东下了杨晓丽的车,打开手机,一连收到罗月丽五条信息,什么猪猪,大笨鸟,王八蛋,亲爱的,都来了,惹马东东满心怜爱,翻完五条信息,被罗月丽堵在酒楼的门口,我看你还笑哩。去哪了?约老情人吧!罗月丽非把马东东盘问个底朝天不可。马东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上面有朵紫色的玫瑰花,你猜,装了什么?猜中了,我就告诉你,马东东得意地把手中的玫瑰花盒高高扬起,快步上楼。罗月丽追着马东东跑,上到三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想哄我开心吧,把那玩意拿出来。马东东用脚把门关了,扑通跪在罗月丽的面前,把礼盒恭恭敬敬地呈到罗月丽面前,嫁给我吧,亲爱的。真的这样求婚呀,罗月丽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吗,我要做新娘子了。罗月丽幸福地打开包装,一枚白光闪闪的白金钻戒跃入眼帘。马东东把过她的右手,给她戴上了。戒指在灯光下,熠熠发亮,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漂亮,罗月丽赞叹不已。
罗月丽勾着马东东的脖子奖励他千百个吻。马东东抱起罗月丽转了两圈,把她放在床上,打起滚做起爱来。
舒服吧。
舒服,你别那么快,噢,我们是老板,我们不急,慢慢来,好吗?
好,我不急,以前太急了,因为我是打工仔,急着要上班,怕治安队查房,哪能不急。
嗯,现在不急,我们是老板,慢慢享受。
嗯,好呢,慢慢来,不好了,我快了,快到了。
我也是,亲爱的,一起来吧,快快!
他抖动了一下身子,她搂紧了他,彼此融化在一起。
平静下来了,他们咬着耳朵谈婚事了。
他们商定一起去照婚纱照,要找东莞最好的摄影楼,找最好的摄影师。她挑了白色婚纱,从头至尾看得清清楚楚,一点污迹都没有才放心穿上。为什么大部分人都穿白色的婚纱呢,她说,因为爱情像天上的雪花那样纯洁。他穿白色的西装,扎红色的领结,回应她说,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西装呢,因为爱情像梅花般的圣洁。婚纱里的她真像朵雪花,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怕融了,哦,她成了他的白雪公主了,他成了她的白马王子了。他情不自禁地牵她的手,搂她的腰,她幸福地偎在他的怀里,接受他深情的亲吻。
他们每一个表情那么协调,那么自然,照片拍得非常成功,摄影师惊叹他们天生的默契。
她偷偷把存折上的数字抚弄了几次,婚礼一生就一次吧,她想奢侈就一回,应该弄得轰轰烈烈一点,她趴在他肩上,说一些美丽幸福的遐想,那天她要去专门的美容院化新娘妆,还要穿纯白婚纱的,要买很多玫瑰花,从酒楼门口一直摆到住房,让他牵着她走到众嘉宾的面前,然后将她抱起,从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上抱入洞房。要是有外国那种教堂就好了,那才庄严,神圣。他在她遐想的时候,写下了结婚的日程:12月10日飞回安徽,请亲戚朋友吃饭,不摆婚酒;12月20日飞湖南,请亲戚朋友吃饭,不摆婚酒;12月28日飞广州,元月1日在醉八仙酒楼举行结婚仪式,宴请在广东的亲戚朋友。
亲爱的这样行吗?他征求她的意见。26日回广州吧,晚了准备时间怕不够呢,望着结婚日程,她感觉他把一生的幸福也已经排定了。好吧,他点头把时间改了,眉宇间弥漫着喜悦。酒楼生意好得很,上上下下热闹繁忙,杂事多,回家办理婚事,这酒楼还得人照看,嫂子一个人管不了,交给别人不放心,还得把哥哥罗向阳请来。她说,你去跟大哥说吧。他说,你说比较合适,他是你哥哥。她说了,在哥哥来接嫂子的时候。哥哥称,工厂忙,没空。她问了三次,哥哥还是这样回答的。
她央求嫂子出面去跟哥说。嫂子是个憨厚人,妹妹结婚,哥哪有不来帮忙的道理,下班回家就跟丈夫理论。第二天,嫂子没有带来确定的消息,却跟她耳语了几句。她恍然大悟,找马东东,你去吧,就去哥的厂门口等着,下了班等多久都等着。你去都不行,还我去,不是自讨没趣吗,马东东不明白。她跺脚,耍小性子,去嘛,不然我不嫁你了。
拗不过罗月丽,晚上六点,马东东硬着头皮去找罗向阳,十点甩着手回来了。
他高兴地说,哥哥答应了,12月9日就请假。
她说,是吗,都说了些什么,这么管用。
他说,我没说啥,只叫了一句哥哥,他就一口答应了呢。
哦,她的嘴笑成了o形。
酒楼一切安排妥当,他们幸福地唱起了《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12月10日,他们按计划从广州飞回安徽。
等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广东,罗向阳把婚宴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婚宴预计了20桌,一个一个数在广东的亲戚、朋友、同事、饭店工作人员,还有客户、政府熟人。马东东写请帖,罗月丽念名字。说到杨晓丽,马东东不得不敏感地提到黄彩霞。马东东担心她在婚礼上精神失常,婚礼就乱了。罗月丽担心她那张脸,像琼瑶小说里的鬼丈夫,踏进门吓倒一大片,那才糟糕。黄彩霞像个不祥物,而且她是马东东的老情人,罗月丽更是忌讳。他们各自保留着对她的恐慌,一致同意不请了。那蓝红呢?马东东说,请不请是我们的礼节,来不来是她的情义,人家也不稀罕花钱买这顿饭吃。罗月丽说,我更不稀罕她的钱。马东东说,亲爱的,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罗月丽柳眉一挑说,没关系就不请了,你想让我在婚礼上看到一些让我不开心的面孔吗。婚礼上不开心,可严重了,那就不请了,马东东眉头一皱,让了步。
2005年元月1日晚上,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
醉八仙酒楼,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宾客盈门。酒楼门口摆了两排红玫瑰,每边19盆,门口入口,屏风前,99盆红玫瑰围成一个巨大的心形,花盆用粉红色的色纸包边,屏风上贴一个金色的喜字,一条红色的地毯一直延长至酒楼门口外20米。酒楼门口贴有一幅特别的婚联,上联:千里有缘有情人终成眷属,落款署名罗月丽。下联:四海为家好姻缘喜结连理,落款署名马东东。横联:比翼双飞,落款署名罗月丽马东东。
婚宴六点半开始,新郎新娘迎接一批批亲朋好友,还差五分钟婚礼就要开始,就是没有见到杨晓丽的车。这不可能呀,城区到h镇不过20分钟车程,难道塞车了?亲朋好友均已入席,等不及了。
七点整,主婚人罗向阳宣布婚礼开始,婚礼进行曲响起,新郎携新娘缓缓步入宴客厅,两个花童抛出缤纷的玫瑰花蕊,撒花引路,全体来宾掌声热烈地响起。新郎新娘在主婚台前站定,向所有的嘉宾三鞠躬。
首先,主婚人致词。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
感谢你们携来了祝福,参加罗月丽小姐与马东东先生的婚礼,在这欢乐祥和、喜气洋溢的时藏书网 刻,缘分把这对钟爱一生的新人结合得甜甜蜜蜜,融合得恩恩爱爱。是他们两颗相爱的心相撞在一起,由此更显露出我们的新郎啊,要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更感受到真正的幸福,更显得英俊潇洒,而我们的新娘要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更感到内心的激动,更显得楚楚动人和漂亮温柔。让我们祝愿他们相亲相爱,美满幸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现在,请新郎新娘致答谢辞。
柳涛和杨晓丽着情侣装各抱一束百合花,并排款款走向主婚台,向新郎新娘献上衷心的祝福。.99lib.柳涛拥抱马东东。杨晓丽拥抱罗月丽。祝福你,天缘之合,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这时,宴客厅门口蓦然飘进一个人,白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红色的领结,油光发亮的头发,全场嘉宾的目光,一齐刷向那个人,大家更是惊讶不已,此人穿得跟马东东一模一样,他是华万方。华万方抬头挺胸,正步迈向主婚台,向新郎新娘献上玫瑰花,又吻了他们的脸颊。这个不速之客,让罗月丽惊讶得有点慌乱。除了祝福,他半句话也没多说,献完花就转身,大步离开宴客厅。这个陌生人是谁?马东东望着新娘额上的吻痕,疑惑不解。
马东东致答谢辞。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
非常感谢你们在元旦佳节之际参加罗月丽小姐与本人的婚礼,感谢你们对我与罗月丽小姐一直以来的关心与爱护,因为你们的到来,我们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你们的见证,此刻美丽永恒!衷心祝愿你们工作愉快,心想事成,家庭幸福美满!
新郎新娘再鞠躬致谢。
主婚人宣读,现在最激动人心,最圣洁庄严的时刻到来了,新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象征着他们纯洁的心永远相印美满幸福。新郎新娘彼此为对方戴上了新婚戒指,台下掌声雷动。
主婚人宣读,现在请新郎新娘互敬交杯美酒象征着他们俩永远的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爱河永恒。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端来了两杯红酒,新郎新娘各取一杯,手臂交缠,四目相望,含情脉脉,饮下了这杯象征爱情的美酒。
酒楼内掌声雷动,欢笑弥漫。
此时,一个蒙面女郎,身着白色连衣裙,款款步入宴客厅,因为蒙着面,所有的人惊呆了,目光一齐聚焦在女郎身上,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刚喝完交杯酒的新郎新娘,更是目瞪口呆。他们紧张地注视着,担心着,她怎么也来了呢?如果她把面纱摘下来,怎么办?罗月丽心跳不已。如果她发起精神病来,怎么办?马东东更紧张异常。没有人阻拦她,晓丽呢?晓丽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女郎已经不可避免地来到了新郎新娘面前,她的脚步像落地的花瓣,她怀抱里鲜红的花儿像初醒的祝福,她的目光闪耀着粼粼春光,她像一朵梦幻的奇葩。她默立着,注视着眼前的新人,姿态妩媚,像祝福,又像羡慕。她要说不说,要怒不怒,全场的人开始唏嘘啧叹。
谁也躲不开了,六只眼睛来回碰撞,三颗心呼啦呼啦地蹦跳。已藏书网无退路,新郎新娘脸上勉强装出笑容面对女郎,此时,主婚人高声宣读,嘉宾献花,祝福新人。女郎把花恭敬地献给新郎,鞠躬致礼。宴客厅里又一阵掌声雷动。
女郎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至右把新郎新娘打量了一遍说,真是天生一对,你们好幸福,我祝福你们。女郎转身走下主婚台,然后提起裙子快步奔出宴客厅大门。
婚礼继续进行。主婚人宣读,新郎新娘敬答谢酒,请各位亲朋好友举起酒杯,干杯!
杨晓丽跑出宴客厅追逐而去。
酒楼左侧马路上,她追上了款款而行的黄彩霞。
阿霞,你听我说,你等等。
我来得不应该,是吗?我不会再去了,我只想把自己的祝福带给他们。
去不去,我们勉强不了你,我来拦你,是为你的事。
我的事?算了,我认命了。
认命?你打算一辈子蒙着面纱吗?这样是不公平的,你付出的东西太多,你要去告肥婆,我给你请律师,杨晓丽说。
告了他们又怎样,她坐牢我能得到什么?陈耀晖牵扯了进去,谁来管我们母子,巨额的整容费谁来支付?算了,谢谢各位姐妹的关心。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我送你一程,你等等,杨晓丽掉头回停车场开车。
当杨晓丽把车倒出停车场,黄彩霞早已不见踪影。她驱车追到107国道边,那飘飘荡荡的纱巾,像一朵温馨的小白花,凋成了永恒的记忆,成了这个冬天最后的风景。
她目睹黄彩霞眼里的泪水,心的创伤永远无法弥补,杨晓丽伫立在路边,默念着祝福,感慨万千。当她回到醉八仙宴客厅,主婚人正宣读,各位来宾,罗月丽小姐与马东东先生的婚礼庆典圆满完成,幸福的新郎新娘让我们再次祝愿您们的生活像蜜糖般甜蜜;你们的爱情像钻石般永恒;你们的事业像黄金般灿烂。让我们痛快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共同祝福这对龙凤新人新婚愉快、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邀请新郎新娘入席!请各位来宾尽情地分享这天伦之乐,共度过这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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