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朝华夕秀》 少年刘秀 时光席卷着我们,无可挽回地开始倒流。逆流而上的岁月之舟,不停倒退,进入过去,最终停留在西汉平帝元始二年,此时的大汉帝国已经经历了九朝帝王,近二百年的风雨,早已失去原来的风采,业已日薄西山,千疮百孔,亟需治世大才的纵横捭阖。善于取巧的外戚王莽,在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支持下,当仁不让的成为了满朝文武,乃至整个大汉天下的治世能手。于是小皇帝刘衎在群臣的奏请下,册封了王莽为安汉公,称其功德像周公辅成王一样崇高。在王莽的执政之下,一场场变革随之而来,在巨大历史变革中,我们的故事也悄然开始.... 这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地点为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一切已然发生,来不及观察,也来不及思考,我们能做的只有静静地见证这一刻。 此时远远传来的是那首凄凉的挽歌“蒿里”,这篇歌辞是两汉时期人们对生死问题的种种思索,全篇四句,两两设为问答,如随口吟唱,联类成篇。人们在清晨蒙雾中反复吟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穿越雾霭,缓缓向山上行去。 歌声停了下来,送葬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墓地到了。执绋的小男孩退到一旁,闪开道路,在一阵短暂的哀默之后,八个大汉抱着使命必达的信念,走向安置棺墩的马车。作为职业抬棺人,他们已经抬棺提升为一门艺术,即使将满满一碗水搁在棺墩上面,一路上也绝对不会洒下半滴。汉子们抬起棺墩,在死者亲友的抽泣声中,在妇人们哭天抢地的拉扯之下,步伐坚定的迈进早已挖好的墓穴,将死者送入另外一个世界。 棺墩摆放完毕,人群忙碌起来,将金银珠宝,印绶乐器,马车生禽等随葬器物填满墓穴。然后,泥土像雨点似的落下,平地上堆起了一座土丘,人群鱼贯而上,用力将新土踩踏结实。 时已过午,送葬队伍徐徐回返,与来时的庄重肃穆不同,气氛此时已经轻松许多,队形业变得涣散而随意,时不时有欢声笑语响起,对大多数出席葬礼的人来说,葬礼结束了,意味着一桩事了了,他们将重新过原来的生活,不会因为死者的逝去有任何改变。但对死者的家人子女们来说,父亲的离世意味却异常深远,失去了父亲,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巨大的生活依靠。腐朽的大汉王朝,民间百姓的生活早已不堪重负,失去父亲的孩子等待的很有可能是颠沛流离,饱受饥寒交迫。 死者的长子刘縯,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父亲的突然辞世,令他来不及悲伤,因为作为家中长子,他早已意识到以后要承担起家庭生活的巨大压力。同时父亲的病逝又让他警醒。或早或晚,他也将像父亲那样死去,埋于地底,永远的失去呼吸。刘縯似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以后的人生道路,自己会跟父亲一样吗?茫茫然的过一生?死亡是必须面对的,谁都无法逃避,可既然死亡无法逃避,那么活着的意义和动力又在哪里? 刘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努力地追忆着父亲一生的生活轨迹,点点滴滴,除了童年带给自己的快乐之外,在刘縯看来,父亲那是乏善可陈的一生,做了一辈子的县令,既无功绩,也无民声,虽然衣食无忧,却始终只是在麻木而忙碌的混日子,眼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更可怕的是,他的未来很可能和他父亲一样。 一念及此,刘縯悚然而不甘,他不愿意重复父亲的命运,不愿意像父亲那样,满足于做一个县令,生前在小水坑里扑腾,动静不大,死后在小土坑里长眠,动静全无。在他看来,这样的一生,岂止可悲,简直就是可耻!其实整个宇宙就是一顿免费午餐,不,更准确的说,是一顿免费的自助餐,一旦你降临人世,就意味着你已经拥有了免费的一张入场的餐券。而自助餐的意义在于,重要的不仅是管饱,而是一定要比别人拿的更多,占更多的便宜,吃不吃的下另说,总之,一要值回票价。遥想当年,他的祖先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破强秦,诛项羽,一统四海,君临天下,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滨,莫非我臣,那是何等的气势磅礴!怎样的风流人物?在刘邦的世界里,没有自助餐,有的只有霸王餐,想吃我就吃,至于要不要付钱再说。从自助餐到吃霸王餐,大丈夫固当如是哉! 刘縯越想越激动,祖上的荣耀,绝对不能再自己这辈没落下去。逝去的父亲就是一个教训,头顶着西汉景帝玄孙的名号,再不济也可以学习下后世的刘备先生,起码也能三分天下。即使是这样也总比平平淡淡的过着平庸的一生来的强!刘縯狂想着自己向往的美好生活,一个小身影跟了上来,举手牵住刘縯的衣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示意自己想跟着他走。那是刘縯最小的弟弟刘秀,只有九岁,稚气的脸庞既有未干的泪痕,又有莫名的恐惧,这样的生离死别,使得刘秀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而失去父亲温暖的依靠之后,刘秀也显得异常的依赖于自己的大哥,他渴望自己的大哥能像父亲一样保护他。刘縯看出了刘秀眼中透露的恐惧,他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澎湃,随后拍拍刘秀的头,微微笑道:“你别怕,有我在,家就不会散!”刘秀坚定的点点头:“有大哥在,我不怕!”顿了顿,他仰首对刘縯道“你也别怕。” 刘縯心中一阵温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兄弟两人牵着手走着,远远看去,一短一长,恰好构成一个相互支撑的人字形状,不知何时,天空中开始有雨丝飘下,母亲在后面唤着刘秀:“上来。”刘秀听话的爬上马车,靠在母亲怀里。透过车窗,父亲的新坟悠然在望,而在刘秀的眼神中,却分明多了一分和他年龄不符的忧伤。他仿佛已经知道,在这个细雨的黄昏,他的童年永远的结束了。 王莽篡汉 葬礼过后,年幼的刘秀一家便跟随官居萧县县令的叔父刘良来到沛郡萧县,由刘良抚养,并进入小学读书。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按照这个路线走下去,刘秀长大后,由自己的叔父做主娶妻生子,然后在舂陵的田园里继续自己的悠然见南山的生活,然而命运之神好像不愿意刘秀的人生之路如此下去。五年之后,到了公元8年,忽然便有了王莽篡位的消息传来。 王莽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很久了,在毒杀汉平帝后,又蒙蔽自己的老姑母王政君,扶植年仅两岁的刘婴为帝。自己则代理朝政,自称假皇帝。当然王莽先生的野心是绝对不止当假皇帝的,要做就做真的!随后不久,王莽便自导自演一出受命于天的禅让的戏码。自西汉武帝施行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便时有儒生学者讨论天人感应,把灾难与天命联系在一起。认为灾异是上天对人君失德的谴责。此时的西汉日薄西山,各种社会矛盾层出不穷,西汉王朝摇摇欲坠,已经没有比这更衰的局面了。于是乎,王莽先生变利用了这一有利的因素,指示下人寻找符命,也就是上天示警的文件,自己篡位要有了合法的正当手续,王莽先生可不愿意背负乱臣贼子的名声。 大家都知道西汉王朝之前,夺取政权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是贵族革命,例如项燕,张良,都是战国贵族之后,都是反抗暴秦的先锋。还有就是农民起义,这其中最出名的当然就是我们的陈胜与吴广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振聋发聩,几千年鼓励了多少不甘心平凡的普通人。可王莽先生却不走寻常路,他走出了与众不同的第三条路,也是最简单最省事的一条路。那就是开创了通过{符命}禅让的先例,他是在没有任何史料可以借鉴的情况下,独创一套合法合理的手续,可信度极高,达到举国拥戴,这种发散性创造思维,你不服都不行!这也为后世的夺位之君在篡位夺权方面提供了许多宝贵资料。堪称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这里我们不得不再次佩服王莽先生的高瞻远瞩,开创了中国古代篡位的先例。 当然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实际上就是王莽对西汉王朝实施了安乐死,江山还是这个江山,群臣还是这些群臣(不满的人早就被王莽先生派人做掉了)。在一切工作准备就绪的情况下,王莽假惺惺的推辞三次,然后群臣再三次拥戴,王莽先生在非常不情愿(还装,你不愿意吗?)的情况下自己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新”,是为新朝,而王莽先生就是“新始祖”。 从演戏到杀青前后花了八年时间,而作为导演兼主演的王莽先生为此也付出了自己辛勤的汗水,这段时间王莽先生仗义疏财,仗义执言,大义灭亲,在群众中呼声极高,直到此刻一切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新王朝的戏码终于可以正式与天下万民见面了,王莽此刻也正准备享受这票房与口碑的双丰收。可还有一个问题,王莽先生只顾着当导演,等戏码杀青之后才发现没有证件——传国玉玺还在自己的老姑妈手里。没有玉玺,这场戏就没有办法盖章生效,可王莽先生又不敢直接去拿,于是就委派了副导演王舜先生去处理,总归是一家人嘛,还是可以走绿色通道的,于是这场篡汉的戏码便有了接下来的这场结尾彩蛋。 此时的未央宫,王舜先生唯唯诺诺的求见王政君,而王女士此时已经顾得不自己太皇太后该有的矜持,见王舜就怒骂道:“你们父子一家承蒙汉家之力,才能世世代代都得到富贵,既没有报答他们,又在他人托孤之时,趁机夺取国家,完全不顾恩义之道。为人如此,真是猪狗不如,天子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兄弟!而且如果你们自以为得到天命而成为新皇帝,想要改变正朔服制,就应该自己做新的玉玺,流传万世,为何想要得到这个亡国的不祥玉玺?我不过是个汉家的老寡妇,随时都可能会死去,所以想要拿这颗玉玺陪葬,你们终究是得不到的!”王政君随即痛哭流涕起来,旁人也跟着垂泣。 王舜先生虽感到悲哀,但过了许久还是说:“臣等已经无话可说了,但王莽仍然一定要拿到传国玉玺,太皇太后您能到死都不拿出来吗?” 王女士知道王舜是要威胁她,便将传国玉玺取出、砸到地上给王舜,为此传国玉玺还崩碎了一角,并说道:“我已经老死了,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我们王家是要灭族了!”王莽先生得到玉玺后非常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名利双收了。 不过新朝建立,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其实这也正常,比较每一部戏都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群众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 初闻亡国噩耗,刘良望长安而恸哭。他自问无力夺回刘氏失去的江山,而且也缺乏以死殉国的勇气,眼下除了哭能表达自己的痛彻心扉。但刘良并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做,而且势在必行,那就是弃官挂印。这县令他已经没有办法在当了,他尽管不能为刘氏报仇,但也绝对不能给刘氏的仇人当走狗。 刘良于是下令府中人收拾行李,准备归乡。夫人却劝道:“虽然新皇临朝,可也没有说罢免你的官职,你如此匆忙作甚?” 刘良怒道:“这天下已经不是咱刘家天下了,这官还能是咱刘家的官吗?” 夫人道:“那也等朝廷的诏书到了,咱们再走不迟。毕竟阖府上下数十口人,都还指望着老爷的俸禄养活呢。” 刘良一想也对,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搁下行李,不走了。虽是如此,口中却悻悻地骂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在刘良看来,他之所以做不了忠臣孝子,全是因为被府中的这些女子与小人拖了后腿。 刘秀在学堂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下学后向刘良求证,得知所传非虚,不禁大为困惑,正逢当时学到{史记—刺客列传},于是脱口便道:“要杀王莽,一刺客足以,以天下之大,竟无一壮士能取王莽之人头?” 刘良一听这话,大惊失色。一把捂住刘秀的嘴巴,怒斥道;“不得胡说,有灭族之祸。” 总之,在萧县县令的位置上,刘良好歹又赖了两年,到了公元10年,王莽政权已然稳固,于是颁下诏书,凡是刘氏子孙,一律双开,即开除公职,开除爵位,统统贬为庶民。刘良早有心里准备,倒也坦然接受,印绶交割完毕,便带着一家老小返回老家舂陵。 对于老家舂陵,刘秀其实并不熟悉,他自幼便随父亲四处为官,此后又跟着叔父刘良在萧县生活了七年,从出生到现在,他在舂陵呆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年,对他来说,老家的一切都显得既亲切又陌生。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迅速看出老家的真面目——在舂陵老家田园牧歌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愤怒与狂躁的风暴,其锋芒隐隐直指新皇帝王莽。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谁当皇帝其实并无所谓,反正皇帝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混蛋的,一种是更混蛋的。朝堂之上的时、事情,他们这些斗米小民根本不会去关心,也无法无权去关心。他们卑微的生活在社会底层,努力证明着自己渺小的存在,然后匆忙的告别人世,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他们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已经打了几百年的酱油,并将继续在打近两年的酱油。 对于王莽的篡位,舂陵的刘氏子弟们却无法如此超然,大而言之,祖宗百年基业旁落他人,即使国仇,又是家恨,身为高祖刘邦之后,岂能做事苟安?小而言之,自王莽篡位以来,他们曾经是高贵的皇室血统,如今却被烙印上亡国的耻辱印记,不再高贵,变得与平民一般无二。他们所有得尊严,特权,全部在新朝过期作废,化为乌有。 刘氏的老一辈们大抵与刘良一样,疲惫了,麻木了,不愿意去抗争,他们认为天下无事都是盛极必衰,这是自古不便的规律。大汉朝兴盛了百年,此时是气数已尽,即使没有王莽,也会出来一个张莽或者李莽,革掉汉室的命,另立新朝。而刘氏的年轻一辈则对这套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感冒,他们不满于安稳乏味的生活,他们渴望再造汉室,重返荣耀,为此他们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 革命的风暴隐晦地盘旋在舂陵的上空,渐渐变强,直到把舂陵变成一个新的革命圣地。而让刘秀倍感意外的是,这风暴的中心,居然正是他的长兄刘縯。 豢养宾客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王莽先生篡位建立新朝之后,同样作为亡国的王孙,刘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并没有做无谓的诅咒,业没有哭天喊地,以获得精神上面的慰藉,而是大力招揽宾客,开始培植自己的实力和武装力量,作为自己嫡系派别。 说到这个豢养宾客,此风由来已久。早在两百多年前,战国时期的四公子,魏国信陵君,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楚国春申君,门下宾客都有三千之多,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的专业人才,其中鸡鸣狗盗,毛遂自荐等故事大家都听过,这些都是门客的优秀代表,也都有留给后人传世佳话。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下这几个成语故事的典故。而到得两汉之际,豢养门客之风尤为更甚,上至王公贵族,下到低级官吏,乃至平民百姓,无不以多招纳宾客为荣。 养客者众多,于是便有了争夺客源的竞争。和那些势力庞大财力雄厚的王侯豪族相比,刘縯先生就是一个落魄的皇族后裔,跟织席贩履的刘备先生有的的一比。刘縯先生无疑是缺乏自身竞争力的。不过估计刘縯先生以前学过人力资源学,他仔细分析了当时的门客市场发现,这些门客类型大致分为,有做学问的,有会武艺的,有懂智谋的。这些都是市面上比较吃香的门客专业,也往往都是那些王侯贵族府中的幕僚,天天吃香喝辣。刘縯先生也想过招纳几个,可转念一想成本太高,并且这些门客都眼光比较高,看不上刘縯先生这个乡里土炮,混的都没有我好,还想招揽我?显然刘縯先生也是知道的,于是刘縯先生放弃了这些人才招纳计划,因为他发现还有一种类型是目前别人没有招纳的,便想集中一类宾客为突破口,在扩大自身阵地。 那有朋友就会问了,请问除了上面那些类型之外,还有啥门客是看得上刘縯,并且是刘縯养的起的?有!并且有很多! 刘縯先生想来想去,最终选中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亡人和逃犯。所谓亡人和逃犯,要么被仇家追杀,要么是国家通缉犯,收留这些人做为宾客,无异于惹火烧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要跟着搭进去,因此,一般的养客者对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 所谓人弃我取,这些人虽说都是亡命之徒,不过管理得当,也能变废为宝。刘縯先生便先从这群人开始招纳。大家从前文中已经了解到,刘縯先生出生就是为了吃霸王餐的。因此他豢养宾客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造反。这群人既然连人都敢杀,难道还怕造反?于是刘縯不要命的消息一传开,那些亡命之徒,皆视刘縯为其知己纷纷投奔。刘縯先生也是来者不拒,都以礼相待,不到两年,刘縯麾下便集聚了数百之众,声名威震南阳,号为南阳豪杰之首。 这时候有些朋友要问了,这天下不是还没有开始大乱吗?哪来的这么多杀人之徒? 按说国家这么大,形形**的人都有,杀人越货,见色起意,打架斗殴的事情也是每天都在发生。所谓刀剑无眼,难免就会有人命案发生。这杀人之徒其实都有自己的主观因素,但这绝对不是造成如此多杀人犯的主要原因。大家不妨想下,如果你杀一个人就会被官府判死刑,然后秋后处决,很少有杀人者可以逃过秋后的。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样那应该是杀人偿命,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杀人犯? 这时候,大家往往忽略了此时是在封建社会。那有朋友就问封建社会就不是杀人偿命了吗?答案是肯定的,杀人偿命。可问题就出在封建社会是人治并非是法治,皇帝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于是乎杀人不用偿命的情况发生了,对,那就是“大赦天下”。所谓“大赦天下”,就是说古代皇帝即位啊,皇帝生病啊,皇帝娶老婆啊,皇帝生小孩啊,为了感念上天的好生之德,而下诏天下大赦,如果你刚好碰到了,那么恭喜你,你无罪释放了。也就是我们说的,杀人不用偿命。 那有朋友又问了,就算大赦天下,一个皇帝结婚生孩子也就一次,假设他当了十几年皇帝,那也才十几年大赦一次,哪里来的这么多大赦出来的杀人犯?对啊,如果只是十几年大赦一次,那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杀人犯在逃。 问题就出在大赦的次数上,笔者查过从西汉到新朝这段历史,大赦天下出现的情况太过频繁:西汉共大赦八十七次,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新朝共大赦九次,平均二十个月大赦一次。 换言之,如果阁下你杀人了,在西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二十个月,然后跟没事人一样,一切重新开始。譬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被人抓了先行,那算你倒霉。如果你没有被抓住,那就好办了,逃呗。你这一逃自然就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至少管你三餐吃饱,睡个好觉。恰好此时,他们都听说南阳刘縯先生的豪杰之名,在他府上,号称是风能进,雨能进,官府不能进。这位仁兄你也杀人啦?刚好我也刚杀人了,正好我们结伴同去,总之频繁大赦也算是给了刘縯先生充足的客源了。 于是乎刘縯先生当时声望之隆响彻海内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驰名商标,在南阳境内凡提及刘縯,无人直呼其名,而是习惯性的称呼其字伯升,以示敬意。至于四方豪杰,甭管你认不认识刘縯,都是一口一个“我的朋友刘伯升如何如何”,摆出一副和刘縯特熟悉的感觉,以此长脸,自抬身价。 可话又说回来了,前文也说了,养宾客就是要花钱。刘縯先生养客赚来的这点名声,就和水浒传的宋江先生一样,大半还是靠砸钱出来的。而刘縯先生提供给门客的待遇,虽然不能像战国四公子那也铺张浪费,比如平原君门客都是“刀剑室以珠宝饰之”,春申君的则是“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然而数百门客的衣食住行,即使仅仅只是维持在一个温饱水平,我们做个数据,假设有五百个宾客,一个人一天只吃一斤米,一天就是五百斤,那么按照现在一斤米两元计算,一天光吃饭就要一千元,一个月就是三万元,一年就是三十六万元,如果再算上酒肉,买衣服,偶尔旅游,交女朋友,看戏,逛街什么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花费也是百万之巨,那么刘縯先生是如何维持这巨大的生活开支的呢? 大家都知道刘縯父亲刘钦在世时仅仅是个县令,年俸只有一百九十二石,一石为现在的三十公斤,也就是五千七百六十公斤,一公斤四元,就是一年薪水是两万三千块左右,虽说还可以受贿赚点外快,不过一家老小每年的开销下来,也就是维持个小康水平。可自亲刘钦死后,本身家中就无积蓄,刘縯一家骤然中衰。那么刘縯先生是如何做到以中衰之家,豢养数百宾客的呢? 刘縯先生连县令都不是,整一个无业游民,没有固定工作,更别说收入,不找家里要钱就不错了。那刘縯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呢?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再一次回到刘縯所在的那个时代,封建社会有士农工商一说,商人地位最低,但是获利最多。既然如此,那么刘縯先生是否可以依靠经商赚几笔快钱,以解燃眉之急?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自己门下几百门客,少说也有一百多个诸葛亮,出谋划策一下,总能想出几个好的商业策划案。那请问刘縯先生经商了吗?不,他没有。因为刘縯先生觉得经商来钱太慢。有人就会问这还有比经商赚钱快吗?那还不如去抢。刘縯先生看着手下这些粗壮的大汉,个个凶神恶煞的。对啊,咱们去抢多好,本来就是要造反的,先当几天强盗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刘縯先生及其门客就充当强盗角色。这种生意他手下门客多的是专业人才,绑票,劫道,都不在话下。至于劫道以后,要不要顺便劫个色什么的,这种事咱们不敢说一定没有。 如果用今天的价值观来衡量,刘縯先生及其宾客完全应该定性为有组织的黑社会犯罪团伙。然而在当时,像刘縯这样的强势豪族,可以将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以暴力强取豪夺,鱼肉地方,早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即使是官府,也是能是默认现状,听之任之,并不敢多加干涉。何以如此?如果你能有幸采访到某位**高层,并且在同意匿名的前提之下,他将向你透露:其实,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豪强崛起 那么我们就请这位领导先谈谈一些具体的原因吧。大家鼓掌欢迎....,您放心,绝对给您保密,不会透露您的身份,您开始吧。 首先,要镇压刘縯这样的强势豪族,仅靠官府手中那些捕快是不行的,那些人抓几个盗贼还成,让他们去消灭豪族,大人您这玩笑开大了吧?所以要剿灭豪族,势必要动用军队,而地方**并没有常备军队可以调用。自秦朝废除郡县驻军之后,西汉和新朝在地方上同样也不设驻军。倘若地方长官铁了心要铲除此类豪族门阀,也有变通之法,那就是征召受过训的壮丁,临时组建一支军队,这点后世的曾国藩先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那么军队组建完毕以后就可以杀过去了吗?当然不是!想要出征必须再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后,再由朝廷派遣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才能行动。如果朝廷未赐有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者,此为灭门大罪,擅动军队,自古以来都是不赦之罪。 很显然,极少有地方长官愿意去麻烦朝廷,更不敢擅自发兵。而且组建军队得付薪水吧?得要吃饭吧?所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可这地主家中也没有余粮啊,这么多钱粮还不如留着造福乡里呢。干嘛非得动刀动起,搞不好还会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地方长官绝对不会选择武力镇压。况且类似刘縯这样的豪族,不仅在当地一手遮天,朝中也往往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各种复杂关系盘根错节。要真想连锅端掉,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惹怒了朝中某位权贵,最后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 更为讽刺的是,地方长官并不总是处于主动的进攻状态,在豪族面前,他们并不拥有本应享有的绝对权威。如果与豪族开战,那么他们要每天都担心自己被擒贼先擒王,毕竟自己在明,土匪在暗。于是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反而遭了那些豪族的暗算,想想刘縯先生手下可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杀人越货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自己太较真的话,说不定哪天晚上走在路上就有一麻袋套住你,然后你就没有然后了。毕竟那些亡命之徒中也不乏冷血刺客,职业杀手之流,这些人天生就自带义气,整天想的都是只为知己者死,因此,只要刘縯先生高兴,管你是州郡太守,还是小县令,让你消失,也就一句话的事! 正是由于以上重重的顾虑,各级地方官员一般都会息事宁人,默认那些强势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豪族的归豪族,官府的归官府。至于豪族引发的一系列民愤与冤情,只要未曾惊动京师,没有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那也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也不会管是非曲直。 听了这位官员一番肺腑之言,相信大家也多少有点了解他们的处境,那么我们再来细细的琢磨下这些官员是否还有潜在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毕竟如果自己的辖区内整天都有这么一个势力闹事,搞得百姓不得安宁,上级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这些官员之所以可以对豪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键还是在当时朝廷对于官员的考核制度,而这种考核制度就相当于官员的报表,在那个时候被称作“计书”,由官员自己填写辖区内的赋税,刑狱,教育等情况。而朝廷对他们的考核也往往都是依据这份计书。所以,即使辖区内民不聊生,盗贼肆虐,在这个计书上面体现的永远是歌舞升平,五谷丰登。县令骗郡守,郡守骗朝廷,在当时监察制度尚未明确的情况下,这种由下而上的欺瞒是当时政坛普遍的现象。 只要动动笔杆子,写出一份花团锦簇的计书,便可以仕途升迁,飞黄腾达。试问,再此背景之下,谁还会费尽心思的去搞那为民除害,造福一方的工作? 话说回来,对于豪族而言,不管怎样,官毕竟还是官,代表着朝廷的,除非实在被逼的走投无路,否则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刺杀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是傻瓜,四肢发达的人,也并不都是头脑简单。试问这天下贪官你杀的完吗?杀了一个,朝廷在派一个,再杀再派,只要存在阶级秩序与利益关联,不管古代还是现在,物种容易灭绝,但贪官永远也杀不完。 而且地方长官已经容忍了豪族的存在,那么豪族为何不能投桃报李,以各种方式向长官们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呢?于是,经常便有某位官员忽然发现自己的案上多了许多熟悉的金玉,床上多了几位陌生的美女。英雄不问出处,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地方长官也都乐意笑纳。 这种豪族与官府的勾结交易,早在西汉初期就有了,到了西汉末年越演越烈,等到了新朝,这种交易甚至到了公开化的程度。 那有朋友就问了,为啥到了新朝就开始公开化了呢?当然这说起来还得感谢下我们的王莽先生,因为他的空前壮举——上自公侯,下至小吏,一律停发工资!王莽换个简单的说法,从皇帝到百官,全都实行浮动工资制。如果天下丰收,皇帝就享用全额的生活费,如果出现天灾,或者治理不当,就按比例扣减生活费。百官的工资也根据百姓的生活水平浮动。百姓丰衣足食,官员工资就高;百姓饿肚子,官员也要跟着饿。 说起来王莽先生确实是个带有现代色彩的古代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个政策看起来也觉得很合理,意在刺激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使得**的工作会变得更加高效。可他高估了手下这批人的思想觉悟。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官员个个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要么是举孝廉出身,都是人品绝佳之人。要么是太学生出身,饱读诗书,忠孝礼仪在他们心中早已刻下烙印。要么就是权贵之后,根正苗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可恰恰就是这些人,一旦权力到手,就会无耻地堕落到贪污受贿,鱼肉乡里,才不管你百姓过的好不好,只要我过的好就行。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平常百姓尚且会奢求口腹之欲,更何况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多的是荣华富贵。大家试想下,其实朝廷是有为廉洁奉公的官员设置有养老安置费,但即使是如此,仍然会有官员贪墨,更何况现在连薪水都没有。结果可以想象,史书记载“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扰乱州郡,祸乱百姓。郡尹县宰家累千金。” 当无数官员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钱袋子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官员在仰望星空,他们满怀壮志,心中装的都是家国天下。这偌大的大汉江山,总归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之人,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将果断出击,政治豪族。而其中的两人,数年后便调到南阳,要拿刘縯开刀试手,此乃后话,我们后面再谈。 总之,我们可以看到,此时的新朝,在地方上,中央**的权利已然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暴力为依托和财力为后盾的强宗豪族。而这种强宗豪族就是军阀割据的最早状态,他们自身实力雄厚,占据一州乃至数州之地,不服朝廷管束。正是因为这种强宗豪族,在数年之后,群雄并起,豪族争霸,而王莽先生那貌似强大无比的**,在这种强力的攻击之下,很快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成人冠礼 且说刘縯开府养客,威震南阳,很是给刘氏家族长了脸面,然而对于刘縯的所作所为,家族众人却分化为两大阵营。家族中的年轻人,如刘稷,刘嘉,刘玄等,他们在刘縯身上看到了改变家族现状,重拾刘氏辉煌的希望,因而纷纷向刘縯靠拢,并把刘縯看做是自己的精神导师,奉为领袖。至于家族中的老一辈人,对于刘縯的态度则相对比较暧昧和复杂许多,毕竟是久历宦海,他们思考的方向会更多。 首先,他们曾经高高在上的刘氏家族,虽说与天子血缘关系已经淡薄,但仍不失为天潢贵胄,汉皇后裔。但这一切都随着王莽的篡位而化为乌有,这场看似兵不血刃的王朝更迭,全天下的刘氏皇族都成了牺牲品。他们一瞬间就从皇族后裔跌落成普通百姓,以前的诸多特权消失殆尽,社会地位也一落千丈。在这期间,也很是体会了官场对于他们的态度变化,当刘氏还是国姓的时候,然而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舂陵的地方官员还都是争着阿谀奉承,嘘寒问暖,生怕落于人后。现在刘姓变成百姓了,幸灾乐祸乃至于落井下石的也是这些官员。他们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趁机对失势的刘氏家族百般蹂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幸而现在家族出了刘縯这么一个狠角色,就跟单雄信一样,黑道白道都搞得定。有他在,南阳郡上下官员都不敢太过放肆。因此比起其他地方的刘氏家族,舂陵刘氏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心,除了皇族名号被取消了,其他的生活状况也基本与之前一样,这都是刘縯的功劳。再说刘縯拉帮结伙豢养门客,都是自掏腰包,从没有向大伙伸手过,引用“亮剑”电视剧里的话——刘縯同志这样的干部就是宝贝啊。因此,为了家族的暂时利益,老一辈人对刘縯还是不乏感激之情。但为家族的长远利益计,他们却又不免忧心忡忡,刘縯养这么多的门客,其心路人皆知,分明就是意在造反,而刘縯一旦造反,那么整个舂陵刘氏家族必将会被拖进无尽的深渊。 在这两难境地,老一辈人矛盾着,计算着,沉默着,一日复一日。 刘良回到舂陵后,听闻了侄子刘縯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这不是把整个刘氏家族往绝路上逼吗?别人可以袖手旁观,但刘良作为刘縯的亲叔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不管的,于是他找到刘縯,劈头便骂:“刘伯升,你为什么要如此狂悖?” 毕竟是自己的亲叔父,加上父亲逝去后,是刘良一直代为照顾刘縯一家老小。刘縯自是不敢顶撞叔父,只能在那边装傻充楞,顾左右而言他,没说几句就拍拍屁股跑了。 刘良又气又恼,他还有一肚子的道理没有摊开来说呢,于是脱下鞋子,冲着刘縯跑的方向狠狠扔了过去,没打着。再次破口大骂:“你这个逆子,简直无可救药!” 与哥哥刘縯不同,回到舂陵后的刘秀过的正是随心所欲的日子,毕竟哥哥是黑社会老大。刘秀在刘縯数百门客的眼中,就是刘家三少爷。而对于这位刘家三少爷,门客们自然是格外的奉承,刘秀所到之处,都是前呼后拥,鞍前马后皆有人小心伺候,对于少年的虚荣心来说,刘秀心中得到巨大的满足。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年,刘秀除了长身体之外,也实在无事可做,刘縯先生招募的那些门客,除了杀人犯之外,也不乏吃喝玩乐的酒肉之徒,于是乎,他们带着刘秀成天的斗鸡走马,并一副长者的语气告诉刘秀,必须做做一个江湖游侠。 其实刘秀心中最崇拜的便是哥哥刘縯,在他眼中,刘縯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此时的刘秀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成为刘縯黑社会团伙中的一员,除暴安良,肃清一切反动势力。而长兄刘縯貌似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整天为自己的事业忙的不亦乐乎,也是从不会去管刘秀。对于刘秀的荒唐行为也是不闻不问,既不敦促他求学上进,也不强迫他博取功名。害的刘秀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总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来日无多,所以老哥刘縯才会对自己一味的姑息纵容,随他逍遥快活。 季节轮换之间,四年弹指一挥间,刘秀已经到了二十岁的年纪,按照老家的习俗需要行成人冠礼,冠礼结束后,刘縯郑重其事的叫刘秀到院中谈话,宽阔的院落,在夕阳照耀下一片寂静,百年的古柏树下,兄弟二人相对而立。在外人眼中,刘縯是个需要仰视的大英雄,但在刘秀眼中,刘縯却始终是可亲可敬的好兄长。印象中哥哥是从来不会对自己生气的。但是今天的刘縯却是一副不怒而威,申请严肃,刘秀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对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刘縯看着刘秀,正色道:“行完冠礼,以后你就是成年人了。” 刘秀点了点头说道:“哥,我知道。” 刘縯摇头道:“不,你不知道。” 说完,他扔给刘秀一把铁楸,指着地上说道:“挖!” 刘秀提起铁楸开始挖,入地三尺,忽然听到有金石之声,在扒开一看,顿时满目金光闪闪。刘秀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一时间都惊呆了。 刘縯不管刘秀满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随即说道:“这一百斤,自父亲死后,便一直埋于此处,就是等着你成人的这一天,好交付到你手里。” 刘秀木然而立,双眼泪水已止不住的开始流,谁说刘縯不管他,这百金便是刘縯早早为他准备的成人礼,十一年来,刘縯一个子都没有动过,即使是在家中最艰难的时候,而那是怎样的艰难!刘縯不惜冒险去打劫,也不愿意动用这笔金子。有这百金,刘縯能养多少宾客,又能少受多少委屈呢?然而刘縯竟能忍住,自始至终,不取一分一厘。刘秀默默的擦拭眼泪,良久之后道:“这金子还是留给大哥用。” 刘縯道:“要,是你的,不要,也是你的。此前因你年少,我都由着你胡来,随你所好,如今你已经成年,不能再一味贪图玩耍,我身为长兄,父亲死后,就是一家之主,我也有责任监督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用这些钱去长安太学读书,一个是用这些钱娶一门亲事,你自己选择。” 刘秀听完,仿佛是一个孩子突然被逐出了天堂,推入了冷酷现实的人间。他其实是想要成为像刘縯一般的人物,可此时却说不出口,刘秀难掩内心失落。从刘縯的话中不难听出,他是不希望刘秀搞黑社会的,毕竟这么高风险的职业,家中只要一个人就够了。不过此刻刘秀也明白,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再看看自己身材没有刘縯那般高大,武艺更是平平,也确实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黑社会头目。而且成人的这道门槛,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迈出去。刘縯说的没错,要么读书,要么娶亲,这都是成年人该干的事,而他刘秀,自今日起,也正式成为成年人! 刘縯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弟弟与自己一起做黑社会,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自己可以去外面拼杀,但家中必须有人学文,因此刘縯是希望刘秀毫不犹豫的选择去长安读书,毕竟那是京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游历一番。不过见刘秀久久没有回答,忍不住调侃道:“如此举棋不定,怎么莫非是有中意的姑娘不成?” 刘秀脸一红,支支吾吾不敢言语,刘縯见状,更加好奇,再三追问之下,刘秀才诺诺的答道:“别说是你,就连对方也都还蒙在鼓里呢。” 刘縯一听这话,笑的合不上嘴:“原来你小子是单相思啊!” 初次相见 相思如花,无根不发。刘秀这段离奇的单相思,还要先从他二姐夫邓晨开始说起。 邓晨,字伟卿,新野人氏,三世宦家,皆官至两千石,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连续三代人都做到了部级高官。曾祖父,邓隆,官居扬州刺史,祖父邓勋,官居交趾刺史,父亲邓宏,官居豫章都尉。到了邓晨这里,却无意仕途,赋闲在家,无事时也学刘縯开门养客,同样纠结了数百之众。与南阳刘縯江湖齐名,声势颇为浩大。 刘縯很欣赏自己的妹夫,经常来拜访邓晨,一则叙姻亲之谊,二则也是看重邓晨手下的这批人马,毕竟刘縯手底下都是一些黑社会人马,就好比一个公司,要发展壮大就必须要有各种人才,搞销售的,搞策划的,懂市场的,可回头看着自己手下那般五大三粗的通缉犯,刘縯一脸无奈。说白了刘縯先生要搞得是一个上市公司,不是一个保安公司。虽说现在道上朋友给面子,但凡是还是要以德服人,打打杀杀的也不好。所以刘縯总觉得和邓晨比,自己的那些门客拿不上台面。 那我们在看看邓晨先生手下的门客,不但品种繁多,专业度也匹配,几乎涵盖了时下最热门的各行各业。比如,张三可使吊丧问病,李四可以看坟守墓,王二可以关门闭户,还有白词念赋的,击鼓鸣金的,牧牛放马的,取状读诏的,传书送檄的,磨刀铸剑的,饮酒食槽的,负版筑墙的,屠猪杀狗的,不胜列举....刘縯先生想这些门客如果能为他所用,那么何愁自己大事不成呀!于是刘縯先生就这么幻想着,仿佛此时粮草已然备齐,部众已然会集,清一色的精兵强将,正在他的号召之下,浩浩荡荡的杀向长安而去,顷刻间,刘縯已然高高坐在龙椅之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诶,大舅子,醒醒...!邓晨看到刘縯一脸陶醉,以为他得了癔症,直接一把酒水泼向刘縯,这一下把刘縯拉回现实,看着妹夫一脸疑惑,刘縯尴尬的笑了两声,已示歉意。 邓晨其实早就知道刘縯在打他门客的主意,不过对于大舅子刘縯,邓晨心中也是颇为敬佩的。他并不介意刘縯打他门客的主意,只要刘縯想要,可以随时带走,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除了是自己人,还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邓晨自身的性格决定他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刘縯。邓晨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刘縯那样的魄力和霸气,他豢养门客大多是图个虚名,多少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在邓晨眼中,自己不过是民间一普通人,依靠祖上的积累,得以在太平盛世做一富家翁,他并没有伟大的梦想,也没有宏伟的目标。不过邓晨也很明白,他虽然并不是为了伟大而生,也没有仗剑救民水火,但他最好能做的就是与伟大同行,并见证伟大的诞生,成为伟大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而每次刘縯拜访妹夫,照例都会带着刘秀。这日与往常并无特别,同样也是百般聊赖的一日,该开的花也开了,该绿的树也绿了,该满的小溪水也满 了。太阳照常高高升起,懒洋洋的悬挂西边,此时夕阳西下,它准备随时打烊关灯。老迈的家狗醒眼惺忪的趴在地上,等着马车来撞,好替主人家博点赔偿金,也算相似一场,死得其所。 与此同时,新野邓府之内,正在大宴宾客,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縯和邓晨喝到兴头处,拔剑斩案,慷慨激昂,半醉半醒间,仿佛今日的宴席就是一场庆祝凯旋而来的庆功宴。刘縯此时激动异常,他高声作歌,唱的是什么咱们是不知道,不过听这声音,有点像某网红主播的味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此时刘縯现在不在是黑社会老大,他化身为新朝好声音,一曲接着一曲的输出,唱到副歌的时候还不忘拉着邓晨的手,一起高歌。演唱结束后,刘縯已醉醒七分,望着身边的邓晨,随后又紧紧的抱住邓晨,一声声相顾叹息,有不胜悲怆之意。 刘縯先生此时想最多的恐怕就是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总是劫富济贫,虽能博得一点威名,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搞黑社会团体也并不是刘縯的梦想,南阳刘縯的名号太过于渺小,他要的是大汉朝刘縯!可时下新朝刚立,在王莽先生的一番暗箱操作下,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同志,加上勤俭节约,带头吃咸菜,人物形象立的是闪闪发光,得到了天下万民的普遍拥护。这个时候想造反,你小子没有睡醒吧? 借着酒劲刘縯大骂:“这可恨该死的天下太平,太平得都淡出鸟了。” 刘縯内心是孤独的,他渴望能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可以眼下自己这点人去造反,无异于羊入虎口,估计还没有走出南阳郡,在半道上就被人给做了,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反倒给别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再想想刘氏家族革命的仇人王莽先生,此时又在长安高高的皇位上面坐的四平八稳,国家出现了短暂的太平盛世,自己无机可乘。这里我们用一首岳飞的“满江红”送给此时失意的刘縯先生。 亡国耻,犹未雪,王孙恨,何时灭?想到此处,刘縯不免放声哭泣。如此太平盛世何谈手刃王莽,光复刘氏国器? 而此时,一群门客犹如众星拱月般的围坐在刘縯四周,他们争先恐后的夸赞刘縯先生在歌唱方面的造诣, 纷纷表示希望刘縯先生能就目前的国际形势谈谈自己的观点。众人开始聆听其指点江山,高谈阔论间,仿佛世界已在脚下,此时的刘縯又化身为一个成功学大师,为底下的张三李四指明方向——跟着哥走,有肉吃!也许是刘縯的光芒太过耀眼,在刘縯身边的刘秀,并无人特意留意。在他们眼中,刘秀就只是刘縯的一个小跟班,几乎可忽略不计。刘秀也有跟着哥哥喝了几杯酒,可能是没有人招呼,不久后就不胜酒力,离席趁醉而行,恍惚中闯入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正待收拾闲情,好生将风景欣赏,突然觉得胸中一紧,喉咙一松,连忙扶于葡萄架前,一通狂吐,吐罢,急忙整理衣冠,并暗自庆幸,还好四周无人,起身抬头,却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祛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则举着手帕,正朝他奋力摇摆。 只不过这一眼的打量,却严峻的考验着刘秀的心脏,先是骤然停止,然后马上又开始反弹,狂跳不止。这或许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在这个夏天的傍晚,童话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第一次相见,显得是如此别开生面! 芳名丽华 所谓爱情大抵如此,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有幸运,当然也有不幸的。所有人在开始之初都坚定认为,一定有一个几乎完美的爱人在前方等待自己。是的,所有的故事开头都如此相似,可直到时间流逝,岁月蹉跎,有人才幡然醒悟:原来这种莫须有的自信心,其实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 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尽相同,你怎能确定前方有人在等?你又不是公交车司机,凭啥让我等?我们能做的其实只能是等待别人,可是所有的等待都是需要时间,贸然的苦等下去,等到你华丽的青春变成了即将曲折的鱼尾纹,等到了满头青丝变白发,而命定的人还未出现,那这个时候又有几个人可以继续等待?以最好的年华作为真爱的代价?相信很多人会中途放弃,他们更多的是选择将就,选择顺从,就这样凑合着过吧。虽然这不是百分百的答案,甚至连及格都不一定,但至少比领鸭蛋强吧? 然而,弱冠之年的刘秀此时正值青春,他是有资格也有时间和精力去等待,更重要的是,他宁愿等那一生中命定之人,也不愿意将就!在他这个岁数,许多人都已经做了父亲,而他却依旧孑然一身,并非没有人前来说媒,也并非没有人前来问询,但他始终不为所动。世间多有温柔乡,世间多有美娇娘,然而刘秀早已修炼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他坚信有个人在等他,正如他也在等待那个人一样。而此时刘秀的爱情终将停留在这个夏天,这个傍晚,这个花园,这个女孩,所谓一见钟情,无外如是了吧。 我们在反过来细细品味两人初次相见的场景。刘秀眼前的小女孩,皮肤苍白,身形消瘦,神态空灵而朦胧,举手投足间展示在刘秀面前的是介于儿童与少女之间的奇妙魅力,翩翩秀影,让意在闲逛,解酒散心的刘秀猝不及防,而刘秀那颗自以为无欲则刚的小心脏,也在此时澎湃乱撞,早已没有了矜持。 刘秀苦笑着,他原本以为自己所等待的那个人,在怎样也都应该是散发着女性成熟魅力的,是能一见就可以击垮自己的。可不承想,眼前这个年仅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举手投足间就能做到这些。而且看这样子,小女孩并为认真对应,说白了,就是没有使出全力。只是站在离刘秀两步距离的地方注视着刘秀,就让他心猿意马,如果近距离接触,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回来,今天倘若现今社会还有人还像刘秀先生一样,对一名年仅十岁的女孩产生异样的好感,那么势必会被当做一个变态。如果还敢有进一步的行动,那等待你的就是法律的禁区,监狱的囚笼。那有看官就有疑问,为何古代女子会如此早熟,以至于十岁孩童便有人会心神好感? 其实在古代的中国,早婚早育早已司空见惯了,没有什么太大的稀奇。甚至如果没有按照规定把女子嫁出去,还会受到**的惩罚。以汉代来说,一般女孩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便会出嫁。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女子嫁出去,就会让他们的家庭多付出其他家庭五倍的税收。这些法令现在听起来你会觉得好笑,但这却只是中国古代女权弱化的一个缩影。 在古代社会,特别是冷兵器时代,人才是唯一的劳动力,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人力完成。人口才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决定因素。衡量一个朝代是否成为盛世,人口的多少是一项重要的指标。两国交战,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掠夺人口,因为只有人口多了,才有充足的劳动力去建设国家,有充足的兵员编入军队。我们举一个大家都知道例子:为什么曹操先生在赤壁大败,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凭借强大的实力碾压孙刘联盟?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曹先生占据的黄河以北的中原地区,自古就是人口稠密的地区,兵员,劳动力源源不绝! 在如此社会背景之下,**强迫女子早婚早育便不足为奇了,因为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增加人口的唯一办法就是鼓励生育! 这种情况在延续千年后,依旧没有改变,适婚女性年龄依旧偏小。李白有诗云: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对琵琶女的自述中写道: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一个年仅十三岁女童变成了风月场所的头牌,由此可见当时的审美风气,是何等扭曲!不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再比如“红楼梦”中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的三角爱恋赚取了多少人同情的眼泪,但如果你仔细推敲其年龄。也不过十岁出头而已! 当时代倾向于过早的将女孩变成妇人,女孩的角色也必须要有相应的调整。男人们很早就开始在她们身上寻求女性的特质,而她们所接受的教育,也在不断的要求她们要主动去迎合这样的社会环境,过早的去挖掘自己作为成熟女性的某些特质,以求谋得男人的欢心。因此,我们也不难想像为何刘秀先生会如此失魂落魄的困在一个小女孩的情网之中,这仅仅只是寻常而已,在古代并非道德上的禁忌。因此各位女性朋友,请珍惜所在的现代文明社会,因为如果再古代,可能你小学毕业就要嫁人了。 小女孩继续坚定的摇晃着手帕。刘秀这才如梦初醒,傻傻的接过手帕,只觉一阵清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刘秀擦拭完嘴巴,依旧仅仅握着手帕,陷入内心的挣扎。还给人家吧,这么脏,谁敢继续用?不还吧,那岂不是霸占人家小孩子的东西,传出去让人笑话。 小女孩见到刘秀此时的窘境,于是笑道:“手帕归你了,脏兮兮的我不要了。” 此时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刘秀寻声望去,是邓晨的侄儿邓奉。小女孩听见邓奉的喊叫,笑的更加开心了,撇下刘秀,蹦跳着迎上邓奉而去。 一对小孩子,就这么牵手而去。小女孩像姐姐一样教训弟弟,对邓奉道:“你长大了,可不许你喝酒,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邓奉应了一声后,谄媚的笑道:“你喝酒,我也会理你的。”说完,耸了耸肩笑嘻嘻的,等着小女孩夸赞。 孩子们离开了,将一脸懵逼的刘秀留在了光线慢慢暗淡的花园里。多年以后,刘秀已经记不得那天风吹的方向,记不清那天云的颜色,但他唯一忘不了的是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在那个夏天傍晚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从此刘秀的世界开始变得不再坚强。 这个小女孩名叫阴丽华,祖上是春秋时期管仲的后裔,新野阴家的千金小姐,其母亲邓氏是邓晨的族姐,这七七八八的关系算起来,阴丽华算是刘秀先生的表侄女,只是两者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此时阴丽华年纪尚小,远未到提亲的年级,无可奈何之下,刘秀也只能按下自己的单相思,先到长安就读太学。 长安求学 刘秀的这场美丽的邂逅也就此告一段落,与自己的表哥来歙(这个字年射)一起准备启程前往长安。 来歙,是刘秀姑母之子,和邓晨一样,也是南阳新野人氏,同样出生于官宦世家:六世祖来汉,汉武帝时任光禄大夫,随楼船将军杨仆击破南越,其父来仲,汉哀帝时官居谏议大夫,他娶刘秀的姑母,生了来歙。说起来,来歙也是一个奇人,读了十年的太学,仍然没有毕业,每年只要新生注册报到都有他的身影,其余时间则都浪迹在长安市井之中,与隗嚣,窦融二人为莫逆之交,招贤纳士,广结豪杰,名动黑白两道。请大家记住这几个目前名不见经传的名字,日后他们将会是这场风云变幻故事的主角,并在各自的领域都有不俗的成绩,但是现在我们先请他们下台先休息下 有了来歙这么一个长安通熟门熟路的向导,两兄弟一路上欢歌笑语,无话不说。走了大概半个月,刘秀一行人顺利抵达京师长安。在赶去太学报到之前,刘秀特意去拜访了刘家的两位故旧,一则联络下感情,二则就是拜个码头,以后万一在长安惹出什么祸事,好歹也有个人出来帮忙摆平。 其中一位是叔父刘良的至交好友,当朝大司马严尤,这大司马,位列三公之首,地位比丞相还高一级,是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这里顺便给大家普及下汉朝的官职,汉朝最初施行的是三公九卿制度,“三公”就是指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用现在的话说这三位就是现在的国务院总理,政法委书记兼最高法院院长,还有最后的国防部长,都是正国级的干部。地位显赫异常。 至西汉武帝刘彻开始,裁撤太尉一职,以大司马代替,并以当时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卫青任大司马,专职对外作战,大司马作为汉武帝加强中央集权的重大举措,除外掌兵政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可进入内朝参决政事,秉掌枢机。并逐渐成为了刘彻为中心的内朝制度,此时的丞相反倒成了只有处理国家琐碎事务的行政官员,而大司马大将军则为成为了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辅政大臣,地位早已超过丞相,王莽先生就是凭借大司马的职位篡位成功的。 如此一说,这严尤业算的上是权倾一时的人物了,那有人就问了,如此牛逼的人物,刘良不过是小小的县令,是如何结识这等权贵的呢?其实刘良和严尤年轻时都在长安任郎官,彼此都是地位卑微之人,在生活上可能有一些相互帮助,加上彼此的兴趣爱好业相同,所以走的比较近,当时属于君子之交,私交甚厚。只不过严尤先生还有另外一个同窗好友,就是当朝的新始帝王莽先生,有了这层关系,大家就不难想象为啥严尤可以高居庙堂众臣首位,而刘良自始至终就是个小县令。不过刘良一点不觉得惭愧,在刘秀的记忆中,刘良总是喜欢将严尤这位老朋友挂在嘴边。 此次刘秀前往长安,刘良还特意交代刘秀说:“当朝大司马是我生死兄弟,时常写信邀请我去长安做官,只是我牵挂故乡,无法抽身。此番你长安定要好好去拜访他,就说叔父很想他。”这几句话把刘秀听得一愣一愣的,老实巴交的叔父居然有这等朋友? 另一位就是刘家的世交,司隶校尉陈崇。司隶校尉一职,虽在大司马之下,却也是位高权重。因为它的职责在于监督朝内的大臣与皇亲国戚,就跟现在的纪检委书记一样。在东汉外戚与宦官的斗争中,一方往往会借重司隶校尉的力量挫败对方,如宦官单超等谋诛大将军梁冀,汉桓帝派司隶校尉张彪率兵围困梁冀住宅,将他杀死。外戚何进欲诛宦官,以袁绍为司隶校尉,并授予他较大权力,后来袁绍果然尽灭宦官。司隶校尉在政权中枢里有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我们不妨再拿大家熟悉的三国来说明下司隶校尉的显赫地位:董卓先生称司隶校尉为“雄职”,曹操先生掌握政权后,也曾自领司隶校尉一职,刘备先生则将司隶校尉封给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张飞。张飞死后,贵为丞相的诸葛先生,立即接收司隶校尉一职,以进一步巩固自己地位。 刘良告诉刘秀这两人都是自己的莫逆之交,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官场,那都是大佬级别的,必须好好的去维护关系,以后好处多多。 刘秀拜完码头后,出长安城,往东南七里,便到了太学。来歙帮刘秀办理了入学的手续,又勉励了刘秀一番,便又匆匆告辞而去。刘秀一人呆在空旷的宿舍,并没有新生常有的那种乡愁和焦虑,而是兴奋的来回踱步,贪婪的呼吸着,周围的自由气息。在老家舂陵,他始终笼罩在自己兄长刘縯的阴影之下,没有办法,刘縯实在太过耀眼,此时的刘秀是无法与之争辉的。可如今来到了长安,天高刘縯远,刘秀终于摆脱了老哥的阴影,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在长安终有机会扬名立万。 刘秀正在激动间,一人敲门而入,乃是刘秀的同学兼舍友,名叫胖童。每个故事都会有一个胖子,眼下这个胖童人如其名,体态敦实,低眉侧目,一看就是老实的小胖子。两人互通姓名,贯籍之后,面对面的干坐着,刘秀正想挑起话头,打破尴尬,胖童却突然自己大笑起来,而且是一笑不可收拾,刘秀一看这哥们不会是疯了吧。于是毛骨悚然,大吼道:“你有病啊!”,胖童恍如未闻,继续狂笑不止,直到自己笑岔气了,这才指着刘秀,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来太学做什么?你离开太学以后打算做怎么样的人?” 刘秀一脸懵逼的摇了摇头,这他妈哪跟哪?韩子见状,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这是太学最著名的笑话,你居然没有听过?” 胖童也不顾刘秀先生一脸懵逼,继续说道:“来太学自然是为了做什么——混,离开太学之后做一个怎么样的人——那就是混混!” 刘秀听罢,也是大笑不止,笑罢,却又觉得这两个直击心灵的问题确实问的好,好得刘秀都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成名少年 且不说开课尚早,刘秀漫无目地的在太学游荡,迎面便见到一群新生扎堆。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老生凑过来,加入新生的队伍,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你们知道?听说南阳郡来了一个超级学霸。” 刘秀一听之下,南阳?学霸!莫非是再说自己?刘秀心中暗自窃喜道:“想不到才离开大哥月余,刚到此处便有如此声名,看来是金子就会发光呀。” 虽是心中欢喜,但刘秀却非常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风头太劲也不好。怎么说也要等自己有点作品再高调。不过刘秀此时也是在疑惑,他这还没有开始发挥自己的实力,怎么名声都已经传开了呢?诶?万一他们找我要签名怎么办,刘秀心中苦恼,为啥不带直笔出门呢,不行,我要回去拿笔去,于是他低头直走,快步走过人群,唯恐被人认出来。 意外的是,当刘秀低头穿过人群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认出刘秀来,甚至都没有人朝他投来哪怕一撇眼光。刘秀大失所望,这不对啊,不是在谈论我吗?怎么没有人过来我找我签名呢?难道自己走太快啦?虽说我刘秀此时不想高调,但这铺垫都这么长了,没来点什么,又觉得不得劲!于是又拐了回来,故意在那帮人面前晃来晃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轻色乎道:“快看,就是他!” 刘秀心中大悦,摆出一副准备检阅三军仪仗队的气势,等下是签刘秀,还是签我的笔名呢?好难选呀!刘秀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故作镇定的双手作揖连声道:“各位学友,刘某虽略有薄名,然承蒙诸位关爱,刘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说完,刘秀抬头看着众人,却发现大家的视线都是向着前方望去,根本就没有人搭理刘秀,更别说找他签名了。刘秀大为沮丧,瞬间明白这个南阳来的狠角色其实是另有其人,于是随着人群一道望去。他都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猛士,尚未入学,便可让着悠悠众生黯然失色,你再猛,难道还能猛的过我大哥! 然而,此时迎面走来的却不过是一个消瘦的六尺孩童模样,身边跟着一位老态龙钟的仆从,一老一少,一个小的正换牙,一个老的只掉牙。这俩货到底谁是学霸?刘秀心想,就这模样怎就是狠角色?哪里狠?比赛年纪吗?此时刘秀不免大失所望,不过此时人群中却早已激动的议论开来。 “没错,就是他,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一位新生激动的为众人介绍。 “啧啧,听说他才只有十三岁,是有史以来,太学最年轻的学生了。”言语之中不乏艳羡之情。 “据闻他在“诗经”上的造诣之深,连太学中的许多博士都自愧不如。” “可不是,听说是祭酒亲自登门,苦苦相邀,这小子却情不过,这才赏脸过来太学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小子吹嘘的都快成神了。要知道,但凡能进太学读书的学生,大多都是有来历有背景的,骨子里都是自命不凡的,谁也不会轻易的服谁。然而,祭酒(这个汉代官职名称,就相当于现在的校长)却要亲自登门相邀,还苦苦央求,唯恐这邓禹不愿来太学,诸位同为太学生,可谁何曾享受过如此待遇呢?和邓禹一比,他们早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他们是“我以进入太学为荣”,而邓禹却是“太学以我为荣”。 看看众人迎来的羡慕,嫉妒,谄媚各种目光,邓禹一一看在眼里,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目光他太熟悉了。他就是在这种目光之中长大的。邓禹迎着这些目光,不徐不疾的走着,一点也不祛场。邓禹穿过人群,忽然又折返,径直走到刘秀身边,行礼道:“莫非阁下就是南阳舂陵的刘文叔?” 古代伯仲叔,分别代指,老大,老二,老三。刘秀家中排行老三,于是刘钦给他起名文叔。这个名字还是鲜有人知晓,刘秀听邓禹在Cue自己,心中不免狐疑,如此人物突然向自己打招呼,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邓禹见状大喜道:“仲华在新野,常听族叔邓晨提及刘兄,不想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听到此处,刘秀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自己姐夫的族人,难怪会认识自己,不过自己常去姐夫家,为何从未见过此人呢?” 刘秀再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跟自己打招呼的邓禹,越看越觉得这邓禹长相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得幼稚,让人忍不住的想去查下这小子的身份证,看看你丫的到底有没有谎报年龄,就这么一个小孩童,张口闭口的一副大人语气,老气横秋的,不由得让刘秀顿生荒诞不经之感,忍不住嬉笑道:“小小年纪,何必故作老成之状。” 邓禹见刘秀有意在调侃自己,也不生气,朗声道:“若论读书,君不如我,若论处世,我不如君,邓禹尚且年幼,日后还要仰仗文叔兄多多眷顾一二。” 刘秀一听这话,暗自气恼,你丫的怎么就知道我读书一定不如你?这小娃娃说话也忒直接,不过也到符合刘秀的性格,再加上有姐夫邓晨的这层关系,刘秀也没多想,便收下了邓禹这位小弟。 话又说回来,这邓禹可是了不得,作为刘秀最早加入刘秀创业集团的肱股之臣,提出“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的十六字方略,刘秀将之比作西汉萧何。他协助刘秀建立东汉,“既定河北,复平关中”,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年仅二十四岁便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想想各位看官,二十四岁在干嘛?不过回头再看刘秀的创业集团,里面的股东年纪确实普遍在三十左右,这在历史上是很罕见的。潮气蓬勃,取天下犹如囊中取物一般。在这里我们又要把刘备先生拿出来做比较了,想想后世的刘备先生,二十五岁的时候刘备先生因剿灭黄巾军有功,封为安喜县县尉,六十岁的时候,才称帝,而且还只是三分天下只得其一,这种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呀。 当然刘秀此时还不知晓眼前这位幼稚孩童将来会给自己带来何等的功业,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一个小弟看待,在即将到来的大风暴中,刘秀身边也在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小团队,加油吧!刘秀,历史将会有更大的使命等着你! 悲哀太学 太学正是开课以后,没过几天,刘秀便彻底失望了,甚至有了退学之想。原来所谓的最高学府,不过仅此而已。 首先是对老师的失望。太学不同于今天的大学,太学的老师,并不分教授,副教授,讲师这些级别,而是一律成为博士。博士们的教材共有六种,即我们所熟知的六经——易经,尚书,诗经,礼义,春秋,乐经。 刘秀和他的兄长刘縯一样,主修尚书这部中国最古老的书籍,本来无论尚书还是其余五经,通读一遍原文,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细读一遍也不过旬月而已。然而,太学生在太学里,动辄需要读上数年。难道,太学是故意要多骗学生的学费? 其实不然!太学生非但不需要支付学费,而且还享有免除服役的特权。要是那时候的教育也实行产业化的话,出于盈利的需要,则应该巴不得这些学生赶紧毕业。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学费上,而是因为一经确实需要读数年。 博士们所教的,太学生所读的,除了经文以外,还有附生于经文的注疏(就是我们读文言文底下的解释)。这些注疏,便构成了所谓的经学。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解经者的添加补增,一个人一个说法,杂乱无章,已经变得无比繁琐和复杂,成为了一座庞大的迷宫。 拿刘秀所学的尚书为例,光解释其中的“尧典”二字,一个名叫秦延君的讲师就可以讲十几万言。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仅仅“尧典”两个字,就足够他讲一个学期不止。与其说是读尚书,还不如说是在读注解。 类似秦老师这样的变态讲师,比比皆是,似乎不把经书注解的天花乱坠,云山雾罩,便不足以显示其才能。于是乎,或牵强附会,或胡编乱造,或强词夺理,反正就是为了凑字数,也不管你受得了受不了,反正只要我高兴,我甚至可以写个百八十万字。可想而知,抱着这样的书,整日的诵读,有何意义? 很显然,这种教育只能是泯灭人天生的灵性,使其陷入经义注释的泥潭,虽是在求道,实则离道越来越远! 在刘秀的想象之中,太学生应该是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热血沸腾,以天下为己任,他们满怀理想,不必利害,国有大事,皆可言。总之一句话,只需要一点小火星,这群人马上就能变成易燃易爆品。或许,这些太学生毕业之后,热情渐渐耗尽,最终成为沉闷的官僚或顺从的臣仆,但至少在就读太学的时候,他们年轻过,他们张狂过,他们的太学生涯就没有白费过。 然而,在王莽执政以来,太学的这种传统的精神早已沦丧殆尽,始作俑者就是一个叫哀章的家伙。 哀章,广汉梓潼人,一个典型的投机主义者,在太学里默默混了N年,很不遭人喜欢。然而,当机会来临之时,哀章只干了一件事,就彻底发达了。 前文章节为大家介绍了王莽先生是通过{符命}获得禅让登基的,那具体的操作如何呢?如果说王莽先生是这场戏的导演,那么这场戏的编剧就非哀章莫属了。 此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莽先生要当皇帝,而王莽先生本身也有这个实力当皇帝,无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王莽只能成天憋着,搞得很不开心。哀章先生急王莽之所急,他看到了王莽先生把符瑞视若神明,于是他决心来一次政治冒险,替王莽解决了借口的问题。 哀章偷偷做了两检铜匮,又分别作了一图一书,图名叫“天帝行玺金匮图”,书名为“赤帝行玺刘邦传予黄帝金策书”。图和书的内容,顾名思义,乃是以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先生的名义,遵从了上帝的意志,将皇位传与王莽。哀章制作停当,蓄意挑了一个黄道吉时的黄昏,能见度比较低,便于他装神弄鬼,哀章穿一袭黄衣,披头散发,拿着装有图书的铜匮来到高祖刘邦庙,交付于守庙的人,说了一句:“交于王莽便可。”守庙的人看他一惊一乍的,颇有一番想风道骨的模样,还真被唬住了,以为是神仙下凡,于是急忙把图书提交给王莽。 哀章献符瑞的事件是王莽先生计划外的,他听说后满脸诧异,寻思这个哀章何许人也啊?我未曾指使他献符瑞啊?一下子,王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哀章先生的投机行为打乱了王莽篡汉的部署,他本来想慢慢来的,有条不紊的进行,可这下不行了,哀章的这个“符瑞”使得王莽骑虎难下。废汉登基吧,各种准备略显仓促;维持现状吧,哀章的符瑞又要求他必须马上行动。 王莽一时曾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思来想去,再加上左右谋士们一致同意马上行动,王莽也决心马上代汉立新。 于是乎,次日清晨,王莽便率领满朝文武,浩浩荡荡的开赴刘邦庙,拜受了金匮图书。拜受完毕,一回宫,立马下诏称帝。 那哀章忙活了这么半天,怎么没有去找王莽导演要回报呢?难道哀章就这么做了活雷锋?差矣,哀章还有后手。 哀章不仅替刘邦先生拿了赠送大汉江山的主意,也替王莽先生拿了分封百官的主意。他在伪造的图书上,开了一份名单,谁谁该做辅政大臣,谁谁又该做三公九卿,写的那叫一个清楚,当然哀章先生的名字也在其中。 王莽先生如果要坐实金匮图书确实为上天神授,就必须按照上面的名单依次封官拜爵,当然王莽先生知道哀章自己那点小九九,也不计较。王莽先生称帝后,就封哀章为国将,美新公,列在四辅,位居上公。 荒谬的是,哀章为了神化自己金匮图书,曾特意胡乱编造了两个人名,混入封官名单之中。一个名为王兴,一个名为王盛,合起来寓意着王氏兴盛。王莽一不做二不休,就连这编造的人物也非要把人找出来当官不可,这一找,找出来十几个王兴和王盛,在通过占卜和相面,最终确定了两人——看城门的王兴,封为卫将军,奉新公,摆地摊的王盛,封为前将军,崇新公,这里我们要恭喜这两位幸运儿,看来生的好,不如名字取得好啊。 从这我们不难想象,哀章如此轻易的发迹,带给太学的是怎样的震撼与刺激,官居国将,爵封美新公,除了皇帝以外,这几乎是所有人梦想的最高位置。而哀章从一个遭人鄙夷的穷学生爬到这个位置,就只是花了一个黄昏的时间,这怎能不叫人惊叹! 而在太学方面,也是第一时间将这令人曾经不齿的哀章列为杰出校友,广泛的为他宣传。可想而知,势力的校方树立如此一位榜样,最终会将里面的学生代入什么思想: 投机取巧学哀章,荣华富贵做国将 这太学原有的厚德载物不见了,有的只有投机取巧了。 然而,像哀章这样发迹的机会,毕竟千年才有一回,对于普通的太学生来说,比较现实的发迹途径还是参加每年学校举办的考试,成绩优异的可以授予官职——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两耳不闻窗外事,将青春托付于枯燥的经文,然后等待每年一次的考试,赢得一张做官的门票,在刘秀的同学看来,乃是一笔合理的交易。于是心甘情愿的陷入这六经的罗网,忍受注释的蹂躏。反正经学只是一个敲门砖,敲开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与前程,他们才不会在乎读的是六经还是****。 昏昏度日 博士和同学们皆无足观,刘秀饮至酩酊大醉,俗物多茫茫,不由得满腔悲愤,索性课业不去上了,终日漫无目的,四处溜达,过了一段很是消沉堕落的日子。 这一日,邓禹来访,刘秀正在蒙头大睡。邓禹上前摇晃刘秀,摇而不醒,只能又拧又掐。疼得刘秀惊声大叫。起身一看是邓禹来访。邓禹也是满脸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刘秀,几日不见,这家伙怎么像一个失足青年?于是责备道:“你丫的,大白天也睡觉,干脆睡死你算了。” 刘秀见状,无心理会邓禹,打算继续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姿势,以躲避邓禹的手脚。邓禹见状也是怒气冲天,一把掀起被子,仍在底下,大声吼道:“我来太学第一天开始就在观察你,你没有不上课,要么在宿舍睡觉,要么就是四处游荡,如此行事,岂非虚耗时光?” 被这么一个小孩子教训,刘秀也真是没有脾气,只能一笑置之。邓禹掏出一片破旧的手纸,硬塞在刘秀手上道:“日后,你定当感谢与我。” 刘秀此时一个激灵,这么神秘的礼物,莫非是什么武功秘籍?激动的赶忙起身揉揉自己的眼睛,摊开纸张,顿时觉得心惊肉跳。但纸上乃是邓禹每日的活动计划表,早上四点开始读诗经,再到其余五经,然后又读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直到晚上,时间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真算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邓禹见此时刘秀汗如雨下,以为他是羞愧难当,于是自鸣得意的说道:“大家都说我是神童,你以为是白叫的吗,神童的背后是无数个日以继夜的辛勤汗水,和持之以恒的毅力。 刘秀怅然的说道:“人生苦短,也不过匆匆数十载,你还这么年轻,应当做点小孩应该做的事,干嘛整天跟书呆子一样蒙在家里?” 邓禹不服道:“古时甘罗十二岁为丞相,我呢?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还一事无成!” 刘秀忽然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你丫的不是在讽刺我吗?老子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上小学,老子抱怨过吗?真是倚小卖小,孔夫子十五岁才立志于学,你小子才十三岁,着什么急?真是气死老子! 刘秀将那团破纸丢给邓禹。邓禹睁大眼睛诧异道:“怎么,你不打算抄写一份吗?”显然,邓禹是满怀希望以为刘秀肯定会抄写一份作为备份,然后跟着自己一样每天学习。 刘秀暗自好笑,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变成一个书呆子,随口敷衍道:“不用抄了,我已经记住了。” 邓禹见状心想你丫的骗谁,看一眼就记住了?你以为自己是过目不忘吗?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你一定要记住!” 刘秀实在被烦的不行,就硬是抄写了一份。邓禹见此方才放心,继续问道:“最近看啥书啦?” 刘秀不耐烦的说道:“子书” “子和子,差别大了,你是哪个子书?” “孙子,吴子什么的。” 邓禹又惊愕起来,道:“你在读兵法?此类书籍有何用处?如今天下太平,读兵法就像是在读屠龙之术,读了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简直就是在浪费光阴。难道你还以为将来会有战争不成?”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刘秀只能回避,干笑道:“我愿学习**读书,博览群书,无所不见,但是漫阅兵法,也是想开阔自己的眼界,权当做课外阅读了。” 所谓女人乐于做媒,男人则普遍好为人师。邓禹今日难得挤出自己的宝贵时间前来,便是怀了神圣的使命,要把自己的成功经验,教给眼前这个迷茫的失足青年,以挽救他即将堕落的边缘之中。于是还要纠缠,恰逢有客人来访,乃是司隶校尉陈崇府上的仆人,见刘秀道:“公子,长久不来,老爷甚是挂念,特请公子今日过府饮宴,以叙叔侄之情。”刘秀大喜,终于可以摆脱邓禹了,而邓禹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摆休之势,紧追不舍,一路絮叨。而刘秀则是左耳进,右耳出,仍由邓禹啰嗦。 三月三日天气晴朗,长安水边多丽人。其时正值春日,长安的妇人少女,皆是精心打扮,出城游园踏青。刘秀这一路走来,但见香风霓裳,雪肌艳丽,心中苦闷早已一扫而光,一时间也是神魄飘荡,自以为已经身处天堂之中。此时的刘秀,早已长大成一个英俊的男子,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单从外貌来看,业堪称一副千夫所指的上好皮囊。美人们见了刘秀,也是频频暗送秋波,不拒反迎,流露出令人遐想翩翩的笑意。这一切邓禹都看在眼里,大为不满,正告道:“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当戒在色。” 刘秀不满的看了一眼邓禹,你这黄毛小儿,毛都没有长齐,哪里懂得这男女之事?于是调侃道:“美人有什么不好?” 邓禹说:“你还是别想多了,美人也好,丑人也罢,不过都是水做的。” 刘秀道:“话虽如此,但水与水之间的张力却是不同,明白吗?” 邓禹再度厉声喝道:“放下吧,红颜骷髅,都是骨头外面蒙的一层皮而已!” 刘秀不满道:“那你能不能看看人家那摩擦系数!能一样吗?” 邓禹又道:“自在吧,皓齿红唇,乌鬓黛眉,无非也是一堆颜色而已!” 刘秀怒道:“可你看看人家的分辨率,多清晰!” 刘秀诚心要逗下邓禹,邓禹一副小圣人的样子,总是让他又爱又气。邓禹也觉出味道不对,问刘秀道:“你诚心的?” 刘希大笑,而邓禹的脸色却瞬间阴郁下来,欲哭无泪,但又拼命忍住,倔强的转走离去,刘秀觉得自己玩笑开过, 想叫住他,却哪里叫得住。 收服邓禹 过了几日,见刘秀丝毫没有认错道歉的意思,邓禹心中更加愤懑,越想越觉得应该找他在理论一下。于是再度登门,巧的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动作,把刘秀从床上揪起,开口变问:“我好心劝你,你却成心气我,是何道理?” 刘秀美梦做到一半,又被吵醒,心中大恨,但看看邓禹满脸的无辜样,刘秀也是不忍发作,只得跟邓禹讲道理,当下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神童,尚且天天用工,那像我这样的笨人,就更应该勤奋读书?” 邓禹涨红了脸,委屈的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是那个表情却分明是对刘秀的话表示默认,紧接着说:“你本来就比我笨!” 刘秀哈哈大笑,道:“我问你,你那么辛苦读书所为何来?” 邓禹楞了一下,答:“当然是求学问。” 刘秀摇头大笑道:“这话别人说,我还信。你说的我可不信。你读书只不过是为了争强好胜,为了证明你比别人聪明而已。” 要是刘秀虽说有时候傻傻的,不过看人还是有一套,一看一个准,多年以后,也正是因为邓禹天性中的争强好胜,导致邓禹遭遇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并且是几乎一蹶不振,这些后面故事我们会提到,这里就先不提。此时的邓禹,尚未吃过亏,自然对刘秀的批评不服气,以为刘秀只是嫉妒自己的才华,于是撇着倔强的小嘴,满脸不屑想:你一乡下土炮,大字不识几个,还敢教训于我? 刘秀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邓禹从小就在鲜花和掌声之中长大,优越感早已渗透于全身的每个毛孔之中。在邓禹看来,从来都是只有别人错而自己对,因此,要想让邓禹转变观念,只能是从根本上将其击溃。邓禹最擅长的莫过于六经,刘秀便已打算用自己雄辩的技巧征服眼前这个只会读书的小傻蛋。 于是他问邓禹:“六经从何而来?” 邓禹道:“当然是圣人的著作。” 刘秀又问:“那圣人在著作六经之前,可曾读过六经?” 邓禹回到: “不曾” 刘秀紧接着又问: “那你觉得圣人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邓禹迟疑了片刻,刘秀一连串的连续反问让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刘秀见状心中大喜,看来这小子已经上钩了。 于是自己回答:“圣人的意思,就是来自这大千世界,所有的思想都是这世间万物而来。何为道?在泽野,也在闹市,在南阳,也在长安,你是道,我也是道。道,无处不在!” 我现在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同时也是要警醒于你,世人都说你善读诗经三百篇,那么诗经第一篇便是:“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女长什么样?君子如何逑之?这些纵然你读了一万遍诗经也无法领会,但你抽空去看看隔壁的女同学,尤其是我前排那个佳佳同学,你就全明白了,那小脸长的真是不错。 因此圣人之所以著作六经,无非是因为深情而至。你未经世事,不近人情,自然也就不能理解着男女之事,你所知晓的只是书中的寥寥数语文字,仅此怎么能求得六经的真谛?书斋方寸之地,怎能敌过这万里江山?我告诉你,你固守六经不放手,就好比坐井观天,终日只能待在井中,眼里永远就是井中一块天!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六经而不阅世事,犹如买椟还珠,入宝山而回。纵使如你一般勤奋,也是徒然费神伤身,有何益哉? 六经是死经,这世界才是一部精彩的活经。你前日责备于我,也是出于一片爱我之心,非我不听。只是我读的是活经,并不想去读那死经。 邓禹真是后悔自己来了,他被刘秀这种诡异的辩证思路给弄懵了,明明自己是神通,却硬是被刘秀说成了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非但没有讨回公道,反而多挨了一番教训,神色间不免不快。刘秀知道邓禹心中委屈,于是笑道:“你且随我到河边。” 邓禹摇了摇头道:“去河边做什么?去看美人洗澡吗?我可不去,不去。” 刘秀轻轻踢了一脚邓禹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到了河边,刘秀指着河水,问邓禹道:“你看到这潺潺浮水,心中想到什么?” 邓禹犹豫了片刻,试探答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刘秀又好气又好笑,打断邓禹:“我不是问孔子怎么想,我是问你!” 邓禹一时语塞,心想水就是水呗。哪里来那么感想?刘秀道:“水,乃是天下至柔软之物,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燃。所以依地而流,或曲折于川谷之间,或有崩腾大荒至野。” 邓禹静静的看着刘秀装,不知他意欲何为。刘秀步入正题,昂声道:“我就是这水!你看这水,虽然此刻在这河道中踌躇打转,不进不退,殊不知其志向固已远大,而它业必将抵达。” 邓禹对着刘秀比划道:“有多大?这么大,还是这么大?” 刘秀不理会他故意调侃,指着东方傲然道:“如大江,如沧海!” 邓禹一下就是震惊了,默然良久,失神叹道:“听说刘兄在舂陵之时,终日的飞鹰走马,游侠浪荡,并无特异过人之处,但我族兄邓晨对你评价却是甚高,甚至比你兄长刘縯还要高,曾经赞许道:舂陵刘氏,一枝独秀。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听闻刘兄之言,开始相信我族兄邓晨所言非虚,刘兄的才华,乃是上天所赐!非人力所能及。” 刘秀一听大乐,你小子尽说大实话,他拍了拍邓禹的头:“低调,低调。好好跟着哥,这只是哥满腹才华中的一粒沙州而已。” 邓禹此时已经被刘秀的话蒙的一愣一愣,满脸崇拜的看着刘秀,此时在他心里刘秀的形象变得光辉且伟岸。他坚信跟着他,也能开创自己的一方事业。 创业赚钱 且说刘秀高卧太学,不求闻达,无奈世事总来相迫。刘秀离家之日,百金仅取其十,其余皆留给兄长刘縯,供他养客之用。虽然刘秀明知刘縯仍然会分文不动,然而这便是兄弟,他必须留下这九十斤,与刘縯用不用无关。 不承想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刘秀来太学才一年,身边的现钱已经所剩无几,他本可以写信叫家中寄钱,或者找表哥来歙周济。不过思考再三,刘秀还是决定勉为其难的从床上爬起,他准备牛刀小试,自食其力, 刘秀将目光盯在了会市场。会市,设在太学东北角,每月初一十五,太学生们都会获准来此设摊买卖,而大家所经营的,也大多是自己家乡带过来的特产,以及经书传记,琴萧古筝之类的学生常用之物。每逢开市之时,放眼望去,数百摊位,数千顾客,熙熙攘攘,蔚为壮观。 刘秀并不想和大家一样摆摊,摆摊能赚几个钱?他的计划是买头驴,跑出租,搞物流,反正从太学到会市,还有一大段路,这些摆摊的同学,都有运货的需求,有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这种生意稳赚不赔。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刘秀很是得意,但是哪怕是买头驴的钱,他现在也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乎,只能回宿舍找舍友韩胖,打算拉他一起入伙。韩胖家境也不是很富裕,初闻刘秀的提议,一口回绝。刘秀也并不气馁,他绘声绘色的向韩胖描绘了一幅宏伟蓝色: “先合资买一头驴,出租个别人拉货物。等有了钱,在给驴配辆车,咱们就改出租驴为出租车。等有了更多的钱,在扩大投资规模,搞两辆驴车,一辆拉生意,一辆咱们自己坐,想想坐在自己的专属驴车上,招摇过市,多拉风!”刘秀满怀憧憬的想着自己坐着驴车出行的场面。 韩胖一听,也是大为兴奋,嚷嚷道:“等咱们有了车,每次出门都坐。想上车就上车,想走路就让车在后面跟着。” 刘秀一笑,道:“兄弟,冷静,这才刚开始呢,好事还在后头。等咱们生意真的火红起来,完全可以成立一个自己的驴车队,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顺风驴车”,你听听这名儿,多牛!咱们在把所有的驴车都派到市场去,这叫什么,这就是“上市”!你说,那得有多美好。” 上市的梦想,又有谁能够阻止得了。于是韩胖掏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加入了刘秀先生的生意,两人集资买了一头驴,韩胖也成为了“顺风驴车”的第二股东,刘秀先生负责业务,而韩胖则负责财务收租,两人分工明确。 与刘秀先生的预见丝毫不差,出租驴一经推出,很快火爆的不行,马上供不应求,每天要约祖驴车的人都爆满,刘秀先生的业务也是从最初的四处贴小广告,到现在每天不断有人登门租驴。然而立即便有跟风者。一时间,长安驴贵。也难怪,这行业准入门槛太低,无论你买头驴或者你自己是头驴都可以。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两人的黑驴忽然非正常死亡。不用劳驾福尔摩斯也能破案:有人眼红他们的生意,故而投毒杀死自己的驴。刘秀苦笑,长安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居然也有如此黑社会行为。 驴死不能复生,刘秀先生的上市之路戛然而止,转瞬间化为泡影。当然作为公司的法人,刘秀在企业破产之时,能够倾尽所有,将股东兼员工的韩胖投资款赔还。这点也体现了刘秀先生作为一位优秀企业家的诚信。韩胖推辞再三,无奈刘秀似乎与钱有仇,执意要赔,韩胖最终也只能收下。 刘秀生平第一笔投资就这样血本无归,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当然生活费也还要继续交。幸好,刘秀很快就在南阳同乡老朱的身上发现了新的商机。 老朱是南阳宛城人,父亲早逝,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相当节俭,好不容易进入太学读书,老朱自然也是分外珍惜这个机会,因为在他眼中,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太学就是他唯一的机会。因此,老朱非常近乎疯狂的在学习,连邓禹见了都自愧不如,即使面对老乡刘秀来访,老朱也都必须要先完成自己的功课才肯招待刘秀。 刚入太学的时候,迫于经济压力,老朱也曾尝试做过卖药的小生意。按道理说,卖药的生意总归不会太糟糕,况且老朱的药方是祖上传下来的,不仅价格合理,疗效也是出奇得好,专治各种感冒引起的咳嗽发烧,咽喉肿痛。可就是这样的生意,却还是日渐萧条下来,到最后也只能是关门大吉。这让刘秀先生很不理解,于是他打算把老朱的摊子盘过来自己经营,重新开拓市场。 面对刘秀先生的到来,老朱也是很诧异,因为刘秀先生此时在太学也是小有名气,虽说顺风驴车最后破产了,但刘秀先生毕竟是做过大生意的人。不过为何刘秀会看上自己这么一个烂摊子,还商量着想和自己一起卖药?老朱此时早已断了发财的念想,只是碍于老乡的面子,不耐烦的指了指墙角的库存道:“你要卖?拿去,拿去。”刘秀也不客气,提药就走。等次日再回来时,手里的药没了,钱却多了一袋。 老朱大惊,顾不上功课有没有做完,赶紧放下书本,迎接刘秀。刘秀此时大笑道:“朱兄为何前倨而后恭?难道是看到哥手里的金子吗?” 这就是刘秀,总能和人保持恰当的距离,恰当的可以随时实施调侃,而不至于惹人厌烦。老朱脸红了,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刘秀调侃后,正色道:“你知道你的药为什么卖不出去吗?” 老朱也是一脸懵逼:“为啥?” 刘秀答:“你的药太苦了。” 老朱一听傻了,你呀的是在逗我吗?良药苦口,哪有药不苦的?你小子分明就是拿我老朱开涮。 刘秀也不理会他笑道:“穷则变,变则通,你不变通,怎能不穷?”说完,刘秀把药的本钱留下,准备扬长而去。老朱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追着刘秀问秘诀是什么。刘秀笑道:“我哪有什么秘诀,无非是在你的药里面加了蜂蜜而已。” 老朱一听大为失望,道:“就这么简单?” 刘秀笑道:“你以为呢?我只不过是满足了别人的口欲而已,你知道你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在哪吗?” 老朱思前想后,想不出答案,难道是他长的比我帅?刘秀见状继续调侃:“你卖的是药,我卖的是口感,哈哈哈。” 一语成谶 尤物怡人,钱能怡尤物,由此观之,钱,果真是万能的。大家听闻刘秀先生只不过往药里面加了一点蜂蜜,钱便如流水般哗啦啦而来。也让闭门读书的老朱,重新燃起做生意的年头,从此废书释卷,专心跟着刘秀做生意,并未刘秀提供源源不断地药材。 再说刘秀入学的第二年,韩胖就退学了,搬来一位新的舍友,名叫强子,个头不大,眼睛也小,不过一见到刘秀,便挪不开步子,直勾勾的盯着刘秀,满脸的怪异之色。刘秀起初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睡觉,半夜醒来,猛然发现有一身影坐在床边,一只手举着蜡烛,一只手正温柔的抚摸着刘秀的脸,笑眯眯的对着自己。 这可把老刘吓了个半死,自从黑驴被人毒杀之后,刘秀也变得格外小心,加上最近药材生意很火,刘秀总是害怕故事重演,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仇家出来,半夜把自己给作了,于是刘秀养成了枕剑而眠的习惯,随时提防有人半夜暗算自己。刘秀初见床边的人影,以为是刺客,大为吃惊,不假思索的就是一拳,将人打倒在地,然后迅速拔剑而起,直指刺客的咽喉。那人惊声喊道:“老刘,是我!我是强子!” 刘秀定睛一看果然是强子,这才收剑入鞘,大声怒斥:“你呀的半夜三更不睡觉,想干嘛?” 强子也不管刘秀满脸疑惑,说道:“也没啥,就是想仔细看看你,好好摸摸你。” 刘秀顿时汗毛直立,莫非这小子也喜好男色?这么变态吗?正准备跟他还清界限,强子却突然说道:“老刘,你了解你自己吗?” 刘秀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逗懵了,了解自己,这大概是人生中最大的难题了,不过刘秀也不多想,冷冷道:“我当然了解我自己,我喜欢女人!” 强子摇头晃脑道:“不,你不了解,你额头中间凸起,此为日角,面露峥嵘,此乃帝王之相。”顿了顿,强子又说道:“说不准,你以后能当帝王。” 刘秀一听脸色大变,幸福来的这么快吗?我刘秀可以当帝王?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笑道:“面相之说,不足为信。” 对于刘秀这比重化轻的一笑,强子显然很是不满,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这可是祖传的面相绝技,从未出过纰漏。你不相信面相,那你可相信谶” 所谓谶,就是预言,古时候的人比较迷信,会把人间不能解释的灾难归结为上天示警,而预言就是上天示警的一种方式。古代的当权者,为了自己权利更加合法化,都会不失时机的为自己造势,而制造预言就是常用的方式。 史册记录最早的谶,来自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秦谶 秦谶:相传秦缪公有一次睡了七天不醒,而醒来的时候,告诉自己身边的人:“我到了上帝的宫殿,上帝告诉我,晋国将会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称霸天下,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身边的人记录了这段话,就是注明的秦谶。后来的历史也出现了晋献公之乱,晋文公之霸,晋襄公被秦军所败。秦谶所言,一一得到印证。 后来秦国一统华夏之后,秦始皇便派燕人卢生出海求仙,卢生返回时,带回了海上仙人处得来的一部图书,上面写着:“亡秦者胡也”。秦始皇以为胡指的是胡人,于是便有了修建长城的故事,但是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个胡,不是胡人,而是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秦谶也被印证了。 刘邦斩白蛇起义,为自己树立了赤帝的名头,堂而皇之的夺取天下,也是离不开谶言的宣传。谶言如此重要,以至于到了西汉中期,谶书忽然以爆炸性的速度大量涌现,谶学也成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学科,大家都趋之若鹜,都想一窥天机。前文提到的哀章先生,不正是利用了当时世人普遍迷信谶言的社会风气,伪造符命,为王莽的篡位宣传造势,进而自己也是一步登天,跻身朝廷重臣之列。 刘秀见强子忽然问自己是否相信谶言,心里不免咯噔一下,随口答:“信有怎样,不信又如何?” 强子看着刘秀的姿态,知道他已有一点动摇,深感不继续卖弄自己,便不足以平民愤,悠然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来太学,不是学什么六经,我也无意于官宦仕途,我来太学就是为了寻找一部失传已久的谶书。” 刘秀一听什么谶书,顿时啥兴趣都没有了。还失传已久,神神秘秘的关我屁事。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表示自己对这个话题没啥兴趣,冷冷道:“你自己去找你的谶书,别打扰我睡觉成吗?” 强子耍宝心切,哪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当即大声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谶书,而是自上古河图,洛书,演化而来的“赤伏符。王莽虽然篡汉,然则必不能长久,刘氏一族终将再次复兴,承受天命,延续汉家天下。而刘氏新帝的名字,据说就是记录在着“赤伏符”上。” 刘秀道:“谁说新朝不能长久,如今不正是天下太平吗?” 强子嚷嚷道:“谶书怎么会错,神器有命,不可虚获。王莽窃取社稷,不久必亡。” 刘秀心想,这小子胆也太肥了,在让他这么胡说下去,保不准自己都会被连累,于是假装害怕:“当今天子尚尤在位,你不可胡说。” 强子冷笑道:“人再大,能大过天吗?谶书说王莽比亡,那么王莽就活不久,人哪里能与天斗。”说完,又开始古怪的眼神盯着刘秀,拖着长音道:“你不也是前朝汉室后裔吗?那新的帝王,说不定是你,而且我刚刚看了你的面相,却是帝王面相无疑。不然,你为何会姓刘,哪里会有那一副日角之相。” 刘秀苦笑不得,这小字越说越玄,为啥不让自己睡觉,又为啥要让我当帝王?这话能乱说吗?万一隔墙有耳,哪天这话传出去了,传到王莽先生的耳朵里,凭着王莽先生宁可错杀,不愿放过性子,我刘秀岂不是要英年早逝了。 虽说刘秀跟强子不是很熟,但毕竟是同学,初次见面就把人给作了,也实在下不去手,可这货实在太危险,不杀人灭口,回头他在外面胡说八道怎么办?无可奈何之下,刘秀只能装作是烂泥扶不上墙,让强子不在怀疑自己。于是笑道:“你可知道我志向吗?” 强子两眼发光:‘你终于开窍啦,快说,是不是要承受天命拯救百姓于水火?’ 刘秀道出了自己的千古名言:“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倘能如此,此生再无憾事,纵使江山帝王,于我何加焉?” 强子听完,果然大失所望,望着刘秀,如同望着一堆行尸走肉,笑道:“阁下的志向就是这样吗?什么玩意!浪费小爷一晚上的功夫!” 果然不出刘秀所料,次日,强子就把刘秀的志向大肆宣传,恨不得长十张嘴,一边宣扬,还一边嘲笑:“刘秀的志向,就是当个执金吾,娶个阴丽华,整天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么出息。” 刘秀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自己终于安全了。然而邓禹听了就不干了,我老邓看上的老大,怎么能怎么窝囊呢?你当执金吾,我跟你做啥?举牌子吗?于是找到刘秀,一副被抛弃被欺骗的表情,质问道:“你的大江呢,你的沧海呢?几天不见,怎么就变成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自从当日在河边听了刘秀的一通吹嘘之后,邓禹便彻底成为了刘秀的粉丝,而古代的粉丝和现在的粉丝其实心态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偶像必须是马不停蹄,将、牛气进行到底。可现在刘秀却只想当个执金吾,娶阴丽华,然后就满足了,对于邓禹这样的死忠粉丝自然不干。刘秀遭到邓禹的当头质问,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而自己隐藏内心的雄心壮志,此时又不能对邓禹和盘托出,于是只能胡乱的搪塞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暴露,快看,那是谁?”说完,趁着邓禹扭头一瞬间,脚底抹油,飞身而去。? 仗义相救 刘秀在太学本来就不上课,挂名撞钟而已,道了太学第三年,刘秀索性搬离太学,租住进了长安城内的尚冠里。尚冠里地处长安城最黄金地段,左邻右舍无不是高官显贵,不过刘秀租住再此,却并非为了炫富摆阔,而是意在接待南阳乡党,赚取生活费用。 每年春秋两季,南阳当地够级别的达官显贵都会亲临长安,参加朝请(春季朝称作“朝”,秋季朝称作“请”),在南阳的地界,这些人个个都是呼风唤雨的主,平时也是嚣张跋扈,自以为高人一等,但到了高管云集的京城长安,压根就没有人会买他们的帐,用现在的话说,在京城,一块砖头掉下,都快砸到十几个高官。于是这些外地过来的官员,此刻也是不得不低声下气,仰人鼻息。 当他们迷茫无助之时,刘秀先生挺身而出,不仅为他们提供住宿,而且还热心的奔走,主动帮他们疏通关系,走走门路,着实体现了出门靠朋友的真正意义。 倘若是在南阳当地,这些达官贵人压根也不会搭理刘秀这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但是到了长安,背井离乡的,在端着臭架子就不大合适了,恰在此时,碰到送上门来的刘秀,正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立刻是称兄道弟,亲切不行。而且,刘秀熟悉长安,平时不上课,就只顾着溜达,走街串巷的,多少也算是半个地头蛇,在朝廷高层里面又有人,属于可以递的上话的人,大司马严尤与司隶校尉陈崇都是自己人,这一切资源人脉,加上刘秀自身的公关能力,对付这些外乡人也是得心应手,小到吃饭住店,大到娱乐消费,饮酒作乐,刘秀都可以给你办的妥妥帖帖。换做是您,您会拒绝吗?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就变成了南阳官场人尽皆知的秘密。南阳的各位官僚,每到长安,便直接投奔刘秀住处而去。如此一来,刘秀在尚冠里的住所,变成了所谓的南阳会馆,甚至是南阳驻京城办事处,而刘秀先生,自然就是驻京办的主任了。 刘縯听闻此事后,哭笑不得道:“我养客,三郎养官,这小子,比我有出息!哈哈,比我有出息!” 太学第三年的刘秀,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人杀了驴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新生,此时的刘秀,已非易于之辈。然而,还是有人惹了刘秀。 没办法,这京城不比南阳,水实在是深。 事情还是要从老朱说起,自从刘秀搬到尚冠里,卖药的生意便交由老朱一个人全权打理,老朱起先在太学会市摆摊,但会市每月只能开放两天,不久之后,老朱便将阵地转移到了长安城内最为繁华的东市。这一日,老朱照常营业,一群地痞流氓闯入东市,看到摊位就收保护费。老朱不肯交,因为他已经交过会市的市租,凭什么还要在掏保护费!这些流氓难得碰上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也是颇感新鲜,一把就把老朱的摊位掀开了,顺便将老朱一顿胖揍,打得老朱鲜血直流,不能动弹。老朱大声呼救,但是监管市场的官员,皆作壁上观,信奉和气生财的商户们,更加不敢出头相劝。 刘秀闻讯,急忙赶到东市,流氓看到刘秀,正准备两人一起揍,刘秀却抬起脚往老朱身上踢,边踢边骂:“该死的奴才,你怎么敢得罪诸位公子。”刘秀踢完,不向流氓奉上金钱,连连赔礼道歉。如此,这些人即得了面子,有得了金子,再看看刘秀如此识相,这才放过两人。 刘秀再叫来马车,将老朱带回家,又找来医生诊治。见老朱已无大碍,刘秀转身欲走,却被老朱一把拽住,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不要去,为了我,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刘秀道:“老朱,你安心养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说完,他拍拍腰间的长剑,自言自语道:“有些东西不宜随便乱露,譬如大腿,有些东西却要当露则露,譬如锋芒。刚刚是因为要带你,且没有带武器,我无法与他们动手。然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我朋友,如果我朋友被揍了,我忍气吞声,那我才叫不值得!”说完,刘秀操剑就出门,那个瞬间,老朱感动的眼泪直流,此时刘秀在老朱眼中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威猛。 对于长安各地的大小豪强,刘秀还是比较清楚。他刚才就认出打老朱的恶人头叫贾兴,乃是昔日东市豪霸贾万之孙。当年贾万被京兆尹捕杀,但是贾家的势力还在,贾万之子贾良,继其父之后,再度称霸东市。 然而,管他什么贾家,白玉为堂金做马,全都不在话下,该砍便砍,该杀便杀。刘秀挟剑再次来到东市,迎面撞见贾兴,小贾还以为又来送钱,谁知刘秀一剑劈来,当场把小贾挑翻在地,其他小弟见状,纷纷上前围攻刘秀。这刘秀小时候毕竟是有练过的,跟哥哥刘縯手下那些杀人越货的人相比,这些流氓哪里是对手,没几个回合便将他们都打倒在地,随后从容离去,流氓们纷纷跟上前去,准备跟刘秀一决生死。 刘秀只管跑到了陈崇府中,流氓追至陈崇门前,知道这个是司隶校尉的府门,不敢硬闯,但也不肯离去,在门前大声叫嚣,让老陈把人叫出来。 这边陈崇听闻刘秀逃难而来,急忙出门问道:“有没有杀人?” 刘秀道:“尚且不知道,砍倒了几人,不知道死了没有” 陈崇随即派仆人前去打探消息,不久仆人回报,没有死人,只是重伤。 陈崇点点头,道:“没有死人就好办了,受伤的是谁?” 于是,刘秀简单说了下这个贾兴的来历,又将打人的事情说了一遍,陈崇身为自己的长辈,呵护小辈乃是分内之事,于是安慰刘秀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如果经由官府解决,反而棘手,东市斗殴,属京兆尹管辖,我不便出面。况且,如今恶少皆知你投奔我而来,我如果执意出面,恐怕会有人说我徇私包庇之嫌。最好是不要惊动官府,两家私下解决,来歙在长安交友甚广,不如前去找他商议。” 于是陈崇令人找来歙,来歙问清事情原由之后,沉吟道:“为今之计,欲平息此事,非得请一人出面不可。”? 长安教父 且说来歙来而复去,大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陈崇府门前。来歙下车,迎下一位瘦小老者。老者衣裳粗陋,神态安然,看上去更像一个好脾气的乡绅,而并非是一位强力者。 时已夜深,一众流氓非但不曾离去,反而是越聚越多,人手一根火把,将陈崇府前堵的水泄不通。路人们见到这个阵势,知道要出大事,哪里还敢围观,都是远远便绕道而去,然后相互之间传达等着看明天的头版头条新闻。 这些流氓看到老者,瞬间都是悚然变色,闭嘴屏息,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来。老者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反应,一瘸一拐的缓步穿过人群,边走边满脸堆笑,对着众流氓频频点头招手,道:“同志们,辛苦了。” 老者入得府来,陈崇快步上前迎接,拱手笑道:“有劳原公大驾,实在惭愧,惭愧。” 陈崇眼前这位原公,姓原名涉,字巨先,史书记载:“及王莽时,闾里之侠原涉为魁。”套用现在的话说,原涉就是当时新朝江湖的扛把子,黑社会的教父级人物。他在江湖的地位,怎么说,就类似于新义安的向华强,竹联帮的陈启明。 原涉见到陈崇这样的高官对自己如此谦恭,也是颇为不自在。原涉这位长安教父,可是在朝廷中挂过号的人, 甚至连皇帝王莽都曾被他惊动,几次将他抓入大牢。原涉也是极其幸运之人,每次即将斩首的时候,就会遇到天下大赦,于是又都活蹦乱跳的出狱。坐牢对于常人来说,总是唯恐避之不及,但在原涉这一行里,坐牢的次数,就等同于自己的江湖地位,次数越多,名声越大,地位也就越高。是资历和功勋的象征,越多越牛。原涉之所以能在长安教父的位置坐稳,很大程度就取决于他多次往返牢狱之间,不断的为自己的行业镀金。尽管如此,原涉见到陈崇还是不免心虚,这种天然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所谓不怕官抢,就怕官惦记,万一他再被官府抓紧大牢,谁知道还有没有运气再出来。 原涉搓着手,朝陈崇嘿嘿干笑了两声,便转向刘秀,要牵着刘秀出去。刘秀在长安市井多年,自然也听过原涉的大名,在江湖的食物链上,堵在陈崇门口的流氓,只是最末端的小喽啰而已。即使是他们的老大,雄霸东市的贾良,那也是原涉的小辈,在原涉面前自然是不敢放肆。可以说原涉的出面,刘秀这关十之八九算是过去了。但话又说回来,虽说原涉大名鼎鼎,然而终究有些不长眼的会找麻烦,毕竟都是在道上混的。于是刘秀犹豫不决,觉得还是在陈崇家里比较安全,流氓在狠,那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闯进官府。来歙看出了刘秀的心里,推了推刘秀,小声说道:“你留在这个地方,平白让司隶为难,且随原公出门,尽管放心,我已做好最坏打算。” 刘秀这才放心,于是跟着原涉出门, 那些堵在门口的人看到原涉与刘秀一起出门,都不敢动手,只能对着刘秀怒目相视,恨不得用眼神将其杀死。原涉则依然不紧不慢,边走边笑,还是对着众人道:“同志们辛苦了。”就这样刘秀有惊无险的跟原涉一起上了来歙的车,回头又对众人说道:“烦劳诸位传个话,请贾良前来见我。”众人此时只能离去,回报贾良。 马车疾驰,不一刻便到了原涉家中,原涉之家,地处偏僻小巷,家徒四壁,衰败不堪。作为教父,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无奈原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追随者太多,向他借钱办事的人更多,作为教父,他有不能不答应。因为只要你拒绝一次,你的招牌就砸了。 刘秀一下马车,便看到来歙的宾客们早已在巷中严阵以待,皆是全副武装,显然是准备万一原涉调节不成,就要立即与贾良火拼。刘秀等人刚在屋中坐下,贾良就带人前来,贾良扫了来歙宾客一眼,冷哼了一声,径直入内,傲然就坐。两个随从随即抬进一张门板,上面躺着的就是被刘秀刺伤的贾兴,此时浑身是血,痛苦不止,贾良一巴掌过去,骂道:“带你来时让原公好好瞧瞧,然后在支持公道,不是叫你在这边鬼哭狼嚎。”贾良这一巴掌,把重伤的贾兴给打晕了。 按说贾兴如此重伤,应该尽快送去救治,但是贾良却偏偏把他抬到原涉家中,分明就是要给原涉一个下马威。原涉却依旧笑容可掬,自顾自说道:“诸位登门,老夫家中贫苦,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好请诸位吃点饼。”说着,他取出了一块大饼,在每人面前晃悠一次,说道:“你吃吗?”众人都不知这老头要做什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吃东西,皆是摇头。于是原涉自己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承蒙各位看得起,愿听老夫居中调停,那老夫就先来凭这个理,要我说这个事情,贾兴理亏。” 贾良大怒,他不把贾兴送去医治,而是抬到这里来,就是要给原涉施加压力,以免原涉袒护,于是指着刘秀说道:“你看他一身无碍,而贾兴却差点命都没有,难道你眼睛是画上去的吗?杀人的有理,被杀的没有理,原公你还说你能主持公道?” 原涉笑道:“贾公不要着急嘛,这理是讲出来的,不是争出来的。”原涉走到刘秀身边,接着说道:“这个年轻人,敢于为朋友复仇,可谓有义,以一人之力对十几个人,伤人之余,尚且可以全身而退,可谓有勇,再看这贾兴,鱼肉东市,欺凌弱小,可谓无义,这么多人打一个人,还被刺伤,可谓无勇,一个有义有勇,一个无义无勇,你说谁有道理。如果说今天重伤的不是贾兴而是刘秀,那你又怎么说?” 贾良说不过原涉,却又不肯服气,大声喊道:“原公处置偏颇,难以服众!” 原涉笑的越发温柔可人,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老夫调停咯?” 贾良毕竟还没有被怒火完全冲昏头脑,此时还不敢公然和原涉顶撞。他行走江湖多年,对原涉的手段在熟悉不过。原涉年轻时便以心狠手辣闻名于世,二十岁出任谷口县令,到任之后,日杀百人,血流十里。不出五日,原本混乱不堪的谷口县,愣是被原涉杀的是太平无事。如今这个原涉做了教父级人物,已经用不着在残忍,因为这些事会有人替他去做。得罪了原涉的仇家,通常都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荒唐的是,原涉本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做掉的。显然他的追随者,个个觉悟都很高,做好事从不留名。 对于原涉不温不火的发飙,贾良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敢造次,信口敷衍道:“原公的话,我当然要听,只是我是要听公道话。” 原涉知道,必须要让这贾良心服口服,否则事没完没了,于是笑道:“贾公一片爱子之心,老夫焉能不知!老夫还有一个办法,更为公平。”众人一听皆是疑惑,原涉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谁比较有钱?” 贾良一听大喜,连忙表态道:“只要能替贾兴报仇,原公尽管开口,钱要多少给多少。” 原涉不理会贾良,转头问刘秀:“你有钱吗?拿来。”刘秀搜遍全身,也只有几个铜板,原涉挑了一个铜板对着贾良说道:“现在我们来扔个铜板,让老天来决定,要是你能猜对,那老夫不在插手此事,由你随心所欲,如果猜错,那么此事就此过去,如何?你选正面还是反面。” 贾良心想,这老头是铁了心要插手了,靠着自己的实力,现在也不能跟他硬干。现在只能是看运气了,好歹还有报仇的机会,于是说道:“我选择面朝上。”原涉于是把铜板扔出,随着铜板掉落地面,是背面朝上。 贾良此时,面如死灰,顷刻却又复燃,叫道:“三局两胜,再来!”原涉大怒,拍案而起,斥道:“你以为是在买菜吗?还能讨价还价!”原涉一方常态,此时不在是笑容可爱的老人,而是一尊怒目金刚。贾良见状也不敢造次,连忙说道:“愿听贾公调停,此事我不在过问!” 原涉这才转怒为喜,道:“既然现在仇怨已消,我为大家介绍下”,原涉介绍完来歙后,特地又向他介绍刘秀道:“此乃刘文叔,大汉高祖之后,南阳刘伯升之地弟,司隶校尉陈崇的晚辈,大司马严尤的世侄。” 此刻贾良才如梦初醒,感情这刘秀来头这么大,靠山如此之硬,真要是和他都干下去,只怕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原先贾良还对原涉满心怒气,现在确是心怀感激,感激原涉阻止了自己报仇,阻止自己犯下大错。原涉看在眼里,笑了笑,对着贾良说道:“你儿子呢,在不医治,可真要死啦。” 贾良狼狈的点了点头,抬着贾兴出门,拜谢而去。等贾良走后,作为当事人的刘秀终于忍不住的问原涉:“钱背朝上,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原涉只是大笑,也不回答,来歙则笑着替原涉回答道:“原公善博,想要哪面朝上,只是在弹指之间。原公此技,向来从不示人,故而贾良不知。”原涉接过来歙的话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天意,凡事皆事在人为,你说呢?”说完,他看着刘秀,眼光之中似有无限深意。? 最后告别 世上是否真的存在着某种天意,为人力所不能抗拒?原涉给出的答案是:不存在,一切皆来自人为,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在当时,相信天意的人却大有人在,刘秀的太学同学兼舍友强子便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位。 相传阿基米德在浴缸洗澡时候突发灵感,悟出了著名的浮力定律,那叫一个激动,跳出浴缸,光着身子就在街上乱跑,逢人便叫,恨不得将所有的喜悦都分享给世人。刘秀在太学第四年的某一天,强子也学着阿基米德光着身子,准备搞下裸奔的行为艺术,激动的跑到刘秀在尚冠里的住处。刘秀拿着衣服给强子,说道:“赶紧穿上,别把你的小jiji冻坏了。”强子光顾着激动了,手一挥:“jiji乃是身外之物,坏不坏的无所谓。” 刘秀觉得强子肯定是傻了,等他穿好衣服,刘秀便问他:“你找到什么了?”强子激动的叫道:“传说的“赤伏符”啊!”对于传说的谶书,强子第一次和刘秀见面的时候就有对刘秀提起过,据说下一任真命天子就在书本里面。一度把刘秀吓的装傻充愣。 刘秀大喜问道:“果真有此天书?快拿出来我观赏下。”强子说道:“这个书现在藏在国师刘歆府中,我可拿不出来。” 刘秀白高兴一场,得,说了等于没有说!国师刘歆那可是新王朝排名第三的实权人物,是皇帝王莽先生的儿女亲家,他家里的藏书,又不是公共图书馆,能随便让人查阅的吗? 强子见刘秀的热情一下子就没了,于是谄媚的笑道:“知道地方已经是成功一半了,王莽可以偷偷摸进去查阅下不就可以了?” “偷闯国师府?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能耐。”刘秀接着斜瞥了一眼强子讥讽道:“莫非你小子有这能耐?” 强子将手指着刘秀:“要闯进去的人是你,不是我。” 刘秀大笑道:“拼死我来,好处你拿?” 强子一脸无辜道:“我也不想如此,可又能怎样呢?”似乎让刘秀去死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刘秀连气都懒得生,一把揪住强子,便要往门外扔,中途忽又改变了主意,扔下强子,道:“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强子拼命摇头:“我不去,我怕死” 刘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去不去?” 刹那间,那些为了真理而不惜献身的人们,布鲁诺,伽利略一一浮现在强子的脑海,让他不禁热泪盈眶:“愿与君同去!” 刘歆的国师府也在尚冠里,距离刘秀的住处不算很远。刘秀和强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翻墙而入,在诺达的国师府里,没有人可以问路,也不敢找人问路,两人凭着男人的第七感,居然蒙对了地方。偷偷摸摸的进入藏书的地方,刘秀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按着剑,强子则低着头,在满屋子古书中乱翻,良久过后,竟一无所获。而此时在楼外,却已经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强子脸上发白,知道行踪暴露了,神情呆滞,瘫倒再地。刘秀看到强子心里素质如此低下,也顾不得骂了,直接推开窗户看到国师府的护卫明火执仗,正直奔而来。刘秀异常镇静,举着火把开始四处烧书。受到刘秀的感染,强子一下子也清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抓着刘秀的手臂,大喊:“烧不得,烧不得!此楼之内,都是天下孤本秘籍,一旦烧毁,人间再无。后世学子,将视你我为何物?” 刘秀不耐烦的怒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要书还是要命?” 强子很矛盾,书,是他喜欢的,可命也不能丢啊。可是现在两者不可兼得,只能舍弃书而保命。想通之后,强子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却不肯和刘秀一道点火,他只是跟在刘秀的身后,一边看着刘秀点火,一边对着刘秀嘀咕:“你作孽,与我无关!” 刘秀见火势越来越大,非一时半会不能灭,这才拉着强子,破窗而出,双脚一落地,立即狂奔而去。 此时刘歆早已睡下,得知藏书楼有人闯入,不及穿衣,立即率领仆人奔赴现场。等到了藏书楼下,只见大火冲天,仔细听去,竹简正在大火中劈啪作响,天可怜见,那楼内所藏之物,乃是他父子两代人费尽心力才搜罗到得古籍,天底下再无比这个更加珍贵的宝藏。刘歆心如刀绞,晕厥倒地。众人赶紧就醒,请示道:“怎么办?追人还是救火?”刘歆大骂:“当然是救火啊!难道要让它把整个国师府都烧了不成!” 刘秀拽着强子,趁乱跑路,偶遇有人阻拦,也顾不上寒暄,直接一剑过去。国师府阖府上下都在忙着救火,因此刘秀二人得以成功逃脱。黑夜之中也没有人看清两人的模样,但两人毕竟是做贼心虚,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又是非法闯入,又是伤人放火,国师刘歆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会善罢甘休。很明显,长安已经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刘秀和强子的太学生涯就此告一段落,不得不就此画上不圆满的句号。? 人物梳理 至刘秀逃离长安开始,其中有些人物比较混乱,有必要对出场人物做一次清晰的梳理,做一个简单的报告。 刘秀,本书的男一号,字文叔,大汉皇室后裔,汉高祖刘邦九世孙,为东汉开国皇帝,史称光武帝,此时的刘秀还略显稚嫩,后面故事我们一起见证刘秀的成长历程。 刘縯,字伯升,刘秀的长兄,王莽篡汉之后,他就憋着一股劲,要用武力将王莽赶下台,而且过不了几年,就真的起兵造反了,刘秀一开始就是跟他混了,在刘秀早期的生涯中,刘縯一直是他的精神导师与革命信仰,后面的章节会详细介绍刘縯的故事。 这里顺便提下,刘秀父亲早逝,家中除了长兄刘縯之外,此时还有母亲樊氏,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就是有名的湖阳公主),妹妹刘伯姬等人,因为前文没有提过,这里就暂且不谈。 刘良,刘秀的叔父,担任过萧县的县令,对刘秀有抚育之恩,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由于做过官,又和许多朝中权贵有交期,因此在舂陵刘氏中颇有威望。 阴丽华,刘秀的梦中情人,刘秀在读太学的时候留下的千古名句:“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 邓晨,刘秀的二姐夫,辅佐刘秀兄弟起兵,早期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后来便没有太大作为,光芒远被其两个侄子,邓禹,邓奉盖过。 邓禹,邓晨的族侄,刘秀的太学同学,十三岁读太学,号称神童,此时已经被刘秀收服,刘秀造反后,一直追随刘秀,二十四岁就官至大司徒(相当于国务总理),封为酂侯,食邑万户,其少年得志,更胜三国周郎。东汉排名第一的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后面还有他重要戏份。 邓奉,邓晨的亲侄子,与阴丽华自小是青梅竹马,可以算是刘秀的情敌,如果说邓禹是东汉初年最为耀眼的恒星,那么邓奉便是那最为耀眼的流星。 来歙,刘秀姑母之子,刘秀的表哥,早期主要活动与长安市井之中,黑白两道通吃,前面我们已经见证了来歙门路之广,。后期追随刘秀,凭着与隗嚣的深厚交情,独自一人为刘秀抚镇西北,堪称东汉首任驻外大使,号为天下信士。 司隶校尉陈崇,是个跑龙套的演员,此时可以谢幕了,后面基本没有他啥事。 大司马严尤,王莽一朝最杰出的大臣,可惜不为王莽所用。早期刘秀读太学之时,严尤便对刘秀颇为赏识,可也是正因为刘秀,害得他的姓氏都要被后人改了(严尤,本名叫庄尤,后人避讳刘秀之子,汉明帝刘庄的名讳,便改成为严尤。) 原涉,长安教父,黑社会头目,此时也可以谢幕了。 韩胖,刘秀的太学同学兼舍友,基本是也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后面不会在出现了,让我们忘了这个人吧。 强子,也是刘秀在太学的同学,和刘秀住一个宿舍,这小子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寻找传闻中的奇书——赤伏符。 老朱,也是刘秀太学同学,原名朱佑,先是陪刘秀卖药,后面陪着刘秀造反,东汉开国功臣位列第八,也是一位猛人。 哀章,一个投机分子,后面还有小露两次面,不过也是个小角色,跑龙套,混个脸熟而已。 刘歆,也是西汉皇族之后,他是刘邦弟弟楚元王刘交之后,王莽先生的儿女亲家,同时也是王莽先生的三大心腹之一,官居国师之位,爵封嘉新公。刘歆,汉哀帝时改名叫刘秀,并以刘秀之名行于世。这次改名,其中自有猫腻,然而为避免剧透,我们暂且不谈。 以上就是前期出场的一些人物,让我们再次感谢他们精彩的演出,已经杀青的龙套人员可以先行离开剧组,其余演员先行休息,舞台清场,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下面我们隆重的请出本书前期的最大反派人物,著名的表演艺术家王莽先生登场。? 新帝王莽 前面我们对王莽先生做过很多篡位的铺垫,但对于王莽这个人物我们有必要给观众介绍下他的背景,以及他发迹背后的故事。根据曾经和王莽先生颇为熟悉,但是不愿意透露名字的热心观众介绍,王莽先生的上位史,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流血流泪史。 王莽的祖父王禁,最初官居廷尉,此时的王氏家族,在汉王朝顶多就是中等偏上的家族,并不耀眼。不过很快就时来运转,王莽的二姑母,也就是前面我们提到的太皇太后王政君女士,成为了汉元帝的皇后(这个汉元帝就是大名鼎鼎的平民皇帝汉宣帝刘病已的儿子),后来王政君生下了汉成帝刘骜,刘骜即为之后,王政君就变成了皇太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依靠着王政君的权势与庇护,王氏家族一跃成为当时外戚第一大家族。 然而,王莽作为王氏家族的第三代,一开始却并没有沾到家族多少光,他的叔伯们人人都封了侯,而他父亲王曼却因为死的早,没有赶上这趟东风,加上他这一门又人丁稀少,唯一的哥哥王永也很早就死了,王莽也没有兄弟可以相互帮衬。眼看着他的那些堂兄弟们个个身居要职,封官拜爵,门前都是车水马龙,府中高朋满座,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落着,还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只能成天对着寡母寡嫂,所谓凄凄惨惨戚戚就是形容此时的王莽。两边情形对比,王莽的心里落差不难想象,一样是王家的后代,一样是王禁的孙子,一样是王政君的侄子,差距为何如此之大?王莽向来自负才能,目空一切,即使让他跟自己堂兄弟享受同等待遇,他尚且不能甘心,何况如今的境遇远不如那些堂兄弟,怎能不让他新生悲伤,悲愤莫名! 心里学家论及人生的原动力,分为三个派别,一个是弗洛伊德,一个是阿德勒,一个是弗兰克尔。这里单讲阿德勒的权利动力,阿德勒认为,人人都有自卑感,而为了对这种自卑感进行补偿,人便会力求获得承认和优越感,即追逐权利,超越自卑,人生的动力来自于此,人生的目标也来自于此。 而王莽先生就是这个理论的典型代表,他背靠着王氏家族,眼看着家族中其他兄弟飞黄腾达,唯独他被遗忘,被冷落,活的就是一个笑话。于是不免就自怜自卑,而他又明白,要摆脱这种自卑感的唯一办法就是出人头地,拥有权力。 然而,此时的王莽就是一个穷儒生,正跟着沛郡陈参学习礼经,追逐权利对于此时的王莽来说就是一个空想。因为礼经都是教人怎么孝敬长辈,爱国爱家,靠着这些理论如何能追逐自己的幸福呢?在看看此时的王氏家族,个个都是奢侈堕落,王莽眼前豁然开朗,为何不学着礼经的教导,走一条与他们不一样的路呢? 想通了这一点,王莽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切都是以礼是从。和他那些堂兄弟相比,他们奢侈,而我节俭。他们下流,而我上进。他们妻妾成群,而我老婆一个。他们奴婢千百,而我事必躬亲。加上王莽又倾心侍奉寡母寡嫂,终日不倦,抚养亡兄之子,甚过亲生,同时又结交天下名仕,标榜唱和。通过一些列的表演之后,王莽声名鹊起,人多有称颂,王莽的叔伯看在眼里,此时的王莽仿佛是家族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花,开始暗暗的观察王莽。 当然,王莽对自己的叔伯也都是大力巴结,极其孝顺,比孝顺自己亲爹还孝顺。通常我们与老年人都是有代沟,很难聊到一起,王莽本来也是如此,不过经过前期不断的舞台表演经历后,王莽先生对于这种表演也渐渐得心应手,很快就把王家的叔叔伯伯伺候的服服帖帖,都觉得王莽这孩子善解人意。关键是王莽此人又并非只会溜须拍马,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耐,无论是家事国事,只要你能谈的,他都滔滔不绝。他的那些叔伯都是玩弄政治的老手,早就在物色家族接班人,以便把家族的权利能一直传承下去,而在王家第三代里数来数去,还是觉得王莽最为合适,既有才华,又孝顺,又有节操,于是虽未明说,但心中也都有达成共识,将王莽先生列为既定的接班人。 当时是汉成帝在位,朝政大权都是掌握在王莽的大伯父,大将军王凤手里。恰逢王凤重病不起,王莽自然不会放过这表现的机会,一接到消息,马上就飞奔感到王凤府中,直奔病床。 可紧赶慢赶,还是晚到一步,企图楷死人油的不止他一个,早有一人霸占在王凤边上。王莽看着这人,心里苦笑,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么一个劲敌呢?那个人不是别人,乃是王莽大姑母的儿子淳于长。淳于长赖在王凤边上,就是不肯挪地方,淳于长心里清楚,他虽然是王家的亲戚,但毕竟不姓王,对于王家而言,自己始终都是外人,正应该趁王凤重病的时候好好表现表现,显示甥舅情深,从而才有机会在王家的势力中分得一杯羹。 于是乎,王莽和淳于长这对劲敌,变身为王凤的左右护法,以王凤的病床为战场,争着向王凤尽孝尽忠,谁也不肯稍加示弱,都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衣不解带的前后伺候,抢着给王凤端茶递水,喂汤尝药,把屎把尿。结果害得王凤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觉得太过麻烦这两个小辈,此后对于王莽和淳于长所献的殷勤,他能拒绝的总是尽量拒绝,譬如二人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他宁愿饿着也要摇头,两人又问要想不想要解手,他同样宁愿憋着也要摇头。只有当两人问他,说给他找来一个绝世美女,要不要快活快活的时候,他才点头道:“嗯,你们扶我起来试试。” 在王莽和淳于长的悉心呵护下,王凤的病情很快就越来越重。一个月之后,王凤已到了弥留之际,皇太后和汉成帝亲自前来送行,王凤看着王莽和淳于长,两人守了他一个月,都已经是蓬头垢面,瘦弱憔悴得不像个人,鬼不像鬼。王凤心中怜惜二人,于是对皇太后和汉成帝郑重托孤,愿致此二人以富贵。? 王莽发迹 且说王凤临死托孤,皇太后和汉成帝感念其意,即日拜王莽为黄门侍郎,百淳于长为列校诸曹。就仕途而言,王莽和淳于长这对劲敌可以说是相差无几,然而过不了多久,淳于长便迅速拉开了和王莽的差距,将王莽远远的甩在身后。 拍王家长辈的马屁,并非王莽的专利,淳于长也会,而且比王莽更加擅长。关于这一点,王莽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其父母,他之所以输给淳于长,主要就是长得不如人家。据传,王莽相貌颇为丑陋,嘴巴大,下巴短,眼睛鼓出,瞳孔赤红,尽管他竭力的想要去掩饰自己的容貌,但无奈底子太差,再怎么折腾,依然令人望而生厌,看久了让人会做噩梦。而淳于长却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如此帅哥,就是光看都足以让人心旷神怡,更何况还会拍马屁,不光是贴心,而且养眼,即使坐在你身边一句话不说,那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于是乎,王家长辈,包括太皇太后王政君女士在内,都被淳于长张的这张俏脸弄得五迷三道,对于淳于长更是大加提携,淳于长因此一路高升,先为衡水都尉侍中,再升迁为卫尉,酣然位列当朝九卿之一。 汉代皇帝有喜爱男色的传统,汉成帝也不例外,王莽时他的姑表弟,淳于长则是他的姨表弟,按理说,两人一样亲,但淳于长的美貌再一次占了先机。对于王莽,汉成帝就只是敬重他为人谦和,勤俭持家,可对于淳于长,汉成帝那是又喜又爱,时常留他在身边亲近。而淳于长帮汉成帝解决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之后,他更从汉成帝的亲近变成了亲信。 当时,许皇后已经被废黜(许皇后是汉宣帝刘病已嫡皇后许平君堂兄之女,汉元帝感叹自己年幼丧母,将许氏许配给皇太子刘骜为太子妃。汉元帝去世,太子刘骜继位,许氏成为皇后,这许皇后算起来是汉成帝的表姐),汉成帝希望立他宠爱的赵飞燕为皇后(赵飞燕,也是一位传奇女子,因其体态轻盈,身轻如燕,传说中能作掌上舞,所以得名“飞燕”。),然而皇太后王政君因为赵飞燕出身卑贱,无法母仪天下,拒绝同意。母子关系因此一度非常紧张,甚至到了两人相互不见面的地步。淳于长作为两头受宠的双面间谍,此时正是双方最佳的传话人选,于是淳于长经常往返于两宫之间,替汉成帝与皇太后之间沟通传话,淳于长也帮着做皇太后的思想工作,最终得到皇太后的首肯,赵飞燕如愿母仪天下。事成之后,汉成帝对这个小表弟极其满意,赵飞燕也因此对他格外器重,封淳于长为定陵侯,位列公卿,一时风光无二。 淳于长后来居上,风头之劲,无人能及,而王莽此时只是象征性的被提拔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而已,地位远不及淳于长的显赫。然而,王莽却并不着急,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方针再走。倾尽家财,收养名仕,简衣缩食,广交朝中将相,一时间,朝野一片赞誉之声,都在为王莽先生打抱不平,觉得他才高而位卑,实在是天大的委屈。 不过舆论归舆论,而当时的客观形势是,在王家的三代之中,淳于长的接班顺序已经排在王莽之前,是一号种子选手,被视为未来大司马的不二人选。对此,王莽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更加清楚,王家三代要想真正的接班,那还早得很,大司马职位,要等他的那些叔伯们一人一轮的做一遍之后,然后才能轮到他们这些后辈手里。所以在和淳于长的竞争之中,淳于长也只是暂时领先,而终点还是很遥远,王莽先生完全有机会反超成功。 当然,王莽之所以如此笃定,更在于他有两个淳于长所不具备的优势:第一,王莽的名声极佳,深得满朝颂赞,淳于长却丰满毕露,四面树敌。第二:他姓王,而淳于长不姓王。尤其这第二点,具有决定意义的作用。更何况,淳于长的死穴还被他捏得死死。 淳于长得势之后,忘乎所以,在外结交诸侯守牧,收取贿赂百万,家中又多蓄养妻妾多人,混乱不堪。然而,如果仅仅是这些污点,那也只是生活作风问题,并不足以置他于死地。他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趟了被废黜许皇后的浑水。 许皇后的姐姐许孊和淳于长私通,后来被淳于长收作小妾。许皇后知道淳于长受宠于汉成帝,于是便托许孊想淳于长吹枕边风,希望淳于长在汉成帝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将他重新召回皇宫,她也不奢望能在当皇后,只要能不住在冷宫之中,哪怕是最低等的婕妤就知足了(汉代后宫等级,皇后之下是昭仪,昭仪之下是婕妤)。许孊将许皇后的意思转达之后,淳于长一时最贱,吹嘘道:婕妤算啥,要当就当左皇后,这些都是小事,全包在我身上。许孊听后大喜,当夜更是千娇百媚的讨好淳于长,格外卖力。 谁知,这淳于长也是提起裤子就忘记的人,与许孊一夜激情之后,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他哪里知道许孊早已把这话当真,回头就告诉了废皇后,许皇后也是大喜,托许孊带重礼,以贿赂淳于长。淳于长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吹牛的话,他居然当真了,心中也是偷着乐:这世上咋还有如此天真的人呢?你想重回宫中,凭啥?也没有为皇帝添个一男半女,容貌也比不过人家赵飞燕小姐,关键是罢黜你是皇太后的意思,谁敢去翻案?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老淳帮你传话,帮你把皇太后和皇帝摆平,我们的赵皇后也绝对不会答应的,而且还会对我恨之入骨。如果说必须在两者之间得罪一个的话,那肯定是只能得罪废皇后了。 许皇后乃是个走投无路之人,早已丧失理智,所以才会对淳于长的话信以为真。而淳于长见许皇后如此天真相信,忍不住便有了玩弄之心,光拿钱不办事,前后收取了许皇后金钱无数,每次给许皇后写信,都是佯装事情进展顺利,言辞之间,又夹枪带棒,对废皇后多有猥亵之心。许皇后此时求人心切,只能一再容忍,回信苦苦哀求。毕竟是前皇后,淳于长在大胆,也不敢在肉体上冒犯许皇后,但这样的书信往来,却无疑被淳于长视作是对许皇后的精神玷污,并从中获得巨大的心里满足。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淳于长与许皇后之间频繁的书信往来,早已被王莽侦查得知,可他却一直隐忍不发,因为王莽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本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想法,王莽先生准备给淳于长一个大礼。 时间过得很快,大司马的职位已经在王莽叔伯之间轮流一遍了,站最后一班岗的王根抱病久已,多次辞职,由王家三代人接班已成必然之事,这正是王莽苦苦等待的一个机会。 王莽前来见王根,先是打小报告:“淳于长听说叔父久病不愈,得意非常,正在到处宣扬你离死不远,而他即将继任下一任大司马,更可气的是,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到处封官许愿了。”王根一听大怒,这还得了?王莽时机成熟,便将淳于长和许皇后之间的阴谋讲述了一遍,王根听完大惊失色道:“如此大事,为何不早报于我?赶紧进宫请皇太后定夺此事。” 见到皇太后,皇太后同样大怒,道:“报于皇帝知,看看他宠信的都是什么人。”王莽又见了汉成帝,汉成帝见王根与王政君都表态了,自己也不好在做偏袒,于是下诏,将淳于长投入大牢,严刑拷打。 此时此刻,有能力能救淳于长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王根恨淳于长:你小子,巴不得我早死,居心叵测。皇太后恨淳于长:许皇后是我废黜的,你居然敢替他翻案,当老娘是摆设不成?汉成帝也恨淳于长:许皇后虽然被废,不过好歹还是朕的女人,连我的女人都敢玩?找死! 这些情况淳于长自然知晓,所以淳于长自知必死,也不想再在受皮肉之苦,于是对于自己的额罪状也是供认不讳。最后以大逆不道的罪过被杀于狱中,妻妾子女流放。淳于长被诛之后,舆论盛赞王莽大义灭亲,告发自己的表亲,是忠直之臣。王根也趁势再度请辞,并推荐王莽继任大司马。 这一年,王莽年仅三十八岁,已经是大司马,位极人臣,掌握着帝国的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大司马的位置还没有坐热,一年之后,汉成帝便因纵欲过度死了,瞬息之间,王莽乃至整个王氏家族都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并且几乎就此一蹶不振。? 东山再起 汉成帝之死,就是属于暴毙身亡,正当四十六岁的壮年,平时身体也健康,头一天晚上还一切正常,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能说话,顷刻毙命。这段历史相信大家也都听过一个版本,就是汉成帝是死在自己宠爱的妃子,也是赵飞燕小姐的妹妹——赵合德的床上,基本把汉成帝定性为精尽人亡。不过这些是野史记载,不免会有点虚构夸张的成分,不过正史记载汉成帝之死则相对比较隐晦,但同样将赵合德列为罪魁祸首。皇太后王政君命人追查儿子死因,赵合德羞于自辩,谢罪自杀。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下这段历史,有关赵飞燕与赵合德双飞燕的故事,毕竟是有些难以启齿,这对本文影响不大,我们点到为止。且所汉成帝四十六岁暴毙,竟无一子嗣留下,不过好在此前已经有立自己的侄子刘欣为皇太子。汉成帝一死,刘欣继位,就是历史上的汉哀帝。 按照我们熟知的历史规律,凡是谥号为哀帝的皇帝,通常都是不怎么靠谱,要么柔弱被杀,要么就受人摆布,再加上汉哀帝喜好男色的事迹,广为流传,最著名的就是他与董贤的龙阳之交,也成为成语“断袖之癖”的来源,种种的迹象表明,汉哀帝似乎就是一个沉迷享受,无所作为的无用之君。 但是,哀帝刘欣很强! 汉成帝继位之初,几乎是一个空架子,权利全部都操控在王家手里。在后宫之中,汉成帝可以随时冲动,进而随便行动,可是一旦出了后宫,对不起,冲动可以,行动不行。譬如,有一回,汉成帝召见刘歆,相谈甚欢,一时冲动,便想册封刘歆为中常侍,按说这事说大不大,可左右人一致反对,说这事得先征求下大将军王凤的意见。汉成帝不悦,中常侍又不是什么大官,这点小事,有必要请示大将军王凤吗?左右人据理力争:有必要,完全有必要。汉成帝于是问了大将军王凤的意思,王凤听完摇头“此事万万不可!”汉成帝顿时没辙,只能愤愤而回,一点办法没有。 而汉哀帝继位之初,年仅二十岁,这所谓年轻气盛,加上自己与王家人实在没有啥裙带关系,他可不愿意像自己的伯父成帝一样窝囊,他要做真正的一国之君,天下至尊。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大障碍就是整个王氏家族。 哀帝也深知王家势力根深叶茂,想要一举拿下并非易事。因此继位之初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对王家人大家封赏,弄络人心,尊皇太后王政君为太皇太后,对王家的几个实权人物都是增加食邑。稳住王家人之后,哀帝便开始培植自己的外戚势力,尊自己的嫡亲祖母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与太皇太后王政君平起平坐,在尊自己的母亲丁姬为帝太后,先后封傅氏侯者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封丁氏侯者两人,大司马一人,将军及九卿二千石六人。 等自己羽翼丰满之后,汉哀帝就开始对王家人动手了,先是罢免了大司马王莽,把他打发回自己封国,其余王氏当权者也纷纷被调离中央,回到各自封地,朝中官吏,凡是跟王家沾亲带故的一律免职,显赫一时的王氏家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中央朝廷之中,无一人是王氏家族。而王氏家族的顶梁柱,保护神王政君女士,也被架空权利,非但失去了干预朝廷的权利,更是在后宫受尽委屈,哀帝的祖母与母亲,经常当着她面称呼她老太婆,以羞辱她为乐。 哀帝继位的第二年和第五年,哀帝的祖母与母亲先后去世,然而对于王家而言,依旧看不到任何重返权利中心的希望。朝中大权,早已牢牢的抓在哀帝手中,哪里还会与人分享?哀帝继位以后,以杀立威,先后杀了两位丞相,重臣数十人,大臣们都噤若寒蝉,莫能抗之,哀帝年纪轻轻,其权威竟已经能与当年的汉武帝,汉宣帝相提并论。哀帝专宠董贤,将年仅二十二岁的董贤封为大司马,大将军,高安侯,没有人敢反对。哀帝更是在一次酒宴上公开表示要把自己的皇位送给董贤。 再说王莽回到自己的封地新野,当时的制度是诸侯未经许可,不得随意离开自己封地,把王莽遣回封地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把他软禁。王莽此时也没有办法,想当初自己忍辱负重换来的大司马之位,屁股都没有坐热,就别人撵走了,此时王莽只能一个人咀嚼着权利失去的落寞,体味着被扫地出门的悲凉。姑妈王政君自身难保,他要想重回长安,唯一的一根救民稻草就是他积攒多年下来的名望。这东西就相当于他王莽的品牌价值。 恰逢自己的儿子王获杀了一个奴婢,王莽大喜,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于是强迫自己儿子自杀谢罪。按理说,杀了一个奴婢,在这些贵族里最多就是赔点钱,犯得着赔上自己的儿子一条命吗?王莽一笑,这你就不懂啦,这年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矫枉必须过正,王获如果是死罪,我杀了他一点也不稀奇,可如果王获可以活命,我却偏要杀他,这才是新闻。什么叫大义灭亲,那就是有机会要杀,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杀。 王莽先生逼死自己儿子之后,果然获得了舆论的一片赞誉之声,大家都夸王莽公正严明,不徇私情,前后有一百多人自发的给哀帝上书,为王莽鸣不平。或许哀帝也是迫于舆论的压力,加上自己现在权利已经稳固,王莽回来对自己已经没有威胁,于是就做一个顺水人情,把王莽召回长安任职,并命他专职侍奉太皇太后王政君。 哀帝此时想的比较完美,只要他活着,王莽和整个王氏家族都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不幸的是,自己能活多久?哀帝早年间便已患病,继位之后,病情更是加重,后来更是只能时常卧床。在他继位第七年,哀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病死了。他的灵魂出窍,看见整个未央宫一片混乱,内侍们都因为他突然驾崩而惊慌失措。哀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死,因此他生前都没有安排自己的身后之事,他灵魂继续飘荡在未央宫,他倒想看看,那些活着的人,是如何填补自己死去留下的巨大权利真空的。不一会儿,他便看见一辆马车冲入未央宫,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老太太,面若寒霜,神态威严,内侍们纷纷跪拜。哀帝认出了老太太就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哀帝苦笑,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到底是王家获胜了,整个王氏家族又要崛起了,而自己的外戚丁氏,傅氏马上就要被铲除,而他最爱的董贤也将随着他一命呜呼。哀帝不忍再看,哭着上天而去。 王政君时年七十岁,熬过了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汉哀帝,可谓德高望重,可见活的久,真的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因为你都不用动手,靠熬把人熬死,司马懿为何能夺取曹氏江山?就是司马懿活的足够久,熬死了曹氏祖孙三代人(曹操,曹丕,曹睿),并最终取得天下。听到哀帝死讯,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政治老手,王政君马上意识到自己机会到来,于是立刻起驾直奔未央宫。老太太再朝五十余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此时整个未央宫谁敢跟她叫板?自然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于是老太太取走了皇帝印绶,收发兵符节,下诏百官,又派使者火速召王莽入宫,统领禁军。短短一个时辰,老太太便重新夺回了帝国最高权力,一切干净利落。接着王政君临朝称制,她吃过一次亏,此时一心认定权力只有交到王氏家族手中,才能确保无虞,于是重新封王莽为大司马,代理朝政。 王莽再度掌权后,立即展开大清洗,董贤和妻子被逼自杀,家属流放,曾经不可一世的傅氏,丁氏两大家族,皆是被褫夺爵位,废为庶民。清洗所到之处,死人也无法避免,王莽又挖了哀帝母亲和祖母的陵墓,开馆曝尸,臭闻数里。王政君起初不允许,王莽一再坚持,王政君见自己侄子一片孝心,认定她是为了替自己出当年受丁氏和傅氏的气,也就是答应了。 由此可见,一朝得势,不能太过于招摇,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失势了,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就是这个道理。? 王莽称帝 世间多有守财奴,纠其心态,大体是缺乏安全感,于是只能在钱眼中安身立命,惶惶然了却一生。世间也多有守权奴,纠其心态,同样也是缺乏安全感,因为一旦失去权力,势必将遭到政敌的清算。在这一点上,王政君和王莽姑侄二人有着强烈的共识,所谓头可断,血可流,权力不能丢。哀帝在位之时,王家惨遭打压,饱尝失势之苦,如今好不容易翻身过来,哪里肯再让大权旁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哀帝死后,并未留下子嗣,王政君和王莽于是选立年仅九岁的中山王刘箕为皇帝,就是汉平帝。九岁的孩子,大多数就跟现在的孩子一样,只对玩具感兴趣,对权利则丝毫没有兴趣,不会争也无力争,并不是所有的九岁孩子都跟康熙大帝一样,八岁就立志要擒杀鳌拜。朝政大权自然全部落在了王政君和王莽手里。 尽管如此,王莽并不敢掉以轻心,汉平帝终究是要长大的,等他长大了,难保他不会成为一下个哀帝,扶植自己的外戚,和王家分庭抗礼。因此,王莽一方面对汉平帝的母党大加封赏,拜汉平帝的母亲卫姬为中山孝王后,封汉平帝的两个舅舅卫宝,卫玄为关内侯,另一方面又对汉平帝的母党严加防范,明令其留在中山,禁止进入京师长安。卫姬思儿心切,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日夜哭泣,可怜自己孩子九五之尊,自己却不得见。 王莽罔顾人伦,强行隔绝汉平帝母子,使其不得相见,朝中大臣对此也多有非议,这其中就包括王莽的大儿子王宇。王宇不仅同情汉平帝母子,更担心平帝成人亲政之后对王家实施报复,于是私下派人和卫姬暗通曲款,又经常劝自己的父亲王莽将卫姬迎入长安,使平帝母子团聚。王莽听后勃然大怒,王宇是自己的长子,未来将会继承自己的爵位和事业,理应跟自己同一条战线才对,然而现在居然敢和自己作对,王莽怒不可谒,盛怒之下把王宇打了个半死。 王宇见劝谏不成,又来和老师吴章以及大舅子吕宽商议,吴章和吕宽两人苦思冥想,最后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装神弄鬼,吓唬王莽,王莽平时亏心事做多了,说不定会害怕,一害怕没准就同意了。谋划已定,吕宽趁夜运来一车黑狗血,泼洒在王莽府门前,不料被看门的仆人抓了个现行,当即送往派出所,这吕宽也是软骨头,还没等动刑,就把事情招的干干净净。王莽一听,大为不削,狗血算啥,老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要洒就洒人血! 王莽先是杀光了吴章和吕宽全家,再把自己长子王宇投入狱中,不久便逼其自杀。可怜王莽妻子苦苦哀求王莽饶其一命,为此甚至哭瞎双眼,但是王莽铁石心肠,执意不肯。王宇妻子虽然有孕在身,然而却是吕宽的亲妹妹,也被投入狱中,等她生下王家骨肉后,随即诛杀。对于王莽来说,杀死亲儿子王宇,乃是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只有杀王宇才可以让满朝大臣闭嘴,谁敢反对,我就杀,我连儿子都敢杀,看你们谁还敢触碰逆鳞! 借着儿子的死,王莽再次举起屠刀,杀尽卫氏满门,只留下卫姬一人活命,同时追查牵连,铲除异己,逼死向来对自己不满的叔父王立父子,又杀了皇亲国戚,州郡豪杰数百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是一场惨烈的大屠杀,也是一场政治大清洗,王莽的反对者几乎被一网打尽,朝野上下从此对王莽俯首帖耳,听任王莽为所欲为,翻云覆雨,大汉帝国也在一场场血腥屠杀中摇摇欲坠。 绝对的权利导致王莽绝对的狂妄,而狂妄的终点,无疑就是自己当皇帝。于是王莽开始有计划的策划,一步步的缩短自己与皇位之间的距离,先是将自己的侯爵升为公爵,称安汉公,再将自己女儿许配给平帝为皇后,自己借机再称宰衡,位在诸侯王之上。然后就是加九锡。 此时平帝已经十四岁,正是叛逆的少年期,对于王莽大权独揽很是不爽。虽然王莽还算有意思,把自己女儿许给自己做老婆,可他毕竟才十四岁,有老婆也不知道怎么用,因此并不领情。他知道王莽幽静自己的母亲,杀尽自己母族,更重要的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于是私底下时常像内侍们抱怨,扬言有一天自己亲政,必然杀尽王家人。所以说这少年不能对比,康熙帝玄烨,也是十四岁,但是人家却能成功诱捕鳌拜,而王莽的平帝只能私下抱怨,抱怨有啥用?不说还好,消息传到王莽处,王莽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不愿做女婿,那干脆皇帝也别当了,送你一杯酒,兄弟一路保重!群臣早已害怕王莽的威势,虽然觉得平帝死的可疑,但是漫阅证据,于是也只能报以叹息。 平帝死的早,他这一脉就绝后了,此时王莽篡位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只能再从汉宣帝的后裔中选择一位继承皇位。王莽选来选去,最后相中了广戚侯的儿子,年仅两岁的刘婴。两岁的孩子,生活都不能自理,还想治理天下?无外乎就是王莽先生的把戏,既然皇帝不能理政,那么我老王就勉为其难了,于是乎,王莽自比周公,扬言要好生辅佐皇帝,把皇帝刘婴称作孺子,自己则称假皇帝,拥有天子的所有权利,享受天子的所有待遇。可怜的刘婴,虽名为皇帝,却终年被王莽关在黑屋子里,能够接近自己的只有乳母,但是乳母也是不能跟刘婴说话,更别说教育了,以至于刘婴长大后,跟白痴一样,连鸡鸭猪狗都不认识,更别说治国。 尽管王莽先生一再对外宣称:天下是我的,也是刘婴儿,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刘婴的,等刘婴长大,我马上就告老还乡,把天下还给刘婴。这话骗骗鬼还行,骗人谁信!王莽僭越之心早已天下皆知,于是神州内外,各种急功近利的人都想借一借这股东风,好享受荣华富贵,各种劝进的符命犹如雨后春笋,应时而生。 先是武功县有人淘井淘出一块白石,上圆下方,上面有丹书之文:“告安汉公王莽为皇帝。”很快临淄县又有人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宫使者告诉他说:“假皇帝应当为真皇帝。如若不信,明早屋外会有新井。”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屋外果然有新井,而且深达百尺。接着又有巴郡石牛,扶风雍石,都是石头上刻字,督促王莽称帝。再接着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哀章,伪造铜匮和图书,佯装是汉高祖显灵,将江山主动让给王莽。 看来天意不可违啊,王莽于是召集百官,出示符命,又当众握着刘婴的手,泪流满面,十分动情的说:“当年周公摄政,终于盼到成王长大继位,我也想跟周公一样,等你长大后,把天下还给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天命不可违,上天都要我受命自立。”此时殿内的群众演员也表现的悲天动地,配合着王莽的年度大戏。 在一群演员的催促下,王莽终于登基而上,南面就坐,侍者牵着刘婴下殿,向王莽跪拜称臣。这一坐一跪之间,西汉王朝就此寿终正寝,王莽的新朝应运而生。 这一年就是,公元九年,正月初一,真是个好日子!? 王莽新政 千百年来,王莽先生留给后人的印象,基本上都是一个大坏蛋,大奸臣,京剧当中的地位和曹操先生一样,都是永远只有唱白脸的命。传统的史家对于王莽的攻击,火力首先集中在他谋朝篡位,得国不正。在这点上,王莽先生无疑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古今玩来那么多开国帝王,都可以说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谋朝篡位者,为什么偏偏就揪着我不放?比我王莽恨的比比皆是,再说了,在开国帝王中,有几个是像我这样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王莽越说越生气,急忙把孟德公拉来救场,问道:“大家都是读书人,你说,王莽这叫篡位吗?”很明显孟德先生不想理会他:你呀的,我也才是大汉丞相,魏王,我可没有篡位,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推,谁跟你一样? 近世以来,皇帝早已不坐朝廷,少了忠君爱国这顶大帽子,对于王莽的评价才渐渐的有所改变,这其中,尤其以吕思勉先生最是力挺王莽哥:“王莽为有大志之人,欲行其所怀抱,势不能不得政权,欲得政权,势不能不替代刘氏,欲替代刘氏,则必须排除外戚,铲除异己,皆势不能勉,此不能以小儒君臣之议论也。” 应该说吕先生的评价从客观上来说,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犹如窥探到了王莽的内心深处。王莽代汉自立,绝无道义之惭愧,因为自古天下有民,而贤者牧之。尧以天下禅舜,舜以天下禅禹,这就是墨家所谓的尚贤。当世大贤,舍我其谁?我王莽这是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民,与其叫无能的刘家子孙占着茅坑,还不如我当仁不让,以以一己之力扛起天下兴亡的大旗。 当然对于天下兴亡,王莽先生还真是有一套切实的改革方案,也是说到做到,继位之初,便接连推出了一系列雄心勃勃的新政,这里为大家选出其中最为重要的几点: 一,土地收归国有,按人均分配,一对夫妇,分田一百亩,八口之家,分田九百亩,凡过此限者,多余田地禁止买卖,一律没收。 二,废除奴隶制度,禁止新增奴婢,现有奴婢,允许继续拥有,但禁止买卖。 三,重要物资,国家专营,包括,盐,酒,铁,矿产,山泽资源,铸钱权等,商人一律不得染指。 四,贷款制度,人民因为祭祀或者丧葬的需要,可以向国家贷款,国家不收利息,人民因为要从事农业生产,也可以向国家贷款以购买农具,利息则为纯利的十分之一。 五,稳定物价,五谷粮食,布匹之类的日用品,在供过于求的时候,由国家出面按照成本收购,避免物价暴跌,在供不应求时,国家即可以以平价卖出,防止物价暴涨。 六,鼓励生产,凡是无业游民,每人每年罚布一匹,无力缴纳的,由国家强迫他服劳役,在劳役期间,由国家提供衣食。土地如果抛荒不耕,则征收重税,以示惩罚。 今日我们可以纵览历史长河,历朝历代都会有自己的治国方略,然无论是西汉文景之治,还是唐朝贞观之治,都不免俗套,所用方略者,往往都是以前朝为借鉴,吸取前朝灭亡教训,在加以改正弊端,这就不免有些缝缝补补,死水微澜的感觉。而我们在看看王莽先生的这一套治国之策,想必都是眼前一亮,神清气爽。以今天的眼光而乱,王莽的新政,与现在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何其相似,我们感叹如此新潮的政治制度,居然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出现过,不可谓不是奇迹,难怪很多朋友都称王莽是一位古今穿越者。 不过王莽的这套改革,虽是新颖,却难免与时代格格不入。王莽在细细考察王莽改革的动力本源,依然是儒家重农抑商的思想,其目标则是追求大众福利和社会的正义,也就是平均地权,保护民生,禁止资本作恶,打击奸商渔利。在诸多政策中,最为敏感,反弹最大的,则是第一,第二条,可想而知,这样的政令一颁布,当时那些地主老财和倒霉人口奴婢的人,立即会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都怕砸在自己手里,也不完全顾不上禁止买卖的条例,疯狂抛售。读至此处,那些为高房价而苦恼的人不免会产生现实的联想,现在的那些个炒房者,何时轮到你们恐慌? 在漫长的皇权时代里,王莽的这次改革,几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使老百姓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站在了一起。王莽的这次改革,本应有机会和秦帝国的改革相提并论,同样名垂青史,并彻底改写中国古代政治历史,成为万古留名的千古一帝。然而就是如此利国利民的政治措施,却最终失败,惨淡收场。 实时今日,我们不妨抽丝剥茧分析下,王莽怀抱的是全民小康的浪漫理想,他要在人间创造一个黄金时代,重现远古尧舜之世的荣光。然而,他激进的狂风暴雨式改革,大大损害了权贵大地主的利益,大家都知道其实每个王朝末期的最大问题就是土地兼并,国家土地十之八九都落入大地主手中,而百姓只能为其耕种交租。而此时西汉末年国家的土地兼并已经到了各地出现豪强宗族的地步,甚至到了刘秀建立东汉初期,仍然不得不对各豪强大家笼络。因此王莽土地国有的制度,首先就把自己与整个国家建筑对立起来,等于是站在了整个国家上层建筑的对立面。 这些豪门贵族开始私下抱怨,私下抱怨之后,就是公开抵触。王莽终日都被包围在这群土地既得利益者的吵闹声中,又无可奈何。当然有朋友会说,王莽先生不是心狠手辣吗?他完全可以把那些反对者全部杀掉。可他能杀光所有的反对者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大到三公九卿,小到地方小吏,就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地主,而整个国家机器,说实在的就是这些地主团体在控制,把这些人都杀光了,谁来当官?此时能为官者,要么是举孝廉,要么是世家把持,把所有官都杀了,那新到的一批官还是这些地主的代言人。而此时科举制度还未出现,寒门士子仍然无法参与国家政治,因此王莽一心为之请命的那些穷苦老百姓,也无一人能站出来为他声援。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强敌环视,又无帮手,王莽很快就心灰意冷了,最关键的土地国有与废奴政治,在坚持四年后,便不得不草草收场。 如果王莽对新政能徐徐图之,先强弱后强,不断去弱化那些贵族对土地的控制权,在强化底层士子的政治权利,兴许改革能够成功。毕竟两千年后的毛伟人就是通过自下而上的土地革命,最终夺取革命胜利,掌握国家政权,说明这个路子其实是可以行得通。可是,王莽改革的最终失败,和他改革本身关系不大,因为还没等他细细部署的时候,却发生了接连不断的天灾。 在农业生产效率相对低下的古代,粮食安全问题一直是当政者最大的心腹大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在正常的年月,扣除各种赋税,三年耕种,能有一年积蓄,便要感谢上天馈赠。一旦赋税上去,马上就要面临青黄不接,即便如此靠借贷救济也能勉强为生。可一旦碰到大规模的天灾,食物很快就无以为继,结果就是活不下去。 偏偏在王莽执政的后期,天下连连大旱,蝗虫遮天蔽日,大半个中国的农业,都在这种不幸的灾难面前接近瘫痪。如此大面积的天灾,瘫倒任何一位皇帝面前,都可能是就致命一击,哪怕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次瘫倒了王莽手里,王莽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大面积的天灾引发了连锁的反应。首先是流民四起,流民纷纷背井离乡外出觅食。接着就是田地荒芜,劳动力短缺。再接着就是流民所到之处,相对粮食安全的地区也随之陷入粮食危机,更多无辜者会被迫卷入。当然有些人会说,不是国家会赈灾,怎么还有流氓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正常来说,如果一处地区有天灾,那么国家就会赈灾,这些粮食在地方官手里盘剥一遍后,也是有少量可以流到百姓手中的,勉强维持下也将就。可不断的天灾,国家粮食早已入不敷出,加上地方官的贪污,整个赈灾就陷入失控状态,于是老弱病残的死于半道,年轻的男女则加入流民队伍,就这样雪球越滚越大。 王莽天风四年,也就是刘秀从长安潜逃会舂陵的那一年,数十只流民队伍先后出现,有组织就会有领导,而有领导就会有武装,于是全国各地流民武装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登场。其中有名的如琅琊的吕母,会稽瓜田仪,南郡的张霸。江夏的羊牧,徐州的力子都等,而这其中最主要的是活跃在青州,徐州一代的樊崇武装(就是后来的赤眉军)和荆州的绿林军。 这些流民武装和刘縯的造反黑社会不同,他们并非一定要造反,他们实在是因为饿得不行,要活下去,这才报团取暖,希望能得一碗饱饭。他们都不愿意造反,也从来没有喊出推翻朝廷,王莽下台之类的政治口号。因为饥寒交迫,因为对生存的渴望这才走到一起。他们的愿望很简单, 就是希望能抱团挨过这段日子,挨到收割的季节,粮食成熟,便回到自己老家,重新开始生活。因此尽管这些流民武装的规模往往有数万之众,却并不敢攻城略地,只是转而掠夺粮食而已,而且还不敢多要,都是只求当日口粮而已。他们打心里还是盼着某一天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不敢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毕竟造反是需要以生命为代价的,农村人普遍胆小,只要生活还有一点点希望,他们并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造反。 而刘縯则不同,首先他是西汉皇族,虽已没落,但也属于没落贵族,自身有很强的政治原则与熟悉的一套政治制度,他们自始至终的目的就是推翻王莽,恢复大汉社稷,百姓们害怕天下大乱,而天下大乱则是刘縯最希望看到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成事,所谓一带将成万骨枯,活在最底层的穷苦百姓,永远是那些追求名利的垫脚石。? 兄弟同心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到了王莽地皇二年,这一年,刘秀很乖,刘縯很爽,王莽很惨。 王莽先生多惨,前文有提过了,这里我们说说男主角刘秀。且说刘秀在太学的三年,可谓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家族的牵绊,没有老哥的压力,他可以为所欲为,放肆,放纵,乃至放荡。回顾太学生涯,他挥霍过年轻,燃烧过激情,他对得起自己,是他上了太学,而不是被太学上了。然而,自从他和强子火烧藏书阁之后,好日子便到头了,他必须要离开长安,与以前逍遥快活的日子一刀两断,一切都回不去了,再帅也没有用。他知道,他将始终怀念太学,如同鱼儿怀念河水。 刘秀逃回老家舂陵以后,重新戴上了乖孩子的面具,做回从前的自己。他是刘縯眼中柔弱的三弟,他是刘良眼中恭顺的好孩子,他是长辈中可靠的后生,他是同辈中忠厚老实的同伴。此时的刘秀,乖得像一个无害的废物,尤其是在他一门心思迷上了种田之后。 堂堂刘家子弟,汉室后裔,怎么会喜欢上种田这种没有出息的工作呢?刘縯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在长安风云一时的驻京办主任到哪里去了?然而,刘秀看上去对种田甘之如饴,终日与雇工们一起挖沟理渠,妥土垦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悠然有终老于陇亩之意。刘縯不忍心刘秀就这么虚度了青春,斥责道:”种田能有什么出息,农夫,山泉,有点田,你就满足了?“刘秀听完大笑,并不放在心上,他从来不会反驳自己的大哥。 谁说种田没有出息的?那出息大了去了。相比于哥哥刘縯,刘秀则更加擅长捕捉商机,无论是之前顺风驴车,还是替老朱贩卖药材,刘秀无一不是准确捕捉了机会,并获得巨大收益。因此,此时的刘秀并非是要做一个纯粹的农夫,他要做的是一笔生意。在刘秀的辛勤劳作下,当年田里的庄稼便有大收获,所得粮食数千石。而随着天下流民四起,饥荒蔓延,此时最为重要的物资当然就是粮食,市场对于粮食的需求暴增,米价自然也就跟着上涨,洛阳以东地区,米价已然暴涨到一石两千钱。刘秀获得丰收之后,往来贩卖,着实发了一把国难财。 岁末除夕,刘秀约刘縯来到熟悉的院子中,取了一把铁楸,丢给刘縯,指着当日刘縯埋金的地方,笑道:“有劳兄长了。”刘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不会是种地种傻了,难不成也要把我拉去种地?满脸疑惑的看着刘秀,而此时的刘秀正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刘縯,刘縯一时也无法拒绝,于是提起铁楸开始挖,入地三尺,赫然见到一堆金子,足足有五百金之多。刘縯大惊,回头不可思议的望着刘秀,满脸的难以置信。刘秀得意地抱着臂膀,仿佛觉得在和老哥多年暗中较量下,他终于是赢了一回。刘縯呆呆的立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刘秀却笑道:“这钱,要,是你的,不要,还是你的。”当年的话,终于原封不动的退给刘縯。 普通人之间,往往都觉得提钱太俗,更何况是亲兄弟之间?然而,此时的刘縯,却分明被这五百金深深震撼到,他终于明白刘秀终日劳作的目的了,为了赚到这五百金,刘秀终日忍受着自己的斥责和嘲笑,甘愿做一名卑贱的农夫,辛勤劳作,然后为了贩卖粮食,又是风餐露宿,冒着被流民抢劫的风险,往来奔波,刘秀经历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要在今天给他这个老哥一个惊喜,其时繁星满天,夜风习习,刘縯竟无语哽咽,兄弟两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说刘縯,刘縯多年来豢养宾客,花费巨大,常常为金钱烦恼。自从有了刘秀这个赚钱小能手之后,刘縯的经济上大为宽裕,养起宾客来更加有底气。但真正让刘縯心情大爽的,却是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他长久等待和蛰伏终于将要结束,属于他刘縯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而他的乐观,恰恰是天下穷苦百姓的悲观,因为天下大乱,黑暗即将到来。 截止地皇二年,肆虐了半个帝国的干旱和蝗灾已经持续了足足四年,而且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灾难还在蔓延,饥荒进一步扩散,流民的武装也随之越发壮大。刘縯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天下每乱一分,他的兴奋就高了一分。他已经顾不上悲悯那些无辜饿死的芸芸众生。流民越多,王莽政权的基础机会越脆弱,留给他的可乘之机就会越多,他光复汉室的机会就会越大,就让暴风雨来的更加猛烈些吧!他才不在乎那些路途的白骨,早逝的冤魂,他甚至欢天喜地的听着流民们悲泣和哭诉,在他耳中,这些无疑就是唱给王莽先生的挽歌,也是唱给自己凯旋的胜利之歌。 形势逐渐明朗,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已经无法避免,而在这场浩劫之后,权利势必将重新洗牌,财富也必将重新分配。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南阳郡内的豪杰们都蠢蠢欲动,想要先下手为强,于是纷纷怂恿刘縯:“大哥,王莽动手吧!” 望着底下一群慷慨激昂的手下,刘縯心中清楚,此时虽有大乱之势,然则并非最佳时机,于是刘縯摇头道:“此时动手为时尚早。” 底下的豪杰可没有想那么多,疑惑的问道:“那您说啥时候是最佳时机呢?” 刘縯笑道:“一定要等到墙倒众人推,眼下的王莽,还不够倒霉。”? 父子相残 上天仿佛是应验了刘縯的诅咒一般,刘縯的话音刚落,王莽便真的开始倒霉了,地皇二年,王莽家中可谓是血光四溅,短短一个月,接连死去五位至亲。 首先是王莽妻子病死,虽说到了王莽这样的级别,早已经是三宫六院,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但是这个女人毕竟是陪伴他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的糟糠之妻,无论王莽贫穷还是富贵,自始至终都与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好不容易熬到了王莽先生荣登皇位,不想却要离别,王莽心中悲痛可见一斑,自非外人所能得知。 紧接着就是小儿子王临之死,其过程相对比较曲折,我们简单介绍下: 王莽之妻有一个侍女原碧,可谓人间绝色,王莽偷偷背着自己老婆宠幸果好几次。后来王临借着侍奉母亲的机会,也也原碧偷偷私通。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再这种事,实在也没有听说过,父子一起上的道理。这父子之间必然是要有一方退出的,按照先后顺序来说,王莽先生是先入为主,王临则是撬了老爸的墙角。抢了老爸的女人,王临自然是心虚不已,唯恐奸情败露,遭到王莽的惩罚。于是他和原碧一起谋划,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王莽干掉,反正此时王临已经是皇太子,王莽被干掉,他正好可以提前接班,也可以正式纳原碧为妃。 王临的妻子刘愔,就是前文火烧藏书阁的国师刘歆的女儿,她自小跟随父亲刘歆学习,对于星象占卜颇有心得。某日,刘愔告诉王临,说她昨天夜观天象,发现宫中不久便会有白衣之会。所谓的白衣之会,意思就是皇宫中不久将会有大人物死掉,所有三公九卿都必须要着素服上朝。王临听完大喜,认定这个即将死去的就是自己的老爸王莽,于是加紧谋划。可阴谋还未开始,偏偏遇到狂风摧毁了朝堂屋顶,朝野一片惊恐,都觉得这事太不祥了,王莽一合计,认为这事出在了王临身上,王临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个王安,越过王安而立王临为太子,本来就是于礼制不合,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上天才会示警,这次只是用狂风摧毁屋顶,下次指不定就要雷电招呼了。王莽于是把王临贬为义阳王,外出就藩,无召不得进京。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可在王莽看来封建迷信又能救人,这事谁说得清。王临接到诏书后,大为恐惧,不得进京,那还怎么干掉王莽,最主要的是该怎么继续和原碧偷偷私会?原碧与王临算的上是两情相悦,因此每次与王莽做那男女之事之时,便不免觉得这糟老头子着实脏了自己的床,因此每次都是敷衍了事。王莽心中疑惑,莫非有人暗中窃玉偷香?而此时最有机会亲近原碧的人,非王临莫属。好啊,居然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此时的王莽已然动了杀心,但是碍于自己病恹恹的老妻情面,一直隐忍未发,毕竟已经当她的面杀了一个儿子了。就这样直到老妻前脚一死,王莽后脚便找王临算账。先是把原碧投入狱中,严刑拷打,可怜原碧为了追求真爱,此时已然被打得不成人形。不过原碧不堪狱中受辱,只求速死。因此将自己与王临通奸之事和盘托出。王莽最终得到的答案,原来仅有的一点幻想也没有了,挥泪下令处死原碧:“枉寡人那么疼爱与你。”为防止家丑外扬,又将审理此案的相关人员一并灭口,埋于狱中。 王莽在赐王临毒药,逼其自尽。王临不肯服毒,他任然抱有幻想,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嘛,至于父子相残吗?再说了,他们家中四兄弟当中,王莽已经杀了老二王获,接着又干掉了老大王宇,老三则是一个神经病人,他已然是王莽唯一在世且心智健全的儿子了,帝国的江山,日后还要靠他来继承,杀了我,那谁继承?只要自己服软求饶,应该会得到王莽的谅解。于是王临要求面见王莽,见到王莽之时,王临匍匐在地,横抱王莽大腿,泪流满面,认罪求饶。按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莽应该多少有点心软,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莽冰冷残酷的目光,让王临如临深渊,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继续哀求道:“陛下春秋已高,膝下不可无子,倘临一死,陛下百年之后,江山何人可继?” 王莽语气依旧冰冷道:“尚有王安在。” 王临争辩道:“王安荒忽久病,岂堪天下之主?” 王莽道:“王安虽病,然奉公守法,再怎么也比你这杀父逆子强,你无需多言,今日你死定了。” 王临此时再无幻想,狂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何忍?事已至此,敢不从陛下所愿!临也何幸,得死于陛下眼前!”说完王临拔剑自刎,血喷如箭,直溅到王莽衣裳,拂之不去,逐渐化为更大的血迹。王临浴血笑道:“陛下之子,今日尽死矣!陛下从此绝后矣!哈哈哈哈!” 不久王临便已气绝身亡,不过身躯却屹立不倒,双目依旧怒视着王莽,此时王莽看着自己儿子死不瞑目的望着自己,那里面有仇恨,有憎恶,有诅咒,有伤心,直看的王莽后背发凉。 王莽仅存的儿子老三王安,在听到四弟也被老爹干掉之后,脆弱的神经彻底奔溃了,当天便惊悸而死。三天之后,王莽又有两个孙子接连病死。旬月之间,王莽一家先后五位亲人去世,白衣之会应验,莫非天象所示真的会有应验?? 有仇报仇 要说这老王也真的是心狠手辣,杀自己的儿子跟杀咸鱼一样,可是,没过几天王莽就后悔了,悔不该在盛怒之下,逼死四儿子王临,因为王临这一死,顺带把老三王安也惊吓儿子。就这样王莽的儿子们,在王莽通往权利巅峰的道路上抛头颅,洒热血。此刻的老王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为啥每次档枪子的都是自己的儿子?也怪自己头脑过于简单,现在怎么办?自己膝下无子,那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已经没有继承人了。王莽悔恨至极,王临如果只是和自己抢女人,或许可以饶其一命,但是从原碧供出的罪状,却还有弑父这一条。这一点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对于皇权的贪婪,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敢和自己抢皇位,那也是必须要死的。 不过王莽回头又想,这王临之所以会有弑父之心,全是因为妻子刘愔,如果不是这个神婆告诉王临宫中将会有什么白衣会,王临又哪里来的胆量弑父呢?归根结底,刘愔才是罪魁祸首。想想自己儿子死不瞑目,而这个神婆却还逍遥法外,王莽怎能善罢甘休! 于是马上驾临国师刘歆的府邸。刘歆闻报后大惊,赶紧迎入。想当年,王莽共有三位铁杆粉丝——刘歆,甄丰,王舜。王莽之所以可以顺利改朝换代,数这三位立下功劳最大。如今这三大功臣中,甄丰自杀,王舜忧郁而死,只剩下刘歆还幸存于世。刘歆深谙王莽忌惮大臣,故而一直韬光养晦,虽然如此,仍时常胆战心惊,唯恐祸事降临。 此时刘歆并不知王莽来意,就这样君臣二人对面而坐,刘歆百感交集。他和王莽自小就认识,后来又担任黄门侍郎,与王莽私交甚密,是一对无话不说的好哥们,然而如今两人地位已然变化,不在是发小兄弟,而是君臣,地位上的巨大差异,也让两人的感情日渐淡漠生分。屈指算来,他上次见到王莽,距今已有两年有余。老友久别重逢,刘歆感慨而感动,因为他心中清楚,王莽的这次登门,并非是因为怀念故人,特意过来叙旧,王莽是过来找他算账的,算他女儿妖言惑众的帐。 然而,王莽似乎并不着急直奔主题,他只是依旧沉默的坐着,想刘歆施加无行的压力。刘歆只好无话找话,对王家发生的悲惨事件表示深痛的哀悼,并却王莽保重龙体,一定节哀顺变。面对刘歆突如其来的安慰,王莽一下子愣住了,怎能让他知道自己悲伤?于是搬出了一套奇怪的逻辑,辩解道:“以前朕没有儿子的时候,我并不悲哀,现在儿子都是光了,等于跟从前一样没有儿子,朕何哀之有?” 刘歆知道,王莽历来是死不认错的,他是如此的睿智,怎么可能会犯错?在他心中,当世的贤者,都不配与自己称知己。他自诩才高当世,古今无双。刘歆乃是当世儒学大家,学问魁首,是全天下公认的文学领袖。然而王莽对此却不以为然,放话说,如果不是自己当皇帝,政务阻碍了自己在文学道路的发展,那刘歆怎是我的对手?刘歆自是不敢与之争第一。 刘歆深知王莽性格偏执,喜好面子,加之权利欲望过于膨胀,绝非帝王该有的气度,这新朝注定是国祚难以长久。 虽然刘歆深谙这些道理,可他却不敢说,更不敢劝。一旦劝谏犯上,他和王莽的友谊就彻底翻了。他珍惜与王莽之间的友谊,也不得不珍惜,因为这是他保命的唯一武器。 见刘歆沉默不语,王莽还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套完美的逻辑,将刘歆驳得哑口无言,于是满足了身体往后靠,享受着智力带来的优越感,然后才进入主题:“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而来?” 对于王莽的来意,刘歆怎能不知道!然而既然王莽问起,他便一定不能如实回答,而只能是装傻充愣,装作根本猜不出王莽心思的样子,于是回答道:“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来就来,又何须什么理由呢?” 王莽难得一笑,他之所以不杀刘歆,就是因为刘歆是个软骨头,识时务,而且说话动听。王莽收敛笑容,沉声道:“王临之所以大逆不道,皆是因为其妻刘愔以星象蛊惑,如今这刘愔可在国师府中?” 刘歆面容平静,该来的总归要来:“刘愔正在府中,请陛下宽坐,容臣暂且告退。” 不久刘歆去而复返,身后已是哭声一片,刘歆从容对王莽说道:“刘歆自知罪孽深重,已然自杀谢罪,请陛下明察。” 王莽佯装惊讶道:“哎呀,这又是何必呢?朕不过是过来问问,快带路。”王莽于是马上起身往内室而去,刘歆赶紧在前带路。到了内室,女眷们见到王莽驾到,顾不上哭泣,连忙跪倒一片。王莽则走到榻前,见刘愔静静的平躺,脖子上有一道鲜红的勒痕。王莽于是抬手试了试刘愔鼻息,轻轻点头,转身打量着刘歆,故意挑衅道:“女儿死了,国师怎么不悲伤?” 刘歆谄媚的笑道:“臣斗胆借用陛下高论,臣本来没有女儿,如今女儿死了,等于臣并无女儿,又何必枉自悲伤呢?”刘歆十分清楚此时自己的处境,眼下自己是待宰的羔羊,只要王莽愿意,他可以揪着女儿的事不放,足以把他们全家都连坐杀掉,逼他女儿自尽,实则是弃军保帅,迫不得已。 王莽见刘歆引用自己的高伦作答,心中十分满意,算你小子识相,因此并未对刘歆穷追猛打,只是淡淡的说道:“既如此,还是请国师保重。”说完,便起驾回宫。 刘歆呆立在原地,恍如劫后余生,冷汗连连,而他的老妻却无此等见识,对着刘歆不依不饶,冲过来对他又撕又咬,骂道:“王莽已经杀了王莽两个儿子,现在又过来逼死我们的宝贝女儿,你就这样忍气吞声,麻木不仁?”刘歆苦笑着,仍由老妻打骂发泄,虽说他的两个儿子被王莽杀了,现在又被王莽逼死一个女儿,但刘家毕竟还有儿子可以延续香火,而王莽的四个儿子都挂了,相比之下,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家事国事 王莽的四个儿子都死了,一时间各种传言沸沸扬扬,说王莽“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王莽本来已经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听到这种揭他伤疤的传言,心中更加愤怒。然而愤怒归愤怒,眼前的现实却不得不尽快解决,那就是帝国将来谁来继承。幸运的是,王莽还有两个备胎儿子,当年王莽被贬到封国新野的时候,因为无聊和底下侍女们滚床单,生下了两个私生子,王兴和王匡。王莽本来都快忘记这两个儿子的存在,可如今四个嫡子都死了,王莽这才想起二人来,将其认祖归宗,从新野接入长安,封王兴为攻修公,王匡为功建公。 正常来说,王兴和王匡既然是皇帝王莽的儿子,再怎么差,也应该封为王爵,为何只是封了个公爵呢?其实并非是王莽吝啬王爵,实在是王莽自己情非得已。按照当时的礼制等级,无论普通百姓还是帝王将相,家中地位必定是嫡长子,然后是嫡子,然后是庶子,最后是私生子,王兴和王匡乃是等级最低的私生子,身份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王莽一向都是自诩以礼起家,也不敢贸然破坏礼制,将私生子的地位提升为嫡子,而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况且即便他真敢做,天下舆论也必将为之议论纷纷,哗然不安。因此王莽只能先封二人为公,不敢直接封王,更不敢立他们为太子,帝国的接班人选,于是继续悬而未决。 接班人难产,更大的问题又接踵而至,那就是新朝能不能支撑到王莽正常交接的时候。 四年之前,流民初起,规模不算大,几十人或者几百人,便是一只流民队伍。倘若此时予以安抚,事态很容易就平息下去。然而,所谓屁股决定大脑,由于帝国官僚们的官僚习气,耽误了最佳的解决时机。官僚们为了政绩,都存在侥幸的心里,一开始根本不会上报,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事态扩展后,虽然不敢不报,但又不敢多报,一千说一百,就这样一层层欺骗上去,县欺郡,郡欺朝廷,朝廷大臣们看了报告,也没有多少人嘛,不是很严重,这种小事,没有必要惊动王先生了,我们私底下替他办了吧。就这样王莽先生糊里糊涂的被蒙在鼓里。 等到终于惊动王莽了,事态的严重程度已经可想而知。不得不承认,王莽对老百姓的爱护,绝非是嘴上说说,他心中确实装着穷苦大众,因此在接到流民报告后,第一时间便做出批示,一律赦免,允许他们各自返乡。 和王莽雄心勃勃的改革一样,王莽的批复同样未能落到实处。流民们返回故乡之后,依然不能解决吃饭问题,加上各种赋税太多,辛苦一年到头,将所有的收成全部用来缴税都不一定够,有时候还要欠官府,动不动就可能被判犯罪,抄家入狱,这样合计下来,还不如去当流民,吃霸王餐,做自由人。更为可恨的是官府所作所为,流民集中之时,力量强大,官府奈何不了。一旦解散,化整为零,官府便会趁机报复,对分散的流民围追堵剿,以此充当自己的业绩,邀功请赏。 于是流民们散而复聚,不可断绝。王莽见赦免毫无效果,不禁勃然大怒,当朝骂道:“娘希匹的,流民盗贼,宁有种乎?” 曾经的王莽,其见识远不止如此。作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理应和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然而此时的王莽,老婆死了,儿子死了,孙子死了,他已经没有了生活,他所依赖的只有感觉。 然而。有感觉就会有错觉,王莽已然主宰着整个帝国,但他已经不再了解这个帝国。王莽依然深爱他的百姓,但他已经不再了解自己的百姓。他独处与宏伟的未央宫中,拍着脑袋,想着当然,人间疾苦,民生艰难,对他来说如此之遥远。他根本无法体会流民悲惨的处境,他只是觉得,你们这些流民,擅离家乡,四处掠食,不知道触犯了多少条法律,可现在我已经赦免了你们的全部罪过,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是如此的宽宏大量,而你们却把我一番好心当做驴肝肺,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去做贼,四处流浪,难道你们是天生受虐狂? 王莽当朝怒骂流民,就相当于给流民定了性,于是官员们纷纷附和,陛下您德高三皇,功过五帝,这是天下有目共睹的。而这些流民,不但不感激陛下的恩德,反而自甘堕落,实在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是做盗贼的材料。陛下无须忧虑,萤虫之光,敢于日月争辉?这些流民盗贼,不久便会自生自灭。王莽于是大喜,对这些溜须拍马的官员加官进爵。其余官员一看这架势,当然是有样学样,报喜不报忧。 然而,四年过去了,流民非但没有自生自灭,反而是规模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席卷了全国大部分地区,青州,徐州,荆州,并州,兖州,冀州,扬州,还有整个关东地区,都已经是盗贼四起,流民遍地。到了此时,王莽才如梦初醒,知道受了底下官员忽悠,这些流民元霸只是国之小疾,经过官员们的误诊,硬是给活生生的耽搁成了国之重症。 我也曾经劝过王莽君,重症尚非绝症,天下事溃烂至此,你多少也应该和其他皇帝一样,先使出祷告上天,勤俭节食,下诏罪己等常用手法,以示自己心系百姓,与民同忧。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你不是最擅长做表面文章吗?王莽听完,背过身去,衣袖掩面,嚎啕大哭。? 祸乱起源 仿佛是多年的压抑,在此刻全部爆发,王莽痛哭流涕,直到耗尽全身力气,如一摊稀泥一般瘫倒在地。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哭的如此伤心,如此委屈。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尽快王莽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统治这当时近七千万的人口,但此刻,他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老伴,没有儿孙,即使再华丽的一衣裳,再巍峨的宫殿,都无法掩饰这一现实。他已经六十八岁了,即将迈入古稀之年,步履蹒跚,白发苍苍,一身的老人味。 王莽这一哭,虽然突然,但想来却是情理之中,人到晚年,心境本就寂寥悲苦,更何况家门连遭不幸,眼看着亲生骨肉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人越来越老,心中的凄凉悲伤,可想而知。然而他却偏偏又是皇帝,有谁可以听到倾诉这些呢?又有谁敢听到倾诉呢?他只能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允许自己短暂的崩溃,痛苦一场,哭完以后,又必须要擦干自己的眼泪,继续坚强。 然而,我们依然是低估了王莽的情商,王莽这一哭,并非为家事而哭,竟然是因为国家而哭。他睁着昏黄的双眼,嘴里念叨的依然是百姓,流民,念叨之后,忽然又高声咒骂起来,那意思大概是说:“你们这些百姓,老子改革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如此积极支持,现在稍微一挨饿,就合起来跟老子作对,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很明显,在王莽的判断里,老百姓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虽然恨那些误国误民的贪官,但更加恨这些悖逆的百姓。他就是想不通,我为了老百姓,可谓是操碎了心,勤勉政事,每天加班加点。有时候我本可以饮酒作乐,欣赏美景,与美人快活,但为了你们,我拒绝了这些快乐,傻傻的选择了受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百姓,可以过上好日子?在我之前的西汉,你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长久以来,你们都在被侮辱,被损害,富者田连阡陌,骄奢淫逸,而你们却贫无立锥之地,衣衫褴褛,糟糠之食,一想到你们的境遇,我几乎每次都要叹息。如今我当了皇帝,有了改变这种不公正的权利,我什么都替你们想好了,解放奴婢,分给你们田地,又免费借给你们钱粮。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做到这一点?而我却做到了,并且是在你们没有要求的情况下做到了。你们可曾想过我为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你们没有,你们也不关心,你们甚至连自己都不关心。那些权贵地主就懂得关心自己,他们为了利益,纷纷起来反对我,阻止我,而你们呢?我以为你们会站出来为我欢呼,给我继续前进的鼓舞,然而你们没有,你们连一个屁都没有,只是在那边可耻的看着,沉默着。我应允了一个光明的天堂,你们不要,反而甘心活在黑暗的地狱,你们究竟是不知好歹,还是奴性愚昧? 王莽单方面咒骂着百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他高高在上,又怎能听到百姓真正的心声呢?老百姓虽然人数众多,却是绝对的弱势群体,如狼似虎的官吏们,拥有随意欺负他们的权利。王莽哪怕有浩瀚如江海的恩泽,等到了老百姓手里,最多就剩下一滴两滴,其余的则流进了一层层官吏的荷包里。王莽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这样的特异功能,不可能监控到每一个人,在逐一进行改正。因此,王莽的诏书虽然是无比的美意,但老百姓的情况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善,被侮辱的依旧被侮辱,被损害的依旧被损害,甚至比以前更惨。 在王莽的想法里面,既然我都维护百姓的利益了,如果有官员敢从中作梗,有我替你们撑腰,你们还怕什么?你们大可以起来反抗,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殊不知的是,就算王莽到时候真的会替百姓撑腰,老百姓依然不会选择反抗,一则他们本来就善于逆来顺受,二则,是人性的必然结果。 博弈论里有一种,“自愿者困境”,就是说一个群体之中,率先采取行动的人将会丧失一切,而其他人得到利益,但是,如果群体中的所有人都维持不动,那么最后大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而具体到百姓反抗官府的事情上,这个规则也可以理解为“枪打出头鸟”,老百姓不堪官府欺压,都希望官府完蛋,但是要让官府完蛋就必须有人反抗,而反抗官府的代价就是死亡。于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去死,希望别人去当这个出头鸟,为了大家的利益可以牺牲自己。可想而知,最终的结果则是谁都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人作嫁衣,大家都等着别人起来反抗,最后就变成没有人反抗。孔子所言“不患贫而患不均”,至此有了新的解释,就是老百姓既然都很平均的过着悲惨的生活,同时也很平均的忍受着官府的欺压,于是很容易就会沦为麻木的看客,非但不会抱怨自己的悲惨,甚至还学会了欣赏别人的悲惨,并从中获得一丝丝的安慰,毕竟有人比我惨。 其次,王莽想不通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老百姓一饿肚子,就要合起来跟他作对?王莽这一问,虽然比晋惠帝的“何不食糜”来的清醒,来的高明,但毕竟他也是从未挨饿过,他根本就不明白饥饿的恐怖。 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生旦净未丑,千人千面,不一而足。然而尽管人性变幻莫测,但所有的人性,都有一个最小公约数也是唯一的公约数,那便是对于食物的需求,饱腹之后,自然可以人人有一本流水的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而陷入枪打出头鸟的困境,而一旦饥饿降临,像做除法一般剔除掉所有多余的人性,其结果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我要吃饭,我要活下去。 被官府欺压,尽管遭罪受气,但至少还有饭吃,还可以活下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便自然。但一旦肚子吃不饱,饿的连称颂皇帝圣明的力气都没有,再饿几天,甚至连性命都没有,此时的老百姓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是成群结队,离家出走觅食。尽管如此,依然要替这些善良的百姓辩解,他们虽然是离家出走,却不敢和王莽公开作对,他们的策略是非暴力不合作,他们只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食物,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王莽天真的希望百姓能够为了他们自己的权利去抗争,可是百姓到底有哪些权利,王莽自己也说不清,两千多年的儒家也没有说清。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听上去好像悦耳动听,却经不起仔细推敲,民有多重?单位是什么?怎么称?谁来称?类似的漂亮话,史书上多的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说完就算,不能量化,更不能执行,唯一的作用就是抚慰下说话人那尚且残存的良心。而所谓的盛世,乱世,无非就是百姓能够吃饱和百姓会饿死的区别。民为重,沉于地,万人踩,君为轻,轻过天,高在上。? 反贼贼多 王莽自称帝以来,有大膨胀,以自己为磅礴而挥洒的存在,今年原本是他做皇帝的第十二个年头,也是新朝的第一个本命年,谁知道却风声雨声,声声无情,家事国事,事事揪心。王莽于是觉得孤独和悲壮,觉出了空旷和瘙痒,在他悲观的心里,上天抛弃了他,百姓背叛了他,而这更让人心中平添一股殉道者的凄凉。 王莽是自信的,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也坚信真理只会掌握在一个人手里。五百年乃有圣人出,上一个圣人是孔子,五百余年过去了,如今的圣人便是我王莽。谁都可以失败,但作为圣人的王莽绝对不能失败,一旦他失败,不仅是他个人的损失,更是百姓的损失,天下的损失,后世的损失。因为引到灭亡的,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而引到天国的,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的人也少。王莽要带领他的民众,穿越这条小路和窄门,抵达远古的黄金时代,抵达儒家梦想的天国,而他一旦失败,后来者必然以他为戒,以为此道不通,再也不肯前进,从而进入歧途,走向那通往灭亡的大门。 流民盗贼泛滥成灾,反而越发增强了王莽的信心,正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流民盗贼越多,越说明他王莽就是圣人。然而王莽又不信邪,他偏要打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怪圈。当今之世,非但民择君,君亦选民,在他这场伟大的变革之中,每位帝国的子民,都理应为有幸亲身经历这场改革而倍感荣光,而这些流民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苦心,非要拖改革的后腿,非要不上进,那你们便不配做我大新帝国的子民,你们都是叛徒,全部都是叛徒! 对于阻碍自己缔造天国的流民,此时已然是帝国的叛徒,而对于叛徒王莽一向的方针就是死,简单粗暴!王莽决定对这些叛徒宣战,治理国家,不是请客吃饭,更不能有妇人之仁。正如树枝必须要修剪,然后才能出茁壮,野草必须拔除,禾苗才可健康,森林必须隔三差五的来场小火,然后才能避免大火蔓延。道法自然,大乱之后才能大治。王莽爱民如子,但他连亲子都忍心杀掉,何况是养子?他将因真理之名,因爱之民,来一场大扫除,大肃清,杀光这些叛逆的流民,决不能让他们阻挡帝国前进的车轮。流民虽多,但天下还有近七千万的百姓,死上几百万又算的上什么?杀完流民之后,剩下的自然便是良民,而这些才是新朝真正需要的百姓,是合我心意的大新良民。 王莽于是颁布诏书,下令对流民进行全面的围剿,必须彻底干净的铲除,州郡官吏但凡有为流民开脱者,有抓捕反贼不力者,立即下狱治罪,绝不心慈手软。 王莽的诏书,听上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然而尚未吓到这些流民,却早已吓坏了州郡的官吏们,令这些平日尸位素餐的官吏们恐慌不已。他们被逼上了绝路,对付境内流民,除了围剿之外,再无别的选择,不能再用安抚,更不能再用怀柔。那么靠什么去围剿呢?嘴巴说说可不行,必须要动用军队,然而州郡又不能擅自发兵,除非朝廷特赐虎符。 问题是,王莽只是给了州郡诏书,并未给州郡虎符。于是就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死循环的怪圈,朝廷命令州郡必须动用军队围剿流民,然而按照朝廷的规定,没有虎符州郡又无权动用军队。 在这样的傻帽理论之下,州郡的官吏只能是装个样子对付,对流民依旧是放任自流,不战不和不守,不降不死不走。 王莽或许并未意思到这个不合逻辑的理论,但他显然意识到单单依靠州郡的力量恐怕不够,流民虽然遍地开花,但尤以两个地方最为严峻,一个是荆州的绿林军,一个是青州,徐州的樊崇军。王莽决定动用中央军队,在这两条战线上同时出击,两面开花。只要解决了这两处的武装,其余些许散兵游勇,自然就不在话下。? 绿林状况 在王莽调动中央大军攻打之前,我们不妨先来关注一下绿林军和樊崇军的一些生活状况。 先说下荆州的绿林军。绿林军的形成是这样的,四年之前,荆州出现百年不遇的灾难,难民纷纷流落到了野泽之中,依靠挖掘野菜树根为食,起初倒也勉强维持,但随着饥荒的不断扩大,新的难民又不断的加入,于是争抢食物的冲突接连不断的发生。新市人王匡和王凤每次都充当中间人,经常调节双方摩擦,久而久之,在难民中便有一定的威望,深得众人的心,被推举为首领,麾下聚集有千余人。不久,又有亡命之徒王常,马武,成丹,朱鲔,张卬等人各率部下前来投奔,规模扩张至近八千人,于是他们以绿林山为根据地,号称绿林好汉,依靠劫掠附近小乡里为生。 绿林军在绿林山盘踞四年有余,大体也是风平浪静,官府也没有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彼此之间默契般的保持距离,谁也不会管谁。直到王莽下诏全国范围剿灭流民,荆州牧这才打起精神,征募两万精兵,一路浩浩荡荡,直杀绿林山而来。 话说这荆州精兵两万,虽说人数是有点少,可考虑到这次围剿的是八千乌合之众,并且是男女参半,老幼兼有,能上阵者便不足三千人,相比之下,敌我双双兵力对比几乎是十比一,两三千的贼兵,勉强只够杀来热身,这哪里是打仗,这简直就是一次公费旅游。这荆州牧得意之余,甚至已经提前在马车上做好腹稿,一旦战事结束,便要作一篇“绿林山剿匪记”,以便自己流传后世。 这边绿林军听到官军来袭,七大首领(王匡,王凤,王常,成丹,马武,朱鲔,张卬)都是心怀各异,有主战的,也有主逃跑的,最终王匡下定决心,逃也是死,战也是死,一样是死,干嘛不死战? 绿林军的组织颇为奇特,它犹如一家股份公司,七位首领各自拥有自己的队伍,因此都是股东。这种情况有一定的好处,兵习其将,将习其兵,尽管人数不多,但战斗力比较强悍。但是另一方面,股东太多,难免意见不一,容易出现分歧,谁也不肯服谁。同患难时,明争暗斗,共富贵时,则是你死我活。 虽然决定作战,但该怎么打?是利用地形进行有效防御,还是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大家各抒己见,终于最后达成一致,分兵,一部分兵力主动出击,一部分兵力则留守绿林山,护卫大本营。这就好比把鸡蛋放在两个筐子,打坏一个,还有一个,算盘打得挺响。 于是,王匡,王常,马武率领千余人下山,一路狂奔,在云社与官兵相遇。此时,官兵正一路搜刮掳虐,好不快活,都盼着这路长一点,这样秋风可以多大一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群贼人如此大胆,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于是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又闻喊声四起,不知敌有多少,此时已是未战先怯,王匡则率领部下前后冲锋,不久官兵被打的惨败。荆州牧眼见阵型大乱,再也无法指挥,只得率领残部狼狈逃窜。看来他的腹稿要修改下了。 绿林军清点战场,杀敌数千人,得物资武器甚多。可怜官兵一路辛苦搜刮,结果却白白为绿林军做嫁衣。绿林军大获全胜后,便准备带着辉煌的战绩回山庆祝,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王常却坚持要继续追击,王匡与马武不同意,王常大怒,自己带着队伍追击官兵。 这边荆州残兵已经逃了十余里,荆州牧扁祁正在庆幸逃过一劫,哪里想到王常会追过来,手下残部再也顾不上保护主帅,一阵大乱后,各自逃命。这扁祁是乘坐马车,本来是为了显摆下威风,此时却成了自己逃跑的障碍。绿林军用铁钩勾住了马车,马车顿时动弹不得,马车上面有三个人,车夫,扁祁,还有保镖。车夫一看情形不对,早就溜之大吉,保镖毕竟只有一个,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干掉。就这样原本威风凛凛的荆州牧扁祁瞬间成了光杆司令,不由得面如土色,心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王常举剑砍向扁祁,扁祁长叹一声,闭目准备等死。王常却收住了手里的剑,对着扁祁大喊:“给条活路行不行!” 扁祁心中疑惑,暗想:“你小子怎么把我的台词给说了?可转瞬间又突然明白,自己在怎么着也是朝廷命官,封建大吏,而这些流民此时并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因此也不敢贸然把自己干掉。” 扁祁想通了这点,急忙擦拭额头汗水,拱手说道:“难得兄弟你深明大义,不忘朝廷,待我回去,一定上书天子,为你请命。” 见王常不杀扁祁,部下们就不答应了,王常说道:“我不杀自有不杀的道理。”伸手取出一支箭,折去箭头,拉弓而射,正中扁祁胸膛,王常对扁祁说道:“我射你无罪,你懂吗?” 扁祁竖起大拇指道:“射的好,射的妙。” 王常如此羞辱扁祁,也算对自己部下一个交代了,于是送扁祁上路,扁祁立马消失无踪,头也不回。部下问王常,为何不索性杀了他?王常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亲信,于是便掏出心窝说道:“天下事,尚未可知,谁知那绿林山究竟能撑多久,无论如何,先给自己留条后路,总归是好的。” 正所谓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经过此番大胜,绿林军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耐打,于是胆气壮大,野心自然也就随之膨胀,再也看不上那些没有油水的小乡小里,转而攻击比较大的一些城市,譬如,竟陵,云社,安陆,数月之间队伍迅速壮大到五万多人。? 樊崇近况 再说青州,徐州的樊崇军。樊崇军同样诞生于四年之前,最早由樊崇创立于山东莒县,队伍有一百多人。一年之后,青徐两州遭遇,灾荒流民纷纷涌入,都仰慕樊崇勇猛威名,纷纷前来投奔,兵合一处,共计有十多万人。和绿林军相比,樊崇的部队组织更加松散,管理更加混乱,既无文书,也没有旌旗,更谈不上什么建制,命令都是口口相传,军中最简单的法令就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偿”。也难为这般泥腿子了,平时会种田,真要夺了天下,也不知道怎么治理,这也是历代农民起义无法最终胜利的根本原因,无组织,无纪律,无口号,也无宗旨。 尽管此时樊崇的实力在绿林军之上,但是其境遇却远不如绿林军来的滋润,绿林军摊上的是扁祁这个软柿子,而樊崇军面对的却是北海太守田况,这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樊崇军聚众不久后,身为北海太守的天况便擅自主张,再未得到朝廷虎符的情况下,率先募集了北海郡内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共得精兵四万余人。打开武器库,分发兵器,积极备战抵御。樊崇常年流窜青州,徐州,所向披靡,可愣是不敢踏进北海郡一步,因为他们知道这田况不好惹,都很自觉的绕道而行。 田况这边守疆护土,保得一方太平,按道理这已经足够了,也算是尽职尽力了,但他不以此为满足。田况有能力,更加有野心,他敏锐的察觉到天下将乱,而且不是小乱,是大乱。此时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他要抓住这次机会,匡扶新室,中兴社稷,从而名垂青史,永传不朽。也正是在这样的野心驱使之下,田况才敢赌上自己的仕途,乃至全家的性命,不顾朝廷法令,开帝国先河,私自招募军队,组建自己的武装。 此时青州,徐州两州之地,已然被樊崇糟蹋得千疮百孔,只有北海郡保存的很完整,这自然就引起了王莽先生的注意,并给王莽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田况也懂得把握时机,以进为退,上书为擅自发兵的事请罪,并恳请朝廷恩准自己戴罪立功,并愿意跨境剿匪。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扁祁就是最好的例证。反观田况,则是治军有方,善罚分明,所招募的军队也都是良家子弟,田况与他们训话之时,不唱卫国的高调,只说保家的重要。这些军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海人,他们热爱自己的家乡,见家乡遭到樊崇的残害,早已是满心愤恨,稍微一动员,便个个热血沸腾。 士卒归心,指挥起来便得心应手,田况率众跨境讨贼,四万军队如猛虎出笼,个个奋勇当先,所向披靡。王莽闻报大喜,随即任命田况代领青徐两州州牧,田况由此实现仕途三级跳,一跃成为青,徐,北海三地的最高军政长官,统筹部署,再无掣肘。在田况的强力打击之下,樊崇军一败再败,一逃在逃。 总之,在地皇二年岁末,南方的绿林军士气正旺,而北方的樊崇军则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与此同时,两份加急奏疏摆在了王莽的案上,一份来自青徐田况的,一份则来自荆州扁祁的。田况说:“大哥,我一个人可以搞定,相信我!”。扁祁说:“哥,我一个人真的搞不定啊!” 王莽早已下了调动中央军队,四处围剿流民的决心,而这个决心,肯定是不会因为两份奏疏就可以轻易改变的。此时的王莽,对天下大势依然比较乐观,因此他并不打算率先出动中央军主力,而是做了一些部署:任命景尚,王党领兵两万,前往青徐二州联合田况一起围剿樊崇军,任命严尤,陈茂前往荆州代替扁祁,剿灭绿林军。 景尚和王党二人都是年轻气盛,一个官居太师羲仲,一个官居更始将军护军,此时正值仕途的上升期,突然得到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自然是大喜过望,美滋滋的领命而去。至于严尤和陈茂二人,对这一任命则比较悲观,此时的严尤,已经不在担任大司马一职,任纳言大将军,陈茂同样担任过大司马,是严尤的前任,此时任秩宗大将军。两人都是四朝老臣,资历又深,又都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在朝中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两人面见王莽,严尤一开头就直言不讳,陛下任命我二人前往荆州平乱,然而军队呢?那些荆州兵痞比强盗好不到哪里去。王莽恨淡定的回答:“你们哥俩,一人率领自己手下前往荆州自行招募。”严尤和陈茂一听这回答,面面相觑,既不给兵,也不给钱,一切都要等到荆州,在临时征集,这是哪门子的指挥?严尤苦笑,这明摆的就是王莽在给自己穿小鞋。 王莽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不仅要统治中原,还要荡平四方蛮夷,尤其是北方的匈奴,这是秦皇汉武都未曾彻底完成的伟业,而他将要完成这一伟业,从而超越秦皇汉武,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因此,王莽称帝的第二年,便大举兴兵征讨匈奴。而对于王莽的这一理想,显然严尤是不赞同的,王莽先生的为人此时大家都比较了解,是个听别人劝的人嘛?王莽就想匈奴就是很欠揍的,人家就是想要揍匈奴,你干嘛阻止?于是,严尤就这样被罢免了大司马的职位。 然而,王莽一意孤行的结果并不是很美,北方屯兵已有十年,毫无进展,一场大仗未打,一点战绩也没有,反倒是每年都要消耗全国三分之一乃至半数的GDP,内地郡县深受摊派之苦,府库枯竭,民弃城墩,原本人烟炙盛,牛羊遍野的北方边郡,也被消耗虚空,时有野骨暴露于外。征伐匈奴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无底洞,然而此时的王莽已经骑虎难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喊打喊杀十几年,倘若突然撤兵,岂不是让全天下笑话,这叫王莽的面子往哪里搁?叫大新帝国的面子往哪里搁? 讨伐匈奴计划落空,王莽非但不反省自己的错误,反而记恨严尤的正确,此时任命严尤只身前往荆州围剿流民,就是在借机发泄对严尤的恨意,你小子不是能吗?严尤虽然明知这是王莽公报私仇,却也无可奈何,皇命不可违,穿小鞋就穿小鞋吧,撑撑也就大了,于是和陈茂领旨谢恩而去。 王莽这边部署停当,自觉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年过的实在辛苦。一念及此,王莽忽然又悲从中来,岂止是一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过的很苦,尽管贵为天子,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享受过天子的快乐,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苦来哉?想想还是黄帝成仙快乐,抛却了世间纷扰,登仙上天宫,永作逍遥游。见王莽有了成仙的想法,女道士昭君趁机献上成仙之道:“黄帝御了一百二十个美女,这才成了神仙。”王莽一听,这么简单粗暴就可成仙?于是下诏昭君广纳民间女子进宫,日夜临幸。? 请命算命 时间来到了地皇三年,久违的刘秀先生终于再次回到了我们的视线。他选了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出现在南阳郡首府宛城的一座宅院之前,和他并肩而立的,则是大姐夫邓晨,老哥刘縯,以及刘縯豢养的宾客们,一行十多人,个个挂刀佩剑,阳气十足。 宅院大门紧闭,刘縯上前,先是恭敬地轻声扣门,见始终无人回应,力度逐渐加大,最后索性拿拳头擂门,直到门上擂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这才有一个童子上前应门,不等刘縯开口,便先背稿般的说道:“先生病,不见客,请回。” 刘縯一行从舂陵大老远赶来,岂能让童子一句话就轻易打发,加上又擂了半天的门,心中颇为不爽,当即报上姓名,道:“今日你家先生见则罢了,倘若不见,休怪我把你这破房子一把火烧了。”毕竟是一小孩,哪里经得住这么吓,童子顿时大哭,一边哭,一边跑回通报,不一会,又哭着跑回来,道:“我家先生的病突然好了。”刘縯哈哈大笑,率众而入,穿过两进院落,便看到正堂阶前,早有一位老先生敛手静候。老先生高大消瘦,天气尽管寒冷,却只穿了一身单衣,他打量着刘縯等人,含笑问道:“就你们这几个人扬言要烧我家?” 刘縯好歹也是南阳郡名人,通常都是别人求着见他,今天他好不容易主动见人,却一上来就吃了一个闭门羹,自尊心大为受挫,当即没有好气的回答:“是又如何?” 老先生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今日放火。” “为什么?” “因为今日有雨” 刘縯大笑起来,其时阳光灿烂,晴空万里,怎么可能会下雨?老先生并不着急,缓缓伸手向前,摊开手掌心,忽然空中便真的开始滴滴下雨,雨势越来越大,淅淅沥沥。刘縯大惊失色,向老先生改容施礼道:“蔡少公果真神人也。小子适才无知冒犯,还请先生恕罪。” 眼前这位老先生正是传说中的蔡少公,星相占卜,无一不精,生平所作预言,无一不应验成真,乃是南阳郡最受敬仰的神人,名气之大,更是在刘縯之上。蔡少公将刘縯等人请人正堂,分主宾落座,又命童子点灯。众人大感诧异,这大白天的,点什么灯?莫非这老头近视? 门外雨势渐大,很快便如瓢泼一般,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不过半响功夫,门外竟已是漆黑一片,将屋内灯光衬托的格外明亮。众人越发惊骇,彼此打量,都觉得阴森恐怖,诡异无比。 暴雨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众人仿佛身处孤岛之上,守着闪烁的灯光,对着神秘的气场,尘世的一切都已经显得不再重要,剩下的唯有对生命的深深好奇。无边的寂静中,连一向大胆的刘縯也不敢高声说话,轻声对蔡少公道:“久闻先生神机妙算,今日特意过来请先生指点迷津。” 蔡少公望着刘縯等人,满脸悲悯,道:“诸位年级尚浅,不该算命。一旦算了命,反而会做事畏首畏尾,束缚自己的手脚。” 刘縯奉上早已备下的厚礼,强求道:“先生姑且言之,我等姑且听之,请先生万万不要推辞。” 蔡少公无奈,叹道:“人命有三,一为正命,二为随命,三为遭命,诸位要问哪一命?” 刘縯不解,这算命还有这么多名堂,连忙问道:“此三命有何区别?” 蔡少公道:“正命者,天性所禀,与生俱来,在父母孕育之时,日后贫贱祸福早定,是为正命。随命者,努力操行而吉福而至,放纵情欲而凶祸到,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为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寄望,遭逢于外而得凶祸,非人力所能抗,是为遭命。”简单的说,就是先天的,后天的,以及不可抗力因素,这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一个人完整的命运。 刘縯道:“既如此,敢请正命。” 蔡少公道:“非所当问矣。” 刘縯再道:“然则请问随命。” 蔡少公道:“非所当问矣。” 刘縯此时别无选择,只能选择问遭命。蔡少公颔首道:“是为当问也。”停顿片刻后,他才又说道:“自古乱世,正命不如随命,随命不如遭命” 刘縯说道:“敢问先生,我等遭命如何?” 蔡少公道:“正命在父母,随命在人,遭命在天。天不可问。” 得,饶了一大圈,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刘縯不死心,恳请蔡少公无论如何也要再说点什么。蔡少公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诸位想问的是什么,乃是这天下日后该是谁的天下。”刘縯被一语道破心事,不由得又急又喜,赶紧追问道:“还请先生明示。”蔡少公闭目道:“刘秀当为天子。” 蔡少公这一预言,却是指名道姓,斩钉截铁,丝毫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因此一言既出,举座皆惊。刘縯忍不住又道:“先生所说的,难道是指国师刘秀公(即刘歆)?”蔡少公恍然大悟,闭目不答。 刘秀自落座后,一直在观察蔡少公。看到出来,蔡少公年轻时一定非常英俊,迷倒过无数女人,但现在的蔡少公,充其量只能算是蒙时的神棍,尽管他一上来就成功预测到了暴风雨,但刘秀对他依旧充满不信任,觉得他不过是再装神弄鬼。刘秀外表谦和,骨子里却是愤青,因此,当蔡少公预言刘秀当为天子之时,刘秀不禁脱口而出,讥笑道:“先生莫非是在说我吗?”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刘縯瞪了刘秀一眼,斥责道“先生面前,不得胡闹。”又问蔡少公:“先生所指,可是国师公刘秀?” 蔡少公道:“天下名刘秀者何止万千,究竟是谁,只有天知道。”他虽然是在回答刘縯,眼睛却一直盯着刘秀看,又接着说道:“虽说命中注定,却也需要努力方可,倘若相信命运却毫无作为,以为可以不劳而获,那就是欺骗自己而已。” 刘秀被蔡少公看的心中一阵发毛,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对蔡少公的讥笑,显得有些轻浮,蔡少公分明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告诫自己什么,然而又不肯明讲。难道蔡少公真的认为他日后能成为天子吗?就像在太学之时,强子说他有帝王之相。刘秀困惑不安,正待向蔡少公做进一步确认之时,蔡少公便已经叫来童子,熄灯送客。 随着灯火熄灭,室外的黑暗迅疾一拥而入,眼前早已伸手不见五指。众人一阵短暂的惊惶,而门外雨声渐渐停歇,天色开始方亮,众人再左右环顾之时,早已不见了蔡少公的踪迹。 刘縯等人走出室外,抬头望去,只见烈日当空,光芒万丈,再回想方才经历,恍如南柯一梦。? 杀人顶包 今世之大年初一,寺庙中烧香拜佛者往往多如过江之鲫,祈求新的一年能有好运气。同样是大年初一,刘縯也不辞辛劳的奔波百里,特地来找蔡少公算算造反的吉凶。十多年来,刘縯一直蛰伏南阳,苦撑待变。到了地皇三年,刘縯感觉终于等来了造反的最佳时机,流民四起,只是专为他铺垫的前戏,他不登场而已,一旦登场,势必将给王莽致命一击。 然而,让刘縯大失所望的是,蔡少公并未给他提供任何正面的信息,好不容易讨到一句六字真言——“刘秀当为天子”,也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更可恨的是,“刘秀当为天子”这句话一旦入耳,便迅速在他脑中生根发芽,如梦魇般不肯遁去。 “刘秀当为天子”,这其实就是一个描述未来的某种可能性而已。如果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对此预言会嗤之以鼻,可刘縯不幸生活在古代,他能做的,只是用他那农业时代的头脑去进行一番简陋的分析,如果这句话是其他人说,那么刘縯不会介意,关键是这句话是蔡少公说的,他知道蔡少公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准过。因此对于刘秀当天子坚信不疑,那么问题又来了,这刘秀到底是谁?又将在什么时候成为天子?如果刘秀做天子已成定局,那他刘縯做天子的机会又在哪里?如果他刘縯做不了天子,那再来造反的话,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刘縯的最终结论是,这个刘秀还是以新朝国师刘歆的嫌疑最大,毕竟刘歆资历老,名望高,朝中党羽甚多,民间清誉不少,而且堡垒又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刘歆一旦发动政变,成功的机会将远比他刘縯造反来得大。刘縯带着这样的结论,怏怏返回老家舂陵,一时间颇有些心灰意冷,只字不提造反起兵。 刘縯消停没有几天,门下宾客汪九偏又给他惹祸,汪九等人返乡省亲,路遇富人,顿生邪念,当路抢劫,正劫的高兴,不提防被官府抓了个现行,下在狱中拷打追问。汪九一向对别人心狠手辣,但事情轮到自家头上,却忽然软了骨头,吃打不过,便将主人刘縯供了出来。 官府中潜伏有刘縯的内应,得信急来报知刘縯,劝其速速灭亡。刘縯闻报,尚未表态,刘稷却已拍案而起,大笑道:“些许小事,何须惊慌,待我去县狱走一趟,给官府来个死无对证,看官府还能奈何?” 刘稷乃是刘縯的族弟兼死党,勇猛雄壮,入狱杀三五宾客,自然是小菜一碟。其时皓月当空,刘稷衣袂如飞,瞬即翻越数重狱墙,直奔汪九囚室,汪九忽见刘稷,仿佛在梦里中死去,于血泊中睁开眼,强笑,道:“我没招。” 刘稷点点头,道:“诸君皆是死义之士,刘某岂会不知。”汪九哀求道:“刘兄救我!”刘稷再点点头,道:“好。”话音刚落,反手就是一剑 汪九等人遭严刑拷打,身负重伤,根本无力反抗,刘稷杀罢汪九,再杀其他宾客,还剑入鞘,四顾茫然,总感觉意犹未尽,于是在墙壁上写着:“杀人者武松是也。” 刘稷功成身退,回报刘縯。刘縯见事已成,大喜,吩咐设宴摆酒。刘秀早已睡下,听到欢呼声,连忙起身,询问刘縯,刘縯告之事情原委。刘秀皱了眉头,盯着刘稷道:“头可曾割?”刘稷正得意吃酒,不以为然道:“杀人何以需要割头?”言毕举杯邀四座,大笑道:“文叔心何忍也。” 刘縯听到刘秀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神色却顿时凝重起来。刘秀所问,正是要害所在。刘稷事情的确干的漂亮,但只是取了汪九等人的性命,未曾割其头颅。如此一来,官府尽管不再有活证,然而死证犹在,尸首便是死证,官府大可持此死证,登门要求刘縯认领。 刘稷很快也醒悟过来,便要回狱中补下割头的手续。刘秀连忙制止道:“可回去不得,此时官府必然已经察觉,哪里还能回去自投罗网?”接下来的一句话刘秀则忍着没有说:你这一去,正好再给官府一个活证。 看来罪责已然难逃,官府随时可能上门抓捕,刘縯大怒:“择日不如撞日,管他以后谁当天子,先反他娘的再说!”刘縯大喜道:“兄长这句话,我可是足足等了十年了。”刘縯侧头又问刘秀:“以三弟之见要如何做?”刘稷不耐烦的说道:“三郎懂什么?”刘縯道:“自家兄弟,有事情当然要一起商量!”刘稷冲着刘秀嚷嚷道:“好,三郎你说,反还是不反?” 刘秀看看刘稷,从容说道:“七哥,你一开口就错了,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是复国。”刘縯在一旁鼓掌大笑道:“三郎一句话,就把你我都盖过去了,流民才造反,我等起兵,正是恢复大汉社稷!”说完又问刘秀:“眼下起兵如何?”刘秀道:“时机未到,仓促起兵,只怕徒劳。” 刘稷冷笑道:“就知道你贪生怕死!”刘秀也不生气,反问刘稷:“”流民胸无大志,胜则聚,败则散,胜败不以为意,我等不起兵则已,一起兵则只能是有胜无败。试问,今日仓促举事,无粮无钱无兵无援,何以为胜? 刘稷气势大减,不能应答。刘秀再道:“声大义者,张胆明目,定大策者,潜虑而密谋。我等早晚必然起兵,如今却须克己忍耐为上。” 刘縯问道:“虽然时机未到,然而官府即将上门拿人,该当如何?” 刘秀道:“官府所求,主谋而已,复国大业,可以无我,但不可无兄长,此事我一人承担,官府追问,也把一切往我身上推。我自逃亡他乡,等待大赦。官府忙于应付灾民流寇,也无力穷加追剿,日后兄长在上下打点,贿赂财货,我自然可保无事。” 于是大计已定,由刘秀顶包跑路,刘縯则坐镇舂陵,走门路,花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越多,贵就越多。官府吃了刘家贿赂的嘴短,见了刘家势力手软,加上一直也抓不到刘秀,事情慢慢也就不了了之了。? 新野思妻 再说刘秀连夜从舂陵启程,一路直奔新野而去。这一趟虽说是逃亡,其实却也可以算是回家,因为在刘秀心中,新野就是他的第二故乡,这里不仅有姐夫邓晨,表哥来歙,同学邓禹,更重要的是梦中情人阴丽华也在此处。 当年刘秀从太学辍学之后,长兄刘縯知道刘秀中意阴丽华,于是刘秀前脚刚回舂陵,刘縯后脚就托人上阴家为刘秀提亲。刘縯本以为凭借自己在南阳一带的江湖地位,这门亲事是手到擒来,然而事情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在那个普遍早婚的时代,女孩子家通常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更何况像阴丽华这样的大美人坯子,虽说此时养在深闺,绝色之名却早已传遍,上门提亲者更是踏破了阴家的门槛。 有有勇气前来阴家提亲者,大抵也都事先掂量过自己,他们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要么有钱又有势,就算无钱无势,至少也还有六块腹肌。然而阴家愣是一个也没有瞧上,一家都不肯许。 阴丽华七岁丧父,家中事务均由阴母和长兄阴识在操办。阴母拒绝所有的提亲者,自有她自己的一番考量。阴母实际上也是蔡少公的超级粉丝,在阴丽华还很小的时候,阴母便带着她到蔡少公处相面,蔡少公看完以后,感叹道:“此女必有大富贵,日后必将强盛子孙,光耀门楣。”阴家为新野大家族,家资巨富,有良田数百顷。像这样的家境,已然是富甲一方,如果再继续强盛下去,那该是怎样的富贵?阴母几乎是不敢想象,对她来说,蔡少公的话就是神谕,容不得自己有半点的质疑。从此以后,这阴母自然也就认为阴丽华奇货可居,觉得嫁给谁都会让自己女儿委屈。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媒人前来替刘秀提亲之时,阴母简直是出奇的愤怒,刘秀不过一介草民,落魄的王孙,家中又穷困潦倒,这样的人家,居然也敢来高攀阴家?当即把媒婆骂的够呛,还把人揍了一顿,扔出了家门。 眼看刘秀就要和其他的求婚者成为难兄难弟,阴识站了出来,力挺刘秀,劝母亲道:“人固有好美如刘秀而长贫贱者乎?”意思就是长的像刘秀这样的大帅哥,怎么可能会长期贫困呢?看来这美色小鲜肉,从古自今,都是附加的优势,可以转化为直接的财富。 阴母虽然是个女人,对刘秀这样的超级帅哥却一点也不感冒,相当具有免疫力,冷笑道:“妇人不可无色相,男儿何须好皮囊?”这话颇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谁说长得帅的就一定不能成大事?男人就应该长的如张飞一般? 不过,这阴识显然很是欣赏刘秀,铁了心要认这个妹夫,再劝自己母亲道:“如今天下将乱,正是英雄辈出之时,刘縯乃汉室之后,雄才大略,他日起兵复兴汉室,称帝也未可知。他们家兄弟三人,这刘秀就算一白痴,日后也可分茅裂土,南面称王,富贵岂容限量。更何况,我久闻刘秀乐善好施,气度不凡,是南阳郡年轻一辈少有的青年才俊,必然不至于亏待阿妹。风物长宜放眼量,英雄固有微贱时,还望目前三思。” 无论是包办婚姻还是自由恋爱,其中有多少真感情,实在值得怀疑,或许更接近于赌博而已。有人在赌的是现在,有人赌的是未来,但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只要是赌,便无一不是以赢得利益为目的。阴母是保守派,希望捡现成的富贵,而阴识则是冒险派,他要做长期投资,要买潜力欧。母子二人商议许久,阴母乃是将信将疑,但招架不住自己儿子的一再游说,最后还是把这门亲事应允下来。 当阴丽华要许配给刘秀的消息一传开,山河变色,举国同悲,无数少年人为之心碎,吐血骂道:这刘秀是啥玩意,他也配的上丽华?的确,此时的刘秀确实不够优秀,既无功名在身,家里也没有金矿,虽说上了几年太学,却还是个肄业,连毕业证书都没有拿到,就这么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怎么就入了阴母刁钻的法眼呢?少年们愤愤不平,找他们的家长不依不饶,这些家长去找阴母不依不饶,认为这门婚事肯定有内幕。阴母为此也承受着巨大压力,只好将婚事暂缓,并向刘家开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巨额聘礼单。 阴母对刘家也是有话直说:“我们阴家也不是非要贪图这些聘礼,更不是故意刁难你们刘家,但是也决不能招别人的闲话,此前我们拒绝了多少提亲人家。这些人家不是高官显贵,就是豪门显赫,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更加不平衡,我们阴家怎么也要给人一个交代,所以我们一定要将阴丽华风光大嫁,这样才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面对阴家这份天价聘礼,刘家即使是倾尽家产也无法凑齐,再则,刘秀深知哥哥此时比他更需要钱,作为弟弟,理当为自己哥哥的事业做出一点个人贡献。所以,听到阴家索要巨额聘礼的时候,刘秀也只能哀其不幸,无力相争。刘縯却不干了,哪里有这么高昂的聘礼?这不是明摆的欺负人嘛?一发狠,几乎便要带着兄弟们去阴家劫亲。叔父刘良却住刘縯道:“不要着急,咱们可以等,等他们女儿长大了,该他们急、。”刘秀一听这老头在和稀泥,敢情不是你老人家娶媳妇,你当然不急。 结果这婚事一拖就是五年,此时刘秀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大龄男青年,阴丽华则也是长成十九岁的妙龄少女。即便是刘秀在冷静,却也不得不开始着急,生理本能可以压抑,关键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寄存在丈母娘家,终究不大放心,就怕别人惦记。 如今这刘秀来到新野,来到了阴丽华的家乡,他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在阶前看着同样的雨滴。然而,虽然彼此相隔不到十里,却始终无法相见,刘秀想来无事做了一首自嘲的诗句: 姑娘有亩田,荒了十八年,实行责任制,谁种谁出钱!? 把酒谈心 世人多凡眼肉胎,见人身份显赫,则敬而畏之,见人沦落,则讥而笑之。此乃萤虫之见识,非能识英雄者也。善识英雄者,能自贫贱中见出非凡,自贫穷中见出卓绝。 迄今为止,人皆以刘秀为轻易,独有邓晨以刘秀为特异,而且是坚信不疑。当初强子看到刘秀额头凸起,便断言刘秀有帝王之相,至少还算有相术上的根据。而邓晨之坚信,却并无根据可言,他即不靠X光透视,也不用塔罗牌推演,他凭的只是自己的直觉。 刘秀逃亡新野,寄居在邓晨家中,一噌就是小半年,除了帮邓家消耗不少粮食之外,也不见干了什么正事。邓晨不心疼粮食,倒是心疼刘秀,看着刘秀一天天混着日子,优哉游哉地自得其乐,既不担心美人迟暮,心中直感到惋惜,刘秀啊刘秀,你可知现在糟蹋自己? 转眼到了六月,刘秀估摸着风声已经过去,这才静极思动,决定往宛城贩卖谷子,继续赚钱贴补家用。邓晨作为姐夫,责无旁贷,帮着刘秀前后张罗,筹措车辆马匹,收购四方谷物,一切准备妥当,第二天便要出发。当夜,邓晨为刘秀摆酒践行,酒过三巡,二人走出中庭,仰望天穹,已是漫天繁星。刘秀望着群星,很远,邓晨望着刘秀,很近。 酒过三巡,二人索性幕天席地而坐,对饮于星光夜色中,许久无话。邓晨忽然摇头,叹息道:“可惜。”刘秀问道:“可惜什么?”邓晨不答。二人又饮了一阵酒和沉默,邓晨冷不丁再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刘秀又问:“何人何事不可忍?”邓晨仍旧不作答,只是举杯庆祝道:“明日你便便将要远行,人生苦短,今夜,请谈论命运。” 如此良辰美景,话题本该是风花雪月,聊聊美人如云,月隔云端,又或者是十里荷花在江南,然而忽然邓晨却要和刘秀谈论命运,刘秀心中不免一凛,再看着一向笑容可掬的邓晨,此刻却是满脸的严肃,分明是认真的,刘秀当即也不敢怠慢,正色道:“原闻高论。” 邓晨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你在太学时候发下的愿望,如今进展怎样?” 倘若是换了别人,对于邓晨此问必然大为懊恼,你是我姐夫,我那点破事你还不知道吗?阴丽华,没影,执金吾,没戏。你明知故问,是不是要听我亲口说出你才满意呢?不过刘秀一向都是好脾气,将邓晨的挑衅置之一笑,答道:“哥,我不急,我还在等。” 邓晨上下打量了刘秀,但见刘秀气定神闲,确实也不像着急的样子,然而邓晨并不相信,他认定这只是表象而已,他这个姐夫都替刘秀着急,刘秀本人怎么可能不急?刘秀此时已经是二十八岁的大龄男青年,不但光棍,而且还无业,换谁都着急,凭啥他不能急? 夏夜的微风吹拂在沉默之上,如溪水在鹅卵石中无声流淌。借着酒精与醉意,邓晨终于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一般,鼓足十分勇气,向暗恋多年的男孩表白,对刘秀道:“文叔,万千人中,我只见有你。我不管你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我都要告诉你,商贾也好,执金吾也罢,其实都不值一提,你的舞台不在这里,你的舞台乃是整个天地。” 刘秀一脸诧异的看着邓晨,这家伙难道也知道我的事了?连忙问道:“哥,这话怎么说的?” 邓晨满饮一杯酒,这才回答道:“当日宛城见蔡少公,蔡少公有言,刘秀当为天子,以我之见,这话必将应验在你身上,文叔,你要努力。” 刘秀笑道:“蔡少公就是个神棍,他说的话,你也信?” 邓晨争辩道:“然而,当时你自己也应承下来了。” 刘秀道:“我那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你看看我,亡命新野,寄人篱下,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奢求天下?” 邓晨摇头道:“你只是未得其时,时至,机会自然就来。” 刘秀笑道:“你还真相信我将成为天子不成?” 邓晨肃然道:“重要的不是我相信,而是你相信,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成就你,也没有人能成为你。” 刘秀感叹道:“这便是你要和我谈论的命运?”邓晨点头。刘秀来了精神,道:“如果命运早已注定,不可更改?”邓晨再次点头,刘秀道:“那我问你,我捉来一只小鸡,握在手中,你猜它的命运是死是活?” 邓晨挠了挠头,他如果猜小鸡活,刘秀手起刀落,便可以将小鸡扼杀。如果猜小鸡死,那刘秀手一松,小鸡依旧活着。刘秀见邓晨不答,再问:“我问你薛定谔那只可怜的猫,它的命运又是死是活?” 邓晨思索半天,竟不能答,刘秀总结陈词:小鸡也好,小猫也罢,他们的命运尚未可知,更何况是人?宿命之言不可信,由此可知。 邓晨的苦口婆心,并未换来刘秀的认可,或者说,关于自己将来是否能成为天子,刘秀此刻的态度是存而不论。不管以后将会有怎样的未来,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未来改变现状,而应该用现在去改变未来。所以次日天刚微亮,刘秀便开始了既定行程,押着数十车谷物奔赴宛城,继续做他的商人。? 仇家相邀 刘秀到了宛城,居住在太学同窗老朱家中,刘秀身为逃犯,不便抛头露面,终日深居简出,一应卖谷事宜,皆由老朱出面打理。看着谷物即将卖完,刘秀便预备返回新野。老朱卖谷而归,见刘秀正在收拾形行装,连忙阻止:“你现在不能走,这几天也最好不要走。”刘秀见老朱神色凝重,忙问原因。老朱道:“近来有一人总是在附近徘徊,是一个陌生人,神情甚是可疑,我看十有八九是冲你来的,为了稳妥起见,你还是先等等再走吧” 刘秀心中一紧,莫非这人是官府的密探?来此处盯梢,伺机抓捕自己归案?事不宜迟,趁官府还未动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等天色黑定,刘秀不顾老朱的劝阻,正要出门,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擂门之声。老朱大惊,示意刘秀赶紧翻墙。真到了紧要关头,刘秀反而冷静下来,对老朱说道;"你去开门,如果是官府前来抓我,想必早有布置,狼狈翻墙,不仅无益,反而招人笑话。 老朱内心忐忑不安,前去开门,来人正是总在门口徘徊的暗探。老朱见他孤身一人,心下稍宽,出言问道:“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神态和蔼,道:“请问刘文叔可是在府上?” 老朱不假思索道:“刘文叔是谁?” 那人一笑,道:“我叫李轶,受兄长李通之托,特来拜会刘文叔,并无恶意。” 李轶所在的李家,乃是宛城的大户,资财雄厚,宾客众多,李轶与李通,则在李家年轻一辈中最为英豪,其名老朱早有耳闻,老朱见既是宛城名人,于是道:“烦李兄稍后。”老朱随即入内报知刘秀,道:“李家在宛城,乃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值得深交,不妨一见。” 刘秀苦笑道:“朱兄有所不知,我虽然怕官府,但更怕这宛城李家。官府抓我顶多要钱,这李家抓我,那可是直接要命。” 事情得从八年前的舂陵讲起,在舂陵刘氏之中,有一位名叫刘玄的人,字圣公,是刘秀五服之内,共一个老太爷的堂兄。舂陵当地的一位亭长,酒后盘扣刘玄的父亲,刘子张,刘子张大怒,根本不拿这小小亭长当回事,当场刺死。靠着刘家在当地的势力,这案子硬是给强行压了下来。可这亭长的儿子不干了,上门寻仇,将刘玄的弟弟刘骞也刺成重伤。刘縯乃是刘氏年轻一辈的带头大哥,见小弟受伤,岂能坐视不管,于是载着刘骞,连夜奔赴宛城,求见名医申屠臣,请求救刘骞一命。 申屠臣这人心高气傲,和后世华佗一样,医术虽高,却不喜欢医人,极少出手救人,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一名文学青年,爱好诗词歌赋,自比司马相如。刘縯火急火燎的赶到申屠臣家中,申屠臣接待是接待了,态度却是极其冷淡。哦,有人受伤了?正常,什么伤的很重?那个正常,挨这么一剑,搁谁都会重伤。再不救就要死了,哈哈,不忙,不忙,你看我刚刚新作了一篇赋,听说你读过太学,一定是能否欣赏,来来,我念于你听。 眼见刘骞在床上哀嚎不断,申屠臣却要逼着刘縯听他的作品,刘縯心中狂怒,但救刘骞又非要此人不可,于是也只能耐着性子听,频频点头,表示会意,时时附和,假装很欣赏。 听完申屠臣的一番表演,这些总该出手救人了吧,不,申屠臣又拿了一篇赋,又是洋洋洒洒的数千字。刘縯如坐针毡,一边盼着申屠臣早点闭嘴,一边祈祷刘骞挺住。等申屠臣念完,刘骞终究挺不过过,直接挂了。刘縯怒不可遏,拔剑对着申屠臣的喉咙道:“你既号为名医,为何见死不救?” 申屠臣则毫无惧色,道:“你干嘛这么激动,谁说我是名医,你才是名医,你们全家都是名医。” 刘縯气急败坏,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名医,于是一剑刺中申屠臣,一瞬间,申屠臣血流如注。刘縯还剑入鞘,看看这小子怎么自救。这申屠臣也够硬气,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吟唱起来,直到气绝身亡,也不自救。 刘縯杀了申屠臣,带着刘骞的尸体返回舂陵。刘玄心中责怪刘縯没有把事情做好,决定不再指望刘縯,而要亲自提弟弟报仇,于是召集宾客,做起来了复仇的准备。这一日,刘玄摆酒,大宴宾客,邀请了游檄,当地派出所所长,宾客醉歌,云:“朝烹两都尉,游檄后来,用调羹味。”游檄听完大怒,当场翻脸,掌捆了宾客,把宾客一顿胖揍后,仍然愤愤不平,指着刘秀道,好小子,你等着。 这事要搁在往年,也就那么过去了,在南阳地界,刘氏还是可以摆平。无奈南阳郡来了两位长官,太守甄阜,都尉梁丘赐,都是出了名的酷吏,专爱整治豪门强族。两人来到南阳,自然是要铁腕治理,大展拳脚。对于舂陵刘氏,两人早就想痛下狠手,只是一直埋于逮到机会。游檄的事情一起,两人大喜,当即命人一查到底。 这一查,便查出了刘玄所养的宾客,皆是一群亡命之徒。刘玄窝藏杀人罪犯,理应法办,以儆效尤。刘玄听到风声后,已经顾不上为自己弟弟报仇,连夜出逃,跑到自己外公家中躲避。官府也有招,将刘玄的父亲刘子张抓了起来,扬言刘玄要是不回来,就把他老爹干掉。刘玄自知回去必死,然而老爸又不能不救,情急之下,便在路上找了一个和自己年级相仿的男子,诱到偏僻处,杀死,再用剑将那人脸部划的血肉模糊,然后派人将尸体送回舂陵,冒充自己已死。官府不能细审,信以为真,放了刘子张。至于逃过一劫的刘玄,则只能继续逃亡下去,如果天下不乱,他要一直逃亡,碰到大赦也不能回家,因为理论上他已经死了。 听完刘秀所讲的这段八年前的故事,老朱越发困惑,这他妈哪跟哪,从头到尾也跟宛城李家不搭边。刘秀苦笑道:“那个被我哥干掉的申屠臣不是别人,正是李通同父异母的兄弟,宛城李家和王莽舂陵刘家,也便借下了深仇大恨。” 老朱道:“然而,事情已经过了八年了,应该会有所缓解了吧?”刘秀苦笑道:“时间能泯灭爱情,却永远无法泯灭仇恨,在感情的世界里,仇恨远比爱情坚挺。”老朱见刘秀一脸叹息,便劝导:“李家在宛城手眼通天,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等见完再做处理。” 刘秀道:“还是不见为妙。” 老朱会意:“出门回复李轶,刘文叔已然返回舂陵,李兄请回。” 李轶大笑道:“名人分不说暗话,刘文书必然还在府中,还请朱兄入内告知,我想见他,没有别的意思,申屠臣的事,已是过眼云烟,不足挂怀。” 老朱回见刘秀,转达李轶之言,刘秀见话逗挑明了,不得已而见之。李轶入内,递上拜帖,盛邀刘秀到家做客,称有要事相商。刘秀顾左右而言他,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李轶知道刘秀心中仍由顾虑,拔剑而出,发誓:“文叔入李家,倘若不能全身而出,李某当以此头谢罪。” 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秀再无借口推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是能答应前往李家。? 单刀赴会 次日正午,刘秀谢绝老朱陪同,只身奔赴李府。此行有如入龙潭,探虎穴,刘秀心中不免没底,暗藏短刀于袖中,虽明知难派大用,但万一真动起手来,终究聊胜于无。为防止路上被官府认出,刘秀又乔装打扮一番,扮成一个寒酸书生模样。 刘秀到得李府中,仆役恭敬迎进门,将刘秀带入凉亭等候,顾自通报而去。不久李轶出来带刘秀进入内院。 “这位是李宠,这位是李松。。。”都是同一辈的李家子弟,刘秀依次还礼不提。独有一人,贼眉鼠眼,倨傲高坐,冷冷的看了一眼刘秀,便掉头不顾。 李轶尴尬一笑,向刘秀介绍:“这位是申屠建,是申屠臣之弟,于李家也不是外人。”刘秀也是尴尬的笑道:“理解,理解。”毕竟他老哥把人家老哥给宰了,只是白白挨人家一个白眼,已经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了。 宾主落座后,刘秀见正主李通并未现身,于是询问,李轶答道:“家兄抱恙在床,此时已然服药休息,待家兄醒来,自当为诸位引荐。” 敌不动,我不动。刘秀环顾四周,欣赏其厅堂的摆设和装饰。李轶有意挑起话头,对刘秀笑道:“今日我家兄弟齐聚,有请文叔纵论天下大势。” 当一个人年岁渐长,而且多少混出些许名堂,便免不了要经常被人请教意见,但在今天这个场合,李轶与其说是在请教,不如说是在试探。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刘秀此时连一分话也不肯说,搪塞道:“我在舂陵,终日都在哀种地,于天下事久已淡漠,正欲请诸君赐教才是。” 李轶大笑道:“如今天下乱兵四起,王莽败亡在即,如此大事,可谓有目共睹,文叔焉能不知?” 李轶所言,刘秀岂会真的不知,只是李家的意图不明,闲聊也有可能致命,于是继续推辞道:“我也卑微,不堪谈论国家大事。” 李轶见刘秀执意逃避话题,面露失望之色,厉声道:“刘文叔乃是前朝高祖后裔,志气何其小也!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阁下兄弟泛爱容众,可以谋得大事。因此诚意相邀,欲共聚大业,光复汉室,阁下一再回避,是何道理?” 李轶已经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刘秀,让咱们合伙一起造反吧! 刘秀此前已经隐约有所预感,李家找他可能是为了摇造反,但此时亲耳听到李轶如此告白,还是大吃一惊。这就要开始造反了吗?仿佛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反而怯生生的不敢相信。 以李家目前的额势力,如果真有诚意造反,固然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强大盟友,但李家是否真的有诚意,刘秀心中还是存有严重怀疑。李通父子李守,砸王莽朝中官居九卿,李氏一门,显然是新朝建立的既得利益者,本应该是保守党才对,怎么反而主动要变成造反派呢? 李轶一提到造反,在座的李氏兄弟顿时慷慨激昂,七嘴八舌起来:“新朝将亡,人心思汉,正是起兵的大好时机。” “官军羸弱,不堪一击,反不如贼。咱们可不能让流民白捡了便宜。” 合刘氏与李家之力,远则可以取长安,定帝业。纵使事有不待,亦可坐镇南阳,割据一方,如同诸侯。 李轶止住众人,目光看着刘秀道:“文叔,事已至此,就等你一句话。” 刘秀深知,这李家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李通手里,李通才是真正的决策者。在见到李通之前,在摸清李通的真是想法之前,刘秀绝对不会轻易表态,于是道:“我初来匝道,诸位所说的都有道理,然这等大事非我所感担当,未敢多言。” 申屠建盯着刘秀,耻笑道:“懦夫,竖子!早知道就该直接找刘伯升商议,此等大事,也非你一小儿所能定夺。” 面对申屠建的辱骂,刘秀嘿嘿一笑,我惹不起,我躲得起,正欲借机告辞,却见仆役从内出走,与李轶耳语。李轶听罢大喜,对刘秀道:“家兄已经醒来,欲与文叔一见。” 刘秀盛情难却,只能跟着李轶进入李通卧室。这李通还真是卧病在场,面色如纸,形容憔悴,见了刘秀却也难掩内心激动,强自坐起。刘秀急忙上前道:“李兄抱病,切勿多理。” 李通不依,勉强坐好后,便伸手过来,要和刘握手言欢。刘秀大惊:擒拿手?然而已经是躲避不及,也无理由躲避,当即被抓了正着。李通牢牢抓着刘秀的手,使劲摇晃道:“久闻刘文叔之名,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刘秀双臂大穴已然被李通擒住,动弹不得,只能含糊道:“愧不敢当。” 李通见刘秀神情古怪,不免蹊跷,双手稍微一摸索,触摸到了刘秀藏在袖内的短刀,大笑道:“怀刀见病夫,文叔果真是英武过人啊。” 刘秀大为窘迫,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求伤人,但求防身,别无他意,让李兄见笑了。” 李通瞬间面色一肃道:“申屠臣之事已经过去,文叔不必再有顾虑,今日邀请,确实是有要事与文叔相商量。我家兄弟此前想必也有透过口风,未知文叔意下如何?” 刘秀推辞道:“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 李通微微一笑,道:“人言舂陵刘氏兄弟,伯升为人豪爽,文叔睿智谨慎,今日一见,果非虚言。文叔此时心中一定在想,我李家资财雄厚,家父又是朝廷九卿,也算是深受新朝厚恩,可谓有权有势,为何要抛弃一切,起兵去光复汉室?” 刘秀被点中心思,只得老实承认道:“在下正有此虑,请李兄为我解惑。” 李通身体前倾,低声道:“文叔想必听说过国师公刘歆。” 刘秀都到人家府中放火烧楼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刘歆,只是不解为何李通会突然提及,于是淡淡答道:“我听说过。” 李通又问:“文叔可信谶否?” 刘秀心中一惊,不过嘴上却不置可否,道:“天意玄远,不敢妄言。” 李通点点头,道:“家父出仕,最初便是在刘歆底下做事,曾听闻一谶,曰“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不才以为,此刘氏便是阁下兄弟,而李氏便是我家兄弟。谶文既然如此,天意不可违,是以冒昧相邀,欲与文叔合力起兵,上应天意,下安社稷。” 经李通这么一说,刘秀全明白过来了,李通之所以造反,原来是受了谶言的诱惑。动机既然明确,刘秀便开始认真思考李通的建议。然而,双方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熟悉,再加上刘縯杀申屠臣之事,始终无法消除,这便使得双方只能保持戒心,虽然深知合作可以双赢,但又都担心对方不干不净,不过话说回来,担心归担心,在达成生意的愿望上,小姐无疑比嫖客心急,具体到合作谋反的事情上,则是李通比刘秀着急。 李通也曾在新朝坐过官,先后担任过五威将军从事和巫县县丞,本来仕途可谓一片大好,但正是因为”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言,甘愿抛下大好的前程,辞官归家,一心酝酿造反。如今整个李家家族的年轻人都已经被他煽动起来,造反之事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结盟起义 刘秀也正是看穿此细节,于是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不怕李通不答。刘秀问道:”倘若起兵造反,而令尊却人在长安,如之奈何?“言外之意就是,你在宛城造反,而你老爸在长安,你一造反,你老爸的小命随时会被王莽先生干掉,如此造反,怎么让人相信? 不过李通似乎早已料到刘秀会有此疑问,答道:“我自有安排。”当下他将如何营救父亲的计划细细道来。 刘秀听完大喜,道:“李兄深谋远虑,胸中必早有起兵之策,愿闻其详。” 李通惊喜之色更胜刘秀,本已虚弱的声音,此时越发颤抖,问道:“如此说来,文叔可是应承了?” 刘秀点点头,幅度虽然不大,但分量心中自知。他是在代表兄长刘縯点头,代表的是刘家宾客点头,更加代表整个舂陵刘氏家族点头。此头一点,便再无退路,只能担当到底,绝不可能造反造到一半,突然说,得,我不造反了,造反不好玩,造反没有前途,王莽同学,不好意思,我跟你道歉,咱们敬个礼,握握手,咱们还是好朋友。 见刘秀点头,李通一脸解脱,道:“我早有与刘氏合并之意,可惜一直不得时机。我家兄弟都说应当专程到舂陵一行,与你兄长,刘伯升当面商议,以为定夺。适逢文叔你来到宛城,刘氏之事,文叔也能做主,文叔之诺,便是伯升之诺。” 见李通将他和刘縯相提并论,刘秀不喜反忧,在外人面前,他必须时刻维持兄长刘縯的权威,于是答道:“我素知家兄的志向,因此斗胆应承下来,刘氏之事,自然悉数取决于家兄。” 李通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刘秀,似乎明白刘秀的苦心,于是切入主题,道:“既然文叔应承,便由李家率先在宛城起兵,得此重镇,则南阳郡可定矣。阁下兄弟于舂陵举兵相呼应,期间联络四方英豪,一时并起,以为燎原之势。” 刘秀问:“不知李兄如何取得宛城?” 李通笑道:“我已与南阳郡官吏张顺等人连谋,届时里应外合,取宛城不在话下。” 刘秀再问:“何时起兵?” 李通答:“一旦准备妥当,立刻发动,兵贵神速。” 李通一番豪言壮语,刘秀听罢,非但不予鼓掌,反而报以沉默,李通见刘秀面有难色,问道:“文叔可有其他高见?” 刘秀答:“我等起兵,与流民不同。流民作乱,乃是迫于饥寒,但求活路,因而择日不如撞日。我等无饥寒之虑,大可相机而动,择机而发,故而撞日不如择日。” “依文叔之意,何时为宜?” “秋熟之后。” 秋日起兵,有诸多好处,此时百姓必须交各种苛捐杂税,心中满是愤懑,其次农活已经忙完,农民大多有空闲,容易招兵,第三,田地刚刚收割,粮草易于筹备。 李通听完大喜,当即点头同意,不过见刘秀依旧面有难色,于是又问:“兄弟,你是不是要拉肚子?” 刘秀再道:“取宛城不可力战,只可智取。” 李通惊喜问道:“文叔可有良策?” 刘秀道:“擒贼先擒王,立秋之日,各地壮丁会集宛城,练兵,南阳太守,都尉皆亲临校场,趁此之时,就地挟持二人,号令大众,莫敢不从,宛城则不战而得。” 依刘秀之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抓官缴印,取得宛城。李通以掌拍床,床板断裂有声,道:“此计大妙。”言罢,见刘秀仍然是面有难色,不得已,还得接着不耻下问。 刘秀心知,对外的起兵谋划已经初步确定,接下来,该轮到内部谈判了,有些话,必须现在就先说清楚,不管话又多难听,说出来多伤感情。 刘秀沉吟片刻,从容说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今民心思汉,我等起兵,当以刘氏为号,以汉军自称,惟其如此,方可名正言顺,居高临下,万众来归。” 刘秀的话已经很明白,造反不是结婚,没什么所谓婚前财产公证,一旦选择造反,便必须用刘氏的名义,以刘氏为主,军队是刘氏的军队,领导也必须是刘氏的领导。 李通从来就没有太大野心,也没有打算称王称霸,他之所以造反,全是因为他老爸传给他的迷信,在他看来,他就是注定辅佐刘氏的命,没什么好争,也没什么好不平衡的,于是从容答道:“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佐”。天意如此,李通岂敢逆天行事,主仆之势已定,今日起,愿听文叔号令。 刘秀正色道:“主事者,是我兄长刘伯升。” 李通随即改口:“愿听刘伯升号令。” 刘秀闻言下拜,李通急忙搀扶,问道:“文叔为何行此大礼?” 刘秀挣扎不从,道:“这一拜,李兄非受不可,今日我是为刘氏而拜,为汉室而拜,请李兄倘然受之。” 李通无奈,只得受拜。刘李两家既已经结盟,于是设坛,刘秀居中,李氏兄弟围在四周,歃血为盟: 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共复汉室,永不相负。 没有电闪雷鸣,没有阴风阵阵,没有鬼哭神嚎。山照样有棱角,海依旧很深沉,一场即将震动天下的结盟,就这样在密室中悄然发生。 然而,所谓人情向背无常,世事荣枯不定。此刻的这些年轻人,起誓立盟,要结伴同行,光芒在他们的脸庞闪耀,未来在他们眼眸中憧憬。殊不知不久以后,他们将各自经历祸福盛衰,有的早早身首异处,有的很快反目成仇。 此时的他们对此并不知情,他们只是一心想要执着的前行,要以他们青春的热血,见证未知的命运。 再说刘秀和李通合谋之后,正好此次贩卖粮食大赚一笔,于是在宛城购置了大量兵甲弓弩,秘密潜回舂陵。李轶作为李家代表,一路随行。 关于起兵,刘縯此前只有三分把握,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引而不发。刘秀这一回,不仅带回来了大量军备,更是带回了和李通联合起兵的完美计划,刘縯的把握顿时有了七分。然而,七分还是不够,刘縯又广发英雄帖,邀请南阳当地豪杰加入。所谓的豪杰,通常就是那些无事可做,闲的蛋疼的人,时间多的是,加上刘縯巨大的声望,因此召之即来。刘縯大摆宴席,频频举杯,慷慨激昂道:“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乃天亡王莽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 酒壮熊人胆,何况豪杰乎!于是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齐声应诺。刘縯大喜,约定都试之时同时举兵,诸豪杰各回各县准备。 刘縯志得意满,起兵把握已有十分。从账面上看,他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只等立秋一到,各地同时举兵,不出三天,便可控制南阳全境。既得南阳,则天下可望。 再说李通这边,除了在宛城积极备战外,另有一事需要了结,那便是先捞出身在长安的老爹李守。? 悲惨世界 地皇三年,长安这座当时全球最伟大的都城,生机黯然,满目疮痍,仿佛一夜之间,便已经时光倒流,回到了史前的大黑暗时期。从东方飞来的蝗虫,似乎无穷无尽,持续袭击着这座都城,遮天蔽日,难见光亮。蝗虫所到之处,洗劫了贫民的口粮,掠夺着穷人的家当,庄稼化为乌有,畜生唯有白骨。 跟随蝗虫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数十万饥饿流民。他们抛弃了世代厮守的乡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跋山涉水,抵达帝国的首都。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念头,就算全天下人都在饿肚子,至少皇帝那里总还是有些东西可以吃的。至于长安有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并不知道。就算有足够的食物,皇帝会慷慨赐予吗?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否则也绝不敢来麻烦皇帝和朝廷。如果皇帝赏赐食物,那么就可以吃,如果皇帝不肯赏赐食物,那么就只有死。死在长安也好,死在天子脚下,至少可以让皇帝知道,他们是被活活饿死的,至少可以让皇帝看看,他们在饿死之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们将用他们温顺的死亡,做沉默的抵抗。 面对流民大规模的涌入京城这样的突发事件,王莽先生本来早有方案。王莽颁布过五均政策,当粮食处于低位时,国家会按照市场正常价格收购粮食,作为 储备,一旦粮食大幅度上涨时,则可以抛售粮食,以平抑粮价。 此时,中央拥有的粮食储备,正好派上用处。王莽于是命宦官王业为派粮官,负责开仓放粮,赈济流民。王业荣任派粮官,粮食分配大权在握,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肥的肥缺了,尤其是在今年满世界饥荒的背景之下。如今,王业手中的粮食乃是比黄金还要稀缺的物资。汉代的米价,一石约一百二十钱,在汉宣帝时,曾经最低时一石五钱,如果这时,王业将粮食派出去自然不会心疼。然而此时粮价已经飙升到一石五千钱,暴涨了数十倍不止,而且依旧是供不应求,王业就不免开始算计,与其送给流民白吃,还不如拿去高价卖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此时大赚一笔,等到灾荒过去,米价恢复正常,在想这样的暴利机会可就难了。至于那些流民的饥饿,忍忍就过去了,这么贵的粮食,白给你们这些贱民吃不是太浪费了? 于是乎,王业伙同自己手下小吏克扣公粮,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灾民的食欲只能屈服于官吏的贪欲,长安城中饥饿日复一日。大臣纷纷上书弹劾王业,王莽大怒,责问王业。王业狡辩道:“陛下不必多虑,所谓饥饿者,都是流民”王莽骂道:“天子无外,流民也是朕的子民,怎么能让他们忍受饥饿?” 王业匍匐汗下,唯恐贪污败露,只能是嘴硬到底,谎称流民都已经安置妥当,并从市场买来梁饭肉羹,献给王莽说:“陛下你看,百姓日常所吃的都是这个标准。”这王莽自从当皇帝后,也是久居深宫内苑,对民间的调查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最多是临朝听政,听听那些大臣讲故事。此时王莽看着王业手中的食物,说道:“嗯,看着还不错,有荤有素,有粗有细,既健康,又有营养。”当即大喜,对王业厚加赏赐,奖励他办事得力。 而此时真相却是,王业只是象征性的发了一点粮食,导致的结果便是流民十有七八被活活饿死。以流民总数五十万算,则饿死的流民在四十万上下。饿死四十万人是什么概念?因为我也没有见过,所以没有概念,因为你根本不敢想象。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虽是战争行为,却也背负了“人屠”骂名。而此时在长安活活饿死的这四十万人,却并非因为战争,纯属因为帝国官吏的腐败和不作为。 在流民入城的队伍中,有两个并不起眼的人,其中一个将另外一个背在肩上。他们混进长安城后,便离开了流民的大队伍,直奔宗卿李守府中,用力敲门。老仆人袁九一看,原来是两个流民,拿起棍子就要打,边打边骂:“滚蛋,你们这些穷鬼。”那人却是迎棍而跪,泪如泉涌,大声叫道:“九叔。你别打了,是我,我是袁九。”? 出师未捷 袁九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侄子袁安,大惊,连忙让他进门,又问背着的是何人,袁安并不回应,只是大声催促:“赶紧带我去见老爷。” 袁九见袁安从故乡宛城千里而来,必定是有要紧之事,不敢丝毫怠慢,立刻带袁安见到李守。这李守身长九尺,跟现在的两米差不多,高大威猛,容貌绝异,居家如宫廷,最是注重礼仪。李守正坦然接受袁安的叩拜之礼,又见袁安背来的那人瘫软在地,头戴毡帽,看不清楚面目,便问是谁。 袁安回道:“是李季少爷。” 李季,乃是李通从兄之子,李守的侄孙。李守闻言大怒,道:“大胆李季,见了老夫,为何不行礼?” 袁安大哭道:“老爷可怪不得李季少爷。” 李守怒目而视道:“见尊者而无礼节,为何怪不得?” 袁安道:“....因为...因为李季少爷已经死了。”说完便伏地痛哭,不能自己。 李守大惊,急忙向前,揭开毡帽,果然是李季,都不用试鼻息,仅仅看其形状,便知已经死去多时。李守大为伤感,黯然问道:“几时死去的?” 袁安道:“五天前。” “这么说,你是一路背着尸体到长安的?” 袁安木然的点点头,他平静的叙述着,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他和李季一起从宛城出发,走到半途,李季得了疾病,不可医治,转眼便死。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本想把李季带回宛城安葬,但此行是特意要给老爷报信的,十万火急,耽搁不得,必须尽快赶到长安。本想先就地把李季掩埋,又怕被流民或者野兽给吃了,留不得全尸。这才将李季背来长安,等报完信,在用车运回宛城,体面下葬。 李守此时老眼泪花,唏嘘良久,赞道:“好个袁安,真是义仆也,这一路走来,该是怎样的辛苦艰难!” 袁安道:“不觉得苦,只要把信带到,死已足矣。” 李守道:“什么消息如此紧急?” 袁安于是将李通起兵造反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又道:“请老爷早做逃亡打算。” 李守闻言大怒,好你个李通,也不同我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擅自准备起兵谋反,你这不是把你老子往死路上逼吗?李守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是他告诉李通“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天机。而李通这孩子恰恰就相信了,并坚定的执行。 事已至此,李守只得开始谋划出逃之策。李守的同乡黄显,时任中郎将,两人最为死党。李守找来黄显商议,黄显听罢,大摇其头,道:“逃亡不可取,不如自首。” 自首?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有活路?李守大急道:“黄兄,此事可不能随意开玩笑。” 黄显笑道:“你不信我?我几时害过你呢?” 李守又道:“请黄兄赐教。”黄显道:“今关门严禁,你长的这么高大威猛,如何出得了长安?” 李守默然,此时的长安,一片混乱,门禁森严,进出都是需要层层盘查,像李守这样的身高与容貌,太过显眼,想不让人认出都很难。于是又问自己:“像你这种级别的官员,为何未经朝廷批准,便胆敢私自出长安?”这一问,李守自己根本没有答案。 黄显再道:“谁说自首就一定会死?李兄难道不曾留心本朝掌故?” 李守大悟,自首者不死反贵,在本朝是有先例的。 十六年前,时为王莽摄政,安众侯刘崇起兵谋反,其族父刘嘉自首,王莽不仅赦免了刘嘉无罪,而且加封其为师礼侯,其子七人也皆封为关内侯。 十三年前,时为王莽建国元年,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谋反,其兄刘殷,自缚入狱,静候朝廷发落,王莽同样赦免其醉,而且将刘殷的封国增至百里,享万户。 按照这种逻辑,李守如果自首,就算不能因祸得福,保命总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李守此时还是犹豫不决,黄显瞟了一眼李守,又冷冷的道 :“以李兄之见,李通此番谋反,胜算几何?” 李守老实回答:“我怎么知道。” 黄显笑道:“既然李通成败不可知,则李兄更应该自首。李通谋反,而李兄顺王莽,父子异志而同心,共为李氏而已。李通若谋反成功,富贵不可限量,必能光大李氏一族,则李兄虽死无憾。如李通谋反失败,李兄归附王莽,大义灭亲,朝廷必感念此功,李氏也因此得以保全,不至于合族诛杀。” 黄显的思路,类似于基金对冲,目的就是将风险降到最低。父子两人分别下注,儿子赌王莽失败,而老爸则赌王莽胜,不管王莽是败还是胜,李家都可以从中获利。李守这才怦然心动,于是听从黄显之计,上书请罪。 殊不知,眼下正是帝国动荡之时,大事比比皆是,海量的奏章王莽根本无法一一过目,只能是先挑最要紧的批阅。李守的奏章,就这么积压下来,连呈给王莽过目的资格都没有。世事便是如此,在你看来或许性命攸关,在别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李守虽然上了奏章,却并不知王莽没眼看,他见奏章呈上数日,王莽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心生不安,度日如年。想改主意逃出长安,又怕王莽迟迟不表态,正是意在引蛇出洞,于是越发不敢妄动。 而在宛城李家这边,并非都是袁安这样的义仆,也加也有奸仆,见卖主可以求荣,便向官府告密。南阳太守甄阜大喜,马上下令抓捕。李通和李松等人侥幸逃脱,而其余兄弟,宗族六十余人,皆落入官府之手。 甄阜紧急上奏朝廷,王莽闻之大怒,将李守投入牢狱。黄显为死党开脱道:“李守闻子无状,不敢逃亡,早已上书请罪自首,请陛下查实。” 王莽怒道:“李守何曾上书?”黄显道:“请陛下派人查看。”王莽这一查,还真有,顿时感觉自己面子十足,于是心情大悦,赦免了李守的死罪。 黄显趁热打铁道:“臣愿押解李守,俱至宛城,晓说李通来降。如不得成功,臣必令李守北面自刎谢罪于陛下。”王莽可不傻,让你们两一起回去宛城劝降李通?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于是道:“此事,容后再议。” 很快甄阜又给王莽上了第二道奏疏:“在李府发现大量的兵器粮饷,李通畏罪潜逃,不知去向。王莽再次大怒,下令捕杀李守及其在长安的家眷,一个不留。 此时的王莽已经顾不得自首免罪的国际惯例,他又立了新规矩,一个也不能放过。当年刘崇与刘快谋反,只是孤立事件,王莽当时政权稳固,有足够的安全感,所以能够表现出容忍和大度。然今非昔比,帝国上下反贼如麻,王莽的安全感越来越低,越来越迷信斩草除根,以暴制暴,此时捕杀李守,正是要恐吓立威。由此可见,在帝王独裁之时,帝王的个人喜好,随时都会改变法律的适用尺度。 黄显不谙其中蹊跷,随意给李守出主意,可怜李守本可有机会逃出生天,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而黄显依旧自恃辩才,劝谏王莽,想要救得李守一家性命,王莽听完,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想不到,你们哥俩感情这么深厚啊,既然你那么爱他,那你跟他一起去吧。” 就这样李守,黄显这对难兄难弟终究是黄泉路上有个伴。此时长安城已经开了杀戒,宛城自然是有样学样,甄阜将李家一门六十余口押赴刑场,当着无数市民的面,一一诛杀殆尽,然后焚烧尸体,命官吏拿着烧焦的尸体,晓谕南阳各地,胆敢犯上作乱者,这就是下场!? 重兵围剿 且说李通的造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腹死胎中,李家先后六十余人遇难。所幸的是,刘氏与李氏结盟之事,只有李通等少数几人知晓,而且他们都顺利逃脱,因此,刘氏暂时并未受到牵连。虽说少了李家这个盟友,但是如果原本约好的南阳各地豪杰不打退堂鼓的话,造反计划未尝不能照常进行。于是,李通灭门案一出,刘縯立刻派遣人去各县联络,重申了造反的意义,要坚持起兵不动摇。然而,豪杰们见此刻已然惊动了官府,知道官府此时必然有所防备,不敢在轻易妄动,纷纷推辞,借口也是千奇百怪,这个老母生病,那个妻子怀孕,这个儿子忤逆,那个女儿思春。总之一句话,咱这几天不是很不方便,不然你刘縯先上,等我这边家事处理完,再过去帮你? 豪杰们的临时变卦,让刘縯措手不及,破灭的梦幻,碎成了一地的伤感,想造个反,怎么就这么难呢? 外援已经泡汤,刘縯要想继续造反,只能寄希望于荆州的绿林军和青徐二州的樊崇军,只要他们能够取得一场关键的胜利,重挫朝廷的威风,揭穿官军都是纸老虎的面具,那么局势就有可能反转。 然而,事实却让刘縯大失所望,四个月前,规模曾一度达到近六万人马的绿林军突然遭到瘟疫,死伤近一半。作为根据地的绿林山也必须要放弃,何去何从,众位首领意见不一,谁也不肯服谁,最后干脆散货,一分为二,各谋出路。王常,成丹等人率部西入南郡,改称“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朱鲔张卬等人北上南阳,称“新市兵”。经过瘟疫和分裂,曾经强盛一时的绿林军,已经元气大伤,沦为穷寇,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尽管两个多月前,在南阳平林又多出了一只流民队伍,陈牧,廖湛汇聚千余人,号称“平林军”,但终究是小打小闹,难成气候。 不过好在青徐二州樊崇军的表现给了刘縯莫大的鼓舞和安慰。 我们应该还记得,去年樊崇军流连不利,在青徐二州牧田况的挤压下,处境一度岌岌可危,几乎到了覆灭的边缘。随后王莽又派遣景尚,王党两人领两万中央军,前往青徐二州协助田况围剿樊崇军。然而,景尚和王党自持有天子的委任,根本不把田况这个地方长官放在眼里,两人立功心切,一味自行其是。令一方面,中央军都是外来兵卒,对这个地方和百姓并无感情,所到之处,多有残破,和樊崇军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更为糟糕。军纪败坏如此,其战斗力可想而知。结果,中央绝遭遇樊崇军主力,一战即溃,景尚和王党二人也为乱军所杀,成为迄今为止官兵阵亡的最高级别军官,本想好好捞一把,不想小命也丢了,可见不是什么便宜都可以占的。 景尚和王党阵亡的消息传到了长安,满朝震动。王莽大怒,决定派遣一支更为强大的中央军,将樊崇一举荡平。在确定新的中央军统帅时,王莽颇非了一番脑筋,最终决定由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共同领兵。人选一出,百官都是唏嘘不已,太奢侈了,这简直太奢侈了。 王匡和廉丹组成的主帅阵容,的确极尽豪华之能事。从官职上看太师乃是文臣之首,更始将军更是武官之冠。从威望上看,王匡是王莽的族侄,宗室至亲,有他在,可以放心。廉丹是百战名将,勇猛绝伦,有他在,可以安心。 名将加名臣,堪称是超豪华阵容。更有阿谀奉承者,对王匡和廉丹的东征痛心疾首,道:“二公此番东征,长安的星空将暗淡一半。” 王莽对王匡和廉丹二人此行也是给予厚望,这两人就是朝廷的楷模,帝国的形象代言人,不出场则已,一出场便要光鲜亮丽,威震四方。正因此如此,王莽不惜下血本,为二人配置了最精锐的军队,装备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大军未发,朝廷上下已经欢呼雀跃,从此以后,即使反贼再多,也不用担心了。王匡和廉丹,精兵强将,如狼似虎,你说这么强大的军队一出手,几乎是不用打,看着阵势就足以把反贼吓死。 相对于长安的盲目乐观,身处战场最前线的田况却是倍感焦虑,火速上书王莽,劝谏其收回成命。田况的奏章是这么写的:“乱可乱,非常乱,反贼无食而作乱,郡县无能而捣乱,朝廷无知而添乱。三乱并起,乱之又乱。是乱矣。”又说中央大军不可轻易出动,出则弊多利少,曰:“窃见诏书欲派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奶爪牙重臣,领兵少则无以示威四方,领兵多则沿途无以供养。空复多出将帅,郡县苦之,反甚于贼。”既然中央大军不可轻出,何以灭贼?唯有坚壁清野!曰:“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拾离乡,小国无城郭,徙其老弱置于大城中,集藏粮食,派重兵驻守,贼来攻城,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最后田况再立军令状,曰:“委任臣况以二州剿贼,必平定之!” 读了田况的奏疏,笔者还是颇为赞赏,新朝还是有能人的,可惜不受重用。田况所言,可谓是知己知彼,谋划周全。因为他知道新朝的军队早已是糜烂不堪,不足为用,不应在抱有幻想。其次,流民乃是胸无大志,只求粮食,一旦无粮,自然就会瓦解。有鉴于此,对付流民的最佳策略就是以守为攻,坚壁清野,这就是不战而战。在满朝文武一片喊杀声中,能冷静的提出这个策略,不得不佩服田况的远见卓识,而这份远见卓识,并非田况拍怕脑袋就想出来的,而是在战争中用无数鲜血和人命换来的。倘若王莽此时能够虚心纳谏,大胆放手让田况去做,哪里还有后面赤眉之乱,导致江山沦丧?? 大获而胜 再说这王莽接到田况的上书,省视一过,便弃置一旁,开始吹胡子瞪眼,道:“简直是荒谬,纸上谈兵,书生之见!不就是不战而却人之兵吗,你以为我没有读过“孙子兵法”吗?说什么坚壁清野,以守待攻,堂堂朝廷怎可如此示弱,一场小败便龟缩不前。反贼就是老鼠,朝廷就是猫。老鼠怕猫,这还需要什么战争艺术?直接简单粗暴,朝廷大军理应是秋风扫落叶,扫帚掸灰尘般干净利落的消灭反贼。只有真正的遭遇战,歼灭战,那才是朝廷应该有的气派,王者之师的风度。说什么坚壁清野,那不是长反贼志气,灭自己威风。老田啊老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就是想玩寇自重,以为打了几个小战,就得意洋洋,还要指导朝廷的平叛策略,如果什么你都可以搞定,那还要我这个皇帝做什么?” 说到底,王莽就是在嫉妒田况。田况剿贼接连获胜,而王莽派去的中央军却落得惨败。这就好比是在昭告天下,田况的方法比较好用,而皇帝的水平不行。本来,田况的胜利也是他王莽的胜利,所谓君不与臣争功,可是王莽偏不这么想,估计这哥们也是当大臣当久了,什么功劳都要争取,如果胜利,必须是他王莽的胜利,是他王莽指挥有方,而不是你田况有多大能耐。 可怜田况也是一腔热血,要为国尽忠,可惜他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永远不要高估帝王的度量,当大臣的,可以做锥子,但千万不要戳破那个气球。否则帝王的气量会一下子消失无踪。田况其实应该是要在上书中多列几个策略,让王先生做一个选择题。如此一来,王先生就有了参与感,选择正确答案又可以获奖,满足了虚荣心。要知道王先生是要做无所不能得天子。 话说回来,田况关于撤回中央军的建议,其实也并不是很合适。中央军业已开始集结,动静之大,天下皆知,岂能说散就散?再说,就算王莽同意撤军,王匡和廉丹两位主帅也不会轻易答应。田况想要名垂青史,王匡和廉丹就不想名扬天下吗?在他们看来,东征这一战,犹如以石击卵,随随便便都会获胜。兜一圈回来,在添油加醋,自己便会成为力挽帝国狂澜的肱股之臣,甚至可以直接进入本朝史书列传,从此万古留名。如此大好机会,他们有岂会甘心让他从嘴边轻易溜走?于是王匡和廉丹二人见王莽,请求将田况调离青徐二州。王莽对他们言听计从,下诏田况西迁长安,拜为师尉大夫,美其名曰剿贼有功,入京高升。 田况接招后大哭,向长安跪泣:“许臣一年,反贼足以减半,许臣三年,可还你一个太平世界,恩诏何太急矣!”然而君命难违,田况也只能即日启程西行。 随后王匡与廉丹便率领十万中央精兵杀气腾腾的直奔青徐二州。大军抵达东方,樊崇主动邀战,预备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又担心乱战之中难以分清敌我,于是命士卒皆染红眉毛,以便相识。这就是著名的赤眉军的来历。 不过,出乎樊崇预料的是,官兵也学会了田况的坚壁清野,闭而不战。聚守重要城池。很显然坚壁清野并非王莽本意,一上来就摆出积极防御的态势,怎能显示出朝廷的威风?田况就是因为提议坚壁清野才被罢免,谁还敢顶风作案,扫王先生的脸面呢? 廉丹敢!决定坚壁清野的,正是更始将军廉丹。他是战国名将廉颇的后代,身经百战,功勋显赫,在当时名将中,威望无能能及。此时的廉丹,已是花甲之年,眼光却异常毒辣,一到青徐二州,便知田况的计策,实乃最佳战术。 太师王匡,是王莽的侄子,最明白王莽的心思,这场战不仅要打赢,而且要打硬仗。王匡虽然名义上是主帅,可毕竟才三十出头,资历尚浅,与廉丹一比,只能算是黄毛小孩,有摄于廉丹的赫赫威名,因此并不能公然反对坚壁清野,只能默许。 然而,坚壁还可以,清野副作用很大。官兵所到之处,都是合法的烧杀抢掠,其凶残程度比赤眉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乱世百姓之苦,自古如此! 看着部下放纵滥杀,廉丹非但不制止,反而是故意纵容。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廉丹看来,战争的逻辑是残酷的,这些散步野外的百姓,如果官兵不抢他们的粮食,那么赤眉军一定会抢走。如果官兵不杀了他们,那么他们就有可能被赤眉军胁迫加入队伍,反过来对付官兵。一时的仁慈不忍,只会是便宜赤眉军,祸害自己。 但坚壁清野,打得是消耗战,持久战。没有一年半载是看不出效果的。因此半年以后,见官兵毫无战果,赤眉军依然逍遥法外,王莽的耐心用完了,给廉丹下了诏书。 诏书共十六个字:“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一连串的感叹句,显示出了王莽先生高超的写作技巧,可是王莽的文章虽然巧妙,但廉丹此时无心鉴赏,作为王莽的老臣子,他太明白这十六个字的分量了。廉丹接招,大为惶恐不安,连夜召集部下冯衍,以书示之,叹道:“陛下震怒,诏书责问,某受国重任,不捐躯中野,恐怕无已报效皇恩。” 冯衍见廉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连道不可,全廉丹不如割据一方,等待时机。冯衍道:“今海内溃乱,人心思汉,甚于诗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从之。为今之计,莫过于屯据大郡,镇扶将士,砥砺其节,纳豪杰之士,受忠智之谋,兴社稷之力,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著于不灭。何与军覆于中原,身篙于草野,功败名丧,累及先祖哉!” 廉丹苦笑道:“此话休要再提,不然军法从事。”冯衍书生之见,割据叛变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他在长安的家眷将会性命不保,单说真要割据,十万大军有七万掌握在主帅王匡手中,这他带不走,而他统帅的三万军队,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造反呢? 廉丹接招不久,东平郡无盐县县吏索卢恢等人结交赤眉,据城造反。王匡见廉丹遭诏书谴责,胆气大装,力主进攻,廉丹不得已跟从。一天之内,便占领无盐县城,斩首万余,胜利来得巨大而且轻松。王莽闻报大喜,什么坚壁清野,都不如自己的强硬政策管用!于是遣中郎将前往劳军,进封王匡,廉丹两人为公爵,其余各军将士均有封赏。 初战告捷,王匡也是信心百倍,原来赤眉军也不过如此,此时应该乘胜追击,全面开战。恰逢赤眉军董宪率众数万人屯据梁郡,王匡下令进攻,廉丹苦劝道:“新拔城,应当休息整顿,不宜再次出击,更何况是长途奔袭!”王匡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出言讽刺道:“廉将军老矣,不能饭矣!”引兵独进。 廉丹无奈,只得率众随行。万一王匡有什么闪失,那可是王莽的大侄子,这罪可当待不起。 官兵行至成昌,正好遇到董宪伏兵,一时间,四处杀声一片,不知多少伏兵。王匡大惊失色,未及交战,便仓皇而逃。廉丹苦战正酣,闻王匡已经逃跑,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胜感慨,良久之后,命小吏持其符节,交给王匡,道:“小儿可逃,吾不可走!”于是纵马冲入赤眉军中,力战而死。廉丹一死,其部下一时群龙无首,不多时十万大军,已经死伤大半。 王莽闻廉丹阵亡,而且是明明可以逃生,却偏要主动战死,也是大为忧伤,赐廉丹谥号“果公”,厚赠其家属。 眼看一代将星陨落,而王匡又是个酒囊饭袋,王莽不禁又开始为主将人选发愁,此时我们的老朋友哀章出来主动请缨:“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今臣居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 王莽又不傻,这哀章比王匡还要无能,但王莽相信自己的眼光,却又更加迷信,既然中黄直曾有过大破蚩尤的先例,那么派遣哀章说不定是个好主意,于是命哀章统领五万兵马,驰援青徐二州,与王匡合力并剿赤眉。? 誓师出征 作为一群乌合之众的赤眉军,居然能够击溃十万精锐的中央军,而且杀了名将廉丹,一时间天下震动。人们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不免开始反思,之所以会出现这场奇迹般的胜利,究竟是因为赤眉很强大,还是官军太羸弱?赤眉是由流民组成的,既未经军事训练,武器装备又差,而且时常是三餐不继,怎么可能会强大?那么另一个结论就是官军太羸弱了,而且是弱到了骨子里。赤眉用他们的胜利昭告着天下所有的野心家,连我们这种队伍都可以大败官军,你们一定也可以! 赤眉的胜利消息传到舂陵,刘縯听完,欣喜若狂,这正是他苦苦等待的一个时机。成昌一战,重要的不是赤眉的胜利,更是气势之转移,原本畏惧官府的百姓,从此平添了跟官府叫板的信心和勇气,只要他刘縯登高一呼,立刻便会有人响应。刘縯于是决定不再等待南阳豪强,想凭借;刘氏宗族的力量,先反了再说。 且说刘縯募集了刘氏,凡得一千余人,再加上所养的宾客,总兵力也只有两千上下。如果造反之事为了过把瘾就死,那这点力量应该是搓搓有余,但是刘縯是志在推翻王莽政权,重建汉室社稷的宏伟目标来说,区区两千人马,实在是少得可怜。 为了谋得发展,以求壮大,首先必须要融资。南阳豪杰已经放了刘縯的鸽子,无奈之下,刘縯也只好打起了流民武装的主意。对于流民武装,刘縯本来是看不上眼的,但兵力过于紧缺,于是也不妨争取,反正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只要大家在反对王莽上取得共识,那便可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既然是融资,便意味着股份要稀释,自己的控制权也将因此减弱,但在刘縯眼中,这并不是一个难题。以他的智慧和武略,以及刘氏的旗号和威望,要摆布这些既没有见过世面,又缺乏人生理想的流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前文所述,南阳境内此时的流民武装共有两支,一支是由绿林军分裂出去的“新市兵”,一支则是以平林为根据地的“平林兵”,距离舂陵皆不足百里。前面曾经提过的逃亡到平林的刘氏子弟刘玄,此时正在平林军中任职,是一名负责安抚工作的中层干部。通过刘玄的关系,刘縯顺利说服平林军入伙。再经由平林兵首领陈牧的引荐,刘縯又成功拉拢了新市兵。至此,南阳境内的流民武装便全部归在了刘縯的麾下。 于是在舂陵会集,刘縯大开宴席,犒劳平林和新市两军,席间公推刘縯为统帅。刘縯也不谦让,欣然应允,将兵力分为六部,平林兵千余人为一部,由陈牧统领,新市兵五千余人分为三部,分别由王匡,王凤,马武统领。刘氏子弟为一部,有刘稷统领。刘縯的的宾客也为一部,刘縯自己率领。刘縯又统辖六部,自号“柱天都部”,所谓柱天者,意为擎天之柱,都部者,意为统摄诸部。六部总兵力八千余人,这便是刘縯起兵时的全部家底。 在这六部里面,无论武器装备,还是战斗力,无疑以刘縯嫡系的两部最为精锐,但从人数上看,刘縯的嫡系部队毕竟只占了四分之一。以四分之一的股份去控制着整个造反集团,这显然是一场在刀刃上的游戏,如果造反顺利,自然没有人会有想法,如果造反失败,新招来的新市兵和平林兵可能立刻会翻脸成为仇人。然而,刘縯正沉浸在终于造反的喜悦里,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潜在的危机。 部队集结完毕,向何处进攻?习惯于四处流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新市和平林军,并无法提出自己主张,只能听从刘縯的决议,挺近宛城,先攻下这座天下五都之一的南阳郡首府,然后在徐徐图之。 十月底,六部正是从舂陵开拔,朝着宛城方向前进。至于刘氏家眷,自然都是要携带上路,即便是老弱病幼,也一个不落的全部带走。虽然明知这样会拖慢行军速度,平白给部队增加负担,但也只能是无奈之举,将家眷留在舂陵,无异于让他们白白送死。 六部一发,昔日繁华的舂陵,瞬间变成了一座空城,只有留守的小狗小猫,悲伤的望着主人们离去的背影,汪汪喵喵,凄凉悲惨。 围棋界有个说法:十六岁成不了国手,终生无望。不过起兵造反并不存在如此苛刻的年龄门槛,堪称是一份老少咸宜的职业。这一年,刘秀二十八岁,在年长他十岁的老哥刘縯的带领下,正式踏上了无归的征途。? 攻取湖阳 刘縯率部自舂陵出发之前,刘秀已经先行出发,前往湖阳县外公樊重家,准备接回在哪里养病的母亲樊氏。而刘縯这边,携老带幼,将男带女,又多有牛羊牲口,滚滚而行,场面混乱却也颇为壮观。先经过长聚,当地守军不足百人,刘縯大旗一挥,也不需要什么阵法战术,人潮一拥而入,守军便不知所终。在经过唐子乡,同样的方式,很快就攻下唐子乡。 攻下唐子乡,修整半日,此时刘秀已经从湖阳县而来。刘縯见刘秀携一老妇,且眼有泪痕,又见妇人是母亲的贴身婢女,唯独不见母亲樊氏,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待回到帐中,刘縯急忙问个究竟,刘秀泣不能语,婢女王愠讲起了主母的遭遇来,也是数度黯然泪下。 刘秀的外公樊重,白手起家,善于经商,家有田地三万多亩,资产巨万,乃是南阳有数的超级富豪。樊氏在娘家养病,起先一切都好。等到樊重听说刘縯和刘秀起兵举事,又联络了平林和新市两处流民,不由得又怒又怕。刘縯这一造反,他这个外公必然会收到牵连,一旦官府追究下来,他这一辈子积攒的家产,就得白白充公,而一族人的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眼看大祸即将临头,樊重恐惧之下,只能拿女儿出气,不断责骂樊氏生养的儿子造反,败了刘家不说,还要连累樊家。樊氏本来就有病在身,遭到父亲的不断责骂,又不敢顶撞,一边是生养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自己生养的儿子,樊氏两边为难,最终选择了悬梁自尽。樊重急于撇清自己和刘家的关系,于是连女儿也不敢安葬,只是停尸野外。族人樊巨公实在看不下去,趁夜色将樊氏收敛,草草安葬于城外乱葬岗。 刘縯听完,目欲充血,率众直奔湖阳而去。却说湖阳县令荀杜听闻刘縯起兵,一路所向披靡,此时正朝湖阳而来,于是召集城中富户,问道:“刘縯率众而来,诸位是战还是降?” 众人受宠若惊,父母官垂询,果然是有一片殷殷爱民之心。感动之余,却又惴惴不安,莫非是县令有意试探?于是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首先表态。荀杜笑道:“诸位但说无妨,本官绝不怪罪。”众人稍感心安,于是各抒己见,有主降者,有主战者。荀杜颔首道:“好。”众人迷糊好什么?是说投降好,还是作战好呢?荀杜缓缓说道:“战,三千金,降,五千金。” 众位富户脸色 顿时蜡黄,保境安民一向都是你地方长官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倒好,借着刘縯起兵,还要狠狠敲咱们一笔竹竿,这分明就是讹诈。更有一事难以理解,为什么投降比作战还要贵呢? 荀杜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解释道:“诸位不要误会,我可不是什么贪官。就说作战,凡是作战就有风险,而况刘縯此番来势汹汹,万一城破,本官身家性命定然不保,我这般提着脑袋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在座诸位的平安!加上又要筹措军费,又要预备粮草,哪样不得花钱?就这样,我也只是收各位三千金,这价钱公道吧?” 众人无言以对,只能随声附和:“公道,公道。” 荀杜又说:“再说说这投降,既然投降,本官自然是跟诸位一起投降,诸位投降,大不了就是捐资捐粮,然后继续可过自己太平日子。本官的损失就大了,不仅丢了眼前的官职俸禄,更别提什么以后前程。要知道,说不定我将来会官居太守,甚至荣升九卿。这一投降,这些富贵就立即化为泡影,诸位扪心自问,我损失如此巨大,却只收诸位五千金作为补偿,公道吧?” 众人心中不满,哪我们钱补你的损失,做梦!不过嘴上也只能是敷衍道:“公道,越发公道。”众位富户都是贪财之辈,纷纷主战,当日便凑齐三千金,送到荀杜府中,至于收据之类的,他们也不敢去要。荀杜也算守信,收到三千金后,立即便招募壮丁,得一千余人,大力修固城墙,同时紧急驰书宛城,向南阳太守甄阜求援。 却说樊重见女儿自杀,不但没有一点悲伤,反而是如释重负,不过毕竟是上了年纪,还是整天提心吊胆,最后竟向荀杜自首。荀杜见樊重前来,也不客气,将其一家悉数捉拿,训斥道:“倘若刘縯不进攻湖阳,一切好说,要是进攻湖阳,那就休怪本官无情,定将你们杀得干净。” 说话间,刘縯已然兵临城下,荀杜大怒,下令将樊重一家满门抄斩。属下官吏劝说道:“樊重父子,对于刘縯或许有用,不妨扣为人质,如果城能守住,再杀不晚,万一守不住,也可在刘縯面前有一番说辞。”荀杜一听有道理,这才暂时放过樊重一家。 刘縯大力攻城,荀杜全力防守。眼看刘縯的攻势越来越猛,而救兵却迟迟不到,荀杜不免暗暗心慌,再这样下去,万一城破,他讹诈来的三千金,怕也是没有命花了。荀杜急中生智,来到牢狱,提取樊重之子樊宏,训斥道:“你出去晓喻刘縯,命其早早投降,不然,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定叫他有来无回。” 樊宏道:“如果刘縯不肯呢?” 荀杜怒道:“那就让你全家陪葬!” 樊宏脖子一横,冷笑道:“刘縯会乖乖投降?你太天真了吧,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全家好了。” 荀杜大怒,下令将樊宏乱棍打死,左右苦苦劝住。荀杜仰天长啸,待情绪平稳后,让步道:“你劝说刘縯退兵,我便保你一家性命。” 这个条件听着相对合理,樊宏于是出城,直奔刘縯军中,刘縯见了娘舅,二话不说,挥剑便砍,樊宏闭目长叹,刚刚躲过了杀威棒,又撞见了丧门剑,我命怎么这么苦呢?刘秀架住了刘縯,夺过剑,道:“舅舅必然知晓母亲坟茔所在,等祭拜完母亲,再做处置。” 湖阳城外乱葬岗,秋分瑟瑟,一座简陋的新坟,草草堆就,无碑无记,这便是樊氏最后的栖身之所。若非族人樊巨公好心收敛,樊氏甚至连这样一座小墓也不能拥有,只能暴尸野外,沦为鸟兽之食。刘縯和刘秀跪地痛哭。哭罢,刘縯怒视樊宏,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樊宏道:“我是来请你绕道而行,反正你意在攻取宛城,理当兵贵神速,又何必久攻湖阳不下,平白贻误战机?” 刘縯冷笑道:“倘若我不绕道有怎样?” 樊重逼死了樊氏,樊宏也是深感内疚,他能理解刘縯此时的愤怒,但城中一家老小的性命,又不能补救,只能哀求道:‘请伯升崔怜樊家数百口人性命。’ 刘縯道:“母亲为樊家逼死,我与樊家,已是恩断义绝,樊家死后,与我再无瓜葛!” 樊宏道:“老爷子年事已高,还望伯升念及。” 见樊宏拿樊重说事,刘縯怒不可揭,直呼樊重之名,大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樊重早就该死。”又手指湖阳城方向,对樊宏说道:“你回去吧,告诉县令,想杀樊家就杀,我意已决,必破此城。” 樊宏堂堂一个长辈娘舅,愣是被刘縯骂的大哭,下跪磕头,苦苦哀求,刘縯不为所动。刘縯道:“母亲自杀,正是让你我二人再无牵挂,专心起兵。樊家咎由自取,不能怪我无情” 刘秀道:“且听听他告知城内情况,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樊宏听闻刘秀之言,连忙献计:“湖阳县令荀杜,乃是商贾出身,爱财如命。” 刘秀在一旁说道:“这荀杜我认识,当年我在长安时曾经接待过,其人确实贪财,贪财则无耻,无耻则可以利用之。为今之计,只需招募十余名死士,必能取得荀杜性命,荀杜一死则湖阳县必降。” 再说荀杜在湖阳城中忧心忡忡,度日如年,忽闻樊宏来归,荀杜登城而望,果然是樊宏,后面跟着十余辆大车。荀杜急忙问事情进展,樊宏未及回答,身后的车夫摘下草帽,道:“荀县令别来无恙!”荀杜一见,这不是当年的驻京办事处主人刘秀嘛,当年他在长安刘秀那里也是蹭吃蹭喝,至今想来,意犹未尽。故人相见,荀杜也是又惊又喜,道:“文叔,所来何事?”刘秀道:“特来告诉荀县令,家兄已经答应退兵。”荀杜大喜,又问道:“车中又是何物?”刘秀答:“樊氏一门皆已下狱,愿以千金为其赎命。”荀杜不放心,要开箱验看,果然是一片金光。待搜查刘秀等人之后,确认无携带兵器后,才将刘秀等人迎入城中。 荀杜下城楼来见刘秀,刘秀道:“愿先见樊家一门平安无事,然后千金自当奉上。”荀杜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回身命兵卒前往县狱提人,又对刘秀谄笑道:“我看看看金子如何?”刘秀手一摊:“请。”荀杜开箱,顿时两眼放光,刘秀作为樊重的外孙,以千金换外公性命,合情合理,荀杜不再怀疑,对着刘秀笑道:“当年在长安没少让文叔破费,如今又让文叔破费了,想来真是惭愧,惭愧啊。”刘秀取出金砖,在手中掂量,笑道:“此物荀县令可喜欢?”荀杜眉开眼笑道:“自然喜欢,喜欢。”刘秀笑的越发开心,道:“那就成全你吧。”荀杜看着刘秀诡异的笑容,感觉不妙,转身要逃,刘秀一声怒吼,站在刘秀左右的刘稷跃身而去,抓住一块金砖,向荀杜头上砸去,就这样荀杜就死在了自己心爱的金子上面。 目睹着这桩光天化日之下的血腥暴力,荀杜属下幕僚皆目瞪口呆,吓得不敢动弹。刘秀拔出荀杜之剑,割下他的脑袋,大呼道:“王莽败亡,指日可待,刘伯升起义兵,恢复汉室,乃是天下所望。今日降者不杀。” 众人见荀杜已死,而官府又没有援兵,顿时心灰意冷,于是纷纷投降。湖阳不战而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