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解梦门诊》 第一章引子 那天,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正努力的撑着一只小船,而船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滔天巨浪,小船的正前方是一座孤零零的岛,上面有一个人在向她招着手,她兴奋的撑起船桨,坚持一下,马上过去救你!然而一朵大浪打过来,岛上的人消失无踪,一切都不见了。 当甄妮睁开眼睛的时候,枕头旁边的窗户上是一片昏暗的颜色,是个阴天,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她有几秒钟的恍惚和迷茫,刚刚的梦境在渐渐远去,现在是几点钟了?一边想着一边再次闭上眼睛,然后一个念头像波浪一样缓缓的冲进了意识中,她伸手摸索着,终于摸到手机,眯开眼睛,短信息里提示有七条未读信息。 “甄妮,我做了一个梦。” 她看了看这条信息的时间,凌晨1点28分,这么看来她还是失眠的厉害,她一边想着一边向后翻着手机,后面内容讲述的是她的梦境,被分割成了几条,甄妮一边仔细的读着,一边渐渐的睁大了眼睛,当阅读完最后一条信息后她用力的坐了起来,从二层床铺下来的剧烈晃动摇醒了另一位还没起床的室友,她没有听到身后的抱怨,披上外衣冲出了宿舍门,飞快的跑下楼梯,贴在耳边的电话却提示对方无法接通,这让她慌乱的心更揪了起来。 任慧乔的宿舍其实就在学校内,是租学校一位教工的旧单间,她说搬出集体宿舍的原因是宿舍按时熄灯让她没办法学习,但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真正原因:她孤僻的性格太不合群了,在活跃的女生宿舍她存在的就像一张黑白照片。 但话也说回来,不管是谁得了那种病都会孤僻吧,年纪轻轻的走路却一瘸一拐,而且看起来还有更严重的趋势,更严重会是什么?医生说有很大的几率会瘫痪在床,这对一个女生来说意味着什么,恐怕谁都清楚,那可是一辈子。 甄妮不停的拨着接不通的电话,平时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却像走了一个小时,她那最后一条短信的内容像藤曼一样在她脑海里不停的缠绕生长,让她即困惑又感到害怕, “我走了,别来找我。” 走了?去哪?她想起来昨天她说过的话, “活着好累,要是有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是最好了。” 她不知道该这最后一条短信是什么意思,是活着累了要离开人世?还是隐居要离开这个城市? 她反复的问着自己,却越想越怕,当爬上她宿舍的二层楼梯时,已经觉得两腿发软,后来她也记不清是怎么叫来的男班长,几个男生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开了那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但看到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床铺,房间里收拾的像不曾有人住过一般,干净的彻底。 那一刻甄妮却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摊坐在了地上,她当时不知道的是,以后她再也没得到任慧乔的消息,她就这样消失了,不见了,一个腿脚残疾的人能去哪里?很多人说她是找了一个没人的悬崖跳了下去,可能是位置偏僻而没人发现;又或者是坐上了游轮,趁着月黑风高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海,葬身在海底;总之按照她抑郁的性格和让人叹息的身体状况,似乎这样的结果是自然而然的。 只有甄妮更愿意相信她真是找到一个地方隐居了,也许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她会更自在也说不定?但她有时候也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任慧乔的父母来了学校几次,作为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同学,她像接受审讯一样被反复问询,这位母亲还拉着她的手,抹着眼泪述说着自己是如何辛苦的怀了这个孩子,又是如何辛苦的给她治病,最后是如何陪她读书,到如今却落得这么个结果,直说自己的命不好,然后就是一直掉眼泪;而她的父亲则反复的拍着腿,叨咕着怎么会找不到了,甄妮在事后才知道,任慧乔和这个男人不同姓,应该是继父的关系,她隐隐觉得这个家庭不单单是不完美,甚至在表面之下还有些说不出的冰冷,心里更是觉得她的可怜。 这件事在沸沸扬扬的好一阵之后,渐渐平息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还要继续,人生还要往前走,只是在偶尔有人提起任慧乔时,身边的很多同学似乎记不起来这个人了,也难怪,平时她也毫无存在感,而不多的关于她的讨论仿佛在述说一件很遥远的事,然后再加上各种理解和各式各样的猜测,每当这个时候,甄妮都觉得很不真实,她会用力的握紧自己的手机,手机里她留存着几条信息,还有她做的那个梦。 每当她握紧这部手机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在握住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以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对她来说,能和任慧乔走近完全是处于一种天生的怜悯,每当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那天,她主动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 ”加油!“ 任慧乔当时抬头看她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怪物,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陪着她一起下课,一起排队打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多是她在说话,她在旁边听着; 本来甄妮以为多陪伴会让她快乐,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短暂的快乐后,她却似乎陷入了更加孤僻的状态,后来干脆搬出了自己的宿舍,那段时间她失眠的厉害,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后来就发生了失踪事件。 这件事虽然给甄妮留下了不小的伤害,但两年后她仍然顺利的毕业,时间就像勤奋的百洁布一样,不管你如何的抗拒,它仍然抽丝拨茧般的清理你的记忆,而她也似乎真的淡忘了,又或者是埋在了心底吧,人的记忆是如此的柔韧,如果一件事如何也想不通的话,它就会像抽屉里一件无处安放的物品,在不断的整理过程中被挪到了角落深处,即使经年也不会被发现,但偶尔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至少在梦里会跳出来骚扰你一下,然后又无影无踪。 作为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母亲很希望她能回到家乡就业,最好能在镇子上的医院里找个工作,那所医院离他们的家只有500米的距离,而且甄妮的父亲在县里的职位很高,趁着还在位,帮她寻觅个就业岗位还是很容易,但甄妮在想了很久后,却鼓起勇气,抱着妈妈说: “我想到甘宁市。” “为什么,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你爸爸也希望你回来,还有好几个人找他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听了妈妈的话,甄妮心里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才不用他介绍,我只是怕我不在他欺负你,天天在单位当领导,回家也当领导,看着都烦。” 妈妈看了看她,眼神中有些惊讶,在这个家里,母女俩一直都让着强势的父亲,记忆中的甄妮还是第一次这么评价他,看起来真是长大了,妈妈在心里想着,却又感觉到一丝不舍,女儿一直是她心灵的依靠,如果这一走,日后必然是聚少离多,那可是一辈子的路。 但甄妮还是走了,父亲的态度在意料之内的“我不同意”,但即便这样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在离家的那天,父亲虽然赌气没有当面送别,但还是派司机把她送到了甘宁市,背包里都是妈妈给塞满的食物,那当然不是食物,而是各种不舍和牵挂。 为什么要回到甘宁市?甄妮也问过自己,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机会比县城要多,也许是五年的求学让自己对它有了感情,她也说不清楚,但这座城市却有一个沉甸甸的心结被安放在她的心灵深处:为什么自己的关心却似乎让一个人更加的消沉,是自己的问题吗? 甄妮在闲暇时间报了心理学课程,又顺理成章的通过了心理咨询师考试,在经过了两年时断时续的学习后,她决定放弃目前看似稳定的工作而专心学习心理学,于是那天,她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了那家毫不起眼的小诊所,名字起的挺好听:织梦心理工作室。下面一行小字:招聘助理。 于是她迈步走了进去。 第一章第一节梦到吐血的人 一年以后的某一天,在心理工作室的访谈室内。 “请坐吧。” 叶言把女人让进房间后,礼貌的伸出右手示意她坐到沙发上,叶言35岁,脸庞瘦削,中等身材,头发里夹杂着不少与年龄不相符的白色发丝。 女人轻轻点头,小心的避过茶几,坐到了沙发的右侧,和上次坐的位置一样。 沙发的摆放是经过刻意设计的,虽然靠近落地窗,但由于是背对着窗户,因此可以确保客人在谈话期间不会受到外面景物的干扰而分心。 她大约30岁左右,今天穿了件素色的半袖袖衫,白色长裤,手里拿着的包看起来很精致,但怎么看都像是一件高档仿品。 叶言坐到了茶几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有两个皮质的扶手,可以方便他把笔记放在上面进行记录。 两人刚刚坐下,助理甄妮推开了房间的拉门,她用托盘送进来一壶泡着柠檬的白水和两个透明的杯子,小心的放在茶几上后,对客人礼貌的笑笑,转身出去,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叶言边说边拿起玻璃水壶给女人倒水,语调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情感。 “我最近总做梦,梦的很不好。” “梦的不好?” “很乱,很吓人,昨晚梦到个男人,在我面前死掉了。” “死掉了?” 叶言皱了皱眉, “是怎么死掉的能详细说一下吗?” “就是忽然死掉了,有个声音说,他内出血了,然后....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正在倒红酒的杯子,从胸口开始,一点点变红.....然后....” “变红?” “我知道他一定是内脏出血了,止不住。” 女人看起来有些着急,梦中的景象用语言表达出来总觉得很奇怪, “就好像他的皮肤是透明的,当红色蔓延到他脸上的时候,血从嘴里涌出来,好多血,他很痛苦...很可怜,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然后不断的吐血,我就醒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了。” 似乎怕他不相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挺直了后背,双手交叉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下面,似乎在梦中吐血的是她自己。 叶言听着她的描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他身体前倾,把茶几上的水杯往女人那边推了推, “你和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他工作顺利吗?” “哦,还好,他换工作几个月了,还在适应,他一直很努力,但你也知道,现在做实业挺难的,需要时间。” 女人拿起水杯,低头喝了口水, “是啊!现在市场的竞争确实越来越大。” 叶言若有所思的说到,略微停顿了一会, “那你现在还得在金钱上帮助他吗?” “嗯,没办法,他现在有困难。” 叶言点了点头,沉吟一下, “ 继续说你的梦...这个梦境发生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就是一个房间,不大的房间里。” “那你觉得这个梦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真的很可怕,我醒了之后心砰砰跳了很久。” “....在回忆这个梦的时候,除了可怕,还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女人将头发向右侧拢了拢,思考良久,摇摇头, “感觉很无助....看他那样,想帮却帮不上。” “你想帮他?” “当然想,虽然不认识,但看他很可怜啊,只是内出血实在让人无处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帮。” ”嗯,明白。“ 叶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那个声音...说他内出血的那个声音是哪来的?” “像从天上传来的声音,在我左侧上方,像上帝在宣判,刚说完他就内出血了。” “上帝在宣判....” 叶言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下,这个比喻还真恰当,他在心里想着, “老师,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啊?你之前说过,如果做梦可以把梦记下来告诉你。” 叶言略微沉吟了一下,眼睛望向窗外,思考了几秒钟后缓缓的说到, “梦中这个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左侧代表理性,这个梦更像是你理性一面在梦里的思考。” “梦发生的地方是个房间,房间代表心房,也就是你的内心。” “梦中的男人代表你心里的一个人,你可以回忆一下谁在你生命中比较重要,因为只有重要的人才能闯进你心房里。” 女人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话,神情似乎有些困惑,叶言停顿了一会, “内出血,代表他内在的问题,很显然你心里的这个人自身有很严重的问题。” “你着急想帮忙,代表你想帮他改变,但你无能为力,也代表现实中你的无能为力。” 说完后,叶言拿起水杯,但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小口,面前这位女士茫然的思考着叶言的话,也没有再继续提问,叶言在犹豫了一下后将水杯轻轻放回茶几上,接着他又将一直拿在手里记录的笔记和铅笔同样放到了茶几上,然后身体略微坐直了一些,正对着女人,他要将两人之间的障碍物尽可能的清理掉,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直白和坦率。 “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女人忽然听到他这个话,显然愣了一下,隔了几秒钟后,几滴眼泪竟然啪嗒啪嗒掉落下来,叶言好像预见了这个情景一般,快速抽出茶几上的纸巾,在第一时间递了过去; 这时,窗外有几只鸽子扑打着翅膀快速的飞了过去,叶言仿佛没有看见,仍然静静的看着女人,过了良久,女人终于止住了波动的情绪,缓缓的说道, “我知道他有很多毛病,可他一直在努力,也对我很好。” “可这个梦却说明,在你心里他已经无药可救了,不是吗?” 叶言似乎并不想放过她,他的声音低沉又充满关切,但话的内容却又紧追不舍, 女人欲言又止, “我最近做梦比较多的,会不会是别的意思?可能我最近压力太大了?” 刚刚说完,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她拿起纸巾按在脸颊上,想阻止泪水滑下来。 “也有可能。” 叶言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停了一会,他用更慢一些的语速说到, “但这个梦是你自己的心声,她提示你,需要你自己去想一下,谁在你心灵深处,让你既想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听了叶言的话,女人这次终于哭出了声,她没再用力忍住,畅快的哭了出来,叶言除了给她递纸巾,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虽然他不时的会遇到访客哭,但他始终无法习惯看别人哭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好在无声的陪伴也一样是陪伴,他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 访谈时间过的很快。 甄妮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了看时钟,在当助理这一年里,她已经掌握了规律,叶言老师对时间节奏把握的很好,每个访谈都能恰到好处的结束, “看起来应该快了吧。”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访谈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女人鼻子红红的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对叶言再三表示感谢,又对站起身的甄妮礼貌的点点头,出门离开了。 “您慢一点走,有事随时联系。” 甄妮一边说着一边目送客人离开,一直等到女人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后才跳进屋内,关上门。 “叶老师!” 甄妮转身,追到正在整理茶几的叶言后面,她迫不及待的说到, “怎么样了?这个女人太可怜了,每个月把那点工资都给男朋友,可那个男人一消失就几个月,她怎么能这么傻?” 叶言转过身子,手里拿着刚刚的笔记本和茶杯,盯着她,下嘴唇抿了起来,半天没作声。 “怎么啦?我说错啦?” 甄妮看到叶言严肃的样子,紧忙缩了一下脖子,笑嘻嘻的吐吐舌头。 “你书本是不是白看了?不能泄露客户信息是基本要求,更何况还在背后嚼人家舌头?” “哦!” 叶言把手里的笔记啪的一声放到她的手里, “整理访谈记录的过程是要关注访谈技巧和技术细节,而不是对客人随意下评论,否则不小心养成毛病,是不是以后不想从业了?” “嗯,知道了....” 甄妮赶紧收好了笔记,挺直了腰杆, 叶言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他低下头,略微沉吟了一下, “我觉得她这次应该不会再糊涂下去了....虽然以后的路也很长....” “为什么?” 甄妮觉得眼前一亮,在她的心里早已希望这位女士能早点清醒过来, “这次是她的内心给了自己提示!这可比别人说的话更有效。” “哦....” 甄妮疑惑的接过笔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 “老师,你这算不算背后嚼舌头啊?” 叶言抬头瞪了她一眼, “这个案子可以阶段性小结一下了,你把前期的资料一起整理好,按照理解把涉及的理论和技巧提炼出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记住,每个人都是合理的,思考过程中要围绕这个思路展开会更容易一些。” “嗯,收到!” 甄妮做了个立正的姿势。 甄妮收拾茶杯的时候,叶言回到隔壁的办公室,病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下一阶段就是突破僵化模式,关注开始新的生活了,这让他多少感觉到一丝成就感,松了松衬衫的衣领,点燃一颗香烟,休息了一会,他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了,把剩了一半的烟头掐灭,叶言起身走到门口的衣帽间,打开门换衣服, “老师,您要出去?” “嗯,这两天没有预约,诊所就交给你了,我明天下午会回来,记住把功课做好,回来我可要检查啊。” 说着,他推门走了出去。 “又是这个样子。” 甄妮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着,叶言老师独身一人,平时每天都围着诊所的业务忙活,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月都会消失两天,而且从不说明去向,显得神秘兮兮的, “这次是27号“, 甄妮掐着指头算计着, “上次是25号,再上次是26号.....这是....” 她正嘀咕着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电话, “你好,织梦心理工作室,有什么可以帮您?” “....哦哦,是刘老师啊,叶老师刚刚出门,他不接电话?哦,您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哦,他明天下午回来....应该有时间,您可以到时候过来。” “好的,我一定转告。” 甄妮放下电话,打电话过来的是郁金香心理的刘一闯,和叶言老师很熟悉,听对方的语气,这次好像有点着急,甄妮在日历旁的日程单上做好记录后,转过身打开了广播的音乐频道,拿起笔记开始在电脑上整理,忘了刚刚还在算计着老师神秘行程的事,悠扬的音乐节奏飘荡在小小的房间里。 第一章第二节诡异的心画 第二天,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泼洒过来,照在”织梦心理工作室“的招牌上,招牌四周围绕着”私家侦探、成人钢琴入门、跆拳道会馆“等各种招牌和小广告,看起来丝毫也不起眼。 叶言坐在办公桌前,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一张A4纸认真的看着,纸上是潦草的一个草图,看起来像一个小孩子随手画的涂鸦。 桌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40岁左右,脑门上流着汗,硕大的屁股让椅子显得狭小不堪; 甄妮正在旁边沏茶, “刘老师好,请喝茶。” “哎呀,好好好,甄妮的声音越来越甜了!做一个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就是声音要好听!不错不错,有前途!” 刘一闯呵呵笑着说到,拿起茶喝了一口。 “甄妮,你也坐下。” 叶言抬起头,将手里的纸递给她, 甄妮答应了一声接过纸,坐到胖子旁边,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夸奖中。 “怎么?遇到什么难题了?” 叶言对胖子说到, “唉,肯定是难题,不然也不能来找你啊!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 刘一闯放下茶杯,他旁边的甄妮正在认真看着纸上的图画。 图画很潦草,很显然画图的人没有什么美术功底,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小孩,脑袋硕大,眼睛圆圆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吃,小孩的脚没有画出来,像坐在地上,身旁一个盘子,应该是盛放食物的,值得注意的是小孩身后稍远处,简单勾勒出一个方框,被小孩的身体挡住了一角,而在画面的上方,隐约画了个月亮。 叶言看着胖子,说道, “虽然很少见,但这幅画不难解读啊,凭你的水平会解不开?” “主要是事关重大!还有,我真没解开...呵呵!” 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顿了一下,又收起笑容, “说实话吧,叶言,画画的这个人,等着宣判呢,司法精神鉴定那边有分歧,所以找我帮忙看看,是我让他画了这幅画。” “司法鉴定也能外包?你还真能揽活儿啊!” 叶言低头喝了口茶, “千万别说出去,会被误解!绝对不是外包,人家这叫广泛征求意见,谨慎处理,不冤枉好人!” 胖子摆着手,急忙的解释着, 叶言沉吟一下,转向另一边的甄妮, "甄妮,说一下你的看法。" "哦...” 甄妮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仍然在仔细的看着那幅画, “这人绝对有问题...” 她想了一下, “整个画面没有任何庇护,反映出内心极度不安....吃东西,说明时刻要考虑生存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 “画面的中心用很大篇幅画个孩子,说明他很不成熟,以自我为中心,可能还停留在口欲阶段...” 甄妮把脸凑近了画面, “身后这个方框是什么?还有这个月亮...好奇怪,这么小,还画的像个耳朵?” 甄妮抿着嘴,困惑的摇摇头,转头看向胖子, “刘老师,他犯了什么罪?” “唉...” 胖子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叹了口气,看了看叶言, “本来是个小小的治安案件,下班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欺负了,抢刀伤了人,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派出所处理完之后,这人就不正常了,去看望他的同事被持刀伤害,他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开始杀人。” “杀人?” 甄妮惊恐的问到。 “是,一死两伤...两个人去看望他,一个被杀,一个受伤,他的母亲为了制止他,摔倒碰到脑袋,现在还在医院没醒过来。” “老师!” 甄妮紧张的看向叶言,伸手把纸递过去,仿佛那纸会要人命一般, 叶言也皱了皱眉,接过草纸,又仔细的看了一会, “知道他吃的是什么吗?” 叶言头也没抬的问道, “屎!” 胖子答道。 “啊?太恶心了,你怎么知道?” 甄妮吃惊的咧咧嘴, “我问他的啊,他自己说的!但也就说了这个,其他什么也不说。” 胖子摊了摊手, 叶言听刘一闯说着话,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思考了几秒后说到, “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这人可能有隐性精神病,不要轻易招惹。” “那你能治疗么?” 叶言睁开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吧?” 见叶言瞪着自己,胖子只好讪讪的笑了笑,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专业,虽然精神疾病人群普遍带有心理问题,但这类病人具备危险性,心理医生也没有资质去触碰。 “这副心画,无边无界,心无所居,画画人的心智极不成熟,但他却在藏一样东西。” 叶言看着那张A4纸, “藏什么东西?” 刘一闯困惑的问到, “不知道,东西藏在门后面。” “门?什么门?....” 胖子和甄妮都凑上去, 叶言指了指画面中小孩身后的方框,果然在方框的一边内侧,有一个极小的点,像极了门的把手。 ”他用身体挡住这扇门,门后的东西应该是关键,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 “画中的小孩没有下半身,这人是不是性无能?” 叶言抬头看着胖子, “这你都看出来了?” 胖子笑了笑, “也不是性无能,画画的人是个女的。” “啊?女的?” 甄妮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对面叶言的表情看起来鼻子都快要被他气歪了, “你是牙膏啊?不捏不吐的,怎么连这都不提示一下?” “也不是不说...我怕影响你的判断,另外....她生理上是女的,但现在从行为举止上看起来就是个男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是个变态?!” 甄妮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叶言瞪了她一眼,甄妮赶忙缩回椅子上,吐吐舌头。 “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快点一次说完。” 叶言对胖子皱了皱眉, “唉,你别急,是你以前说过啊,心画的解读要独立,不要先入为主的干扰别人,我严格遵循叶老师你的教诲啊,哈哈!” 刘一闯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看看叶言冷冰冰的样子,赶紧继续说道, “她23岁,以前是个正常女孩,平时挺温和的一个人,没看出来其他问题,但现在的样子和之前是判若两人,被她伤的同事说,行凶的人很疯狂,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她。” “性情大变?” 叶言问到, “嗯。” 胖子点点头,身子向后靠了靠, “但问题不仅仅是性情大变啊,她变的过分了,现在连性别也变了,完全是独立的人格,被小混混骚扰那天她还是个女的,行凶后变的不男不女,整个变了一个人,问她是谁,连名字都改了。” “双重人格?” 叶言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而且其中一个人格可能有隐匿性精神病!” 胖子摊摊手, “你刚才说的!” “而更要命的在后面!” 他继续说到, “她现在承认是自己杀的人!而经过精神鉴定,现在这个人格虽然有心理问题,但很稳定,逻辑很清楚,没有办法判断行凶时候属于精神病状态,所以无法免刑。” 刘一闯摊摊手,叹了口气, “鉴定中心的专家们也迷糊了,这该怎么判?如果按照完全刑事责任判的话,她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明白....那个名字连户口簿都查不到,而这个案子媒体很关注,他们也怕传出去变成笑话。” 叶言皱了皱眉, “可这根源上是司法体系不完善的问题,你又能怎么办?“ “有办法!只要把以前那个‘她’找回来,我就不信是‘她’做的!” “你想通过心理干预,让她人格恢复到之前?” “你有办法吗?” 胖子激动的直起身子, “没办法。” 叶言肯定的答到,看着胖子着急的样子,继续说到, “在病人背景没有完全了解的情况下强行做心理介入非常危险...你能判断那扇门后面是什么吗?” 想了一下,又补充到, “要是门后面是更阴暗的一层,那很可能就是病理层面了....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阻止那扇门打开,如果强行被打开后出了事,你承担得了责任么?” 听了叶言的话,胖子看了看甄妮,好像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脸色憋的通红, “刘老师,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甄妮见他窘迫的样子,赶紧问到, “啊.....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还回避啥。” 刘一闯尴尬的说着,脑门上的汗又下来了,叹了口气, “叶言,说实话吧,这个人以前到我的诊所作过咨询。” 叶言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有吱声,等着他继续坦白, “但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啊,90量表也做了,EPQ也做了,有中度社交恐惧症,记忆不好,其他都正常。” 胖子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后来司法鉴定中心找我,因为涉及到刑事,让我提供以前的咨询资料,你知道...” 他喘了口气, “这个人有这么大的问题,我楞是没看出来,还出了人命,如果不能善后,我这牌子是砸咯...哎哟,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他唉声叹气摇着头,继续说到, “我跟鉴定中心承诺了,我是她的治疗师,一定有办法让她正常开口,你得帮兄弟一下啊。” 叶言皱着眉头听胖子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想怎么帮?” “帮我给她做一次催眠!” 胖子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挺着肥大的肚腩趴在叶言的桌子上,仿佛一条被客人选中的鱼被扔在了砧板上。 刘一闯算是心理咨询圈子里少有的经营人才,他并不过度关注辅导技术,而是一方面挖掘技术好的咨询师帮忙坐诊,另一方面迎合市场需要大力拓展团体EAP业务,自己则经常出入各大讲台,俨然成了心理咨询行业的成功人士,和织梦心理工作室有很紧密的业务往来。 叶言看着他趴在桌子上不堪一击的样子,摇了摇头,脸上竟露出了笑容,他拿起茶托上的公道杯给胖子的杯子添水, “刘老师,你上一次做的公开课是《我的成长之路,如何应对挑战与压力》吧?你现在是在演戏给我看?” “枪打出头鸟啊!” 不等叶言说完,胖子靠回了椅子上,捶了捶胸口,说到, “你知道鉴定中心那个张主任怎么跟我说的?他说,这个事儿如果处理不好,司法鉴定的三大基础理论都需要修改,修改时候得把我名字写上去,弄不好把这个案例用我的名字命名了,你说,有他这么损人的么?啊?” “那不是更出名了吗,刘老师?” 甄妮掩着嘴,看样子快要笑了出来,刘一闯苦笑着看了看她,用拳头作势要槌她,甄妮连连躲闪, “叶言,我再问你个问题。" 他想了想说到, “咱们干这行这么多年,你有没有遇到多重人格这种案例?” 叶言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到了,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胖子探过身子, “据我了解,这种案例多少年不出一个,基本上就是书本上的传说,我一直怀疑那个人装疯卖傻,我看不出破绽,但你一定有办法让她说实话!” 叶言拉长了脸看看他, “你真是信誉要破产了,非要拉着别人一起沉,什么忽悠的话都敢说!” 胖子张嘴要说话,被叶言伸手止住, “资料都带来了吧?” “带来了带来了!” 胖子一见叶言松口,心花怒放,他低头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移动硬盘, “案件的资料,公安局的背景调查资料,都在这里!...还有劳务费!哈哈” 说着,他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桌上,笑逐颜开, “劳务费暂存,我可没说一定能帮你,先看看再说吧。” “好!没问题!那什么时候你能给个答复?” “你先回去,要是有思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 “好的,好的!” 胖子开心的离开了,甄妮转头看着还在沉思的叶言,忍不住问道, “老师,我觉得这个案子挺难的,那个刘老师一天虚头八脑的,为什么要接这个活呢?” 叶言沉吟了半天,低下头说到, “我刚刚忽然觉得,画画的这个人,好像在求救。” “求救?” 安妮疑惑的问到,她顺着叶言的目光看向桌面上那幅潦草的画,画中的小孩瞪着眼睛,咧着嘴,似笑非笑,让人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为什么是在求救?” 叶言点了根烟,盯着眼前的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叶言叮嘱甄妮早点回家,自己要先看一下硬盘里的材料,甄妮答应着,收拾好东西,道了声再见后便下楼赶公交去了。 第一章第三节通往婚姻殿堂的公交车 催眠在心理咨询专业里不是高难技术,但和很多事情一样想做好并不容易。在这个城市里,公认水平好的非“织梦心理”的叶言莫属,再加上他擅长解梦,所以不断有诊所把这方面的案例转过来让他帮忙,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行业分工,与传统心理咨询的各自为战相比,这样的分工让各诊所的效率都提高很多,所以叶言的“解梦门诊”也在圈里小有名气。 上午9点,甄妮准时来到工作室,她用钥匙打开诊所的门,忽然停住了身体的动作,隐约听到是访谈室里有人在说话,她想了想,应该是没有预约的临时来访者,以前也常有慕名一大早在门口堵叶言老师的,倒也并不奇怪。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前厅,换下衣服,尽量不发出声音,一边给自己冲了杯奶茶,一边小心的打开电脑,电脑提示有新的邮件。 织梦心理工作室和多家诊所有合作关系,她点开邮件,是一封梦境解析求助信,邮件内容很短,第一行提示咨询者是男性,年龄30岁,由于心理咨询行业注重保密,同行间也不会透露资访者太多信息。 我梦到自己在公交车上,路过一个车站,看到我女朋友在站台上等车,当车子驶过的时候,我看到她在站台上张望,满头白发,车子没有停就走了。 甄妮看着邮件,想了半天,低头用笔写下几个关键字, “女朋友、错过、老去,困惑。” 她喝了口水,捏着下巴,仰起头努力的想着老师的提示,另起一行写到, “爱情、偶遇、时间流逝、错过。” 甄妮满意的笑了笑,看来是个爱情故事,她再起一行,写到, 【梦的解析:做梦者错过了自己的爱情,时间流逝,与心爱的人再相逢后却只能擦肩而过,不能在一起。】 她把杯子里剩下的奶茶喝掉,心里油然升起一丝成就感,反复的看了几遍,这时她才注意到办公桌上打印了厚厚一摞材料,旁边还有很多材料错落在一起, “看来昨晚加班到很晚啊....” 她在心里嘀咕着,她随手拿起一张,是一个案件卷宗,再往后翻,找到一份精神鉴定书,上面写着, “被申请人鉴定人:乐天,女,满族,1995年12月出生.....” 甄妮刚要继续往下看,却听见门后传来声音,访谈已经结束。 从屋子里走出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是个新面孔,穿着考究,甄妮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叶言客气的将他送出门。 “老师早啊!” 甄妮关上诊所的门,转身给叶言倒了杯水,叶言接过杯子,顺手将刚才的访谈笔记递给她, “今天我们要出趟门,你没有别的事吧?” “出门?去哪啊?” “路上告诉你吧,距离稍远,要是没别的事儿咱们早去早回。” “哦.....好。” 甄妮答应着,转身将刚刚解梦的草稿递给了他, “老师,刚来的解梦求助,您看看对不对。” 叶言接过她的草稿,喝了口咖啡,走到电脑前打开邮件,低头看了起来, 甄妮在叶言身后忐忑的看着电脑,这次这个梦很短,应该没多大问题,学习解梦已经一年多了,虽然偶尔解析的不错,但总会多少有些瑕疵,希望这次不会有问题。 叶言看完邮件,又看了看纸上的解析,略微思索后,拿笔在甄妮文字的下面写到, 【恋爱中,但又不想和对方结婚,在现实中不放手,又不想给对方结果,本我与自我矛盾,从而产生心结,需要引导他认识到自己的矛盾,在现实中做出恰当决定。】 叶言把纸递给甄妮, “按照这个邮件回复给对方。” “哦...” 甄妮仔细的看着他写的内容,心里有点困惑又有点沮丧,老师对内容的调整和自己的解析差距太大了,看到叶言已经转身收拾东西要准备出发了,她也来不及提问,坐在电脑前认真的给对方回复邮件。 发完邮件后,两人收拾妥当下楼,叶言打开导航,定好路线,开车进入了绕城高速,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驶去。 叶言告诉甄妮,他们要去昨天刘一闯送来那起案件的犯罪现场看看,早上刘一闯已经和派出所联系,约好在现场回合, “老师,我们去案发现场做什么啊?” 甄妮皱着眉头,心理医生在平时只和人打交道,不知道去现场能看到什么, “昨天刘老师不是说犯罪嫌疑人可能是多重人格吗,可是这个人已经被关起来一个月了,人格再没发生变化,这种情况比较少见,鉴定中心认为她是装疯卖傻,而犯罪现场就是她的家,所以我想去看看有没有线索,否则信息量太少的话贸然去和本人接触太被动。” 甄妮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车子进入了高速的快车道,甄妮在副驾驶上翻着手里的笔记。 “老师...刚刚那个梦,为什么你和我解的不一样啊?” 叶言略微思索了一会,盯着前方的高速路,说到, “做梦的人已经提到是‘自己的女朋友’在车站等车,说明现实里他和女朋友正在交往中,你在解析中过度关注梦的象征意义,误导了后面的判断,以后要注意对方的语境。” “原来是这样!”她想了想, “那是怎么判断他不想和女朋友结婚的?”, 叶言看着前方,慢悠悠的说到, “那辆大巴车,是驶向婚姻殿堂的大巴。” “啊?....这个...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啊?” 甄妮拿着笔,瞪大眼睛疑惑的问到, “大巴车象征目的地,同时大巴车在现实中是很多人的交通工具,‘很多人’在这个梦里象征世俗,结合这是个思考恋爱的梦,将这三个词反向连接起来,恋爱、世俗、目的地,也就是婚姻。” “哦....” 甄妮恍然大悟,低头快速将叶言的话记录下来。 车子在路上快速的行驶着,叶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转过头,见到甄妮用一只手捂着脸,竟似乎在那掉眼泪, “你怎么啦?” 他有些诧异的问到, “我重读了一下这个梦....” 甄妮拿着手里的笔记本, “那梦里她女朋友满头白发是怎么回事?是代表她不管等待多少年,等到老,也上不了他婚姻的大巴车,对吗?” 叶言叹了口气, “是的。” “这也太可怜了,可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狠心?” 叶言忽然放慢了车速,把车子靠近应急车道,慢慢停了下来,打开车子的双闪灯,他转过头,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甄妮,记住。” 他说到, “梦是潜意识的反映,而潜意识是人最真实的动机,但是因为太真实了,所以很多人会回避自己的内心,才会生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本质就坏,这就是人性的复杂。” 停了一下,他继续说到, “你刚才做的是共情,记住这种感觉!以后它会帮助你去体会梦,梦需要用心去解,而不是用大脑。但一定要记住,不要过度共情,会伤害你!” “嗯,好。” 甄妮擦擦眼泪,使劲做了个笑脸, “我记住了!” “还有....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不要做我的学生了。” 叶言收起了刚才关怀的样子,脸上忽然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说完后,转身打开转向灯,加快车速向前驶去,旁边的甄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紧张的擦了擦脸,大声说到, “好的,真记住了!” 第一章第四节案发现场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车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小区,刘一闯已经在楼下等他们,旁边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穿着警服的男人,看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眼窝深陷,笑呵呵的脸上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看就是个有经历的人。 几个人简单做了介绍,警官姓张,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听刘一闯说请了专家过来便一大早过来等候了。 刘一闯盯着甄妮的脸使劲看了看,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痕迹,他又看了看叶言,然后对甄妮笑着做了个鬼脸,甄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不理他,这时张警官说已经把楼上的门打开了,示意几个人跟着他上楼。 这是一栋五层住宅,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案发现场在二楼,幽暗的单元楼梯里到处是粘贴的小广告,二层右手边的门虚掩着,门上一个大大的封条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扯开。 就在几个人想进到房间里的时候,对面人家的门忽然推开了一道缝,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探头出来,看着他们, “你好啊大妈。” 张警官对她打了声招呼,看起来应该是在之前见过, 老人点点头,忽然开口说到, “可怜啊,太可怜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警官看了看她说到, “大妈,我们今天就是简单看看,啊,不会打扰到您,要是没什么事儿您就好好休息。” 听了他的话,老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在抬头看着他们,迷离的眼神又好似在看对面那扇虚掩的门,张警官只好笑了笑,回头示意几个人先进屋里。 白发的老人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 叶言跟在胖子后面走进屋子,这是间三居室,格局紧凑,收拾的很规整,只是地上稍显凌乱, 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鞋架,再往前走的右手边是敞开式厨房,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很整洁;左手边是客厅,布置简单,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地上散落着一双拖鞋。 “乐天,女性,26岁。” 刘一闯一边左右看一边说到, “母亲多病,长年卧床,两人相依为命。” 旁边的甄妮听到这个名字,想起了早晨在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份精神鉴定书上的名字,看来是同一个人,想了一下,她转过头, “刘老师,她是和母亲同住?” 刘一闯点点头, “是啊,她母亲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唉!可怜啊。” 叶言环顾着屋内的陈设,踱步走到左边卧室门口,只见地上有一片印记,像被清洗过, “这是她母亲的房间。” 张警官站在客厅说到, “你站的位置是遇害者倒下的地方。” 叶言低头看看,又打量着屋内,没有迈进去,王警官继续介绍案情, “两个女同事来看望她,其中一个锁车慢了点走在后面,等她进屋的时候,看到乐天已经行凶了,被害女孩倒在地上,而她的母亲在旁边抢她手里的刀子,这个同事也挺勇敢,上来帮忙,撕扯中,老人头撞在墙上,这个女孩也被划伤了,惊吓之余只好跑下楼报了警。” 叶言在听到张警官的话后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子推开了旁边卫生间的门,卫生间里显示出生活的气息,洗手盆上整齐的摆放着牙具,出了卫生间,右手边是另一间卧室,应该就是乐天的房间了,里面陈设依然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床上有一个插着耳机的录音,再无他物,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啊。” 甄妮跟在后面探头看了看,叶言犹豫了一下后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柜门,甄妮也跟了上来,在看见柜子里面的景象后却又吓了一跳,只见衣柜塞的满满的,换季的被褥、衣服和鞋子胡乱的堆在一起,东西随着柜门的打开差点掉落出来,在衣柜的角落里还有几个破碎的花盆。 甄妮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这么乱啊?” 叶言没有说话,他把柜门轻轻关上,退步出来,沿着客厅走了一圈,他走的很慢,仔细的看着每一个地方,最后又回到门口的位置, “叶言,怎么样?” 刘一闯见叶叶言一声不吭,着急的问到, 叶言抬头看了看他, “刘老师,你给乐天做过心理辅导,你把她的情况再说一遍,她是怎么说的?” “嗯....” 刘一闯抬头想了一下, “她到诊所来,主要的问题是社交恐惧,不知道如何和同事交往,尤其是上级主管和男性同事,我也聊了一下她的成长环境,没有父亲,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对她特别好,家务从来不让她做,只是身体有病,常年在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 “那她怎么评价她父亲的?” 叶言问到, “她说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她没印象。” “没别的了?” “啊,没了,她就说了这么多。” 刘一闯摊摊手, “那你是怎么给她治疗的?” 甄妮在旁边好奇的看着他, “唉,人家经济条件一般,我肯定得照顾啊....” 刘一闯腆着脸对她笑着,又看了看叶言,只见叶言也转头盯着他, “是这样...” 他用力的清了清嗓子, “社交恐惧症最好用脱敏疗法,正好诊所搞活动,我让她买一个2980元的活动套餐,可以参加五次团体活动,附赠一次单独辅导,如果一次买两个套餐打95折,后来她买了两个套餐,现在还有几堂课没上。” 说完他摊了摊手,旁边的叶言面无表情的瞅着他,甄妮则对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算是对他刚才做鬼脸的回敬。 刘一闯则尴尬的看着他俩,顿了顿,说到, “别说这些了啊,说说你的看法,叶老师。” 叶言环顾着屋子,沉默了片刻, “这个屋子....好像有三个人共同生活在这里!” “三个?” 胖子惊讶的问到,甄妮和旁边的张警官也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的性格偶尔会非常暴躁!一个心理年龄很小,像个毛躁的小孩子;第三个的痕迹很少,像个旁观者,或者中立者。” 叶言一边看着屋子一边说着, “叶言,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鞋架上有一双拖鞋....” 他指了指门口的鞋架,“ 左边卧室里一双,客厅一双,一共是三双。” 他转身打开身后橱柜的抽屉,里面餐具零散的摆放着,他一边数一边说到, “三双筷子,三个汤匙,两个碗....”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垃圾桶, “加上这个破碎的,一共三个。” 他又指了指客厅的茶几, “茶几上是三个杯子,卫生间里有三套牙具,三条毛巾.....” 刘一闯一边听他说,一边钻进卫生间确认, “我去,还真是!” “如果只是几个物品可能是巧合,但这个数字巧合的太多了....” “那为什么说有一个人性格暴躁?” 叶言向客厅走了几步,到靠近窗台的位置, “这里以前曾摆放过一个鱼缸。” 甄妮跟上来,只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用塑料瓶裁剪出来的小花瓶,里面是一颗小小的绿萝;在花瓶下方的窗台上有一个方形的印记,似乎以前摆放过东西。 “在这个位置是电视,这应该还有瓷器...衣架....” 叶言一边说着一边往客厅里慢慢踱步,似乎眼前真看到了东西,大家跟着他的目光,却什么痕迹也看不见, “这些物品不断摆放,但不断被打碎,然后再被胡乱收走。” 叶言边说边走,停在客厅中间位置, “胡乱收走?” 甄妮问到, “对,收拾的很不干净.....” 他指了指地板,只见木质地板上隐约有凌乱的划痕,接着,他忽然蹲了下来,盯着沙发底下,几个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蹲下往里面看,在沙发底下竟然影影绰绰有很多杂物, 身后的张警官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话,见此赶忙过来,和胖子一起把沙发往边上挪了挪, 这下大家看清了,沙发底下杂乱不堪,有破碎的玻璃、瓷器碎片,还有木头的碎片,一片狼藉。 几个人都皱了皱眉头,显然收拾屋子的人只注重表面,对卫生细节很不在意, “这些是过去清理的痕迹,而那个碗是新打碎的。” 他指了指厨房的垃圾桶, “这个屋子里...有一个人喜欢砸东西...还有一个人在胡乱的收拾残局.....” 说完他转过身,对张警官说到, “案发后屋子没有动过吧?” “没有,所有设施和物品都没碰过。” 叶言想了想又转过身,打开了旁边的冰箱,犹豫一下后伸手拿出一个盘子, 刘一闯探头过去,竟然是一盘炒饭,虽然放置的时间稍长,但还没有霉变,他使劲闻了闻, “这炒饭,油没有烧热就下米了,也不搁点葱花鸡蛋,这也太糊弄了。” “厨艺不高.....” 叶言一边说一边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 “这个是....” 刘一闯接过罐子,拧开上面的盖子,一股香气飘出来, “哟,是牛肉酱!挺香!” 旁边的叶言看着他手里的牛肉酱, “牛肉酱的做法很麻烦,工序很多,得厨艺很好,还要有耐心....显然这两道菜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 停了一下,他转向刘一闯, “你刚才说,乐天的母亲从来不让她做家务?” “嗯,是啊!” 刘一闯拿着罐子回答到,被叶言这么一问,他也愣了一下, “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人做的....这盘炒饭是谁做的?” “谁做的不知道,但肯定和收拾家里卫生的是同一个人....” 叶言停了一下, “像个小孩子在干家务。” 刘一闯点点头,捏着下巴想了想, “这么说还真是多重人格?” “她母亲情况怎么样?要是能跟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就最好了。” 叶言转过身对张警官说到, “不好,头部撞的很重,加上身体太弱,大夫说不确定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张警官说完摇了摇头, 几个人有在房间里查看了一会儿却没有更多的发现,商量后几个人便一起下楼,在往楼下走的时候,甄妮忽然听到有人似乎在叫她, “小姑娘,小姑娘....” 众人回头,却见对面住户的老人又推开了门,满头的白发特别显眼, “奶奶,您叫我?” 甄妮转过身,却见老人点着头,招手让她过去,甄妮回头看了一眼叶言,叶言点了点头, 于是甄妮转身跨了几步楼梯,走到老人的门前,低下身子,老奶奶有些驼背, “奶奶,什么事?您说。” 老人没有说话,低头从身下递过来一个布包,布包里是一个铝制饭盒, “帮我给子墨送去....别让这孩子饿坏了。” 甄妮接过饭盒,热乎乎的,她困惑的问到, “您说给谁?子墨.....?” “你给他,他一定会吃的,这孩子啊,就爱吃肉包子。” 老人喃喃的说着,然后低下头,竟然关上了门。 “唉...奶奶.....” 甄妮一脸茫然,回头看着几个人, “子墨就是乐天。” 刘一闯说到, “她被抓后,说自己叫陈子墨。” 叶言已经提前看了案卷资料,看起来对这个名字也不意外,他想了一下, “张警官,给这位老人家做情况调查了吗?” “嗯,做过了。” 张警官想了想, “老人说,对面这户人家搬来很多年了,刚搬来那段时间,这户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晚上出来翻垃圾,见人就避着走,也不说话,她觉得孩子可怜,就偶尔准备点吃的给他,渐渐熟了,对方说自己叫子墨;再后来,这个子墨每次饿了就来敲她的门,她也习惯了,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养;但子墨从来不进她家门,问什么问题也不说,也没见他家有其他人出来过。” “那她有没有听到家里有吵架声或其他的声音?” 叶言问到, “老人家耳朵背,什么也没听到过,另外....” 张警官想了一下, “老人还说,这个孩子只有晚上这样,白天遇到像从来不认识似的。” 甄妮听到他说话,眼睛忽然一亮,对叶言说到, “老师...你还记得那幅画上,有个月亮!” 叶言看看她,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转身对刘一闯说到, “这样吧,明天能否安排个会面,我现场接触一下。” “好!” 刘一闯略显激动的说到, “我就说么,你来绕圈看什么现场嘛,直接跟她聊,你一定有办法让她说实话!哈哈。” 他笑着搓着手,转头看到甄妮,甄妮白了他一眼。 几个人约好了第二天去拘留所去看望乐天的时间,具体程序王警官答应会做好安排,叶言和甄妮就开车返程了。 在环城高速上,甄妮坐在副驾驶上,捏着下巴在思考着, “老师,你说,这个案子出了人命,即便我们能帮乐天恢复正常,刘老师的名誉是保住了,可是毕竟她杀了人,会怎么判她?” 叶言看着前方的路, “人如果确实是她杀的,当然要依法办理,但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却存在疑点。” “关键问题?是什么?” “杀人动机,他为什么要杀人。” “杀人动机...” 甄妮转头看看他, “假设子墨有精神病的话,应该不需要动机不是么?” “但这只是假设,案卷里没有提到子墨有精神病的确凿证据,而且精神病发病情况下的犯罪,事后大多是记不清楚甚至完全忘了,但是根据审理记录,子墨并没有说不记得了之类的,而是很清楚的说是自己杀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呢?” 甄妮问到, “他拒绝回答,而这就是关键,他缺少杀人动机,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哦...还真是这样...” 甄妮想了想, “....老师,真的要用催眠吗?” 叶言点了点头, “刘一闯的想法倒是没错,目前看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来试试。” “可是,您那天说...她可能有隐性精神病,万一真是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她有点担心的问到,叶言一边开车一边慢慢的摇着头, “当时判断也可能有误。” 他停了一下, “他对刘一闯说画上的小孩在吃屎,这种情况非常反常,反映潜意识底层的需求意识错乱...但是,你记不记得刚才的老人说,子墨经常去楼下翻垃圾?还会去她家讨东西吃?” “嗯,记得。” “我现在觉得...子墨也有可能说的是一句形容词,意思是说脏乱不堪的东西。” “啊?你是说,她真的会去翻垃圾吃?” 甄妮吃惊的问到, 叶言叹了口气, “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好的...” 甄妮低下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饭盒,里面是老奶奶做的肉包子,仍然热热的。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