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夜牢》 第一章临行前 20XX年7月4日 华洲大学 “诶,你把那个递给我一下……对,那个杯子。”突然,半空中掉下一团软绵绵的不明物体。 “你们床帘要不要带回去啊?” 同寝的一个女生回应道:“反正我是不来带”,她囔囔地抱怨着,“东西多都要多死了,谁还带这个……”她说着将一件上衣抖开,囫囵地叠好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压了压。“你们等下要到楼下寄快递吗”“要啊,我都已经下去过一趟了……嗯……我看我再下一趟就差不多好了”“啊你怎么这么快的”“……那当然了,你看平时天天购物,衣服一件一件地买,现在我总算是知道,还是少买的好了”“靠”……一寝室里叽哩哇啦,扣扣碰碰,热闹非凡。是的,这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而今年的毕业季似乎来的太快了,在大家都还没想好好结束大学里的葱绒时光,就悄然迎近了尾声。 禾悦儿吃力地将一条腿跪伏在行李箱上,一边用手奋力合上箱口拨密码锁,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行李箱上。看着十分的吃力。 “我来帮你吧”,一个声音兀然响起。禾悦儿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那女生“艰难”地避开地上各种横躺直立的物品,找了个相对妥帖的姿势蹲下来,尽量不压到地上零散的许多奇形怪状的“尸体”。“嗯……你帮我在上面摁一摁,嗯对就这样……等一下喔……”,里面鼓鼓囊囊的物品几乎看着像下一秒就能破箱而出,让人怀疑它的承受度。只能靠蛮力把它压实了才能勉强合拢,但是……这样真的没有裂箱的危险吗?(默默为这只箱子点个蜡……)“师凡,你东西都整理好了?”上铺的探出一个头来问。“没有啊”,师凡直起身,站着箱子旁,摸了摸额上沁出的细密汗水,总算是帮忙把箱子弄好了。 寝室里还是有些闷啊,尽管现在已经将前后门和窗户都打开了。 空气中时不时还翻腾着被带起的似有若无的尘灰。 “我的下午再弄,搬家公司下午过来”,师凡补充道。这时,王慧正打算从格梯上下来,“诶!等一下”,在下面收拾东西的陈早眼尖儿赶忙把自己的一堆物什往格梯旁边挪了挪,王慧脚下歪了一个角度,险险踩到实地。 “诶呦――” “小心点” “唉没事儿没事儿” …… 洗漱台那里传来哗哗哗的流水声,禾悦儿的声音兀地响起来:“师凡,你在这边实习?那个合租的人你联系了?”“嗯”,师凡心不在焉地将桌上一些书籍本子拢了拢,微微皱起眉头,不禁有些烦恼:这么多书……该怎么办才好。 “诶你们谁还要把不需要的书倒腾出去吗?”,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纷纷开始往外往宿舍楼下搬书了,说是有回收废用书籍纸品,八毛钱一斤,几人合起来有一两个**袋。师凡把主课的书都收拾好,还有一些重要的报告和资料放在折好的纸箱里,准备下午搬家时一齐带过去。一来二去该扔的都扔了,该整理的也都已经打包好,只要运力气弄出就好了。 宿舍一空,余留下满地满室零碎的杂物废品,蓦地让人觉得有些空凉。“最后一个走的人可要爽了”,有人说,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学院规定毕业生走之前必须把寝室卫生打扫干净,各班班主任及辅导员要积极配合管理检查)如果这卫生没弄好,在临走前还要被公开通报批评可不怎么好看。“居然就这么结束了,真有点舍不得啊”,一行人坐在写字台上歇着,师凡恍惚感觉又回到当初刚来报道时的时候,大家彼此不认识,也是各自这么坐着,可当时的拘束以及夹杂着少许不安和尴尬的气氛到如今早已是天南地北的情况了。莫名中觉得在这种有些感伤的氛围下是不是值得或者说应当让人有鼻酸的冲动?然而我们已经在这里,在这个更加临近社会的学校里,摩挲翻滚了三四年,正如人们时常说起的,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尝过辛辣苦甜,初试河水深浅之后,大家都逐渐学会了怎么更好地向人表词达意,怎么适时地隐藏情绪,怎么更妥切地贴近大人的样子。 翻箱倒柜如同洗劫过一遍的寝室里,空气中隐隐有细小微粒杂尘悠悠悬浮的轨迹,我们都在学会慢慢看清。 “搞什么啊,弄得怎么煽情”,“傲娇鬼”禾悦儿坐在位置上摆弄手机,“我怎么感觉我才大一刚过来一样呢。” 陈早还弓着腰钻进柜子里清垃圾。“对啊,我(当初)刚进来的时候你们就是这样坐着的”,王慧又开始了她的话唠“神功”,她站到后面展开手脚声色并茂地说道,“我不是最后一个来的嘛,一进来就看到你们一排就这么苦大仇深地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就坐在位置上,害得我也紧张得气儿都不敢出”,她表情搞怪,把我们都逗笑了,“我整完东西有几分钟后,禾悦儿过来帮我把行李箱抬到床底那个架子上,然后你们才‘活’过来……”有人笑骂道,“谁让你这么晚才来嘞!那时是刚来报道那会儿吧……” 师凡心里也感觉怪不好意思的,想起当时的自己简直有些不忍直视。(师凡的宿舍楼是和成教的学生一起住的,六个床位,西面上铺两个床位,下面一排桌子一分六个,东面上下共四个床位,床底下有两栏专放箱子的铁架子。她的宿舍只有四个人,本来还有一个,大一时候转专业走了,后来也没人再补进来)。“那不是我们当时还不认识吗。我那时候以为这里最高冷的人就是师凡了,没想到啊……”“……是嘛?”师凡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抬举了抬举了”。 师凡拎着行李箱趿拉到宿舍楼下,入眼就被下面的景观给震惊到了,有生之年真是第一次在现实看见这么壮观又玄幻的一幕,不禁让人呲牙:原本放着五六个垃圾桶的一面墙,几乎说是“海漫金山”都不为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垃圾层层叠叠地直堆得人还高,从开着的窗框里涌漫出来,直落集到里面走廊里,堆叠着、挤压着,跟叠山似的,零零洒洒横占了过道大半个位置,学生们一个个只能费劲巴拉地尽量贴着另一面墙走过去。两三个清洁阿姨身上套着半透明的塑料膜在垃圾堆里钻进钻出地收拾整理。宿管阿姨看起来面色十分不好,仿佛随便再来点东西就能马上着起火来,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触她霉头。 真的是要结束了呢,大学里的时光。师凡从嘴里轻轻叹出一口气,顿时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想起出门前,禾悦儿断断续续听不出语气地说:“你还和她有联系吗,就是……那个人,感觉一直都挺奇怪的……反正都要毕业了,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跟她有太多接触的好”。师凡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她们不知道的是,跟自己合租的人可不就是那个谁嘛。 第二章电话(上) 要将全部的“家当”拖三带俩地全部清出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要费不少功夫的。特别对住在高楼层的“苦逼孩子”,在为期三、四年的撷草筑泥活动中早已有了初成形的五脏俱全的“小家”模样,零零碎碎一大堆,烦不胜烦。总之大家伙儿聚一起时有碍互助,在分别时“友情交换”。“诶,我这个带不走了,你们谁要吗?”“我看看……哇你不是吧,这都不要了?感觉没用过几次欸。”“没事儿,反正你到那边(新租处)也是要买的吧,先用着也没事儿。”“噫……我这个可能过不了安检欸……这样吧,你们家谁近的带去呗”…… 师凡是个独身子女,父母双方都在太平洋彼岸做生意。本身家庭并不是书香门第,且自户口本上有载三代以来无甚突出活计,好歹独出了一个好苗苗――考上大学的师凡。虽然往上总和农村弦不离弓,可师凡的父母可为自己的孩子焦透了心,风里来雨里去,摸滚打爬,吃了不少苦,吹过不少买卖,却还是对自己的孩子一切从优而待,尽心尽力,是以师凡从小到大还没怎么比别人短缺什么。 然,在这五千多个日子里,她也不是没有埋怨过她的父母,正如一些童真蒙昧时期的小孩一样,她也曾怨怼过,并且曾经十分痛恨过这种感觉。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她上初中的时候,寄养在一个老师家里,胡老师家里不只她一个学生,还有一个比她低几个学龄的小朋友,同一个学校。每天下午放学,胡老师都会监督他们写作业。小男孩特别调皮,让他坐椅子上往往呆不过几十分钟便左磨蹭右磨蹭,没一会儿屁股就“离家出走”了,特别好动。是以师凡除了老师要求写完作业外,还多了个帮助小男孩完成作业的任务。在他家小打小闹可以说已非常事,经常是胡老师吼几声厉害的他才安静下来,胡老师一转身,继续作怪,顽劣非常。如果只是这个程度的顽劣,对于这样的小孩子来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好动是小孩儿的天性,更何况是尚未懂人事的小孩。而那时的师凡却十分的认真而单纯,无论老师说什么都会别无二话地去做,有时甚至可以说仿佛在钻“死脑筋”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那个顽皮的小东西都不会听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当她看着自己作业本上那一啜还带着温度、起着一串串细小泡沫的唾液逐渐浸渍纸页上某个数学题目的时候,她心头蓦然涌出一些说不出的滋味。她愣住了。而那个刚刚做了坏事的小屁孩还顽皮地朝她吐吐舌头,做了个讥俏的鬼脸,随即搭上老爸给他买的滑板车兴致盎然地在屋子里滑起来。挑衅的嘴脸,野蛮的行为,肆无忌惮的欢笑,以及无法无天逐渐压上心头那令人窒息的感觉……可他是胡老师的儿子呀。四肢冰凉的师凡此时只觉得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到嘴的话语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我知道他是胡老师的儿子! “你马上给我过来写作业!”师凡向来在人前没说过重话,哪怕在班级里也是低声细语地,班级里交流的声音稍微吵点她回答问题几乎就听不见声儿。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刻也忍不了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一触即发。她什么都没想,在喊完之前。也不管这里的响声会不会把楼上的胡老师吸引下来。而那小男孩似乎也讶住了。师凡吼完其实就有点后悔了,义愤填膺的热气在不知不觉地往下消退随即席卷上来的是猝不及防的冰凉。师凡的手指颤了颤。没几秒钟小男孩就恢复了以往的皮相,笑嘻嘻地跳下板车,走了过来。虽然惊于她与以往的不同的举止,但看她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又壮起胆来,猛地朝她身上啐了一口唾沫,旋即转身逃开,“哈哈哈……略略略略……”。 不知怎么回事,整个空间倒转了景象,小男孩被掼在桌面上,整个不能动弹,他的头离那本沾着他唾沫印子的纸张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双方都挣红了脸,粗着脖子拼力气在抵抗。他双手奋力向后挥打却总打不到,总是打不到又推不开便越发焦躁不安起来。小鬼头啊啊大叫着眼泪鼻涕流成一片,直往桌子上淌。两人是被强硬撕开的。师凡只感觉当时兜头兜脑一痛,哗啦啦书页散开的声音、男人叫骂的声音、小男孩叽哩哇啦嚎叫的声音、电话拨响的铃声…… “……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这人……有些调皮不过,那你教不过来可以叫我啊,这是什么行径!小姑娘家……”胡老师还在骂骂咧咧的,话筒里间或隐约地传出些低沉的嗓音,师凡听不甚清。但她知道,那是父亲的声音。偶尔能听见的字眼却是,打扰、对不住、没教好、管束、多亏什么的。没提过她一句话,哪怕也亲口和她说句话啊。师凡感觉从没有那么难受过,不管是别人的责骂,还是身体的痛楚都没有那不温不火的声音那么让人感觉痛楚(至少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那小男孩得空又扑过来用他脏兮兮还藏纳污垢的指甲来爪的时候,她没反应去躲开,却被看见的胡老师一脚踹在肚子上,护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还不快滚回你的房间!”胡老师骂着,擦擦儿子脸上沾的液体痕迹,“要我请你啊,别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看见我就难受!……” 师凡挪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也不打打身上的灰,任疼痛袭卷四肢百骸,径直走回房间。 痛,哪里都痛,最痛是刚才那一脚,摔得屁股都麻了,还磕到了胳膊肘。大人用尽气力的一击哪怕成人都可能吃不消,更何况孩子呢。麻劲一过去,师凡顿时痛得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扶着门把手勉强支撑,维持半跪的姿势,仿佛浑身都脱力了,全用来忍受这阵疼,抿抿眼睛几乎想眨出几滴生理盐水。然而没有,连眼泪都使不上力来应景。直到痛麻感过去,师凡才敢完全坐在地板上,逐渐红了眼眶。她说不上心里比之哪处更难受,反正就是“以大欺小”的形象,改不了就是该认错误的对象。隔着门板她把声音全部阻隔在外,顺便把捡回来的册子、作业本放到床上。待黑暗笼罩下来,寂静的幽灵将破碎思想搅成一锅烂泥,师凡再也抑制不住,各种酸痛情绪和想的通说不通的问题全部化成水化成海,淹没在自己无助而单薄的臂弯里,却还在竭力止住抽泣。她转身提出床头的背包,抽出塞在书包夹间的一张东西,胡乱地撕成碎片,混乱的、疯狂的、不管不顾的,如同搁在浅滩疯狂扭动身躯的蚯蚓,正如师凡此时内心跳动的荊刺。她仿佛小疯子一样,看着床前一片白花花的垃圾。眼泪顿时又哗地下来,她伸手掩住喉咙里的声音,几乎泣不成声。再不看那些混乱的已经无法回原的碎片。那是一张她和她父母小时候的合照,偷偷从家里带出来,一直带在身边,难过时孤单时可以拿出来看看,仿佛他们就在身边。 然而时间总能带来很多东西,也同时能抹去许多东西。 上完初中以后,师凡便去了北方一座城市,那是一所口碑都挺不错的高校,正好亲戚也有在那边,便也方便着去了。而那时父母在一个合伙人的陪同下去新疆发展新业了,每年偶尔会通几次电话,通常都是他们打过来,除非必要师凡从没有主动。虽然有幸能比许多同龄人早个几年用上手机,但在师凡这里除了接听电话就和“板砖”没什么两样。生活并无短缺,舅妈待人也很好,师凡重新融入到新的群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理,也不再一味怨对父母的用心。尽管平凡的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当班级里有同学窃窃私语,偶然有讨论到她的家庭、询问她的父母,质疑她过往成绩、入学的“门路”,有意无意地不管听没听见,她都不置一词。想起父母这么多年来一直漂泊在外,而自己总是借住这里借居那里,虽然知道那些人收受的钱绝不会有一分少给,就算这样,却还时常会平白遭人非议,仿佛不堪还能比出个花头来。想想不知道谁比谁更艰辛。不过,师凡想,至少他们还记得我,日月无期也定时定候的过问自己短处,想让自己过得更宽裕些,不会比人家亏待。可是,为什么仍旧觉得有什么空落落的,仿佛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尽管这么些年来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虽然她常对自己说没有家也可以,只是,这是她仅有的,得以抓住的,属于自己的温情呀,如何能不珍惜。思绪就像一个无底洞,越想越让人沉溺。于是她开始不自觉得控制自己情绪,为了不再胡思乱想,徒增烦恼与悲伤,她放空一切地投入到那一页页白底黑边的方块儿字中去,那里面有黑夜的黑,也有白天的白,黑白交织,无数个时光游走在青春年华里。直到高考结束,她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已经走过了这段峥嵘岁月。虽然与重点院校失之交臂,却也不负所望地勉强勾住了一本线。而真正让师凡感到开怀的是,她父母竟在长暑假在即时特意地赶了回来。 第三章电话(中) 他没能等到天明,因为雨从昨夜一直下到晨夕。 ――无名 师凡随父母回到了以前的家,不过是在本地区的另一个小镇上。此次主要还是为了填报志愿,父母的态度似乎比之前要更柔和了。他们的喜悦虽不全是述诸于行,却也溢于言表。最能形象描述的就是――能够全心体验每天母亲做的菜了!师凡几乎要被自己震惊死,幸福的泪花直在心眼儿里打转啊打转。 以前没有特别注意过远方的学校,所以对于向往的大学师凡也真心实意地说不上来。暑假很无聊,除了絮絮叨叨在家听前辈们所见得的关于大学种种风云外,只能被父母置在房屋一隅,看看书,或是写写画画。期间有高中同学来过几次电话,也是言语了了,因为师凡在高中期间并没有和谁走的很近过(心思全用在了“自我斗争”上……)却还是惊讶于同学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家里的座机电话(她不知道这和自己居然还记得久未闻音的家庭座机号码哪个更令人惊讶)。后来同学打趣道,你忘了毕业时人手一本的爱心“户口簿”了么。师凡这才记起来那时闹哄哄班级里的人竞相奔走、“串户”,相互间轮流着、交叉互换着写一本本毕业留念册的事儿,不禁也被对方的戏言滑稽到。不过师凡却并没有弄,只是当时推却不能凑合着给人写过几个,料想真到以后也不会有人没事闲着翻手册找人的。于是她便含糊其词地就过去了。(究竟还是她自己与人交往不甚亲密的缘故)还有几次同学聚会来拉人数,但师凡大都委婉地以家里暂时不便为由拒绝了。 原因除却家里对于大学志愿填选“炒”地火热外,白日的火气也灼出了街区两面刺目的光芒,教人一点也不想成为鸡蛋“现熟”的试验品。 漫长的时光不禁又让人陷入想象的是是非非里,好生气恼,这近乎无端的令人全身脱力的感觉。日子又变得苍白了一点。 她不想自己在假期什么都没做成,便拆开了父母带来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只时下流行的新型手机,有着不同于以往那只旧手机的铮亮光泽与端着款式。其实从初中开始就很少用(手机)了,然而再次拿起来,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兴奋。这种感觉很奇怪,这种期待也有些无厘头……诶?“期待”?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可能是对于新世界的憧憬吧。 卡是早先父母为了能随时联系她办的,一般都会有钱打在里面,所以不用担心“断线”。她知道同学有的都利用长假期在外面打工,尽管心里也蠢蠢欲试,然而师凡才稍稍一提,父亲当即便板起脸来,母亲急忙过来解围,说外面事儿大多不是你想得那么美,万一有人以“朋友”的名义把你唬了去呢?师凡几乎要出离愤怒了,闷闷转身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声不语,饶是母亲几次过来拍门板也没应答。后来终是也没能实在地闹起来。师凡事后静下心想了想,其实父母那边生意也不是能一直半搭着,过不了几天,等学校定下来可能也要走了,本就见少离多,又何必多生事端,不如就呆这十天半月吧。 父亲和母亲还在争执是该S省的金都财经大学还是该Y市的国际工商学院。师凡无奈地揉了揉眉头,最后截在最后日期选好父母亲终于一致的决定,填完志愿意向后,又偷偷找着时间再次点开那个网页……她知道以父母的强烈愿望自己一时肯定是解说不开的,等劝服好估计填报时间都过了。 她一向是不乐意以大动干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然而很多时候总会被情绪牵引。 当她提着包裹,拉着箱子走向火车站月台的时候,她拒绝了父母亲的继续送行,举高手向不远处挥了挥,让他们即便在行旅路人煕疏攘动的间隙也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脸上始终挂着近乎乖巧的笑意,示意那两双目光恳切的眼睛安心。转过身后,及时让表情留住,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兢兢颤抖。她不敢看,怕看得太仔细、太真切,自己会舍不得。 提前一个半月多就走,不是临时起意的,她想了很久,仿佛像在做一道试卷最后的数学题。错过时间,便失去了选择。 七月十一号又多出了两天,他们回去的日期又“推迟”了,最初回来时他们就说这次会呆足半个月再回去,而半个月过后又近了一个月……师凡不知道什么滋味。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才一再拖延出外的时间。尽管小的时候,看其他小朋友都有大人接着上下学,自己每天看得热热闹闹,却也笑着当无所谓。可当触手可及的温暖就在眼前时,她承认自己犹豫了。像个卑劣狡猾的小孩,她渴望他们留下来,陪着自己,就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奖状时能缠着上去讨要奖励,哪怕是一根廉价的棒棒糖。有时候这种渴望强烈得就像沙漠里的一小块绿洲,而自己就是不远不近一粒小小的仙人掌,竭力地、迫切地,渴望走进那里,哪怕心和身分离,却还怕无法获及,这种欲望在某些陌生的夜晚彻底降临之时不会比求生的欲望更强烈。师凡几乎没敢第二次去回想这样的感觉。对于自己选择的学校,师凡已经做了不少功课。开学前有为期两周的军训,七月中旬有个以学校名义举办的夏令营活动,主要是为学生能更好融入军训和新的校园生活所做的大型野外生存活动。 录取通知书到手的时候,师凡的手几乎握不住红色大信件,她把东西悄咪咪地从两位大人眼皮子底下运到自己房间,锁到抽屉里。是夜,状似无意的母亲来到房间,一直到将近深夜才出来。第二天,师凡提起夏令营的事,父亲并没有发表多大意见,母亲背对着厨房,笑笑说,锻炼锻炼也挺好,要学会照顾自己了。师凡默默缓出一口气,心想,我以前哪天不是自己“照顾”自己。 火车呜鸣着跑出轨道,一下一下金属沉重而机械的声音撞击着耳膜,轰动着四肢百骸,身体也渐渐舒软下来,仿佛融入过往、融入到流动的空气里。世界上有更多、更快捷的交通工具,几十千米不过若干时分的事。可对于没出过“远门”的师凡来说,此次出发,却不知是离家还是归家。尽管她知道自己,与同龄人相比,对一些事物要看淡得许多,然后有的时候,还是会为自己类似耄耋之年的想法感到可笑而无可奈何。于是她选择和各种各样形形**的人们一起坐上火车,体味乏淡长途的旅程,感觉也不错,让那根从自己心底延出来的线缠着那个叫做“家”的地方,越绕越远…… 师凡拾起手机,编辑了几行字,看了约四、五遍,又全部删掉,最后她发出了一行字。闭上了眼,重又靠上椅背。 如果梦在时远时近 远方 想念拉长缩短不放 写这句诗的人真好,师凡想。 呜鸣的声音不断向前延伸,拉杆转动越来越快,终于保持一定频率,驶出了月台…… 她在短信里写的是:妈,谢谢您。 第四章电话(下) 载运行李的是一辆敞篷式小型货车,好在从APP上叫来的托运司机人也热心,帮忙将师凡笨重的行李一趟趟地搬上车。午后时分阳光正炽烈,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搬货、运货,各式各样,大的小的,一筐筐一袋袋堆挤在宿舍楼下。学生们三五成堆、七八成团地围着快递代理员说钱讲价。汗水在后背的薄布衣料上洇染出一块块深色的斑纹,有的直接连成一片,贴在皮肤上。宿舍楼下聚集的大都是即将出去实习的毕业生,而大二、大三等低届学生还没放课,或有人二三个从外面回来,路过楼下宿舍大厅,满眼艳羡的有,口气中不乏叹息也有人在。 师凡背着包坐到副驾驶座,司机师傅发动马达,逐渐驶离宿舍楼。车窗下不时有人经过,眼前划过的都是熟悉的景象。“小姑娘你是到环城西路月关小区是吗?”师凡回过头,“嗯啊”。司机师傅调了调支撑架上的手机导航,机械的女中音从驾驶室前传来,“前方左转……直行100米……”“那你到时候到了说一下啊,小区里面我也没进去过,不知道车开不开的进。”清了清嗓子,司机师傅稍微加快了油门,向学校东门驶去。“嗯好的,到时候……”,这时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来电显示――“酸枣人”。师凡想也不想,直接放回兜里。隔了几分钟,手机又有响动了,师凡继续和司机师傅说话。 电话还在持续地响,大有不将电量用尽就“至死不休”的劲头。“快接吧,你看你的手机都快抖成‘筛子’了”,司机大哥笑着说。师凡无奈地拎起手机,没好气地“喂”了一声,听筒立时传来一阵焦躁昂扬的声音,师凡把手机稍稍离远一点自己的耳朵,险险惨遭“毒音”灌耳。刚才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但师凡能认得这“开门见山”的响度,不容置喙的语气,绝对是我们的班长大人无疑。 “……喂?你听见没有啊,看看班级群里,快把实习住址填了!我下午就要交了!……我说你当初怎么就不去把寝室换回来呢,和其他班级混一起麻烦死了,有什么事儿找都找不到……”“哦噢好,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去弄哈,麻烦你了”“那先这样,拜拜”“拜拜”。挂断电话后,师凡看了看那个未知号码,把它保存下来,编辑姓名“班长刘”。这才点开班级群,往上翻了几页,才看见那个《2017年临床学生毕业生151班实习地址(未完善)》表格。 不过几分钟时间,车子已经出了校门,跑在亮晃晃阳光明媚的大马路上。路上车不多,实在寂静,车里话不多,也实在寂静。师凡默默觉得有些尴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实在是不擅长搭讪。小货车驶过长达850米的双鱼大桥。此时太阳斜斜地挂在中南天,像是被浩袤无垠、静远流深的河泽吸摄了,只留下一枚淡淡的金黄色散发着烈日余威。风呼呼地吹,吹进摇下窗玻璃的车厢里面,吹打在人面上。师凡感觉舒爽不少,之前那种憋闷的感觉也散了许多。看着河岸对面林林总总,或高耸,或亭立,或大气庄成,或众隐于深的建筑物,零零点点饰着些浓翠的绿色,或与下面的黑暗连成一体,在自然偏暗的日光下有一种无法超脱的漠然之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啊,对就是这里……嗯,拐进去……”幸好师凡提前探过路,好歹知道怎么走。载着一车满满当当的物品,车轮驶进一条安谧的街道,行道树安守在民宿街岸两旁,偶尔有行人慢悠悠地走过,会投来几眼或好奇或有些探究的目光。也有人围坐在自家门口话家常,时不时从话音里漏出几声欢笑。“等一下啊,我去下面看下路”,师凡跳下车,走进一条似曾相识的巷道,看了看,又走出来,走进另一个巷道。如此看了几番,才确定下来。师凡显得有些头痛,这千篇一律的青泥水墙,真跟迷宫一样,要不师凡还不算是个完全“大路痴”,只怕“进得去,出不来”啊。 待搬家师傅把东西卸下来,师凡本还想多问一句给不给送上楼的,又猛然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唐突倒也罢,就是不知道搬家的管不管这行业务,要是不行那就有点尴尬了。而那师傅自从车子停下来就一个劲的在和电话里的人说叫,仿佛还有什么任务,产生了什么龃龉或是没谈拢,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师凡想说也一直说不上话。最后等他把货厢的栏板合上,拍上车门就走了,和电话里那人的吼声关在车厢里还能隐隐听到…… 师凡揉了揉眉头,留下来和面前的一堆东西大眼瞪小眼(如果面前那些东西也有眼睛的话,师凡想,但我可以假装它们是有的,莫名感觉又无力啊又悲凉=@~@=)想到还要把这些东西驮上五楼……哦不,是六层楼,因为一楼不住人,是个不用的仓库,所以所谓的“五楼”活生生的多了一层啊一层。突然右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师凡转头,果然就看见那张要笑不笑明明可以正经偏要变成滑稽的脸。还以为他不会来了呢,当然本来也没想他来。“要不要帮忙啊美女”“不用!”师凡硬着嘴拒绝。可那人径自越过她,大手一抓,扛起一卷棉被一大包重物,另一只手拉起行李箱。师凡当做没看见毫不客气地拿起几个包装比较小的包,走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人颀长的腰身背着东西,在略显狭窄的楼道上不由自主地弓着背,精瘦的手臂下还提着份量不轻的箱子,沁出细密的汗水,皮肤下的青筋脉络更加隐隐欲现。师凡不觉有些赧然,还生出有些许愧疚来。 闷热的空气凝滞在每一个脚步、每一口呼吸里。半封闭的空间中只听到物品不时磕到台阶的声音,以及物件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爬了几十级只能靠肺部大口呼吸,嗬嗬地好不狼狈。怎么就没个电梯呢,师凡恼道。贯通而有些紧闭的空间里声音随处可闻,看着上方的背影师凡迟迟不知该怎样开口,只听他略带低沉的声线温和传来:“我说……你怎么不叫我来呢,打你好多电话……都不接。”成早每提两步换一口气,说完一句话,又得及时从肺部换上另一口气。师凡听着好笑,便停下来站在原地休息。“又没叫你来。不是说了吗,等我事情都稳定下来,我会联系你的。再说……”师凡定定望着眼前的台阶,“你最近不是任务也挺重的嘛”。这里的台阶比宿舍楼里的台阶窄了不止一倍,还加高了几度,实在费劲得很。真不知道那人怎么会选择住在这里头。成早也停下来,放下被子和包搭在行李箱上,转过身看向她。三楼与四楼的转角处正好有一个窗口,光柔和地从身后挥扬进来,停在那站在三楼的女孩身前。光与暗的交汇,不断模糊的界线。成早表示他学了这么多关于法学、社会伦理、政治哲学……却始终不明白眼前那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社会资料管理和公共安全监督总则里没有讲这种东西,财产分配百分数怎么算都不会有这个结果的。他学不会情感的表达,只能有些困扰地挠挠头,笑着说:“可我想帮你啊。” 师凡抬眼看了看那个青涩却又不显稚气的见习小警员,仿佛沐浴在纯净阳光中的天使。历史的滚轮还未将世间的大奸大恶、大是大非沾及他的躯壳,岁月也并未启及心性坎坷、运数难全的波折而令命运的枷锁愈加重达。她不忍去触及,这些东西,只怕一旦陷入便更加牵系万般,不能自已。她动了动唇,眼神终究看向别处,不再答话。 待物什全部收拾妥当,师凡本想留他一起吃个饭,犒劳他下午的劳辛。可他说晚上还有班,不得尽兴,便只得约了下次。 现在已经要晚九点了,白天那人就不见踪影,到现在居然还不见归来,难道说……是故意的?!师凡有些生气。哼,老早就打招呼说今天会过来了,不来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还什么?“晚不归”??!呸呸,什么鬼,管她呢……哎虽然知道她那个即将为期一年的室友很自立、勤奋,早早自己打工赚生活费,但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也很不安全的吧。毕竟以后两人要同在屋檐下生活,暂时!!关心一下对方去向也不是太突兀吧?于是她翻出手机通讯录,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到上,终于找着了,就这个。拨出去,响了两秒,师凡还没调整好状态,嘟嘟声儿就停了,半天没见说话,一看,挂了…… 居然挂了!师凡不死心,觉得对方肯定是因为没看清楚,误认为是骚扰电话才挂的,一定是这样。师凡这样安慰自己,拾缀回自己的信心,又拨出了一遍,这次响了近十三秒的时候,通了! “喂,秋冶?” 第五章未归人 师凡拨出电话:“喂,秋冶?” 不知怎么师凡感觉紧张了一下,心口嘣嘣地。而听筒那边还没传出声来。过了几秒钟或许十几秒种,在师凡电话恐惧症都快复发的边缘,对方终于有声了――“喂?你是……?” 师凡的心顿时滞了一下,男……男的?!因为电话那边人还在听着,师凡不管脑内如何乱成一锅粥,心头无数思绪想法飘过,可那声音从声器里传来的确不像秋冶啊!?不知所措下勉力纠集词句,“额,那个……秋冶……我是她今天刚来的室友,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是她现在在外面兼职一起做活的人?师凡想着)感觉话筒那边声音有些嘈杂,那人用缓和的语气说:“差不多还有几十分钟就下班了,放心。”声音透离电子设备有些失真的嫌疑,不辨男女,好像隐隐感觉对方传来些轻快的气音,似是轻笑。“啊好,那……拜拜”“嗯,拜拜”。对方沉缓而略微低和的嗓音在挂断后仿佛在耳边还有余韵摩挲。虽然音色不见嗲气与粗砺,偏于中性之间,但把字句全部衔接起来好像……似乎还有些些音韵宽一点的女声的。平静下来后师凡一点一点琢磨着。就是秋冶本人吧?啊?师凡泄气般把手机扔上桌面,就重重把脸埋在双手手掌狠搓了两下。尴尬啊,我说你怎么……唉,真是蠢死了。师凡忍不住吐槽自己。虽然在学校时不常见,想之前找房子签合约时也见过好几次面了吧?怎么搞的,差点误会……自己被自己吓死@_@ 无怪乎师凡这番情态,主要是她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当时那男人轻佻傲慢的语气至今让她心有余悸,还以为同舍的室友成慧被人绑架了?!后来才听成慧在电话里笑骂,原来最先接电话那人是她男朋友。师凡顿时感觉自己像吞了一口麻椒,大脑脸颊都在烧,旁边几个室友听了还一个劲笑。至此师凡对于这样的事就会很不适,特别是在电话拨出去后等接通的时间里(几乎打击到了她打电话的心理……),老是会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尽管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用,却仍旧有时候克制不住地敏感而多疑。 洗漱台上挂钩处有一条纯白的棉麻布巾,米色白瓷杯里放着牙膏、牙刷,一旁还有一袋洗衣粉,没有肥皂和板刷。厨房门半开着,台桌上散乱着几只无措的塑料袋,以及速食品的包装纸。淡青色瓷面上还有些许污渍。师凡看着总有种想直接用手把那不知“多少年”的腌臜污渍刮掉的冲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只想让那些脏东西马上从眼前消失…… 于是有轻微洁癖症的师凡便操起手干了起来。照理说秋冶那边既然比自己早几个星期出来干的话,她也搬来不少时间了哇,更何况她们有提前来清扫过,看厨台上有的地方一层细细的灰,还腻着些褐色的干渍,只留出一小块地方还算干净的,还明显是放什么圆底器具放出来的……师凡有些无语凝噎。沾了用洗洁精兑成的水擦了一遍,又用清水拭了好几遍,才拧干毛巾把台面擦干。零碎的物什东西都放回原位。加上自己带来的东西,桌台上瞬时拥挤了不少。她还把整个厅室房间所有能打扫的地方都打扫了一遍,有的看着令她难过的地方则清扫到自己满意为止。房间这才看起来清爽不少,而师凡已经累瘫在简陋的沙发上动也不想动了。除了另一个室友的房间,不是她偷懒不想清扫,而是哪怕她想做做“好事”也进不去啊。不得不说这地方看着简陋,配置还挺全的,两室一厅独立房间居然还带外锁的,热水器空调之类的设备倒也齐全。当初比了好几家下来还是这里惠实一点,不求样样齐全完美只要生活质量普通过得去就行。况且实习期一过后续还得待定……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半多了,师凡有些疲累地匆匆洗漱一遍,便躺下睡觉。今天可累了一天了,身上全是汗味,洗了后总算好点了,明天还要洗衣服。这边地方虽偏,到底价钱比较低廉,周围环境倒也不错。厨房用具什么是要自备的,师凡已经带了一个锅,衣服什么还是手洗。反正六七年都这么过来的,也不差这一年。不过这里的事具体还是不能透露给父母知道,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么“紧衣缩食”非得气的从外面直接赶回来或者又整天电话短信絮叨不止。但她不想再总是凭父母的指向与庇护下行走,她只是想选择自己的生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上大学后自己阻止过他们给自己的生活费,却被父母狠批了一顿,母亲天天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还是怎么,最后近乎恳求地说他们对不起她,没能好好陪着她看着她长大,将师凡也说得好生愧疚,好像自己确乎是那么的不近情理。 师凡把父母打的钱都放在卡里,一分没用。自己又办了一张卡,把自己做外教、零工赚来的钱放在里面,用作学费和生活费,尚且有些吃紧。好在每年还能拿到不菲的奖学金,加上自己也不怎么购物买衣服,倒也用得开。她愿意自己辛苦一点,却也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师凡认为反正他们这么多年除了经济上的“补给”,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关心过自己,所以对于自己现在的专业哪怕大家都知道了,她从也没提当初“擅改”志愿的事,他们没提,师凡也不多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迷迷糊糊中,师凡感觉有什么响动,似乎是开门声,刺的她一激灵,眼皮却睁不开。地面上有人走动,却很轻微,至少不那么响了,师凡紧绷的身体渐渐缓和下来……不多时,闷闷的仿佛是隔着墙,隐隐有水流的声音传来,哗啦啦的喷洒声。但她实在太困了,意志始终抗不倒瞌睡虫。渐渐地,昏暗的睡意沉沉倒来…… ……咻……咻……呜咻……咻…… ……呜咻……呜咻…… ……咻……咻……咻 什么东西,这么吵? ……呜咻……呜咻…… ……咻…… 笼盖的黑暗仿佛有一根棍子一下下快速挥动,一直不停地挥舞……无人掌控的,仿佛这棍子有着自我意识,一直在身侧……就像立于床前,乐此不疲地一直挥舞,响着划破空气的摩擦声,一扇一扇带着模糊的重影…… 可是……它会不会挥舞到自己身上?会不会……好可怕…… 模糊的影像还在自己腰下部。师凡眯眼似乎能看见它一扇扇挥舞着,仿佛要靠近过来了…… 这是梦,一定是梦。师凡想要挣脱胸口憋闷的桎梏,试图催眠自己,醒来吧,快点醒来,等它挥到脸上就来不及了…… 师凡竭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仿佛厚得只能睁开一条缝。这和梦里似曾相识,就怕睁眼看见的还是梦里的样子…… 直到捧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呆坐半晌,心胸憋闷的感觉松下去了,脑子才开始正常运作。这才发现天还是黑的,朦胧的夜色清清淡淡地从窗口透进来,稀疏的光影交叠地铺到床上。隐隐还能听见水滴的声音。 ……滴嗒……滴嗒……嗒…… 师凡感觉有些便意,看了下时间,3点15分。虽然换了凉席,也睡得几乎出汗。特别是蚊子,周围绿化比较好,师凡感觉睡觉还要跟蚊子做“斗争”就很难过,师凡开灯,关窗,把空调开上,这才拉开门打算去卫生间。 走到客厅时,感觉什么声音停止了,黑暗里特别安静,却还能听见水声,滴答滴答――有规律地作响,更清晰了。(这房子本身格局较小,东面一间卧室和阳台,是师凡这边的;北面是门口,靠右侧是一间卫生间;西面是秋冶的卧房,她隔壁就是厨房;南面只一堵墙,临着条小甬道)师凡卧室的门开着,灯光便能照过小客厅虚射到卫生间门口,借着光直接走过客厅,开灯,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滴答,凉凉的一滴水掉在身上。师凡抬头,原来是那个喷洒,时不时滴一点下来,砸在瓷砖面上。确定关好开关了,那玩意却还在不断滴水下来。看来明天得问问房东看看怎么修,师凡想。拧开水龙头洗手,这时,师凡注意到有什么声音: ……嚓……咔嚓…… ……咔嚓…… 什么鬼?大半夜的,怎么感觉像有人用剪刀在剪什么东西的声音,听着很清脆。 寂静的夜里黑暗肆无忌惮地裹携着梦境回旋…… 师凡脑子里还有点懵(睡意蒙蒙),这屋子除了师凡还有谁不言而喻。要是另一个人已经回来的话。 “秋冶,你回来了?没睡吗?”师凡走出洗手间,正想提起精神细耳再听听些,等了一会,却又没听到了。仿佛那声音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浓重的黑暗一圈圈在太阳穴打转。耳鸣了吗?难道还产生幻听了? 黑洞洞的客厅里除了自己房间还亮着,周围一切仿佛都蛰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毫无声息。一边的厨房玻璃门仍旧半开着,凄白的夜色投出斑驳的光影,从厨房门门槛处一直铺出一方小天地来。临江的桥上有车开过,灌风而过的呼啸声从夜光外传来。夜色越发浓密绵长。 师凡轻轻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没睡醒,迷迷糊糊地重新回到自己房间。 客厅里复又回到死一般的沉寂里。 厨房里,占了近三分之二左右的窗口,柔柔淡淡的街外灯火模糊在一个人身上,黑色的背影寂寞而幽深。她凝视着下面的街灯、路灯、桥面上的霓虹灯,皮肤于夜色交汇处白得不瘆真人。手心里剪刀和那人的脸相比似乎要更加无辜,一下咬合,咔嚓一声。夜晚里静默的声音仿佛愈显寂寞了。飘渺的青丝跌落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迷失了踪迹。 第六章步入日常 可能因为实在太累了,师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洗完脸刷完牙出来,正好看见秋冶房间门虚掩着,想着自己还没正式打过招呼,便试探性地敲敲门,把身子探进去,“呀,早啊。”师凡笑眯眯地说道。入眼便觉得秋冶的房间很简洁,和自己房间一大堆琐碎东西瓶瓶罐罐摆开,虽然平时会整理好,但还是会给人感觉很挤,活动空间都小了。而同样大小卧室,秋冶的房间一看就给人很“空”的感觉。临窗立着一个原木衣柜,柜上有一面与人等身的镜子,再过来靠墙一个五层铁架栏,准确说是鞋架,然而只下面放了两三双鞋,上面几层则摆了各样杂物,塑料袋零落地挂着边边角角,有的则掉到了地上,旁边还有一把黑皮靠椅。床在对面贴墙摆放,白蓝条纹相间的床单上零落的铺散着一张张白纸,两三本书横陈在床尾。而那个穿着青灰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女生正安静坐在床边,用笔在一块类似画板的东西上写画着什么。 女生听到声音,从披落的长而略微卷曲头发了稍微向门边转过了头,阴影中露出了些许下颚,点了点,继续手中活,也不管外面的人。师凡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恼,只觉晨光恍亮中那个默默的、稍带晨起慵懒气息的女孩比之前要精神,也可爱多了。尽管对于自己搬来这里而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或话语,让自己稍微有些失落外,其他也没什么。 师凡也不好大剌剌直接进来,只拉着门站进去点,说:“你早饭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秋冶捏了捏手中的纸,最终站起来。师凡笑着退出去,“等一下哦,我换一下衣服。”师凡拎出一件无袖白T和一件藏青色T恤衫,思考着该穿哪件。突然听门外传出几声闷闷的咳嗽,“嗯?你感冒了吗?”外面好像有弱弱的回应。师凡拿出收纳箱里储备的几包感冒药,然后看了看自己上臂上红色的小包。这讨厌的蚊子。最后还是选择了藏青色那件。配黑色短裤,帆布鞋,梳了高马尾。又涂了些隔离霜防晒,刷了刷眉,又花了一些时间。 师凡拿着药出来的时候,秋冶已经坐在小客厅里的沙发上。“抱歉啊,让你等久了”,师凡笑着坐下,把感冒药放到桌上,“呐我还有一些药,到时候泡点水喝了”。“没事儿”,秋冶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囫囵的嘶哑。“那怎么行啊”,说着,师凡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感冒了睡觉都睡不舒坦”。看到对面柔顺的头发下单薄的嘴角扯了扯,师凡知道她有些松动了,马上起身,“我帮你去烧开水”,师凡有些欣喜地跑开。 师凡把锅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的时候,很莫名其妙地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哦,对了,好像昨天开始就有了,特别是进到厨房的时候,感觉这里就是自己的小天地,不用在意别人(哦不,客厅里还坐着一个呢),没有以前在寄宿家庭时那种约束,感觉有点像是离开家与学校的一种“解脱”,我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才能”,把一日三餐都打点好,学会节俭和持家!被这种新颖的感觉所吸引,师凡觉得人生又多了点美好与满足。 “喂,水满了啊”,淡淡的带些破锣似的嗓音从脑后响起。师凡一惊,赶紧关掉水龙头。把电热锅里的水倒一点掉,插上插头,这才有些面红耳赤地坐回客厅的椅子上。女生依旧静静地靠在沙发上,还是那身装束,不过换掉了拖鞋,脚下踩着双大众化的旅游鞋。兜头的长发像是大波浪,微垂着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安静的气氛让师凡有些坐立不安,便开始没话找话,“……啊,你怎么知道水要满的?”,师凡示意她刚才一直坐在客厅,而自己在厨房背对着她洗锅。“你刚才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么大锅早该装满了”,没有嘲讽的口气,仍旧是轻描淡写地仿佛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师凡感觉脸上又有热意上来,掩饰地笑了笑,“哈哈……不好意思”“没事儿”。 等开水的时间,师凡顺便提到了洗手间漏水的事,秋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师凡怕自己小题大做了,而她只是说,“都可以”。师凡有两个碗,从学校带出来的(虽然学校禁止大功率,但其实每个寝室多多少少都有私藏,师凡宿舍里时不时都会做火锅,大家围着一起吃),正好可以装药。 秋冶看了看那碗褐色的东西,顿了顿,还是拿起来喝了。掩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师凡看着她因为烫,小口小口慢慢啜着,嘴唇也似乎被热水洇染出颜色来,没有之前那种病态的感觉。她皮肤很白,不知是天生这样还是用了什么化妆品。但师凡感觉她不会用什么特别多的化妆品的。 巧小的下巴,时不时显现的轮廓,衬衫纽扣扣到领口最上面,似有若无的禁欲感,师凡觉得,这怎么看都是个小美人啊。却总是常年披着头发,师凡以前每回见她身上穿的总离不开黑灰白,是以师凡身边见过她的人,总说“像个老人家”“土里土气”“呆鹅”“大头鬼”……师凡听不下去就和她们辩解,谁知她们说,这都是从她学校那边听来的,你不想想那个专科学校里头怎么样的,乱着呢,还有说得更难听的……陈早学着老气横秋地跟她说,你啊,就好好学习,别跟那些资历比你差的人在一起。师凡想,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她还没说,寝室里其他人就开说了,“你什么意思啊你”“那我们资历也低了,是不是我们也不可以和师凡在一起了?”“把她叉出去!她不是我们寝室的”“对”……大家玩闹似地一致“怼”起了陈早,师凡无奈地笑了笑,这群家伙……想当时虽然多吵闹,但大多是闹着玩的,寝室里也算和睦,现在想想还真有点留恋啊。 秋冶喝完了药,重又坐回沙发,师凡看她嘴角还沾了些水渍,便抽出一张纸巾给她。“诶,你总是散着头发难道不热吗?”师凡看着她“乖巧”的样子,“要不我帮你系起来吧。” 说着,便跑去洗手间取梳子和发箍来,刚走出去,只见秋冶已经站起来了。她走向门,打开,“看”了她一眼(其实只是在头发下微侧过了头),用有些哑的嗓音说:“再不走就中午了。”她咳了两下,便往外走。 看她不甚乐意的样子于是师凡也不强求,赶紧放下东西,提起包跟过去。 吃完饭后两人便开始逛街,顺便去超市买些家用的东西。走路上的时候每有人经过或人挤一点,师凡觉得她把脸缩的越发看不见了,便索性牵着她走。“到时候别走丢了”,师凡笑嘻嘻地说。秋冶轻轻地挣了挣,便也不动了,还是跟之前一样走。或有人走过奇怪的看她们一眼。 师凡轻轻探过头(因为秋冶身高要高一点),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应该把背挺直一点,不然会很奇怪喔”,还有些恶劣地开起玩笑,“别人都快把眼睛贴过来啦”。说着便抽出手象征性得抚了下她的背,没想到她真的做直了一点。师凡会心的笑了笑。 新环境新室友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磨合。想之前临离校时同学们偶尔抱怨的话。其实这也是师凡在最初选定宿舍后不愿改换的原因,去新的环境的话就又要重新开始认识一遍,开始新的磨合,实在耗费精力。反正师凡自己也不在意这些,就眼前的室友来说,师凡还是觉得可以相处的,只是话少了点。 一路上师凡为了找话题,东扯西扯,有些话连师凡自己也觉得有点白痴,比如:你都不带手机的吗、你什么时候生日啊、你用不用化妆品的、头发是在哪里烫的…… 秋冶有时候回答,有时候不回答,最后干脆不说话了。于是师凡就自个儿在那自言自语,还讲得十分津津有味。 回来时,师凡拎着鼓鼓囊囊的包,秋冶提着酱油、醋,和一些蔬菜。阳光自然偏西,从葱葱茏茏的树荫下照下来,拉长了两人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感动。师凡想,其实这样也不错啊。 第七章谁的噩意,烧成纹理 没过多久,就要去市中心医院报道了。 那天四号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还碰见了同校的同学,不过没有自己班的。除了临床医学,还有护理、检验、药学等专业学生。不过尽管如此,人总能在陌生环境中找到离自己最近的亲切感。 “Hello~”“Hello”,师凡看向那个做到自己旁边的女生,低马尾、及腰长发,瓜子脸,脸上还有少许痘痘,华洲大学护理班的,师凡和她之前在社团认识。“你也来啦,你同学呢?”师凡问道。黄筝朝右边的角落努努嘴,“她们在那边”。说着,便有几人朝这边看过来,挥手示意,黄筝也朝她们挥挥手,算打过招呼了。 之后科教科主任过来讲了些注意事项和实习生守则,签了相关实习协议及手续后,便由相应负责老师带领学生去安排科室。 师凡发现原来不只是这边学校的学生在这里实习,也有的来自其他地区,有几个是研究生。和师凡一起分配在肝胆胰外科的是个来自湖南的男生,稍显方形脸,身量不高,但很爱说话,他的幽默感几下子就把带教老师感染了,还时不时来跟师凡搭话。原来这家伙家就在这边的,大学毕业后回这边实习,之后也可能留下来工作。“就是不知道留不留得下来”,他嘿嘿笑着,看来并不怎么担心后路。他爸就是这儿的主任医师。师凡也礼貌性地笑笑,便也没说什么,专心听老师讲这边的规章制度与要求。实际上现在大医院都会优先选取硕士、博士生,学历越高成功几率越大,所以一般情况下,毕业生就业形势还是很严峻的。每个人都想往上爬,在这个本就如此大的糕饼中分取一杯羹。曾有人犀利地指出,你不努力,就连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 而有些东西,别人努努力就能够到的,你耗费全部力气也不一定能够到。 这天下午,因为是第一天,没什么事,师凡回来的比较早,正好成早说要过来,师凡便顺便去菜场买些菜,回来好做饭。这才一进门,就被屋子里诡异的气氛给震到了。 秋冶坐在小客厅唯一的一张沙发上,隔着一张桌子,杯子里的水还腾腾冒热气,成早就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师凡哈哈哈尬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玩‘一二三木头人’?”成早见着是师凡回来了,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嘿嘿,你回来啦。”师凡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把东西拎进厨房。“你们晚上吃什么?我来做。”“不用了,现在还早呢,你先坐着休息会儿吧。”成早嬉皮笑脸地把师凡从厨房里拉出来,按到椅子上。师凡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给他们互相介绍。 “这是我室友,秋冶。这是成早,青华南区未成形的条子,你可以叫他‘枣子’。”成早状似生气地努努嘴,“有你这么说自己‘Lan(蓝)’盆友的嘛?”哼,师凡恼怒地作势拧了他一下,他也不还手,装出很痛的样子来,嗷嗷直喊疼。师凡感觉外面坐不下去了,便逃回了厨房。秋冶一直微低着头,长发大半遮住了细白皮肤,也没说什么。没人看见,瘦长的指节此时在暗地里已经虬集成微微颤抖的拳头。 师凡做了个青椒炒蛋、酸辣土豆丝和蒜闷鸡爪,煲了白米饭。不知道够不够吃……算了,要是不够到时再下点面吧,师凡这样想。 “可以吃饭了!过来把菜端出去。”“好嘞”,成早屁颠屁颠钻进来端菜。把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扫开,“啊,忘了”,师凡一拍脑门,“秋冶感冒了,不能吃辣、油腻的东西……秋冶?秋冶,可以吃饭了”。不在客厅应该在房间吧,推开门一看,空洞洞一个人都没有。“她已经出去了”“啊?什么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时你还在厨房”“……额我没听见” 2017年7月11日凌晨三点十五分,化楠小区11幢5单元四楼一房屋为主要起火点,风势东南风,火势有渐趋漫延迹象。大批警力和消防队伍正在全力援救。现在已经历时一小时零六分,在明亮的探照灯下只看见翻滚浓烟如同在大熔炉里炼烧一样直往外涌,那小窗口几乎看不见了,连带旁边几个窗口也同样被遮挡。很多居民都跑出来往外看,更有甚者是隔着几幢楼的,聚集在事故地点楼下,斑斑点点的荧亮是手机屏幕。各种交头接耳,警笛鸣叫着此处不夜天,拿着扩音喇叭的警员还在喊着人员疏散和高压水管的指挥。人们抬头看着那光下的浓烟,或眯着眼睛,轻的重的长的短的飘落的飞灰粘在手机上,定格的一桢桢画面陈述着这个难眠的夜。 有人赤着臂膀,只一条短裤,也有人近乎光着就出来了。夏温炙灼过的夜里还有着驱不散的余热,大多数人差不多也都只着一条薄裙或长裳。小孩子被外面惊动窝在大人怀里吓得哇哇直哭,女人哝哝哼腔地哄着。众人站在楼下直跺脚抢着拍蚊子。 “这什么人啊,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扰人清梦”“我艹,吓死我了,我说外面都在喊什么呢,幸好跑出来了”“还是住下面好啊,这底下一着,上面好好的也要遭殃”“这蚊子这么多还站这儿干什么啊,没事儿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呵,我可听说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啊”“真的假的,不是煤气泄露吗”“你瞎啊,煤气泄露是这样的吗”“好像说有人看见了?”…… 黄色的警戒线隔开了外围看热闹的民众。此时火情已经解除人也少了很多,XX报的记者已经记录了火灾的大概过程,此时正把豆大的话筒捅在一个状似领头的便衣警官下巴上,“您好,我想请问一下关于火灾原因……”“你好像问错人”。在女记者错愕之际,看起来有些年轻的中年人已经迈步走开了。楼道里下来的黑衣警员一看见面前的中年人立马站直、立正,行了个军礼:“报告警官!取证完毕!”李修严看着他手里夹着的物证袋,看来这次有点收获嘛。这时楼上又撞下来一个人,看见李修严顿时收起性子,喊了声李警官。 “其他人呢?” “他们在后面,也快下来了。” 李修严点点头,看着面前那两张摆的煞有其事的脸,猛地拍到背上,“臭小子,回去说!”后面的小杨便推着成早往外走。成早揉着快麻的臂膀心里腹诽着,怎么受罪的总是我。警戒线外女记者有些焦躁地往里望,后面还有个扛着摄像头的。两人忙转向不出镜的地方走。“你说咱们李队是不是又咋乎人家小姑娘啦”,小杨趴在耳边不怀好意地说。看她看着的方向,成早也觉得颇有此意,却又对着他正色道:“就你话多!”“嘁,假兮兮”,小杨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又累又困”,成早就势还了他一掌。两人又开始打闹了起来,“诶别把我文件弄坏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工作人员还有留下做相关事宜的,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 抬头往上看,高架车上的高压水管已经收了,烟气也稀薄了许多,而粉刷的墙面上一大片黑乎乎的痕迹仿佛是能融入地狱的破口,分外触目惊心。李修严肃穆地皱起眉头。 地面上飘落的灰已经看不清了,而曾站在过底下的人抖抖还能落下一些痕迹来。 第八章谁的无味,惹及尘非Ⅰ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从‘6.13’开始你们就说有关联有关联到现在有一点结果吗!” “你们的侦查能力用到哪里去了,啊?没有实质性证据你跟谁讲道理,跟我啊,跟副市局还是跟一个市井匹夫讲?” “上面的决定已经下来了,之后的事我们要配合的尽量配合,其它少掺和。” “散会!” …… 鉴证科的人将一份厚厚的资料送往办公室。室内宽敞亮洁,烤漆的沉木办公上叠着一沓文件,旁边鲜少使用玻璃烟灰缸此时已经积了一层不厚的黑灰和倒茬的烟蒂。 听到咚咚的敲门声,男人不紧不慢的将手里还剩三分之一左右的烟草摁灭在烟灰缸里,道声请进。徐柯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案上,“李队”。李修严点点头。这几日实在奔波良多,大家也忙的够呛,看着面前的男人略显暗色的脸,眼角的皱纹连同眼下淡淡的黑影愈发明显,徐柯前心里不禁叹息一声。 发觉办公室里的人还没走,李修严探询似的看向他。“李队,上面的审批已经下来了?”李修严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还没,不过刑侦大队那边应该下午便过来交接”,说着,指了指手下刚拿过的资料,“我跟秦书大概也交谈过了。连同‘6.13’,还有‘5.07’,他们打算把这几起案件并案调查”,李修严重重呼出一口气,将身体靠到椅背上,“没那么简单呐。”徐柯前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几年来,H市还没发生过什么大案件,这才多长时间,火灾事故就发生了两遭,要是处理不好,上面怪责下来,不止局里受批,且不说年终奖金了,恐怕择员调配都有可能,更何况外面还有这么多来势汹汹的电台媒体。“今天物业公司的人来过了,小陈去处理了。”“嗯”,李修严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徐柯前皱了下眉,没接,李修严轻笑了下,自己点上。“你不是戒烟了吗?”没忍住便问了出来。“老徐啊……”,然而不管怎么看,这浅笑下总显露出一种莫名的仓然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以发现的来说,这几起案件故意纵火或蓄意伤人的意图越来越明显,而且作案手法和方式不可说不尽相似。夏季本就溺水凫水事故多发,根据国内卫生部统计,平均每年都有约57万人因为溺水而亡,相当于每天都有150多人死于溺水,其中占了60%的多是0到14岁的未成年人。2017年5月7日,兰水埠沿江距码头五六百米处发现一具溺水女尸,身边没有可辩识身份的任何物品,不着丝缕。第一目击证人是晨起撒网的一捕鱼休闲户,当他的气垫艇快驶近岸边时,悚然发现葱笼的蒿草茅根中兀的突显的人脚,随后便报了警。尸体看着像是搁浅在泥洼沼泽里,而其口鼻、指缝里填满的泥沙、水草,经鉴定发现有属于小型湖泊或缓流水沟中的水车前草,也不能全然否定其它湖水中就没有。尸身已经呈轻中度浮肿状态,仰卧位。夏季水位一直偏低,很多杂物滞留在水面,青蓝色略带黄的河水不时腾出水里的腥味,湿气与闷热的环境更使得尸体腐烂加快,苍蝇小虫一大片罩住尸体晃动着撞来撞去,几个法医和技术科的人戴着几层厚厚的口罩才勉力把尸体抬到车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其形容样貌已不可辨识,只做待查失踪人口工作。 6月13号信谊街557号某快递网点地下仓库无故失火。待救援队伍消灭火情,发现死亡一人,无受伤人员,损失财产主要为废旧纸箱。经确定死亡人员为男子,年龄大于30岁小于60岁,烧伤严重,主要集中于面部,其次是手足。伤口大多被烧灼的组织、蛋白质等焦灼成炭黑色,粘连成一片,有的还可见裂开的缝隙中深部组织凝固的血红色,有刀伤痕迹,面部特征不可识辨。头部毛发几乎全部焦化熔蚀。有效指纹及其身份信息已无法提取。 7月11号化楠小区11幢5单元四楼402室发生明火,报案人徐某,晚上下班回家发现楼层起火报警,暂未发现人员伤亡。事故当事人并不在家。有目击者称看见过可疑人员在楼道徘徊,相关技术人员在三楼楼道窗口的空调排风机上提取到两枚比较明显的脚印。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还需进一步调查。有意思的是,起火地点402室就是报案人徐某的房子。徐某自称与人素无纠葛,且本人是某化工厂的领班。 这些时日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锁好门窗,关好电器,走路都得多带个心眼,免得哪时灾难就突然降临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这样,这边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商业街上的带棚茶座里,师凡如是问道。“没听过”,成早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听见一颗颗细碎的声响,“真糟心啊,我这才来没一年呢,就接二连三那么多“大”事儿全给我碰上了……”说着,右手抚住额头,一副焦心焦肺的模样。实际上,之前成早在档案室里帮忙收集、整理案例的时候,看见大多都是些民事纠纷、财产分配的问题,过往几年里偶尔能看到一些溺水案例,为数不多的交通事故中最严重就是车辆报损或意外性人体损伤,无重大伤亡事件。可今年才两个多月就发生了三起意外事故,无法不让人惊疑其中潜在的“联系”。 师凡看着灯光下那头毛鬃鬃的头发,心里不禁生出些柔软的感觉,便耐不住地想摸摸。没想到自己真的伸出了手,还没碰到就被人突然截下。始作俑者不怀好意地笑着,师凡挣了挣,竟抽不出来。成早攥紧手心里的手,站起来一把把师凡从座椅里带出来,“诶?!”“走吧,我送你回家。”夜晚的灯光下男生眼中闪着些矍铄的光点。师凡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感觉手上传来的温度,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成早把左手里空了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拉着她跨步走了几步,感觉后面的人有些跟不上来,便放慢了步子。“喂!”师凡感觉左手的桎梏松了些,略显烫人的温度里感觉出些滑腻的汗意,便道,“你难道不觉得热吗?” 就势抽出,曲线“救”出自己的手。马上肩头又多出了一条重物,师凡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突然忘了“瞪”该怎么做出表情),皱眉做出自己认为很恼很生气的样子(师凡不太适应就这么在人前做出些亲密的举动,尽管这是在夜里,然而街灯交替的晚风中来来往往还是有不少闲走的人),可惜那人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直视前方,根本看不见。师凡无奈地轻轻屏了口气,由他去了。 面上带着隐隐的笑意,成早心里快乐开了花。两年啦,总于能让我探出手机里那个聊天面板摸到实体了。心里有种说不出感动在一直不停地翻涌。 “嗳,我到了,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吧。”安寂的居民区里黑洞洞的,只有昏黄的路灯弓身在亮,成早看着师凡走进楼道,看着一层层逐渐亮到五楼,然后又一盏盏全部熄灭,等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当眼前被时光当下的美好笼罩时,没有人会在意黑暗里的焦着与孤寂。 当时间和记忆已经无法填充想象的空洞,只能任由无数手将自我抓住。封锁、折磨,惩罚中自我救赎。 第九章谁的无味,惹及尘非Ⅱ 啪,打开灯。师凡关上门,正打算回房去阳台上看他走了没。眼角无意间扫过客厅,顿时狐疑地看向桌子上那几个空空如也的盘子。下午秋冶不在,师凡做了几个菜,成早夹了几口就说,你自己吃吃看。然后炒青豆太硬、土豆丝太酸、鸡爪还半生……总之除了米饭没几个菜能吃,最后一致决定去外面吃。“幸好你那个不说话的室友没尝过你的厨艺啊”,师凡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又自知理亏,辩解了一句,“哼,每天早饭都是我做的,她都吃了欸。”因为她每天早上做的都是粥…… 师凡本来正怀疑这盘子里的东西是怎么不翼而飞的,难道是秋冶回来了?不会都被倒掉了吧。有些心虚的瞅了瞅垃圾桶,直到看见桌上多出了一口还沾着几粒米饭的碗,盘里剩余的残渣以及桌上的一小堆鸡骨头。她……都吃过了?压下心里有些诡异的满足感,顿时担心起来,这……这会不会闹肚子啊?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师凡走过去敲了敲,“秋冶,你回来了么?……秋冶,秋秋,你在吗?……秋秋,宝贝儿……”门突然开了,女生蓬松的长发,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稀疏的阴影,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来,更显脸色苍白,师凡在心里莫名地打了个激灵。“什么事?”,女生淡淡开口。师凡讪笑了下:“你已经准备睡了吗……啊我想问你晚饭吃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没事儿,谢谢。”师凡被她这句赞的有点无措。“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没有……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一声?”师凡指指另一面的房间,反正我就睡你对面。秋冶嗯了一声,门又在眼前严丝合缝了,连同那黑魆魆的房间一齐锁在门后。 师凡默默收拾碗筷,水哗哗地注进水槽,一边刷碗一边想,没看出来啊,秋冶那么瘦瘦的样子食量居然还不错,不知她中午吃过没有。师凡平时在家一般都会煮好早饭吃了再出门,秋冶上班时间晚一点。师凡下午回家就会发现秋冶吃没吃早饭,偶尔也有几次发现早饭还原封不动在厨房里。中午一般两人都不回来。师凡知道秋冶好像在哪个酒店做服务员,晚上回来有时会比较晚,通常秋冶回来的时候师凡已经睡了,第二天早上师凡吃完走了秋冶还没醒,所以很少聚在一起。有时候空了师凡也会在兼职群找些事情做。所幸两人居在一处相处倒也没什么矛盾,还算和睦。 不知道为什么师凡总觉得秋冶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很符合她设计专业的气息,文雅而娴静,不闻世事般的投入自己世界。希望她要是能跟别人更聊得开,性格更外向一点,应该在公司里也会吃香一些。有几次秋冶在画画没注意到她时,师凡看过她笔下的建筑物,师凡不是这方面专业也评价不来,只觉得那墨色的笔线忽而疏离忽而聚集,描绘出的图像就跟黑白照片一样真实而立体。可当秋冶发现她时,她就会不动声色地把画板和纸收起来了。 话说现在设计图一般都是电脑作业了吧,倒是还没看见过秋冶在家里用过电脑。师凡看着窗外深沉的夜晚,诺大的居民区里分外寂静,九点多的时间对面那幢楼几乎没几户人家窗户还亮着的,柔和的街道照出下方那小段路面,好像流淌在黑暗里一条寂寞无声的河。师凡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安的感觉。往常这个时间出来纳凉的人很多,住五楼上都能听见下面大伯大婶用本地方言交流着师凡这种外乡人听不懂的话,还说得兴致昂扬的。 窗帘掀过,挡住了无孔不入的灯光,梦境伴随着黑暗而来。 沉重的身体,黑暗,混乱、困顿不堪,分辨不清的错位图像,是记忆的模糊照影还是睡梦的天马行空,现实在当下错乱难明。当一声声笃实的声响一下一下扎在梦里,感觉梦幻般的景象逐渐淡去。那到底是什么?意识越发清醒过来,声音透过现实钻进耳廓。不知道眼睛睁开没有反正四周仍旧是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一下一下隔着厚重物体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花板上传来。有人是在敲钉子吗?楼上的是什么东西坏掉了非要晚上敲。师凡心里一阵郁闷啊。 随着全身心听着那一下下纹丝不乱的动静,师凡费力地睁开眼,感觉窗帘处投出的一块暗淡的光,黑暗里声音越发清晰。听着听着,感觉又不像是在敲钉子,反而是隔着门板在敲! 谁会大晚上在别人家门口敲门,会不会是什么不法分子?师凡被自己想法吓到了。如果真有人有事情来,敲了几下也该喊别人出来了吧,哪有就这么锲而不舍地一直站那儿敲的。不行,绝对不出去,不能给他开门。师凡仍旧在床上躺着,然而一点睡意也无,只能听那声音刺激着耳膜。受不了了,师凡坐起来,看看如果真有人就把他驱走。这么想着,师凡小心翼翼地下床,顺手扯过一件衣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的东西,师凡愣了愣。此时自己穿的是一件黑色连衣裙,大热天又不需要披,所以拿着件衣服这是要做什么?!然而旁边又没有称手的硬质物,于是鉴于师凡奇葩的脑回路想,只要隔着外面那扇防盗门就行,就看一眼,反正真要扯起来如果对方是男的自己也打不过啊。安慰安慰自己七上八下的心后,师凡把手放在房间门把手上。 感觉那一下一下清脆的响声仿佛敲击在自己心上,被师凡掐在怀里衣服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汗水在掌心里漫延。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这……这这到底是从外面往里面敲还是……从里面往外面敲?师凡还想再听清楚一点,没想到声音突然在空间里消失了。 黑暗顿时静了下来。随着轻轻的咔嚓一声,房门打开了。 第十章谁的无味,惹及尘非Ⅲ 师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直楞楞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四肢冰凉,双腿仿佛凝固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了。 夜色如死水一般渗透了角角落落,将各种不规则物体勾勒地格外抽象诡谲。清凌凌的月光穿过客厅,映射在那人黑色皮衣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白晕,在亮处折射出一些蓝紫色的金属光泽。长而微卷的栗色头发垂过胸前,整个人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惨白的手指微微低垂,毫无意识一般挺立在黑暗里,仿佛丧失血性的傀儡木偶,下一秒就会伸出爪子猛地掐住自己的咽喉,或者掏出一把阴暗而锋利的刀抵到自己身上。 时间静静在夜色中诡异地流淌,师凡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难熬。好久好久,那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极有耐心地站着。师凡微微缓过神来,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呐你……你这是要出门吗?”谁知秋冶仿佛没听到一样,仍旧呆呆地站着,整张脸隐在黑暗里。 师凡刚想碰她的衣襟看她是怎么了,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梦游?会不会是梦游。临床上解释,梦游是一种睡眠障碍现象,即患者在半醒状态下自行下床行动,而后再回床继续睡眠。有些患者会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所以梦游中的人是不可以被惊醒的,免得患者情绪波动剧烈而发生意外,最好是能将他们引导回床上,这样能降低一些危险系数。师凡试探性地将手在她面前上下晃了晃,秋冶仍旧是不声不响的。然后,师凡看见她身体动了动,缓缓抬起手。只见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了门把手,慢慢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指尖触在门板上,然后附上了整个手掌,轻轻地抚着,如同对待一个稀世珍品。师凡瞪大眼睛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只见她微微侧过头,将耳朵轻柔地贴过去,仿佛听着门后的动静。她整个人如同鬼魅一样抵在门上,旁若无人地保持着及其诡异的姿势。随即师凡觉出她身体在微微颤抖,还有唇齿间细弱的声音漏出来,听不出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师凡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上手。没过多久,师凡看着她停止了动作,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影渐渐在黑暗里消失。啪,房门关上的脆响。寂默的客厅里,师凡感觉兜头一盆水浇在了身上,浑身一个激灵,上下凉飕飕的一通冷气,睡意早不知去到了哪里。师凡仿佛还没有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个画面。尽管这样,师凡还是惊疑不定地打开了外门。门外当然是空空如也,只有盘旋在黑暗里寂静无声的楼道。回到客厅,明亮的灯光打起,驱散了心头隐隐徘徊的惧意。想起当时自己明明可以打开客厅的灯的,转念又想,这样会不会惊扰到梦游中的人?师凡窝在沙发上,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一边又在暗暗苦恼以后该怎么办。师凡以前在宿舍里也有人睡觉呓语的,打鼾还好,最让人不舒服的是磨牙。大晚上大家都在睡,黑洞洞、静悄悄的空间里只听挠人耳朵的咯啦咯啦声,倒霉的是还没睡过去的人,非但睡不下还得挑战自己的神经。最后睡着睡着自己也就习惯了,当初还有人开玩笑说,哈,恐怕以后听不见这声音晚上都睡不过去了吧。不过像今晚上这样的师凡还是头一遭遇到。本来两人关系就不是非常密切,指不定就会闹崩呢。还有一年时间,要是每天晚上(这样的事)都要上演一遍,哪天在自己房门前敲都说不定。师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搬家吗?那也太麻烦了,话说卫生间里滴水的事到现在都还没人来修,还有学校这边进修考研的事……头疼啊,脑子要乱成一锅粥,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天还没亮,再去睡一会吧。 心有余悸地回到房里,师凡躺着床上,却毫无睡意可言,心里又在犯嘀咕:怎么办,如果明天告诉了她今晚的事,她会怎么想?会怪我吗,说我明知道她这种症状还来给她难堪?不,不是……她自己知道嘛,这个事情。梦游一般起病在儿童时期,像这样的症状应该有很长时间或者说好几年了吧,她的家里人会没发现,父母也不管吗?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啊,如果放任病情加重的话,万一哪天身边没有人可怎么办,而且如果别人又不知道她的情况的话,到时候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行,思来想去,师凡想,自己以后好歹也算半个人民保姆了,以后也可能会接触形形**的病人,不管是出于职业守则还是个人品德,都不能放任病人自生自灭而袖手旁观的……师凡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而且也很有正义感啊有木有?等等,你怎么就能肯定这就是梦游症呢,师凡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反驳。万一别人只是白天工作太累了导致意识虚弱而出现的短暂性睡眠障碍呢。师凡想起自己在高中的时候,高二学校规制了两节晚自习时间,高三学生是四节,晚上还是有许多同学留到和高三学生一起放学。那时候时间非常紧张,睡觉、起床的时间一点都不能浪费,冬天天没亮就要起床赶去上早课。有几次闹钟没听见睡过了头,于是师凡每次上床睡觉都警醒着自己,一有点惊醒的痕迹就马上清醒过来。有一次师凡清醒过来后,利落地穿好衣裤背起包就往外赶,夜风冷冷地吹过耳面,感觉有点怪异。街灯还是不明不暗地亮着,天还没亮,可这夜色未免也太深沉了吧。后来发现竟连五点都没到,才四点多钟。师凡被自己狠狠**了一把。最后,师凡决定,还是明天有时间的话,去医院里那个心理咨询科室先了解一下,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再做打算。 第十一章旧忆无干,追思蛹长 白昼在离去,昏暗的天色 在使大地上一切生物从疲劳中解脱, 只有我独自一人 在努力承受这艰巨的历程 和随之而来的怜悯之情的折磨 ――《神曲》但丁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在他醒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湿黏黏的触感,铺天盖地涌入鼻孔的铁锈似的腥味,让人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寒而栗。看着地上斜歪在西北角已经面目全非的“团聚物”,他感受到比之前更震撼的惧意。他本能地蹲下来,把自己缩到最小,恐惧袭击了他的四肢百骸,挤压着他的头脑,什么东西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出来,他想怒吼,想哭喊着大叫,却只能发出类似呵啊的低哑而嘶鸣般的喘息。他抱着头,双目赤红,脸上也因为血气充得潮红,皮肤下青筋隐隐腾动。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几乎想把自己的脑袋撕开,竭力地控制自己眼睛的摆放,而那触目惊心的红无可停止地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放,连同过往那些非常的画面…… 最后,他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迈步走向那个血泊中的“人形物体”。 吧嗒……吧嗒……空荡的环境里回响着粘腻的脚步声。抓过一旁的麻布编织袋,像拖着一大块死猪肉一样把那血肉模糊的“东西”塞进去,扎好,再套上黑色大口袋子。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格格不入的暗红色污渍,像练习过不止一次地拎起洗刷用具。哗――大水侵袭而下,铺过那些已经胶着成一片的黑色干渍…… 晦暗的空气里,唯有一些逗留不去的熏人气息还有……让人躁动的死一般的凝寂。 西郊城外几近干涸的水埠,白亮的河床袒腹露在太阳光下,参差嶙峋的大小石块凌乱地排布着,仿佛林立着白森森混杂的板牙去。中午十分热气越发灼烈了。 “喂,那边的,过来这里看一下!” 几个警员在周围的一定范围内四处观察着。一个拿着相机的年轻警员跑过去,和另一个蹲在杂草里的人讨论着什么。这时,一个留着斜刘海的短发***了进来,“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陈砾起身在周围一圈又环顾了一下,伸手示意某一处地方,“这里……”,众人看向那不及膝高的杂草,透过疏落的茎茎叶叶能看到下面黑褐色的土泥。“这里土壤水分保持比较好,又是河岸上的林荫地,水分流失比较慢”,两人蹲下来看了看那印出些花纹的轮胎印,还有些灰白泥粉干在草叶上,“下游有个采矿厂,距离这里比较远,而且这里林盛叶茂没道理放着旁边好好的路不开,非开这么大的车子停到这里面进来。” 一个勘察人员调整相机取样,说道:“这种花纹的轮胎很常见啊,比较耐磨。看尺寸不会小于50R……”“叫人来过来提取”,随即几个勘查的技术人员闻声过来。秦书一边走一边和一个便衣警员说话。 “……没想到啊,居然又是和你一起搭档这样的案子。”陈砾瘪瘪嘴,“秦队,您这话可说得不厚道了啊,我就算没和你一起搭档也和这案子没啥关系吧?”秦书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是我的不是”。秦书心里不禁感叹,如今这玩笑随意都开不得啊。“对了”,陈砾沉吟了一下,说道,“老李那边怎么说?”“还能怎么说”,秦书摇摇头,“估计这会儿子正恼我呢。虽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但是……”“这么说他女儿还没找到?”陈砾打断他的话。“不是,是他表亲的女儿”,话语间顿了顿,只说,“我答应他一定会尽全力追查。如果没有被卷入这些案件中,就都还有可能找到”。陈砾迟疑着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几辆警车旁,太阳光折射在前挡风玻璃上映出五彩的光芒,感觉热气闹哄哄地直往上蒸,头发仿佛成了个小型蒸笼。钻进车里,里面的温度更高,秦书打开冷气,先给车子“降降温”,就这么站太阳底下。他眯着眼睛冲远处喊了一句,“看了差不多了就回去,别中暑了!”几个人远远地应了声。等车里温度降下来了,两人坐进去。陈砾坐在副驾驶座上,绑好安全带,“你这车挺好,往这清一色的警车里一扎更有领导气势”。秦书嘁一声,“嘿,又不是正式出警,人民群众还不允许开大众啊”,陈砾不理会他促狭的话语。 发动了汽车,秦书叹了口气。“怎么,什么事还能难倒你这个‘百事兴’?”陈砾不经意地问道。“唉,别提了。还不是中兴路那几个毛头小子,之前就被抓到训导过几次,没想到越发不知轻重!”说着,狠狠地一拳打在方向盘轴承上,陈砾心惊肉跳地看着行驶在马路上的车景晃了几下,心中生出些不满,又想到很少能见到秦书这么不奈的样子,便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们又干了什么了?”秦书打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扔给他,“自己看。” 陈砾看着看着,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小小年纪不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净在外面搞些黑社会,简直是无法无天,“这哪是斗殴啊,都赶上火拼了吧!”幸好这不是我家的孩子,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个也是青春期差不多的年龄,天天在家和大人闹情绪,陈砾心里不禁有些恼火,要不然非得给他吃吃点苦头才让他知道什么叫“黑吃黑”。 秦书绷着脸,有些难看地说:“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处理,关键还搜出了那货……”“啥?……”,由于职业的敏感性,陈砾马上反应过来。“不会吧,年纪轻轻就搞这些东西?”陈砾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之前看见过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上下,衣着打扮尽管偏于潮流倒也看着还清爽。在外面碰碰瓷儿倒是也不让人惊疑,怎么就和毒品搭上边了? 秦书朝他伸出三个指头,“……3克?”陈砾猜道。秦书摇摇头。“30?”秦书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忧愁,“是足足300多克**。你说他们这些才刚出社会的‘小苗头’,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我怀疑他们来由的渠道不简单。”他凝神想了想,“罗青那边还没回来,我手头上还有个没收拾好的烂摊子,再加上上头掰给我的这一箩筐案子,现在真真是浑身乏术啊……”“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借点警力过来?”上头不是说了在这起案件上H市各方警力都会无条件的服从么。 “嗯……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人……” 第十二章心理识花,两味难明 这些天师凡在医院的工作内容就是上午跟着带教老师查房,然后看病程记录或做一些零碎的活,实习生一般都会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看这里,一类切口一般是指手术未进入炎症区的,还有什么啊?”陶主任站在病人床前问着周围一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及实习学生。几人闻声附和,“还有未进入呼吸、消化及泌尿生殖道,以及闭合性创伤手术符合上述条件者。”“嗯……这是定义,你们都清楚的。那这个病人呢,是腹膜外疝病人。来……那个同学,站那么远干什么!你知道病人是哪个病吗,你过来看下,这属于直疝还是斜疝啊”,被叫到的同学瞬间红了耳根,在众人目光下走到前面,旁边有人轻轻提示说斜疝,男生虚虚地说了一句斜疝。好在陶主任也没有一直追究下去。师凡一直记不起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好像是路什么的,他们不是一个带教老师的而且负责的区域也不同便不常碰面,索性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听说科室里还调过来几个正式的实习医生,今天大查房都在,主任医师带着一班白花花的医生、护士还有几个临床药师一间间地问询查看,挤了满满当当一屋子,陶主任不时地讲解一些临床经验,偶尔还会提几个问题,可把几个实习生听得身体僵直,全程神经紧绷,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点名了。偶尔有病人的负责医生答得不尽理想,陶主任便当着病人家属的面句句开“火炮”,把一群人活活烧成“碳烤烧鸡”,啥声响都发不出来了。 一上午下来,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十点多钟,师凡觉得脚都快站成**花了,心里直念叨着怎么还不结束,仿佛小时候每周一等国旗下那个冗长啰嗦滔滔不绝还淡的比棉花弹的领导人发言的结束。好不容易完成了查房,众人散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医生办公室里,有人在处理昨天的入院记录,有人填写病历,还有的医生在讨论某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师凡觉得反正现在还没什么事,便对着电脑桌前正在处理一份电子档案的带教医生说:“刘老师,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我今天上午约了心理科的陈老师……”“嗯,那你去吧……等等,白大褂先不要脱,自己本院的聊两句不收费的。”刘立新笑了笑,师凡感谢地向她点了点头。 如同刚从象牙塔里步出来的“穷”孩子,此时的师凡只觉得自己这刚被指认的带教老师真好说话,居然一句话没说就同意她出来了。如果换一个小有资历的人,估计会生出些许冷汗了。看着就会知道,这在职场中是不被重视的体现: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管你,只要你别来妨碍公务,反正你本来也就是个“外人”而已。 “门诊楼……”,师凡来到一楼大厅,看着楼梯旁贴着的楼层分布图示,找到了心理咨询部所在的位置。“四楼嘛”,师凡转头看了看电梯前聚集的黑压压一堆人,又低头看了看时间。呀,要十点半了。师凡当即在楼梯上飞跑起来,在四面涌出窸窸窣窣的人群之间灵活的穿行,得亏自己“占便宜”的体型。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楼,又看了下时间。嗯……还有五分钟。到四楼时,等待厅里只为数不多的坐着几个人,没有上来时那么多人流攒动的拥挤。 师凡逮到一个路过的护士,问了具体位置,差差赶到预定时间。 对面一袭白衣的男人面露和善地笑着,双脸侧凹出柔和的法令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 “您好”“你是这里的实习生?”师凡笑着点点头,道:“是啊。” 关着门的小办公室里给人更多以安全而舒适的情绪,阳光正透过洁白的窗帘扑进房间里来,洒出一大片斑驳的影子。 陈瑞倒过一杯开水递到她面前,笑了笑说:“别紧张,这不是在我接待室里。我们就当平时私下聊聊天,不用太紧张。”师凡明白,陈老师的这意思是不把这算进工作时间里,却也保证不会对其他人透露谈话信息。师凡思绪转了转,接过茶杯,也感谢地笑了下,放松了些神色,问道:“陈老师,我想问下梦游症是怎么样的,除了精神因素、遗传因素,还有哪些因素也会加重梦游症状呢?”“学过精神病理学吗,如果你学过的话应该对梦游症有过大概的了解吧”,陈瑞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师凡点点头。“梦游症在神经学上是一种睡眠障碍,由于患者会在半睡半醒状态下在居所内走动,因此又称为‘睡行症’,一般情况下大多发生在儿童或男性身上。你之前说是你的朋友吗?”“嗯,我也是偶然间才发现的,就是还不是十分肯定……”“夜游症不是发生在梦中的,而是发生在睡眠的第3-4期深睡眠阶段。可以在幼龄儿童的任何时段发生,可持续数年,但进入青春期后可自行消失。”说着他右手手指在桌面扣了几下,师凡看着那只略显富态的手,腕上的表带是银白色的金属节扣,偶尔被光线刺出来的亮芒有些扎眼。“就你朋友的情况来说,要究其源头以我们手头上的一点了解还是不够充足的,专业做法的话我们还要收集更多资料,比方说她的兄弟姐妹及其直系亲属中有没有类似症状,我们也好确定是遗传因素或者其它什么原因。”陈瑞边说边还会做一些生动的动作,十分具有代入感,让师凡本来还有些尴尬的心绪一扫而空,一时也被他深入的解说感染了。 两人聊到午中近十一点半,陈瑞递来一张名片过来,说,如果她的朋友也十分困扰的话,最好早日找到原因,这里随时都非常乐意接受来访者的求助。一面脱着白大褂,嘴里还是热忱依旧。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一种职业“素养”,在工作对象面前无论再如何情绪变化也总是保持一贯的表情。一开始的时候,师凡也觉得这个陈医生很是友好且亲切宜人。之前在下面的职员栏上也看见过他的职业称位: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神经科副主任医师。而与他交谈中却从没见过他摆出一些“高人一等”的架子,也是个很好的人呢,师凡想。而且无论说什么他都不恼,有几次师凡觉得他该问烦了,却见他始终保持一贯的微笑,说话越发耐心,字字吐句清晰,直到师凡把自己搞明白了。其间对着他不变的笑脸师凡在心里一面替他的“僵”得难受,一会儿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小人之心”又在作祟。 匆匆吃过午饭之后,回去熬到下班。师凡在回家路上一直不停地打腹稿,兜里揣着陈瑞医生给的名片。 到时候怎么跟她说呢,嗯……秋冶,这样的,有些事儿我想跟你聊聊。不对,这太严肃不科学了。秋冶,我们聊聊?不是……秋冶,你……吃饭了吗,正好我买了些糕饼,不如一起……啊啊啊师凡狠狠摇头,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心中不禁慷慨,为什么之前这么胸有成竹,责任心满满的,快到家门口了才言辞匮乏有气无力的是闹哪样啊?! 第十三章她说 一进家门师凡就感觉有人回来了,把包放在沙发上,看见秋冶房间的门半开着,师凡想了想,便拾步走过去。 推开门,夕阳残红的色泽铺了满墙,窗户大开着,从里面能望着外界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庞,给世界万物镀上了一层黄红色的艳丽水彩。师凡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一面的风景实在是好,而自己那边打开窗,迎门却仍是一幢同等高大的民居单元楼(“开门见山”打脸不要这么痛),灰白的水泥被岁月的痕迹侵蚀出“地沟”样式的黑渍印迹,一片一片宛如曼生植物从楼脚一直漫延攀上最高一层。像如此开阔的视角真得非得“地利”不可……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当初选房间时怎的就没好好打量打量呢。 背对着门坐在窗前偏右侧的人默默地仍不动声响,笔尖沉缓而规律地不时划过紧贴在画架夹板上的纸张,流窜出沙沙的响声。那人看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种如同与生俱来的气质陡然一瞥会让人眼前一亮,师凡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是她从身边所有人身上都没有看见过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仿佛呼之欲出,快冲出口时却戛然而止……就好像一个喷嚏几乎快打出胸腔了,那股刺激头却突然像个黯然神伤的混蛋转头就走。最终,啥鼻涕水也没有喷出来。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郁闷的吗?! “秋冶?”,师凡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怕打扰到她又怕她没听见蚊子一样又补了一句,“在忙吗?” 安宁的空间里时或听见外面模糊的人声和车流哄响的驰鸣,而她依旧默不作声地背身坐着,手上的动作是行云流水般的矫健流利。见她也没有被打扰而表现不满或驱逐的意思,师凡便稍微放出些声音走到她后面,地上散落着一些纸张,师凡便过去帮她理了理,放到旁边。靠墙的垃圾桶旁扔着几个揉皱的纸团,师凡想把它们捡到垃圾桶里,却发现纸团里露出些碳迹似的纹理,径自打开纸张敞平,却见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勾画了了,但大致轮廓却很是熟悉,上半部分空白的地方本该是天空的位置却只有几条零落的曲线。师凡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着,“……这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要扔了……” 再翻开几张纸团只见是同一个景色,眼前掠过的画面几乎与纸上重合,师凡心里暗叹这可不就是这边窗外的景色吗。垃圾桶里大半个都是同样的纸团,师凡挑出刚才比较好的一幅,细细折好,其它扔回纸篓里。 师凡一边走近,一边轻轻地打量她。轻柔的长发自然地搭过胸前,夕阳暖融而温和的光线折过她边缘蓬松的发丝镀上暗红色的柔光。大自然的滤镜真是妙不可言哪。 师凡怕打扰到她便没再出声(虽然当事人自己显然是不怕被打扰的主……),走到后面看她在纸上图画些什么内容。同样是窗外的景象,只见她勾勒地极为认真仔细,连最不起眼的草丛暗影都细细画出斑驳纹像。师凡几乎以为那只碳素笔握在修长白皙的指间仿佛自发有了灵力,能循着特定的轨迹毫无滞涩地下笔连结。不过想起那纸篓里一大堆废纸,不由地吐槽秋冶怕不是个极品“处女座”吧#^_^#果然不是一般人,还耐心的可怕啊…… 尽管不论是“道听途说”,还是自己接触到的认识 ,秋冶的确是个沉默到“过分”,有XX障碍的嫌疑。而且她身边几乎没有朋友(反正师凡没有见过),再加上不知道哪里刮来的“风言风气”(估计这玩意儿也是个惫懒货……)一撂就撂她身上了,惹得周围人似乎都不大愿意和她接近…… 师凡总感觉有什么问题,却不知道出在哪里。 师凡往左侧走向窗台,探头望去,西边天际红色的云层中溶出一块遮不住的黄白亮影,仿佛一滴明亮的颜料在水中化开,带出的色泽往周围肆无忌惮的扩散。师凡手里还拿着那纸张,手臂搭在窗台上,感受煦意未散的民宿饭菜香味带过窗口、沁入心底,有浓浓的烟火气息,闯入这无边的天际里,让心绪也不由得开阔了起来。 不知什么的时候,旁边似乎也站了个人。师凡瞥了眼身侧比自己要高出小半个头的女生,微卷的长发拂住了大半边脸颊,薄薄的嘴唇如同一片沾了色彩的柳叶,轻轻地抿着。隔着这么些距离却连毛孔都看不出来,只能见其皓如凝脂的脖颈有个不太显眼的小痣,活活把“不近人情”的冰冷玉像倒添了几分生气。 真是好一个美人啊,师凡暗叹。 可惜美人无话,七月飞霜,要交往得好必得先“抗住冻”! 这不,看看人家,裹得严严实实除了脸和手,其它地方一分便宜都不占。师凡一直难以置信她是怎么忍过炎热的夏天的。(南国的暑日最高可达四十几摄氏度,真真撒泡尿在日中头眨眼就蒸干了的地步……)然而哪怕天气再炎热,她身上万变不离其宗是一件长袖的衣衫,过踝长裤和运动鞋,除拖鞋外师凡没有看见过她一双凉鞋或其它会露出脚面的鞋子。难道不会捂出痱子吗?师凡没有贬义的意思,不过现在世道已经很少有见这么保守的人呢。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师凡问了句。 她粘合的双唇动了动,似乎是因为长久没说话脸上的肌肉没协调好,只说道,今天休息。师凡嗯了声。她不知道秋冶实习的那家公司作息是怎么安排的,不过从她目前情况看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有时候秋冶晚上还有兼职的话会回来很晚,加起来不会比自己在医院里轻松。 晚上做好了饭,秋冶不管好坏都只吃一碗。师凡每次都会为了自己的厨艺兢兢业业地讨教,秋冶吃完后偶尔会给出“两字箴言”:少盐、少辣、少醋、没酱……其中听到最多的就是少辣。因为师凡是北方人,她家乡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吃辣。这习惯一时可改不了,只能在有些菜里控制住放辣料的量,不过往往会苛扣不好。 晚饭后,师凡两人坐在小客厅里,她斟酌了词句把医院里的事情大致传达了一下,秋冶的脸庞掩在垂落的发间阴影里,看也没看一眼放在桌上的名片,只回了句,“不去”。师凡有点急了,好歹你去看下就当玩玩聊聊天也好啊,要是真没事也好让自己放心,反正你也亏不了什么肉不是。然而秋冶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师凡说的是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事情。没办法师凡只好言简意赅地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当说到那天她看见秋冶把手抚在门上的时候,师凡突然感觉她呼吸重了很多。然后又说道她把耳朵附在门上,后面师凡嗫嚅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感觉到秋冶似乎很不高兴。苍白的皮肤隐在阴影中微微颤抖,嘴唇抿得不见一丝血色,隔着一段距离师凡都能感觉出她呼出的鼻息。没有一句话的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回到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虽然不是很响,但师凡还是吓得有些心律不齐。 在她的认识里,秋冶极少见有这种失态的表现。 师凡愣愣地呆在客厅里,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果然,自己这是多事儿了吗,我到底为什么……明明自己也试想过秋冶生气或扭头就走的样子,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应该怎么做呢?我做错了吗?所以,这算是闹崩了吗?师凡想,自己又不是别人的衣食父母,有什么理由非得让别人听自己的话呢。唉,这算是同居之后的第一场暴风雨嘛?师凡之前都觉得她是一个内向而怯孺,万事逆来顺受的人,没想到,嘿,她脾气还挺大。不过不管怎样这怎么做处决权在她自己,如果她自己不愿意的话旁人也奈何不了啊,作为朋友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师凡隔着门,硬着头皮冲着她房间说道:“你别生气,我只是说说而已,身体是你自己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也是自己担着的……你好好考虑下吧,反正,我也正好在医院里的……”不然的话,我还得陪你一起担惊受怕。后面的话师凡没说出来,想想还是咽回去算了。 躺在床上,师凡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脱离一下情绪,翻开手机点进了自己常逛的网站――“彼岸花”,里面多是一些经典或时下新兴的纯文学作品,她高中毕业时就关注了,其中有个作家她很是喜欢。师凡打算在其中找找得以令人安宁的慰藉。 “从前,我在华灯初上徜徉人海苍茫 后来,繁华消弥风低散迹 疲惫还一个人在夜空中吹拂” 这个名为“过衍”的作家一惯写些朦胧诗,有一些晦涩难懂,不过有一些站据生活中来看的话,倒还颇有意境。看其驻站时间也是比较长的,2010开始写的,有七八年了,写的多是以散文为主,诗歌比较少。不过有一篇还挺好,叫做《清一色》,比较早期的作品了,之前一段时间还在站内“炒”的高居榜首,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下架了。不过其中脍炙人口的一句现在几乎成为了网络“名言”,于是衍生出了各种“你带走了时间,把我留下加班”“你带走了皮蛋,把我留下吃冷饭”“你带走了昨天,把我留在星期一”……师凡一脸的不忍卒读,真是,好好的一句话,居然被“玩”成了这样。除此之外,有个叫“请风神”的驻站大神师凡也挺关注的,不过以生活哲理为主,笔触很细腻,温柔和煦的词句仿佛有安抚人心的生命力,深得读者喜爱。 看着看着,神经有时特别大条的师凡便感觉睡意突如其来地袭过大脑,手机不知不觉从手心里脱离,荧亮的屏幕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十四章会诊 次日清晨,师凡一开门就差点被杵在房门口的秋冶吓到了。她柔盛而微卷的长发从头顶盖下来,微低着头,虽然眼睛有些被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但师凡感觉她的眼神有种落在自己身上的实质感,不等师凡说话便听对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我跟你去。” 师凡和自己的带教老师请了半天假,正好当天下午就预约到了时间。两人坐在接待室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走廊里不时有护士或病人家属走来走去,或在门口徘徊。秋冶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头微垂着,长发搭过肩头。师凡耐不住帮她把头发往后撩了撩,这才露出些脸来,凑过去柔声在她耳边说:“你别担心,陈老师人很好的,他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说啊,不方便说的话你也不用勉强,到时……”突然旁边诊室的门打开来,“……真的是谢谢你了,这孩子……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妇人柔软而带着些颤抖和激动的话语响了出来,只见一对母子走出门外,陈瑞医生带着副眼镜,也送他们出来,“嗯你多加注意,在家的时候也可以和孩子多交流交流……” 母亲手里的小男孩抬头睁着豆大的黑眼珠,茫然地看着一脸疲累的母亲和对面穿着白衣服的伯伯不知说着什么。“……没什么大问题,希望记得下次来的时候能看见更好的状态喔。”说着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等那对母子走了后,师凡站起来,“陈老师”“嗯,来了?这是你的朋友?”“是啊”,师凡站起来(没办法,可能是从小形成的习惯了,看见年长自己或德高望重的人总不由自己地起立!敬礼??)。陈瑞笑着抬手看了看表,道,“进来说吧。” “早饭吃了吗?”“嗯,吃过了”“今天不上班?”“……请了假过来的”,陈瑞过去拉了拉窗帘,“今天太阳很大啊,冷气都没什么感觉了”。屋子里光线拢了拢,强烈的白光仍旧义无反顾地洒进来,照出一块亮的放不下眼睛的刺眼光面。“这样可以吗?”,陈瑞温和地问道。其实只要不把头转到那边去的话,也不会闪到眼的,师凡回道:“没关系,这样也没事儿的。”秋冶安静地坐在一边,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暗暗伸手扯了扯她白衬衫的袖子,师凡略为尴尬地对陈瑞笑了笑,抱歉地说:“哈我这个朋友比较少话,不怎么会说的,您多担待啊……”而此时秋冶垂过眼的长发,正微微偏着,以一个不为人知的角度,用余光注意着那只扯住自己袖口的手。 『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点亮某些阴暗的声息,无能言语的美丽,埋葬在心底的墓里』 陈瑞拿出来访者档案和患者信息表,看了看,将表格递过来,“有些信息本人再看下,哪些可以补充的。尽量详细一点,我们这儿要留档,也好方便之后的跟踪观察。”师凡点点头,示意理解。这个信息表是在前台就填了的,全是师凡代写,有些都是靠师凡软磨硬泡问出来的。师凡内心是波涛汹涌啊,为什么啊,我老妈子似的为你好还搞得跟“逼良为娼”似的,真是冤孽啊。 令人讶异的是秋冶竟然有一米七八,这实在让师凡在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嫉妒。平时站一起时师凡也只到她耳垂差不多位置,让师凡总感觉哪里有点变扭,因此尽量避免产生这么明显的身高差的位置。不过有时也实在避无可避,谁叫她老是充当人家“老妈子”的角色呢。 陈瑞淡淡的法令纹在温和的笑意里荡漾开来,“要不你出去松松气我和你朋友好好谈一谈,看你这么紧张弄得我也有点紧张起来了,哈哈,有些东西也只有当事人清楚的,人太多也放不开是不是,而且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家长陪同吗?”这个笑话在师凡看来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师凡苦着脸笑笑。“放心,涉及个人隐私问题当事人有权拒绝回答,对于每个来访者的个人资料及信息,我们都会在征得来访者本人的同意下处理,至于最终效果怎么样就要看当事人配合程度了,所以你看这样好不好?”陈瑞医生当下的语气是极尽和蔼与温和的,师凡只得点点头,临走前半恳切半担忧似地看了秋冶一眼(然而长发遮住了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偶然发现她桌子下放在腿上握成拳头的手,便犹豫着在她手上拍了拍。 出来关上门之后,她眸中暗光流转,没人发现那个一直保存静默的女生――她的眼神――仿佛有一条线穿出来一直追逐着,连到那个走出门外的人身上。 师凡站在走廊上,和那些等候在门口之流的人一样,不过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没想这医院这么大呢,很多地方她都还不清楚,有些时候她穿着白大褂站到外面,就会被人逮到当医生问路,这一不好就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能去找别人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而走过EICU(Emergency Intensive Care Unit急诊重症监护室)的时候,那味道混合着被褥中久病病人缠绵卧榻散发出复杂而莫名的气味,普一闻到几乎叫人窒息。快步走过去,前面走廊转过去就是抽血处了,师凡每次上下班都会经过所以记得。走廊没有多少人,当她听见哒哒哒哒许多双快步跑来的脚步声时,师凡特意放慢了脚步,声音从转角处传来越来越激烈,还能听到车轱辘快速在地上滚动的声响,师凡呼吸渐渐放低,尽量贴着墙走。 “哗――”,一大堆人猛地从转角处冲出来,中间护着一张手推床,眨眼冲到了后面,几个最后的疑是病人家属,追不上的几个人联手搀扶着哭天抢地的老妇人,边含伤安慰边劝服她别跟去。师凡讶在当场,倒不是因为这一出伤情的画面,她脑海停留的是刚才匆匆一瞥那从床单下露出的一节手,整个红肿着,皮肤有的地方变成焦黑,肿胀程度超乎想象,绷紧的手臂几乎成了圆柱状,显出凹凸不平肉糜样皮肤,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白斑…… 失魂似的走着,以前在书上有图彩的病症不是没看过,但在现实中真正见到还是有点难以承受。这得要忍受多大痛苦啊,不如就不要清醒着好了,不用感觉到就好了……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感觉额头上衣料的触感,师凡立时推开几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人笑了笑,低迷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没关系,兀的带了点儿邪气。师凡只看见对方黑色的衣肩,白领内衬束到喉头,衣襟处挂着几条亮闪闪的胸针式银链,师凡不多想便走开了。男子整了整衣襟,轻轻挑起一侧唇角,跨步而去。 赶到门诊四楼的时候,秋冶正坐在走廊长椅上,静静的仿佛一座浑然天成的雕像。师凡顿时两眼放光,一股亲切的感情涌上心头,几乎压不住自己抽动上扬的嘴角。这一路上师凡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了,干嘛随处乱走,随处乱走还不长心眼! “对不住,我去外头走了一圈让你等久了。”秋冶站起来,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没事儿,才不久。”秋冶的声音淡淡的,低缓而悦耳,带着些安抚人心的力量,细细听的话还会觉出点空灵的意味来。“我们边走边说吧,先去吃饭”,师凡毫无芥蒂地笑着,一头热地想着秋冶其实原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的。 走出电梯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与两人擦肩而过,师凡还在想着晚饭吃什么,根本没注意到那人就是自己之前撞到的人,只是随着众多人一起挤出电梯。男子经过长发低垂的女生旁边时,极轻蔑地嘁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可称之为挑衅。秋冶仍旧不动声色地走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第十五章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身上有青斑,可能为生前挣扎留下的痕迹。” “秦队”,女法医阮云报道说,“我们在溺水女尸上消化道近胃贲门约2.5公分处发现一张纸条,字迹被组织血水溶蚀,经字迹鉴定的相关技术人员分析,所用笔为0.5mm的蓝色圆珠笔,字形和走势与档案室编号‘14010317’的焚火案件中的字迹相似。‘6.13’中送来尸体中并没有发现类似字迹。” “受害者被发现时都全身**,或者被烧毁面部及手脚皮肤,嗯……的确和当年‘1.03’案件很是巧合。” “巧合?”秦书轻笑一声,“如今翻案翻出来了才说是巧合,之前那‘替罪羔羊’都跑了吧,上头压下来并案处理,法院已经下了通知书了,”秦书的刘海杂乱无章地斜向左边,他用笔敲了敲小黑板上画的社会关系图,拉开椅子坐下来,“再联系一下他家里,看能不能通信,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八月中旬就要开庭审理了。”“对了秦队”,何其站起来,“那个逃……嗯那个人已经有消息了,据说有人看见他在西行街出现过。那还要不要把他抓回来?”另一个警员说道:“学之他们蹲点的时候发现……”“我知道”,秦书打断说,“那个人叫越非是吧,学之已经跟我汇报过了。不管怎样法院审理的时候他必须到场,这是为他自己洗脱罪名的机会!”,秦书手指交错放在桌上,沉思了一下,“所谓‘公正’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唉――这事实在太损了。”他双手戳进头发里,感受繁杂的思绪,又睁开了眼,说:“叫学之那边的,先稳住,不管怎样越非现在仍是服刑期,尽快找机会把那个人给找回来,最好……陈砾也一起去吧,和他好好谈判谈判,还有他家里。最好能自主缴械回来,否则越发说不清楚了,还要加上妨碍公务的罪名,让他自己好好担待着! “我们现在有三组人在外面跟进,一组在兰水埠,收集周围资讯及民事调查,轮胎印经鉴定为195/60R,载重指数暂无法确定,但已经确实是面包车适配(轮胎);二组人员在新市区信谊街道排查,元桐那边还没消息过来;三组……”,秦书看向何其,何其站起来,汇报道,“我们组在化楠小区查访了周围四个单元楼的住户及其三个安保室,转交过来的鞋印痕迹,足掌重,后跟轻,花纹大而粗犷,边缘不清晰,提出的泥屑中有发现橡胶和少量碳素存在,还有部分成分是酒精,结合花纹纹理我们这边判断为登山鞋。根据目击者描述,嫌疑人短发、偏瘦,年龄不大,经常酗酒或有出入营业性酒品门店的可能,我们的人……”秦书看了他一眼,何其讪讪地摸摸后脑勺,声音渐渐轻下去了,这时一个戴黑边眼镜年轻男子站了起来,行举之间毫无局促,大方之余又不嫌谦和地笑了下,说道:“抱歉,这是我做的心理侧写”,男子一身休闲服,唇鼻下留着淡淡的黑色胡须,年轻又不无持重的样子,“我看队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自己解析了一份报告,正好想拿给你看看,不知能不能有所帮助。”说着,秦书接过他手里的一沓资料,又抬眼看了他一下,想得前几日人手调拨,上面有分配来一个犯罪心理研究厅的专业顾问,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木庆与,举国同庆的庆,与人为善的与。” 全盛美食广场,师凡和秋冶坐在空余的餐桌上,周围是熙熙攘攘、哗声喧扰的人群,各种勾人馋虫的香味从哧哧滚烫的锅里翻涌出来。这一路下来,师凡从秋冶口中大致了解了他们在接待室里的情况。师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情况和她想的也差不离。简单来说就是陈主任问了十句,她有九句都是用沉默或点头摇头来回答的,然后陈主任就带她做了几个心理游戏,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灯光亮堂堂地照着整个大厅,人头攒动着一堆堆聚集在各个摊位前,砂锅前的伙计忙的不亦乐乎,厅堂顶上隔一些距离就有一个空调口。美食广场里到处开着冷气,所以尽管人多倒也不觉得闷热。 师凡只觉得有些有气无力,看着面前握着匙羹一勺一勺舀起馄饨吃的女孩,她吃得不缓不慢,优雅而带着几分认真,白皙而精致的脸颊透过背后的光看不出一丝毛孔,栗色长发搭身后,因为吃食微前倾的动作而有部分疏落地扑到前面来,眉眼微垂注视着碗里的食物,扑扇的睫毛时而微动,宛若展翼的蝴蝶。淡泊的唇色被温热的汤水润泽,显得更是生动…… 唉,真是可惜呀,这么好的大美妞,怎么就有“病”呢,怪不得“朋友圈”混得比我还要淡出鸟来,显然这是个大问题……师凡感觉出一些恍然大悟的东西来。 “28号餐美女!你的面好了!”师凡吓一跳,赶紧过去端餐盘。收回了神,师凡心里暗骂,自己是怎么回事,最近常常走神。不过不得不说,秋冶长得的确好看,看着养养眼福也挺好啊。现在师凡也算稍微明白了点当初为什么学校里的女生都不喜欢她了,人长得好又不联系群体,她独自一个把其它所有人关在外面,很容易被人曲解成高傲自大、不明事理、脾气怪异的“怪物”。 师凡小心翼翼地端着走,一面注意不让汤水晃出来,一面避免不小心被动来动去的人群撞到。有几个人嘻哈着从前面走过,说着什么怎么会、那个女人、不像、一起之类的,语气中还不乏惊讶的神色,听声音是男的。师凡心里顿时有些气闷,想到可能是秋冶学校里的一些同学。怎么男生都这么爱说闲话,兀自将那几个人都鄙视了一回。 坐到餐桌前,看了眼对面温顺而娴静的女孩,不动声色地吃着碗里馄饨,心里不禁柔软了下来。师凡暗自对自己说,以后一定再对她好点,拉近关系,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想想那时候的样子就很让人期待啊。 师凡兀自低头吃着,而此时秋冶抬起精巧的脸蛋,目光越过师凡身后不远处那几个神色闪烁还不时往这边望的混混,眼色是不与寻常的锐利和阴暗。几人竟然露出了顿悟和些微敬畏杂糅出的怪异表情,其中一个人按住一个同伴的手,摇了摇头,又讪讪地胡乱看了眼便一同走开了。 仿佛为了逗对方多开口说话,师凡吃着吃着就聊起天来。从她小时候的事说到高中,又从学校说到了医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怪事。“……怎么就突然起火了,成早跟我说化楠区那户可能是有人故意弄断了家用电线,引发漏电事故才起火的。你说这多可怕啊,什么时候人摸到屋里都不知道,要是当时睡死过去了,等发现时火都烧到床尾了逃都逃不出去……啧啧,我下午在医院里就看到一个人,我去太可怕了……”秋冶默不作声地坐着,听着说话,眼睛偶尔会从垂落的发间抬起来看一眼,倏而又忽的垂下眼睑。师凡还以为她听得很认真,说得越发起劲了。接着师凡说到了自己下午发生的“糊涂”事,“……我当时真的就一时没注意,直接撞上去了。幸好那个人脾气不坏,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不过奇怪的是他那么热的天气竟然还穿两件,黑外衫上还挂着几根亮戳戳的银链子,好看是好看,但也太会夺人眼球了吧!”师凡想想就滑稽,周围全部人都穿着短袖薄衫,恁热的天只一个人忍着燥热和汗水还裹着两层衣服,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怪异吧,或许会有直言不讳的人笑骂一句“傻B吗?”。 “诶,你说是不是啊?”师凡眉眼弯弯地笑着看着她,秋冶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然后漂亮的嘴唇开合说道:“你不吃吗?”师凡没反应过来,接着师凡面前那一大碗还剩一半的汤面就到了秋冶面前,师凡神色动了动,愣是没有动作。“不吃太浪费”,她如是说道,声音淡淡的不显娇细又不显深沉,字词间转换颇为自然生动。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师凡大概了解了秋冶的食量,只是比寻常女生多了“一两倍”而已!有时候师凡几乎怀疑她是不是一天下来都没吃东西,所以食欲全积攒到晚上了。从生理上讲这绝对是不正确不健康的饮食方式。师凡瞄了一眼旁边只剩下些汤水的碗,又看了眼对面径自“优雅”吃面的人,然后又看了眼那口只剩汤水的碗……师凡有些恨恨地咬牙,这人怎么怎么吃都不会胖呢。 第十六章夜色如笼 叮咚,一条手机信息发来。 “酸枣人:在吗? “盲响:嗯。 “盲响:最近怎么样 “酸枣人:不怎么样。[吐舌]因为看不见你啊” 师凡一脸猪肝色,什么什么啊,不对,你网上聊天这么皮怎么现实生活就没见你这么说话呢?于是打出去: “盲响:…… “盲响:哈哈哈。你是本人吧? “酸枣人:如假包换!下次什么时候验验货?[坏笑]” 呵呵,你变了,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师凡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然而不住抽动的嘴角和憋红的脸色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态。 师凡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时不时看下手机,一边走路。突然被旁边一下子拉住,师凡后退几步看向拉了下自己衣下摆又立马放开的秋冶,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前面人行道亮晃晃的红灯,“啊抱歉……”,师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本来还想说句谢谢,但总觉得这样显得有点刻意和奇怪的生分感觉,便又咽了回去。 秋冶轻轻别开眼,掩住的眸光在垂下来的时候越发暗沉。夜风时不时卷着舒爽的凉意扑面而来,有被离弃的纸袋时不时在路面上轻轻跃起,又徐徐落下。绿灯亮了,师凡走过去,而秋冶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始终保持着四、五公分的距离。或有两人不得不一前一后走的时候,秋冶要么慢几步,等师凡走上来,要么快几步,走到师凡旁边,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总会变成两人并排走的样子,而只要师凡不主动靠近她,她是绝不会去主动接触师凡的。或者说,她向来都这样子,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又像对所有人都熟视无睹,这个世界仿佛离她很远很远,又仿佛将她包裹其中,形成个“游离体”。 师凡怕她不快,便不再看手机专心走路了。现在发现了她这样的“秘密”后,师凡更不想去惹人家生气了。毕竟哪怕是常年在一起的好友也会有矛盾争吵甚至到断交的地步,更何况两人还是“半路”结交一起合租的,师凡可不想每天累死累活回家后还要花精力去应付冷战。所以师凡尽可能地多容让对方,让对方不会觉得不适。 今晚残月少得可怜,只有半天中弯弯的一缘。路道上车马游龙,光影不歇。夜空如洗的黑蓝色帷幕下,一点点星光撒豆子一样明明暗暗地闪,白的无华、紫的明艳、红的璀璨、绿的惑人……一大片一大片离离散散的落在柔软如湖底般的夜色之中,飘渺的赭色烟云疏疏袅袅地缭绕在残月周身,愈发显得虚幻而不真实般的迷蒙美。昏黄的路灯一盏盏照下来,落下一圈迭交一圈错落的光影,又渐渐往更深处的黑暗延伸,那里沉静而深邃,是越看不见底就越发引人探究的深渊密地…… 师凡感觉总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轻轻侧目看了下旁边。长而轻松的头发铺下胸前,绒绒的边缘仿佛在她身上镀上了金色光晕,身材匀称而高挑,在这样的背景烘托下师凡感觉她不像真人似的,仿佛一触碰就会羽化消失。于是师凡像之前一样极为自然地想挽住对方的手,谁知对方竟像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突然错身退开了。师凡悬而未落的手尴尬地抚了一下鼻子,说道:“哈哈,抱歉,我刚刚还以为你白袖子上沾了东西,呵呵……”真的是好烂的借口啊,傻子才听不出来你说的谎话,师凡暗自腹诽自己。没成想秋冶竟也顺坡下地说了句“没事儿”,这让她在尴尬之余又不禁叹想着,秋冶真好,要换别人……嗯,怎么样呢? 继续当做若无其事地走,微风不逢时宜地摩挲耳鬓。师凡一边闲说话,一边抬头很自然地看向她的脸。当然师凡仍旧只看见了她精巧而白皙的下巴时不时从阴影里显现。有的时候师凡真想一骨碌把她的头发都撩到后面去系好,因为师凡自己是受不了做事的时候头发总碍人碍眼地飘来飘去,实在难受得紧,所以平时她总会简单而粗暴地把头发往后系成一个马尾,只留下额前不多不少顺下来的刘海。 路上行人很少,两人闲庭漫步似的走到滨江公园,人便多了起来。虫鸣嘈杂,混合着近处远方的人声,还有露天响播的音乐,在耳边闹成一团,实在不是什么赏风赏景的时地,于是便快步往家里走去。 感觉到手里的振动,师凡以为是什么短信提醒,便也没管,转动钥匙先开锁进屋再说。客厅灯亮,秋冶转身关上了门。师凡一看手机,只见它震个不停,原来是陈主任的电话,当即接起来:“喂,陈老师好……”师凡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回应着往自己房里的走去,“……嗯,这样嘛……那如果……”师凡靠着自己房间外的阳台,夜色从四面八方暗涌着,五楼的风吹来钻进衣服里,还是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下周一再过来办理一下实形手续吧。我这边会给你准备好一些设备以及专业精神科的联系。假如真的是那样的话,我建议尽快和她的家人联系好,继续后续的治疗工作。严重起来这可是不闹着玩儿的……” 关掉电话,师凡居高临下的从黑暗里往下望,叹了口气。感受夜色下街灯匍匐的光,竟有小雨丝丝沁入皮肤的凉意。不由紧了紧领口,师凡回到房间里,也不开灯,直直趴到床上。 浏览器的搜索栏上打出了“梦游”两个字,删掉,又重新打上了三个字――“抑郁症”。结果搜索出来的近都是些“得了抑郁症怎么办?”的大肆广告以及“关爱健康、生命和谐”的一些论议,或有介绍抑郁症精神症状的大都止于浅表,没有更深入的说法。看了一会儿,索性扔掉了手机,正打算翻找出以前的书来,只听又响起好几声手机提示音。打开一看,全是成早发来的,聊天界面一整页全是他发的,除去那些有的没的废话,大致意思就是“我被调到别的部门配合工作了,就近可能都过不来找你,难过,需要安慰。”师凡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男朋友”,不过现在她实在没心思再和他玩“你猜我不猜”的游戏了,随便敷衍过去后又在床上躺了下,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赶紧收拾收拾去洗澡睡觉。 水雾在空间里蒸腾,温热的气息,模糊了灯光下的人影,水花哗啦啦击打在白瓷面上,冲刷过光滑的肌肤,一颗颗米粒似的溅到各处,鼻尖充溢着浴液的芳香,感受每一个毛孔在潮湿而燠暖的空气里舒展……师凡为了方便同时规划出支,很多东西都是租房里共用的,秋冶也没有什么异议。所以浴室里进去一般都一个味道,倒也省了其它味道混杂而打击到鼻子的“适应性”。 师凡一抹脸,关掉淋浴喷洒,水珠疏落地挂在热浴后白里透红的皮肤上。她晃了晃被热气熏得有些忽恍的脑袋,用干毛巾擦拭着头发,穿着浴衣就出来了。 卫生间的门打开,光立时就透到黑暗里,铺在小客厅木棕色的地板上。师凡只感觉四处一黑,黑得不见五指。眼睛微微眯着,搓头发的手渐缓下来,定了定神,待眼睛稍微适应黑暗后,借卫生间短短投出来的光,她顺着墙打算先走回房间。突然,只听身后“啪”一声轻响,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师凡脑中一空双脚立时僵在原地,冷气直嗖嗖地从脚底窜上脊背,后脑勺觉出一阵冰凉,身后的皮肤也发麻似地往四肢各处蔓延,脚下却分毫迈不开。前面还有几步就自己的房门,虚掩在混沌的黑暗里,右侧模糊的轮廓分明是沙发。微侧角度只能瞥见桌椅枝节分形峭楞楞斜戳过来的虚影,如同一根根冰冷破败的铁栅栏,布满恶意地投映到身上。 第十七章雨夜锁心魂Ⅰ 意识里只充斥着发寒的颤意,空白和恐惧争夺神经绷乱的领地。师凡眼睛里一瞬发狠,手掌便摁向墙那处的开关,谁知一错手,掌侧重重拍到实墙上,同时被另一只手死死锢住手腕。师凡痛得嘶嘶直倒吸气,毛巾早不知甩到了哪里。那只手力气极大,越挣越挣脱不开,下意识就能在脑子里想像到手腕处箍着的凹陷一圈发白的现象,感觉那一根根骨节压迫的痛意,似乎快要把自己的手腕活活掐断了。 师凡抬头看去,模糊的轮廓,人影整个陷在黑不见底的阴暗里。恐惧攫住了她的眼睛,突然闪电样的白光跳跃着一闪,照亮了厨房门框。师凡看见自己落入了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深沉而凌厉,明明似曾相识的眉眼里却不见往日那般的温顺和美,黑色的瞳仁里散发出令人胆寒的疯狂而非人动物般噬血的光点,脸色惨白而鬼魅,暴露出扭曲的神情……不,应该说,这种非人似的情态,师凡几乎形容不出来心里真实的感受,这是怎么在一个正常人类的脸上形成的?(她大概从来也没有见过的) 闪电闪过的一瞬,师凡仿佛能从她脸上暗淡的光影里描摹出她的五官是怎么杂糅地黏和在一起,每一条细细浅浅的面部肌肉重新排压形成的沟壑纹理,更该以“一头来自地狱的野兽”描述来说才更合理。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有交错黏连的发丝垂过身前,瘦削而白皙的脸颊此刻更是锐利如刀石刻磨出来,诡谲的脸色分明已经看不清她本来的意识了。黑暗瞬息又扑灭了整个空间,感官在未知的黑暗里越发明显。师凡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双眼睛,仿佛自己不过是她手下卑小的猎物……残余的理智让师凡用几乎脱力的右手去抓她的肩膊,触手是冰凉的皮质滑腻感,她用劲抓住她身上类似皮衣的料子,试探着喊道“秋……秋冶……你怎么……了”,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颤抖,她一面着力支着秋冶,另一面贴着墙边,她开始找着力气轻晃着那个人,“你是怎么了?快醒醒……我是师凡……”快醒过来…… “……我是师凡啊……” “……师凡……” 快点醒过来…… “……松开……疼……”,忽恍的意识,黑暗里,有模糊的声音。 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醒醒啊……快点……” 快点醒过来…… 醒来…… 黑暗里,有人执著地一直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是谁?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哗哗哗地打响厨房外的雨棚。 不知什么时候,秋冶醒来就发现自己站在客厅里。乒乒乓乓的雨声扰乱在耳际,闪电时或闪过,照亮了客厅一半又倏地回到黑暗里,师凡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远的距离,一边揉着发红发烫的手腕,一边偷偷瞄着自己,那眼神里分明有不满、畏惧、忧心以及……戒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纠起一阵难过。 师凡见她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她收敛了之前狂热而诡异的气息,便稍稍平稳了呼吸,一面贴着墙靠着,一面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生怕她一个冲动就突然扑上来把她撕了。真要和她较量起来师凡可没有十分的自信,以前看她虽然高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感觉很是怯孺且易推倒,现在看来完全相反啊,就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打激素都不会有这么强的效果吧!更何况自己还穿着浴衣,拼力气是丝毫没有胜算的。而且抑郁症的人到一定程度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一旦想不开或怎么样就会产生自杀或杀人的念头。想起秋冶那么一副狰狞可怖的样子,不禁又是浑身一个寒颤。顺手摸向开关,正准备按下,突然被一只手挡住了,师凡赶紧把手缩回去,一面有些心悸地看着黑暗中的对方。 “你……你没事儿吧?”师凡想了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本来是挺正常的动作,但在黑暗里做出来就很滑稽,又不是睁眼瞎晃手做什么,但此时大家都躲在黑暗里,更何况之前诡异的气息还没有散去,谁也看不见这好笑的行为。这时又一瞬闪电闪过,只见秋冶微别过头,长发疏疏落落地从后面盖下来,头微微垂着,她的脸色隐匿在看不见的暗影里。师凡吁了口气,想,总算应该……是醒回来了……吧? “我……”,师凡正想开口说话,只听对方先发出了声音,便稍斜过头,正正地平视着对方脖子下方,想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磕磕碰碰地试着说,师凡竟从中感觉出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来,“……有哪里……有伤到你吗?”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得到什么了不得的答案。师凡煞有其事地笑笑,晃了晃之前被捉住的左手,说道:“差点和你在梦里打起来,幸好这只手没废。”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周围一切都很安静,两人都站在夜色里,只有开着门的厨房有室外的灯光透进来,跃到客厅的一角。 师凡正想转身把灯打开,却又被人按住了肩膊,她停下了动作,随即身后那只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你想知道吗?关于……我的事情。” 雨滴落在窗弦的声音,宛如手指在夜色里弹着秘而不宣的乐章,滴滴答答,冗长的音色里有说不出的伤。 那是个新旧交融的时代,岁月赋予紫醉金迷的繁华铺张,交通、电力、能源、新科技……大力跨步引前,却也意味着旧面貌的更替与剥离。那时候农村还卡在旧社会的“犁跟头”,五六政策还没有普及到乡里邻间,许多村里的年轻子弟眼慕于城市的繁荣整洁、先进高档,为了以后以及利于后代子孙着眼想,都结伴结友地往外面闯荡。留下来的都是那些经年与土地打交道,离开便无处安身的一辈子守着土地的老农。他们与土地有着解不开的情结。年迈的父母或有不舍得,却总是欣慰地送他们远家离去讨日子,去找他们想要的,美好生活。有的则连同妇孺一齐带走,而剩下的,他们,一辈子与土地左右在一起,未来的明天都靠孩子们自己打拼争取,外面再繁荣锦簇,却也禁不起舟车劳顿的折腾了。 初到城市的目的很单一,就是赚钱。理想的情况最好是先努力从小活干起,一步步累积或上升,最后有能力买房买车并能自己开一家正规铺子或者在企业坐上高管,人生就算不虚此行得到圆满,以后户口迁到城市,自己为下一代打下奠基,自己的孩子仍旧在城市享受先进的生活和教育,这实在是每个来城市打拼的人们最最美好的梦想。然而实际情况是你每天都得和十几个人挤一个工作宿舍间,晚上闻着各种汗液脚臭混杂的气味入睡,一天下来除去吃饭睡觉上厕所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留给自己的。在极度压抑而冗长的工作里,那些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休闲娱乐的场所就越发显出如同“天堂”一般的存在。 秋冶的父母也是大批“民工潮”中的一份子,一开始大家的目标都很明确,也像大部分先进青年一样不遗余力地起早贪晚,奔波劳碌。然而岁月的检验从不为任何人有所保留,它总是残酷而无情,它对事实真相的执著从一个人的命运可以看到,有时候却又不无与时运接壤。 第十八章雨夜锁心魂Ⅱ 时间泡在无情的岁月里发酵,那里的一切都还待在昨天,深渊里他只看见自己,一遍遍重复用刀子刮开回忆。 ――题记 她的父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裂痕。起先只是小打小闹,后来渐渐摆到门面上大吵。日子久了,原本还有些别的住户邻边过来劝劝架,两人怕吵到别人还稍微收敛一点,后来越来越恶化,邻居为了以后自己的孩子着想也搬走了。于是两人早晚碰面就越发不客气了。小矛盾在一点点积累两人的关系也愈发疏远,家里终日烟雾缭绕,平时不碰烟酒的男人整日烟不离身,喝得酩酊大醉,女主人为了生活四处借贷。这日回到家里两人又大吵了一架,地上砸了一片混乱的瓢碗碎瓷,他们吵着吵着吵到孩子,还红眼怒气地大声嘶喊,小孩还躲在角落里哇哇大哭。有人抓着凳子直接动起手来,“你打啊?你打死我连离婚证明都不用办了!打啊……”两人推搡到门口,不知怎么突然一声巨响,女人尖叫一声,一阵木凳撞击在地上翻滚声以及重物砸下楼梯的嘈杂之后,小秋冶走出门,就看见楼梯下一片鲜红的血迹。男人头朝下歪斜在下层楼梯上,脚还搭在台层上四五级台阶,脑袋磕着墙角,身子卡在这个极不协调的姿势已经一动不动了,只有乌黑带红的血像泉水一样从他脑袋下面源源不断地蜿蜒流淌。女人呆呆地站着。 那天晚上仿佛时间变得很长很长,却又短得让人觉得模模糊糊什么都记不起来。小孩儿被外婆抱在怀里,呜呜呜地哄着。小小而懵懂的年纪,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她从此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父母的关怀,她再也体会不到从前久远而模糊的爱了。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叔伯们抱都不愿意抱她一下,姑嫂拉着自己的孩子远远地站着看。她把脸缩在外婆的怀里,紧紧嗅着那干净的清香以及混合着厨房糠米的味道。最终抚养权落在了外婆那一边。 小孩儿五岁还没有上学,外公外婆为她四处向人打探学校的消息,说是月份小要到来年九月开学了才能报名。村里孩子不明缘由的还愿意和她玩,大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着谈资并或有对自己的孩子隐隐的暗示,后来大家渐渐都不和她玩了。他们远远地疏落她,玩笑似的叫出她外公的名字,拿石子扔她,不让她加入到游戏中来,不知谁带头喊起了“怪物”、“牢改犯”之类的话,其它几个孩子也好玩似的站着一起喊,在田里劳作的大人把无知的吵嚷着的孩子们赶走。小秋冶越发不想和人玩一处了。有时候她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玩儿,或者自己低头玩石子,或有好奇的小朋友走过来,一脚把地上画的认不出形状的泥巴踩烂,小孩傻兮兮地笑笑走到别的地方继续玩儿着画。 那次有个男孩子似的小朋友走过来,“他”迎着艳丽夺目的阳光,脚下是学校里绿茵茵竞相生长的草坪,“他”笑着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小小的农村小学破败而又不乏生机,那时候校门外常常有来摆摊卖小东西、贴贴纸之类的,还有路边推车来卖烧烤小吃的。时或会有校外的大哥哥大姐姐进来,穿着光鲜亮丽的整洁衣服来看母校。学校时常长篇大论地教育不要吃路边摊,不要喝生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然而世情变化万般,对于一个未及总角的孩童来说,要识别善恶是非要多不容易。 “……那天下午放学下起了大雨,天很黑……” 师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慢慢听她讲,黑暗里秋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用任何语气淡淡地讲着仿佛与己无关的事情,“很多小朋友都被接走了……” 小孩儿的外公或外婆还没有来,雨滴嗒嗒地湿进走廊大厅里,深色印迹浸渍了地上一大片。里面干燥的地方全是乱七八糟的水迹和鞋印,没有人说愿意捎带她一程,哪怕有的是同村隔着上下街的。保安大爷时不时走出来看一下,不知道是看人走出来还是看人走进去,反正等等他就要关门了。小孩儿想着雨落得小点就直接跑出去算了。她背着小书包走到校门外的时候,就看见那里树下的男人带着伞冲着她笑。那男人她认识,很像村里开小商店的那个,平时和外公他们聊的挺好。那个人对她说她外公被事情耽误了叫他顺路过来接她回家。小孩儿以为他还有别的什么事没办完,要赶路,所以只顾着走路也不说话,小孩一路跟着也没奇怪多问,走着走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分明不是回家的路了。小孩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突然从身后捂住她口鼻,脸上一凉同时有股刺激性的味道钻进鼻腔。 雨伞倾斜着滚倒在地上,啪嗒啪嗒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仰面朝天的伞里,无人问津的泥点在溅落雨花里肆意跳跃着。 闷雷时不时翻过天边,缓缓从心的这头碾过那头,师凡听得心惊肉跳。闪电又唰地在客厅白了两下,沙发上的女生长发垂过头顶,黑色皮衣甚是冰凉地反出一些光,脸色全部沉入黑暗里,露出些许青白的下巴,宛如鬼魅一般…… “……我醒来的时候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巴也被胶布绑住了。在车厢里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哼……那其实就是人贩子……”,她冷笑一声。师凡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揽住她的肩,柔声说:“然后呢?”“然后?”她脸侧的长发微动,转过头看向师凡。师凡不禁心头一跳,讪讪地又把手放了下去。心里不由哀叹,这个人仿佛就是个会行动的伤口,叫人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而她已经转开头,径自说道:“我要谢谢他们,让我碰到个好人家……他,不只帮我报了案,还帮我找到家里”,她口气十分随意,仿佛说吃饭睡觉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里同意把我过继给他,他成了我继父,供我吃喝用度……哦对了,他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 ,秋冶说着说着,渐渐笑了起来,空灵的嗓音在雨声里如同划裂的破竹,沾了磁性的低韵。她极跳脱地微歪着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人,邪佞地扬起一侧唇角,“哼……怎么?可怜吗,你也同情的,是嘛?” 外面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地击打声,又一阵滚雷仿佛碾窗而过,师凡浑身一个激灵,外面风雨交加,愈发惨烈。闪电时不时刮进客厅。师凡一步步后退,看着那个融着黑暗慢慢靠近的鬼魅,呼吸几乎放缓到屛窒。后背贴着墙,她瘫坐在沙发扶手上,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黑糊糊的人影不断靠近。头努力往后仰,几乎想就直接陷到墙里面去。感觉铺鼻而来一阵甜香,脸上传来痒痒的**感。师凡几乎换不过气来,感觉对方的鼻息都要喷到自己脖子上来。她拼命闭着眼睛,别着头想,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脑子全档处于空白中。突然,上面轻轻地哼笑一声,巨大的压力退去,听到缓步离去的脚步声,最后随着砰一声脆响,声音消失在门后面。师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直身子,擦了擦额上泛起的虚汗,心里还跳个不停,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一样的既视感。感觉脸上的**感还在,不自觉地揉了揉脸颊。她……她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太可怕了,师凡抚了抚心口,心有余悸地又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今晚的事情实在大大超出了她的脑容量。师凡捂着额头,又一声惊雷,爆裂在她耳朵里。 第十九章西行街255号 这里是人员汇集的路口,这里有形形**的人。他们有的是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有的是减妆干练的白领丽人,有的是从头到脚包装一体化一直骑在车上的快餐送卖员。他们有的站在最光鲜艳丽的角度俯视,有的却还在扬尘飞土的垃圾箱里伏拾。这里是这个城市繁荣的边角地,是人人心向往之的贸易中心临界点。在它里面曾经那么风光无限,日夜无歇,而如今它落入平凡的世界,到了晚上,它仍旧是上下九流讳莫如深的不夜天。 “怎么还没出来?”有些不耐烦的年轻男子皱眉看了看手表。他梳着稀疏平常的刺剌板寸头,肤色偏暗黄,脸颊下陷致颧骨明显耸起,灰T恤显露暗黄的边角。行人熙熙攘攘挎包并肩说笑同行。防护栏外的车行道一辆辆排着,如同龟行还哔哔不住地按喇叭,速度却丝毫不变。有性急的行人自顾自在车与车之间胆大地穿梭。男人时不时眼带警惕地看向四周,从一张张普遍寻常而形色不同的脸面轻易划过。他的眼睛时常会望向同一个地方,宏发银行门口,一个保安不见神态地站在那里。不一会儿,手推门的玻璃被拉开,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一只黑色提包,金丝太阳镜在光照下辐散出多彩的光泽。托了下眼镜四下看了看,迈步向某个方向走去。消瘦的男子立马笑意盎然地迎上去,“辉哥!那个……” 矮个子男人看也没看他,自顾自走,男子止了口,微躬身跟着后面,眼白大得在不见肉的脸上十分明显,还目光矍铄地转,越发显出狗腿的模样来。 “上车!”黑色奥迪车亮了几下,两人拉开车门,一个坐后座,一个坐副驾驶。后视镜里,几个男的谨慎地看向这边,打算往车子方向走来。驾驶座上的男人冷呵一声,“……条子发现了”,钥匙转动了一下,“坐稳了!”说着,不待其他人反应,一脚踩下离合器,车子后退几步,极轻巧地跃出人群,穿进一重重车海里。鸣笛声一路长啸,居伟往后看了看,“妈的,跟这么紧!”棕色保时捷时或甩在后面被其它的车挡住,不一会儿又阴魂不散似的出现在后视镜里。驾驶座上的男人没有说话,脸部紧绷着,灰白色的头发还夹杂着些许黑色短茬儿,鼻梁上架着墨镜,动作却越发专注娴熟。转着方向盘,猛地踩下加速器,车子在路上开得如同飞机游艇,矮个子男人抱着公务包双手攥紧勒在身前的安全带,坐后面的越非已经面如土灰将手深深陷进车门凹槽里,瞪大眼睛慌得几乎吐不出字来:“喂!……这,这这……” 不一会儿,车身后就出现了几个穿黄绿色制服的警员,红灯闪亮,摩托车纵横交错地穿梭在车辆之间,鸣笛呜呜声仿佛就要贴到屁股上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就要追上来了……”越非那张骷髅似的脸越发酸苦着,颤着的公鸭嗓音仿佛就要脱出哭声来。居伟皱着眉头,一脸放不开的厌恶似的低骂了句,“闭嘴!”越非悻悻不说话了,时不时担忧地偏头往外看。 他心里正窝火着呢。本来可以坐屋子里吹吹冷气,看看近日新出的一些时尚女性杂志,唤唤手下的服务生做做按摩,多滋润啊。偏偏被人叫来做这种苦差事,不讨好不说,还要被一窝条儿追着飙车,说实话,要不是这次迫不得已他真是宁愿去“滚驴子”都不坐这白榔头的车了,“云霄飞车”?得去半条命啊! 奥迪车驶进地下停车场,上面是一家跨国国际贸易公司,停车场满满当当都是车,络络不绝地时或有车子进来出去。找着空位子一停,几人马不停歇就立时往另一边走去。白发男子带头坐进一辆白色雪弗莱,左耳耳缘处连套着三个骷髅纹样耳环,银白色质地闪过折射的光。这时警笛呜鸣着,一辆警用摩托车已经开了进来,红绿灯闪个不停。“站住!前面的……”白坤诡谲而凶狠地目光从镜片侧口斜睨了一眼,车窗徐缓上升,墨褐色玻璃遮住了那警员奋步跑来的模样,在他即将碰上车身的一瞬,车子倏地一窜,扬长而去。 “……喂!……”后面一堆警车追上来,“快!截住他!”“往四华街方向跑了!”嘭嘭几声枪响,警笛声四鸣,在地下停车场路口响成一片,有几辆车子已经往外跟去了。 “……秦队……是,我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嗯几名交通警员也在这边……好,收到!”付学之结束通报,朝后喊了一声,“城西西郊!” 衫林郁郁青青,虫声嘈杂在每一处荫地,灰土石砾上数几双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激起一点灰尘。几人都凝神警惕地举枪看着那个背身蹲在路牙边的男子。“站起来!”男人缓缓地弓身站起,双手仍然紧紧抱住头。“把身上的枪扔过来!”男人颤巍巍放下一只手,往自己身前的口袋里探去。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枪口黑洞洞地直指那人。那人一抛扔出一支黑色手枪。好小子,竟然还私藏非法枪支。 成早在后部跟着(未正式入员,只能跟着跑后勤),远远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东西顿时有些好笑。随即只听那灰T恤的男人苦着嗓说:“……这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是是……是另外那两个人塞给我的!真的……求求你们不要抓我回去……听说你们是来给我翻案的是嘛?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那个叫越非的男人在被“请”上警车的时候,嘴里还一直不停地说着“我是无辜的”。这事情多少他知晓过一些,一时间心里不知道该做啥感想。 在场的警员都是经过各种培训选拔上来的,对些枪支弹药的熟悉程度绝对比平常人要更清楚。越某抛出来的那支根本就是玩具手枪,掷地声异于真枪,而且空透音小而脆,分明是塑料的,颜色也不对,阳光下有异样的色彩。这不是成早第一次随队出警,不过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却又说不上来。 “……骗小孩呢?这,假枪!”“报告警官,越非在审讯室里非吵着要回去,而且拒不供词”“都要洗白了还这么不老实!……跟他家里联系过了嘛?”“联系了”,一个女警员说,“这会儿应该都在审讯室那边。”“嗯……”,秦书沉吟了一下,“先暂时拘押在收容所,和她父母好好谈清楚,不要再出乱子,否则他永远也洗脱不了嫌疑!”说着,他看向技术科的人。 “秦队”,一个技术人员站起来,说:“这种玩具手枪是几年前上市的,里面的‘子弹’也不过是小于5mm的塑料弹丸而已,绝对没有像子弹样的爆破和冲击力。虽然在现场没有发现子弹,但从地面划痕和距离等可以分析出……”“行了行了,”秦书一脸不耐烦,“那套理论你们自己知道就好!说关键的。”“玩具枪被人改造过,造成枪弹痕迹堪比***手枪的0.25倍,没有金属元素残留……应该来说是‘水弹’”“准确来说是‘冰弹’”,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木庆与说道。秦书看了看他,实际上,警署里一直没怎么用上这个小年轻,且不说所谓的犯罪心理如今被各个媒体阶层传得神乎其神,除了表面光鲜一点,实际真正遇到事情除了用到脑子,更多的还是要武力够本。倒是他自己还挺会抓发挥的余地,这次在城西西郊抓到逃跑的越非虽然也是他推测出来的,倒也碰对了,算也本分得当。于是秦书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报告警官”,何其慢吞吞站起来说,“学之那边说说……那两个人在西行街附近失踪了!” 黑漆漆的楼道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以及渐渐响起的喘吁声。矮个子男人拼命赶着前面那人,喘吁声只听闻从他身上传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呼呼”,他急喘了几口气,手里提着公文包擦了把汗,“条子早不见了,你赶鬼呢?”居伟呼了几口气,一脸莫名其妙,都到自己家门口了还跑这么急。嘿嘿,他突然想到什么,咧开嘴坏笑,“不会房里哪个姐们儿在等吧!”前面白头发的人停住,侧头用那双常人一看就觉得极凶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而和他常相处的人会知道,这是与其他人一样表达无语而懒得搭理的意思。他继续往前面跑,低沉的声音在暗淡的光影回旋而逐渐迷糊,“和你床上的‘塑料娃娃’呆去,我值班要迟到了!事儿你去报给梵霖……”居伟顿时感觉满头包,竟然让他一个人去挡那“冲锋口”,心里便恨骂那死锤子。 安全通道下来,迈过尘灰盖地的走廊,昏黄的灯泡间隔的照亮地下室,蛛网夹杂着胡乱飞舞的蝇子,尘螨味还有不知名的味道沉重扑鼻。走廊尽头有一扇小门,没有人知道这扇门的背后连通到哪里,但到过这里的人如果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暗铜色形如朽木的铁门上方,有一块几乎与斑驳的锈迹融成一体的牌子,字样模糊可以辨认出“西行街255号”。 第二十章矛盾心理 居伟咳咳拂打着半空中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灰尘,嘴里又骂了几句白榔头这锤子,也不思考“榔头”和“锤子”搭一起哪里有问题,心里愤懑着走出地下通道。 洁白的墙壁,五彩的霓虹灯光线间隔着从天花板上方打下来,走廊两边是一扇扇闭合的门,地上铺着一层柔软华丽而不失大气的红毯,脚踩在上面只要不是刻意加重,都听不到声音。门外是如此,门内就不知道了。 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阴影仿佛与外面的天色融为一体。矮个子男人微垂首站着,之前的手提包被边上的一个保镖拿着。凑近了看,就会发现男人脸上细密的汗液,从额上一点点冒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晚Boss竟然也在这边,这下可怎么交代,说得不好可能…… “居伟!问你话呢”,梵霖不快地抱手站在办公桌旁,飞机头短发发梢上蓝色魅影在偏暗的灯光下越显潮流,从他脸上一点近四十岁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平时不是就你话最多!这会儿子怎么磨磨唧唧的,快点的……”居伟十分讨好地点头笑道:“不是,今儿不是比较背嘛。那几个便衣的早就蹲那儿了,一马虎眼没注意就差点被他们逮到,小马的那辆奥迪也被扣了……”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抬头往上瞄,桌案上那模糊的人影正好在背光面,所以只见一团黑以及模糊的轮廓。梵霖听了嘴角扯了扯,全程他的眉毛就没舒开过,打断道,“不是让你说这些!问你那枪怎么回事?”之前手底下过过一笔枪火,因为来路不单纯,怕是“黑五行”那伙人有什么苟且的意图,Boss下话全部拒收,甩不回去的东西尽数烧毁掩埋。这些手底下的恐怕有几个眼红心热的迷了智,不顾死活地偷拿了来也说不定。“别胡诌八扯的啊,我不记得事务处还给你们配过!我每天都会去那儿查记录的,我还没眼瞎,别给我装孙子!” 这时房门开合了一下,进来个白发青年,正是白坤。“老大”,接着又对着桌案前那人躬了躬身,“封总”。不待发问,他便答道:“越非已经被顺利带走。”狭长的目光不退不避地迎上对面那男子的眼睛,“不过期间出了点意外”,他眸中闪了闪,“我们在车上发现了一支遗留下的货。” 这几天师凡都在医院里忙碌着。其实也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作为还没有资证的实习生来说,主要还是做些无关紧要的工作,适当时做些临床报告给带教老师检验加工下后,再签字。自从那天晚上后,师凡觉得自己带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她没有在之后向秋冶求证那晚她说的事情是否属实,更没有对她提及她的异常状态。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无意识的逃避行为。早上热好早饭便出门了,晚上她回家了秋冶还没回来。她只道是秋冶在外面兼职,时或晚归,有时担心便发条信息给她,倒也不去过分注意。两人碰面的几率越发少了,尽管她们面上仍住在一个屋檐下。 师凡逮着机会便会去心理科坐坐,一来二去和那科室里的医生护士都面熟起来。实际上医院里的心理咨询室只是个很小分支,所以规模、资源及人才配备并不丰厚,平时坐诊的也就一两个而已。师凡一般都会找陈主任,一方面是因为他掌握了秋冶为数不多的一手资料,另一方面出于私人原因想,她也不大乐意接受太多人知道这些偏隐私的东西,更何况是在当事人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更不会去这么做了。 “……所以你觉得症结在哪里?”陈瑞保持一贯和蔼的笑容,说得仿佛不是在考学生,而是在话家常一样。师凡私下里也做过些这方面的功课,她在脑中过了下那些看过的词句,斟酌道:“心理社会因素吧我觉得,但是也不排除其它因素,比如过度劳累、熬夜引起睡眠不足以及是否服用安眠药等导致睡眠过深问题。遗传因素一般是有阳性家族史居多,据我了解……可能性不大。”师凡发现,她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如果从专业角度来讲,从已知来说这点资料还是远远不够的。陈瑞点了点头:“从一般层面上讲是这样的”。他抿了口茶,法令纹浅浅泛开,“还有发育因素。你应该知道梦游症常常从儿童时期开始,幻想能力越丰富的在其他因素影响下也容易导致梦游症状。通常认为与大脑皮质发育迟缓有关,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它会逐渐消失。但如果……”,他的表情仍旧无甚变化,师凡却从他语气里的些微变化感受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到成年,而且有趋向严重的倾向,我们就需要考虑一下有没有癫痫一类器质性病变的可能了”。说着,看到师凡有些惊诧的模样,觉得这样说仿佛有点吓到小同学的样子,又和缓了些语气,道:“只是一般性的可能而已。从抑郁症的角度来讲,它的典型症状也通常表现为心境低落、兴趣和愉快感消失,导致劳累感增加和活动减少的精力降低等现象。除了对自我评定的降低和对外界的消极态度外,生理上表现也有睡眠障碍和食欲下降等”,他顿了一下,说:“还有稍作事情就有明显的倦怠感……这有必要和神经衰弱症区分开来。”师凡定神看着他,身体略向前倾,问:“它们有什么区别吗?”“这两者从典型现象分析还是比较好区分的,但在早期的鉴别诊断上,往往容易混淆。抑郁症是一种心境障碍,起因复杂,但在早期时候会和神经衰弱症状类似,有疲乏、注意力下降、睡眠不足以及各种躯体不适感等表现,而躯体检查却没有阳性体征。这时候如果忽视患者抑郁情结往往会误断为神经衰弱。抑郁症患者会更倾向于自责、自罪及消极轻生念头,其症状可呈现出晨重夜轻的节律性波动,它的睡眠障碍特点是早醒。这点可以用来区分。 “神经衰弱对社会功能的危害性较抑郁症要弱些,但也不能以偏概全,抑郁症病程还是有周期性缓解现象的,不过复发率比较高,一般都是进行长期治疗。而且神经衰弱病人不同于其它器质性障碍的是,他会在自己的症状严重影响到自己的社会功能时,会为此感到痛苦担忧或者是主动求治,这点也可以与精神分裂患者区别。因为精神分裂患者早期也可能会有类似神经衰弱现象,但他们的痛苦感不明显,求治心理就更不强了。”“其实……随着时间推移,长到几个月后,等病症发展和精神症状表现出来,也就可以辨别了吧。”师凡感觉自己脑海里隐隐有什么东西跳过,却在自己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又无处寻起了,心里不由有些烦躁。 “这样确实是”,他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拇指间或自然地碰在一起,目光却极其精锐地从厚底镜片下透出来,“而很多东西如果从早期时间不及时找到症源,采取有效措施,到了后期变成严峻问题了可就来不及了。”他半开玩笑半严肃似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或者说,她,你的室友,你为她私下做这么多,她想不想让你这么做?”师凡突然有种被人窥探到内心的感觉,莫名的无措让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她眼神闪了闪,拿着之前说服自己的那套说词顿时感觉有点站不住脚跟。想自己当时想得那么自信满满、斗志昂扬,被那种博爱的责任感自我渲染,而把它放到门面上来讲的时候,顿时感觉压力巨大,那种空虚、无力、华而不实的虚伪感一阵阵撞在心上,让她感觉四肢发凉,头脑麻木,仿佛外星人一样说着一个个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字眼。“我……我……”,她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不知道……”。她闭了下眼睛,从脑海中拼命搜索词句,图像从从前在学校的时光闪到那个颀长挑丽却总淹没在沉重的灰暗里的背影。她攥住衣角,控制自己不自觉的颤抖,很奇怪,明明房里的冷气没人变动过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些冷。“……我没有想过……不,不是!我先前有想过的。我不想一个好生生的人变成……变成这样。我只是希望……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控制病态发展。我觉得医者就就应该这样……如果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自己……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实在是……太可怕了!”陈瑞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又给她重新换上热开水。师凡碰着手心里的暖意,冲他感激地扯了扯嘴角。心下稍稍平复,她略显局促地说道:“陈老师,抱歉……我之前没想好怎么说,言词有些不当……”“哈我难道长得那么抱歉吗?”陈瑞那张持重沉稳的脸上笑着说出有些俏皮的话,周围那种紧张感却并没有松散多少。 她还是没有放开一些事情。 后来他们又谈了些新进精神领域方面的一些研究成果,陈瑞期间接了个电话,有提到孩子什么的。走之前,陈瑞叫住她,说:“你那朋友……如果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建议尽快来复查,最好是周三下午,那时候正好我有空”,顿了顿又笑开道,“当然,我是说如果她本人愿意的话。”师凡向他道了谢。 房间平静下来之后,原先一贯保持的法令纹平静地淡了下来,“啪――”,有重物摔撞到地上的声音。方形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黑色屏幕多出了几条白色的裂纹。 第二十一章一人心1 师凡听说了那次四华街警笛轰鸣,很多制服警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追击逃犯的事情。当时她正在七楼医生办公室里帮老师整理病人的病程记录,听到喧哗声很多人都在窗口或走廊里探头看,场面一时……壮观!一个老师说,这年头,天天都有事情。呵,这么大阵架,不会哪里又车祸了吧?另一个人说。开车还是注意点的好,前几天进来的那个十九床病人,右肢烧烫成这样……诶,不是,另一个医生描述说,那人主要是想避开的,他摩托车就停在溪滩上,走过来的时候结果车子没放稳怎么的就要倒下来了,他一面想过去扶一面又抱着东西(三心二意的)结果转身不及,脚下被石砾踩滑就摔倒在火堆上了……也真是倒霉,野炊没吃到还吃出个事情来…… 师凡皱了皱眉,想到之前见到那个呼天抢地送进来的病人,还有那匆匆一瞥掉出来的手臂,惨然之余又有些不妥之处。没道理只是伤了手臂却整个人昏迷不醒吧,难道那人大太阳底下野炊还中暑了? 中午吃饭时候成早有消息发来,估计今天休息,说下午过来顺便接她回家。但师凡想想还是婉拒了,下午还要陪老师加班,而且回去了冒冒然带个人来也不知道怎么跟秋冶招呼,再雪上加霜估计就真不好善了了。师凡感觉头有点隐隐作痛。成早说那天他也跟在警队后面,本来想顺道来医院看看的,可惜随队出任务不能擅自离开,便只能经过就走了。师凡忙道没关系,以工作原则为重,以后有时间再说,不用特地过来。要是真的让人家擅自出来违反纪律,她觉得自己那种罪恶感要远远大于这狗血的情况啊。草草结束了聊天,她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在似是而非地做些安慰别人的事情。 对于他,她的感觉就像对待弟弟一般,而自己却总是在他身边做一个大姐姐的角色。仿佛怎么都没体会到过那种热恋中情人的感觉,或许曾经有过,却在初识印象里对人的悸动或是仅仅对情感的遵从边缘模糊了。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所想的到底是些什么,反正话到嘴边就说出口了,反正都是些平平范范的说辞,讲着听起来都差不多,反正是无意识的也好,是敷衍也罢,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哪怕室友一天下来都见不到面也没关系,哪怕秋冶每天晚上回来很晚也没关系,哪怕听那些护士姐妹们说着近来发生的奇怪事故也不起兴趣。她习惯性和人嘻嘻哈哈当成无所谓的样子,把那些琐琐碎碎生活中遇到的不如意的事都变成耳边风,有些吹过去就没了,有些却还缭绕在心里。总有事情不是笑笑就能过去的,尽管你自己可以把它当作不存在,而在客观的现实世界中,它仍旧切切实实地存在着。她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真得快要神经衰弱了。 本来回到家里还有个温暖的窝等着,漱洗完毕后沉浸入干净温宁的梦乡,就能脱胎换骨一般忘掉一身的疲与乏惫。可现在,回到家里,只有静默的空气,哪怕夏暑未消的温度,也赶不走那种一个人的寒意。她不是没有一个人呆过,可以说,她小学初中在寄宿家庭的时候,也从来就是一个人,哪怕可以在那些热闹里说说笑笑,却从没能够真正地融入到那些热闹里,她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排到“外人”那部分之中。可是她害怕,她也不想这样,不希望只有一个人,忍受孤独,承担那所有的苦楚。所以有时候在学校她也会主动找那些落单的,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起玩,一起找话聊,一起在学海里解乏寻恼。她熬过了那些好动的年龄里不可多得的孤独,倘若再多熬几年,她也没关系。可是她最怕的,莫过于与人之间的纠缠与矛盾,都说“人心可畏”,她认为人和人之间的影响真的会关系到自己的情绪、行为,以及生活中的种种。她不喜欢那种冷漠,那种高等物种的冷漠会“冰死人”。如果是关系不深的陌生人或者本来就不对头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倒也无所谓,可若是自己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突然之间反目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一般,不只见到面时氛围尴尬,光那种时时刻刻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够你受得了。仿佛只要一接近就会被刺痛,仿佛空气中有流动的针眼,明明身体上没有遭受到痛与打击,却能从心底感知那一种痛苦。好像被抛弃了一般。 不得不承认,师凡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显得太过敏感了,当她左手提着自己的鞋子包裹,右手攥着那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室友的包裹的时候,心情很是微妙。她去快递代理点拿快递的时候,竟然看见个很熟悉的名字――秋冶,再看收货地址,真正是和自己同一个楼号,师凡惊诧过后自然而然把它也捎了回来。包装里看着是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快递单上也没写明是什么东西,倒是寄件方一栏……嗯,只是一家很普通的店嘛,再把那几个字理解一遍,前缀部分是普通到常人记都不会去记的,后面那几个字“体育用品”带过去后,立时就把师凡的思绪攫住了。呵这玩意儿攥手里还挺沉,于是干脆就抱怀里走。 客厅里,师凡坐着和桌子上的方盒子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她呸了自己一口,怎么这么矫情。看就看了吧,反正秋冶回来自己也是要拆的。不行!脑海里另一个声音狠狠批评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不是君子作为(去,自问也比不上“君子”吧,笑cry)。诶,不是,没有说要拿啊,只是看一下而已。另一个声音:那有什么区别吗! 几番天人交战后,师凡决定还是暂时服从自己的道德心。为避免自己好奇心又开始蒸腾而起,便起身去厨房做点晚饭垫垫肚子再说。现今她的厨技已经有所提升,至少面食一项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了,蒜油酱菜不同口味,可以配合做出有不同形式的面食。师凡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家里没人,便草草做了点。这时,桌子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地闹了起来。师凡在学校就把手机铃声开为振动,到现在出来了她还是习惯性没有把它改回来。 一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前缀数字也是个不常见的,想了想,可能是推销或者卖保险的。之前自己也有去做过电话客服之类的兼职,知道其中的一些“内幕”,其实每个行业都各有各的辛楚与需求啦,接电话的人不厌其烦,打电话的人又岂是好做?他们也只不过为糊口饭,完成任务罢了。但对于另一种以不法方式欺骗愚弄人的,则该是深恶痛绝的。 师凡接起电话决定要是真有什么宛转拒绝就好了。“喂?”,话筒那边传来清晰的女声,通过声音转换器女生如风铃叮呤的声线伴随着愉悦生气传来:“Hello?are you remember me?” ……师凡当即头一懵,什么?这什么情况,打错电话了吧,老外?恶作剧?还是有人故意来捉弄我的……一时间心里跳过无数个念头。师凡正纠结着应该用英文还是中文回答她,只听那边哈哈笑说,“小凡凡,是我啊,吴臻。哼,别告诉我高中三年一过就忘了吧,我高三那年暑假还经常打去你家找你玩呢,可惜总是约不动你……”哈,这话听着好像的确似乎……是这么回事儿,师凡不由有些赧然,笑着陪脸道,“啊……真是没想到是你,你不是出国了吗?”那时候师凡父母亲都在家,那少有的温馨师凡很是珍惜,却忽略了周围其他的东西。那时候毕业聚会的确有几次有人来找过她,不过没去。想想真不那么人道,人家好心能记得来招呼你却居然几次邀约都推却了(只是最初班级里集体吃过一次散伙饭,之后的小聚会是私下里要好同学小团体名义一起弄得,觉得没怎么必要也就没去了……),让师凡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话筒里吴臻的声音还在继续:“……下周我就回来了。七八天左右的假,到时候我叫小洁她们几个一起去玩一下。你不许皮赖!要是不来我们就绝交!……”师凡扶额,想起高中和自己同桌的那个矮矮又可爱跳脱的小姑娘,听这语气和铃铛般的声线,师凡几乎能想象出她此时的形态,画面感太强……答应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都是围绕英国那边生活形态和地方特点之类。末了,挂断电话,师凡叹一口气,嘿,重温故土吗,还是单纯带个外国男友出来“开开眼”?印象里吴臻总是个极灵巧乖觉的模样,爱热闹也极为求进,她可以一面与男生女生们打成一片,一面又可以为失之毫厘的分数埋头哭泣。很自尊,也总望在人前展示优越的一面。师凡并不讨厌她,只是性格不一处而没有深入交往而已,只偶尔在班上讨论学习问题或者班级分组会在一处。总的来说她人还是挺好的。“绝交”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这样的人,情商蛮高,走哪儿都是个香饽饽儿吧。 第二十二章一人心2 夜色静静流过,虫鸣声一道响过一道地扯着窗沿起伏泛滥。 师凡还没有睡,她看着手机里那串数字,迟迟没有按下拨通的键。说什么呢,你晚饭回不回?几点钟下班?还是说,啊今天下午凑巧,我帮你把快递拿回来了……这些本该是普通室友很平常的询问话题,可要开始说了,脑子里便浮现出那个瘦薄、高挑,长发从头顶垂至胸前腰际,掩弁了大半张脸的沉默女生,说话从来淡淡的听不出语气,话音偏于低迷,不显一般女声的婉转尖细却带着股空灵的摩挲感,不过只要她说话了音量倒不低,至少大部分时候她说的师凡都能听见,倒是师凡有时候说轻了她就会偏过来一点或没听清让师凡重复一遍。师凡几度怀疑这是“居高声自远”的缘故,而不是自己的原因…… 说实话,师凡曾经几度怀疑过她到底是不是个女生,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单纯从一些现实习性上来讲,她从没见过她用什么化妆品,随行物品少少,没有像师凡屋里一样,盒盒箱箱放满,瓶瓶罐罐占了大半个梳妆台。肤质却仿若天生般瓷白,身材瘦长却不见平常女儿般丰腴,骨架倒是占足了优势,话说这么好的资源都足够当个平面模特了吧…… 师凡坐客厅里看了会儿手机,不时眼睛又会瞥向在一旁的方盒子包裹,尽力不去想它,又回房去拿出书来看。柔和的灯光下,师凡很快进入状态,一个个黑白分明的印刷字体从眼底或缓或快而过,最后视线在“上行感染”和“血行感染”两个名词上直打颤,上下眼皮纠结了几下,整个人就歪倒在沙发上会周公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凡感觉旁边有个东西,而她眼睛还闭着,显然突地从沉睡中掉了个深度级别,清醒一半的感觉很不爽,明明还可以继续深睡的。感觉不出它到底在多近的距离,但是之前有感觉脸上痒痒的,应该是“活”的,这会子倒没了。只要别再碰到我就行,师凡在梦里想着。眼皮依旧撑不开,动了几下,嘴巴嗫嚅着想张开嘴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画面感是那么的真实,分不清到底是曾经有过的事实还是纯粹梦的虚幻。朦胧的光影里仿佛还在那个午后的黄昏,窗台下漫漫的视野是纵横的路道和色块拉近放远错落有致的建筑物,女孩穿着白衬衣,柔软的长发飘逸下来,露出雪白而精巧的下巴,如同一帧唯美的插画。接着仿佛有什么地方变了,空间被活动着可以扭曲一般,画面渐渐拉近,单薄的侧影也被一点点拉厚拉粗。雪白而精巧的下巴上,有殷红的血液从唇角渗出来,流出短短一条,还在不断往下流。那不见血色的唇抿成一线,抽动着外展了几下,不知道是嘴里忍耐着什么还是在控制不住流露出诡异的笑容。感觉女生嘴角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不断有要翻涌出来的态势(视线却被禁锢在“半空”一般,分毫挪不出来)。接着那红的发黑的血液如同洪水野兽般涌泄出来,浸濡了女生下半张苍白的下巴。如同卡片电影一样一帧帧跳动的糟心诡异感,被血液糊满的嘴唇翕动着震颤了整个画面,仿佛用什么神秘的巫术吐露着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濒死的人乍见地狱般可怖的狂态。师凡拼命地要挣扎出来,从眼前的画面里逃离,去掉!嘴巴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尽全力闭眼,闭眼,让整个画面黑下来。黑幽幽的客厅里,淡淡的夜光从厨房窗外透入门口,师凡怔愣着看着面前这个温顺而柔和地站着的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稍稍安定下来,心想,还好好的,还好好的,幸好……之前的果然都是梦吧。但为什么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自己心里有点毛毛的,不知道她现在是醒着还是睡梦里(梦游?),脑子里还没有醒转过来,感觉自己右手上有麻木的痛感,动弹不得才发现腕上被什么箍住了。突然被一股大力一拉,手掌触上前面那冰凉的皮质感,师凡只感觉面前的“人墙”一下拉近,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大脑一时短路,还没反应过来那胸前的平坦是怎么个意思,只听那人淡淡地脱口而出惊雷之语,“我们不是一个物种。” 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的师凡只能听到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清晰地蹦进脑子,却根本没能理解整个句子连在一起的意思……(她可能魂还在梦里的地下三尺棺材板里没出来) 很难受,潜意识里传来的讯息,胸口闷闷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脸上落下凉凉的感觉。咦?下雨了吗。 师凡眼睫颤抖了几下,明亮的灯光照进眼球,边上那人退开一步,同时师凡感觉身下有弹性的布质感,立马意识到自己在客厅沙发上睡过去了,脑子一清醒人马上坐了起来。 “我看你睡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不醒,就试了这个办法”,冷淡的嗓音,说着理所当然的句子,还顺便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水珠,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师凡听着那实实在在的声音,确确地传到耳朵里,抚了下胸口,总算舒了一口气。 “你看见了什么不好的吗?” 师凡笑着认真地答道:“嗯……没事儿,可能最近太累了,梦里奇奇怪怪的没有逻辑也……哈没啥事儿。”秋冶静静地坐在桌前,取过一旁的包裹在拆。师凡揉了揉眼,坐过去,笑问:“你买的是什么?今天我拿快递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就帮你带了过来……”秋冶嗯了声,说了句谢谢。“奖励”,嗯?什么。“大赛的奖励”,语气里没有任何波动,甚至任何喜悦的心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师凡也不指望能从她嘴上听到什么其它情绪来,只好奇地说:“什么比赛,是学校那边的还是你实习的公司里的?”顿了会儿,秋冶说了句,“不是学校的”。随后,她脱掉了外面的黑色包装袋,灵巧而修长的手指在棕色礼盒边上翻腾了几下,掀开盖子,只见里面还有层白色包装纸。“哇拳击手套!”师凡惊诧地看着这精美的设计和皮制纹理,“你们大赛还送这个啊?”这种样式的拳套是师凡没见过的。大学校院里的体育馆就陈列着许多样式的体育器材,拳套也有不少。“意大利进口的限量品牌,Galaxy”,秋冶微垂着头,淡淡解说道。长发盖着她大部分面孔。因为梦境原因,师凡多注意了下她有些白得有些青的面孔。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出些不对来。“你这里怎么了?”师凡隔空指了指她的嘴角,明显那部分匀出唇边一块来还青紫了。秋冶偏头看了她一下,淡定地说道,“睡觉,不小心磕到了”。师凡起身就往自己房里走,“我看下好像还有点红花油。” 师凡用棉签沾药水小心地给她擦着。“你这儿好像什么都有”,她嘴唇微动。这要是换个人听着绝对会觉得嘲讽意味十足,而师凡待久了便知道这人就这德性,却并没有什么恶意,便真诚地说:“出门在外总是要备点什么。”说着她发觉自己这话说的太老到了,仿佛语重心长的长辈说话,便自嘲的笑了下,“哈我比较怕麻烦”。只见她点了点头,道,“这样挺好”。师凡放下棉签,微皱眉看着她,说:“你睡觉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前有发生过吗,像莫名其妙睡醒就哪里痛或者不在睡觉时的地方?”秋冶微向她看了几秒钟,又转开点了点头,道,“有。不过……我醒来后就不记得了。”那当然了,谁睡觉还特意去记梦里的事情啊,除非是真的非常印象深刻的事。如果真要去记也不是不可能,可以给自己加些心理暗示,意志力可以的话也是能做到的。 “……对于梦游症,你有了解过吗?那个你……”父母两字没出来,及时从嘴里咽下去,转而想道后爸,想想万一她不乐意听到又惹她伤心,便及时换了个词,“你家里人,他们知道吗?”,其实师凡想说的是,上次去看医生以及自己的情况有跟家里联系没有。毕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病程发展大了可不好, 虽然是自己的身体,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给些建议,最终如何打算还是看自己的。 “他不管”,秋冶地平静地开口,“想管的也管不了”。师凡想,前一个“他”是后爸吗,所以“想管也管不了”的是她远在家乡的两个老人?“他们已经去了”,啊?秋冶仿佛有双眼睛在她心里一样,好像她一有疑惑就会知道一般。“你是说……外祖父母?”秋冶缓缓点头。 “对不起。” 秋冶没有再答话。 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题实在让师凡下不去口,这种时候如果还说什么去看病之类的话,那怎么都显不出诚意感,反而有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感觉呢?于是师凡决定先想想怎么说妥当,再看看如何打算。 第二十三章一人心3 子夜是纯粹的,像来那些一时兴起的东西,此是彼非,存在时无一丝杂质,更替时也毫不保留。当黑暗如潮水般的翻涌卷迭的时候,殷枭如魑魅般与黎明重合。这时候那些“活物”与光明都掩匿在浓稠的墨里,一切都注入死寂,一切都失去生息。在呼吸只有一个人听见的时候,四方各处都像失去地心引力般的没有着落感,找不到归属的心一面希望并渴求着探听另一个人的共鸣,一面又回避并恐惧着感受另一个人的声息。而虚妄,空荡荡的只剩下虚无与妄念,想要到的地点,空出一长节,明明近在眼前,却恍如隔天。就像蓦然被某种不可知力罩入了无尽的深渊,还是同样路,同样景物,却陌生到熟悉不起来。脚步越走越长,愈加疲惫贫乏…… 有本书上说,人被陷于眼前的时候,某种感知能力就会被放大,他/她的身或心或者身和心一起都被扣留在此时此地。座落于阴暗里,孤独、空旷,不着边际的凝望,像个盲人一样探着角角缘缘残骸般的固体物小心地摸索,缓缓地攀行。越是想与“世界”远离,就越渴望闻知它的声音,只要能将逼仄的力与恐惧化轻…… 晚归的人,咿呀的自行车,每踩下一轮脚踏滚轴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厉鸣,破风箱似的如同病入膏肓垂死的人苦痛的**,抓挠着路边的阴暗影映。深夜的街道看不见一个人影,灯杆子歪斜着,映照着湿漉漉的地面,昏黄的光晕折射出水洼浅浅的光泽,杂糅着似有若无的斑驳感将睡意从心底隐隐怂起。脚下的咿呀之声渐缓而未停。前面是个弧形转弯,内侧连排竖着近两米高的宣传教育隔栏,衔街相连,密不透风。白天时候人们经过这遮前挡后屏风似的隔栏下也会放慢速度,半大的孩子提着嗓子眼拐过转弯口,生怕前头突然窜出个什么人或车子来,刹都刹不及。而转弯的这段路又恰好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最倒霉是怕对面同一线开来的车灯坏了或怎么样,正好看不见自己,这一转就“嘭――”地一下,直面“惨淡”人生了…… 她耳朵里塞着一首悠扬的音乐,律动的音符掩盖了些外界的杂声。兼职下班后好容易才寻到一辆公共自行车,虽然骑着不怎么舒坦但到底还是能骑,只要能早点回家里就行。耳中的音乐戛然而止,随即手机嗡一声轻响,师凡知道她的手机最后一点电也耗完了――“寿终正寝”。橡胶轮胎划过水洼发出哗哗地杂响,四周静静的,静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呵声、自行车的咿呀声、轮胎划过地面的水声……以及带着电机微鸣的漓漓清响。嗯?电动车的声音,什么时候从后面冒出来的?!师凡警觉起来。 昏黄的街灯罩着前面那段水光斑驳的路面上,后面却全是黑暗,还有跟地越来越近的微鸣声……脚下加重力度,车轱辘甩得飞快,此时她耳朵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后面的声响。艰难地从身下自行车的咿呀声分辨其它的声音,师凡从没有这么讨厌过这倒霉催的破车子。后面的声响越来越近,师凡紧盯着前方,昏暗的灯光就照在距离不过七八十米的地方,她紧贴着右侧屏风似的隔栏骑,没想到后面的声响也跟着微移了一下位置。完了,越来越近了,师凡感觉后面的声音都快贴到自己的车屁股了。她不管不顾地继续骑,骑过五里滩沿街唯二的两盏街灯,驶过空无一人的分岔口,疾驰上跨过麟江的桥面,彩灯从两侧桥面投映上来。风吹得人头脑发凉,感觉那车迟迟没有超上来,师凡神经兮兮地往后看了看,还真是……空无一人。她舒了口气,腿酸的几乎脱力了,放缓了骑。水波粼粼,下游的另一座桥上红黄交叠,师凡将车子骑进下坡路,这时彩灯又变幻为蓝色了。她无心欣赏这美景,想起那电视插播的一条条报道,无一不是那些寂落夜晚单身的行路人成为危险事故的高发主角。不过心下稍霁后,又觉得自己太杯弓蛇影了,刚才那人说不定真的只是个过路的呢,还把人家想成这样,真是……不知道哪个才是“恶人”。 直到她把车停到楼下,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上竟然连耳机都还戴着。把已经自动关机了的手机和耳机放进包里,师凡一如往常地从楼下走上去。唉,要是有电梯该多好。她踏上二层台阶,重重踩了几下,楼灯怎的还不亮?不会吧,灯坏了?这下好了,手机没电,灯也没有,只能摸黑了。师凡手攀扶着栏杆,往上又走了一层。她特意放重了脚步,可这层的感应灯也不亮。不会说停电了吧?师凡小心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寂寞无息的黑暗里,连透过窗的夜色都被雨意刚歇的天气洗涮得看不见一丝光景。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抚上胸口,另一只手仍顺着栏杆攀行。周围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除了凭靠记忆中对环境的印象和得以依附的静体物根本迈不开步。师凡记得从底下上来那层因为不住人,留作仓库,记为负一楼,然后上了一层,灯没亮,这是一楼。她拐过一个转角,又上一个阶层,很荣幸,灯不出意料地还是没亮。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一个人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一步步往上,往上。自知不会有灯亮的“奇迹”后,师凡也不耗那瞎使的力气了,她心里计算着走到了哪里,一边准备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好开门。 到五楼的时候,师凡一手攥着钥匙,另一手摸向右侧的墙壁。她这才烦恼起怎么找到钥匙孔啊?她用手试探着在墙和门边摸索着,她触着冰凉的铁门,向左移晃了一下,软软的、凉凉的,与众不同的触感……还没等她惊呼出来,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 第二十四章一人心4 那些不疾不徐的记忆里,一不小心就沾染了灰。 ――题记 寂寥无声的黑暗里,还有另一个生命的存在。宛如专属于地狱的爪牙,那人并不与自己同类,“它”是魔鬼,是邪恶的象征,毫无感情地就能夺取人的性命,“它”可以侮辱、掠夺,将凶残视为一种理所当然,不予人任何转圜的余地,“它”本身就是一把凶器,一把毫无理智的凶器…… 肌肉遒劲的手臂聚力成拳,汗与鼓起的青筋在挥来的途中愈发铮亮显露。“嘭――”地沉重一响,水迹如花般四溅连同腹部五脏剧震的疼痛……眼中晃过的画面如同被改制过的慢动作在脑海中缓缓重现,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不见的虚无,手中的力度却丝毫没有减轻。师凡拼命挣扎,几乎手脚并用,但丝毫撼动不了身后那人的桎梏。手掌死死地将她的头摁到那人身上,似乎真的要把她捂到窒息,本来师凡一边奋力摆头,一边手指紧紧抠住那只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也分毫争夺不出一丝出气口。她渐渐挣扎的力气弱了下来,只感觉眼前红红紫紫地闪,脸涨得火热难受,头晕耳鸣的现象让师凡下意识觉出这缺氧的症状,心跳快速而无力然后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的压力骤然消失,鼻腔来不及呼吸,急促地、大口大口地往肺管里涌,浑身疲软溃乏地几乎直接让她瘫倒在地上,然而腰间的双臂和背后陌生的身体将她险险栓住了,还没等她从头晕眼花中适应这黑暗中不知何处的光亮,就听一道低缓而略显摩挲的嗓音从身侧响起:“嘘――”环在身上的力又收紧了几分,“他就要来了”,音色里带几分淡漠的空灵感,这有些熟悉的声音…… “或者他就在这里。” 什么?卧槽。 师凡脑中电光火石闪过,突然反应出来这杀千刀的偷袭者…… ……我错了,老大,能不能不要这么吓我成不?你这反常行为要把我吓出心脏病啊,还说这么诡异的话来。难道……你……这是,在梦游!? 师凡想着,就要转过身来,“秋……秋冶,你……”“别动!”贴着耳鬓的声音突然一声低呵,一齐连带还箍在怀里的师凡向后退了几步,白光在身后更盛了。(师凡这才发现门已经开了,自己正“被”退进屋里)师凡这下真有点不敢动了。这是什么情况,师凡只感觉胸腔里跳动的声音把浑身的血气都要给撞散了。身后的桌上放着的像是个强光手电筒,照着面前的白墙和半开的门,黑暗透过门的间隙,仿佛那处的黑暗里隔着个外世界,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随时会不明因由地爬进来。师凡不动了,没有去想自己怎么被拖进屋里来的,也想不到自己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陌生……她瞪着眼睛直看向前方,那黑漆漆的门口,明明是与周围浑然一体的黑色,却有着某种不可言明的魔力般,攫住人所有的心神。无法预测的危险,更加让人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带入其中,而那轻柔的语音,还不紧不慢地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种淡漠疏离没有起伏的语气让人联想到冰冷而毫无人性的刽子手。 “……又回来了。 “每天,每夜…… “他和我说,分享你,或者……杀了你……” 师凡只感觉颈侧毛毛的,脑子一时当机,听着这温柔的语气还没联想起这些语句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天好黑,我好害怕……”,身后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豢养在牢子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快要把我的身心都吞噬了……真的……”,她将头抵在身前人的肩上。师凡感觉到凉凉的鼻息轻轻触上颈侧皮肤,仿佛某种有着蛇信子幻形的藤蔓沿着腹地要害蜿蜒攀爬,皮下的血管在毫无保留的暴露下几乎能感受到越发明晰的跳动,她有些不适地战栗起来,想躲开,却还是避无可避,被环住的身体连动一下的气力都使不出来。 “……怎么办,他又要来了…… “今天……每个地方都是…… “我找不到……找不到……你……只从你房里找到了这个”,背后照明灯的光亮得刺目而瘆人,语气仍旧是平平淡淡毫无起伏的死人音,师凡却神奇的从她说话换气时带出的些微颤音感受出些与其“怪力”难以搭称的无助和娇弱感来……不不,肯定我脑子搭错(筋)了,师凡想,去尼玛的无助娇弱啊(捂脸),这根本就是只吃人不吐声儿的蛇蝎美人花啊啊啊。 “……不要……不要看见他,不要和他一起……好不好?我好难受……我不想……不想让你看见他……但是……我没办法……抛弃……” 语无伦次的声音,毫无逻辑的语句。 师凡一直圆睁着眼睛瞪着黑暗,内心不知不觉柔软下来,企图让自己先冷静一点。她眨了一下泛起干涩的眼皮,脑中的弦却依然松懈不下来,口中诺诺应着:“好……好,不怕……没事儿的,等一下灯就亮了,别怕,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在这里呢(还有人陪着你)……”她也不知道灯究竟什么时候会亮回来,探照灯明烈的光线从两人身后照射出来,环在腰上的手还没有放开,连肩侧的重量也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不属于自己的长发从身后垂落到自己身前,暗香拂面。两人交叠的影子从脚下延伸出来,直投到门前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去。 难道就这么傻站下去?她尽量放缓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道:“……黑黑不怕,我……我们先去睡觉,把……灯也带上,这样梦中也充满光明……好不好?”师凡学着她之前的语气,“乖,先洗漱了……然后我会在旁边陪你的,你不会是一个人的……等睡醒了,天就亮了……好么?”师凡犹豫着抬手,有气无力地拍了拍那搁在肩上尖俏下巴戳出些疼痛的头颅,而那掩在发间的眼眸却在她说话的时候几度变了变,暗沉着浓郁的光华,嘴角轻轻一抿,低低地应了声,“好”。 好不容易将人哄到床上,师凡把“从自己房里找出来的”照明灯放着椅子上朝着床中间照,自己则搬过凳子坐在床前,认认真真地做起“看”人的工作来。师凡背着光而坐,将凳子横放过来坐恰好能趴着床沿,怕臀部会硌得慌所以还给自己特意加了块毛毯……“你不一起睡吗?”声音幽幽响起。“哈没事儿”,师凡笑道,“这样方便,免得你晚上‘起夜’掉下来。”呵呵,还不是怕你晚上万一一时兴起,把我从睡梦里掐死怎么办?师凡心里暗暗道。话说她今晚是真得睡不下去了,幸好这人停止了那些莫名其妙又诡异的话语,不然自己非得神经崩溃不可。躺床上的人也不再坚持,于是声音消匿在沉默里。光从背后打来,将师凡一半的身影印在床上。她双手搭着床沿,头搁胳膊上看着裹着薄被露出的姣好人形;她背对着光源,脸朝向墙壁,留出一侧大片空位。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趴在床边的人却睡在了床上,照明灯依旧孜孜不倦地照着床中央,而本来睡在床上的人此时却一身皮履装束,长发尽数收进帽檐里。“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泛光的房间,推开门,终于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第二十五章一人心5 夜风如流水一般轻轻打在脸上,矫健的身影轻盈地可媲美镜灵猫魅一般,辗转腾挪,三两步合成一步,一手按上墙栏,松松跃上护栏,翻了进去。衣摆疾驰着拂过园中草叶,绿浓浓碧森森的矢羽芒在一阵暗影掠处浮动,若隐若现的阴影铺陈在路灯微明的黑色边缘里,空气中散发着晚风的自然气息还携裹着几分闷热潮气的草木腥味。 巨大的喷水池旁,一道背身而立的人影状似随意懒散地看着哗哗泗泄的水流绽出水雾,笼盖着周身朦胧而模糊。 华灯上晚,仿佛不小心重合进中世纪的古老神韵里,灯火越发胶着而阑珊了。 感觉身后有人已经来到,他不由低头嗤笑了一下,唇齿间吐出不冷不热的字句,“唉,真还是次次都不‘缺席’啊。怎么,这次找到个真的了?”男子话里藏着锋芒,他转过身来,半褪下的黑色外衫流里流气地搭在肩头以下,白色里衬在颈喉处的纽扣松下两颗,而外衫一侧襟边,几条银链子在潋滟的水光灯光下越发闪得晶明神亮,“难为你整天为个‘旧人’处心积虑地……嘿”,他咧开嘴颇诡谲地笑出声,“还有闲心跑来管别人的麻烦事啊?” 对方静立在面前,不动声色地,拳头收紧后又放开,她微抬起头,黑色帽檐掩下的阴影里射出两道不怒自威的目光。鹿子绪颇似无奈地低头摇了摇,迎面撞上她的目光时,脸上俨然是一幅狠决而肃然的模样,“呵呵,你手下那一帮人还不怎么乖吧。也是,毕竟是别人手里留下的‘破烂货’,收拾起来是比较麻烦,更何况他们的‘现任’还是个人事未知的小年轻呢?”鹿子绪口气促狭,经过她旁边的时候睨着眼缓缓说道:“你也不是没做过(这档子事儿),当什么‘好人’。早就和你无关了,还管老子头上来……大哥您是拎错排场了吧?”接着又定定侧头补充了一句话,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来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对方离开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澄明的眼珠。 晦暗的夜色里寂寂无声,男子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说着什么深刻的誓言,而身在其中的人会体会到他缓和的语气里脱沓出的恨意与毫不掩饰的丝丝厌恶之色。 他压低声线用仿佛怕第三个人听到的声音“秘密”说的是,“别忘了,这些‘破布烂衫’包裹的皮肉筋骨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到今天的所有,都是靠谁得来的!” 清凌凌的喷池里,灯火辉映的水际,有人的黑发浮浮扬扬地飘着,头带黑帽的人影走了过去,伸出胳膊往水里一捞,立时攥出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来,口唇发紫,面上还有未祛的酡红,嘤咛了一下又吐出几口水来,然后直趴在瓷砖前呛咳,动作一大就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酒瓶。秋冶作势要走,突然被扯住衣角,“等等”,女人睁着迷糊眼,嘻嘻笑道,“干嘛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玩会儿吗……”娇嗔的语气,显然还没有酒醒过来。秋冶看着她神志不清的脸,歪头想着要不要把她扔回去? 深夜的上尹公园,警笛的呜鸣声划破了寂静长空。 H市刑侦支队。 “……报案人还有说其它信息吗?” “那人只报了个地名和尹潇潇的名字,其它没说。” “接线员说听声音像个男的,但不能十分确定。而且这电话不像是移动电话,是……公用电话!” H市公用电话亭就近因为道路规划那些旧电话亭、旧报亭等都需要拆除,还有车道护栏的翻新等。电话亭几乎没多少人用了,这人这么做显然不想让人发现身份,越发有可疑…… “去查查,还有多少公共电话能用的,没拆的,看看周边监控,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秦队,李警官电话。”秦书走过去,接过电话,心里明白李修严肯定会来的,失踪多时的表侄女突然找到,这一夜绝对不会消停了。 尹潇潇父母离异,其父尹汇患有间歇性癫痫,母亲不堪生活重负改嫁他人,尹潇潇判由其父尹汇抚养,而尹汇在一次工地里突然癫痫发作后,便被辞退了工作,而后只能四处搜罗打打零工,家庭的拮据让其它旁系家属也心生不忍,有人提议将其小女儿代由其旁系表亲抚养,却终究没能落实,便就随了父亲。尹潇潇小时候很懂事听话,灶台够不到便站凳子上学会做饭烧菜,帮父亲洗衣做家务。等稍微懂事点,在家里其父突然发病的时候,她会根据医生说的话,有样学样,找筷子让他咬住,然后把他的头摆到一侧(一方面避免咬到舌头,另一方面保持呼吸顺畅)。可以说,小孩子很是少年持沉,有不少亲眷及好心人都来提供援手,并表示愿意领养、扶持小孩子长大。而尹潇潇始终跟在父亲身边,寸步不愿离开,她说:“爸爸一个人在家,如果摔倒了会没人扶。”当时才十岁冒头的小潇潇说道。尹汇说出这些事儿话的时候,混浊的眼珠里噙满令人动容的泪花。 直到有一天女儿很晚回家,身上乱七八糟的,连马尾都不扎,披头散发,问她话也不答。尹汇骂了她一顿,以为是上中学的孩子青春期,脾气倔起来,也不多想。后来开家长会,知道一向成绩排前的女儿这一学期分数不尽理想。老师原话是,李潇潇这学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班级平均分都差点够不到,老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家里……也实在是无可厚非。尹汇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户,小学都没读过几年,什么“平均分”什么的他也不懂,只道是女儿学校这边的学业跟不上了,许是家里忙着累着把她拖累了,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那时尹汇右手的症状还不是很明显,导致他右手从今后只能呈“鸡爪”模样痉挛性收缩夹在身侧,再也不能正常使用,是由于一次癫痫大发作的时候造成的。那天尹汇发现家里少了好多钱,问尹潇潇是不是家里遭贼了,潇潇答的不置可否。这么笔钱虽然只有几千元,但在当时对他们家来说是将近半年的生活费啊。尹汇问来问去怒得几乎想跳到街上把那个黑心的贼骂得下辈子都做不了人,结果女儿来了一句说是她拿的,问她拿去干啥,又不说。尹汇气急操起棍子就打,尹潇潇被打得摔翻了椅子,还没等下一棍下来就发现父亲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佝偻在一起,嘴角的哈喇子粘连着直流到地上。潇潇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忍痛拿筷子让他含嘴巴里……做好一切后,潇潇只等他醒来,准备好水和药让他服下。尹汇醒后只觉心中苦闷,说,爸爸对不起你,人家的孩子都在大人手心里宠着,要啥给啥,爸爸却什么都给不了,还要你端茶递水地伺候,是爸爸太没用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尹潇潇瞥着父亲眼尾纹里的水光,终于说出她拿这些钱的原因,是要去堕胎!而事情起源就是那天她第一次很晚回家的时候,不是不回而是不敢回。她在放学路上感觉有人跟踪的时候,已经走到后村林边的一个土坡上了,没等她从回头看还是往前跑快速选择出来就被人扑倒了,那地痞流氓不顾人喊叫径自胡作非为,可怜女孩儿哭的撕心裂肺竟没有任何一个人路过或搭救。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当时仿佛连天地间都格外灰暗,自己就仿佛不认识自己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尹汇懊悔啊,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自己浑然不知不说还打骂怪责她,心里不由一阵绞痛,脸上皱纹密集处泪水划过灰白了几分的耳鬓。女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父女俩哭作一团。尹汇问她那人的模样,她说只记得胡子很扎人,身上有糠菜样的臭味,再多问她就狠狠地抓自己的手臂,一条条红印几乎要渗出血来。这么些特征描述的人村里几乎比比都是,根本抓不出。村里知道的单身汉且特征比较明显的不是跛脚的刘七,就是一直未婚的歪脖徐麻子,而她没说是不是说明那人是普通点的村民?于是他“夹”着手臂往那树下门前人聚着的地方时不时打听,当然是含沙射影地问,他不敢多说,村民们嘴杂,没事儿做就爱说这些“闲闻趣事”,不多时街坊邻里就会传遍。他不想女儿蒙羞还要受这些“罪”,当然他自己也拉不下脸来,他思想里还保留有上辈子的封建保守和挚拙的思想,对女方的贞洁还分外敏感,更何况受“侮辱”的还是自己女儿,所以他不愿也不能报警。这事情囫囵盖过去之后,尹汇也不再追究钱的事,还带女儿去堕了胎。 他们苦恼着,悲凉着,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身后都带着风雪,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压下来,没人知道他们的苦涩都躲在哪个呼呼漏风的角落里。 尹潇潇中学毕业后没再念书,父亲有个好心的阿姨照顾着,她便外出打工,赚的钱回回往家里寄,几番劝说她在外面好好过,不用往回寄那么多钱,终究被女儿“温言软语”地驳回。这一晃好几年过去,女儿也已近二八年华,往事如烟过,那些或刺或疙瘩般的东西都埋在时光的灰里,以为一切不被抛出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李修严眼神瞪视着桌面,一言不发。警员何其在一边根据描述做笔录,另一个坐着的是秦书。 “你知道你女儿在按摩店的工作吗?”一警员适时问道。 “按……按摩?就是……那种给人捶背打腿的活吗?”老父亲眸中混浊的光,还有一丝外乡人的局促。想到自己女儿为了生计为别人低声下气地做事,还供人呼来喝去,不由气恼,歪斜着夹在身前的手抖个不停,红着脸说道,“我就知道,让她好好呆家里不呆!这……这下可好,又弄出事情……”尹汇的脸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几欲用手把胸腔“作恶”的心掏出来。明明是四五十的年纪从外面看来却仿佛活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接待室里的人都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容,秦书抬眼看向李修严,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却没有看见任何波动迹象。 何其和几个人走过拍拍他的肩背,倒过一杯水来,打算去安抚安抚人。“不要喧哗!”室内安静下来,徒留尹汇一个人呜呜抽噎的声音。几人听这声音不高不低却威力十足,都退到一旁站成个笔直笔直的“杆子”去了。李修严和尹汇坐在秦书及一干查讯人员对面,分明是被接受讯问的人,气势却一点不弱。 “李潇潇是去年3月被店里一同事报案失踪,你什么时候知道她失踪的事?” “潇潇长久没回来过,我不怎么会用电话,让刘大姐帮忙查查通话记录找着打过……诺,手机在这……一直没人接听,直到修……嗯李警官找来才知道潇潇失踪了……”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仿佛已入耄耋,两鬓斑白如霜,尹汇稍稍敛住悲伤的情绪,对众人事无巨细地回道。 程序及例行的公办走完后,没什么大问题便可以结束走人了。这次李修严是作为亲属陪同来的,本来是他局里的案子,因为涉及当事人亲眷关系避嫌,秦书便要过来审理。临走前秦书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句话兄弟我要送到,人是找到了,后面的事你不要太执著,该做的我们会尽可能都会去做的。”李修严嘴角微微上扬,道:“放心,我知道分寸。”一干人随着车子呼啸而去,秦书转身,对身后几个跟出来的人道,“回去吧。” “还站着干嘛!你们都很闲吗?” 众人看着自家领导头发横七竖八的狂风刮过的模样,再加上要发飙的架势,禁不住心肝攥着齐齐一抖,赶紧都作鸟兽散了。 第二十六章一人心6 “……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亲’啊”“不是表亲嘛”“总觉得很奇怪,他不是不愿让事情揭发出来吗,这会子怎么又肻说了,这老头……”“李警长不是也来了吗,说不定已经对他做过思想工作了呢”……办公室里,秦书静静听着,对还在各种讨论的人员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一旁埋首在资料里的木庆与说道,“木警官,你怎么看?”木庆与抬起头,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怎么都有种文弱书生模样,然而他所做的工作却丝毫不与文艺气息沾边。“尹汇伤女之心不假,但如果没有李警官从中帮忙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接不回女儿”,他锐利的眼光从镜片后射出来,余光里众人不明所以和质疑的神色被轻轻扫过,他却像没看见一样,对秦书认真地说道,“尹汇在交谈中与人对视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要么看向桌面要么低头看着自己说话,只有在说到尹潇潇的时候才会抬起目光。他的双腿在桌子下交叉成‘锁状’,在临走前见到他女儿的时候,他脸上有一瞬慌张的迹象,很短,随后就被他用惊喜与伤悲交织的情绪掩盖了。随后两人没有其它话就走了,过于冷淡了些。李潇潇全程都用背面或侧面对着尹汇。而且,我发现她脸上虽然一直皱眉沉郁着,在尹汇靠近的时候却有厌恶的表情出现。”木庆与理了理手上的文件,又抽出几张递给秦书,“我虽然是分析人的,但毕竟工作性质摆在那里,管不到正常人的私人生活里去”,秦书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几下,厉眼看了几下还在默默讨论什么的几人,收到上司的警告,都坐直起身子,不再多言语。 秦书看着手里一张张案情报告,照片血肉模糊的身躯,脸都被高度损坏,看着都不似“常人”一般。虽然秦书对几个案宗已经看了不只一遍了,却仍旧面不改色而极有耐心地又看了一遍。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死者血里碳氧血红蛋白含量很高,嘴里的灰却很少……很符合死后焚尸的现象。不过这种化学成分……”“嗯尸体皮肤表面有可见范围的鲜红色,大部分为烧成的黑色碳素及烟灰所掩盖。”如果凶手是为了掩盖犯罪真相,那他制造出失火现象是为了避免人发现死者“煤气”中毒的症状?“而现场根本没有发现燃烧烷烃类的器具……”一名技术人员答道。“所有案例中的尸体都发现有类似……”“(凶器)有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有人大胆猜测。木庆与望着他手上资料,复又抬眼道:“喷火器,民间烧猪毛用的喷火器。凶手作案的现场可能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师凡近来都没怎么见到秋冶,就近有个出科考试,还有准备进研的复习资料。除了傍晚回家后偶尔看见厨房里早上留的饭会少去一些外,其它几乎让师凡感觉不到与秋冶任何生活上的联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物有些人想见的时候见不到,见到了又忘了本来要做的事或要说的话。师凡短信里发了数条消息,却始终不见对方回复。往上划了几条,才看见几天前,也就是师凡在秋冶房间醒来那天,对方回了个“上班”,就没了。此后发的几条再没回过。师凡几度怀疑她是古人穿越过来所以不会玩手机怎么的还是对自己有意见啊,敢不敢再多说几个字?想自己当初在学校还参加过院辩论赛拿过二等奖的,五十多组人杀出重重阻碍,与第一名几乎不相上下,就不相信了现在连一个人都搞不定?师凡自从那天早上她醒来发现不是在自己床上后,她就一直觉得要好好和这人剖心置腹地谈谈了。她会在晚上看我睡得那么“辛苦”就允许我到她床上睡,就说明她其实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难以相与对不对?师凡在心里考量着,不论怎样,下次有机会一定要逮住她,软磨硬泡都要让她再去陈主任那里“喝喝茶”。话说陈瑞老师最近怎么了,前几天去找他都没人在,助手许姐一直在前台与接待室之间忙活着,因为心理科室本就人手稀缺,陈老师不在很多事情都要她来经手处理。最近不知为什么,来挂心理科的人较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医院里白天都很忙,哪怕休息日了人会少一点,医生、护士什么也有休假的,值班的人却还是能忙活地马不停蹄(看门诊药房的情况就知道了),到下午才会稍微闲下来一点。 师凡下班后,不打算先回家,准备吃点晚饭再回去,反正离家里不远,不骑车就走走路回去也可以。她又到了美食广场那里,去之前去过的那家店吃面。想那鲜美的汤汁,夹着葱香蔬菜的原味,就着劲道十足的手工面,就很地道,暖暖的像和煦的风吹过大地,让人身心都为之一畅。说实话,是因为师凡自己喜欢吃,而且那家手工店位于廊角,顾客不怎么多,老板娘也看着挺和善的,至少这样就不用等饭了,会比较快一点。 蒸腾的热气,油锅里翻炒的哧哧声,人头攒动的摊位,走过时拂到鼻翼的陌生香味,薄衣裙摆摇曳的美好……一切都那么自然,寻常,亲近而耐人寻味。就像商业街上的人群里踽踽独行的乞讨者,他们衣裳褴褛,或摆着碗铺一层旧报纸坐在路中央,或拄着拐杖见一个便上去一个乞怜,人们或视而不见地走开或敷衍性的投掷几个毛钱。他们有的是老人,有的是身有残疾的破落青年,尘土掩盖了他们本来的面目,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以及他们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样潦倒不堪?或者根本不会有人去想,城市大规模规划改造的同时,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职业”的存在,当然,如果“乞讨”也算是一种职业的话。他们,只是一种“存在”而已,如果这种“存在”避免不了的话,就只能接受,就像我们,对这个世界而言也是一个个独立而相互联系的“存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外放的音箱在广场中央吼叫着通俗而过气的音乐,衣着不甚清洁且全身色调偏黑的人拿着话筒情绪激昂地唱着不明歌词的字语,看情势倒不像乞讨反而像在卖杂耍!不过这歌唱得实在是……师凡吃了饭闲步走到人民广场便看见这么副情景,只一人一音箱一不明大包而已,而这天然的露天“音乐场”还围聚了不少人。大多是出来散步纳凉的大妈、大婶还有老伯们,对着中间或说或笑指指点点,有年轻人走过好奇的会多看几眼,又脚步不停地快步走开了,当更多的是他们都避开这个区域,情侣们散落在安僻的角落里说着无人听见的话语,结伴而行的伙伴们在远离“闹区”的路边小径闲游。 师凡本来不想走过去的,但人民广场好歹宽敞景气,散步游玩实在再好不过的了,尽管要顶着磨人的音乐,往另一边走上去便能到新南街,不会偏离回家的路…… 突然,露天“音乐场”那边骚乱起来,律动的音律还在响,不着调的歌声却冲散在人群里。有沉重的低吼声,还有一声盖过一声的喊叫,完全听不清他们在撕什么,好事的大妈们涌上去不知道干嘛,远远地听着只感觉耳边有数几十鸭子在嘶鸣,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往那边跑去。 第二十七章一人心7 师凡不敢多留,打架什么的实在毫无美感而且现实里的掐架完全是互相撕逼,闹哄哄扯成一团,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她根本没这个好奇心去看发生了什么,便径自匆匆走路往家里去了。 门还未完全打开便有缕缕奇怪的味道传来,这味道很像是煤气的味道,还有什么莫名的焦味。心下诧异是怎么回事,便猛地拉开门,往厨房望去。慢慢走去果然味道越浓,而且明显有什么人在。师凡看见厨窗半透明的玻璃上,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立在那儿,手部还时不时地动一下。 不知为什么,师凡心里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准确来说,是不安,与莫名袭来的慌张。烟气混合奇怪的味道钻出门缝,还有轻微的类似灼烧东西冒出油的哧哧声。这个屋子先前是有个一家三口住过的,他们搬出去后房子空了一两年,有些东西剩下来的,没用的都在师凡她们刚租下来时打扫的时候就扔了,还放着的都是些体积较大或者不知道留着有没有用的“鸡肋”玩意儿。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子搬走前连煤气罐都没搬走,还有炉灶。平时家里做饭用的都是自己买的小型电磁炉,煤灶什么的都积着灰冷落到一旁,没人会去用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师凡做饭,况且一天也没几顿是在家吃的,两人白天都出去上班,秋冶更是经常不见人影)所以此时此地此刻的……是什么情况! 师凡的手犹豫地触到门框,极力保持镇静让自己伸出去的手不要颤,眼神一直紧盯着那个映在厨窗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她吞了口气,猛地推开厨房门,另一只手还捂在口鼻上。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天,这场场面……你你你……你不是脑子有病吧?师凡几乎是要跳起来了。打开门的一刹那,越入师凡眼眶的景象是这样的:煤气灶上跳动着一圈蓝幽幽的火光,不时闪过黄色的火冠,面向灶台的“黑衣人”正拿着五六个红漓漓的肉串往上面放,旁边的扩口白瓷碗里还有浅半碗黑不黑红不红的东西,而那人另一只手还往碗里伸。觉出人回来了,她停止了动作,长而顺柔的头发从脸上垂落, 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黑色里,手里还拿着肉,有些刺鼻的煤气火味和肉熏味直喇喇地往鼻子里涌来,让师凡很不舒服。长发掩映的人脸下,略显低迷的嗓音幽幽传来,“你要玩火吗?” 谁能告诉我这家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先不管这煤气是怎么能用了以及更为惊悚的――从没见到过厨房的室友突然到了厨房还在做食物,可是……煤气有这么用的吗!“裸烧”啊?谁发明的这是……师凡突然冷静了下来,放下本来为了阻挡一直袭向体内的焦臭和肉糜味却效果甚微的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顶着几乎让她有些胸口脘闷的想吐的感受,伸手关掉开关,跳动的蓝色火焰瞬间“唰”地一下消失了踪影,只余下奇异的香味散在空气中。她已经出离愤怒了,一句话都不说只蒙头动手说明她现在真的很生气,一言不发的空气里有硝烟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师凡气竭,是不是只要她不说话这个空间就要“冻”到天荒地老了?师凡无奈地扶额,看着她红红的手,把她手里的东西取下来,红彤彤的掌心和手臂上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有一些起伏“特殊”的表面,师凡呼吸一滞。天哪,这人在干嘛,自残吗?伤成这样难道不会痛吗?师凡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腕,“痛吗?”,她问。秋冶摇摇头,长发摇动着或者垂落到手臂上,些微触到师凡的手背。 清理她手上的油渍和血迹的时候,让师凡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修长的手指在水流的冲刷下异常鲜明,让师凡不禁为它们的主人这么不爱惜自己而深感惋惜。 “……你想要吃烧烤?为什么不……”出去吃那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那本该是“伤患”的手突然翻转过来一把夺去师凡手中的毛巾,“诶,你干嘛你?……”大手大脚的搓完手她就坐到客厅里去了。本来师凡还小心着擦怕蹭破了她的皮,烫伤的皮肤很脆弱的,有的人烫伤了脚连袜子都撕不下来,因为一撕就连皮一起扯下来了……看她这么粗手粗脚的样子,说明伤得也不那么严重吧。师凡本来有点消下去的气又上来了。可当她为那双明显有些红肿的手指上药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又不自觉地放慢下来,“你做什么非要用煤气做吃的,还伤到自己……”。“饿”,她只说了一个字。因为饿了所以一开餐就打算做肉吃?你老鼠还是野人,胃受得了?师凡心里腹诽,也不管自己说的话哪里通不通畅,默默上完药就回厨房做饭去了。因为自己已经吃过了,师凡就只给她热了两个馒头,炒了个菜,肉串肯定是烤不了了,家里也没设备,就只好用炸的了。师凡自己是不喜欢吃烤炸一类的东西,特别是肥肉,小时候开始就没怎么吃,反正后来一碰到这些食物就咽不下去,忍不住想呕吐,瘦肉倒还能吃些。香味洋洋洒洒地飘出来,勾动人的味蕾。师凡尝了一口,嗯,不错,看来厨艺有长进了。师凡很不害臊地夸了一下自己,正想把装好的盘子端出去,却被个修长的影子堵在了门口。“做什么呢站着,赶快出去……”,而那人影一动不动,秀发稀松地露出大半个下巴,阴影下显现得肤色有些青白。“吃”,她说,“我也要”,师凡无奈,这不已经盛好了嘛,端出去不就能吃了?便道,“好,先出去……”有时候师凡真是觉得自己就像在带孩子一样,不过这个“大宝宝”时不时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情。 师凡没法,只得夹起一块炒肉,表皮不松不脆,色泽敦厚,筷子抬起的时候带起一阵鲜香。开玩笑似的说:“那你要先尝一块吗,啊――”,师凡只是意思一下,也不知道秋冶是不是真的要吃的意思,只想着她要是不要的话,我就玩闹似的夹着往自己嘴里送,然后哈哈大笑说逗她玩的,也能避免尴尬。就当她要这么做的时候,突然阴影从上方压下来,在筷子离自己的嘴唇不到几毫米的时候,一股浮动的气息扑到自己脸上,师凡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筷子里的压力一松,在对方的发丝轻触到自己脸颊的时候那人就已经退开了。师凡还在突然慌跳的心脏中没回过神来,只见对方薄薄的嘴唇嚼了两下,像纸片人一样开合着说道:“肉,真好吃。” 晚上,师凡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一片混乱意识却越发清明,她睡不着了。嘴巴里弥留的味道在刷完牙之后还不时从消化道里漫上来,鲜肉的味道让她心里感觉出的腥气越发重了。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生肉味的她在潜意识里,那种讨厌的味道时不时欺上她的神经,大口地吞下唾液把那冒上来的恶心咽回去。终于,她冲出房间,往洗手间的便槽里直呕。吐到最后除了榨干的口腔什么都吐不出来,稍微缓一点之后,心里回想起傍晚的事,越发觉得不对劲。会有人在对方做了饭的时候夸奖“这肉真好吃”而不是“这肉做的很好吃”吗……不是,看她下午的样子,为什么突然想吃肉了,而且她那时如果不是自己回来的话,会不会就半生不熟或者就直接就生吃了? 师凡想像她蓬茸着长发,捧着血淋淋的不知名东西大块朵硕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简直难以想象,如果现实中真的这样发生的话……她捂着嘴,突兀袭来的恶心感几乎让她的胃一阵抽搐几乎直不起腰来。出来的时候,静静伫立在黑暗里的厨房仿佛多出了某种不可预知的东西。那里放的是晚上吃剩下的冷菜和肉。师凡控制自己眼神不去乱瞟,可脚步却分明改变了要走的方向。好奇心总能驱使人做出与意识相违背的事。灯打开的时候,厨台上的摆置物一目了然。褐而不红的盛装物与普通炒肉别无二致,空气中弥漫着悬而未散的混杂菜香。扩口白瓷碗里还剩着一些黑红块状物,她不知道为什么秋冶一下子买这么多肉,但是,此刻,她平稳着心跳,缓缓走近那里的时候,眼睛里的惊疑足以像在看一场车祸事故一样。尽管她心里一直默念着,不会的不会的,只是普通的猪肉而已,肯定是的……那黑不黑红不红还交杂着片块白色的“东西”,仿佛有了某种特殊的生命力,随时会突如其来的蹦出一只怪物来。师凡没能多看,倏然便转开身,硬着头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关灯离开了。 夜色如洗,清泠泠地笼罩下来。 有些东西只要被当做没发生的样子,就真的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如往常吗? 第二十八章一人心8 黑暗里,有人在说话。谁? 夜,是那么得沉,沉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走开……不许你接近……昂……都是我……无关……”,混沌地,杂带些艰涩而嘶哑的低吼声。什么人……大晚上还这么不安稳? 惺忪地睁开眼,黑洞洞的房间,有一线暗光从门缝处透进来……啊睡觉前好像忘了关门了。师凡脑子一下清醒过来,那这声音是…… “……不要……”,师凡摸出客厅的时候,就见模糊有一团人影贴墙窝在沙发角落,嘟嘟囔囔的声音从那处黑暗里断断续续的传来,“……走啊……别回头……不要……不要看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秋冶?“秋冶,你……”,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师凡心惊之余,又不免纠起心头一阵担忧。“什么……什么不知道?”师凡一边唤着她一边轻轻地走过去。“你在做什么呢?”“……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情,你如果……走开!”那人影突然低呵一声长身站了起来。师凡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那团散着虚影的“高大”人形物。“她”慢慢地向她走来,师凡瞪视着黑暗瞳孔骤缩。不得不说,这近乎成年男子的身高加上通身诡谲的上位者气势,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情景下实在恐怖地不容逼视啊。 “放开你的手!”对方抬手直直指着自己面门。呵呵……这是要干嘛?我啥东西也没做啊。师凡讪笑着,这么黑都能看见我啊,眼力真好。实际上师凡站的位置已经是客厅里夜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了,也可以说是她一方面想上去帮助另一方面却在逃避害怕伤及自身,所以特意站了个自以为安全的区域。 “哈,没事儿,我什么都没做,真的……”师凡摊开两手,示意自己真的没有恶意,不用疑虑。“……不许你碰到她,梦里的也不行!”啊?你到底在说什么,梦游的人也吐字这么清晰的吗,还比白天说的话还多?师凡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在假装或者被什么东西给上身了! “你还好吗……知道我是谁吗?”师凡迟疑地走近“她”,笔直的右手举在她左侧肩头,随着她的动作那手还直挺挺地举着,一动不动。师凡抬头,虽然看不见“她”此时的脸色与神态,但她仿佛能感觉出对方此刻正看着自己。 “她”没有说话了,就像僵住了一样不见一丝动作。空气里凝固着时间,浓得画不出直线,两端仿佛隔着千万个世纪年华,永远跨不过的深渊巨崖,背景是寂寥的夜,浓黑的帷幕下上演无人观赏的哑剧,搞笑的是师凡也跟着学做“木偶人”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站着,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漂浮在很远很远的远方。突然“她”动了一下,很是生疏地放下手臂,然后近乎僵直地错身越过师凡,无声无息地回到黑漆漆的房间里去了。不知为什么,师凡感觉这时候的“她”很像白天的样子。不,应该说,这个才是她所认识的秋冶,而不是方才那个“秋冶”。诶,什么这个那个的,不都是一个人吗,你这想法很奇怪啊,师凡暗自吐槽自己。 她眼神深深地看了一下那处人影“消失”的地方,想到以往夜里听到的似有若无的哝哝呓语,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她叹了口气,总要做点什么的,她想,这么下去可不行,到时谁的神经先崩溃都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月不到时间里,仿佛花光了她十几年累计的所有惊异和精神力,再没谁比这个人更教人忧心郁闷的了。可这当事人偏偏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对自己的事情根本毫不关心,连家里都不去联系……师凡还真没见过她什么时候和家里通过话,难道平时都不联系的吗?这“世外高人”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想来不是养尊处优也该是家里比较爱护的吧,偏偏身世仿佛天差地别……而且和他们,那些学校里流传的说的一样――她,真的很“怪”。 师凡心底竟有些懊悔,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没听大家的话,径自和那人走在一起,还自作主张地一起合租……可是出尔反尔的事情她做不来,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弄不好的话就很容易得罪人,而且从自我道德上来讲,这也未免卑鄙了点,特别是对朋友,太伤人了。至少她还是当她是朋友的,虽然那朋友几次三番“恫吓”于她,但是师凡觉得,她的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或很多事,导致她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到底要什么样的经历,才能一个人在黑暗里吐露不能说的字句。为什么只有在阴影里才能透出呼吸,明明白昼更加美丽。 她不知道,当一个人被黑夜的潮浸透得彻彻底底以后,什么东西早已经被悄悄改变了。暗无边际的时空里,有人追逐光明,有人堕入黑暗。 H市人民医院 “嘿,你看见了吗,那个……” “……是啊,气质型男,好帅啊!” “真的吗,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人家早走了……就那个哇,早上来十五床的。” …… 护士站台边上,几个白服护士姐妹们站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说着,语气里的欢悦与眼神中的爱慕之色溢于言表地呈于人前。 “……你对白头发的大叔大伯都这么感兴趣?” “去你的,说什么呢,人家很年轻的好嘛,很可能是染的呢?” “少年白头,早衰症……” “看着很高哇,起码有一米八以上了吧,小徐啊,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男的还是高点的好……” “诶诶,那吻的时候怎么办……” 话题一偏,顿时热度飙升,不知是刚毕业的单身小护士还是已婚有娃的中龄妈妈笑成一团。师凡跟着老师在里面查看昨夜里科室的各病床情况记录,外面她们说的也自然有依稀听在耳朵里。“你们注意点啊,今天科主任查房”,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的话题便虚虚实实地延到手头的工作上来,人员也陆续散开。她们说的是昨天下午进来的一个病人,师凡看向那一栏的临床诊断――低血糖昏迷,据说只连夜打了几瓶糖水,也不知道人清醒了没有,今天早上就被个造型“奇特”的男子――自称是家属的人带走了。“好有个性啊”,身边一个人还在犯花痴,“那人还很高喔,左耳上还打着耳环,就跟搞黑社会的似的”,女声轻笑着,悦耳的音线传到耳边。师凡左右看了一下,啊周围没其他人啊,是在跟我说话吗?师凡礼貌性地讪讪笑了下,嘿,这个护士姐妹好像是没有见过的呢。“你是实习生?”,那人眼睛瞅了瞅师凡的胸牌,师凡应了声,没等她想好怎么跟一个陌生人接话,对方就又来了句,“我见过你,在门诊部的时候。”嗯嗯?这样嘛,我怎么在印象里没有见过你啊。“我看你好几次中午都坐在过道上,一个人。”啊师凡想起来,自己之前的确有因为休息室门关了的情况,中午就呆在了外面。“哈好像有呢……你在那边上班?门诊?”“是啊”,这时另一个护士过来叫她。“我先走了”,师凡点点头。这个护士好像也二十刚出头的模样,可行为举止却老练地像这边的老员工。 第二十九章一人心9 师凡对什么人怎么样并不关心,不论好不好看哪怕经过了,也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而自己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诶?这句话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师凡可能是文学文摘什么看多了,发觉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惺惺作态”地文艺起来。可是一想到关于那个人的事情,还有家里的东西,头就隐隐作痛…… “……同学?同学!”师凡突然惊起神来,“你这个错了,你看看是不是抄错了……二十五床是十二指肠溃疡,不是胃恶性肿瘤……而且上消化道隐血是在粪便里的……”“啊对不起,我改一下”,师凡连忙做到电脑前,因为病程录入要对多条信息,像患者姓名、性别、科室、入院(出院)时间、临床诊断等等都是个人对个人专属的情况记录,如果人都对错了的话后面的病程内容也就要全部重打了。实在太不小心了,师凡恨恨责备自己,额上掌心的冷汗还未曾消下去。“下次仔细一点噢”“哦哦好的”。带教刘老师语气缓和下来,没有像之前叫她时那口气严厉地师凡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师凡换下白大褂,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还有老师的话……不由感觉有些身心疲累。 真的到这种程度了吗?师凡问着自己。如果由于个人生活的原因,与家里关系的不和谐,休息时间的不充分,或者说,与住在一起的人相处不协调,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工作生活和社会功能程度上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有所举措了呢。和她大声理论,摆明面上声讨她哪里哪里的不是,以及本人受到怎样怎样的影响,还是直接丢个痛快话过去,转身收拾行李走人?这样真的可以吗,对她对自己公平吗,是不是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这才多长时间啊,你就支持不下去了?”师凡拷问自己的内心。 人行道上,红灯进入了倒计时,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个人走路的走路,骑车的骑车,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和目的地。师凡背着包,手心里紧攥着纸片,仿佛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片而是一张主掌她去留的黄金命牌。她对自己说,如果这次不能侥幸谈下来的话,就算了吧,放弃吧,不要再管别人了,管好自己就行了。她这么想着,近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马路上熙熙攘攘,轿车、面包车、公交车……排的满满当当集聚在路面上,一个红绿灯下来能从这边的停车线直排到那边另一个红绿灯路口,这是上下班高峰期总能见到的场面。她想,人生真是奇怪啊,赶红灯赶绿灯地赶,明明是一直重复着单调而贫乏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热此不疲呢。 西关街道上各大门店打着花花绿绿的招牌,酒菜香气萦绕在街口。一想起昨日留在口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肉糜味和映在眼前的画面感,就又是一阵头晕胸脘闷,眼花志不清的“老年”状态。没胃口吃饭,师凡早早走到了约定地点,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很少,茶室里飘着馥郁的清香,师凡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橱窗能看见街道上来往的人流和车景。玻璃上贴着一朵朵雪白的“冰花”,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零星地点缀在窗上,搭配着大气而不庸俗的装饰品,看着就像个带有欧式风味的花房,穗子垂落窗帘。师凡点了一杯拿铁,坐着等时间。 人是陈瑞主任介绍的,叫斯则卿,城中一家心理事务所的咨询师。“他曾经是我带过的学生,别看他年轻,现在已经在心理咨询这个行业上干得十分出色了。前天刚从洛杉矶做完学术研讨会回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联系一下他……喏,这是他的联系方式……”想起前些日子又见到陈瑞老师说的话,师凡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她对心理这块了解地并不多,之前那么兴起多少也有点猎奇的性质在里面,可她现在却有些懈怠和烦躁的情绪了。毕竟为的又不是自己或者亲人,她仅仅作为一个可近可远的朋友而已,为别人做这么多实在不够理由。 或许陈主任也被我有些缠地厌烦了吧,所以宁愿让别人来管自己也不再想搭理了,师凡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又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你好,请问是师小姐吗?”嗯?听到声音,师凡不由起了一阵鸡皮,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呢,正讶异是哪个眼睛不好使的,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温润如玉脸,穿着是一件蓝底灰格子西装,衣着正式态度却亲切自然地丝毫不显拘束。师凡看着那张和陈主任一样笑容可掬的脸就生不出火来,难道学心理的人都这个样子的吗? 她点点头,“嗯,你好”。然后,师凡看着他坐下来翻起了包,手里握着些纸、笔和本子、文件之类的,师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这些家伙全摆到桌面上来。最终他只拿出了一只黑色的笔,师凡松了口气。服务员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只点了杯温开水。 “陈师傅跟我说他们院里的一个实习生……就是你吧?说起来我也算还是你们的学长呢,我也是华洲大学出来的喔”,咦咦这样嘛?那还真是巧了。“……所以不用客气,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学长就好,感觉又回到了学校一样呢。”呵呵,所以您这是打算占“学妹”的便宜了吗,刚打招呼的时候您自己怎么不这么做呢。师凡面上仍旧很礼貌地笑着,心里给对方又拉低了几个格调(当然她不敢给陈主任戳暗章的,毕竟人家权威性在这里,而且还帮人联系了资源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吧),这人真的靠谱么? “……一般的症状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所以你能具体说说吗?”他认真起话的时候倒还有几分谱来。师凡眼睛乜向他右手边的“黑笔”上,她知道那是一只录音笔。“抱歉,职业习惯了”,他不无诚意地说道,“你介意吗?”师凡想这人看着仪表堂堂就是不知道他职业品性怎么样,可是如果真说起来的话……自己知道的真的有那么多吗,关于那个人。她平常说话总是疏疏了了的,哪怕在她身边也感觉有一条跨不过的鸿沟,深深隔断了她与外界所有的亲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东西,她的“真实”只暴露在夜深人静……不得不说那几个不知是“梦游”作用还是自己怯孺的心理作祟的夜晚,实在让她心有余悸,可以说她活了近二十年的生涯都没碰到过这种事,一个在白天像有“接触恐惧症”的人,她的“外壳”是怎么样在夜晚的时候软化,展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抱着一个外人说什么害怕之类的话……这都是些什么啊,有时候想起来师凡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梦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还是那个她真的做了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这些只是师凡自己所想的而已,那个人……她是不会说跟她说的。 “……插播一条晚间新闻,8月24号晚上9点05分,XX公交站台走失一名五岁幼童,请相关……”,大街外的巨大荧幕上闪着交映的彩光,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阻挡了世界的回音却没能阻挡流星般的光影掠过。 “……虽然是心理诊疗师,但是我们主要的工作是探究神经生物学上的Schizophrenia,也就是精神分裂症,这是本所近几年的研究概况和介绍……”,师凡终也没有拒绝他使用录音的做法,或者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有人能认真对待她说的话,以及所说的事情的吧。“你说她有多次在房间里面自言自语?那你知道她大概都说些什么吗?” “不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房间里”,师凡说道,她微皱眉,语气里有些苦涩,“我偶然会在睡梦中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本来我一直以为是阳台那侧传来,可能是楼下大半夜还在底头纳凉的居民无知无觉地在夜里说着扰人清梦的话,后来,听着感觉不对劲,是另一个方向传来的。你知道吗我们那儿临着江滨,灯火通明,夏天热夜里都有很多人在外面,就算吵隔着厨房、客厅还有门和墙壁,怎么会传来的这么清晰?”师凡说着越加投入,仿佛就在眼前经历地一般。惊奇的是对面听话的人一直静静听着她说着冗长的废话,还丝毫没有打断她的意向,要换作其他人早该不耐烦了吧。 “等我脑子稍微清醒些的时候,才发现这声音都是一个人的,而且很是熟悉,她……不是,我……嗯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总之,她当时说的话语就好像……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人一样,另一个人!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像是惧怕着什么,有时又会很凶地警戒对方,而且,突然就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就……很奇怪。”,当然,关于那些她做出来的和自己有关的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被简略掉了,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事情说出去后严密性怎么样,更何况这还是与另一个不在场的人有关的,看了看那只黑色的录音笔……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去信任眼前这个初次会面的男人,尽管他是个心理诊疗师。 “那平时怎么呢?像你说的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嗯……白天没见过,一般都是晚上”,想了想她又追加道,“我们白天都在外面上班,又不在一个工作场所,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偶尔她下午回来早的话也能碰面,休息天就算在家她也不出自己卧房的。”说完她又有些尴尬地笑道:“很奇怪吧,明明住一起,却还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斯则卿温和地笑道:“不是说‘陌生人’,而是你们的交集和沟通太少了”,他认真说起话来的话还真有种专业人士的感觉,“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或者说想要帮‘她’的话,就请‘她’自己本人过来才行,否则只是空口说白话,一点意义的没有。而‘她’也对此一无所知,万一……”斯则卿顿了顿,又脸上带着些诡谲的神色说道:“万一那个人……本身就是没有的‘存在’呢?”师凡有些惊诧地望着他,他低头看了下手表,继而温和地笑开道:“抱歉,我说话比较直白,你不介意吧?” “有时候关在自己内心里的东西只有敞明了,将开关自己打开,才能直面自己想要逃避的东西。如果你连自己都面对不了的话怎么面对人生,你说是不是?”他说得极为朴实诚恳,加上他那张如沐春风又带着些世事人情的成熟脸庞,很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他又抬手看了看时间,“有时间就来找我吧,我们那儿随时欢迎需要帮助的人。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斯则卿起身,礼貌地笑了笑,师凡也站起来,送走了人后,想了想,越想越感觉哪里不对。 师凡走出咖啡厅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等一下,这家伙莫不是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吧?什么叫“万一那个人本身就不存在”,废话,秋冶明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啊,难道她说了这么多,对方却一直都把她说的看成一个精神病人出现的幻觉?! 第三十章一人心10 我好像身处于迷雾之中,白茫茫的雾气掩盖了一切实体与形影事物,朦朦胧的雨丝如密密麻麻的针线交织,浸湿了我的衣身。我想走,却始终找不到那扇“无形”的门。 我的视听只触及到当下停驻的小范围内,如同活在水里,再大的雾气,也掩盖不了这个城市的灰暗与迷离。 ――题记 她走了。 便条就贴在她房间的门上。 她说:这段日子我请假去外面几天,等养好了病再回来找你。 字迹清秀,工整而隽逸,一笔一划都像她本人一般。 而那扇门却已经被锁死了,推都推不进去。 仰头一闭眼,甘酒顺着喉咙落下肚里,呛得她面红耳赤,猛咳不止。诗荆忙过来拍她的背,“喝那么急干什么?”师凡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抱歉……”。啊自己曾说过多少个抱歉、对不起了呢,每次一有差错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她总是抢先一步和别人道歉,可是……有谁在意过她吗? 眼前这个人就是前日里和她说过话的那个小护士――秦诗荆。这次吴臻回国,不少朋友说要聚一聚便自发开起了个Party,而诗荆是作为吴臻朋友的朋友拉来当“号子”的。(号子:本地俗语,即凑人数、凑乐子的意思)师凡本不想来,但奈何自己曾经答应过对方,而且近日里状态实在不怎么好,没精力和别人周旋、烂磨硬泡,只好跟着过来。为了不驳了别人的兴致,便在一旁自顾自灌酒,想看看酒精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的作用,能将那些过不去、道不明,无法回顾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 可是,这酒真是烈啊,明明只是普通啤酒,以前看别人都能喝得那么酣畅淋漓,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像进入刑场的“毒药”一般,简直……咳咳,师凡又忍不住掩嘴想咳出来,一股浓烈而刺激熏人的酒气从肚里翻腾上来,这滋味真是……神了。 “我这边有果汁,你要不要喝点……”啊?师凡茫然地看着她,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包厢里实在太吵了,液晶屏里光幕弹动的画面和字符,晦暗的空间里暖意升腾,震天动地的音乐和场中央一群男男女女High得如入无人之境,但词不对调,大多没唱几句就笑场嘻哈地闹成一片,一个个五彩光斑忽恍着照在他们身上,看着就像黑暗里不知名的“怪物”。 “我说,你要不要喝点橙汁!那个太烈!”秦诗荆近乎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喊道。我已经听到了,师凡有些不适地别开耳朵,“嗯……我不用了。”可能只是对我来说太“烈”了吧,这分明是种甜酒,之前介绍说是什么来着,雪莉还是雪伊?不懂。师凡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头会那么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点痛。 明知道你做什么,别人又看不见;明知道你做的都是心里以为对别人好的事,可人心里真的这么想吗?师凡苦笑,你真是个傻子啊。师凡从没发现自己是那么蠢,那么可笑:野营的时候对方分明怕自己拖后腿还勤快地给人拾草拣木装成大家搭伙的样子;出来乍到也想和别人一样做出一副熟稔热络的模样,却始终没能如自己所想;陈主任不在的时候心理科室的人各自忙活而自己还固执地问东问西等一个人能来给自己答案;而那个姓斯的咨询师,恐怕由始至终都不明白我来找他的初衷,不知道是不是连陈瑞老师也没有认真看待过我说的话……傻子一样,就没能真正干好过一件事。能不能像当初一样,钻进书本课堂里那种心无旁骛的意志,能不能再拥有那股不灭的热情,在自己努力奋进的时候有一个自己望得到的目的地……什么时候呢,自己丢失在原地,连步伐都失去原因。 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激荡的音乐撞击鼓膜,女人尖细的声音时不时窜出嘈杂的众人哄笑之间,男人呼呵还吹着口哨,时或杂带着响出几个英语词句。这个叫Tyler的高个子男生就是吴臻在英国留学交往的男朋友,今晚他们是这里的主角,酒和香水为这个空间调气助威。 有的时候,自己跟她也真是像呢。果真是物以类聚嘛。她不由苦笑。 “我去一下洗手间”,师凡起身,斑驳的红蓝光晃过眼球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吧”,诗荆说着,手往包里像拿什么东西,“你带纸巾了吗?”“带了”。 走廊上铺着毛茸茸的红毯,晦暗的霓虹光线从天花板边角上散射出来,一扇扇或闭合或半掩着的红木门偶尔会传出稀疏的嘈杂声和奇怪的喊叫,空气里带着一种柔和而馥郁的味道。不知是不是酒精原因,师凡感觉脸上热热的。像这么上档次的夜总会一个包厢要很多钱吧,这些人可真会享受,都是有钱子弟啊。然而她却没想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自己也是这些“钱罐子”里的一份子,只是自己从没想过去用而已。 “诶?我手机不在……可能落包厢里了!”师凡听见外间诗荆的话语,语气里多有焦急之色,怕她到时候万一人多眼杂手机被别人捡走了,便道:“那你快去看看吧。”师凡出来洗手的时候,看见镜子里那个小脸偏圆的黑发女生,双颊上染着不自然的红晕,心里就是一惊,连忙打水往脸上扑。她没想到自己才抿了几口酒,居然就能红成这样,太可怕了,怪不得感觉那么难受。 出来的时候,时不时还能碰见那些从房间里出来的服务生,手里端着托盘从身边经过。师凡怕自己的模样被人看见便不动声色地贴着墙走,因为她之前不知在哪里看见说,当一个人想要遮掩什么的时候,你做的越“掩蔽”反而越容易暴露目标,这时候你只要自然地保持你正常时候的状态就好。(她的“多疑症”开始在线卖萌←_←) 可是……师凡往四周转了转头,路在哪里啊?这里每一处地方都长一个模样,师凡看着眼前恍恍惚惚不红不明走廊与房门,彻底懵了:之前我过来是从哪个方向来着? 师凡看着旁边有一扇半虚半掩着的门,有斑斓的光影从黑暗的门缝里透出来,便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想先看看是不是在这里。 还没等她看清房里的情况,就突然猛地被一个大力一把抓住往里砸去。 第三十一章圈套1 嘭地被掼到床上砸得师凡头晕眼花,腰背疼到发麻。晦暗的眼前突然什么庞然大物欺压上来,“……妈的害老子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好好伺候我老子就去投诉你们!”男人恶狠狠地恐吓道。皮肉陌生的柔软触感、扭动的身躯、灼烫的压力、刺鼻的香水味……太恶心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啪!”,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男人嘶哑地吼叫:“臭女表子,不就一个技师!什么没做过,这档子装什么高洁!妈的给……”,男人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当门突如其来地被什么哐当破开的时候,他的后脑勺立时就炸开一声清脆泠响的爆裂声。 师凡眼睁睁看着一阵巨响之后,男人那张肥胖的脸上愤怒的神情一僵,脸上的肉抖动了几下,眼珠子瞪得如同铜铃一样大,还半张着嘴,呼呵着没能吐出的音节,四溅的水花和玻璃碎块从他头身后面破开万道金光……这样一幕画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在她敞亮的眼睛里缓缓绽放,连她自己身上、脸上也被溅上了水珠都无知无觉。 一个身材颀长的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墨发如茵,刘海几乎盖过了眼睫。他穿着这边服务生统一的白衬紫领结腰束背带裤,背向光源的位置让他整个人越显暗沉。他冷木地注视房里的一切,通身的气质和要爆发出来的威慑力足以令人心惊胆寒。踏步走了进来,啤酒瓶的玻璃碎渣踩在厚帮鞋底下咯吱咯吱作响。修长的胳膊一伸,将男人翻到在地板上,百来斤重的成人被摔的嘭地一响便不省人事。他的脸一瞬不瞬地对着床上,唇角嗫嚅着却只咬出了一个字:“……走。” 梵霖被通知到的时候,他正在和商务主任谈论今年娱乐项目的开发以及其各分公司下的管理系统运行情况。他们经营着的不只是城中这个豪华夜总会,旗下还有数家营业性工体、浴场和理疗店,近日里市内管控严苛,少不得出一点差错,而且还有“参嵘”集团的竞争压力以及道上那些包藏祸心的黑暗势力……如今还算鼎盛时期,左右逢源好歹也能持衡住,不过内忧外患,现在最要紧的是…… “什么!跑了?连个人都看不住,你们都是废物吗?”男人冲着个黑衣保镖怒吼着,头顶上那抹蓝色的头发都气得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监控录像上,一名身材高挑的服务生站在走廊一个房间门口,他握着拳头像酝酿良久,突然两腿分开一脚猛地踹上门的时候,那脚上仿佛有千钧之力,可以看见木屑和一些杂碎物屑爆出,那门竟然被活生生踹开了!手上不知甩了什么东西速度太快根本没看清。监控前的众人几乎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哥们谁啊,怎么没见过”“这一腿好啊,到我们团队里肯……”梵霖侧头瞪着眼睛骂道:“闭嘴!再多说一句就把你们扔‘卫场’练练。”众人噤声,幽幽的反光屏幕照着一干人僵硬的脸庞。居伟看着画面里黑衣保镖从各个通道里冲出来,心想,这下子惨了,这小子要是被抓到的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不过看着身手不错,如果大哥愿意把他收归己用的话……倒兴许还有可谈的。 “告诉白坤他们,不要伤到人,如果……” 梵霖紧皱的眉头松动了几下,终于叹了口气道,“如果小老板执意不肯回,就放他们好了……爱咋整咋整,老子不管了!”说完便踏步离去,一室的人还默默站着面面相觑。居伟摸摸鼻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大发这么大脾气。”“他发的还少嘛?又不是第一次,大惊小怪……”一个声音成熟魅惑的女人扭腰走上前来,“难怪有人说他更年期到了,这脾气堪比中年妇女。”“也就你敢这么说,三尾。”“难道你们不想看看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老板’吗?”,女人红红的指甲触上鼠标,清脆的点击声在桌面响起。“不会吧,那个人真是我们的老板?”“假的吧……”“曾经铁血手腕大洗‘皞越’集团上下部,连呆在老总身边几十年的老部下都不放过,人人都以为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要败坏光他爸爸的基业,啧啧没想到……啊对了,据说他那时才刚成年?可惜像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从不见他露过面,据说他本人可是长得色如春花,堪比美人喔。”女人嘴上扬着令人心醉的笑容,那是不知道多少男人千金一掷而难求的渴求。“嗯?就那个神一样的私生子?”一巴掌突然呼上那说话人的头顶,金寺困惑地看着那个莫名其妙打他的矮个子男人,他是新来的,在监控室里做活,虽然对商业界不是很熟悉,却也在杂志报刊的一些新闻栏目上看见过一星半点的消息。“脑袋搁**里啦?那是谁啊,那是你老板,你的顶头上司!一个个舌头不管好,扣光你们的工钱!”居伟是这边的财务副总监,一句话下来还真没人敢吭声了。气势汹汹地走到荧幕前,居伟目光如炬地盯着画面里那个人,心里那个激动啊,那是封总啊封总,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差点看到了吧,只怪他每次出现都有一大帮人围着挡着,真是烦死了…… “收起你那点龌蹉心思”,三尾斜着吊梢眼轻轻看了他一下,“小心他大舅子(梵霖)扒了你的皮。”“喂!”居伟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你说话注意点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男的不就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勾当……”“三……三姐,你……”小服务员支支吾吾地说话,三尾很不耐烦地道:“什么事?”“你睫毛掉了!”三尾一摸脸上,狠狠摔下手,看着周围憋笑的众人,特别是居伟,笑得最欢,“笑,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嘛!”“诶呦……你这睫毛长的哟……哈哈哈”,走之前三尾重重拧了他胳膊一下,便带着跟班小服务员离开了。闹剧一样过后,监控室只留下几个公司职员还有安保监视的人。 “你说今天这事怎么回事儿?为啥公司小老板会在这里,还穿成这副样子……” “谁知道啊,那些‘上流社会’大多表面光鲜,其实圈里啊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不是,你有没有听说那个……” “啊?难道真的有那么回事?” “可不敢说,这话……” “嘘――” 第三十二章圈套2 这……是在哪里? 一串串灯花挂在郁郁青青的树梢上,枝干虬曲,乔叶纷纷扰扰窸窣欲动,缠绕其中的小灯串珠光闪烁,混沌的意识在静无人声的环境里对周围的感知愈发明晰,好像能听到那些灯光明灭的噼里啪啦声,轻微而细碎,再想仔细听却发现听不见了。 她晃着还有些犯晕的脑袋坐起身时,眼神迷迷糊糊几乎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感觉身下陌生而整洁的触感,才如梦初醒一般稍回过神来。丝滑而轻柔的质感,白如霜雪的布面,还要隐隐跃动的条纹明暗闪现。师凡差点从床上直接摔下来,这分明不是在自己家里! 她靠着墙边打量房间里的一切,明亮的灯光将周遭曝露得如此清晰,从原木色地板到沙发、玻璃桌台,再到天花板上繁复华美的水晶灯、半人高的床头柜,磨砂红瓷砖将粉白的墙壁分成上下两部,淡淡的花香浓郁在师凡茫然的心头……然而却没有前后两面的宽大液晶屏幕和音响设备,如果不是这房间的摆设和格局有些不同,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包厢里……等等,包厢……包厢!记忆里的画面在脑海里汹涌流窜,她难受地支着脑袋,宿醉的负效应令她胀得有些头脑发昏,“该死……”。黑暗里红蓝交错的斑斓灯光、嘈杂而亢奋的人声、话筒的鸣响、燠暖的走廊、令人憋闷的喘息、男人的喊叫、穿透耳膜的玻璃爆响……好难受,脸上还有火辣辣的温度,怎么手上会有些疼痛的感觉,她才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蹲下了墙面,手上红红的色块辨不分明,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对比,明显右手指掌要红的多。项链!她脑海里隐现出的部分视觉里,有手指拉住那冰凉而咯人的项链触感,连同靡糜混乱的画面交错重现,冲荡在她的精神世界里,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又像在梦里经历……她近乎破碎地抱着自己,蹲下身来,将悲伤和惊惧过后的寒意收拢到角落,收拢到自己的怀里,压抑的酸楚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覆灭,不知道是因为从小沐浴在春风细雨,未经校园、家庭保护壳外的暗涌波急,让她高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善意,还是对过往中那些是是非非、日常琐事里淤积的隐忍与委屈,那些孤独日子里的落寞与想往,让十多年未哭的她此时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就像个孩童一样,如同尚未长大过一般,任眼泪滴答而下,止不住的抽噎溢出耳际,她死死揪结着胸口的衣服仿佛揪着自己的心……无人发现隔着厚重的门板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默默听着房内的响动却不见任何行动,蹙起的眉头将心事深藏,手上却迟迟扣不上门扉。 这是干什么,我是……哭了吗?师凡抬起胳膊胡乱抹了几下,对自己说,好了,没什么好怕的,别哭了,从现在开始。她强忍着泪意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没再那么难受。这方法对她自己还是百用不厌,只要她想,总能适时摆脱苦厄的情绪。这是她一贯以来养成的,也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毕竟很多东西不必要花费在没用的时间上,客观环境里规则与秩序不会因为你而暂止,如果自己不认清楚的话,其后果只能自己来承担。 寂静的房间空洞地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回响,后知后觉袭来的陌生与恐惧感让她身心发寒,第一反应是跑去开门。和普通家里的锁不同,这里的锁很奇怪,她摸了半天都找不到安全阀在哪,使劲转把手根本毫无用处,头重脚轻的她拼出了一头汗。背贴着门,她手插裤兜里摸了摸,果真摸到了手机和钥匙的实体感,放下心来。莫名其妙,师凡现在心大的很,根本不觉得现在她的处境多么危险,多么不牢靠,还自我安慰说,“……应该是我不小心闯到哪个房间里了吧……没事儿,反正离我家也不远,走路也可以……回。”想着,那些人不会回去了吧,难道都没发现少人了吗?也不来找一下……心里顿时有些气愤。没办法,可能自己存在感太低了吧,她不无悲哀的想。朝着外面喊了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过来,让她从这该死的门出去(师凡以前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所以她不知道这边的场所无论那个房间都是有呼叫系统的)。她嘟嘟囔囔地掏出手机,幸好现在的电子设备遍地跑,到哪都跑的出也饿不死。摁了几下都没反应,咦?怎么黑屏,难道没电了?她重新开机,这时间她抬头看向窗边的那面墙,泪光未敛的视野里,灯花串串连结,在深翠浅绿的叶间游行,像水波一样往上旋绕亮起,又逐渐暗下,周而复往……就像圣诞树一样。可再细看就会发现,这灯是真的灯,树就不是“树”了。砖红色磨砂瓷砖就像围墙一样将“树”围在里面,窗户则被颜料勾画成一个从一根粗壮的枝干上垂下的绳索吊成的“大鸟屋”,而整面墙则被画成了一块巨大的落地窗!怪不得刚醒来时莫名其妙地瞥见树荫葱茏,还以为这“树”是真的长在外面呢。 不得不说,麦悦星的室内风格也太独特了,居然把包厢弄成这样也没事儿? 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时间是四点二十五分。怪不得天还这么黑,她忧心忡忡地抬头走向窗沿,心下好不懊恼,早知道打死也不来了,还给自己灌那么多酒……真是自作孽。 她的头刚一伸出窗外,夜风飕飕地吹刮耳面,脑子一瞬清醒,霎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苍白。 她险险稳住摇晃的身子后退几步,又看了一遍墙上,再不敢看第二眼。这画笔真是鬼斧神工自然了得啊,哪个行为艺术家在人家里搞这么个东西?从里面看是一楼的园木风光无限,从外面看是高达千仞的“空中花园”啊,这落差大的让人心惊胆颤的,幸好这是个窗户,这要是个门一脚踏出去估计会“摔”出美国大片的效果来。 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估计是她有往以来见过最多的。十几条未读信息中成早发了三条问候消息,两条吴臻发的,其余都是“珊瑚虫”发来的。师凡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感,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种感觉在她大学里参加户外活动的时候意外找不到群体时就有过,尽管只极少数经历过几次,可一两次就足以让人难忘那种看似熟悉再眨眼却陌生地人土不识、心慌胆寒的感觉。没想在这里最关心她多点的是这个刚认识不久、在同一个医院上班的小护士。她惊诧地看着秦诗荆发给她的消息,满满一屏幕里对方的焦急之色几乎显露于表。看到后面她瞪大眼睛掩着嘴唇几乎难以置信,手上颤抖着连手机都快握不住。 而她没发现的是身后另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就直直劈向她后颈,昏迷前她脑海里只徘徊着那一句话:所有人都走了,我没看见你。 “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不然呢,你还有其它办法?” “为什么不直接……” “你以为我没这么做过吗”,男人叹了口气,捋上袖子,露出臂上一角的青黑色刺青,“他始终不肯听我的,犟起来跟蛮牛一样,你说说,几个人能摁住他?” 女人眉头深锁,沉默了片刻,又道:“那……那几个医生……” 男人抽出一支烟,立马就有个打火机打着火苗凑过来。云缭烟绕中,男人看了她几眼,轻笑了几声,蓝色的发梢在烟雾中有些迷蒙而惑人。他嘴里叼着烟,起身走过来,双手触及妻子的肩颈便按揉了起来,道:“你当我什么人,二话不说就把人绑了来?”他轻摇了摇头,附在她耳边:“又不是当年的‘飞龙猛虎’了,就算不像现在一身事债资产压身,我也答应过你我们成家以后便不再涉足那片区域了,更何况小七……”感觉手下人的身体一僵,刚要改为轻抚她背脊却被冷冷甩开了,他讪讪收回手,不由苦道:“小七的教训就够我吃痛一辈子了,只要成儿能好好长大……” 率芯双手抚面,早已泣不成声。“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率芯躲开他示以安慰的手,不让其碰到肩头。“怪我怪我,不该提那件事情……”,梵霖头痛起来,女人就这点很麻烦,哭起来没完没了。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人还不领情,一手肘打到他胸膛。封家的人都练过武术拳击,女子虽不比男子精练有力,使用得当绝对挑的过从未练过的同龄男子。所以这一下打的还真不轻,不过对梵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却够痛的。率芯看着他的模样心情缓和了点,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优雅又极好地保全了自己的妆。“我那小外甥怎么办,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在公司里出席,要是再……”“要是再回不到皞越集团的话”,梵霖接下她的话,语气温柔字句间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森然与微妙的狡黠,“那他就必须让出董事长席位,反正对他来说这本就是个‘虚位’,不是嘛?” 第三十三章圈套3 让我听着远远的车鸣声,火车的呼啸调制出一支无法沉迷的渊冥空响,在梦醒时分能感受丝丝沁入骨髓的温凉。 ——题记 “难道你天天重复吃饭,哪一天觉得累了,厌倦了,就不吃饭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的话,就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而是应该要去看医生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 电视剧里透出来的声音充满了人气,女主的声音很好听。师凡不知道里面的人物吵来吵去究竟是在挣些什么,因为在她几乎忍不住要从这对面护工室里的魔音“逃”出来的时候,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护工阿姨终于把她那扰人的手机给收起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啊,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下班!你们这样子是要做什么,啊?那边,走廊里的垃圾到现在也没倒……” 女人的嗓音很大,粗粝的吼骂声顶多换来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一些侧目,却并不能让那些人驻足停留,看一段时下“火热”的直播。 师凡在洗手间里就听见了对方的骂声,等她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盘着酒红色头发的中年女人扭着“粗壮”的腰身,气势汹涌地走了。她侧身看了一眼一旁动作有些迟缓的护工阿姨,面容灰黄,鬓边还疏散着几星老年斑,此时正低头不动声色地收拾着走廊与卫生间交接口处的垃圾箱,腐败与不知名的味道杂糅在消毒液的空气中不管不顾地“手舞足蹈”。对此,师凡实在说不上什么话,也不明白为什么老人家不在家里享清福非跑出来受这份罪。冰凉、威慑、无奈……这种类似于感同身受的感觉让她心头压得慌。因为她自己也被骂过。大多数实习生也都遭遇过同样的情况,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谁不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不好、不顺心、难受有无可逃避的事情。有些事情熬一熬就过去了,重点是你要学会什么东西能做,什么东西不能做,所谓入乡随俗,每个地方、民族、甚至国家都有一套自己的制度,只要你在它的管制范围内了,你就必须要按照它所规制的条件或要求来做事。这就是生活,是社会。哲学上说,任何东西都是相互制约、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它把世界上所有事物、方方面面都交织成一个庞大而系统的网络,你逃不掉,也毁不了它,最终它还是会回到当下的相对平衡、相对稳定的状态。 如果你适应不了,终会被自然法则压倒。 “快!来不及了……” “怎么了,飞哥?” 一阵七手八脚打仗似的,该死的“货”根本来不及收,沙发上还有一个正****早人事不省了。 “全部都蹲下!” “蹲下!抱住头!” 一个个全身武装的警干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来不及了,完了…… 缉毒队队长把一干人带到所里的时候,有个人还是神志不清,嘴里还糊糊哝哝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玩意儿。秦书眼角抽了抽。 “问完告诉我一声啊,我还要把人带回去的。” 秦书拍了拍他的臂膀,“知道了,你先去吧。”他摆摆手。 审讯室里一共站着六个人,五男一女,都是年轻的面孔,却一个个面黄眼涩,看不出与其年龄相符的朝气与精神。 “一个一个来,你,姓名?” “王翔” “年龄” …… 一番信息问好后,记录簿上一笔笔白纸黑字看得分明,这里面最大十九岁,最小的才十四岁。 “你们哪里来的钱?”陈砾问道。 几个人站的摇头晃脑,一派桀骜不驯的模样,垂着头,身子动来动去,手还要么摸摸头,要么抓抓衣服,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秦书一看,火了。 “都给我站好!” 顿时,少年们一下都安静下来,虽然还是跟垂盆草似的病怏怏地歪着,却都站着不动了。 “这是什么知道吗?” 一大袋东西摆到桌面上来,袋口大大敞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物品,用透明的塑料袋一小包一小包摞着,在阳光闪烁着晶亮亮的光。可这诱人的外表下却裹藏着无法触碰的禁忌。 “毒品”,一个男生小声回答。 秦书加大了分贝,“我问你们这是什么?” 几个人附和着说道:“**。” “哪里来的这东西?” 几人互相看了看,低头,嗫嚅着不说话。穿黄上衣的姑娘还没完全抬起头就被中间那个高个子男生看了几眼,复又低下头去。 “一个老板给的。”陈飞说着,他是这些人里面年龄最大的。 陈砾问他,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的……” “他的脸上有一条疤!”小姑娘没等陈飞说完就赶忙说道,“他还跟我们说只要我们想随时可以去找那个白头发的叔叔。” 罗飞狠狠地看向她,一时间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秦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他指着罗飞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此时,审讯室里只剩下陈砾和一名女警在做问讯。 主心骨一走,剩下的小孩儿也就慌了神,几乎问什么就说什么。 原来他们是在“红灯区”碰见的那人,这群无知少年早就有前科了,因为年龄未到犯过几次事后,被关起来教育了几天又放了,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到处“作恶”,还跟社会上一些真正的不法分子混了起来。这刀疤男哄骗他们说,这是国外运来的新“货”,舶来品,你去哪儿都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东西了,他是专门做这行的,然后他说以后有需要都可以来这酒吧找那个白头发的男人,他是中间人,只要跟他说一声随时都能给你弄来。这群崽子还真信了,第二天就去找,谁知人家以为他们是专门来找茬的,给店里的工作人员轰了出来,后来有人专门过来送“货”,说是那时候店里客人多,不方便。这下他们知道了,要找个人少的时间去。然后在凌晨3、4点钟店里要打烊的时候,他们等到人出来了。这次他们聪明了,怕和上次一样被人翻脸不认地赶出来,就多找了几个弟兄,时间就掐在那些工作人员出来的时候。他们一见那白头发兄弟出来就赶忙追上去。没曾想这人二话不说就打,一些安保人员也出来打,双方越打越烈最后连刀子都拔出来了,几乎发展到了火拼的地步。然后警车就过来了,几个安保人员伤的最重,马上就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而他们几个逃的逃,抓的抓,年龄大的直接蹲局子里去了,年龄没到的就关进了拘留所。其中很大一部分还只是来“凑热闹”的学生。 总之,这事儿还不算完。 第三十四章圈套4 师凡最近很不在状态。脑子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一次她在食堂里碰见秦诗荆,两人坐一起吃饭,诗荆问她那天为什么一个人先回去了,师凡一头雾水,“哪天?”“就周五啊”“周五?我下班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啊”“傻了吧你” 诗荆以为她在开玩笑,便也不在意。 可师凡想想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很不对劲。 终于有一次,师凡在手机上和吴臻聊天的时候,发现了问题。今天是周一,吴臻是上周三回来的,她知道。然后吴臻说她明天早上就赶早班机回去了,并“质问”她为什么周末打她电话都打不进去。这师凡表示她真的很冤啊,她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手机上开的飞行模式。周六睡了大半个上午,头晕晕的,醒来吃了点东西又躺回床上看书了,周末在家洗了衣服就去附近的餐馆做兼职,九点多才回来,还真没看过手机。吴臻表示很气,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party你去了一半时间没到就走了,但你喝醉了我能理解,然而,你居然连周末时间都不分享给我一点点,现在我要走了连个送机的人都没有,我这个“孤家寡人”真是要可怜死了。因为工作日她在这里的“狐朋狗友”们都要上班。师凡只得哄好这只千年“戏精”,便又问她,什么时候开的party。吴臻的回答和秦诗荆如出一辙,“周五啊,你这没良心的不会又告诉我你喝了一顿酒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吧?”这下师凡心头一紧,真被她给带进去,我做了什么了?然后吴臻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又把牛奶倒人头上嘞,又拉着人唱了好几首情歌嘞,什么什么的师凡听都听不下去了,就想直接摔手机。您老就不能给我好好说话吗,啊?我这么一本正经地问你话,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嘛?这一听就不是真的,越扯越淡疼。 就在师凡想骂人的边缘徘徊的时候,有个英文声线夹杂了进来,应该就是她的男友。于是吴臻就以明天要赶早班,要早点休息为由立时就挂断了电话。师凡这一口气憋得啊,真是很“烦”。 师凡自己也回想了一下,周五当天的活动很历历在目,因为她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下班后回到家里,先换上拖鞋,把包扔沙发上后去厨房烧水,其间去阳台收衣服再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然后是烧饭、吃饭、洗碗,接着看会儿书她就洗洗睡了。偶然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又捉摸不到,师凡对那突然而来的感觉莫名兴起又低落下来,心里越发烦躁。算了,明天碰到诗荆再问问好了,总不至于错得这么离谱吧?起身去浴室里冲澡,希望能将自己心里的不宁感都驱走。 七月流火,拾光片羽分作两份情怀,一樽祭与城荒,一樽献予琼华。 子夜依旧如此沁凉,月华疏放,风吹断了发;时光蹲在脚下,背景变深变远,你的时光比梦还长。 灯光下那人身姿卓然,黄晕洇染了他轻柔的发和单薄的唇,任何色彩都无法为他的面容加温。他的影子淡淡的,此时正缩在他脚边,几乎与他本人融为一体,长街在身后寂寞地无人洞听。漆黑的瞳孔仿佛比这夜色还浓烈幽深,几乎能越过高空穿透那扇孤寂的窗棂。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站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 黑色凯迪拉克盘踞在肃穆的空间里,四五个黑衣保镖像路边的行道树闻不见一丝气息的活动,静立两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不得不要走。 一名黑衣人倭身向前,用他那近乎机械的,一字一句的停顿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声线说道:“主人,工会活动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十五分钟后就要进入会场了,是否现在启程?” 他的风衣被夜风撩起袖摆,身形却依旧岿然不动,目光如灼,仿佛能将那片黑夜瞪出个无底洞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那种随时会失去挚爱的感觉,让我全身血液几近凝固。 眼睛干涩的难受,他的眼皮颤了两下,红血丝泛起的目光偏执的可怕。终于,他闭上眼睫,胸膛几次起伏后他屏下呼吸,毅然决然地转身。 “走。” 迅速而利索地别上车门,黑色轿车轻快地驶上街道,林边暗影浮曳飘摇。一切静默分明,一切声息消弥。 第三十五章圈套5 师凡不知道自己置身哪里,只觉得眼前一片看不见的空濛与熟悉。她能感受空气里酝酿的甜馨香气,一种压抑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恐惧感袭上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无法动弹,被积压的心跳使呼吸在黑暗中愈发凝滞。未知的恐惧,迫及的威胁,在她感觉身上的压力不减反增,由上至下逐渐加重的时候,心中的挣扎越加激烈。她仿佛感受到一只狰狞可怖的“怪物”,不无恶意地困住她、嘲弄她。更让人心慌的是,明知道这是梦,都不是真的,却还是会一再的在脑海里浮现这东西丑陋而无法直视的模样。手脚依旧动弹不得,喉咙里的声音几乎要从封闭的嘴角破逸而出。她想呼救,却始终发不出一个成形的字音。直到她看见黑暗中有人走过来,像个服务生。不管他是谁,但是他背过身放下东西后就要走了! 喂!别走,请看看这边,救一救我,你看一下呀!你转身就能看见了,快救救我,我不能说话…… 直到身上各个感官都几欲麻痹,一阵又一阵如同数万只蚂蚁啃噬,又像无数根绣花针在上肢、后背、尾椎……在身体每个部位升起又消减下去的“折磨”中,有什么光影明明灭灭地交替而来。有人过来了,师凡一面承受这遍及全身的痛苦,一面又在心头释出了些许宽慰。来人的身体越发清晰,师凡的感情也从兴起逐渐低落下去。因为那人始终走的不紧不慢,她想快点结束这痛苦,而那人却像是与己无关,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或她停下来的时候,就在床前,师凡感觉那人手上有什么闪着亮光。手缓缓抬起,微光在平整光洁的金属面上盈射出一整片光芒,那是一柄刀!骇人的刀面将那人的面容映照得分明,她、她是…… 啊—— 猛然惊醒过来,师凡坐在床上粗短地喘气。她心有余悸地环视周围的环境,确定是在自己房间里,于是松了一口气。心脏仍旧在胸腔里扑扑跳个不停,感觉额角痒痒的,像蚂蚁在爬一样,伸手一摸,原来是汗水。师凡这才醒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布帛黏糊糊的连成一片,紧贴在皮肤上。 空调定时已经停了,房内憋闷地有些让人心怅。这一觉是睡不好了,师凡起身,拉开窗帘。天仍旧是黑的,黄澄澄的灯光立时扑洒进来,照亮了地面上一小方天地。她推开玻璃窗,将里面的纱窗拉上。子夜时分,微凉的空起吹拂进来,将心中的惊悸与烦躁不安退却不少。目光越过窄小的阳台,投放到漫无边际的夜晚,适才梦中的景象像被拦腰斩去了一样,已经回忆不出什么,只有那张脸,被光斑映亮的脸颊,依旧明晰非常:淡如白纸的面色,微微抿起的唇角,满不经心的眼睫下投射出来的,匪夷所思的暗光,和那晚她和她“僵持”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害怕夜晚”的人重合在一起,那个人分明是…… 秋冶。 车窗外,一扇扇光栅快速打下来,又连续不断地向后退去。 车厢里无人言语,一个个笼罩在夜色里的人宛如一座座不会言语的雕塑,如此的肃穆而安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此时,正主的脑海里已经交织起了密密麻麻、有条不紊的线与计划。他的目光疏离地望向窗外,昨天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耳边。 繁复雍雅的书房里,封家大宅的几位主事人皆已到齐。 坐于主位的是一位已过大衍之年的老人,头发虽已灰白交杂,却不显丝毫老态。从额发悉数梳向脑后,露出锃亮光洁的额头。若不是此刻他愤怒的表情太过外泄,将两条灰黑色眉毛集结成两条面疙瘩,绝对会给人一个稍显富态、慈爱、大方又可敬的第一印象。 “不泯,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好好说清楚了。” “嗯,今天你大伯父也在,理理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连你舅舅那边都拗不过你?” 案几上抛过一份文件,直至停留在封有诺的面前。 “该说的、该做的,都在里面一条条列好了,至于为什么……我想你们心里比我更清楚。” 突然,封老手中紧握的紫檀木雕漆龙纹手杖沉沉地捣向地面,敦地一声不响,却直接把所有声音都给“震”没了动静。 眼看封家最有资历的长者就要发怒了,房间里不调冷气都能把其余几个叔伯们“冻”个半死。三叔封有为立时喊道:“阿泯,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啊?赶快跟你大伯父道歉!” 二伯封若言只背着手站着,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手心里两个钢球在身后缓缓滚动,“你是想离开三会联盟,另谋蹊径了吗?”封若言说得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吐露的恰到好处,连在一起却呈现出了另一种味道。 谋到现在,资产与身价不可估量,个个都是精中更精的老狐狸,什么手段没见过。不管你什么“妖佛鬼道”,只要他认准了,不管你什么利益为由都能给“招”下来。有的时候小心思能做成个大文章。 第三十六章圈套6 封家旗下的产业以主要以娱乐性门店为主,其连锁店铺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有发展,公司总部设于H市二环内,由封氏占大部分股份,联盟郝氏、梵氏还有小部分投资商共创商业,分红得利,几乎垄断了H市所有娱乐项目。皞越集团在外名声大噪,其营额也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封家稍微有点搞头的亲室家属大多往本公司部门里窜,而对外招聘的条件又格外高调,这种类似“暗箱”操作的手段很容易激起社会不满和公司人心的动摇,所以对外招盟了多家企业和部分有志人士,并公平的给能力相当的人承以部分职能和提供发展空间,然这也并不妨碍封氏在集团中的掌控地位。这是一块“香饽饽儿”,连自家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更何况其他仰慕于公司待遇、薪资和优渥险金的人呢?是以封家一把手封明(封家第四子)撒手人寰的时候,其族内“危机”严峻得更是时候啊。而出人意料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前封总身边的人竟然是封明遗孀留下的孩子!谁都知道封家最大的股东封明,自婚后一年多时间妻子因突发性心脏病而暴毙,就再没娶妻,何时冒出个半大“小子”。一时谣言四起,各方头版头条关于“私生子”的事真是风生水起,沸沸扬扬。直到后来封氏家属明确表示:确实是封总的至亲子,因种种原因不便于公众曝露,所以请不要胡乱猜测。封家的人在外要顶着那一时风浪潮起,在内要稳定族内关系以及行业上各手腕的联络,确保不影响到事业问题。没办法只得按照遗嘱所言,待封明亲子――封不泯年满十八周岁,将继承封明身下所有财产,包括其私人名义下的宅邸、产业、资物等等,此前,由封明大哥封有诺、二哥封若言、小弟封有为暂为照看管故。 为了确保遗嘱的真实可靠,他们还特请了律师以“三堂会审”的迫势再三肯定了:是真人亲笔无疑。这才有模有样的做起了遗嘱履行的义务来。 本来这大风头一过去,后来的小波小浪过的也算平稳。稳稳当当的继承遗嘱,顺风顺水的完成学业,进公司上班下班学习业务,倒也平安无事(?)。可谁能想到,这小主“有名无实”的日子过的不是挺好的吗,啊?你这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跳是要咋样?玩小孩子过家家呢? 房间里的空气一时凝固,几乎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可这二十才出头几年的小青年仿佛是少根筋的,完全像没看见自己前面年长了好一辈、位高权重的真正当家人和总领导的脸色一样,扯了扯嘴角,不带语气地说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你们已经知道前些日子西行街和双江路口‘火拼’的事了吧,就发生在自家店门口,当时我就在楼上,却根本‘没法’下来组织人事和相关安全措施”,封不泯往后示意了一下,一个人递了份文件过来,他将文件打开,呈给此刻各个面色或愠怒或僵硬的叔伯们看,“包括先前我时不时的‘失踪’……都和这个有关。” “这是一份精神分析报告,里面明确表面了我患有间歇性人格障碍综合征,而且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和工作,如果因此造成对大家的不便”,青年从桌边站起来,退开一步,向他们颇为诚恳地深深鞠了一躬,“不泯在这里表示最大的歉意。此外……” 他直起身来,嘴角极为罕见地勾勒出了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地吐出了几个字,但在外人听来绝对会引起一番惊涛骇浪。他说:“等完成了本年最后一次地下工会比赛,我会彻底退出所有组织以及……封氏之‘子’的身份。” 付学之一组人负责在“红灯区”轮流蹲点。这边是整个市区最乱最难修整的地方。首先,它以城区旧时代行业项目为底基,历经数十年风云变幻、改革图新,逐渐到今日如此“繁荣”景象,其主要格局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但其实质性质始终存在;其次,不管理疗店还是歌酒经营场所都接近市区经济发展的平均水平,而且其管理和服务功能都大大提高了先进水准。最重要的是,这里不仅能给久被工作所累的各行各业人士提供最舒适的服务和休憩安养场所,还是各样“神秘”资源摄取的特殊领地。就在昨日,付学之这边接到警队的紧急通知,环南近郊外村一农户发生火灾,导致一人死亡。迄今为止已经发生五起火灾案件,共死亡五人。凶手作案很有规律性,控制性也极强,一般一次伤亡一人。巧的是,这次还失踪了一人,据说就是此前在某公园找到的尹氏女子。火情解除后,根据死者外貌体征已经认定为尹汇,其女尹潇潇在救灾人员赶到时便已不知所踪。警力重新部署,现在距“军令状”时限只有一个月不到时间,大家加班加点、全神戒备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程度。 据现场勘察人员的数据规算分析,结合犯罪心理侧写,嫌犯的大致形体特征已经有了基本“雏形”:男,20-30岁,身高175-180cm,偏瘦,独居,不常与人交往,生活笼统不整洁,有轻微强迫症,经常出入声色场所,无性或有功能障碍,有自己的车子(可能为一辆五菱面包车),共自行出入方便。 现已将搜捕范围定位在本市区内,为避免“人海战术”耗时耗力的负面影响,警署已经全面封锁消息,一方面为防止嫌犯潜逃加大搜捕难度,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造成社区人口恐慌。 一场埋伏在汹涌洪流下的硝烟渐渐拉开帷幕。 第三十七章圈套7 秋意渐凉。 暮色涛涛下的洪厦高筑依旧华光璀璨,亮如白昼。 红灯绿酒、管弦声乐的大道街头,一辆路虎穿行在繁忙的车流中,街头绿灯亮起,人群几乎擦着车前盖一涌而上。 橘黄色交通灯一亮,几辆车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引擎。这里位于市中心闹市区,要平时晚上人也比较多,而今晚上似乎特别闹腾。 车子穿行过芳华路,绕过人群密集的永晟商品广场,在一条分岔路口左转,街上的车流和行人都少去不少,行道树郁郁葱葱站立两旁,黑暗与树下的暖灯交融在一起,这样的风味此时根本无人去欣赏。路虎车开得飞快,如果有人有闲心在意的话,会发现影影幢幢的树荫掩弁下,匍匐着一辆辆型样各式的车辆。 车子越过一排排广告扑闪的门店摊铺,副驾驶上男人已经很不耐烦。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他妈能再慢点吗?短短十来分钟的路能被你开成二十几分钟,耽误了老子时间你赔得起吗,昂?”,司机一句话没说就被打了好几下。“不想干就趁早滚蛋!甭在这里碍手碍脚,看了都恶心。走走走,老子自己来开!”后面几人看着想劝又不敢劝。关生把小司机往一旁推,车子在路面上歪歪扭扭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下来,驾驶位小哥也被推搡着赶了出来。 突然身侧一下响动,好像什么被刮擦了一下,一辆棕红色小轿车在挡风玻璃旁开过,这下可触人霉头了。关生从小到大都是人前人后的伺候,哪里有吃过亏,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找不快,还没人能给他眼色看的。要知道人家爸可是办厂子的,国内外都有沟通进资,很多商户行头想巴结都来不及(况且作为“黑五行”的总领头人,黑白道可都吃得死死的)。而他在这边更是像“小霸王”一样的存在,平日里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狐朋狗友到哪儿都一大帮(他老爸整日不着家,忙得连影都见不着,在他从国外混回来以后,就彻底撒手不管了)。他只要往哪个门店里一站,就是个小金主,鞍前马后的大有人在,谁敢在他头上动试试?哦呦,这才想起头上还顶着个绷带呢。妈蛋上一星期去“帝上夜总会”乐子没找着,还被人摆了一道,心里那个气啊,找人去闹谁知那生事儿的小王八蛋已经被解雇了,大堂经理过来好说歹说,又是赔偿医疗和精神损失费,又是免费提供VIP会员服务,关生知道自己老爸和对方老总的业务关系,不好闹大(“故意伤害罪”老实摆起来可不是说说的),总算给压了下去。好家伙,老子的头是你们想爆就能爆的吗,缝了七八针呢这倒霉催的。 他心里头正窝火没处发泄呢,这几日专挑下属们的不快,就连他的狐朋狗友们也都是假惺惺地安抚几句就找借口避了,生怕殃及池鱼。这下好了,终于找着个冤大头了。当下车子里的人全都跳下来,不待“小少爷”发威,当即就向前喊住那辆车,“喂,你别走!”“长没长眼睛啊,知道这是谁的车不?”“前面的赶紧给我停下来!”…… 那棕红色小车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对方,慢慢地也停了下来。几个人追了上去,“喂,快点给我下来,漆都给刮掉了一层”“你说咋办吧?”几人以前在外面跟着小金主作威作福惯了,一上来就唱起了黑脸。车窗颤悠悠地要下来,露出里面面色青白交错的小妇人。她五官俏丽柔和,身姿清秀,让人看着独有一番美好风韵,可惜眉目紧锁,显然被这架势吓得不轻,“不好意思啊。”她先承认自己的过错,没注意刮到人家的车,还以为把别人这一下擦蹭得不轻,连忙看向自己的车子,灯光下也看不出什么,稍松下一口气,这才强作正定想去看看对方的车子怎么样了。这时一个体型微胖的青年男子上来,道:“你这车子保养的不错啊。”妇人看出这人可能他们的头,他一说话其它人就纷纷附和。关生眼珠子一转,然后这人就像“和事佬”一样,道:“算了,你一个女人在外面也不容易。”旁边一干人起哄说决不能就这么简单,老大不满意。看着这小妇人一时说不出话,以为被吓到了,关生宽慰似地走到她旁边,一边说一边悄摸摸把手放在女子背上,极自然又颇“不老实”地轻抚:“这样吧,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要你自己的啊,到时修养什么费了多少可以再联系你。”妇人倒退几步避了一下,心思一想就知道这群人有些动机不纯了,还没等妇人反应过来,这群人就拿了号码转身离去,有几个还流里流气地吹了几个不成音的口哨,听着格外刺耳。 街上行人一边走一边有看好事的转头一直望。好在没啥事发生。她回到车上,见旁边一直乖乖坐着的女儿,七八岁的孩子看着她只会脆生生地说两个字――“妈妈”。女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顿时倍感疲累。这几年她一直都再找医生治疗小女儿的病,却总显效甚微,而她自己也因为日夜操劳,精神颇有懈怠。但无论怎样,她都必须承受下去,因为这是她唯一的珍爱与希望。女人亲了亲女孩的额头,发动车子向着往夜色开去。 沧澜大酒店。 时新花篮两边一字排开,礼仪小姐门口里外各站一边。看见客人过来,先听见就是她们声音甜美柔亮的“欢迎光临”,然后里面的招待会面带微笑地过来询问。 关生特大气让人地给招待塞了一把小费,鼻孔朝天地问:“工会活动在哪?” 招待又收小费又受威吓,当下不敢怠慢,将人引到堂内东南角的一处楼梯口,道:“客人从这边下去,一直走,到第五个楼梯口左右,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只见那玄关外也守着两个黑衣保镖,想来这边的服务模式中西贯通得不错,女招待穿旗袍,男的穿制服,倒也不甚违和。楼间一片黑暗,衬得那俩笔挺挺站着又面无表情的保卫人员越显肃穆严厉。为不减气势,关生带着一行人雄绉绉气昂昂地往玄关内走去。 第三十八章圈套8 所有的灯光都笼聚在台上,周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无法言说的疯狂与火热。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字眼都变成怒喊和吼叫。台上进行的是近乎殊死搏斗的拳击,台下是押注高昂的博弈。 一个浑身肌肉健硕的男子将另一个同样壮硕的参赛员压制在台面上。那个男子臂上肌肉依旧高高隆起,充分将另一个人控制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而下面那个显然已经体力不济。众人哄声各异,喉咙里发出嘈杂的嗓音,情绪激昂无比,有的直接把钱币甩到台上,有的握拳挥天,呼声震地。下面那个男子已经气息奄奄,无力反抗。拳击台上到处都有拖曳、擦扫出来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成了一片灰褐色纹理。男子还被人掼在地上一下下玩命似地击打他头部。 这时一双手过来倏地拨开上面仍悍然挥拳的男子,那双手上套着白色手套,在倒地男子面前不断变换手势。 “十、九、八……” 裁判员嘴角吐露着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字眼,他的上半张脸上贴着一块白底黑纹的铁皮面具。群场声势呱嚷嘈响,几乎覆盖了裁判员的倒数以及参赛者混乱的喘息。 “六、五、四……” 群众渐渐息声,一些人开始附和着裁判员有力的声音一起倒数。渐渐地场内都能听到一片整齐划一的数数声。 “三、二、一!” 胜负已分,裁判员锐利地吹了一记口哨,同时举起胜利者一只健硕傲然的手臂,光着膀子,那人的麦色肌肤在灯光下油光皎亮,汗水将雄性躯体包裹得越发充斥野性的味道。 众人哗然欢呼,也有人气得捶胸顿足几乎泪洒当场。 没错,这就是地下工会背后的举办主旨――黑拳市场。这绝对不是一两年发展出来的样子,它已经有了特定的光顾人员和人流量,完备的拳赛设施和系统的规模组织。没人知道幕后策划者、老板是谁,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个联盟组织?在场的人只知道这裁判员同时也是场内的主持人,场外还有几个评判审核人员,用于制定确立和发放最终胜利者以及优渥的奖金。这笔高昂的奖金非比外面正规赛场的价值额度,正因如此才引得许多人眼红追逐,拼死拼活地争夺。那些不怕死的人有的一上场就被活活打死在台上的不在少数,也有的能撑过几场胜利,却在最后一场因力所不怠被人抓住弱点而前功尽弃,可见奖励虽优,风险同样是不可估量。而能够稳居胜利不倒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能够拼出一条血路的,都是靠实打实拼来的,他们能在优胜劣汰中立于强者之位,同时他们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所有参赛人员都知道,这就是个“大型屠宰场”,这里没有规则,你上场了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你把别人打死打残,一是别人把你打死打残。出手阔绰的富家老板会专门培养、训练这种拳手,或者出资收买实力强劲的拳手为自己所用,牟取暴利。他们名义上是举办工会活动,实际上是收缴昂贵的入场费,这些活动都进行地极为隐蔽,只有知情者暗地里相告互通才以得知,当然能知道这些情况并最终能入场的大多数是些贵人豪富,也无法保证有没有表里不一的官僚子弟乔装入内。 丰饶的菜肴摆在桌面上却无人取食,高脚杯里盛装着清莹剔透的酒液。脖子上的黑金项链和一嘴巴残缺黄牙显得是俗得冒油的道上“大佬”的气息,老男人一脱口就会露出右侧一块金灿灿的犬牙,一脸谁都看不起的模样:“疯小子啥时候上去啊?”对面的人仍是坐着一动不动,他看着场上近乎惨烈的殊死搏斗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再看一会儿。”他淡淡开口,语气里透出一股稀疏平常,宛如微风筛过疏竹的清朗。 “嘿嘿”,关山海斜嘴笑了两下,露出嘴巴里一星金光,又点了根烟,“看来‘拳王’已经稳操胜券啦。”青烟漫过耳目,他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身姿端雅,容貌清秀的少年人。看似温文无害,实际上是已经蝉联了好几年的拳场冠军,堪称场上的“冷面杀手”,败在他手下的没有数千,也有数百。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道的。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挺过连续三夜的空拳搏打,只要他做到了,而且每个被他打败的人不是只剩下一口气,就是身伤体残几欲昏迷了。那时候他只有十七八岁而已。没人能想到拳击台上浴血沐汗、撕狼扑虎,凶悍如地狱魔鬼的青俊子弟居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不少阔豪高势都想把他挖过来,可惜终不得手,谁都顾及他身后那个家族的势力。可守株待兔终有漏网的一天,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听说你被封家赶出来了?这帮孙子都是瞎了眼的白眼狼,你为他们这么卖命还不得待见你……怎么样?要不要来老哥哥这边?”,关山海猛地拍上桌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只要你愿意,我‘五行帮’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封不泯唇角轻轻一抿,举杯啄了一口酒液,见着一个打手从关山海身后上来,在桌上摆出满满一箱子的大额美币。“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三天后我就要一个答复。”他狠狠咬重了“好好”两个字,接着带着一大帮人蜂拥而去。 封不泯淡如湖水的眼眸盯着手上涟漪晃动的液体,没人知道他手心里已经攥满了汗水。谁能保证这里就没有封家的眼线,今日一谈如果没有其它人知晓,那便只要解决“黑五行”那边;如果风声走漏,不只关爷那边难摆脱,封家这边更不好交代,要想全身而退便是难上加难。目光透过净洁的杯壁落到桌上那箱巨额钱币上,沉默片刻,他唤道:“A70。” 门外进来一个黑服人。 “‘货’到了吗?” “已经处理完毕。” 他的瞳孔黑如墨翟石般幽寂,不知何时闯入了几点星光,灼灼生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经年出现人影。 “很好。” 他声音变得能轻易让人感知出的温柔,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怔忡。 第三十九章圈套9 场内呐喊声、起哄声、叫嚣声不断,与声势壮大的明星露台演出时的景象有过之无不及,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这里是美名为拳击赛的“野兽竞技场”。 汗水、鲜血,淋漓尽致的挥洒,不计后果的力量搏击,灯光下是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在肆意弥漫、横行,刺激着每个人的大脑,释放最原始的冲动。 裁判员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在人们不明觉厉地鼓掌、拍击,和近乎鬼哭狼嚎般的喝彩声里,又一个酮体健硕、通身湿汗的壮汉被现场工作人员气息奄奄地抬下场。 “今天,是我们拳会场又一度大比,很快我们就能见到最火爆,最激动人心的场面。大家兴不兴奋?”面具男高声喊道,“欢迎我们的新届大佬――泰勒·李,让我们挥舞手臂为他欢舞打气,看看我们东方人的魄力和气场!”台下无数人发出雄性的吼叫,他们各个面目酡红,脖子下青筋腾起,还不住地吼嗓子。 就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一样,每个人都只会朝一个方向极尽喷薄自己的情绪。 “这人是谁?”人群包围圈外,一个年轻男子问自己的同伴,他看着台上那戴银粉磨砂面具的人。这人穿着黑色牛仔,他旁边的同伴也身材颀健,戴着一副墨镜。两人互相拖着好像被激昂的人群推搡着一样,往人群中挤。墨镜男学着众人的样子从口袋里扔出几张红票子,随众人一起举臂挥拳。“这人很可能是这里场面推动者”,付学之说道。他看了看人群外三三两两走动保镖模样的人,手上拿着遍布铁刺的狼牙棒,虎视眈眈地盯着人群看。付学之碰了碰旁边带过来的“小徒弟”,道:“注意点!” 人形“蜂巢”里不知怎么突然像炸开了油锅一样,反响极其剧烈。众人纷纷推搡着往前窜,室内由于人员的拥集与场面的激烈,温度一时空前绝后的热,很多人几乎都光着膀子,但因为灯光主要都聚集在台上,所以场下的情景都看不大清,只能看见无数个涌动的人头。这下好了,场面有些“失控”,人全挤到前头,连拳击台上站了什么人都看不见。这里可没人来管秩序怎么样,只要不砸了场子,那些操办者可能还希望场面越激烈越好,这样才能把这些内心渴望力量、凶狠,充满勃勃野心的人们吸引过来。而这种时候长得高的人可占到便宜咯,有的人看不见就直接骑到别人的背上去看。米八几的个子在这群都是男性的人群里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只有踮起脚才能勉强在人缝里看到舞台上露出的一星半点的人影。 人群里又爆发一次轰动,这次打斗时间似乎比前几次都要短,人们的呼应也比以往更为激烈。 成早是偶然才发现在这全是雄性动物的世界里居然还有几个“异类”。那几个女人只穿短裤背心,露出毫不逊于男性的健壮胳膊,她们的尖叫声比男人们还尖利,表情亢奋地千篇一律。 突然成早感觉自己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付学之贴近他耳边说道:“我们走。”随即,付学之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成早虽然觉得没有看见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有些心有戚戚,但还是怕走失了组织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褐发黑瞳的青年,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着鹰勾,一看就是个外国人,身上一件深色背心,运动短裤,露出通身一块块匀称健硕的肌肉,高大的个子,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个才俊人物。而此时他面色发白,头搁在拳击台的围绳上,半边瘫坐,嘴里直倒喘气,他已经彻底站不起来了。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失败了,前三次他被打得几乎眩晕过去都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清醒过来,在裁判员倒数声中途奋起反击,却终撑不过十五秒钟。第一次那人一上场就来了一记勾拳,他躲了一下同时想击他腹部,没想到这人猛地就来了一记高扫踢,他这才惊觉原来刚才那一下根本就是幌子,专业点的说法就是刺拳(用于唬呵对手),而他使出的应该是变相的刺拳(融合了个人元素),没等他意识过来就被那蛮横的力道踢中头部右侧摔了出去,过程不到七秒钟;后来几次都差不多,最长的一次估计有十多秒钟,还是在对方背后抱住他突袭才有的战果。真没想到这人这么强悍,明明看他每次出拳都很专业,像是职业练过的,谁知中途又突然变卦毫无规则,打的人措手不及…… 泰勒·李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他透过迷离的眼缝,看着自己不远处那个静静伫立在围绳另一边的人。那人上身是白的透青的长袖衬衫,黑色西装裤,短靴,黑色短发三七分斜向右边,因出汗湿漉漉的额发垂落盖过眼角,模糊的视线终究是看不清对方样貌,直到被现场工作人员抬下去他都没能好好把这个可恨的对手融入自己几欲血丝迸裂的双眸中。 第四十章圈套10 暗室里,有水声一滴一滴响彻寂寞的黑暗,一下下敲打在人脆弱的心脏上,让人不觉一阵脊背发凉,冷气丝丝钻心蚀胃。 “嗒、嗒、滴嗒、嗒……” “呜呜、呜、呜唔……” 男人不住地挣扎,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地捆扎在椅子上,身体抗动地越激烈而身下椅子却越发有“生根”了的趋势,纹丝不动,固若石山。绑在椅背后的双手因为挣扎变得通红而扭曲,拇指粗的绳索深深勒进他的手腕、颈项、脚踝,在他厚实丰腴的皮肉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凹痕,身上的蓝色背心被渗出的体液湿出一片深色。 他慌乱、茫然,还有笼罩着的不知名的恐惧,他现在只想喊叫,希望有个人能回应。可是布条绑在脸上,勒进嘴巴里,隔开他上下颌,将脸颊收的生痛。他呼不出一个字,连个成形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妈的,他现在只想骂娘。哪个王八羔子敢这么戏弄老子,不要被我抓到,否则老子不他妈的弄死他,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突然他安静下来,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粗粗喘息,因为合不拢嘴津液流出来淌湿了布条。呼哧呼哧的挣扎让勒紧的皮肉青青紫紫地鼓起,交错分叉的布绳带给身体的痛感无可复加的清晰。 “吱呀――”一声,开门声响,白蒙蒙亮光透进来,照开了暗室一隅。 “嘭――”那束光亮又覆灭在黑暗中。 有人进来了。 静默的空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抽吸。 他知道,一定有人进来了。 他仍旧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上唯一一处光源,那是一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不知道多少年没换了,估计比老古董还“老古董”,上面结满了蜘蛛网,白色灯罩“熏”地几乎看不出它本来面目,灰扑扑的,还间或闪一闪地。他不敢动了,眼睛却睁地通大,目光呆滞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灯泡,耳朵无可抑制地闯入出于另一个人的声音。“……沓、沓、沓……”,一下下,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让他心跳压不住地在胸腔咚咚乱跳。 声音在黑暗里回响,窸窸窣窣间还间或传出铁质碰撞的声音,镔啷作响,惊得他后背又泛起一层冷汗。 响动从他左前方的黑暗地逐渐靠近。 ……不属于他的,陌生的,来自于另一个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口中的津液因为无法闭合淌流出他肥厚的嘴颊,勒住口角的布条扼住了他的声音,此时仿佛也将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气狠狠扼在了喉咙里。他本来仰面坐在椅子上,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把头制下来点,因为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踏过来,仿佛踏在他身上,将他每一寸曝露的厚皮横肉疼得无处遁形,未知名的胁迫感让他精神戒备,几乎腾不出空来想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有……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或她究竟是什么原因,把他弄到这地方来? 如果不是嵌入皮肉的束缚痛感和肌肉的麻木感在头脑里那么清晰,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吧? 阴森森地咧开嘴,那人在距离“猎物”五六步远的阴暗面笑了笑,露出两排峭楞楞齐整的白牙。 汗水湿漉漉地划过翕动的脖颈…… 场下一片沸腾,如虎似狼的呼啸声、喝场声、鼓掌声……排山倒海般掀起,聚光灯下台场,一块块湿漉漉的地方,红的刺人眼睛。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面对空荡荡的拳场,外围是波涛鼓浪的人群,不动声色地微抬起头,汗湿的短发结成簇簇挂过眉眼额边,目光沉沉,浑身散发摄人的气迫。他举拳拂了拂鼻翼一侧的汗珠,肩身微微抖了一下,松了松未及舒展的拳手,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现场,腿脚稳健不见一丝纰漏,仿佛几番殊死搏斗险中求胜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一到后场,封不泯高大的身躯似乎就不受控制地几欲瘫倒,吓得几个手下人惊呼,七手八脚地架住他。 “老板?” 封不泯抬起手,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勉力向他们挥了挥,驱散那些伸向他的手。他颇有些费力地合上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成两扇魅惑的阴影。回想起拳台上候场时间的擦肩而过,戴着银白色面具的裁判员勾起一半嘴角,斜过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A49,很高兴又见面了。 第四十一章圈套11 “走。”“老板?!”“您的伤……”手下几人瑟瑟地却不敢向前(他们的老板向来是他们的顶梁柱,仿佛什么事情只要有他在天塌了也能抗下来)。冰凉的眼神透过豹子般野性而不失俊美的脸庞,让封不泯本来在下属中捉摸不定和阴邪的脾性印象中,多了几分灼然的危险,更加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多举。封不泯在他自己公司里可以说是积“淫威”已久。此刻下场才曝露出的疲累也不过半刻而已。实际上他身上也多处负伤,不过大多伤重在身体内部组织里,表面看不出来,腿、手、躯干多处酸麻辣痛。他复又坚定站起,“山子带人看着医院那边”,他一面迈步一面说,“光”,一个黑衣男人应了声,带着几人离开了,这是去赛方主场处理后续事宜。才走了几步,突然左下腹一阵钝痛,其它人刚想上前又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制住。他不动声色地将刚刚不小心呕在手上东西擦了擦,又将手巾不动声色地塞回口袋里。 晦暗的空间,白炽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在头顶。摇摇欲坠的灯管,四周还萦绕着不知名的“小黑点”飞舞乱撞,时或发出呲呲嗞嗞的声音,仿佛有一只隐藏在空气里不见其形的庞然怪物,压迫着人的神经,将五脏六腑都几近窒息地夯砌在一起,控制了艰难的呼吸。当这狭小的空间再次打开的时候,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哈哧哈哧地仰着脑袋呼气。来人进来和屋里看守的人对视了一眼,看守便带门出去了。 男人闭着眼睛,脸上的横肉绷得通红发紫,如同胀起来的河豚,整张脸油光水滑的不知道黏糊着什么液体,看着更像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齿关被布条分开,露出来的两排牙蜡黄不白,却被纠缠在齿缝间沁出的猩红沾惹地格外刺眼。来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嗤笑了一声,轻轻地,在黑暗的空间里却能清晰地跳脱到另一个人的耳缘。已经被折腾得神经不能的男人此时抑住了呼吸,眼珠子转了一个角度,能隐隐看见来人模糊的轮廓,他知道今晚缚他来的“始作俑者”终于来了。空气飘泊的说不出的难闻的湿膻气味,还有从刚刚开始在他心里渐渐生出的胁迫感…… 空气仿佛突然冰冷起来。 “这么快就怂了?”淡淡的语气,从来人低沉的嗓音里发出来如同只是一声“吃饭没?”的简单问候。男人腿上湿了一片,尿液顺着腿肚子直往下淌。 曝露在灯光下,来人外罩一件蹂躏的不成样子的青色外开衬衫,内搭一件有些脏兮兮但勉强能看出来的白恤,长裤笔直而修长,最惹眼的是那头胡乱贴在头上一缕缕垂下来的微卷短发,支支束束仿若疏离的短木灌丛,又像一束束刚抽发新芽的柳条,那危险如同野生噬血动物的目光就从那遮遮掩掩的阴影里投射出来。男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虽然两人看上去是同样的狼狈,却完全不是同一平面的“景象”。 “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这是男人被关在这里听到的第一句人话。先前那个人尽心“伺候”他的时候,恁他怎么呼嚎折腾目眦尽裂,就是不说一句话,仿佛就是在完成一个例行任务一样,对着他拳打脚踢,处处见痛却留有余地,当然这些他本人并不知道,只一味凌受接连不断的暴虐。现在他已经疲累了,浑身脱力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箍在身上卡进皮肉的布绳都失去本来的感觉,麻木到失去痛感。就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他想,不要再让我感觉到了。 不要让我知道知道你是谁!他在心里已经把那个绑架他的恶徒十八代祖宗的坟都骂翻了,等我出去后,一定要把这家伙倒挂在树上,叫我那几个好“玩儿”的哥们一点点慢慢neng死他! 灯光下是难以掩映的苍白而俊美的面孔,他轻轻勾起一侧唇角,“关大少爷好大的架子,是鄙人礼数不周了”,他淡淡地开口,音色喑哑独带一份风味,如同凄风过境簌簌萧索的竹林。封不泯来到一处案台上,拾起一柄通身泛着银色光芒的小锤子。男人呜呜叫唤着挣扎起来,可惜这点微小的挣扎在来人眼里根本毫无意义。好可怜啊。 “既然我的下属伺候不好你,那我亲自来接待接待”。咬在牙关的布条突然间松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上各处传来冰凉的感触,没过一会儿关生就开始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捆扎在扶手上的肥手握成两个“球形”的拳头,拼命挣扎却被身上的材质特殊的绳索锁住,本来暂时消失的痛觉重又回来,连同先前被打的伤痛齐并在身上作祟,痛得他几欲翻腾而起在地上打滚呼嚎。封不泯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将关生身上十几道穴位纷纷打开,扩大范围,加重痛苦,活络到不行。他半蹲下身,平视着铁椅上如同虫子一样被“煎炸”的男人,淡淡的语气字句不落地穿进他耳膜,“寻欢作乐也看着点,别动了不该动的人,到时候――”封不泯顿了顿,手上忽然换了劲头。关生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银光闪耀的尖端,锤子羊角的那一头,正正对着他两腿间的重点部位。封不泯接着道:“……别连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关生吓得浑身一抖,夹着腿几欲跪下来连连讨扰,见他将那副锤子随手一扔,“噔”地一声金属脆感在暗室里响彻耳膜。“……哥……大哥!封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家家里有……”封不泯反手一掌,掴得他整个头都转了个方位,半截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家?”男人略带低迷的嗓音说不出的好听,其中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听来仿佛来自地狱里的恶魔在世。切肤之痛深入皮肉,那一掌之威让他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关生啐出牙口里一啜血水,迅疾上来的耻辱感和愤怒感直奔天灵盖,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骂开了。“嘛的姓封的!你别以为有几个子儿就了不起了!……你知道我家是谁我爸是做什么的嘛?!你信不信老子第二天就把你这儿一窝端了,你们一群叫花狗就窝路边吃shi去吧!哈哈……唔唔,唔……”旁边突然出现一只手塞了一大团布头在他大张的嘴巴里,这下他想说也说不出了。 将一切凌乱脏污都关在门后,封不泯仿佛仍是那个文质彬彬不苟言笑的领导老板,他看了看门侧站得笔直的属下一眼,道:“好好看着。”黑衣人只低头属意,躬身送封不泯离开暗室。须臾,他步到暗室中央,灯光明晃晃地照下来,黑衣人微抬起头,看着椅子上时不时抽动的“猎物”,一侧的嘴角半勾不勾。他的脸上,一条深褐色的刀疤横贯了他大半张脸,露在灯光下愈发显得狰狞而可怖。 第四十二章圈套12 我感觉,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虚幻。迷离、无端、恐怖与惊惶……来自另一个国度的罹障。这是场灾难,在人们无知无觉的安逸中突然爆发,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顶风而上。 ——题记 距秋冶的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她自问,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她从小就“孤独”惯了,如同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特质,她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对于她来说,她与外界的联系远比和“家”的联系要更亲密一些。 「活得像墙边独条生长的瓜倭藤子……」 可是这几天,她老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人,那个高而清瘦的背影,那个说话逐字从不超过十五个的人,那个同学嘴里隐秘而避讳的人,那个将自己的所有色彩都静默在“黑白画”里的人…… 而她最近却总会在一些时候,莫名其妙的忘记一些东西,比如她去市场买东西时,那样东西明明熟识于唇舌,想询问服务员什么时却突然“卡带”了。她一面暗暗怪自己是太累了,一面却只能笑着面对这繁华而喧嚣的市城大地,在这里,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师凡上班的时候,有人告诉她,H市有个地方最好不要靠近。类似的言说或舆论师凡在学校里就听过不少,什么xx楼的宿舍死过人嘞,xxx的大桥上有被人拍出过灵异现象嘞,以及校园十大不要触犯的准则啥的,层出不穷。迷信人有之,不屑人有之;有人奉之为“神旨”,便有人弃之如敝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管怎样师凡听还是会听一下的,无论是出于自己的礼貌,还是对别人的尊重,她总觉得有些东西从笼统范围来说也是对“阅历”的一种增长吧。 不过这次听到的东西,却有些特别。怎么说呢,师凡觉得这“说法”与以往听到的相比,很贴近现实,甚至让人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明里暗里师凡听说过多次H市有个“红灯区”,那里鱼龙混杂,各色出没。神乎其神,在学校里,就舍友们闲来无事的“谈资”里就听说很多次。有站在街头招揽顾客的女支女,有光天化日下不问因由打死路边的狗私自带走的,还有豪车里被接送来去的不同女学生,跪在地上乞讨一身癞疮流脓污里邋遢的乞丐,从楼上突然泼下来的洗脚水,蜗居于“棺材”房里的外地口音,以及混在人群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的更是数不胜数……所有现今社会不太可能发生党的在这里都有可能发生,如同遗落在新兴世纪无人问津的“未开化地区”。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存在于二三环这种地方?!这也太奇怪了,简直匪夷所思。它就像是隐匿在H市,凌驾于上空的一块“神秘空间”,它危险而鬼魅,散发着腐臭的气息,让人听之难以其意,想之毛发簌慄。有人猜测,其背后可能参有有一股或几股很复杂的大势力,让它林立的城市中如同孤岛一样“悬着”,谁知道哪天掉下来砸出多大的坑来。而究其此,师凡也不知道这“传说”真假与否,反正和大多数在象牙塔中不事生产的学生一样,师凡见也没见,要评议这些也无从谈起。所以她就像听故事一样听听就没了,更何况这种概率性的东西少之又少,除非自己不主动找过去,就不会去担心那些事情。 而当她站在这陌生晦暗的路上时,她彻底傻眼了。 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丫的!可恶的司机,就因为师凡翻钱包时发现钱没带,而手机又放在家里没带出来(谁他妈在家休息就出来吃顿饭的功夫会记得带手机啊!啊?),那师傅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这么的大姑娘扔在人生地不熟的马路牙子上了。忒不是人了,师凡想,怎么今天而运气这么背,好不容易不想窝在房里将就就想出来放个风吃顿饭的事居然变成这样…… “这司机有病吧……”师凡骂骂咧咧,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跃上心头逐渐冰凉的恐惧,“太过分了,早知道刚才说什么我都不下去了……还这么凶”,师凡环顾四周,入眼都是错落在黑暗阴影里陌生的泥墙矮屋,有的房屋还是水泥和之前的老黄泥墙拼接在一起的,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三环内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师凡一面嘴边絮叨心里痛骂着无良司机,一面祈祷着有人经过,或者让她看见有人家亮灯。 黑夜如同一只寂漠无声的野兽,潜伏在高低错落犬牙差互的阴影里,一丝一毫的风声或动静都可能成为它伺机而动攻破人心的前兆或凶迹。 踏……踏踏……踏…… 师凡小心地喘息着,一边茫然急速找寻着亮光的地方,有人家的地方,能找到更宽阔的主路的地方;一边拼命和手里唯一的通讯工具——已经耗电完毕自动入寝的手机作斗争。她在心里颤抖着告诉自己,不要慌,冷静,一定要冷静,很快就会有人的。 踏踏……踏踏……踏…… 路上一定会有人的,不要慌。该死!手机怎么这么快就没电了……啊啊啊啊Help!怎么办怎么办……为什…… 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粗糙厚实坚硬的死皮摩挲着她的皮肤,又酸又涩的厨余烂蒜味还未先于意识闯入她的气味感官,便被不容挣扎的暴力拖走。 男人身上的陈年汗臭混合刺鼻熏天的酒精味引起的恶心感,令一股一股在心底丛生的恐惧无助节节攀升。男人的热气从贴着的后背传来,从粗粝的掌指间传来,从鼻翼大开的耳畔和唇齿间喑哑粗老的喘息间传来。师凡从头到脚只一阵更冰似一阵地冷气冻结起来。 她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第四十三章圈套13 随衣帛撕裂的“刺啦——”声,夜间的凉气势不可挡的席卷自胸前,恐慌极度坠下深不见底的冰窖最终崩短了她最后一根悬而又悬的神经。她疯了,用尽最锋利的利爪和锋牙,像个疯婆子一样……不,如同一只垂死求生的动物,拼尽全力抓挠黑暗中伏低在她侧脸、脖颈处舔舐的粗皮癞糟的头颅,硌手扎人的胡子毛发倾诉的全是恶人心的欲望,涎液是张牙舞爪的浓硫酸…… 师凡是大叫着被拽走的。是的,大叫着,形象全无的,十多年从象牙塔里带出来的书香礼仪全掉落在太平洋里了。 心有余悸用在这时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她只是跑着,哽咽声逐渐融入荒无边际肆无忌惮的黑夜里,融化在哗哗而过的风声中。她只是跟着前面那个人跑着,对方的鸭舌帽在昏黄而朦胧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突然意识到脸上的凉意和涩重的眼睑,才发现自己原来哭了。 可手心里温凉的温度从对方传到自己身上,透过皮肤,隔开肉质障碍,沁入骨髓。不热,却温软得仿佛能穿透心里,抵达脑海。 从没想过如此戏剧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原来人真的可以很脆弱,每一个(人生)关节,无论多么小,都可能称为致命的重点。如果人的恶意被无限放大的话。更没想到在自己孤立无援,绝望弥留之际,会有这样一个……陌生人,为自己挺身而出。这种感情在心里升起后,比回家的温暖还堪剩,或许就称之为感动吧。 周围大道已比之前越宽阔明晰,一盏盏路灯接连从身后延伸至前方不可见的尽头。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只攥着她走着,速度依旧不减。师凡喘息着挣动了几下,对方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嘶……疼……” 那人终于放慢些脚步,手却依然没有放开。师凡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要高许多。一身黑衣,随着他的动作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帽子压下的阴影让师凡连他的侧脸都看不清。 “你……你要带我去哪?”师凡对着他并不宽厚却笔直有力的后背说道。 他慢下脚步,师凡紧跟着步伐小跑到他身边,吸了吸鼻子,“嗯……那个,谢谢你救了我。”然后呢,师凡调整了一下情绪,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接。为什么还不说话呢。 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的手,师凡掩盖着些小失落只能双手交叠着握着,仿佛随意而不失冒犯地走着(却不知该丢的早在来时的路上就丢光了,也不知道捡不捡的回来……)。 直到对方轻轻地从喉间哼出一个“嗯”音,师凡放大八倍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才放下些心来。 “这边是主干道,今晚你先住宾馆吧,明天再说。”对方言简意赅,一句话里浓缩了好几个意思。一是这边主干道,是安全区域,而且等车也方便;二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打车也不方便,不如暂时搁下凑合一晚,明天天亮再去做案情和安排;至于三…… “房间我可以先帮你开好”,对方低沉清淡的声音从上方贯下来,师凡只木然地点点头。然后对方又轻轻补充了一句,“我回家里”。 等了半天,没听见反应,对方似乎奇怪了一下,侧身看了过来。 师凡没动,等对方停下脚步,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师凡能感觉出对方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 脚步渐渐走近,野草在脚底沙沙作响,直到停在他面前。 “把帽子摘了”,话音成破碎状从嘶哑的声带传出,好不威慑力,连师凡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可怜兮兮的。她深呼一口气,再次提高声调,“把帽子摘了!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师凡仿佛突然听见对方略重的一下呼吸声,看着“他”轻轻俯下头,将帽子摘了下来,托在手心。 “为什么……”是你。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哽咽在喉头,混合着三分酸涩,三分感动,还有十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浓浓发酵。有点不妙。 眼睛又开始胀痛了。 熟悉而又陌生,温柔而在意的眼神,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冷漠而颇受人非议的背影,就这样没有痕迹无声无息地潜入心底,仿佛浪花,仿佛午夜时分默默开放的夜昙,将心脏揉碎成泪滴,一瓣瓣碎成一片汪洋大海,肝脑涂地。 不听话的金豆子一颗颗像栓不牢的珍珠涌出眼眶时,对方抬起那双暴露在灯火下的眼睛,血丝似要爬满黑瞳的留白地,红与黑掺不分明,单薄而紧抿的嘴角,瓷白的脸颊似乎因为不可压制的情绪微微泛红,在那双清澈盈亮的眼睛里,师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浓浓的、带着深深眷恋的,还有薄欲触发的……怒气? 一时被情感冲昏头脑的师凡突然有些清明过来,心里竟隐隐有了些惊惶。这个眼神与某个雨夜,那人危险而充满陌生的眼神贸然重合到一起…… 师凡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对方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了满怀。尽管对方剪了个短发,师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她不知道秋冶为什么会在这里突然出现,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会……如此……救她。 可接下来她就无法继续思考了。 啊,你是要憋死我吗,抱那么紧干嘛,我要无法呼吸了…… 不过下一秒,“秋冶”就放开了她,倏然一根微凉的手指抵在她柔软的唇间。 “不要说话”,她低低开口,语气间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叫我,‘阿泯’”。 师凡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mǐn”,难道是她小名?师凡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只能有些无言地笑了一下。 微风吹黯了晚间灯火,连虫儿也隐匿了嘹亮的歌喉。令两颗无处安放的心愈加无处躲藏,只能苍然得摊个底透。只听对方浅笑着说了句,“呼吸啊,傻瓜”。接着又意犹未尽地在她唇尖轻啄了一下,才放开掌心湿润的双眼。黑暗甫一绽开光线,师凡只得颇有些艰涩地眨眨眼睫,不想又眨落一滴摇摇欲坠的泪光。 她不知道如今这番模样在某些“有心人”眼里是怎样的景象。只见对方又微侧着头有渐渐抵近欲事行凶的趋势,师凡一手抵着她,同时连退了几步。她有些尴尬地撇过脸,看着右手边的草坪,脸颊上带着未消褪的潮红,“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说,H市,你不是回家了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怎么突然……” 师凡不小心抬头瞥见对方的表情,不禁愣了愣。尽管对方在触及到自己的视线的时候立马收回成那副不见情绪的淡然面孔,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份委屈好似受伤的表露。 等对方再望过来的时候,再次重复着那几个字,“叫我,‘阿泯’,好不好”。带着几分恳求,几分期待,几分让人放下心防的心疼。那双眼睛似乎不似以往的死气沉沉不见人气,反而多了几分灵动,让人无法拒绝。师凡只得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阿泯。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没来过这里,这儿还在三环内吗?你手机还有电没有,能不能……”突然说着说着,二人视线对接,又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你笑啥你?” “秋冶”摇摇头,没有说话,又低头笑了一下,转过身道,“走吧”。 师凡迅速跟上她,看她又管理好表情恢复那副不清不淡的模样,不觉轻哼了一声,又欲盖弥彰地道,“诶,‘阿泯’是你小名吗?你不是叫‘秋冶’吗,怎么又叫‘阿泯’,这名字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