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兴之所至》 一个愿望 托夫用肮脏的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轻轻吐出一口带着酒味的浊气,同时小心地不让吐气时喷出的口水溅到对面画布上天使的脸。 “吃饭,吃饭……”架子上的两只绿鹦鹉又开始聒噪起来。 托夫压抑着心中的烦躁,耐心地一根一根描绘着天使的金发。 “喝水,喝水,喝水……”房东的两只绿鹦鹉再次吵闹起来。 托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拾起脚边的空颜料瓶扔了过去。 “呯!”“稀里哗啦”“嘎啊~”“嘎啊~” 之前从来都丢不中的颜料瓶,这次竟然鬼使神差地砸歪了木架子,砸翻了食盒,惊得两只绿鹦鹉一阵扑腾,顺带着抓倒了旁边摞得一米多高的书堆。 托夫愤然起身,将画笔夹在腋下,摇摆着200多斤的身子去扶木架子。 哪知他的胖手刚刚触到木架就倏然缩回,他满脸通红地怒骂着把拇指塞进了嘴里吮吸。 托夫的嘴里立刻充斥了血腥和颜料的味道。 他回头吐出混合着鲜血和颜料的口水,这口混合唾液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调色板上。 一阵来自天堂般美妙的乐声响起。 调色板在混合液体的滋润下,生长出了数条带着尖刺的玫瑰藤。 玫瑰藤在托夫惊诧的目光中,迅速结出花苞,绽放出几十朵芬芳的白玫瑰。 白玫瑰的香气愈加浓烈,每一朵花蕊中都溢出大量的白雾。 一个巨大的身型在白雾中显了形。 那是一个巨大的鱼神魔,它有着尖利的牙齿和蝙蝠一样的翅膀,身上无鳞,滑腻的表皮上如同调色板一样五颜六色,全身遍布茶碟大小的白色斑点。 “召唤我的人类,你有什么愿望?” 托夫在惊异了半分钟后就回了神,他瞪圆了泛黄的双眼,被脏乱胡子覆盖的下巴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道:“魔,神,鱼神,我想要出名,我要名垂青史!” 鱼神魔咧开大嘴笑着问:“你用什么来换?” 托夫唾沫飞溅地道:“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交换。” “成交。” 随即,整间杂物室都被白雾所充满了。 …… 柏林日报的一个角落。 “1900年1月23日,落魄画家托夫·诺夫死于其租住的地下室,据警方检测,死于酒精中毒。” 这份报纸目前仍保存在德国国家资料馆中。? 一个扑街 头痛欲裂,仿佛黑肉丝小强正用手指抠他的大脑。 但是据说,大脑本身没有痛感,这就很矛盾了,到底是什么器官在疼?灵魂吗? …… 一个月以前,扑街写手王归泉各种三九天抱冰、三伏天抱炭炉跪求哭求死求(“编辑大大,再不签约真的就要饿死了”),终于“感动”了一位编辑签了他。 花费当月伙食费的一半打印邮寄合同以后,他玩命地码字,日更万字的同时为上架攒稿,幻想着一举封神。 签约、改状态、上架、试水推按部就班——首订8、均订3。 彻底凉凉。 编辑没有跟他说一句废话就让他知道了自己到底属于网文圈的哪种垃圾。 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都没脸再去打扰编辑大人了。 “xx大求推荐位”“xx大给个推荐吧~”“xx大给小弟一个机会吧……”在狂轰滥炸了十几条求推荐的QQ消息后,他被编辑拉黑了。 没关系,还有作者群! “求xx大佬给个章推!”“xxxx巨佬给个章推!”“跪求xxx大神给个章推”……他开始在群中无节操求章推。 “你被管理员禁言1天” 好吧,明天再继续求,只不过需要降低一下消息密度,实在不行就单敲大神……王归泉别的优点不提,单说执着的精神,他自己都为之感到骄傲。 据说一部书火不火最终还要靠玄学,但王归泉实在没钱买香烛了……没办法,赚全勤糊口吧。 他契而不舍地日更4000——多出来的字数不能超过50,若实在没写完,就索性水到200字,然后剪切粘到下一章留到第二天的章节里——200字1分钱订阅费,绝对不可以浪费!——可以说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这样撑了一个月,均订终于爬到了两位数,但仍在扑街之列。 因积累素材需要,王归泉在扫榜之余偶尔也会看看热点新闻,昨天有个话题炒得沸沸扬扬,正巧他的文中有个剧情比较契合,于是王归泉就一时嘴欠在文里diss了那位当红明星。 冥冥中就是这么幸运,恰巧有个脑残粉小头目刷网文发现了他的“善意玩笑”,于是他的文彻底火了! 均订破万!评论十万! ——所有订阅都是为了花几分钱来段评区骂他的,几乎是一段一骂,不重样、不重ID。 剑锋紫,哦,本名王归泉的奔三大叔现在满脑子都是“剑锋紫”这个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笔名,反正原名只有编辑知道,让他们骂去吧——越骂点击越多,虽然现在已经不显示点击数了,但后台一定能看到,只要有流量,一切都好说。 话说回来了,这是骂他吗?这是给他送钱啊!骂吧!只要有钱,被骂得再狠都是佐餐小菜而已! 盛况持续到了晚上八点。他的书突然404了。 作家咨询后台通知:“争议太大,下架处理。” 之后无论他再发任何消息,后台消息都没有了回应。 王归泉一怒之下空着肚子灌了一瓶牛栏山!大脑嗡地一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灌了一肚子凉水,王归泉强忍着宿醉的头疼短暂回味了一下昨日昙花一现的盛况——那是大神才能拥有的数据! 他心满意足、得意非凡,只要有了这一票黑粉,不怕下一本书不火! 王归泉手法熟练地开机,点开自动保存密码的网页“作家专区”—— “您的账号已被封禁。”? 一个陌生读者的来信1 非著名小说家H到不可言说之处休息了三天,今天一大早就回到了蜀地。 他在车站胡同的地摊儿买了一张光盘——只因封面那位女士衣冠不整,他打算在光盘里找到相关信息后发“伊妹儿”去批评教育一下。 付了十元钱并讨了十来张封皮(其他消费者为了掩饰踪迹而舍弃)作添头后,他又义正词严地索要筏票。 摊主顾左右而言他,他当即威胁要找城管,摊主这才忙不迭地塞给他一团定额出租车筏票。 看了筏票上的日期,他才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马上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三十,四……呃反正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对此并不感到高兴,也没觉得难过。 他皱紧眉头以苛刻地眼光翻了翻十来张封皮,将封面女郎衣冠整齐、不需要进行批评教育的几张塞进食铁兽形垃圾桶……旁边丐帮帮众的碗里,便叫了一辆“火三轮”回到隐居的住所。 【假想中的】女仆告诉他,在他外出期间房东和二房东来访并打了起来,所以他的房租暂时还不用交;还有他几个【假想中的】电话,因为电话机早已拆除而未能接听到,随后【假想中的】女仆便把积攒的信件全部洒到了门边上。 他摇摇头原谅了【假想中的】女仆因“多日不见甚为想念”而闹的脾气,亲自弯腰捡拾信件。 他随随便便看了看,几张催缴的通知单根本未能闯入他的视网膜,【假想中的】做鞋邀请函也丝毫不能勾起他的兴趣,只有一封厚厚的信件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就先把它放在一边。 这时,外卖“四点水”奶茶到了,于是他就【假装】舒舒服服地往塌陷的布艺沙发上一靠,再次翻了翻【假想中的】做鞋邀请函后嗤之以鼻,然后点上一支“天下秀”、戴上劳保手套,这才拿起方才搁下的那封信。 他谨慎地摇了摇信封,未听见可疑的声音。随后他用水果刀割开封口倒出来一沓信纸。约莫有二十多页,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份手稿。笔迹陌生,写得乱七八糟、潦潦草草,他无法用“蟑螂爬”来形容这字,因为相比之下蟑螂爬起来美得像国标舞。 他轻轻扒开信封封口向内窥视,空的,边缘并无异常。他又小心地一张一张揭开信纸——直到最后一页也没发现夹带刀片——这年头发“伊妹儿”的都凤毛麟角了哪还有寄信的?若不是为了寄刀片,谁还会去寄信? 他轻出了一口气,将劳保手套摘下后又仔细翻看信件,无论信封还是信纸上都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也没有签名。 “奇怪。”他想,又把信拿在手里。“你,与我素昧平生的你!”信的上头写了这句话作为称呼,作为标题。他的目光十分惊讶地停住了:这是指他,还是指一位臆想的主人公呢?突然,他的好奇心大发,开始念道: 我的书昨天被封了——为了挽救这本书,我同审核编辑死磕了三天三夜,他说有的章节血腥暴力色情,我一个字一个字筛了四十个小时。我把发簪以下的描写全换成了化学成分分析,把战斗细节全改成了猜拳决胜负。第三天晚上我全垮了。我的颈椎再也抬不起来,眼皮合上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脸搁在键盘上睡了三四个小时,就在这中间,平台让我的书404了。? 一个陌生读者的来信2 这纯洁无暇的插科打诨搞笑网文,此刻已经被屏蔽了,数据还在服务器上,就跟它被屏蔽前一样;只是无法搜索,无法用关键词搜索到了,只要在输入框敲入书名,出现的就只是“404”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书被封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现在只有你,只有你了,而你对我却一无所知,此刻你完全感觉不到,正在品尝美食,或者正在吞云吐雾,狂打游戏呢。我现在只有你,只有与我素昧平生的你,我始终粉着的你。 我换了第五支中性笔继续写信,(因为前五支的水都干掉了,现在哪还有成年人用笔写字啊),就在这张电脑桌上给你写信。因为我不能孤零零地一个人看着页面上的“404”,而不倾诉我的衷肠。 在这可怕的时刻,要是我不对你诉说,那该对谁去诉说!你过去是我的一切,现在也是我的一切!也许我无法跟你完全讲清楚,也许你不了解我——我的脑袋沉甸甸的,脸上的键盘印还没褪去,太阳穴不停地突突好像有人在打桩,双手颤出了重影。我想,我要做个了断了。有时我眼前一片闪亮亮的马赛克,这是飞蚊症犯了,也许这封信我都写不完——但是我要振作起全部精力,来向你诉说一次,只诉说这一次,你,我的爱豆,与我素昧平生的你。 我想同你单独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向你倾吐;我的整个舔粉生涯都要让你知道,我的舔粉生涯始终都是属于你的,而对此你却始终毫无所知。可是只有当我断网现充了,你再也不用答复我了,(现在我的电脑桌上有一柄大锤和一把老虎钳,如果这意味着我舔粉生涯的终结,)这时我才让你知道我的秘密。假如这大锤砸不破显示器、老虎钳(齐根)剪不断网线,那我就要把这封信撕掉,并且像我过去一直把它埋在心里一样,我将继续保持沉默。 但是如果你手里拿到了这封信,那么你就知道,那是一个已经断网现充的读者在这里向你诉说ta的舔粉生涯,诉说ta那属于你的舔粉生涯,从ta开始码字儿的时候起,一直到ta断网的最后一刻。作为一个断网现充人员,ta再也别无所求了,ta不要求加精,也不要求点赞和章推。 我要求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请你相信我这颗痛苦的心匆匆向你吐露的一切。请你相信我讲的一切,我要求你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一个人在其下决心断网现充的时刻是不说谎的。 我要向你吐露我的整个舔粉生涯,我当舔粉确实是从我读了你的书的那一天才开始的。在此之前我没有扣扣、连盲打都不会、按键也是两个食指在键盘上捅来捅去,甚至通进(键)缝里拔不出来,那洁白的鹅肚皮震人心魄,电脑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神秘的魔法器物,我都不怎么敢开启它。? 一个陌生读者的来信3 你的书精品的时候,我才开始看正版,就在你发文的平台看。你一定不知道我这个读者,不知道默默看书的我——我默默写段评,不声不响地当着(据平台统计)几万个读者中的一个——你或许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ID,因为我的ID从来没有上过月榜前十,没有当萌主,也没有帖子被你加精。 何况你已经断更好久了,断更了就没办法通过订阅贡献粉丝值了,不,你一定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爱豆,可是我呢,啊,我激情满怀地想起你书里每一个精彩剧情,我第一次看你的书,入群后第一次见你发言的那一天,不,是那一刻,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仿佛是今天的事。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因为对我来说,舔粉生涯就是从那时才开始。请耐心,我的爱豆,我要向你从头诉说这一切,我求你听我谈一刻钟——你书中用了五百二十五次的“一刻钟”——不要疲倦,我粉了你好几年也没有感到疲倦啊! 在看你的文之前我都看盗版的,无论是男频豆子的东北话仙侠还是女频爱写的虐主文,我都看盗版。豆子的书里经常有人说东北话,既好笑又尴尬,女频文哭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其实我看的时候也不知道那是盗版,毕竟搜索排名第一。之后因为我眼睛毁完了,只能听书,这才在平台听,但很多畅销网文听起来像一坨屎,这让我的耳朵也开始疼了。 直到那个周末的上午,我点开了每日导读,推荐的是你的书,你的书开篇第一句话就惊艳到我了,从此,网文我就非你不读了。 你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那么有血有肉,好像就是我家楼下摆早餐摊的尖酸小哥、文化宫外面衣冠整齐的弱视老乞丐、公园景观池里被硬币砸出皮肤病的大锦鲤……他们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就好像随时会给我托梦一样。 就在第一次读你的书的那天夜里,我还没进群,我就第一次梦见了你。你笑着对我唱:“来啊,码字儿啊,反正有大把头发~” 所以从读你文的第二天起,我就开始复习汉语拼音了——五笔拆字太复杂了,而且我就只记得“王旁青头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大犬三羊古十厂目丁西”这一句如同天书样的口诀了。 我一边如饥似渴地四倍速听你的书,一边闭着眼睛练盲打,你书里几乎每一段都留下了我绞尽脑汁敲的段评——你视而不见,没有点赞。我也在书友圈发了贴,催更的、加油的、盖楼的、签到的——你毫不在乎,都没有加精。 我,我不能只活在平台上,我还要离你更近一些,我颤抖着双手输错15次终于敲对了群号,我加群了! 我加群了! 我立刻狂奔下楼,去楼后后坑里冬泳来稳定奔腾的情绪,待围观群众拍够视频打算拨110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般跑回家,用冻成棍子一样无法再抖的手点开了你的头像——啊,你的头像是那么美,英姿勃发、头发浓密:真的,我惊讶得吓了一跳,怎么会有长着头发的作家!你的二次元头像是多么漂亮、多么标志潇洒。 我把你设置了特别关注,每天都一声不吭地默默窥屏,群里读者很活跃,我立刻翻开初中课本默背了一段: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因为我永远只等着你一人! 半个月后的凌晨三点四十二,那宛若仙乐的特别关注铃音响起,你发言了! 你发言了!你发言了!!你发言了!!! 我撑起眼皮点开扣扣,噢我这该死的眼睛还模模糊糊! 我立刻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把头闷进浴缸——我终于能看清了! 你在扣扣群里说,你有108个女仆给你擦键盘,每人擦一个键帽。 噢,我的上帝啊,我多希望自己是那108个人中的一个!为了获得空格键的擦拭权,我将不惜血战其他107个女仆!就算最后我只剩了一口气,我也要在褴褛的衣衫上找到最干净的一角抹掉手上的血污,去轻抚你的空格键——这个被你每天用拇指侧面敲击的键帽,它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幸运啊! 它诞生之初,被流水线注模打造出来,它是那么的平凡;就因为它落在了你的手里,它就变成了世间最珍贵的一颗!直到模具报废,直到所有的同族都进了垃圾场粉碎成渣,直到人类文明灭绝,它也依旧会永存于世——因为它在你的指下获得了永生! 噢不,我怎么能这么草率地亵渎它呢?!我要仔细清理我的手,要用84原液和纯度100%的酒精轮番搓洗我的双手,之后才敢戴着100摄氏度高温蒸煮、强紫外线照射后的纯白晴纶手套来抚摸它!? 一个陌生读者的来信4 噢,还记得我第一次同你说话,在群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头就发了一张猫图,立刻被活跃读者给怼了,是你出来为我解围,你开心地说道:哇,要有猫宝宝了! 从这一秒钟起,我就决定这辈子只粉你一个了。我知道,许多读者对你这个被宠惯了的人常常说这句话。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粉丝像我这样盲目地、忘我地粉过你,我对你永远忠贞不渝,因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粉丝暗地里悄悄所怀的崇拜,因为这种崇拜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热情奔放,它与其他读者那种借你宣传自己的书、就算知道毒奶也非要你推荐的利用之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专一的粉丝才能将他们的全部热情集中起来:其余的人在追逐数个爱豆的活动中滥用自己的感情,在各种应援活动中把感情消磨殆尽,他们编造了很多逻辑不通的口号,写过很多错字连篇的条幅。 再说我,我整天都在等待着你的消息,截图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的256T移动硬盘都塞满了,装不下了,经常有数据溢出掉到电脑桌上! 我永远忘不了决定我人生的那天。 那天你和群里一个扑街说话,你是那么柔和、那么含情脉脉、平易近人,我不由自主地就用刚刚学会的盲打敲了几个字,我发誓,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就自动敲字了。 然后,你跟我说话了! 噢,我的上帝,你竟然@我了,你@了我那瘦小可怜毫不起眼的昵称,你问我:“你也码字?” 我的手鬼使神差地敲出:“是啊我可以写你吗?” 当看清我自己敲出的字后,我无地自容,这是何等的恬不知耻啊!我颤抖着手狂点“撤回”,却不小心点成了“删除”。 整个世界静止了。我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我拉开了旁边十八块小玻璃的木框窗户想跳下去……这时,你回复了! 你回复了!你回复了!!你回复了!!! 你说:“好啊,我还挺期待的。” 我活过来了,我跳回屋里,关闭了扣扣,用我奶奶的信息注册,你在这个平台,我码字儿自然也选择这个平台,而且选择跟你同一个分类。 你一定不知道我的书,不知道那本扑街扑到呕血的书——我默默码字,不声不响地当着扑街作者——你或许从来没有听到过我的笔名,因为我的笔名没上过推荐,没有人看,也没有人搜索。 何况它已经被封了,三天不更就没有曝光了,不,你一定什么也不知道,你从来也没看过我的书,写你的书。 那么你一定要问——也许吓一大跳,也许只是不胜惊愕——那么你一定要问,我爱豆,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的书真的写的是你呢?一直到今天它被封了,躺在服务器黑暗的角落里的时候才谈到它,而此刻它已经404了,永远搜索不到了,永远搜索不到了!可是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关于写你的书的事呢!我这个与你素昧平生的读者,我这个心甘情愿当舔粉的读者写书只是为了写你!你永远不会相信,这么个跟你网络一线牵的读者会对你忠贞不渝。 你会有所怀疑,在这纯洁的舔与被舔的关系中产生一片阴影,一片漂浮不定、腼腆的怀疑的阴影。这我不愿意。再说,我了解你,非常了解你,比你对自己还了解得清楚,我知道,你只喜欢无忧无虑,轻松自在,游戏玩耍,要是突然间成了书中人物,突然间要不知道会被作者如何描写,那你一定会感到难堪而棘手的。你一定会觉得,好像我把你拴住了,你一定会因此而恨我的——不错,我知道,你会违背你自己清醒的意志而恨我的。也许只有几个小时,也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你会觉得我的书和我本人是个累赘,会恨我——但是我要保持我扑街文作者的自尊心,我要让你这一辈子想起我的时候没有一丝忧虑。我宁愿独自承担这一切也不能让你以为我是想蹭你流量的读者,以为我跟那些天天在段评区里搔首弄姿求你关注的读者们是同样的货色! 我不埋怨你,我的爱豆,不,我不埋怨你。如果我的笔下偶尔流露出几滴苦痛的话,那就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我的书——我的书被封了,就躺在服务器的角落里,搜不到了;我冲词库攥紧拳头,管他叫凶手,我的心绪阴郁,甚至紊乱。请原谅我倾吐我的哀怨,原谅我吧!我知道,你是无法体会人类情感的圣人,因此我这封信肯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 请原谅,请原谅我说了这些事。可是我就谈这一次,以后永远、永远不再说了。不久我就将断网现充,直到无垠的永恒,但是我得叫喊一次,嚷一次:为了这本书,我付出过好几十块钱的红包啊!这本书就是我的幸福,如今它躺在服务器里,无法更新了。但我并不埋怨你,我只是埋怨词库,是它挥舞蟹钳打碎了我仅有的未来!对于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敲出来的40万字,我从来都没后悔过,从来都没有责骂过我对你的舔粉之情,我始终都粉着你。假如由于粉你写你,我还得再进一次地狱,而且事先知道我将受的苦,那么我愿意再进一次,我的爱豆,我愿意再进一次,再进一千次!? 一个陌生读者的来信5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会在你的书友圈发一个催更贴,希望你注意到我。但是,没有,你没有,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我! 啊,我们的书是多么可爱啊,我写它的时候是多么快活啊。书中的你美艳不可方物、有着(智人走出非洲以后直到现代)人类的全部美德,读者们都感觉到我书里的是个完美人物,活像一个圣人——可是它现在除了404三个数字之外,别无他物了,这可怜的书,它躺在服务器的角落里,只有不到1m大小,数据包被压缩了十多次,压到不能再压为止。 也许你要问我,我怎么还有读者,怎么能够让读者发表评论、甚至把字敲出来形成了段评呢?我的爱豆,我在黑暗中跟你说话;我没有廉耻了,我要告诉你,但你别吓坏了,我的爱豆——我买读者了。我倒不是那种去所有圈刷广告,不是无脑推,但是我发红包买读者了。我有很阔的扑街作者朋友,先是我看他的书,后来他们看我的书,因为我非常逗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每一个我花钱买来的读者,他们都会看一眼,都说我逗比——只有你不是,只有你不是,我的爱豆! 我对你吐露了我买读者的真情,你会看不起我吗?不会,我知道,你不会看不起我,我知道,你理解这一切,你也将会理解我,我只是为了你,为了写你的这本书才走到这一步的。在扑街榜里,我曾经领略过无人问津的可怕,我知道,在网文的世界里,扑街总是被践踏、被羞辱的,总是牺牲品,我不愿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写你的文,让这篇充满着深沉感情的逗比文在网文圈最底层被群嘲,在语句都不通顺的垃圾文堆里长大成人。它应该享有推荐,让你的角色出现在平台大封推上!由于这个原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爱豆,我买读者了。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牺牲,因为大家通常称之为名誉、耻辱的东西,对我来说全是空的。 你还会问,何不买个白银大萌?——我不愿意我的书比你的书打赏还多,你都没有白银萌我怎么可以自己有白银萌!? 但现在,我的书封了,我写你的书被封了——现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你之外再没有一个好粉的人了。但对你来说我又是谁?你,从来都没有正眼儿瞧过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从一个水洼旁走过,你踩在我身上如同踩着一块石头,你总是走啊,不停地走,却让我在等待中消磨了整个舔粉生涯。我曾经以为在这本书中可以把你抓住,但是这毕竟是写你的书:一夜之间他就残酷地离我而去了,它把我抛弃了、忘掉了、自己躲在黑暗的服务器角落永远不出来了!假如有人在你面前提起我的ID,对你来说是生疏的,你也就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请不用担心我会继续来逼你——请原谅我,此刻书已经封了,孤零零地躺在服务器里,此刻我得让我的灵魂呼喊一次。只有这一次我必须得跟你说——说完我就默默地重新回到我的晦暗中去,就像我一直默默地在网线这头一样。 但是只要我不断网,你就不会听到我这呼喊——只有我断网现充了,你才会收到一个读者的这封信,这个读者断网之前粉你胜过你所有的粉丝,而你始终觉得无所谓,我曾经一直等你的召唤,而你从来没有召唤过我。也许,也许将来你会召唤我,而我将第一次没有忠实于你,那是因为我断网现充了,再也不会听到你的召唤了。 我没有留给你一张闪照,没有留给你一件扣扣礼物,就像你什么也没有留给我一样;你永远,永远也不会在乎我了。我联网时命运如此,断网现充后命运也依然如此。在我舔粉生活的最后一刻,我不想叫你了,我断网了,你连我的ID、我的头像都不知道。我断网断得很轻松,因为你在远处是不会感觉到的。倘若我的断网会使你感到痛苦,那我就不会断网了。 我写不下去了……我的脑袋突突的……我的手抖出了重影,脸上的键盘印仍然清晰……我想,我得继续趴在键盘上……不管怎样,事情这样还是好的……我要感谢你,直到我网络空间中的最后一个字。我感到很痛快,我把一切全对你讲了,现在你就知道,不,你只会感觉到,我曾经多么粉你,而你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没有一丝累赘。我不会拿断网来做任何有损于你的事……这使我感到安慰,你,我的爱豆。 可是谁……现在谁会在你的生日发帖呢?啊,书友圈也将是沉寂的了,我的一个催更贴,我心底的一片舔粉之情,往昔一年一度萦绕在你身边,从此也即将烟消云散了!我的爱豆,听着,我求你……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请你做件让我高兴的事,你每逢生日——生日是一个想起自己的日子——都用我的账号发一个催更贴在你的书友圈里吧。请你这样做,我只相信你,我只粉你,我只想继续出现在书友圈里……啊,一年只要一天,悄悄地、悄悄地继续出现在书友圈里,就像过往一样……我求你这样去做,我的爱豆,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我感谢你……我粉你,我粉你……我拿起了老虎钳…… …… 他泰然自若地把信放下,然后久久地陷入沉思——哪一家的奶茶更好喝,他想起猩叭叭的昂贵,想起烧仙草里面的螺旋藻,想起黑不溜秋没有味道的珍珠,但这些选择都模模糊糊、朦胧不清,宛如一块椰果,在奶茶杯底滑不溜丢、飘忽无形。小票甩过来了,退回去,可是总构不成画面。他觉得所有这些形象都在点外卖前出现过,然而仅仅是出现而已,该点还得点。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书桌旁边饮水机的蓝色水桶上。水桶是空的,又要花钱叫水了。他全身悚然一惊:他觉得,花销太大了。他感觉到了饥饿,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思念起看不见的晚餐,不知道是红烧肉还是烤五花、溜肥肠、爆炒腰花,没有实物,肉香四溢,犹如远方的音乐。? 啵笠塔1 啵笠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迷醉之火。我的救赎,我的死魂灵。 啵-笠-塔:嘴唇撅起如索吻,分三步,先来一个爆破音“啵”,然后从上牙膛往下一弹“笠”,再让气流喷出“塔”——啵、笠、塔。 在清晨,他就是“啵”,简简单单的啵,全身上下只穿一条花里胡哨的沙滩短裤,身高一米七出头。穿上运动裤时,他是啵叔。在公司里他是啵笠。 正式签名时他是啵多蕾丝。可在我怀里,他永远是啵笠塔。 现在我想介绍这样一种观点,在四十六岁到五十一岁年龄限内的处男,能对一些着了魔的二十啷当岁小伙子产生致命的吸引力;而这些可爱的中年男人,我想命名他们为“性感大叔”。 在这个年龄限内的男人们是否都是性感大叔呢?当然不是。否则我们这些深谙此道者,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岂不早就癫狂了? 他们要有明亮如满月的秃顶、平整的抬头纹俏丽的鱼尾纹、胡茬稀疏的双下巴、软硬大小适中的啤酒肚以及青筋乍现的短粗小腿…… 当然秃顶并不是严苛的硬性标准;因为浓密的头发至少在特定情况下而言,并不会损害他们神秘迷人的特质。 噢,恐怕我得先从我偶遇命定之人那一刻谈起。 那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午后,我得到了远房叔叔的一小笔遗产——足够在五线城市买俩别墅但不够在一线买一个厕所的一笔钱。 此时正处于人生的转折点的我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呆在大城市享受它的便捷还是搬去小城市做个无忧无虑的米虫——那一小笔遗产在五线城乡结合部买了别墅后还够我再买一栋楼以供收租度日。 我在“四点水”奶茶店捧着秋日里第一杯多糖多冰苦苦思索的时候,他出现了。 微皱的衬衫,松垮的领带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了稀疏胡茬下的诱人喉结,锁骨是看不见的,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展示他那完美的浑圆。两侧的黑发柔软轻盈,将头顶光滑的皮肤映衬得更加迷人! 他的眼中带着致命的慵懒,隐约流露出被应酬和kpi所摧残过的灵魂之光。 我瞬间就被这眼神所俘获了。 不由地站起身来追寻过去,连桌子上的多糖多冰都忘了拿。 他走进了一间苍蝇馆子,眯起眼睛费力地扫视着墙上被油烟腻住的褪色菜单,他的嘴唇轻启,喉结轻微地上下抖动着,几不可查。 我的心狂乱地跳动,内心的冲动几乎无法遏制……? 啵笠塔2 我发现要想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我那一刻的感觉、那种动了感情所产生的灵魂战栗,真是最为困难的。 店外阳光斜射到他的裤脚,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过那略带尘土的掉皮皮鞋。 我从他身边走过,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食客,但我灵魂的真空却把他每一处闪着光的美好细节都吸在眼里,并深深地蚀刻在心中…… “肥肠粉。”他说。 他的声音是那么低沉而沙哑,仿佛在我狂热身体的最隐秘、最敏感的弦上拨响。 是的,他已永远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也、肥肠粉。”我忍不住轻声说道。 随后,他曲线浑圆的腰部费力地一扭,坐到了门口靠近墙边的椅子上。 阳光透过店门玻璃上贴的“营业时间:9:00-23:00”贴纸漏下来,斑驳地照在他的身上,渲染出一种庄·严肃穆的美,仿佛世界名画! 我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心中向满天神佛祈祷他不要说出“这里有人”这样会让我肝肠寸断的婉拒之语。 他抬了抬(一看就是)熬夜过度的肿胀眼皮貌似想说点什么—— 忽然,“叽叽叽叽”——那穿透力极强的标志性扣扣消息提示音响了。 他皱了皱眉,从衬衫的胸袋里掏出了一台布满漂亮划痕的爱疯4…… 在这一刹那,我自卑了。 我面前坐着的是一位使用爱疯4的品质男人!那独一无二的绝版接口,能否接驳我这渺小的灵魂? 他对此一无所知,微皱着眉头用两个迷人的拇指狠抠爱疯4屏幕。 力透机背。 我心中满怀感激,多亏那位给他发消息的大善人让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我才能忝颜跟他对坐、偷偷观察他—— 多漂亮的皮肤——噢,漂亮:日光沐浴过、带着细纹、谱满了岁月旋律的皮肤。 烟酒引起了痤疮。那叫做脂肪的油性物质可以滋养皮肤毛囊,但如果过剩、过于充沛,则会引起发炎,为感染开路。这在那些睾酮过剩的小伙子脸上颇为常见。 但是,性感大叔是没有痤疮的,尽管他们那迷人的啤酒肚中塞满了美味佳肴。 上帝啊,多么恼人,在他太阳穴上方的那束照进他斑白鬓角的银亮强光越变越淡…… “肥肠粉!”一个粗犷到不辨雌雄的吼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在我身后炸响! 粗壮的大手将一碗油花摇曳的肥肠粉掼到桌上,拔出汤汁中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拇指,愤愤然在油亮的围裙上揩了揩,“咚咚咚”地扬长而去。 荡漾的汤汁跃出已被油脂喂得入了味的碗沿扑向粘手的桌面,洒下几点殷红,好似绽放的扫帚梅……? 啵笠塔3 “卧槽!” 他突然捧着手机大叫了一声,站起身冲出了苍蝇馆子。 我被他那高亢而令人心神都不禁为之牵绕的嗓音所震慑,仿佛失去了206块骨骼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付钱!”身后一声滚**又将我从一种迷醉的状态中唤醒,我看到挖掘机一样的伟岸身躯咚咚咚地碾向门外那个浑圆的我心中最珍爱的可人儿。 “我付!” 一种英雄救美的豪壮气概填满了内心,我大吼一声拍案而起……几秒钟后又赶快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乖乖坐下,脸上堆满笑容对着桌旁像阿尔卑斯山一样巍峨的老板娘温言解释:“一起的。” 我把十块钱拍在桌上,也顾不得等我的那份餐品,端起桌上的聚氯乙烯塑料碗追了过去。 我不允许他就这样从我生命中匆匆溜走! …… 我捧着一碗不时泼溅汤汁的肥肠粉,越过川流的人群,跟在那个浑圆的身影之后,心中野驴乱撞。 有一刹那,我鄙视自己的尾随行径,可是当我感受到肥肠粉那沉甸甸的手感,我又释然了——他还没有吃饭。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饿着肚子为他老板的下一辆宝马而奋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是十五分钟,我跟着他走进了一栋80后写字楼。 一进走廊,就有股更衣室气味直冲脑门——“权起更衣”的那个更衣室。 堪比出土文物的地砖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看不出本色的小石子。 前台小……大……呃,前台老阿姨正在织着一顶亮绿色的毛线帽。 我端着肥肠粉,掩饰着自己窦性心律过速的特异功能,泰然自若地走过去…… 据那些像我一样对性感大叔感兴趣的其他血气方刚的猎艳者所讲,我有能使所有同性异性都感受到吸引力的一切特质:干净光滑的下巴,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纯净如校草播音员一样的嗓音,肌肉含量恰到好处的臂膀——不不不,肌肉不能过于膨胀,要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达到刚刚好的状态。 所以这位老阿姨看我的第一眼就愣了一下,我能从她眼中看到光芒。 “刚刚,”我及时打断了她的呆滞状态,“嗯……刚刚那位先生的粉……” “你是送外卖的?”老阿姨两眼放光地问道。 “嗯,不是,他忘了取餐……”我礼貌得体地解释着,活像在接受岳母嫌疑人的问询,真是活见鬼。 “那你是粉店的?”老阿姨把毛线绕到针尖上又织了起来。 “呃,刚刚那位先生……”我不甚客气地打断她,我不愿意跟任何异性过多纠缠,从0岁到100岁,无一例外。 老阿姨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漠,几不可察地扁扁嘴,随后仰起脸冲着楼上大喝一声: “啵笠!~你的外卖!”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