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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蝶》
第一章 车上邂逅
火车驶出隧道,霍然凉爽起来,竟仿佛那隧道便是夏秋两季的分界线。
隧道彼端,依然夏草萋萋;然而,穿过一条隧道,这边却已是黄花喜人的一片秋色了。
火车驶入了下坡道,速度又加快了许多。不过,依旧改变不了乡村铁路支线那种“咣当咣当”催人欲睡的单调、呆板节奏。
金田一耕助置身于这种单调、呆板的节奏中,两手托腮,呆愣愣地凭靠在窗边。在一顶皱皱巴巴、不成形状的锅形帽子下,露出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穿的,同样是一套皱皱巴巴的单衣单裤。那木呆呆投向窗外的视线,俨然睡意矇眬。
蓦地,挡在眼前的山峦断去,视野豁然开朗。只见远方一泓湖水,波光粼粼,湖畔人家房舍座座,在暮霭之中,显得分外闲适。
“那就是射水镇呀。”
一位坐在对面、象是本地农民的男人告诉他,因为,金田一耕助刚才曾打听过射水镇的远近。
“啊,噢,谢谢。”
金田一耕助把目光投向那个方向,不过,片刻之间,那矗立在铁道两旁、上面秋草寒瑟的土堤便又遮断了视线。
一看手表,七点差五分。而到达射手镇的预定时间是七点十分。
金田一耕助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作好下车的准备。这时,一个坐在通道对面的汉子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请问,您是到射手镇吗?”
“嗯。”
金田一耕助略显惊慌地回答。
“到射手镇什么地方?”
来人的腔调里带有几分盘问的意味。
“嗯,打算拜访一户姓矢部的人家。”
“去矢部家里……?”来人十分惊讶地重新打量了耕助的衣着,问:“和矢部家交厚吗?”
“不,纯属素不相识。”
?99lib?来人显然以为耕助支吾其辞,面色不悦地皱起眉头,怒气冲冲地问:
“矢部家里,人人都平安无事吗?”
“哎呀,这个……刚才说过,我和他家里每一个人都根本素不相识嘛……”
来人以一种一半吃惊,一半见怪的目光,重新打量耕助那含糊支吾、十分为难地直搔头皮的样子。
实际上,当今外出旅行,却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裤,无论谁人看到,都难免引以为怪的。再加上,那雀巢般的乱发,那身材矮小、一脸寒酸的模样,让人怎么也看不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侦探。何况,还有几分结结巴巴的。
来人死死地盯视着金田一耕助,不过,这位对于自己也不能说没有几分古怪。
年纪约有四十五、六岁,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十分锐利,面颊上留有淡淡的疤痕,这一切都令人望而生畏。身上的西服破旧不堪,一副落魄形象。
“那末,去矢部家又何贵干……?”
一双毒蛇般锐利的眼睛,死盯着耕助,似要将他的身份和为人弄个水落石出。
对于这人的问话,耕助穷于应答。这时,刚才告诉他射水镇的居民,由前面的座位上接上话头,救了他的驾。
“您,认识矢部家喽?”
“啊,有一点。”或许看到对方是个农民吧,疤脸怪汉的腔调十分傲慢。
“矢部家,最近没有出什么事呀。”
“不,你说的是最近,可我已经二十多年未通音信了,……有一个叫木卫的,不知可好吗?”
“啊,木卫先生嘛,身体健壮。已经七十出头了吧,可还精神得很哩。”
“噢,那就好呀。”
然而,疤脸怪汉的话音里却有点悻悻不乐,与嘴里的话正好相反。不过,他马上又开口了:
“还有一个叫慎一郎的少掌柜,……正好和我同年,我见他时,他还没有娶妻呐……”
“慎一郎嘛,娶过妻子了,生下个女儿叫阿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对于慎一郎来说,她可是颗掌上明珠呀。”
“哦,对,那末,是和原来订亲的峰子姑娘结婚的吧?”
“对,对。峰子就是阿都的母亲。不过,她和慎一郎结婚时,可出大乱子了。您不认识慎一郎的弟弟英二吧?在钟乳洞里被人杀害的呀。”
在钟乳洞里被人杀害……?
金田一耕助心头一?99lib?惊,扫视了两个人的神色。
然而,疤脸怪汉却冷冰冰地说:
“哦,知道。英二的尸体就是我发现的。”
那个老农似乎也吃了一惊,重又看看对方的面孔。
“嘿,那末说,您当时在射水镇喽?”
“啊,在矢部家里呐。和矢部家是远房亲戚,所以,暑假里住在那里。这是老早以前的事,到现在有好多年了。”
“听说今年是英二死的23周年,快到忌日了。”
“都这么多年了吗?”疤脸汉脸上微微罩上一层感慨的阴云,接着又想起什么似地,“可是,玉造家的女儿……叫什么来着?杀害英二的姑娘?”
“叫朋子吧。”
“对,对。她的尸体找到了吧?我办完英二的丧事,不久便离开了射水……”
“还能找到?跳进那么个无底深井里,谁也没那份闲心去找了。”
“无底深井……?”金田一耕助情不自禁地在一旁插了话。
“嗯,对呀。射水镇有一口很深很深的无底井,据说一直通到地狱里边。23年前,一个杀过人的姑娘,为了洗刷自己,跳进了井里。那个姑娘也够可怜的。不过,说起来也是咎由自取。大概玉造的女儿迷恋上矢部的儿子是个错误。”
“那是为什么?难道是门不当户不对吗?”
疤脸汉子已不再说话,故而,金田一耕助自然就成了对手,而且,好奇心也帮了大忙。
“哎呀,不是那回事儿。玉造,矢部都是射水镇的首富哩。”
“那为什么……?难道有什么规矩不允许玉造的女儿和矢部的儿子相好吗?”
“根本没有这种规矩。”老农苦笑着说,“不过,无论他们多么相爱,也不会如愿以偿的。玉造和矢部两家,我刚才说过,都是豪门,人称射水二虎,世代不和,勾心斗角,视若仇敌。不论青年人多么相爱,终究不会如愿以偿的。临了,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就那也不接受教训,最近,又……嗨,年轻人呀,真没法子呐。”
那老农正跟他滔滔不绝地谈得起劲,却突然就此打住,目光投向坐在耕助旁边那个疤脸汉子。
那个疤脸怪汉,紧绷着脸,嘴唇嘬成个“乀”字形。老农见此情景,大概发觉自己有点多嘴多舌,就此默默然再不作声了。
第二章 新“灰姑娘”
金田一耕助此刻好奇心大发特发。
老实讲,连他自己也还不大清楚这个射水镇上有桩什么案件正等待着他。
那是五六天以前的事了。
一桩棘手的案子理出头绪之后,他得以稍事休息。就在这时,他接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写来的信。写信人名叫矢部木卫,住在信州射水镇。
当然,那封来信中还附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物开的介绍信。其人是耕助以前在信州办案时曾打过交道的,据他介绍,矢部木卫其人似也十分可靠。
矢部木卫的来信写道:
今有一事相求,能否请您接信后即来敝处一趟?欲求之事,粗略讲,乃是请您对目前尚在敝地的某某人进行调查,详情届时面禀。费用及酬劳等 项,悉听尊意裁决。此外,您在敝处停留期间,亦可屈尊权住寒舍。
单是上面这番话倒也罢了,可乡下人办事也太性急,竟在信中附寄一张面额颇巨的支票。面对这封来信,金田一耕助不禁一阵苦笑。
看来对方也不问忙闲,就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准会接受委托。对于这位委托人,耕助却没有发火,反倒哑然发笑了。一旦打定主意,便会迫不及待,这种乡下人的单纯,既可笑而又可嘉。
再说,还要顾全引荐者的脸面。
于是乎,耕助拿出旅游手册,查找了射水这个小城镇,因而,完全下定了决心。
射水镇,鲜为人知,它是一座幽静的湖滨小镇,作为避暑胜地,倒是恰到好处。手册上还注明,该镇附近有一个著名的射水钟乳洞。
恰逢案子大功告成,正在盘算着如何安度东京的盛夏之时,他感到顺便去避避暑倒也不坏。附近还有一座钟乳洞,这不也别有一番情趣吗?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他曾经办理过的八墓村连续凶杀案中,那骇人听闻的钟乳洞杀人一幕。
于是乎,耕助回寄了一张“日内前往”的简短明信片。在处理扫尾工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最近似乎在报纸上看到过射水这个地名。
哎呀,是在哪一篇报道中提到射水镇的咧。……
记不清事情的始末,就像在牙缝儿里塞有食物一样,使人放心不下。于是,金田一耕助便翻开了报纸合订本。翻着翻着,他发现了一件令人十分兴奋的事情。
那时一件与当时曾经轰动整个日本的特大新闻有关的大事。
今年五月底,一位来自巴西里约热内卢的极其珍贵的稀客访问了日本。那是一位年方二十、天真烂漫的姑娘,属于日裔第二代,日本名字叫鲇川玛丽,巴西名字叫玛丽娜﹒冈萨雷斯。
这个姑娘为什么竟会引起如此轰动呢?因为她已被认定为巴西赫赫有名的咖啡大王阿尔丰索﹒冈萨雷斯的继承人。
阿尔丰索﹒冈萨雷斯本人系西班牙裔巴西人,是巴西著名的百万富翁。据说,他除了在圣保罗州经营大片咖啡园以外,还拥有著名的金刚石矿山。
鲇川玛丽便是这个百万富翁的养女。
玛丽怎么会成为这个百万富翁的养女呢?据说,那主要是其母的功劳。
玛丽之母,名叫鲇川君江,她在冈萨雷斯府上长期担任家务总管之职。
阿尔丰索﹒冈萨雷斯所以会收玛丽为自己的养女,据说是出于对其母君江那献身性服务的感谢和信任,不过,绝不仅仅如此,无论冈萨雷斯多么感谢君江,假如并不喜欢玛丽,那就绝然不会要她作自己巨额财产的继承人。
实际上,一看报上刊登的照片,便会知道玛丽乃是一位绝色美人。并且,据说她为人聪慧,胆略过人,天性温柔,心地善良,这一切使冈萨雷斯先生称心快意。
总而言之,在玛丽的背后有着冈萨雷斯家族的巨额财产,这笔财产如果换算成当今的日本货币,它简直可以说是一长串天文学数字。
无怪乎报纸上赫然大字标出:新灰姑娘。因而,大肆张扬了一番。
玛丽访日,似乎立意在尚未结婚、自由自在的时日里,能参观一下迄今未到过的祖国;与之同时,母亲君江似也希望趁自己尚未衰老,重睹故国山河。
于是,征得冈萨雷斯先生的准许,母女俩携手来到了日本。
来到日本以后,她俩当即便以东京的旅馆为大本营,四处参观故国的名胜古迹,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不过,在此期间,母亲君江的身体却稍有损伤,似乎是日本潮湿的初夏气候所致。
于是,她提出要到一个安宁静谧、有益健康的环境清心休养,选中的地点便是射水镇。
目前,玛丽和她的母亲在射水镇上一个世代富豪家里包租了一套房屋,住在那里。
“哎bbr>呀呀,说不定此行会使我获得一种殊荣,竟能有幸接近童话里女主人公一般的新灰姑娘哩。”
翻阅报纸合订本,证明了上述事实,金田一耕助竟搔着雀巢般乱蓬蓬的头发,喜孜孜地自言自语起来。他不禁有点难为情,不过,心境着实不坏。
然而,当时,金田一耕助简直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自己今后将被卷入的案件中,竟会大量牵扯到玛丽及其母亲君江身上。
却说,扫尾工作总算理出了眉目,金田一耕助便启程离开了东京,那是七月十五日>的早晨。临出发前,发生了一件颇为蹊跷的事。
耕助迈步正要走出住所,接到一封来信,信封上没有签署发信人的姓名。
不过,耕助并未十分在意,他漫不经心地拆开来看,看了内容,不禁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信文如下:
射水来不得!
来了会送命,要命就别来!
一封恐吓信。
看着这封恐吓信,金田一耕助却仍喜气洋洋,不言而喻,他还咯吱咯吱地起劲搔着头上的“雀巢”。
第三章 幽灵重现
火车抵达射水车站,已经超过了七点十分。
盛夏时节,虽说已经七点,天色却还很早。不过,在这群山环抱的小镇上,却显得太阳落山也颇性急,四处早已是暮色苍茫的黄昏景象了。
由于行前并未另拍电报,故而,并无一人迎接。从火车上零零星星地走下五、六个人,金田一耕助杂在其间。走出检票口,疤脸汉子对耕助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快步朝前走掉了。好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那老农轻轻点了下头,便也神色慌张地走出车站。大概他在追悔自己不该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得那么多。
耕助向车站职员打听去矢部家的路,对方满脸狐疑,直盯盯地朝他打量,不过,倒还颇为热情地给指了路。
出了车站,只见这个小镇街道宽阔,一座座店铺倒也干净利落。虽说一个乡村城镇,却显得文化气息浓郁,让人感到,如此佳境,承蒙咖啡园的女王下榻,也许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一见耕助风尘仆仆地样子,旅馆拉客的接待员、脚蹬挎斗三轮的车夫便蜂拥而至。金田一耕助摆脱纠缠,一手提着旅行箱,遛遛跶跶地朝前走去。
在接触案件之前,先要尽快掌握该案背后的当地气氛,正是金田一耕助的传统做法。
矢部家坐落在高岗地带,与车站的距离,据说慢慢走,要二十来分钟。沿着人家指给他的缓缓坡道向上走去,湖面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湖面上暮霭笼罩,沉浸在深灰的暮色之中。
由东京来到山乡,或许是湿度下降之故吧,轻柔的空气使人心清意爽。不过,身穿单衣,脖子根有点凉飕飕的。
金田一耕助一边缓缓上坡,一边在心中回味刚才在火车上听到的谈话。
看来,距今二十三年前的夏季,此镇曾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并且,受害人就是矢部家庭的一员,名叫英二,也就是给自己写信的那位矢部木卫的儿子。
然而,此事与自己行将调查的事情之间,是否有着某种瓜葛呢?据木卫的来信讲,是要对目前住在射水的某某人进行调查。且不管是何许人物,倒是与二十三年前的凶杀案有无某种牵连呢?
不过,据刚才那位老农自己讲,二十三年前的凶杀案似乎已经大体了结了。
杀害矢部儿子英二的,是与矢部家族誓不两立的玉造家族的女儿,好像是个名叫朋子的姑娘。
并且,那个叫朋子的姑娘似乎跳进了无底深井,尽管未见尸首,反正已经死了。
时至今日,再将那一陈案翻腾出来,不也毫无意义吗?
即便能发现若干疑点,旧话重提,在时隔二十多年的今天,不也是无从下手的空谈吗?
那末,木卫所要委托的调查,或者是另一码事?
耕助刚看见木卫的来信时,对于调查本身并无特别兴趣。一是为着顾全引荐人的脸面,二是想趁便松弛松弛,所以,委托固然接受下来,却以为横竖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人事调查,并未放在心上。
他所以会突然对此次调查兴致勃勃,乃是今天早晨接到的恐吓信的缘故。
有人企图阻止此次调查,并且以性命威胁来恫吓。这岂不就意味着,对于某个人来说,此次调查的进展,将会危及其生存吗?
这一点,使耕助突然之间兴趣大发,斗志倍增。看来,那封恐吓信违背了笔者的意志,起到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金田一耕助蓦地在坡道中途站住,惊愕地抬起头来。因为悠扬悦耳的钟声回响耳畔,使他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同时睁大了眼睛。
这一阵,只顾低着头走路,未曾注意,就在他此刻走的坡道对面,矗立着一座山乡罕见、颇有异国情调的教堂。
暮色之中,那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圆圆的屋顶、圆顶对面那高耸的尖塔,在小小的高岗的背景衬托下,这幢红瓦建筑宛如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似..乎是一座天主教堂。
看看表,是七点半。教堂的>击钟人打的是报半点的时辰钟。
噹噹、噹噹……悠扬的钟声,带着轻微的振颤,由山岗向着湖面飘荡。
金田一耕助心中激起一股身处异国般的感慨,又慢步朝坡上走去。
走上坡顶,迎面便矗立着那华美的教堂。只见教堂前面,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人。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问站在身边的一个女人:
“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女人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说:
“不,那位……住在玉造家里的夫人,现在正在教堂里参拜哩。”
“住在玉造家里的夫人……?”
“啊,那位,是巴西百万富翁女儿的母亲呀。一个十分虔诚的人……”
噢,那么说来,好奇的乡下人正等着看鲇川玛丽之母、一个名叫君江的夫人参拜喽?
金田一耕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同时,心中却又不禁感到一种异常不安。
“她们的事,在报纸上看到过。那末说,她们是住玉造府上喽?”
玉造这个姓,刚刚在火车上听人提过。不过,一听说是委托人矢部家的对头,耕助便不能置若罔闻了。
一听耕助嘴里说出“玉造”这么亲密的称呼,那女人带几分诧异地看看他的面孔,说:
“嗯,租住在那家的配楼里。”
“原来这样。女儿玛丽小姐自己,现在也进这教堂里了……?”
“不,女儿没有陪着。只有夫人和随从……啊,走到哪儿啦!”
那个女人讲话的时候,站在那里的人群中,传出轻轻的嘁嘁喳喳声。
“嘔,出来了,出来了。”
分不清是赞叹、还是羡慕的嘁嘁喳喳和长吁短叹,充斥了四周。
金田一耕助随着话音朝教堂入口处望去,就在此刻,一种无法抑制的异样战栗,传遍他的全身。
只见一位夫人站在教堂那低矮的台阶上,背后是拱型大门,夫人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六到四十岁只间。身穿一件盖过鞋子的落地长裙,头上像天主教的修女一样,顶着条黑色的大头巾。裙子、头巾,全是黑色。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头巾下那张鸭蛋形脸庞,在暮色中显得分外突出,白得像一朵葫芦花。
那夫人的脸?色异常白晰、神圣庄重,加之,那神圣庄重背后隐含着无法言喻的深深愁苦,刹那间,竟使金田一耕助产生一阵发自心底的振颤。因为那表情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悲剧色彩,同时,又洋溢着万般慈爱。
那夫人走出教堂,一见人们成群结队聚在那里,便吃惊地停下了脚步。接着,红着脸向人们轻轻点了下头,连忙放下面纱。就在这时,只听得“朋,朋子!”一声气喘吁吁的惊叫,一个男子冲出人群,跑到台阶下面。
是那个疤脸怪汉!
他宛如白日见鬼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视着那夫人的脸庞。那夫人带着几分张皇失措的神色,向下看了看疤脸汉。
“朋、朋子!”
那汉子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不过,恰在此时,从那夫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她叉着腿站在两人之间。
“您不是认错人了吧?这一位可不是您叫的人。啊,夫人,走吧。”
这个随从模样的女人拉住黑衣夫人的手。
黑衣夫人放下面纱,轻轻走下台阶。尔后,耸肩走过疤脸汉的身旁,向人群轻轻点着头,踏着暮色朝远处走去。
疤脸汉子,茫然若失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一直目睹这短短一幕的金田一耕助,突然咯吱咯吱地起劲搔起他那满头乱发来。
朋子——朋子——
这不正好与23年前杀害青年英二、跳入无底深井那个玉造家的女儿同一名字吗?
第四章 深仇绵绵
矢部的家距教堂约有二三百米远近,和教堂一样,也是依山而建。
临街的大门威严坚固,颇有点地..方富豪气派。
天色已完全黑了。走进大门,金田一耕助站在房门外递过名片,看来,毕竟有几分惶惶然。不过,随即便被让进了客厅。耕助正在休息,只见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女走来。
“欢迎光临寒舍。我是这一家的女主人。”
谈话之时,先是一番寒暄,金田一耕助连忙正襟危坐。
“哎呀,多谢……造次登门,实在失利。事前本该打个电报来的……”
“没什么。我们算着这一两天先生就该光临了,正盼着您呢。……此次家父将一件麻烦的事托给先生,恐怕让您作难了吧。”
“不,哪儿的话。”
自报身份是这一家的女主人,又称呼木卫为家父,由此看来,她大概就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英二哥哥慎一郎的夫人,名叫峰子的女人。
她的皮肤白晰,起码算得上个美人。不过,却不太讨人喜欢,有点爱摆架子。
“回头请您见见家父。正好洗澡水烧好了。……趁这功夫,给您准备晚饭。啊,请吧。”
“啊,哎呀,这太……”
耕助出了浴室,在女佣人的伺候下吃过晚饭。正在他抽烟的当儿,一个十八九岁十分可爱的姑娘走进来。从服饰和仪态上看,她不会是女佣人。
“啊,失礼的很。家祖父想见见先生,请到这边来一下……”
“啊,噢,哪边呀?”
耕助爽快地站起身来。
“我来领路。”
姑娘当先朝套廊走去。
室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繁星在天空闪烁。湿润的夜风,沁人肌肤。走进套廊,连脚掌都感到凉飕飕的。
“小姐是府上的千金吧?”
金田一耕助在姑娘身后问。
“嗯。”
“是叫阿都吧?”
“哎呀!”姑娘惊讶地回头看看耕助的面孔,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两个小巧的酒窝,好一个迷人的姑娘,“您怎么知道?”
“不,我哪里会知道。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我遇见一个认识府上的人,他是不是来府上的……?”
“嗯。啊,已经到了。说是20多年没有回过日本了。”
“噢,那末,是在国外的……喽?”
“嗯,听说刚从中国回国的。”
啊,是从国外回乡的呀。他感到,既然这样,那汉子对人不信任的冷峻神情,倒可以谅解了。
“听说是府上的亲戚呀。”
“嗯。……听说是门老亲戚。可,他是一个让人看着有点不顺眼的人。……”
阿都说完,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四下看着。然后,又看看耕助的表情。脸上微微发红,看来她对刚才的话有点后悔,紧咬着下嘴唇。
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却带着一团消沉寂寞的阴影,它印在了耕助的心目中。
后来,两人便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当他们来到独间客厅外面时,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从那给人以凉爽感的芦苇隔扇里,传出一阵争执的声音。
“爸爸,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去追根问底吗?找个私人侦探调查,让外人知道,名声也不大好听,不是吗?”
听起来,似乎在尽量控制着感情,但是声调却有点激昂。
金田一耕助听出似乎正在谈论自己,他便尴尬地停在了套廊上。
“慎一郎,你小子虽然那么说,可是,无论过多少年,我心中的怒火也不会熄灭的。只要杀害英二的凶手还厚颜无耻地活在世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发抖打颤。
“好了,好了,阿慎,你就让老人家随心所愿吧。……你纵然反对,可侦探已经来了呀!”
阿都也有点困窘,她趁着谈话间断,便叫了一声:
“爷爷,东京来了客人……”
听到声音,隔扇里坐的三个人,一齐转向这边。“啊,是吗?是吗?那,快请进……”
“爸爸,我失陪了。”三个人中,一个身穿浴衣的高个男子站起身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俯视着老人的脸,“另外,爸爸,古林兄弟怎么办?”
“没法子,先让他住下来。一个人身无分文地从外国回来,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明白了。”
穿浴衣的男子,对老人轻轻一礼,便拉开隔扇,来到套廊上。
大约年近五旬了吧,只见他鬓角处已经白发参差。肤色略黑,个头高大,论仪表,论风度,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男子汉。他就是阿都之父慎一郎。
慎一郎紧板着脸对耕助点了点头,便欲扬长而去。却突地扭头问阿都:
“阿都,妈妈呢?”
“在住室同那位古林客人说话呢。”
“啊,是吗?”
慎一郎说完,便快步朝堂屋方向走去。耕助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身后传来嗓音很粗的老人话声。
“快,快,金田一先生,快请进。请别,别理那小子。阿都,你先过去吧,有事我叫你。”
“是。”
目送阿都走后,耕助走进隔扇内。
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情况看,木卫已经年近古稀。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却是肌肉丰满红光满面,完全不像一个七旬老人。在那蓝色细条纹的浴衣下,肚子用一条三尺长的腰带松松扎着,像一个布袋一般挺了出来。
木卫身边,有个与慎一郎年岁相仿、扎一根窄硬带子的男子,双膝并拢坐在那里。
“啊,初次见面。”木卫盘腿坐着,点了点头,“这一次,要求你帮个大忙啰。先介绍一下,这是刚刚出去的慎一郎 7684." >的妻兄,名字叫宫田文藏……文藏,你先说一说吧。”
“啊,这个……?”
文藏毕竟也有点犹豫不决。
“喔,说吧。你说不完全,我再补充嘛。”
“啊,那……”文藏怯生生地瞟了耕助一眼,“其实呀,金田一先生,不知您是否了解,目前,有一个自称巴西咖啡大王养女的姑娘到了这个镇上。”
“啊,这件事在报上看到过,知道一点。”“可……”
文藏点点头,有点难以启齿地,“亲家老爹的想法,是请您调查一下那位姑娘及其同行的母亲的身世。就是说,查清她原来的身份。”
金田一耕助渐渐明白此次调查的意图了。不过,他却故作若无其事地眉峰一皱:
“这是什么缘故……呢?”
“哎呀,这件事不说清,您是不会明白的。事情是这样的,老爹的次子英二,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慎一郎的胞弟英二,距.今二十三年前,遭人杀害。凶手是个恋上慎一郎的女子,名子叫朋子。据说那个朋子已经死了,自杀了。然而,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尸体。因此,人们早就存有疑团:会不会是伪装死去,其实却躲在别处呢?并且,目前来到此地的鲇川君江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朋子无疑。这些,呵,就是老爹要说的话。……”
“噢,无疑,肯定无疑。我的眼睛,决不会看错。一个杀害我那娇儿的女人,可恨、可恨的女人,犬子的死对头呀。过多少年,也不会忘掉的。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请您撕下她脸上的假面具。然后,将那东西……那东西送上绞架。”
木卫咬牙切齿地讲着,呼出的热气犹如暴风雨一般吹打耕助的脸颊。
金田一耕助猛然记起刚才在教堂前看到的情景。
那个汉子……疤脸汉子……阔别二十余年,刚由中国回国姓古林的汉子,不就是一见玛丽之母、便叫“朋子”吗?而且,那眼神不就像活见鬼一样吗?
金田一耕助心中感到极度不安。
第五章 美女娇娃
与矢部家族世代为仇的玉造家族,隔着一个山岗,住在山那边。宽敞、宏大的建筑物与矢部家族并不逊色,它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掩映在苍翠欲滴的绿海里。
却是,金田一耕助踏上这片土地的次日早晨……
假如有人朝玉造家那幢配楼的阳台上望去,他就会看到一个人世少有的美女,并且,禁不住要瞠目咋舌。
酣睡醒来、刚刚晨浴过后的鲇川玛丽,确实无比娇美,绝顶动人。
此刻,玛丽将藤椅搬到阳台上,正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一起用早点。7月的朝阳,将耀眼夺目的金辉洒满玛丽的全身。
她如同朝阳一般,是青春和健美的象征。
一阵犹如深山老林那清凉悦耳的鸟鸣般的声音想起:
“老师,各家的回信都到齐了吗?”
“嗯,差不多了。……”
“矢部先生也回信了?”
“嗨,……唯独他家还没有回信哩。”
“啊?那可麻烦了。”玛丽皱起她那秀美的眉峰,“漏掉他们家,就毫无意义了。老师,务必要邀请到矢部家,请他们出席。”
“好的。”
看见玛丽眉宇间藏书网那坚决的神情,朝子轻轻叹了口气。
99lib?家庭教师河野朝子,现年35岁,虽然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她那才华横溢的智慧,使其仪态显得颇为高雅、娴静。
青年时期,她在东京女子大学毕业后,长期在母校执教。两年前,当冈萨雷斯的特使前来日本为玛丽物色家庭教师时,她被选中而去了巴西。
而后,在对玛丽进行日本式教育的过程中,她对这位美貌的女学生,产生了甘愿奉献一切的感情。决心终生不离开这位高雅、美貌的女主人身边。
她既..是玛丽的家庭教师,又是其母君江的优秀顾问和随从。昨天傍晚,陪同黑衣夫人去教堂参拜的,便是这位河野朝子。
“真的呀,老师,我求求你。假如矢部家的人不来,我的计划就要完全落空了。”
玛丽反复叮咛。由于母亲君江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的强化教育,玛丽的日语说得十分地道。
“好,我尽力照您的吩咐办。”
河野朝子低声答应,之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玛丽来到此地不久,便给当地的学校捐赠了款子。由于那笔捐款数额颇巨,故而,镇上的头面人物曾经宴请玛丽,以示感谢。
今晚要在这里回请那些人,作为答谢。而矢部家族的成员是否出席,至今还是个谜。
“老师,千万呀,求求你。”
玛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颇有点声色俱厉地又一次叮咛。就在此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由堂屋走过来。
她是玉造家的女儿由纪子,当地高中的学生。似乎有点近视,带了副赛璐珞宽边眼镜。脸蛋红扑扑的,身体十分结实,是一个有几分早熟的少女。
“啊,现在才吃早饭呀?”
一见由纪子杏眼圆睁站在阳台下面,玛丽立刻摆出一副笑脸。
“哎呀,快上来。真成了觉包了。嗨嗨嗨,都快十点了。啊,给拿花来了?”
玛丽注意到,由纪子手里拿着带枝的大丽花。
“嗯,开得太漂亮了。”
“哟,是吗?喂,快上来,饭现在已经吃好了。老师,把花瓶拿过来。”
bbr>..玛丽十分麻利地将大丽花插进河野朝子拿来的花瓶里。
“啊,对啦,对啦,阿姐,您来信了。”
“啊,给我……?是谁呢?”
玛丽诧异地接过由纪子拿来的两封信。她把其中一封拿来看。
“噢,是矢部先生的信。”
她连忙拆开,看看信文,眼里闪烁出了光芒,嘴角现出神秘的笑容。
“老师,矢部先生回信说,全家出席。”
“啊,那太好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朝子嘴里说着好,眉根却阴郁起来。
玛丽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她拆开第二封信,一眼看遍全文,唰地一下面红耳赤,眉头紧皱起来。
信中写道:
玛丽:见信携母速离此地。须知,留在此地,对你母女均为不利。
仅此数语,当然未落寄信人的名字。
玛丽翻来复去地扫视着这篇短文,仿佛要借此体味那不明身份的人隐匿在文章背后的意思。
“小姐,怎么啦?”
看见玛丽面色铁青、紧咬下唇的样子,家庭教师河野朝子担心地问。
玛丽平静地折好信纸、放进信封,轻轻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老师,倒是要请你将那个信息告诉我母亲,矢部先生一家将出席宴会呀。”
玛丽一使眼色,朝子便点头答应。
“明白,那我去了。”
说完,对由纪子轻轻一个注目礼,便离开了阳台。
由纪子目送着她的背影,不安地问:
“阿姐,阿姨她好吗?”
“谢谢,还那样呀。本来就不太强壮,又突然改变了气候和水土嘛。”
“啊,昨天傍晚出去了一趟,是吧?”
说完,由纪子刺探性地打量着玛丽的神色。
“是去教堂了吧。我母亲是个信徒,什么都撂得下,唯独教堂却非去不可。”
“说真的,只有上教堂那一会儿,才能见上一面呢。”此时,由纪子战兢兢、怯生生地看了看玛丽的脸色,继而,鼓足勇气,问:“阿姐,我这样问有点不礼貌,您知不知道,对于阿姨最近有一些奇怪的议论?”
“对于我母亲?什么议论?”
玛丽当真不知呢,还是故作糊涂?幼小的由纪子可弄不大清楚。
“嗯……我说出来,阿姐,您可不要生气呀。镇上的人都这么说,阿姐的母亲,会不会是此地的人?会不会就是我的姑母?”
“哎呀!”
玛丽十分震惊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的表情中总显得有点装腔作势。
“对不起,阿姐,我说了这些,您可不要生气呀。不过,假如情况属实,我该多么高兴呀。因为,那样一来,阿姐就成为我的表姐了。假如能有阿姐这样一位出色的表姐,就好了……”
由纪子那与其年龄很不相称的、老气横秋的叹息,是有缘故的。
第六章 仇家情侣
人称“射水双璧”的矢部、玉造两个家族之中,矢部家族依然繁荣兴旺;相反,玉造家族却因后来连遭厄运,最近更加困窘,乃至被迫变卖房产。当前所以得以解救,多亏了鲇川玛丽的出现。
玛丽选中此地,作为其母的疗养地。当 5979." >她的代理人向玉造家族提出,想租借配楼住一个夏季时,其答应交付的租金数目之大,使玉造家的人们瞠目结舌。
可是,尽管租金很高,不,租金越高,人们越会说高门大户的玉造家族,竟然为了金钱而出租房屋……打从一开始,玉造家族的人们也曾左右为难过。
然而,俗话说得好:顾了肚皮,顾不了面皮嘛。对于当前正急需大笔进项的玉造家族来说,老实讲,玛丽的提议不啻是雪中送炭。
因而,最终还是答应了玛丽的提议。不过,像由纪子那古板守旧的祖母乙奈那种老人,则唯恐有失体面,以至于一时间杜门不出。
藏书网想当初,人称射水富豪的玉造家族,竟然不得不将房屋租赁给毫不知底的生人,这是何等可悲的事!真乃愧对祖先!据说老人家近来身体欠佳,动辄有恙。正因为如此,就有点牢骚满腹了。听说,为此还痛哭了一场呐。
战争以来,玉造家族连遭不幸,人丁渐稀。如今,生活在这深宅大院中的,仅剩下了祖母乙奈、孙女由纪子和由纪子的哥哥康雄这三口人。
由纪子听说玛丽是个日裔外籍人,初开始,她从孩提心理出发,还颇有点轻蔑之意。然而,等到打上交道之后,她的感情就渐渐转变过来了。
玛丽不仅人长得标致,而且举止高雅、性情开朗。尽管身处?99lib.异国他乡,在家中却照常使用祖国语言,乃至于她的日语发音十分接近标准话,比由纪子还要纯正。
所以,由纪子现在对玛丽的感觉,一反当初的厌恶和轻蔑,竟至于充满了孩子气十足的钦佩和羡慕。从年龄上看,本也没有多么大的悬殊……
玛丽亲昵地一笑:
“假如当真和由纪子是表姐妹,我也不知会多么高兴哩。不过,假如那样,我母亲就成了你祖母的女儿,因而,我就该当外孙女了。”
“嗯,是呀。”由纪子两眼生光,“所以嘛,我祖母很想见见这位阿姨呐。”
“啊,”玛丽眉头一皱,“这么说,家母还没有见过你祖母吗?”
“嗯,一次都没有。”
“噢,是吗?”
玛丽瞪大了双眼,她那虚张声势的表情,使人感到颇不自然。
“因为,我祖母只在屋子里躺躺坐坐,这位阿姨呢,除了上教堂以外,就是闷在楼上,总也不下去嘛。”
“啊,对不起。那,回头我瞅准母亲精神好一点,就去看你祖母吧。不过,由纪子。”
“哎。”
“你说的姑母是哪一位?这些天,你我交上了朋友,可是,至今还没有听你讲过一次哩。”
“嗯……”由纪子有点踌躇,“因为她的情况是不让讲的。”
“啊,为什么?”
玛丽十分诧异地瞪大两眼,不过,她的表情中总能看出一点做作的痕迹。然而,幼小的由纪子却浑然不觉。
“因为,说是她杀了人之后自杀了嘛。”
“噢?”玛丽陡地皱紧双眉,这番举动中,依然透着点故弄玄虚,“由纪子,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讨厌,竟然说我母亲像那种人。”
玛丽佯作怒容,老实的由纪子可慌了神:
“啊,请原谅。不过,不要说祖母,就连已故的父母也都一口咬定:那是一个冤案,朋子的罪名,查无实据。”
“噢?那末,她叫朋子,是吗?是你父亲的……?”
“唯一的妹妹。”
“你那位朋子姑母,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可怕的怀疑呢?喂,由纪子,你不告诉我?因为,听你说像我母亲嘛,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嗯。”由纪子踌躇了一下,看来,很快便下了决心,“其实,我也想把这件事讲给阿姐听一下,而且提醒您多加提防哩。”
“提醒我?”
“阿姐也没听说过,我们玉造家与矢部家世代不和的事?”
“哦,这一点倒是听人说起过。不过,这件事和你朋子姑母还有什么关系吗?”
“有呀。”年幼的由纪子屏住了呼吸,“听说朋子姑姑和矢部家的老大、现在的主人慎一郎叔叔是一对恋人。”
“啊哟!”
玛丽发出一声惊叫,不过,她的腔调里总有点缺乏真情实感。
“真惨呀!”由纪子老气横秋地说,“先父说过,倘若如愿以偿,她们将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哩。可是,按照祖宗留下的规矩,却万万行不通。慎一郎叔叔是个男子汉,倒还挺得住。可是,矢志不够的朋子姑姑就实在太可怜了,我爸爸妈妈全都是这么说的。”
“就是说,活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啰。”
玛丽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深挚的感情。由纪子十分欣赏。
“嗯,是呀,那真是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悲剧。因而,她们两人都很苦恼,最终决定双双私奔。于是,出了乱子。”
“乱子?”
“是这么回事,”由纪子为自己的话而兴奋得两颊绯红,她用缠在手指上的手帕擦了擦发际,“听说是,计划在这后山的钟乳洞里碰头,然后一起逃走的。可是,命运不佳,约会的信被慎一郎叔叔的父亲木卫爷爷发现啦,木卫爷爷一看,便勃然大怒。这不单是因为两家长期不和,而且,木卫爷爷还打算娶慎一郎叔叔现在的太太、峰子大婶作儿媳哩。因此,自然加倍恼怒。于是,一方面将慎一郎叔叔关押在一间小屋里,一方面派老二英二去钟乳洞。就是说,要他把预定在洞中等候的朋子姑姑拉走。然而,左等右等,英二再也不回,就又派人去一看,英二已经在洞里被人杀害了。”
可能是由纪子感情激动之故吧,声音提高了许多。斩钉截铁地说完最后一句,铁青的脸上包含着对那不幸遭遇的愤怒。
“哎呀!”
连玛丽也气得脸色铁青。不过,她并不主动催着往下讲,而是静静地等着由纪子下回分解。
“钟乳洞中,到处都悬挂着冰柱般的钟乳石。”由纪子面带少女那种毫不掩饰的愤怒,“英二是被那钟乳石刺死的。可是,他的手里却紧紧地握着朋子姑姑衣服上撕下的一只袖子。”
此刻,由纪子两眼含着热泪。每当想起这位姑母的不幸遭遇,她总感到心如刀绞。
“因此,就怀疑上你朋子姑母了,是吧?”玛丽轻声、耳语般地问,“对此,你朋子姑母作了辩解吗?”
“阿姐,那简直就不容分辩呀!”由纪子似有满腹冤屈,泪珠滚出眼眶,“听说,一接到矢部家的起诉书,警察署打开始就认定朋子姑姑是罪犯,一窝蜂闯到我家来捉人呐。假如朋子姑姑真是罪犯,就不会大摇大摆地呆在家里了。要是一般人,就该逃走了。……不,按照朋子姑姑的性情,一定会去自首的。我那去世的父母就是这么说的。藏书网”
“那是呀。再说,把那只可作为重要物证的袖子留在现场,也是不合情理的呀。”
“对吧?阿姐也这样看吧。然而,警察署却不这样看。一开始就把朋子姑姑视为罪犯了。尽管如此,听说朋子姑姑还是作了这样的辩解。”由纪子因为悲切而声音有些颤抖,“朋子姑姑一直在钟乳洞中等着慎一郎叔叔呐。当时,慎一郎叔叔没有去,英二却到了,还破口大骂,朋子姑姑会是什么心情?震惊、悲伤、绝望……而且,英二还硬要把朋子姑姑拉走哩。假如被拉到矢部家里,不知会蒙受什么样的奇耻大辱,因而,在拚死反抗中,一只袖子被扯掉了。”
玛丽默不作声地听着,似乎被某一情节深深打动了。由纪子对此十分高兴。
“因此,朋子姑姑据说是出于虎口逃生的心理,逃离现场、跑回家中的,根本不记得杀了英二。可是,据说警方却一口咬定朋子姑姑当时气昏了头,就用钟乳石刺死了英二,硬要把她带走。于是,姑姑在绝望之余,便又跑进了钟乳洞中。阿姐也知道吧,在这后山的岩壁下面,有一个钟乳洞洞口。……终于,从那里跑进洞去,……而后、而后……自杀身亡了。”
玛丽也面色铁青,她两手抱胸,似要抑制心头强烈的冲动。沉默良久之后,才以沉着平静的声调说道:
“可是,这不是一件咄咄怪事吗?既然你姑母已经自杀、凭什么还要说我母亲……”
“不,阿姐。”由纪子斩钉截铁地高声说道,“然而,姑姑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钟乳洞深处,有一眼无底深.99lib.井,一眼至今还从未有人探查过、很深很深的井。姑姑好像跳进了那眼井里,可尸体终究未能找到。不仅如此……”
由纪子说到这里,停下了话头,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玛丽一见,便鹦鹉学舌地重复着纵容她:
“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井边还放了遗书呐。不过,写的内容很怪。”
“很怪?”
“唔,是这样,”由纪子神情紧张地吸了一口气,便像背书似地低声道,“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犹如蝴蝶虽死,来年又会翩翩复苏一般。”
玛丽惊讶万状地看着由纪子的神情。
“你说什么?由纪子,再说一遍。”
“好,”由纪子绷起面孔,“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犹如蝴蝶虽死,来年又会翩翩复苏一般。……”
大概由纪子自幼就一遍遍、一遍遍地重复这一段话,竟能毫不打结、倒背如流。
“哎呀!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犹如蝴蝶虽死,来年又会翩翩复苏一般……”
玛丽口中,也在复诵着同样的话,她不由自主地全身猛然颤抖起来。
“嗯,对。阿姐,所以,要请您当心呀。矢部爷爷说,阿姨肯定就是朋子姑姑,恼火得很。就是说,正像遗书所写的,朋子姑姑回来了。听人说,英二对于矢部爷爷来说,爱如心肝宝贝一般。因此,尽管事隔多年,可,一提起朋子姑姑,矢部爷爷还是气得像要发疯,一直存着复仇之心。”
由纪子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刺探性地观察着玛丽的神情。
玛丽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嗬、嗬、嗬”轻轻一笑:
“没关系。由纪子,假如那样,就是木卫先生认错人了。固然,很值得同情,可,遗憾的是现在住在楼上的人并不是你朋子姑母呀。”
然而,玛丽说话时,脸上有点阴沉、声音低哑,聪明伶俐的由纪子不会不注意到这一点。
第七章 稀客光顾
玉造家的配楼是一座南欧格调、十分明亮的建筑。
老实讲,在这种冬季寒冷的地区,它是一种并不适宜的建筑。此楼建于大正朝鼎盛时期,当时,矢部木卫建起了北欧格调的西式楼房,由纪子的祖父为了和对方一争高下,便一味要求南欧格调,也顾不得气候、风俗如何了。
反过来讲,这座楼房作为避暑的别墅,则无比优越。尤其接待这些巴西客人,真正是恰到好处。
目前,住在这座配楼里的,除了玛丽母女俩人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之外,还有女仆二人和一个名叫坎波?t>的巴西青年。他谨遵养父冈萨雷斯之命,前来跟随保镖。
坎波是一个葡萄牙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儿,一个属于俗称印欧人种的青年。他本来是在咖啡园里干活的,冈萨雷斯赏识他,便带回里约热内卢,让他接受了高等教育。他不同于一般土著居民,受过相当高深的教育。可是,乍看起来,他那显示出印第安血统的魁伟相貌和那丈二和尚般粗壮的体魄,对于不熟悉外国人的射水镇居民来说,竟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可怕。
却说,是日黄昏,当待客的准备工作基本结束的时候,一场雷阵雨降临了。
“哎呀,真糟糕!好容易盼到客人要来了,却……”
玛丽恨恨地望着拍打着阳台的骤雨说。
“噢,不碍事的,小姐。”开口安慰她的,是一个临时找来帮忙的当地女人,名叫阿作,“这是过路雨,要不了半个小时,就会停的。”
“是吗?那就太好了……”
“当然了。您看着吧,眼看乌云就散开了。”阿作正在打扫大厅,看着玛丽那观察雨势的俊俏侧影,突然意味深长地问:“小姐,夫人在楼上吗?”
“嗯。”
玛丽没有留意阿作说话的语气,仍在观察室外的雨势。
“小姐,您可要当心呐。”
阿作环顾着四周,悄声说。
“啊!为什么?”
玛丽这才注意到她的声调,惊讶地回过头来。
阿作再次环顾四周。
“您听河野老师说过了吧?昨天傍晚,出了件怪事呐。”
“怪事?”玛丽望着阿作的面孔,“哦,在教堂门前发生的事?……嗯,听说了。一个面目可怖的人拉住我母亲,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是这事儿。夫人对这种事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母亲没有说什么。……她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不过,河野老师倒是放心不下,说那个人很吓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阿作知道不知道?”
玛丽的双眸闪现出一本正经、十分担心的神色。阿作又一次环顾四周。
“是这样,听俺爹说,昨天在火车上与他同路来着。听说,那个人后来去矢部家了。”
“噢?那末说,是矢部家的亲戚喽?”
玛丽的眉宇之间,刹那间闪过一道电光。
“嗯,是呀。听说是矢部家的远亲,名叫古林彻三。他呀,出外二十多年,混得一无所有,才从中国回来的。……那种人,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呐。俺爹让我来帮忙时,好好对夫人和小姐说一说……”
“啊,是吗?谢谢您。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瓜葛呀。”
“不,不是的,”阿作稍稍加重了语气,“实际上,不是已经对 592b." >夫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吗?而且,听俺爹讲……”
阿作重新环顾四周。
“对了,对了,小姐知道吗?本地在二十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杀人案。”
“噢,这个,刚才听由纪子讲过。……”
“哦,就是那件事。所以,听俺爹讲,在发生杀人案时,那个人也确实是在此地的。”
“噢!”
玛丽却也面色铁青,又是一道电光划过她那铁青的额头。
“因此,也要对夫人好好讲一讲,请她出出进进多加小心。……”
“谢谢。阿作,我好好对母亲说说吧。”
“请您这样做。反正,矢部大爷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坏蛋。可是,一提起玉造家,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看成心肝宝贝的老二英二被人杀害,矢部大爷偏偏认准是这一家瞪得小姐朋子干的,所以,越发憎恨玉造家。小姐这样俊俏的女财主住到了玉造家里,矢..部大爷对这件事也嫉妒得不得了。所以,说不定什么样的碴儿都会找。请当心点吧。……”
“知道了。阿作,反正多加留神就是了。”
“那就好,特别是,夫人身体看上去又很虚弱。”
“嗯。虽然并不虚弱,可,猛然间气候一变,就不行了。”
“今晚的宴会……?”
“啊,也许不能出场。”
“不出场为妙。特别是,万一矢部大爷到场就更糟了。”
“嗯。”
玛丽咬着下唇正在沉思,河野朝子走了过来。
“小姐,该换衣服了。”
“啊?已经到时间了?”
玛丽正在看表,由纪子穿过院子跑进来。
正如阿作所预言的,阵雨已经变为小雨,西边的天空渐渐放亮了。
“阿姐,阿姐,”由纪子气喘吁吁地说,“来客了,来客了。来了一位稀客呀。”
“啊,怎么回事?怎么淋成个落汤鸡了?”
“因为稀客光临嘛。我想早点告诉阿姐,就跑来了。”
“哎呀,那太谢谢了。”玛丽面带笑容,“来客到底是哪一位?”
“是田代先生呀。听说他是从阿尔卑斯回来的,刚刚赶藏书网
到。”
“田代先生?”
玛丽诧异地皱起眉头。
“唉呀,真够呛,您不记得了?田代先生是个网球运动员,去年应聘去巴西的。他是,当时还应邀 5230." >到阿姐家里去过哩。”
“啊?是那一位田代?”
玛丽恍然大悟,和朝子相顾一看,两个人脸上都掠过一丝为难神色,这一点并没有逃过聪明伶俐的由纪子的眼睛。
“啊,田代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吗?”
本以为这条重要新闻一报告,会很受欢迎的。谁知,却见玛丽的神色大谬不然,由纪子感到十分委屈。赛璐珞宽边眼镜背后,闪出一丝疑惑的眼神。
“啊,哪里哪里。因为这消息太出乎意料了嘛。……对了,田代先生是康雄先生的朋友吗?”
“嗯,大学时的朋友,每年夏季都要来的。这一次,是在报上看到阿姐在这里住着,就兴致勃勃地赶来了。”
“是呀,是呀,这真是一次巧遇呀。”
河野朝子也笑嘻嘻的,不过,她的话里却听不出由纪子所期望的那种反响。
“那位田代先生说,一定要来看望阿姐和阿姨哩……”
“嗯,可是……”
玛丽和河野朝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嗯,可是……。现在正忙乱着,反正今晚……康雄先生也要出席今晚的宴会吧?”
“嗯,那还用说?”
“那末,到时候一起见面吧。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了。”
“好,那我就这么回复了。”
由纪子听话地点点头。不过,在她那聪明的.脑子里,从此刻起,便无形之中对玛丽产生了不可理解的隔阂。
第八章 夫人缺席
阿作的预言,应验了。
阵雨在六点钟前后,已完全停了。随着夜幕的降临,美丽的星辰开始闪光。
今晚的宴会,定于七点开始。不过,从六点半钟起,客人就三三两两地陆续到达了。来宾有镇长、外加警察署长、镇高中校长以及镇上其他头面人物;矢部家来的有木卫、慎一郎,还有阿都,她羞羞答答地缩在父亲身后。
客厅门口,站着大汉坎波。他脸色浅黑,双唇紧闭,鉴赏般地直盯盯打量着每一位来客。
他的双唇,几乎就没有张开过。只有一次,眉开眼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哎哟,坎波,你也来了?”
坎波突如其来地被闪电般地握住了手,他吃惊地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他的两眼瞪得更大了。
“嘔!是田代先生?”
语调固然不够标准,但却是地道的日语。坎波笑嘻嘻地露出两排白牙,尔后,一手贴胸恭恭敬敬地行了礼。99lib?
“哈、哈、哈,记得很清楚嘛。上次,承蒙多方关照。怎么样,诸位都好吧?”
“哈哈。啊……”坎波脸色稍一阴沉,旋而面无表情地故意支吾,“啊,请,请进。”
尽管口齿不清,日语却说得相当流畅。
“啊,噢。那末,回头见……”
健壮结实、被太阳晒得黑油油的田代进去之后,由纪子和她的哥哥康雄走了过来。由纪子总把她这位哥哥称为哲学家,俨然是个不易接近的人。他面色苍白,发如墨染,眉毛根总是堆着皱纹。
康雄一进客厅,目光便停在正与玛丽谈笑风生的阿都身上。不过,马上便移开视线,僵立在那里。眉毛根的皱纹似乎越发加深了。不知怎地,阿都也挺直了身体,暗暗把视线投向对方。
然而,逍遥汉田代当然没有理会这种微妙的秋波暗传。他毫不在乎地大步穿过客厅,旁若无人地大嚷大叫,引得大家都朝他那边望去。
“玛丽,久违了!你,心好狠呀!我到东京饭店找过你嘞。”
玛丽应酬得体地微笑着。
“啊,请原谅,当时,正在关西旅行。……不过,能够在此相遇,十分高兴。一向可好……?”
“嗯,谢谢。不过,太巧啦,真没想到能在玉造家里见到玛丽和伯母……哦,伯母……呢?”
“家母身体欠佳,她说,今晚就失陪了。”
“身体欠佳?”
“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玛丽含糊其辞地说。这时,旁边有人喊叫田代。
“啊,打搅一下……”
“嗯?啊,是说我吗?”
田代扭头一看,鼻子尖下站着木卫。木卫满脸狐疑地盯视着田代和玛丽。
“喂,你认识这位小姐?”
“是,在她家受过照料。”
“她家是……?”
“巴西。”
“巴西……?你去过巴西呀?”
“对,去年……”
“作何公干?”
对于木卫这种盘问式的腔调,由纪子有点忍无可忍,便愤愤地在一旁接了腔。
“啊,对不起。这位是网球冠军呀。去年,他应巴西邀请,到国外打网球了嘛。”
木卫的目光里,带着疑惑神色。
“他是我哥的朋友呀。登阿尔卑斯山回来,听说阿姐……不,玛丽小姐住在这里,才赶来的。您听明白了?”
由纪子用的是一种极力辩驳式的腔调。宽边赛璐珞眼镜深处,闪着愤愤不平的目光。
“啊,哎呀呀,……那末,你在她家里也见到这位小姐的令堂了?”
“那当然,处处给予照料呀,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大婶……”
无忧无虑的田代,仍未察觉弥漫在这个大厅内的神秘气氛。
“玛丽,当真伯母怎么了?如果不碍事,请她出来吧。我想早点见见呐。”
“啊,不过。……啊,菜好了。那末,诸位来宾,粗茶淡饭,请……”
今晚是一次便宴,西餐、日餐,合并进行。人们都按照指定位置入席。此刻,半路上杀出个田代来,不知将这藏书网大厅内的气氛冲淡了多少。
无忧无虑、一身孩子气的田代,无论遇上谁都能拉扯几句,而且对答得体。镇上的人,提起网球球星田代幸彦的名字来,倒也耳熟。自然而然地对田代旅行的话题,谈得十分热烈。
“尽管如此,今晚的宴会伯母不出场,可太遗憾啦。玛丽,你说的身体欠佳,不太严重吧?去请来吧。要不,我去请?”
田代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似地央求道。之后,木卫心怀叵测地说:
“今晚的宴会上,夫藏书网人不露面,实在说不过去呀。既然一些老朋友也来了,我们也该对夫人问候问候……你说呢?神崎署长。”
“嗯,那自然啦。”
警察署长神崎固然不想介入矢部、玉造两家之争中去,但是,一方面他也对玛丽之母有几..分好奇,便手抚着他那双重下巴、十分暖味地回答。
“这个回头再说吧。康雄,你奶奶怎么样?听说身体欠佳,卧床不起,也没有登门看望……”
为了缓和这个大厅里无形之中紧张起来的气氛,镇长立花老人在一旁开口了。
“啊,谢谢镇长。并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毕竟上了年纪了。”
由纪子的哥哥康雄回答。
“乙奈老人高寿?”
“啊,已经73岁了。”
“嘔,已经年逾古稀了……”
“哎呀,乙奈大嫂暂且不提吧。”木卫又以压制性的腔调说:“更关紧的倒是催请夫人出场,大家不是要表示感谢吗?小姐,务请赏脸。”
木卫那傲慢无礼的话语中含有几分恶意。
玛丽直盯盯地看着他的面孔,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好吧,既然诸位如此要求。……老师,”回头对着正在下席招待客人的河野朝子,“请您陪母亲来,……”
“是。”
河野朝子对大家轻轻一礼,脚步无声地走出客厅。人们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种令人难忍的沉默一下子充斥了大厅。
镇上的人们,谁都知道木卫的用心。听了他与玛丽一番对答,都忐忑不安地面面相觑。
然而,田代却不会了解这些。他诧异地扫视着突然陷入沉闷之中的人们,当视线扫到一个人的头上时,便十分惊讶地停下不动了。
“哎哟哟……”田代突然开心地扑哧一笑,“玛丽,这是怎么了?这里出事了呢,还是马上要发生人命案呀?”
“啊,田代先生!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连玛丽也自一惊,别人也惊慌地面面相觑。
然而,田代却依然无忧无虑地:“因为,那里坐的不是金田一先生吗?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奇遇呀。”
“哈哈哈,田代君,你到底还是发现我了。”
人们一齐吃惊地扭头看去。打从刚才起,人们就在纳闷儿:那个坐在桌子最头上、长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穿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者,何许人也?
玛丽也只知道是木卫带来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底细。
“田代先生,金田一先生是……?”
“怎么?玛丽,你不知道?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是当今享有盛名的大侦探嘞。可怕呀!玛丽,如果你蓄意干什么坏事,还是趁早不干为妙。人们说,遇到金田一,一眼看到底!哈哈哈。”
一听此言,所有在座的人全都惊慌失措地互相交换眼色。特别是玛丽,她的脸上唰地失去了血色。
第九章 腾云驾雾
“怎么回事?小姐,令堂怎么迟迟不来呢?”
木卫的声调,依然狠毒刻薄。
“哦,一定是梳妆打扮占的时间过多了。刚睡起来,不梳妆打扮,太失礼了。”
玛丽冷冷地故意装糊涂。
整个宴会期间,君江始终没有露面。不知是否在帮厨,河野朝子再也未回餐厅。
吃过饭,人们又回到大厅里坐下,大厅里早已摆好了清凉饮料和水果,供人们自由选用。还为爱喝酒的人准备了威士忌和制苏打水的虹吸管。
坐到大厅以后,木卫依然念念不忘要君江露面,他的执拗态度,反而使别人直皱眉头。
“哎呀呀,老人家,您不必再絮叨了。……该见就会见的,既然身体欠佳,硬逼人家出场,也……”
性情和善的立花镇长劝解一番,木卫却置之不理。
“不,小姐刚才也说了不碍事嘛。再说,镇上的头面人物都想见见,没有理由不露面呀。小姐,是令堂有什么缘故,不便见我们呢,还是有什么亏心的事……”
“爸爸!”儿子慎一郎忍无可忍,劝阻道,“这话多么失礼……”
“不,我一点也不感到失礼。倒是主人家邀请了这么多客人,举足轻重的夫人却避而不见,你不感到这太失礼吗?喂,神崎署长,你怎么看?”
“这个,哎,你老人家这么说也是。不过,人家也有人家的情况嘛。”
神崎署长的耳朵里,自然也灌进了君江与朋子出奇相似的说法。署长至今虽未生吞活剥,全盘听信,但对于木卫如此恳请、却仍避而不见的君江,倒也产生了“莫须有”般的淡淡疑问。
“不,所以,我才说请诸位稍等片刻嘛。大概马上就会来的。”
玛丽依然冷冷地故作糊涂,她的声音有点打颤。
阿都生性温和,经受不起这样的纠葛。她避开人们的视线,悄悄走到阳台上。
祖父决不是个坏人。不,平常人们都说他宽宏大量、明白事理,在这个射水镇上很有威信。一旦涉及玉造家的事,他却像孩子一般,分毫不让。阿都认为这很可鄙,为此,她由衷地感到痛心。
她还感到,父亲在这种场合的软弱无力,令人着急。同时,又由衷地感到,软弱无力的父亲无比可怜。
正因为祖父木卫的性格表现得过于强烈,父亲慎一郎的存在总显得无足轻重。慎一郎有一股..书呆子气,不喜与人争斗,尽一切可能避开世俗性交往。因此,木卫对于自己的儿子,这个怪人,不大置信,反倒相信儿媳峰子更为切实可靠。
然而,阿都却喜爱这位孤独的父亲,对他无比尊敬。并且,又在玉造康雄身上看到了和父亲同一类型的气质。
后来,阿都换上一双放在阳99lib?台之上、专供在院子里穿用的木屐,下了楼。
距大厅不远处,有一个喷水池。池畔是疏疏落落的杂木林子,林子对面,高耸着黑黝黝的峭壁。
阿都绕过喷水池,来到杂木林边,只听一个男人低声叫她:
“阿都。”
“是康雄……?”
阿都小跑过去。康雄猛地伸出两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肢。
月光透过疏林梢头,轻柔地照拂着她俩拥抱在一起的身影。雨后清新的夜晚气流,多情地绕着她俩的身边飘动。
片刻之后,阿都轻轻地从康雄怀中撤出身子。
“不能这样……”
“为什么……?”
“爷爷和妈妈如果知道,不知会怎么发落呢。”
“阿都,你总这么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抛弃这个家。由纪子也是这样说的。”
“噢?”
“别看由纪子年纪不大,却是一个靠得住的姑娘哩。她说,让咱俩好歹逃出去,余下的事由她兜着。我也这么打算,只要你肯下决心……”
阿都伤心地歪着脑袋,面色苍白。
“要能像由纪子那样刚强就好了。可,我办不到呀。”
“办不到?为什么?”
康雄的话声如同鞭声一样响亮。这是男人那种事不遂心时的任性。
“我,害怕嘛。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事情,又要发生在你我身上……”
阿都确实非常胆怯。当她环顾那月影斑驳、鸦雀无声的疏林时,身体不禁微微发抖。
“哈哈哈,”康雄似乎有点同情她的无知,嗓眼里轻声一笑,“阿都是在考虑你爸和我姑当年的事吧?”
“嗯,因为,不能不考虑呀。近来,那件事又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了嘛。……”
“是那谣传吗?说什么住在我家的阔太太是我的姑姑。”
“嗯,对。”
“天方夜谭嘛,哪有的事。乡下人头脑简单,一个人编出个神话故事,大家就全都会信以为真的。作为故事,那倒是蛮有意思的嘞。哈哈哈。”
“不过,康雄,你见过那位夫人?”
“没有,一次也没见。不过,即使见到,也认不出来。朋子姑姑,我也只是在照片上见到过。”
“可是,奶奶呢?……”
“这个,奶奶也许认得出来吧。朋子姑姑是她的亲身女儿嘛。”
“那末,奶奶也还没有见过那位夫人喽……?”
“啊,一次也没见过。”
“康雄,你不认为此事有点蹊跷?借住在你们家里,却连个照面都不打。”
“不,我倒不觉得蹊跷。”
“为什么?”
“噢,你听我说,阿都,虽说她是一位夫人,可,她并不是主人呀。主人是玛丽。毫无疑问她是玛丽的生身母亲。不过,对于玛丽的养父来说,却不过是个佣人而已。因此,只要女主人玛丽打过照面,不就行了。况且,既然回到日本以后,身体一直欠佳,我觉得就完全不该硬逼人家出头露面。你爷爷受了流言蜚语的蛊惑,所以,又是聘请私人侦探,又是逼着夫人出场,……我担心,事后会成为人们.99lib?的笑料话柄。”
阿都沉默片刻,却又心中不解地说:
“不,也不尽然。”
“也不尽然?为什么?”
“哦,是这样,昨晚,一个名叫古林彻三的远亲来到我家。听说,此人在23年前出那件事时,也在我家,他说,昨天在去我家的路上,见到过夫人,说她肯定就是你的姑姑、朋子姑娘呀。”
“阿都,”康雄温柔地抚摸着阿都的头发,“那件事,就忘在脑后吧。当前,先要认真考虑我们自己的事情。你曾经说过,你爸爸实在太可怜了。听说我姑至今仍然活在令尊心中,所以,无法和令堂融洽相处。”
阿都默默地点点头。
“我可不愿像令尊那样。不想落得那样悲惨。可是,阿都,假如现在你不鼓足勇气,我最终就将重蹈令尊的覆辙呀。”
阿都将额头靠在康雄的胸脯上,默不作声。虽然没有作声,但却觉得出她正在哭泣。康雄深情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明白不?阿都……”
阿都哭哭啼啼、但却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末,下决心吧。”
“嗯……”虽然表示同意,但仍忧心忡忡,声音有点抖颤:“可是,康雄,怎么行动呢?”
“我们不能像你爸和我姑那样惨遭失败……不过,这一回不要紧,有由纪子这个支持者嘛。哈哈哈,她虽然多嘴多舌,可是,却头脑清醒,善于随机应变。啊!不好,有人来了!……”
阿都恐惧地紧贴康雄的胸脯,康雄搂着她,竦立在林荫最密之处。
沙,沙,沙,一阵脚踏雨后湿土的声音由远而近。脚步声绕过水池,朝着疏林而来。
眨眼之间,在透过疏林梢头的月光下,出现了一条黑影。而且,乍一看去,阿都、康雄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衣裙、黑面纱,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是毫无疑问,就是目前街谈巷议的君江夫人。胸前的银十字架闪闪发光、耀眼夺目。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步履竟宛如腾云驾雾一般……恰似游魂、幽灵一般飘飘忽忽……
不一会儿,那黑影便经过她俩面前,消失在后山的悬崖下。
等到脚步声消失以后,阿都才声音颤抖地问康雄:
“康雄,那位夫人要去什么地方?这个林子后边是什么?”
“阿都,”连康雄的声音也有点打颤,“我也不清楚。若说她就是我姑,实在难以置信。可是,这个林子的对面,有一个钟乳洞口,就是二十三年前,朋子姑姑跑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的地方。”
“康雄……”
“阿都,你回里边去吧。我放心不下,去看一下。”
“不行,不行。康雄,你可别冒失……”
“啊,没关系。我绝对不会进钟乳洞,你到里边去吧。”
康雄并不听从阿都的劝阻,他尾随着奇怪的黑衣女人,追入了疏林深处。
第十章 跟踪追击
“玛丽!”田代以一种孩子磨人时的声调,叫道:“究竟怎么了?伯母怎么这么拿腔作势呢?不是对大家太失礼了吗?”
就连无忧无虑的田代幸彦,似乎也已觉察到了这里的神秘气氛。他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打量玛丽,眼中流露出盘问的目光。
“嘔,讨厌的田代,”玛丽温和地看着田代幸彦,“哪里会拿腔作势?不过,家母身体欠佳,也许有点犹豫不决吧。”
“你说身体欠佳,可,我刚才听人说,昨天不是还去教堂了吗?总之,还是快请出来吧,否则,岂不对大家过于失礼了?”
田代感到空气沉重得压人,但,他仍想从中周旋。为人单纯的田代认定,只要玛丽之母露一下面,这沉闷的空气便会顷刻缓解。
“嗯。所以,我刚才不是打发河野老师去接了吗?老师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玛丽焦躁不安地看看戴在手腕上的表。木卫看着她的侧影,满脸狐疑地哼哼着鼻子。
金田一耕助饶有兴致地,从大厅的一角注视着眼前的事态。他还没有胆量一口咬定,君江就是朋子。但是,他感到,假如君江对于见客如此犹豫不决,那末,其中必有原因。而这件事情本身,就使他兴味盎然。
自从河野朝子去接玛丽之母,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分钟。然而,夫人君江、去接夫人的河野老师均未露面。弥漫在来宾中间的呆滞、沉闷的气氛,越发严重起来。
“嗨,怎么样?既然身体欠佳,就不必勉强……”
镇长立花宽厚地打着圆场。不过,他的眼中也掩饰不住怀疑的神色。
“不,立花镇长,”木卫又在一旁施加压力了,“话虽如此,可大家特意等在这里呀。……再说,对于这一次捐赠,也得表示个礼节呀。”
“那倒也是。”
迄今为止,一直标榜中立的神崎署长,这一次也明显地支持木卫了。仅此一点,就意味着所有在场的人疑惑加深了。
金田一耕助以一种十分担心、同时却又饶有兴趣的目光,注视着玛丽的侧影。这位姑娘究竟打算如何摆脱这种局面呢?看来玛丽无意让自己的母亲在众人面前丢丑,这一点,刚才就已一清二楚了。
“坎波!”玛丽出人意料地叫了一声,“你去看一下,妈妈和河野老师究竟在干什么呢?”
站在客厅外面的坎波,用陶瓷般的眼睛朝来宾们扫了一眼,轻轻把头一点,便飞快地去了。受到坎波那闪着寒光的视线威胁,大厅里的沉闷气氛益发加重了。
这当儿,阿都若无其事地从阳台上走了进来。但是,却似乎并无一人看出她的?脸色苍白难看。
不大一会儿,坎波返身回来。并且,低声在玛丽耳边咕哝了几句,说的是外国话,连站在身边的田代幸彦也听不出什么名堂。
然而,玛丽却大惊失色,眉根高吊。
“噢?你说什么?母亲和河野老师都不在房间?有、有这种事?”
这是玛丽在演戏呢,还是果真吃惊?连严密注视中的金田一耕助也莫名其妙。
不过,木卫却似乎视为演戏,他心怀叵测地皱着鼻头。
“那不就奇怪了吗?令堂、该不会逃之夭夭了吧?”
“你说逃之夭夭?家母……”
玛丽再次拧起眉毛,她那顶撞木卫的话语和态度中,都有点虚弱。这招来了大家怀疑的目光。
“玛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母怎么了?”
田代回头看着玛丽.99lib?。这时,由纪子从阳台上跑进来。
“阿姨吗?我刚才在水池对面的林子里看见了。好像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朝钟乳洞方向去了。”
“朝钟乳洞方向……”
神崎警长责问。
“嗯,对,姐姐。”
“嗯。”
“阿姨走路,有点像在梦境一样呐?99lib?
。简直像驾云一般,飘飘忽忽的……”
“啊!”
一声惊叫,玛丽从座位上跳起身来。就在这时,河野朝子慌里慌张地从阳台上跑进来。朝子在玛丽耳边飞快地耳语着,把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个银十字架。
“老师,那末,这个十字架是在钟乳洞口……”
“对,因为没见到夫人,我就到院子里寻找,由纪子说,她看见朝林中去了……”
“可是,老师,不是让母亲在楼上睡觉吗?”
“嗯,是呀。所以,诸位说想见见夫人,我就劝她换身衣服,我还帮着穿来着>..。后来,夫人比我先行一步,我后下的楼。到这里一看不是没看见夫人的身影吗?我怕夫人又像往常那样发病,就到院子里找去了。”
“明白了。”玛丽紧握着银十字架,“老师,对不起,请准备运动衣,坎波,你随我一起……”
“玛丽,究竟怎么了?伯母出事了吗?”
“田代先生,对不起,家母发病了。”
“发病?”
“嗯,家母一遇过度激动,便会自我催眠,变得像梦游症患者一样。”
“梦游症患者?”
众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内中,唯独木卫一个人的神色,越发狐疑起来。金田一耕助刚才就一直在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此刻,他听了玛丽的话,也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玛丽,伯母有这毛病吗?”
“嗯,是呀,都怪我。今天,听由纪子说起二十三年前,有人跑进钟乳洞,从此下落不明的事,便告诉了家母。还告诉家母,那个人和她酷似哩。这是不该说的呀。家母当时就很激动,一定是因此而诱发的。我,要去找寻家母,不能置之不理……”
玛丽环顾大厅,目光停在由纪子身上。
“由纪子,你哥哥呢?”
“哎呀……”
由纪子故意不看阿都,佯作不知。尽管她明明知道,哥哥尾随着黑衣夫人,朝钟乳洞中追去了。
“那末,你也行呀。不,说你也行,有点失礼。由纪子,请你领我到钟乳洞里去,好吗?”
“好的,阿姐,随时听候吩咐。”
由纪子痛快干脆地回答。
“玛丽,我也去。”
田代幸彦在一边开口了。
“好,谢谢。拜托了。那末,我去换一下衣服。”
玛丽正要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厅,木卫在她身后歹毒地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这算哪一出?这……神崎署长,这事不是太滑稽可笑了吗?咋样?要么我也陪你进钟乳洞探探险吧。神崎署长,神崎署长。”
“嗯。……”
神崎署长正不知所措地用他那厚敦敦的手掌抚摸着脸颊。
“咋样?你也一起去走一趟吧。有好戏给瞧的……啊、哈哈哈。”
慎一郎和阿都害羞地把视线从木卫那歹毒刻薄、尖声怪笑的脸上移开去。
金田一耕助也拉拉衣衫,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第十一章 蝙蝠惊飞
横贯射水镇地下的钟乳洞,范围十分广阔,而且,通道密如蛛网,据说,总长度达数千日里。加之,还多是任何人都未曾涉足过的地方,这就更给这个钟乳洞的存在,平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个钟乳洞,共有三个洞口。其中,两个洞口,自古便为人们家喻户晓;而第三个洞口,却是在二十三年前的案件发生以后,才被发现的。因此,这第三个洞口又是人们怀疑朋子还活着的重要原因。
此话暂且不表。却说,那两个早已广为人知的老洞口,就分别位于玉造、矢部两家的势力范围之内。两个钟乳洞口,偏偏分布于两个冤家府内,其中无疑也有某种缘故。正因为有这两个洞口,才使慎一郎和朋子在二十三年前的当时,就把这个钟乳洞作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幽会地点。
且说,当玛丽身穿运动衣,站在疏林深处、山崖下的钟乳洞口时,已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一行人中,除了玛丽以外,还有向导由纪子,田代和坎波则像女皇的侍卫一般,紧随左右。木卫和警察署长,说到底,也就是监察官吧。
金田一耕助,依旧是那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独自悠闲逍遥地为这一行人殿后。
家庭教师河野朝子,留在家中,负责招待客人。
在钟乳洞的入口处,早在那桩案件发生后,就已严严实实地圈起了木栅。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如今,早已形同虚设了。
“啊,阿姐,这里留下了皮鞋印呐。”
果然,在由纪子的手电光中,一个皮鞋印痕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头上尖尖的女鞋印,脚尖的方向朝着钟乳洞内。
“哎呀,这里留下的,不是木拖鞋印吗?”
田代幸彦发现了另一种脚印。它清晰地印在潮湿的地面上,显然是木制拖鞋的痕迹。
“说不定是哥哥的呐。”
由纪子声音打颤了。她知道,哥哥和阿都分开以后,就尾随着黑衣夫人,追进了此洞深处。
“哎呀,那末说,康雄先生跟在家母身后喽?”
不知怎地,金田一耕助觉得玛丽颤抖的声音有点奇怪。玛丽那转瞬即逝的表情,浮现在手电光中,在金田一耕助看来,它也显得出奇地空虚。
“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进洞吧。”
田代捷足先登,就要跳进洞内。
“不行,田代哥,”由纪子以大人般的口吻劝阻道,“乱糟糟地进洞,阿姨的皮鞋印,哥哥的木拖鞋印,就都看不清了。”
“唔,对呀。对不起,由纪子,把你的手电筒借给我吧。”
“不行,这是我的哟。田代哥拿这个蜡烛好了。”
做梦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自然不会准备那么多手电筒。
“哼!就一支光杆蜡烛吗?真没法子。那末,我领头进去。由纪子,紧跟在我后面哟。玛丽,没问题吧?”
“嗯,我没问题,有坎波跟着呐。”
“那末,金田一先生,请您随后。”
“啊,行呀。走吧。”
“可是,伯母为什么会生出这个念头,要进洞里去呢?喂,康雄,你在洞里吗?”
田代幸彦手端光杆蜡烛,缩着脖子爬进钟乳洞内。随后是由纪子,再后面是玛丽和坎波,木卫和警察署长跟着后面,亚赛监督一般。最后面,是金田一耕助。其中,拿手电筒的只有玛丽、由纪子和警察署长,其余都是一支光杆蜡烛。
钟乳洞的入口,仅能勉强钻过一个人去。可是,走上五六间房远近,便渐渐开阔起来。并且,洞顶也随之高了起来。
“田代哥,鞋印还有吗.?”
“有,有。由纪子,有高跟女皮鞋和木拖鞋的痕迹咧。可是,玛丽。”
“啊。”
“你说伯母梦游症发作,那末,发病以后,眼睛在漆黑之中,也看得见吗?还是伯母带有照明器具?”
“啊,哈哈!”玛丽的身后,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木卫的笑声。一种称心如意、而又十分刻毒的嘲笑,“田代,问的好哇!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啊。……”
“梦游症发作以后,人眼在漆黑之中,也能像猫眼一样,看得见东西吗?有这种事?”
“啊……”
金田一耕助也感到十分为难,便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
“再说,梦游症患者竟会提个灯笼,可连听说过也没有呀!”
神崎署长也挖苦起来。
由纪子回头一看,只见玛丽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
“田代哥,你不该说这种废话。不论如何,可以看出阿姨进了这个钟乳洞,我哥也随后追进去了,知道这一些就足够了。更要紧的倒是,请你别漏过脚印。”
“可是,伯母为什么要在这般时候,到这种地方……”
“又来了!”
由纪子厉声喝止。
“不说了,不说了。”
田代幸彦缩了缩脖子,随后却乖乖地听从了由纪子的吩咐,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前进着,其他人也都缄口不语,似乎要以全身皮肤的感觉,来探明隐藏在这黑暗深处的奥秘。
三支手电筒、四支蜡烛光,映照出七个黑影,在这七个黑影组成的集体中,潜藏着一种异样的紧迫感。尽管处在如此深邃的洞中,空气却倒显得十分流畅。有时,烛焰摇摇欲灭,于是乎,七个99lib?t>黑影便会伸长,缩短或者扭曲。
走在最后的金田一耕助,感到这种冒险bbr>?很有魅力。尽管他还说不清,该将这次探险看成一幕戏剧呢,还是看成离奇惊人的冒险更恰当些。今晚这一次神秘的探险,是按照某某人预谋的计划进行呢?还是一次出人意外、偶然发生的事端呢?就连这些,他也还未弄清楚。
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玛丽之母本人不愿意在射水镇的人们面前露面,这一点是个事实。然而,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要兴师动众、宴请镇上的人呢?既然宴请,就不能不在客人面前露面,这岂不是连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吗……
“嗳哟!”
突然,走在前头的田代幸彦发出一声鬼嚎般的怪叫,并惊跳起来。就在这当儿,他的烛焰忽地熄灭了。紧接着,金田一耕助也感到,霎时间便有一股凉气直袭脸颊。随即,他手里的蜡烛,便也骤然熄灭。他也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由纪子、由纪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有人用冰凉的手摸我的脸蛋来着。”
“什么呀!田代哥,真没出息!那不是蝙蝠吗?”
“蝙、蝙蝠……?”
“对,你瞧洞顶上。”
由纪子把手电光射向洞顶,果然,上面有数不清的蝙蝠,金钟倒挂地吊着身体。
看那样子,恰似一团团破布挂在上面。似乎大都在睡梦之中,不过,也有的睁开锐利的小眼睛,俯视着下方。有二、三只已完全清醒过来,正飘飘忽忽地在人们头顶飞来飞去。
“呵,已经来到蝙蝠洞了。”
木卫连忙捂住烛焰,一边抬头嘟哝道。
“这里,叫蝙蝠洞吗……?”
金田一耕助重新点上蜡烛,问。
“嗯,对。不知怎么回事,洞窟这么宽大,蝙蝠却只聚在这个地方。当心点,别让它的翅膀再把蜡烛扇灭。”
“大伯,蝙蝠这样做,是故意要扑灭灯火吗?”
“嗯,好像是的。田代,蝙蝠就是讨厌拿灯火的人呀。”
“去!它用那末难看的眼光看人,难道想咬人吗?”
“你要是使坏,说不定它真会咬你哩。”
“别吓我了!由纪子,对不起,请把手电借我一下。”
“啊,为什么?”
“吓得我一慌神,蜡烛掉了。”
“想不到你是个胆小鬼呀,田代哥?”
“不是。无论谁在黑暗中,突然被凉冰冰的东西碰一下脸,还不都会吓得灵魂出窍?啊,找着了,找着了。”
田代幸彦找到蜡烛,重新点上。这时,金田一耕助朝这边走过来了几步。
世界上,再没有比天造地设的景物更神奇的了。看那洞中,乳灰色的钟乳石柱连在一起,宛如几十条、几百条长蛇互相缠绕,就是它,构成了洞壁。洞窟已显得相当宏大,洞高约有五米,洞宽约有四米。地面也是坚硬的岩石构成,到处都是积水坑,随时都有液滴从洞顶滴落下来,不断堆积,便形成一个又一个柱状的钟乳石块。
大概是迟迟总不离开的蜡烛和手电光照醒了吧,洞顶飞舞的蝙蝠渐渐多了起来。
木卫突如其来地拉住金田一耕助的手腕,,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指着洞顶飞舞的蝙蝠,用一种严厉刺骨的声调说:
“金田一先生,那些蝙蝠的父母,或者它们的父母们看见过呀,玉造家的朋子是怎么把我那心肝儿刺死的。……当英二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头顶就有五、六只蝙蝠在飞舞呀。”
他的话声,无疑也传进了玛丽的耳中。金田一耕助没有放过她那脸朝对面、双肩猛烈痉挛的情景。
第十二章 洞中怪汉
其后不久,人们便重新整队,离开了蝙蝠洞。走了一会儿,只听走在对前的田代幸彦惊叫起来。
“哎呀,糟了!”
“田代哥,怎么啦?”
“倒也没怎么,这一带满是石头,地上疙里疙瘩的,脚印怎么也找不到呀。”
“啊,糟糕。那就弄不清阿姨和哥哥到哪儿去了!因为,这个钟乳洞再往前走,就变得像一座迷宫了。”
“当真吗?由纪子。”
“当真。我哥倒还好说,阿姨可要迷路了。”
“康雄这小子,到哪儿去了呢?喂——,康雄,阿康,喂——。”
田代幸彦一喊,洞深处也远远传来回声。仿佛在此呼彼应。
“啊,好啦!有人答应了。”
“胡扯。那是回声。”
“回声……?”
“对。不信,你就再喊一下。”
“好,我喊啦。康雄,喂——阿康!喂……”
喊完之后一听,不大一会儿,远处隐约传来的,果然就是重复他刚刚喊过的话声。
“听呀!”
“嗐,还是回声呐。”
田代幸彦泄气地缩缩肩膀。这时,稍稍靠后的几个人赶了上来。
“田代君,怎么啦?大喊大叫什么呢?”
“没什么,金田一先生,到这里一看,就这样,石头疙里疙瘩的,哪里也看不到脚印了。而且,听由纪子讲,再往前走,就成了迷宫,像八幡的密林一样。我喊一喊,看伯母跑到哪儿了。”
“噢,这一点你就丝毫不必担心了。”木卫极其沉重地应道,“夫人一定到无底井那里去了呗。”
“可是,阿姨并不知道无底井在哪里呀!”
由纪子顶了一句。
“唔?可是,她偏偏知道,所以,才有点奇怪哩。啊、哈哈!”
木卫刻薄的笑声,在钟乳洞的石壁上引起回响,由深不可测的黑暗中传回来,煞似魔鬼的怪叫。
玛丽无声地咬着嘴唇。由纪子愤愤不平地瞪视着木卫的面孔。
“由纪子,怎么回事,那个无底井是……?”
“没什么。总而言之,走吧。阿姐,不要紧吧?”
“嗯,我不要紧。”
玛丽尽管已经面色惨白,但对于由纪子却还未忘感谢和安慰。
而后,七条奇形怪状的黑影,又默默地走了二、三百米远近,他们发现洞窟岔成了两个。
“阿姐,”由纪子停下来,回头对玛丽说,“顺着这条路往右,可以通到矢部家的后山。不知阿姨进哪边的洞了?”
“嗨!肯定是左边的洞呗。有谁会去自己杀死的男人家里?”
“可是,阿姨并不知道这些呀。”
“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反正是左边的洞。朝那边走去,就是无底井呀。”
田代幸彦的神情有点莫衷一是,他轮流打量着玛丽和木卫,还有由纪子的脸色。这时,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钻进左侧的洞里,查看了地面上的情况。
“啊,田代君。看来还是这个洞呀。瞧,这里有脚印。”
“而且,瞧,还有划过的火柴杆呐。”
金田一耕助拾起一根快要燃尽的火柴杆,它显然还是崭新的。
“由纪子小姐,令兄抽烟吗?”
“嗯,那……”
“而且,令兄对此洞的地理情况,相当熟悉对吧?”
“嗯,藏书网他常到无底井那儿去。我也跟去过。”
“为什么呢……?”
“嗯,这个……”由纪子有点迟疑,她脸颊绯红,不过,旋即昂然抬起头来,说,“因为我们想着,或许姑姑会从那边回来,并且会为全家洗雪耻辱呐。”
恰似一个善良的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般,虔诚拘谨地回答着。
“原来如此。真能那样,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了吧。”
金田一耕助先发制人,不让木卫再放厥词。
“令兄对此洞的地理情况十分熟悉,刚才那一段路是一条直路,在黑暗中摸索着也走到了这里。不过,到这里以后,路岔成了两条,这才划了根火柴,看看你阿姨走哪条路了。……”
“可是,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在一旁插话了,“康雄君嘛,倒还好说,夫人却怎么会摸到这种地方来呢?在一片黑暗之中,竟会不被那么多的钟乳石绊倒。……夫人的眼睛,难道真像猫眼一样,暗中也能看见东西吗?”
“哪有的事!所以嘛,无非是准备了灯火,事先就作周密计划呗。”
“嗐,光是在这里发发议论,也无济于事。闲话少说,还是继续前进吧。”
“好。那末,还是我来领头吧。”
田代幸彦吧蜡烛换了个手,查看着地上的足迹。
“田代先生,是家母的脚印……?”
玛丽的声音在颤抖。无论这是事先编好脚本而后表演的,还是相反,这种场景对于她这样的年轻姑娘,都无疑是一次十分强烈的冲击。
“不,它深陷在泥泞之中,所以,看不清鞋子的形状。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刚刚有人到过此处。”
“横竖,去看看吧。坎波,抓紧我。”
进入左洞以后,道路和走过的截然不同,全是齐踝深的烂泥。洞固然很宽,洞顶却十分低矮。并且,洞顶上挂满了冰柱般的钟乳石,所以,无法冒然抬头、轻易迈步。加之,前面又是深不可知的黑暗。
“由纪子,无底井还远吗?”
“嗯,在最里边。”
“全都是这种路?”
“不,再走不远,路就好走多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假如全是这种鬼路,可太要命了。”
“不过,走迷了路,也够呛哟。”
“噢?怎么个够呛法?”
“还有一个洞窟,从未有人探到底过哩。听说,半道上还有一条河嘞。”
“地底下还有河吗?”
“是呀,叫做地下河嘛。也不知从何而来,流向何处。有人说,大概流入湖底了,不过,还没有弄清楚。”
“妈的,还真有点瘆人嘞!”
“是呀。所以,地下河对岸还从来没有人到过呐。”
“这么瘆人的黑洞,伯母为什么却又……”
“又问这个……”
“好,我再也不问了,不问了。呵,路到这里,又岔成两条啦!”
“朝左走,可别朝右。”
“朝右会怎么样?”
“就是刚才说的地下河呀……”
“嚯!”田代幸彦手捂蜡烛,朝右侧的洞窟深处 671b." >望去。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从洞窟的极深处似乎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他不禁一阵周身战栗,“不过,由纪子,怎么能保证伯母到这种地方会不迷路?”
“田代呀,”木卫又在身后嘲讽地搭话了,“夫人决不会到那边去的,她对这个洞中了如指掌嘛!”
“田代先生,”玛丽叫道,她似乎要打断他们的谈话,“看看脚印吧。看脚印在哪边的洞里?”
“好。”田代幸彦手捂着蜡烛查找起来,很快便在左洞的地上发现了像是脚印的痕迹,“呵,果然是这边,这里有脚印。”
“不是旧印?”
“不,肯定是刚刚留下的新脚印。啊!”
“田代哥,怎么啦?”
由纪子问。
“你看,这是划剩下的火柴杆。”
一见田代幸彦捡到的簇新的火柴残梗,人们都静静地面面相觑。
“坎波,抓紧点。我有点怕呀。”
玛丽的声音当真有点颤抖,未必看得出是在演戏。
“田代哥,再喊一次,我哥哥的名字……”
由纪子也因异样的兴奋和紧张而面色苍白、声音打颤。
“嗯,好吧。”田代幸彦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漆黑的洞窟深处,“康雄,喂——阿康,喂……”
田代幸彦肺活量很大,发出的声音十分响亮。
“没有应声,再喊一次吧。”
“嗐!有这么喊叫的功夫,还不如赶快前进哩。反正,前面肯定是无底井嘛。”
不过,就连口出此言的木卫自己,似乎也没有胆量只身前往。
“喂,田代。”
“嗯,那末……”
经人一催,田代幸彦又向前走。就在这时,一个低低的尖声叫他停下,是神崎署长。
“啊,等一下。”
“咹?”
“大家都把灯灭掉!对面来人了。”
听到声音,由纪子和玛丽关了手电,其他人一齐吹灭了蜡烛。
果然,有人从洞窟深处走过来。脚步声轻悄、迟疑,但却有节奏地渐渐逼近了。从那脚步声传来的方位可以看出,这个洞窟再往里,很快就会急转弯。
不一会,洞壁上便映出摇曳的亮光。从那光线照射的稳定性上看来,它不是火柴的光亮。是个拿手电的人从洞深处走出来。于是,由纪子心头一阵“扑扑”直跳:那不是哥哥康雄。大概是君江吧。……
终于,那个单手拿着手电的黑影,拐过十几米开外的弯道,出现在人们面前。
“阿姨……吗?”
由纪子情不自禁脱口叫道。她按亮手电,直朝对面射去。
就在此刻,只听“啊!”地一声,那黑影猛一转身,有哒、哒、哒……哒、哒、哒……地沿着来路,一溜烟跑开了。脚步声渐渐在洞窟的黑暗之中远去。
“什么人?站住!”
神崎署长似乎感到上当受骗,连忙按亮手电,追了上去。
“署长,署长,我也跟你去……”
田代幸彦顾不上点燃蜡烛,便借着署长打的手电光,也追了上去。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弯道里。
“刚才那个人,像是个男的呀!”
由纪子颤声颤气地说。
“坎波,走,我也去看看。”
“阿姐,不行,你去不得呀!……”
然而,霎时之间,玛丽和坎波却已拐过弯道,为迷宫的黑暗所吞没了。后面,只剩下由纪子、木?99lib.卫和金田一耕助三个人。
第十三章 木卫惨死
“啊,咋办呀?阿姐准会迷路的。”
由纪子挥舞着手电筒,呆立在黑暗之中。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金田一耕助点燃蜡烛。
“由纪子小姐,那里面有很多岔道吗?”
“嗯,多极了。再往前,就很难走了,像蜘蛛网一样。”
“哦,你知道去无底井的路吗?”
“嗯,那条路我倒很熟……”
“哦。那末,横竖过去看看吧。矢部大伯。”
无意之中回头一看木卫的面孔,金田一耕助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概是受了惊吓吧,木卫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两眼瞪得差点掉出眼珠来。似乎脸金田一耕助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矢部大伯,您老人家怎么啦?”
金田一耕助“啪”地一掌,木卫这才如梦方醒,吃惊地回过头来,脸上依然挂着惊恐之色。
“矢部大伯,怎么啦……?”
“不,不!”
木卫用手掌擦着额头,东张西望地四处打量。
“矢部大伯,怎么……?”
“不,蜡烛……”木卫显然是刚才受到惊吓,手里的蜡烛掉下去了。
“啊,真的。”
金田一耕助把掉在地上的蜡烛捡起来,点着火以后,交给了木卫。不知怎地,木卫的手在瑟瑟发抖。
“矢部大伯,怎么办?前进呢,还是后退?”
“当然前进啦。”
木卫怒气冲冲地说完,竟自头前走去。
前行十余米处,洞窟拐过一个大弯,对面仍是一片漆黑,早已无人呆在那里了。
刚才那个怪汉。就是从这个拐弯处出现的。他以为四处无人,才出来的。冷不防被由纪子的手电一照,便慌里慌张地循原路逃掉了。
“矢部大伯,您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个人?”
“为什么?”木卫气乎乎地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我只看见一团手电光。”
“由纪子小姐,你呢?”
“只看见……头上戴着顶鸭舌帽,看背影穿着西服……”
“金田一先生,你看清了吧,什么样的男人?”
“嗐,那个……那个家伙刚从这个弯道处拐进来,署长就叉腿站在我的前面了……啊,横竖过去看看吧。”
说完,再不作声了。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在深不可知的黑暗之中朝前走去。大伙都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四周别说没有人的踪影,就连一点灯光也看不到。
由纪子不时喊叫几声,但是,能听到的只是回声。一种墓地才有的死一般的寂静和地底下的寒气一起袭上身来。
越往前走,迷宫就变得越发复杂起来,随处都会遇上岔路。
“由纪子小姐,没问题吧?不会迷路吧?”
“嗯,没问题,我和哥哥常走这条路的。”
道路突然加宽,却又猛然变窄,窄得竟似要扎起口子来。有的地方,只有爬着才能过去;有的地方,洞顶却又极高,再长的杆子也够不到它。
“金田一先生,这里叫‘莫高窟’。23年期,英二遇害的地点就是这里呀。”
木卫的声音里,还像刚才那样,充满着怒火。尽管事隔多年,当日的愤怒却还郁积在木卫心中。
举目望去,只见开凿石窟的凹陷处,供着一尊小小的地藏石像,大概是木卫为着替英二祈求冥福而雕刻的吧。三个人都在石像前合掌行了礼。
“可是,无底井还远吗?”
“不远,马上就到。不一会就到悬崖边了嘛。请当心点,万一失足,可真要滚进十八层地狱哩。”
后来,三个人来到悬崖边上。金田一耕助置身此境,不禁又像刚才那样,对大自然的神奇非凡惊叹不已。
来到此处,方始看出:此洞之大,真是莫测高深。洞里是一个黑咕隆咚的世界。举目望去,高不可及的洞顶,笼罩在黑暗之中,难辨方位。低头一看,三个人此刻置身的岩石,犹如神斧劈成,千仞峡谷,黑气沉沉,仿佛一直通向地狱深处。
“所谓无底井,是指它吗?”
就连金田一耕助也有点不寒而栗,他感到全身冷汗直冒。
“不,无底井在这个峡谷对岸。如果点着灯,在这里就能看到的……”
然而,话犹未了,三个人便不禁吃惊地屏住了声息。
因为,恰在此时,漆黑的地底峡谷对岸,突然出现了隐约的光亮。似乎是一盏煤油提灯。而且,那是一个黑衣女人,她手持煤油提灯、朦朦胧胧地站在黑暗之中。……
刹那之间,木卫和金田一耕助都情不自禁地一下子闭住了呼吸。稍顷,由纪子发疯似地发出了尖利的呼唤声。
“啊!是阿姨呀,是阿姨呀!阿——姨!”
大概是听到由纪子的叫声了吧,黑衣女人突然把脸转向这边。由于揭开了面纱,可以看见:她的面容酷似玛丽,白得简直不像人形。而且,显得十分凄楚哀99lib?婉。
“是朋子!”
木卫不禁高声大叫起来。
大概是叫声传到了对岸吧,黑衣女人举起煤油提灯,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
此刻,提灯光直照面门,她的脸庞映得更加清晰了。看来,此人确是玛丽之母无疑。与玛丽的圆脸相比之下,其母的脸有点长。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俩有着某些相似之处。
“是朋子!是朋子!果然是朋子回来了!”
木卫狂喊乱叫着,猛地从由纪子手中夺过手电筒,跑进旁边的洞中。要想到达悬崖对岸,非要穿过地下迷宫不可。
“阿姨,快逃!矢部爷爷现在追过去了,千万别出乱子,快逃吧!”
由纪子在这边叫喊,对岸的黑衣女人也不知听见与否,只是诧异地歪着脑袋朝这边看。后来,忽地一下吹灭了提灯,只留下一片黑暗。
“金田一先生,走吧。可不能让矢部爷爷和阿姨见面呀!”
“好吧。”
话虽出口,但手电已被木卫拿走,赖以照亮的,只剩下一根光杆蜡烛。端着蜡烛,就不能跑得太快。况且,前面又到处都是岔路,如不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就会误入那要命的地下迷宫之中。
不过,片刻之后,她俩便远远看见了木卫向前走的背影。木卫并不像由纪子那样熟悉这座地下迷宫,虽说手里拿着电筒,却也不敢过于冒冒失失地猛跑过去吧。
“矢部大伯!矢部大伯!”
金田一耕助在后面喊叫。但是,大概并未听到喊声吧,木卫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走着。
“爷爷,爷爷,等一下!”
她俩喊叫着!随后去追木卫。迎面射来一道手电光,映入她们的眼帘。
“哟,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嘴里嘟哝时,木卫站了一下,向拿手电的人问了一句。旋即又狂喊乱叫着跑开了。
金田一耕助同由纪子跑过去一看,却是玛丽和坎波。
“啊,阿姐!”
“由纪子,怎么啦?矢部大爷发疯似地跑走了!”
“他看见阿姨的身影啦。看见阿姨就站在无底井边。”
“无底井……?”玛丽声音颤抖地,“无底井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我们走迷路了……”
“啊,这里边呀。这一带岔路特别多,稍不留神,就会迷路。阿姐也跟着我走吧。”
“由纪子,由纪子,另外,你说我母亲站在那口无底井边,可是真的?”
玛丽跟在由纪子身边,边跑边呼呼喘气。
“嗯,真的呀,看得清清楚楚的,与阿姐的面孔像得很嘞。”
“可是,洞里这么黑,怎么看得见人脸呢?你究竟在哪里看见的?”
“对面的悬崖边上。……阿姨好像提了盏煤油灯。所以,面容看得很清楚。”
“我母亲……为什么又……”
玛丽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道。这时,洞窟深处传来木卫满怀愤怒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破口谩骂什么。洞壁回声四起,反而听不出个子午卯酉。
杂在木卫那气急败坏的骂声里,还传来二、三次拖着“嘿”的尾声,无疑那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哀嚎。
“啊,糟了,是阿姨呀!”
一度停下的由纪子,又率先跑起来。就在这时,只听“哇!”地一声,冒出一声男人的惨叫。
“呀,这是什么声音?”
由纪子又站住不动了。不,与其说她站住不走,莫如说她两脚迈不动了更恰当些。刚才的声音,印象太深了。而且,仅此一声,便一切响声、叫声全息了,只剩下一片透彻骨髓的静寂。
突然,金田一耕助激烈地颤抖起来。
“玛丽小姐,把?99lib.手电借给我,我去看一下。”
“不,我也去。”
“我也……”
两个姑娘,两.?个男子,借着玛丽的手电光,又开始前进了。
不一会儿,她们钻过一个隧道般的洞窟,顿觉眼前宽敞起来。连空气触及皮肤的感觉也和窄处不同了。
“阿姐,请把手电借我一下。……”
由纪子从玛丽手中要过手电,战兢兢地朝前照去。
“瞧,前面照出的,就是无底井……”
果然,她手电的光环中,现出一个由井栏围着的井形洞穴。
“因为怕人掉下去,才围了那些井栏的,啊!”
“由、由纪子,怎么啦?”
“那……井对面,好像有两只人脚……”
这时,金田一耕助从由纪子手中夺过手电筒,而让玛丽拿着蜡烛。
“请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一下。”
金田一耕助留下她俩,小心翼翼地走近井边。
正如由纪子所说,井对面倒了个人。金田一耕助用手电朝脸上一照,不仅倒抽一口冷气。
倒在地上的人是木卫,他的胸膛里穿进了一块赛似利剑的钟乳石,不用说,已经咽气。
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停在木卫手里抓的一团东西上。
那是一条与君江头顶的纱巾一样的大面纱。
第十四章 无底深井
“哎呀,是阿姨的面纱……”不知什么时候,由纪子来到金田一耕助的身后,只听她屏息地说,“那末……那末……是阿姨把矢部爷爷……”
话语毕竟并未讲完,她突然痛哭起来。
尽管由纪子天真烂漫、多嘴多舌。但是,毕竟年纪不到,因而,一旦遇事,便缺少一种自制力。不是悲伤、恐惧,而是强烈的冲击刺激了她的泪腺,两眼里的泪珠夺眶而出,恰似孩子撒娇一样,跺着脚嚎啕大哭起来。
“真讨厌,真讨厌,说阿姨干这种吓人的事,胡扯!胡扯!纯粹胡扯八道!”
由纪子猛烈地将头摇来摇去,就像小孩摇头否认一样。有人从身后温柔地抱住她的双肩,是玛丽。
“谢谢,由纪子。不过,谁也没有说,我母亲会干这种吓人的事呀。沉住气嘛。”
“请原谅,阿姐。可是,矢部爷爷手里抓的面纱……那不是阿姨的吗?”
“嗯,对,不过,有一点不对头。由纪子,你要相信这一点:我玛丽的母亲,决不会干出这种吓99lib?人的事来!”
“嗯、嗯,可是……”由纪子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阿姨到哪里去了呢?不,为什么一个人要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呢?”
“嗯……”
玛丽在做出回答之前,先朝金田一耕助瞥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蹲在木卫的尸体旁边,手电的光柱照着玛丽的脸。因而,金田一耕助的身影处在黑暗之中,不知道作何表情,大概正在观察玛丽的表情吧。
玛丽扭脸避过光线。
“那就是我母亲所患的病、我母亲悲惨的命运呀。不过我母亲不久就会回来的。”
玛丽松开由纪子的肩膀,走到金田一耕助身边。一边打量,一边声音沙哑地低声问:
“矢部大爷……已经不行了?”
金田一耕助懒懒地点点头。
“看来一下子就断气了,已经无可救药了。”
玛丽默默地从金田一手中接过电筒,照了照木卫的脸。
木卫虽说年近七旬,但却身强体壮,皮肤也很白嫩,而且,面色红润,充满生机。假如没有这场横祸,他恐怕还会活上好多年的。然而,他那充满生机的躯体,此刻,已开始冷却;圆睁的双眼,也让人感到空空如也;两鬓银光闪闪的白髭,也让人觉得异常痛心。
玛丽又把手电筒交给金田一耕助,旋即合掌对木卫行了个日本式的大礼。而后,两手捂脸,低声呜咽起来,那真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呜咽。
金田一耕助神情茫然地注视着玛丽的侧影。
这个姑娘为什么会如此?悲恸呢?对一个说不定就是自己母亲所杀的老头,为什么竟会如此下泪呢?不,莫如说,这姑娘刚才简直就丝毫也没有把母亲的去向放在心上。难道,她竟然对自己母亲杀害木卫后、能够平安逃脱那末有把握吗?
过了一会儿,玛丽总算不哭了。她平静下来,用手帕擦了眼泪。
“失礼了。因为我受惊吓太厉害,……和由纪子一样。”
不错,有一种女人,每当受惊过度,顷刻间泪腺便会莫名其妙地受到刺激而啼哭。但是,玛丽刚才的眼泪,是不是那样呢?假如那样,这个姑娘可就太冷静了。
“先生。”
玛丽目光晕眩地扭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啊。”
“刚才,在听到矢部大爷声音的同时,似乎还听到有女人的声音,是吧?”
“哦,不错。”
金田一耕助加重语气,试探地看着对方。
“那末,杀害矢部大爷的,会不会是女人呢?”
“啊,这么明确判断,还嫌为时过早。不过,在惨案发生的现场,看来确实有过一个女人。”
金田一耕助毕竟不便说出:那个女人,不就是你的母亲吗。
“金田一先生,”玛丽面无惧色、正面看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今天,我听由纪子讲,距今23年以前,在这个钟乳洞里也曾发生过一起杀人案。据说,当时犯人用的凶器就是钟乳石,这一次,又……”
“这一次,又怎么样?”
“哦,因此,可以认为:23年前的案件,今天的案件,均系同一犯人所为。这是不99lib?是我想得太多了呢?”
这个姑娘究竟在想什么呢?金田一耕助刺探地看着对方。
“不,这种看法未必没有道理呀。从逻辑上看,也许不无可能性。不过,我总感到有点过于离奇。”
“离奇?你是说我的想法离奇吗?”
“嗯,唔,有一点……”金田一耕助的目光一直看到对方的眼底,“玛丽小姐,倒是令堂到哪里去了呢?我们的的确确亲眼目睹令堂……不,一个惟妙惟肖的中年妇女,站在那里的。”
“家母……家母此刻会不会已回去了?不过,我声明,刚才的哀嚎,并非家母。”
“你怎么能够如此肯定呢?”
“万万不会。因为,家母不是那样的人嘛。”玛丽平静地从木卫的尸体旁站起身来,“啊,山崖对面似乎来人啦!”
果然,峡谷对面出现两三盏灯,传来了神崎署长的声音。
“谁呀?是谁在那儿……呢?”
“嗬,是署长吗?请过来,出大事了!”
“啊,是金田一先生呀。金田一先生,大事?什么大事?总不会又出人命了吧?”
插科打诨的,是逍遥汉田代幸彦。
“嗐!田代哥,可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呀。快过来吧……”
“嘔,听这声音是由纪子呀。”是神崎署长的声音,“光说过去,可是,去不知该过哪里、怎么过去。我们完全迷路了……”
“哎呀,没见到我哥吗?”
“唔,没见呀。你哥哥,刚才那个怪汉,都没……。由纪子,那边也没有吗?”
“嗯,没有呀。跑到哪里去了呐?”
此刻,在由纪子的心头,蓦地涌起一种奇怪的烦躁不安来。
哥哥可能是躲在洞窟的某个黑暗之中。这位哥哥深恨矢部爷爷,尤其害怕他和阿都的事一旦被人知道,不知会闹成个什么样子来。
23年前,也是在这个幽黑的洞窟里,自己的朋子姑姑和矢部慎一郎叔叔要好起来,继而引起英二本人被害,嫌疑加在了朋子姑姑身上。而且,这一次岂不又要发生同类事件吗?不,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由纪子、由纪子。”
此刻,悬崖对面传来田代幸彦的喊声,由纪子这才吃惊地回过神来。与此同时,一阵难以抑止的强烈颤栗顺着脊梁,传遍了全身。
“你们那边到底都有谁……?是金田一先生和由纪子……吗?”
“阿姐和坎波先生。……我打算过去接你们的,可是,又有点害怕……”
“坎波,你陪着由纪子嘛。……由纪子,让坎波陪你,不愿意吗?”
“不,哪儿的话。不过……”
“哟,手电筒掉到这儿了,还能亮吗?”
那个手电筒,显然是木卫被人刺倒时,从他手里甩出去、滚进了石缝里的。金田一耕助试着按了下按钮,好像并未摔坏什么,电筒亮了。
“由纪子小姐,那末,你拿上这个吧。”转而又说,“不,这个先放在这里吧。不如拿这个……玛丽小姐拿来的手电筒……这样,就不会感到恶心了。”
“喂,由纪子,磨蹭什么呢?署长可等得不耐烦了。”
“哦,我这就去。田代哥,你们也进那个洞里去,在第一个两岔路口等着,我和坎波到那里接。”
“好的。”
只听到田代幸彦那可以信赖的声音,却已看不见峡谷对面的灯光了。由纪子便也领着坎波从这边进了洞里。
后面,只剩下金田一耕助和玛丽两个人了。虽说时值盛夏,洞中空气,却冷冰冷冰,只感到阴森刺骨。说不定,杀害木卫的凶手,正隐匿在这一带的黑暗之中,窥伺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金田一耕助悄悄走到井边。
那一口石缝中天生的井筒,直径约有五日尺,呈不规则的圆形,四周围着井栏、上面拴着稻草绳。不过,井栏、草绳都已腐烂不堪,假如失身靠在上面,恐怕会连人带井栏一起跌入井中。
金田一耕助打亮手电,悄悄朝井里望去。人们说的不假,它果然是一口无底深井,手电光根本照射不到那深不可测的井底。他试着扔了块石子,只见石子旋即被黑暗所吞没,左等右等,却听不到半点反响。
金田一耕助和一起窥视井底的玛丽,不禁面面相觑,吓得直缩脖子。
“好深呀。”
“看来真够深的。”
名不虚传,它真是一口无底深井。大概一直深到了十八层地狱之中吧。
金田一耕助长吁短叹着,一边自暴自弃地搔弄那乱蓬蓬的头发。这时,在由纪子和坎波的带领下,神崎署长和田代幸彦跑了过来。
第十五章 西洋神父
“金田一先生,怎、怎么了?听说矢部老人遇害了,是吗?”
肥胖型的神崎署长跑到这里,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只见他额头上渗出了斑斑汗迹,还呼呼地直喘粗气。
金田一耕助默默无语地由井边退后一步,用手电照了照尸体。
“哼!”
神崎署长哼了一声,便蹲到尸体旁边,自己打着手电,察看起被刺部位来。
“看这样子,只刺了一下子嘛,一声惨叫,与世长辞。那末精神的老爷子……喂,”署长的目光停在木卫手抓的面纱上,一只手将它拉展开来,“金田一先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那边那位小姐母亲的面纱呢。”
“唔,署长,你没听由纪子讲吗?”
“没,什么也没有……只听她说矢部爷爷遇害,在无底井边被钟乳石刺死的,就这么两句话……”
大概是由纪子顾及到了玛丽,没有讲说更多情况。
“哦。噢,那末,我把事情前后经过谈一下吧。玛丽小姐,由纪子小姐,你们也该对这个情况有个数。”
“是。”
玛丽毫不胆怯,显得>意志刚强,回答得十分干脆。她的身后紧跟着坎波,恰像一条忠心耿耿的警犬。由纪子拽着田代幸彦的胳膊。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将刚才的经过,扼要地作了介绍。神崎署长越听兴致越高。
“那末,是在现场的小姐之母杀害了矢部老人……吗?”
他瞪大了双眼,眼珠都险些要夺眶而出了。一边却还在呼呼直喘粗气。
“不,这我可不能明确断定。我只是说,在对面崖边上看见,这边站了一个女人,模样很像玛丽小姐。而后,矢部老人就喊叫着:‘是朋子!是朋子!’追进了那个洞里。我和由纪子随后也追进洞内。路上遇到了玛丽小姐和坎波,四个人便一齐去追老人。途中只听到老人口中骂骂咧咧的,似乎是抓到了一个人。就在那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哀嚎。接着,一个男人‘哇’地一声惨叫……大概是老人的叫声吧,仿佛摔碎灯泡一般的惨叫呀。后来,我们跑过来一看,已经成了这种惨状。”
“可是,金田一先生,听你这么讲,只能认为君江夫人本人就是罪犯呀,可是,你却说也许并不如此,是吗?”
金田一耕助在侦破“犬神家族”一案中,曾经大显身手,在信州警界颇有名气,深受尊敬。
“哎呀,从前前后后的情况看来,诚然会像署长说的。不过,要慎重从事,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再说,还有刚才遇到的怪汉呢……”
“话虽如此,可是那个女人……呢?且不管她是不是罪犯,先说她后来到什么地方了……呢?”说着,署长的视线又落到了无底井上,“总不会投身此井之中……吧。”
一见他要靠近井边,金田一耕助便在一旁提醒道:
“哎呀,署长,危险呀!井栏似乎已经腐烂了。”
“啊,我,谢谢。”署长小心翼翼地用手电朝井里照了照,“乖乖,任啥也看不见。”
他嘴里“啧啧”着,回答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您的高见呢?罪犯……不,那个女人从这里消失到哪里去了?”
“唔,我估计有三种情况。”
“三种情况……?”
“对。跳进这口井里,是其一;其二,我们走过的洞里,岔路很多,藏在岔路上,躲过我们,然后逃出洞外;其三……”
“其三是……?”
“哎呀,这要问问由纪子小姐啰,由纪子小姐。”
“嗳。……”
“这个洞,到此为止了呢,还是并未到尽头呢?”
“哦,这个呀,对面山崖下,还有一个洞,顺着它,可以走到教堂的后山呢。”
“啊?那末说,除了我们刚才进来的洞口和矢部家那边的洞口以外,还有另一个洞口喽?”
“嗯,对。据说,从前人们只知道在我们家和矢部家这两个洞口。因此,一开始,人们都只当是朋子姑姑投进无底井中死去了。可是,后来又过了一年多,发现了第三个洞口,它可以通到教堂的后山。而且,就在发现那个洞口之前不久,一位当时在那个教堂里的神父,离开本地回西班牙还是什么地方去了。还听说,那位神父非常疼爱朋子姑姑。所以,矢部爷爷当时就说,朋子姑姑是从第三个洞口逃出去,并在教堂里躲了几天以后,随同神父一起逃离日本的。”
听完由纪子的话,金田一耕助又一次打着手电察看了人们置身的地下台地。
这片台地,呈不规则的半圆形;相当于直径的部分约有二十米长。而且,这一部分一头沉入峡谷——人们说它连着十八层地狱的峡谷之中。三面峭壁直立,上连高不可知的洞顶。那些峭壁,照例是由几十根,不,是几百根钟乳石柱,互相攀附在一起,形成了道道竖摺,仿佛一架架不规则的屏风一般。
“由纪子小姐,那末,第三个洞口在什么地方呢?”
“哦,这里……”
由纪子在附近找了一会儿,而后,指着一个小洞说道。
原来,它在那屏风的竖折底部,是一个很小的孔洞,仅能钻过一个人,或者?还钻不过一个人去。真使人难以相信,它竟然形成一个深邃的洞窟。
“原来如此。顺着此洞,可以走到教堂的后山,是吗?”
金田一耕助弯下腰,正要打着手电察看洞口的情形,忽听得洞中传来尖声的喊叫。
“啊!什么声音?”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惊叫着站起身来。看来,别人也听到了同样的叫喊声,都乱哄哄地围到了洞口边。
谛耳听去,漆黑的洞窟深处,有一种争吵般的怒吼声和噼里啪啦的扭打声,和着巨大的反响传了过来。
“啊!会不会是阿姨被刚才逃掉那个怪汉抓住了……呢?”
由纪子声音颤抖。然而,洞中传出的声音却似乎是两个男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还是过去看看。田代君,你也去吧?”
神崎署长缩起肥壮的身躯,打算钻过狭窄的洞口,一边鼓动着田代幸彦。
“嗯,好,我陪你去。”
对于孩子般的田代幸彦来说,这种冒险真是太过瘾了。
“金田一先生,那末,这里就拜托您了。”
神崎署长意味深长地把视线投向玛丽,却在金田一耕助耳边窃窃私语。
“哦,明白了。”
当神崎署长带着田代幸彦钻进洞里时,大概争执已告结束,怒吼声、扭打声,均已平息,黑暗中弥漫着沁人骨髓的静寂。
“阿姐,”由纪子大概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牙齿碰得“嗒嗒”作响,“说不定,其中一个是我哥哥呢。”
“嗯。由纪子,我刚才也这么想来着。”
“对、对,一定是的。”由纪子大概恐怖到了极点,猛地失声痛哭起来,“我哥碰上了歹徒,准吃了大亏。说不定已被人杀了。我哥哥性情刚强,但力气却不大。哥哥肯定被人杀了。”
由纪子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过了一会儿,说话声和脚步声由洞中传了出来,那脚步声似乎不只两个人。后来,一个个人影从那狭窄的洞口爬了出来。
金田一耕助用手电一照,最先钻出来的是田代幸彦。
“啊,田代哥,我哥他……”
“嗨,由纪子,我连阿康的影子也没见到呀。”
田代幸彦拂去两手两膝上的泥巴,左右摇晃着脑袋。手电光照着随田代幸彦之后爬出来的人脸,金田一耕助一见,不禁惊讶得直抽冷气。
此人不就是自己来此途中,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也就是疤脸汉古林彻三吗?古林彻三见到金田一耕助,两眼中也闪现出惊恐的目光。
“哟,尼古拉神父!”
一见随后出洞的高个男子,玛丽不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等玛丽说话,金田一耕助马上便知,此人大概就是昨天所见那座教堂的神父。
尽管尚未问及国籍,但是,仅从他那身材高大、肌肉丰满、硬领倒竖的白人仪表,一眼便可断定,他是一个天主教的神父。
“嘔,玛丽,请原谅,”神父一见玛丽,便用一口地道的日语寒暄,“今晚的宴会,我来迟了一步。因此,想抄近道过来快一点,却在洞里遇上了这个家伙。”
神父所指的古林彻三,满脸不快地叉腿站着。这时,神崎署长最后一个爬了出来。
尼古拉神父对署长诉说道:
“这家伙,一看见我就想溜。我觉得可疑,刚一盘问,他就突然动手了。我这里挨了两、三下嘞。”
玛丽诧异地看了看脸上有疤的古林彻三,很快又将视线转向尼古拉神父。
“尼古拉神父,您也许见到我的母亲了?”
“您的母亲……?”
尼古拉神父望着玛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当他毫不掩饰地现出惊讶时,竟然变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稚气可掬的娃娃脸。
“哦,是呀。神父,”玛丽文饰其词地抢着说道,“矢部大爷在这里被人杀害了。”
“啊?矢部大爷……?”
尼古拉神父又一次大瞪双睛,惊讶地看着玛丽。
“嗯,是的。而且,大家还认为是我母亲杀死的呐。”
尼古拉神父神色哑然地久久注视着玛丽,而后,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木卫尸体。
“嘔!”神父尖叫着,大步流星地走到旁边,俯视着尸体。突然,又转身朝着玛丽一声断喝“玛丽!”
他的喊声中,透出一种责怪对方过错的强硬态度。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玛丽讲得飞快,还狠劲地直摇脑袋,“当时,我站在对面,正和这几位说话呐。就在那时,听到矢部大爷和一个女人争吵的声音,后来,又听到矢部大爷一声惨叫。所以,矢部大爷遇害时,我和他们在一起呀。”
玛丽用手指指由纪子和金田一耕助。
不过,她为什么要对神父讲述这种类似辩解的情况呢?
金田一耕助完全摸不准玛丽这个姑娘。
“因此,我一无所知。可是,这几位却说在对岸看见我母亲站在这里来着。并且认为是我母亲杀害了矢部大爷,而后逃往他方了。啊,神父,您没有见到我母亲吗?”
尼古拉神父目光严厉地久久注视着玛丽。继而,又将视线转向木卫的尸体。最后,他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玛丽,我并没有见到你母亲。除了那个家伙……”神父手指古林彻三,说道:“……之外,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说着,尼古拉神父神情严肃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第十六章 乙奈祖母
当务之急,须将此事尽快通知等在家里的人们。然而,却又不能将木卫的尸体撂下不管。于是,便派田代幸彦和由纪子先行离洞,去联系医生和警察。
田代幸彦也曾动员玛丽同行。
“不,我决定在这里再呆一会儿。等大家来了之后,再一齐回去吧。”
玛丽想留在现场,大概是惦着自己的母亲吧。田代幸彦便也不再勉强。
“喂,田代哥,我哥哥究竟怎么样了?”
由纪子当先领路,在黑暗的洞窟中曲折穿行,一边却又对哥哥的事忧心如焚。
“别担心。阿康嘛,此刻大概已经先回去了,我敢肯定,他正在逍遥自在哩。”凡事涉及康雄的事,田代幸彦总是十分乐观,“他这家伙,生就这种脾性。他让大家惊动一场,自己却装得若无其.t>事。别人忙作一团,他还装模作样地问人家忙乱什么。学生时代就是这样。”
说起来,哥哥康雄确实有这个毛病。他绝非一个利己主义者。或许由于战后自家经济情况急转直下,而受到了沉重的精神打击之故吧,他不像田代幸彦那样游手好闲,作一个逍遥汉。因而,哪怕是和朋友们一起游玩,有时也会突发奇想,自己率先行动起来。但是,当大伙对它产生兴趣、热衷起来时,发起者本人却已冰凉下来。
哥哥本人也感到这种个性有点孤独可悲。不过,他自忖没有资格和大家一样寻欢作乐,这便给年轻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乎,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像个哲学家一般,与周围的人落落寡合。
但是,唯独此次,由纪子才由衷感到,假如真是那样,该有多好。但愿哥哥别卷入此次凶案的漩涡之中。……
“不过,由纪子,说是看见玛丽的母亲站在那里,可是当真……?”
田代幸彦在黑暗中,紧跟由纪子向前走着。说话的口气表明,他并未信服。
“嗯,那倒是真的。你就别怀疑了,田代哥。”
“怎么?”
“一开始,我就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阿姨的面容,和阿姐很像呐。”
“她们是母女俩嘛。不过,从某种角度上看来,伯母倒更漂亮些嘞。”
“啊?有这种事?……”
“哎呀,真的。伯母是个典型的日本式美人嘛,充分体现出娴静、温柔的特点。……在这一点上,玛丽就显得洋里洋气了。论说嘛,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阿姐日语说得很流利呀。在人家外国人家里,也说日语吗?”
“嗯,我们一去,就说日语呀,喔,主人冈萨雷斯本人,……就是今后把玛丽收作养女的人,此人是一个亲日派,庄园的雇工几乎全都是日本人。在移民之中,毕竟再也没有别的人种像日本人这样勤劳嘛。因此,玛丽的母亲自然要受到重用和信任了。”
“阿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个可没听说过。我只向伯母打听过一次:原籍在日本的什么地方,但她闭口不答。总是悲悲切切的。可是,由纪子,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口无底井,还有什么名堂吗?”
由纪子本有几分踌躇,不过,转而一想都是些尽人皆知的事,也没有什么理由要躲躲闪闪的。于是,便简明扼要地讲述了23年前那一案件的始末。她还谈到,此次来到射水镇这位玛丽的母亲君江夫人,很像被视为该案罪犯的朋子姑姑,这便是今晚出事的原因。听了之后,就连这位逍遥汉田代幸彦也吓得胆战心惊。
“噢?那末说,今晚的事件背后,还有着这么错综复杂的伏笔吗?”
怪不得,今晚的宴会上,飘荡着一种极不协调的空气。……田代幸彦这才开始感到,这个射水小镇目前正滚动着一股异样的暗流。
“那末,田代哥,你有何高见?你看玛丽姐的母亲这位夫人,像不像一个有这种阴暗历史的人呢?”
“这个……这个,我刚才也说了。尽管伯母总是悲悲切切的,但是,绝对不像。”田代幸彦略带沉思地说,不过,旋即又恢复争强好胜的天性,“不过,这末一来,由纪子,假如竟是事实,那百万富翁玛丽不就成你们兄妹俩的表姐妹了吗?那可就飞黄腾达了。”
“田代哥,现在可不是说这种俏皮话的时候呀!”
一听田代幸彦有意逗乐,少年老成的由纪子便在黑暗中气乎乎地制止道。
“请原谅,原谅我。”田代幸彦一缩脖子,“不过,此事如不慎重考虑,可会引起麻烦的呀。”
话虽如此,但要让头脑简单的田代幸彦来剖析这种错综复杂的案件,却是毫无指望的。田代幸彦虽有此种自知之明,但又感到颇有点神秘好奇。于是,此后他便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而后,不就——
留在玛丽客厅里的人们,一听到田代幸彦和由纪子带来的噩耗,自然是大惊失色。
“什、什么?我爹被人杀害了?”
从惊慌忙乱的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女人嗓音,旋即跳出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是阿都之母峰子。
“嗬,大婶,你也来了?”
由纪子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嗔目凝视面色煞白的峰子。由纪子青春年少,所以多愁善感,她本能地憎恨苦命姑姑的情敌峰子。
“嗯,嗯,我来了。”也许是少女由纪子的敌意引起了条件反射吧,峰子用她那拖泥带水的惯有腔调说,“今晚,本打算不来的。可是,突然一阵心血来潮,不能不来呀。家里有一个年轻姑娘,可真大意不得,说不定那里就有狼哩。”
“狼?”
由纪子明白,那是讥讽哥哥康雄的,不由得脱口问了一声。
“嗯,嗯,是呀。因为,人世上想要捕捉年轻姑娘的豺狼,成群结队嘛。尤其是在穷人堆里……”
由纪子正想舌剑唇枪地回敬峰子,却见峰子的丈夫慎一郎已在一边忍无可忍地厉声喝斥:
“峰子!”
阿都站在慎一郎的身后,她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然而,峰子闻声反倒火起来。
“不,请您保持缄默吧。我在这里听说,刚才,康雄和阿都不知到哪里去躲了好大一会儿。况且,这个妮子……”峰子十分厌恶地指着由纪子说道,“这个早熟的妮子,还给她俩牵线搭桥,净干好事哩!您也得当心点,要不就成人们的笑料话柄了。”
峰子越说越火,阿都在一旁急得直想哭一场。
“妈妈!您也太过分了!爷爷都去世了,您还这、这样……”
“田代君,矢部老人遇害是真的吗?”
镇长立花老人在一旁长吁短叹着。
“嗯,是真的。啊,河野老师,,请火速准备担架等物,大家还在钟乳洞内等着哩。……另外,还要请人去通知医生和警察署……”
话未落音,便有人奔向堂屋,玉造家的堂屋里装有一架电话 。于是乎,继由纪子与峰子一番口角之后,客厅内又笼罩了骚动的气氛。
田代幸彦虽然不擅长动脑子思考问题,但是,凡涉及体力工作,在座的就谁也比不上他了,他让女仆找来两根结实坚固的晒衣杆,河野朝子又从楼上拿来一条大毯子,由纪子和阿都也都插手帮忙,一副担架很快便扎成了。
人们全都慌了手脚。田代幸彦和由纪子轮番受到人们多如雨点的询问。不过,由纪子并不夸夸其谈。田代幸彦呢,已经得知此案背后隐藏着一股错综复杂的暗流,所以,他此刻也少有地谨慎起来。
“详情嘛,请问金田一先生和神崎署长吧。光逼问由纪子,可太难为她了。”
田代幸彦缄起口来,他无意多嘴多舌。
客厅里,笼罩着充满不安与恐怖的沉默,一种窒息般的紧迫感憋在人们的心头。慎一郎为了不破坏这种沉默,便蹑手蹑脚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并不时刺探性地打量田代幸彦和由纪子的神色。
峰子目露凶光,满脸惹人生厌的神情,凝视着帮忙扎担架的阿都,突然有所发现似地环顾四周。
“别的不说,康雄究竟到哪去了?这里闹翻了天,他都不管,躲到哪里、干什么去了?”
峰子的尖声高叫,对于没有它就已笼罩在恐惧不安之中的沉默人群来说,其效果不亚于投下一颗重磅的恐怖炸弹。在场的人,无不吓得瑟瑟发抖。其中,由纪子和阿都的胆战心惊更是格外明显。
由纪子刚才就惦着这件事;阿都呢,也知道康雄进钟乳洞了。……
“由纪子,你哥怎么了?你哥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峰子的声音比刚才火气更大,那腔调分明不容对方分辩。
“不,我不知道哥哥到哪儿去了……”
由纪子的声音小得宛如蚊子鸣叫,而且,还微微打颤。阿都在她旁边,也是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她俯着身,埋头把毛毯往杆子上捆扎,生怕人们发现自己。她的手指也有点微微发抖。
“你不会不知道吧!莫非康雄也在洞里?而且,他康雄……”
峰子声音刻毒地说犹未了,突然从阳台上传来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
“是在说康雄的坏话吗?康雄和我在一起来着。……”
人们惊讶地回头一看,被康雄搀扶着从阳台上走进来的,乃是康雄兄妹的祖母乙奈。
乙奈如今是玉造家族事实上的当权者,刚才就已进入了人们的话题之中,她今年已是七旬高龄了。同龄人木卫精神矍铄,青春活力不衰。相反,乙奈却因战乱以来,家中连遭不幸而备受摧残,身体健康严重受损。乙奈紧抓着康雄的肩膀,才能勉强举步。她清瘦、干瘪,犹如泄气的气球,布满了皱纹。不过,她的意志坚强刚毅,与其肉体的虚弱迥然不同。作为玉造家族的一员,她的气魄胆识,至今仍然受到高度赞赏。她那目不转睛怒视峰子的双眸里,熠熠闪烁着毫无畏惧、大义凛然的斗志,便是一个明证。
第十七章 一往情深
“哟,老寿星,哎呀呀,您比我相像的精神多了99lib?……”
立花镇长开口了,他想调剂一下当场的不融洽气氛。但是,乙奈却理也不理。
“那边,不是矢部家的媳妇阿峰吗?”
遇上如此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就连峰子这样的人,照样也要被直呼其名。
峰子毕竟也有点冒火,但是,在对方那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下,行将出口的话却也冻结在了嗓眼里。
果然名不虚传。乙奈的肉体固然消瘦羸弱,但是,无论她那满头白如银丝的秀发,还是因为瘦弱而显得益发尖利的鼻隆,却都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和自豪。
“阿峰,你好像一连声地在叫康雄的名字,怎么,你找他有事吗?”
“不,呵,没什么事……”
峰子惧于对方的威严,心里有点怵。但是,这却更加激起了她的仇恨,她将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乙奈,扯开天生的尖声高腔说道:
“大婶,您还蒙在鼓里。我爹被人杀了,听说是死在钟乳洞里的呀,就在二十三年前英二遇害的钟乳洞里……”
“这个嘛,我知道。”乙奈以一种与她的年龄颇不相称的强硬语调,打断峰子的话头,“就因为知道了,我才来这里的。新藏去借用电话,告诉我的。那末,阿峰,你以为是康雄干的吗?”
“不,那倒不是……”峰子面有惧色,但是,很快又不甘示弱地以锐利的目光回敬对方,“不过,我想,在出了这种事的时候,有关人员总应该说明一下,在发生杀人案件时,自己在什么地方……这点常识,恐怕大婶您也知道。”
峰子总算恢复了镇静,又像往日那样装模作样、拉腔拖调了。乙奈目光炯炯..地用眼角扫了一下,由康雄照料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落座,这大概就是一种威严吧。这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婆,看上去就仿佛凛凛然压倒一切似地,十分惹眼。
“阿峰,你刚才说的康雄,”乙奈扑闪着鹰隼一般的目光,“这孩子在家里呐,和我在一起的。……本来,这孩子就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这一点,他和多嘴多舌的由纪子正好相反……就这样吧,由纪子,你在干什么呢?”
“啊,奶奶,我在扎担架呐。”
由纪子被奶奶说成多嘴多舌,嘴巴微微噘起,但她还是怀着对最高权威的恭敬作了回答。
“担架……?”
乙奈有点纳闷。
“是要去抬矢部爷爷的尸体吧,奶奶。”
康雄在一边殷勤恭敬地作了解释。
担架已经草草扎成,只待警察到场了。
“哦?是吗?木卫大兄弟被人害死了嘛。”乙奈闭起眼睛,似在回忆什么,旋而又睁大了双眼、目光炯炯地,“不过阿峰,刚才我已说过了,康雄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面。不过,嗨,人家请客,盛情难却呀。再加上,那个田代说他一定要见见女主人玛丽,康雄也就露露.面,略尽人情。过后,马上就回堂屋了。直到现在,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的。你听清楚了没有?”
峰子正要还口,一窝蜂地跑过来一群医生和警察。
他们从田代幸彦和由纪子口中,简单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那末,我们头儿……呢?”
“署长在钟乳洞里,看守着尸体呐。”
“哦,是吗?那末,谁来领路呢?听说是个地下迷宫,像八幡的密林一样……”
商议决定,此次进洞由康雄带路、慎一郎当然一路同行。这时,乙奈却说出一句神仙难猜的话:她本人也要去。
“奶奶,不,不,您完全不必去……?”
康雄连忙劝阻。但是,乙奈仿佛就是坚强意志的化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我要去。我和木卫大兄弟,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嘛。临终,怎么能不去告个别?……可是,我又不便到矢部家里去。”乙奈乜眼瞧着峰子,仿佛在说:只要有你这样的女人……“有这么些个棒小伙子,就我一个老婆子,大家轮换着背,也会背到的。”
又一次爆出冷门:对于乙奈的合理要求,最先表示赞同的,竟是阿都的父亲慎一郎。
“明白了,老人家,那就劳驾您去看看家父吧。”不知怎地,慎一郎的嗓眼里有点热辣辣的,“康雄侄,你我两个,轮换着背你奶奶吧。”
“好吧,大叔。”
此刻,完全被丈夫置之不顾的峰子满腔怒火。然而,她却也不便拚死反对。
“谢谢你,阿慎侄儿,”乙奈高兴地合上荷包一样的嘴,“那就由你先背我吧。康雄,到钟乳洞你再换你叔。”
矢部家族的一员,将要背着玉造家族的主宰上路了。……对于射水镇的居民来说,这是一件万万难以相信的事。然而,他们绝不相信的事,却偏偏发生在眼前。慎一郎欣然地背着乙奈,乙奈便也满脸喜悦地伏靠在他的背上。
就这样,在立花镇长和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这支古怪的队伍启程、进洞抬运木卫的尸体去了。
事后,听在场的人……大概是一名刑警透露的吧,已成一具僵尸的木卫同乙奈相见的情景,实在让人永生难忘。
当乙奈从康雄背上一下地,便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木卫的遗体旁边。
神崎署长了解横亘在矢部家族和玉造家族之间的深仇大恨,他还当是乙奈要去伤害木卫的遗体,忙要拉她。
然而,却有人从一旁按住了署长的手,那是慎一郎。是他和康雄轮换着把乙奈背进洞里来的。
“您别拉,老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慎一郎的声音低得像被人捂住了似的,但是,却满含着炽热的情感。连署长也为之感动,便住了手。
乙奈跪在木卫的枕边,借着慎一郎照射的电筒光,仔细端详着木卫的遗容。木卫睁着两眼,尚未瞑目。双眸已失去活力,只能木呆呆地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而闪亮。可是,当乙奈俯身向下俯视时,一瞬间,那双眸子竟仿佛要漾出笑意来,这大概是慎一郎拿电筒的手在发抖的缘故吧。
乙奈百看不厌地仔细端详着木卫的遗容,她的神态、她的目光,都显得一片虔诚,宛若在举行神圣的仪式。
人们屏神>?99lib?止息、提心吊胆地注视着眼前这幕生者与死者诀别的情景。
玛丽靠在坎波的胳膊上。她的面色本来就已吓得煞白,在乙奈出现的刹那之间,越发白得吓人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想要喊叫,却又尽力按捺的神情。
对于金田一耕助来说,乙奈却是初次见面的人。不过,一见由康雄背负而来,他马上便知道是谁了。
正如人们一再所说,乙奈年已老髦,干瘪多皱。然而,当她从康雄的背上下来,金田一耕助却一眼便看出:呵!此人当年肯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美人。
突然,从乙奈的鼻中,传出嘤嘤的啜泣声,人们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对这幕生死交融的诀别情景刮目相看。
乙奈两手捂面,枯瘦的手指缝隙里,扑嗽嗽滚下泪珠,在手电光的照耀下,如同珍珠在闪光。
“木卫弟呀!”乙奈低沉哀痛地喃喃着,“长期以来,两家之间争来争去,您终生怀恨于我。对于这种仇恨,我也丝毫不肯示弱。我们尝够了摧肝裂胆的痛苦、钻心彻骨的悲伤,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家’字。……”
接着,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啜泣。那是一种触及灵魂、发自肺腑的哭诉。乙奈老泪纵横,颗颗珍珠顺着指缝滚落下来。
“不过,那漫长持久的痛苦、悲伤已经完全完结了。您对我的仇恨,也请忘却吧。并且,请您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在地下长眠。我不久也就要去追寻您了。”
而后,又是一阵使人心碎的抽泣。好久好久,乙奈才恢复了平静,轻轻地拭去泪珠。
“阿慎侄儿。”
“嗯,大婶……”
慎一郎嗓眼发堵,一种巨大的感动震颤了他的心灵。不,震颤心灵的不仅仅是慎一郎自己。在场的每一个人,同样都被那种无比庄严的气氛深深打动了。
“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木卫弟……不,你爸爸这双眼睛,我想亲手把它合上……”
“大婶,……请吧,……老爷子肯定会含笑九泉的。”
慎一郎紧咬的牙缝里,流露出轻声的啜泣。
“谢谢啦,阿慎侄儿。”
老人用干瘪、尖细的手指,万般疼爱地将自己昔日的心上人的眼皮合上了。……
早年就居住本镇的人们,了解这件事。
青年时期,木卫和乙奈深深热恋着。然而,乙奈是玉造家族的独生女儿,木卫是矢部家族的顶门长子。木卫曾经打定主意,要作乙奈的丈夫,哪怕放弃矢部家族的继承权。并且,还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然而,木卫正在心中自我盘算之时,乙奈突然另赘他婿了。
横亘在矢部家族与玉造家族之间的纷纷扰扰,便自此而始。
第十八章 古林彻三
傍晚曾一度停歇的阵雨,又唰唰地打着屋檐,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而且,它以不属于阵雨之列,倒有点淫雨连绵了。
人们为了避开雨花的飞溅,便慌忙去关闭那法兰西式大窗的玻璃窗扇。
大概是随着湿度增加、气温也有所升高吧。不关窗,玉造家配楼的客厅本已就笼罩在沉闷凝重的气氛之中了。当玻璃大窗呯然关上以后,由于闷热和抽烟,竟变得使人有如被扼咽喉、喘气艰难了。
家庭教师河野朝子坐立不安地说:
“由纪子,天色已经很晚,又下着雨,是不是该请诸位回家了……?”
“这个……”
由纪子有点迟疑不决。
“不,这怕不行吧,河野老师。”
镇长立花老人在一旁接腔了,他刚才就感到大伤脑筋了。
单单是矢部老人遇害一事,对于这个宁静的湖滨小镇来说,就已算得上神武以来的一桩大事了。刚才就已针锋相对的玉造一家与矢部家的主妇峰子那十分尖锐的感情纠葛,使这位老于世故的老镇长也险些要撒手不管了。
但是,话虽如此,不应该就这么草草散席这一点,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唔,再等一等吧。等神崎署长回来再说……他也许还有话要说呐。”
镇长话未落音,峰子就在一旁用她那惯有的拖泥带水的腔调说:
“我要留在这里哟,直到弄清是谁杀了我爹为止。阿都你也得留在这里。”
这个倒还漂亮、但是并不招人喜欢的女人,在生理上本就很少得到丈夫的满足,中年妇女的歇斯底里,更使她的性情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没有一个人打算离开。
木卫和君江的纠葛,射水镇上已经家喻户晓。唯其如此,人们对于木卫这种悴然惨死,无不怀着极大的好奇。
人们一经镇定下来,便七嘴八舌地对田代幸彦和由纪子两个人询问开来。
假如在以往,田代幸彦对此自会洋洋得意地大讲一通。然而,在得知此案背后有一股潜藏二十几年的暗流之后,他再也不敢信口开河了。于是,对人们的问题作出回答的任务势必就落在由纪子的肩上。
“哦。那末,矢部老人遇害时,玛丽小姐同由纪子小姐、金田一先生在一起喽?”
听完由纪子的话,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不知何故露出坦然放心的样子。
“嗯,是的,河野老师。我们俩,我和金田一先生,去追矢部爷爷,快要到无底井时,遇到了迷路后从对面走回来的玛丽姐和坎波先生。我们在那里谈话的当儿,就听到了矢部爷爷的喊声。”
“嗯……后来呢?你说听见矢部老人和一个女人发生了争吵,是吧?”
“嗯,是呀。所以,这里的阿姨……”
“胡、胡扯!会、会有这种事?”
“怎么?河野老师。假如矢部老人和一个女人说话,那就只有你那位夫人了。……”
立花镇长问得合情合理。
“唔,这个……倒也是,不过……”
“倒也是,不过……”河野女士避开立花镇长那咄咄逼人的怀疑目光,“那末心地善良的人,怎么会干这种吓人的事……”
她紧咬嘴唇,就此闭口不语。
“由纪子小姐,那末说,那位夫人不知下落喽?”
“嗯,大家找了又找,但是,到处都不见踪影。所以,我才说会不会又跳进那口井里去了呢?……”
这时,在客厅的一角,响起一阵“嘿嘿嘿”的尖笑声。人们吃惊地扭头一看,不用说,那是峰子。
“无底井、无底井,多么方便的无底井呀!二十三年前,那时就是这样。而且,这一次又是……嗬、嗬、嗬,立花镇长,可别上她的当哟。”
“妈妈!”
阿都在一旁劝阻自己不讲礼貌的母亲。这时,在阳台外面的雨中,隐约传来了人们的脚步声,在神崎署长和金田一耕助的带领下,一行人湿淋淋地回来了。
峰子一见丈夫的身影,便隔着阳台朝外面看。
“她爹,咱爹……呢?”
“已经麻烦警察直接送回家里了。家里还有文藏在,不碍事的,你快回去,做好守灵的准备。”
“啊,那,也还不行呀。”
“唔?”
慎一郎紧咬嘴唇,成了个乀字形。他们夫妇之间,就是这么冷言冷语的。
“那末、您……呢?”
“遵照神崎署长的命令,我还得再在这里留一会儿呐。”
“康雄和玉造大婶……呢?”
“玉造大婶回堂屋去了,康雄马上就会到这里来的。”
“啊,那末,我……”
峰子犹豫了一下。这时,她看到,在玛丽、坎波和尼古拉神父身后,古林彻三被警察扭着手臂走过来。
“啊,古林兄弟!”她条件反射地大声问,“您怎么到这儿了……?”
“古林兄弟嘛,”慎一郎用一种唾弃的腔调说道,“在钟乳洞里乱窜,被人抓住了。他是得做出应有的解释才行。”
“哎呀,”峰子刺探性地看着古林彻三的脸神而后又扭头对阿都说,“阿都,你先回家,做好给你爷爷守灵的准备。妈妈在这里再留一会儿。不论谁说什么,在弄清杀害我爹的凶手以前,我决不离开这里。”
峰子斩钉截铁地说完,做出一副死也不动地方地样子。
署长神崎拉住立花镇长,低声地讲述着情况。
“原来如此。那末说,在我们进钟乳洞以后,谁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喽?”
“唔。这我担保。大家都聚在一起,在谈论这里的夫人和矢部老人的事呐。”
“呵,谢谢。那就是说,调查范围缩小了。那末,古林君,”神崎署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扭头对着脸上长疤的古林彻三说,“先问一下你吧。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到钟乳洞内去乱窜呢?”
古林彻三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疑。一身落魄失意的服装、再加上脸颊的旧伤疤,使得人们的印象更加恶劣。
难怪人们都感到心里发疼而悄悄后退。
古林彻三翻着白眼扫视大家之后,声音低沉、精神忧郁地慢慢说道:
“诸位对我生疑,这也难怪。不过,我想,只要诸位了解了我的身份,自然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进钟乳洞的理由了。我和这位慎一郎,是远表兄弟。追溯起来,家母本人和今晚故世的木卫表舅是表兄妹。这且不说吧。23年前,发生那个案件时,我在矢部府上做客。不仅如此,在钟乳洞内首先发现英二表弟尸体的人,就是在下。由于这种缘故,那一案件对我来说,印象颇深。喏、慎一郎老表,对吧?”
古林彻三扭头一看,似要征求慎一郎的赞同。然而,慎一郎却未表示赞同,保持着沉默。
古林彻三生气地咬起了下嘴唇,不过,很快便自嘲地一笑,断断续续地接着讲下去:
“事后不久,我便去了满洲。在那里,也算是功成圆满,结了婚,也生了孩子。可是,这一场战争呀,把一切的一切,全都踢腾光了。空空如也,一干二净,别说家产无存,连老婆孩子都丢掉了。并且,诸位也看到了,我就这么落魄失意地回到了祖国,却又无家可归,这才来投奔木卫表舅。昨晚,见过了木卫表舅和慎一郎老表,总算勉强安顿下来。这些情况,问一下在场的慎一郎老表,就知道了。”
慎一郎依然沉默不语。峰子在一旁插嘴了。
“这个情况,我也了解。”
“谢谢您,阿峰嫂。”古林彻三对峰子微微一礼,“说起来,我在来此地的途中,还在火车上见到过那边那一位,……听说是金田一先生。而且,凑巧又提到了23年前的案件,再加上,下车后,在来矢部家的路上,又遇见一个连神仙也会吃惊的人。”
古林彻三凝望玛丽。
“后来一问,听说那人是一个自称鲇川君江的夫人。可是,在我眼里,无论怎么看,她也只能是23年前投身无底井中……不,人们信以为投井的玉造朋子。”
玛丽默默地听着。她身边有保镖般的坎波陪着。稍远处,尼古拉神父面有难色地搔着头发。
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见康雄和由纪子并排坐在那里。
古林彻三继续说道:
“对我来说,这件事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并且,听说矢部表舅也和我怀有同样的疑问,使我越发为强烈的好奇心所动。因此,今晚,在矢部表舅、慎一郎表兄、还有阿峰表嫂离家以后,我终于产生了进钟乳洞的念头。那个尚未搞清的无底井变得如何了?……不由得一阵心血来潮。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诚然,古林彻三的话,大体上合情合理,有头有尾。虽然在钟乳洞内窜来窜去,也未必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神崎署长提出来问题,“那末,你为什么一见到我们、掉头就跑呢?在钟乳洞里拐弯的地方见到的,不是你吗?”
“当然是呀……”古林彻三加重了语气,“那还不是因为,嗐,我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见人嘛。再怎么说,我这副模样也……”
古林彻99lib.三看看自己的衣服,一阵苦笑。
“原来如此。那末,你打算从教堂方面的洞口逃走吗?”
“对,对。”
“你在路上没有遇见人吗?譬如,昨天你在教堂前边遇见过的女人……?”
“没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古林彻三再次加重语气,“我只是经过无底井,钻进了通往教堂方向的钟 4e73." >乳洞……哎呀,我做梦也想不到,从那里竟会走到教堂方向。……反正,我钻进那个洞里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人骂人的声音。现在看来,那可能是矢部表舅和诸位正在追查的可疑女人。我听到声音之后,大吃一惊,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就被这个人抓住了。”
古林彻三指了指尼古拉神父。
金田一耕助正想对这一情况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响处,一个刑警飞跑进来。
“署长,我们发现这件东西,它挂在无底井半腰的石头上。”
展开一看,人们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件黑衣,下摆很长,既像夜礼服,又类似丧服。不言而喻,它似乎是玛丽的母亲穿的衣服。
“小姐,这,莫不是令堂的……?”
玛丽拿在手上,端详衣服料子,她的手指竟像怕烫似的瑟瑟发抖。
“哦,这个……河野老师,很像我妈妈的衣服呀。”
“嗯,我看也像……”
河野朝子铁青的嘴唇、痉挛般地哆嗦起来。
“那末,夫人又跳进那口井里了?”
神崎署长迷惑不解地用手指搔着颇为罗曼蒂克的头发。突然,大厅一角爆发出炸裂般的怪笑声。
是峰子。
“拉倒吧,拉倒吧,别再演戏了。……有人投井时,还要先脱去衣服的吗?我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峰子把她那因为歇斯底里大发作而抖颤的手指向尼古拉神父,“那个女人逃到教堂里去了。并且,神父已把她藏了起来。二十三年前就是这样。那个女人逃进教堂里,被当时的怕乌尔神父藏了起来,怕乌尔神父回国时,带着她离开日本的。我爹时常这么说的。今晚的事,也都是她们串通一起干的。”
峰子嘴里说着,手还发疯般地挨个指着玛丽、康雄、由纪子、坎波,最后是尼古拉神父。
第十九章 宫田文藏
金田一耕助一筹莫展了。
矢部木卫的葬礼,已于前天结束。那位特地将金田一耕助聘来此地的矢部木卫,盍然长逝,连葬礼也已成为过去。时至今日,他金田一耕助还能够在射水镇住到什么时候呢?……
对此,慎一郎表过态:
“请您尽管长住下去,直到查清杀害家父的罪犯……”
妻子峰子又连讽带刺地对慎一郎的话作了补充:
“可真是这样呀。在查清那个可恶的朋子的下落以前,您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然而,金田一耕助却也知道,对于聘请自己来此,慎一郎本来就极不赞成,而峰子的话里话外,又总是连讽带刺。
又逗留了两三天之后,金田一耕助发现:事实上左右这个家庭的,似乎既不是慎一郎,也不是峰子,而是峰子的胞兄宫田文藏。
宫田文藏其人,穿和服必系硬带、穿西服必打领带,是一个一年到头衣冠楚楚的人。他固然少言寡语,但却真是一个办事得体的人。
金田一耕助最初当然以为,此人可能自有家室,只是在矢部家中帮忙的。然而,后来才得知,此人也是从国外回来的,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住在矢部家中,形同苟延残喘。
宫田文藏深得已故木卫老人的信任。慎一郎一遇世俗事务,就显得近乎白痴,矢部家族的万贯家业,岂能让他管理。说起来,木卫已届垂暮之年,自然需要一个足以信赖的管家式人物,宫田文藏正是其最佳人选。
战后,根据国家的最高法令,农田得到了解放。玉造家族一类地主,受其打击,一蹶不振,顷刻破落。而矢部家族却拥有大片山林,山林则不属于解放对象。而且,矢部家族的自有山林中,还开采出大量属于此地特有的铁平石。这种铁平石作为建筑材料,在战后颇受人们青睐。
战后,矢部家族和玉造家族的经济实力所以会出现天壤之别,其原因就在于此。
玉造家族原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在占有的农田数量方面,矢部家族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于是,木卫老人渐渐扩大起山林,并在山林里开采起铁平石来。
换句话说,矢部家族不仅拥有出产铁平石的山林,而且拥有矿物和设施,可以开采并运进城市。战前,此类事对一个拥地千顷的地主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战后时代一变,却使木卫老人一跃成为镇上威风凛凛的头号富户。
既然经营着如此事业,自然也就需要能力卓著的经营人员。慎一郎缺乏此种素质,填补此缺的,便是战后方由南洋回国的宫田文藏。
宫田文藏曾经在马尼拉经营过专做南洋买卖的贸易公司,并且还大获成功。对他来说,管理一个乡村铁平石矿场,大概不费吹灰之力。他深得木卫的信任,下属也对其反映甚佳。
宫田文藏在此地安身伊始,周围的人就纷纷前来提亲说媒。然而,不知是没有称心如意的对象呢,还是习惯了单身汉的逍遥自在,宫田文藏总也不肯应允。他每天忙忙碌碌,四处奔波,竟仿佛工作比起娶妻来更为重要似的。故而,镇上的人们弄不清他的心思。娶上个好妻子,盖一所好房子,成家立业美美满满过日子该有多好!人们对宫田文藏的性情难以理解。
然而,宫田文藏本人却对人们的议论置若罔闻。矢部家里分给他一所贮藏室一般的小房子,他亲自动手,经过改造,住得倒还蛮舒适的。他生性正经八百,绝不在射水镇上花天酒地。不过,却似乎常常到湖对岸的镇上游逛。虽然风闻那边似乎有他相好的女人,但是,木卫老人从他的功绩着眼,对那么点芝麻小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在这位宫田文藏身上,还发现一点,就是他十分疼爱阿都。据说阿都很像自己回国时死在马尼拉的女儿,所以,文藏对这位甥女爱若掌上明珠。以至人们认为,其所以迟迟不肯再娶,其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娶妻另过,要离开阿都,他割舍不下。
然而,世人并不单单对别人良言相劝,不,不,相反,倒总是对他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尤其,对于一个青云直上的人物……
一帮心术不端的人,对于宫田文藏那种令人费解的生活方式,背地里做出了这样居心叵测的臆断:
宫田老兄是在蓄谋霸占矢部家族的产业吧。眼下,矢部老人已死,只剩下了慎一郎和自己的妹妹。那位慎一郎老兄哩,却是一个书呆子,只知道死肯书本,对管理家业一窍不通。骗住他、夺取矢部家业,易如反掌。所以,才笼络阿都,作为先期准备的吧。……
所谓众口难防,就是如此。
却说,矢部家族那位主宰者悴然暴亡。慎一郎对产业、对家务,果然是一窍不通。如今,宫田文藏这个人物在矢部家族中所占的份量,已成了一种 65e0." >无形的巨大威胁,笼罩在人们的头顶。实际上,假如慎一郎不和这位内兄商量,连出殡这一区区小事,他也办不成。……?
不过,这位宫田文藏对于金田一耕助,倒也寄予厚望。
“不必多虑,先请您长期留下,抓到杀害亲家老人的凶手。那些土包子警察,能破个什么案子?必得先生亲手抓获凶手。……”
当时,在射水镇已经无人不知:同一信州地区的犬神家族,因骨肉相残、争夺遗产而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连续凶杀案,金田一耕助曾在该案的侦破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管内心作何打算,宫田文藏的话里,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诚意。故而,金田一耕助固然谈不上欣然应允,但是,他却也无意就这么不了了之地返回东京。
假如仅仅是23年前那桩悬案,倒也可作罢论。然而,此次却是在他金田一耕助的鼻子尖下发生凶杀案的。他的自尊心和斗争心不允许他就这么厚着脸皮返回东京。
此外,还有一个理由使金田一耕助乐意逗留其家,那就是惹人爱怜的阿都姑娘。
当金田一耕助看到阿都处于性情不合的父母之间,总是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起码也要在这里呆到案子了结。
在祖父木卫健在期间,她是父母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如今,那位祖父已然魂归西天,父母之间会不会发生某种不幸的冲突呢?……
看来,阿都十分担心这一点。
还有一点,阿都似乎对目前逗留在此的古林彻三这个人难以信任。会不会由于这个人再引起什么麻烦来呢?
虽说都是从海外回国的,敏感的阿都却感到宫田文藏和这个古林彻三的气质迥然不同。当宫田文藏前来探亲时,也是失去了妻儿财产,一无所有,失意落魄。这一点,与古林彻三的情况并无两样。
然而,却和宫田文藏投亲时的印象截然相反。古林彻三的样子,为什么让人产生一种暗淡、阴森的感觉呢?仅仅是由于他脸上有着惹眼的伤疤和他来后便发生了案件的缘故吗?
宫田文藏同病相怜,对古林彻三热情、宽厚。似乎打算将其安排在铁平石矿场的某个职位上。不过,宫田文藏表面上所显示的热情,果真出自内心吗?阿都总感到,舅舅文藏不是也感到古林彻三这个人颇为可疑吗?……
对于年纪尚幼的阿都来说,似乎正是因为父亲有着遁世主义想法,才使得她往往要诸事操心。
“是吗?既然大家都这么讲,我就厚着脸皮,再在府上打扰几天吧。”
那是殡仪结束后的次日晚上。金田一耕助一方面接受全家挽留,一方面也想向大家重新表示:他现在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此时此刻,按照日本人的习惯,家丑不可外扬。目前,尽量不触及此案,方才合乎礼节。但是,那样一来,我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为了尽快了结此案,对于大家不愿意涉及的一些问题,也要接触一下。这一点,诸位想必也能体谅吧。”
金田一耕助一番开场白,男人们一个个都还未及答话,峰子却照例装腔作势、捏声弄嗓地抢先表态了。
“那当然,理应如此。先生,请不必客气,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吧。”
慎一郎有点失望。宫田文藏也只是点点头,轻轻地拢着头发。古林彻三那一双眼睛,不知怎地总使人联想到狡猾的狐狸。阿都默不作声,两眼望着自己的膝盖。
第二十章 同床异梦
“那末,我就先从夫人问起了……”金田一耕助转过身去,“上次……就是府上老人去世那天晚上,您讲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吧。23年前,案件发生后,朋子这个女人并未投身无底井中,而是逃进教堂,被该教堂当时的怕乌尔神父藏匿起来,在他回国时,一起离开了日本。……”
“对,对,我是这么说过。”
峰子目光锐利地看着丈夫,又用她絮叨成癖的语调斩钉截铁地作了肯定的回答。
“不过,您这么说,可有什么根据吗?”
“要说根据嘛,可不大好说。不过,总还是有的,第一件就死朋子……姑娘留下的、那封奇怪的遗书,——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犹如蝴蝶虽死,来年又会翩翩复苏一般。——话里有话呀。……”
“对,对。这一点,前些天,我也听已故老人讲过,此外呢……?”
“此外嘛,我爹……前几天去世的,一开头就对朋子姑娘之死,十分怀疑。不过,当时人们认为,钟乳洞口只有我们家后面和玉造家后边这两个。而且,自从朋子姑娘跑进洞内以后,那两个洞口双方都严加看管着。所以,既然没有从洞里逃走的迹象,我爹也就将信将疑:也许朋子姑娘真地投井死了?可是,后来,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99lib.教堂的洞口……”
“请等一下,发现那个洞口,是什么时候的事?”
“英二出事以后,过来一年多点吧。”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将视线从峰子脸上移开,.99lib?越过峰子,投向院子方向。并且,就那末茫然若失地望着院外。后来,才将视线收回,投向峰子。
“原来如此,此外呢……”
“当时,那个教堂里有位神父,叫怕乌尔,十分喜欢朋子姑娘。可是,那位怕乌尔神父本人,却在朋子姑娘失踪十多天以后,突然回国了。”
“那根本不是突然回国。人家任期届满,不是事先就确定要回国的吗?”
“嗯,事情倒和您说的一样。可是……”峰子依然拖着盛气凌人的腔调,念念叨叨地说,“时间上太巧合了……所以,我爹总是懊悔地说:肯定是神父回国时,将朋子姑娘藏在行李里了。”
“该案发生在夫人嫁到府上以前,是吧?夫人当时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问题,显然触痛了峰子的要害,只见她的眉宇间霎时闪过一道青白的暗光。
“唔,从那个、那个时候起,我已经到这个家里了。不过,还不是媳妇,只是矢部家里一个累赘。”
为了缓和峰子那自嘲似的话语,哥哥文藏在一旁插话了。
“嗨,那段时间的情况,就由我来介绍吧。”
宫田文藏今晚穿一件有点透明的漂白汗衫,黑色的皱绸和服,上系一条硬带,手里缓缓摇着一柄白扇。刚从南洋回国那时候,他晒得黝黑黝黑,在信州住了这些年,完全褪了色,皮肤白白生生的。他显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
在处世方面总显得缺乏信心的慎一郎以及老有点惊恐不安的古林彻三等人看来,宫田文藏的仪态也好,口才也好,都显得老成持重。年龄看起来也比慎一郎大个四、五岁,如此看来,也难怪他会受到木卫老人的信赖了。再说,他还仪表不凡。
“当时,我们宫田家已完全破落,弄得山穷水尽。并且,双亲又相继亡故。于是,我横下了决心。我是宫田家顶立门户的长子,当时已经成了家,在那种地方苟延残喘,可成不了什么气候。要想重振宫田家族,已经根本无望,干脆渡海到菲律宾去、重打鼓另开张吧……正巧,当时,有一个朋友在那边大为发迹,我决定去求他帮忙。幸而,妻子也十分赞成。她说,要去就趁早,等有了孩子就不好办了。说起来,倒是妻子更积极呐。于是,我就和老人……前几天过世的老人商量这件事。”
宫田文藏讲到此处,喝了口冰凉的酽茶,润润嗓子,又淡泊地谈下去:
“说起来,在座的慎一郎弟和峰子原是自幼订的婚。据说是,我们兄妹的先父,在亲家老人年轻时,曾经助过一臂之力……。嗨,太琐碎了bbr>.吧。在这一点上,亲家老人很重义气,要娶峰子做自己掌门儿子的媳妇,以报昔日的恩情。峰子当时正好上女中四年级。所以,当我来商量去菲律宾的事时,老人也沉吟再三,最后,听说我妻子也支持,就同意了,并且提出,既然这样,就把峰子接过来吧。由于这种缘故,把峰子托在这里后,我们夫妇俩,便去菲律宾了。那个案子发生在第二年的夏天,所以嘛,峰子当时已作为矢部家的未婚儿媳,寄住在这里了。我记得,那是峰子上女中五年级的时候吧?”
“嗯。”
峰子委屈得脸颊痉挛,面色铁青,但却照旧以自己惯有的口吻,作了明确回答。
原来如此。那末,当时,峰子所受的心灵创伤大概很深,并且,至今还留有尾巴。大概,正是这一点,才使这个女人变成了固执己见、心术不正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说,您当时不在此地喽?”
“嗯,我在马尼拉听到了消息,由于不了解详细情况,所以,十分震惊。次年,叫我回来参加峰子的婚礼时,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毕竟慎一郎就坐在身边,宫田文藏有所顾忌,末尾的语气便有点含含糊糊了。
“古林先生当时在此地喽?”
“唔,”古林彻三偷偷瞟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这一点,那天晚上已经说过,当年,每到暑假我总要到这里打扰的。先生从文藏兄的话里也会听出来,去世的表舅,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而且,又生性疼爱青年人。……”
“不过,”思忖片刻之后,金田一耕助转向慎一郎,“您的看法呢?您认为君江夫人和朋子姑娘会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过……”突如其来一问,慎一郎有点惊慌失措,“不。不过,由于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君江夫人……因为,人家总是关在房间里,不肯轻易出门呀。”
“可是,古林弟断定,那个女人准是朋子姑娘无疑。”
一如既往,峰子的口吻念念叨叨地,总想压住丈夫。
对了。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倒也知道。当古林彻三在教堂前边看见君江时,他的脸色简直就像遇见幽灵一般。……
然而,那位君江夫人的情况又如何呢?
自从她在钟乳洞中、无底井旁销声匿迹之后,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然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第二十一章 钟楼黑影
射水镇上,如今闹翻了天。
矢部木卫之死,已成过去。而目前留住在射水镇上的巴西咖啡大王养女之母,却下落不明。此事,不单成为射水镇人的话题,而且,在整个日本列岛都引起了巨大反响。
由于这一事件,位于信州深山的湖滨小镇射水,已经名震全国,这种说法并不言过其实。
钟乳洞内,自然已经过了多次调查,连那口无底井也未放过。
金田一耕助也参加了调查。不过,他心里明白,要查清那个井底,是绝不可能的。
他明白,当地人所说那口井连通地狱,绝非夸张。长逾百尺的绳索前端吊着重锤,放进井里,还挨不到底。究竟它有多深,是在难以估计。
就这样,君江的失踪,成了个谜。已经五天过去了。警方最近又召集了镇里的青年团员,宣称要真刀实枪彻底查清钟乳洞。
在这种骚动不安的气氛之中,玛丽的态度和举动,才真让人不可思议哩。固然她有时也悲悲切切地,早上起床时,只见两眼哭得红肿。可是,却不知她是否担心母亲的下落。
“妈妈总会回来的。妈妈是个虔信宗教的人,神灵会保佑她的。”
无论对谁,她总是这么说。除此之外,任你再问什么,她也不愿意讲。而且,她并不显得格外惊慌。
对此,由纪子也颇为诧异,有一次,她还对金田一耕助诉说过:
“金田一先生,您说说看,在外国长大的人,母女关系就那么淡薄吗?我真不理解阿姐的心情。”
然而,在场的田代幸彦却立即反驳:
“没那一回事。由纪子,我应聘去巴西时,曾在冈萨雷斯府上打扰过,从未见过像她们母女感情那末深挚的,有一句话,叫做如影随形,玛丽和伯母总是相依相伴,从不片刻分离的。”
“是吗?”由纪子满脸颇不信服的神情,“可是,就算那样吧,她也该雇几个人,去找一找自己的妈妈呀。……她并不是缺钱的人嘛。”
“玛丽会不会在怀疑自己的母亲?”
“可是,那样一来,就太怪了。”
“怪什么?”
“因为阿姐的母亲和木卫爷爷根本沾不上边嘛,对爷爷不会有丝毫冤仇的。假如有……”说着,由纪子噤口了。她本想说,假如有,那末玛丽之母,正像木卫所怀疑的,不就是朋子姑姑了吗?“金田一先生,您对这件 4e8b." >事,有何……?”
“哎呀,我还完全 662f." >是一张白纸哩。首先,我连此案有关人员的性情,都还不清楚呐。”
金田一耕助为难地搔着雀巢般的蓬蓬乱发说。
“真怪呀!这么..说,玛丽的性情全变了。在巴西时,她和我十分要好。可是,我这次来,却觉得她有点躲避、躲避着我……”
田代幸彦愤愤不平地说着,由纪子乜眼瞪了他一下。
“喔、嗬、嗬,真可怜。要我说,活该,活该田代哥生气!”
由纪子说完,便拂袖而去。
事后,金田一耕助向康雄打听。
“后来,令祖母怎么样?”
“嗯,……”康雄似乎不想谈及此事,他扭脸避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声音低微,话语含糊地说,“没什么。……”
对此,金田一耕助并未打算硬逼下去。
前几天晚上在钟乳洞内发生的事,的确给人印象深刻。那大概算得上一对长期反目的仇侣,释然和解的精彩场面。然而,作为一个孙子,得悉自己祖母的心上竟然长期深藏着自己祖父以外的男人形象,无疑十分难受。金田一耕助也是懂得同情别人的。
过后不久,金田一耕助便离开了玉造家,蓦地心血来潮,他想去会会尼古拉神父。
单身的尼古拉神父,住在教堂的一间厢房里。上次玛丽设宴时曾去帮忙的女人阿作,每天前来为他打扫房间和做饭。这个乡镇教堂,除了尼古拉神父和一个打钟老汉以外,别无他人。
那位尼古拉神父一见金田一耕助,便猛地伸出大手,握住了他的手。
“嘔!金田一先生,你来得太好了。我真伤脑筋呀。”
尼古拉神父将金田一耕助拉进自己的住室,圆圆的娃娃型面孔阴沉着,仿佛真地伤着脑筋。
“您在伤脑筋?”
“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我感到太不可思议了。对了,阿作,阿作!”
尼古拉神父跑腔走调地呼唤阿作。阿作擦着湿手,从厨房走进住室。这位阿作的脸上,也呈现着颇不寻常的神色。
“阿作,把昨晚的事,对金田一先生讲一讲吧,是你先发现的嘛。”
“嗯,那件事可以讲吗?”
“可以,可以。金田一先生,请你原谅。先生,千万帮我解开这个谜团。阿作,讲吧。”
“嗯,那末……”阿作战兢兢地、不过,看来毕竟想讲,“金田一先生,昨晚,真地出了件怪事哪。”
“怪事?”
“是这样……”
阿作结结巴巴地讲出这样一件事来:
昨天,阿作又来这里帮忙。当她收拾完毕离开教堂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钟了。
阿作离开教堂,走了一段路。无意之中扭头一看,一下子竟吓得不禁直抽冷气。她看见一个人影,正在高耸于教堂屋顶的钟楼上面移动着。
“一开始,我想,大概是打钟老头。可是,咋看也不像。我心里直纳闷儿:这种时候,谁会在那种地方呢?先说打钟老头呢,他刚才出去办事了;再说神父吧,又刚刚和我道过别的呀……”
“唔,唔,后来……呢?”
“后来,我也有点害怕起来,寻思着回去告诉神父。正巧这时候,月亮从对面山后升起来了。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多么……”
阿作屏住呼吸,两眼滴溜溜直转,活脱是自己受了惊吓的样子,她表演得实在卖力。
“多么……什么来着?”
“哎呀,那就是那位……”
“那位……?”
“嗯,那位玛丽小姐的母亲……”
金田一耕助不禁一惊。
“玛丽的母亲?目前下落不明的……?”
“嗯。”
“而且,警察署还在全力查找的那位吗?”
“嗯,是呀。”
“那末,你怎么办的?”
“我没有一点办法。赶忙跑回来,告诉了神父。神父也很吃惊,跑出屋子,去查看钟楼了。”
金田一耕助扭头问尼古拉神父:
“那末,神父,您也看到那位鲇川君江夫人的身影了吗?”
“不,那……”尼古拉神父用手指搔搔鬓角,“可讲不清楚。面纱遮着脸呢,……不过,那身装束的人,除非玛丽的母亲。”
据说,神父当即便上了钟楼。阿作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然而,上钟楼有两个楼梯,教堂里面一个,教堂后面一个,神父从里面的楼梯上去时,让阿作在后面的楼梯下守着。此事交给阿作,有点强人所难。阿作紧缠着尼古拉神父,也从里面的楼梯上去了。
当两个人好不容易爬上钟楼时,自然不会见到那个怪影。
神父和阿作在钟楼上四下张望,因为,他们以为不会跑出太远,肯定还在教堂附近。可是,这时,阿作却看到了怪影逃走的背影。
“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金田一先生,你猜朝哪个方向逃走的?”
听了尼古拉神父意味深长的问话,金田一耕助蓦地想起一事:
“啊?那、那末,是朝那个钟乳洞里……?”
“是呀。金田一先生,我看到了她的背影。于是,就对神父讲了。”
“我看到时,那个怪影正要钻进钟乳洞里。”
尼古拉神父双唇紧闭,一双棕色眼珠直盯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阿作神色不安地揪着身上的围裙。
“后来呢,神父,你把它报告给警察署了……?”
“没有。”神父为难地抚摸着浑圆的下巴,“我让阿作守口藏书网如瓶。这种事容易传开,真伤脑筋。矢部夫人说我藏匿了玛丽的妈妈,我被追查了个够,这事再一传开,我又要蒙受怀疑。嗨,真伤脑筋呀!不过,我百思不解。玛丽的妈妈是不会在这里的。昨晚的人影,究竟是谁呢?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尼古拉神父的脸上,现出一种实在无法掩饰的为难神情。
然而,既然如此,尼古拉神父为什么却又如此明确地一口咬定君江不会在此地呢?
第二十二章 玛丽之谜
“另外,金田一先生,”尼古拉神父打发阿作出去以后,颇有点一筹莫展的神情,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脚步一停,猛地转身向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我想问一件事。”
“好哇。”
“矢部家的祖父被杀时,玛丽真地和你在一起吗?”
“嗯,这个……”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神父,“她确实和我在一起的呀。可是,这有什么……?”
金田一耕助定睛打量对方。
这么说,此人当时也非常关心这一点。莫非尼古拉神父有某种根据怀疑玛丽?
“玛丽小姐和坎波君、由纪子小姐和我,我们四个人正站着谈话时,听到了矢部老人满腔愤怒的叫骂声。”
“并且,听说里面还夹杂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嗯,对,听到一个女人的哀叫。”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所以说,假如她是玛丽之母……”
尼古拉神父沉吟片刻之后,张惶地说:
“啊,是、是吗?”
说完,便闭上嘴不再作声了。
外国人的想法,日本人本来就很难理解。而尼古拉神父此刻的言谈举止,却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神父会不会并不怀疑玛丽之母,而怀疑玛丽本人呢?然而,假如如此,又是为什么呢?
“老实讲,我今天是来了解玛丽小姐母亲的情况的,听说,她常到教堂里来?”
“嗯,对,时常来。因为,我曾受到过冈萨雷斯先生之托嘛。”
“唔?”金田一耕助不禁又一次打量对方,“那末,您认识冈萨雷斯先生吗?”
“不,并不直接认识。这次见到玛丽,也还是第一次。”
“这么说……?”
“教堂承蒙厚赠。至于玛丽一行访日,冈萨雷斯先生也曾来过信。玉造家,就是我联系的。”
这一点,对金田一耕助来说,因系初次听到,使他不能不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惊肉跳。
“冒昧一问,冈萨雷斯先生对教会捐助,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秋季。”
“在那以前,和冈萨雷斯先生有过什么交往……吗?”
“不,从无来往。所以,意外地收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大笔捐助,吃了一惊。我询问过巴西大使馆,听说是位巴西百万富翁,这才放了心。”
冈萨雷斯先生又是为着什么想到给异国他邦,而且,又是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无名教堂捐款呢?头一点,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教堂的呢?……
金田一耕助那莫名的心惊肉跳,益发强烈了。
“是吗?原来是这种关系呀,这我还一无所知哩。”金田一耕助看着对方,“那末,您或者认识怕乌尔99lib?神父吧?”
“唔,以前在本教堂的……”尼古拉神父正面迎接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名字,听说过。不过,没见过面。不是一代人嘛。”
尼古拉神父晶亮的棕黄色眼睛,直盯盯地对视着金田一耕助,恰如在传递某种暗示。不过,金田一耕助却领悟不透它暗示着什么。
“另外……”金田一耕助变换了话题,“那天晚上,就是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晚上呀。”
“唔。”
“您在钟乳洞里捉住了那个古林彻三,对吧?”
“对,我捉住过。”
“您能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谈一谈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神父棕色的双眸凝望着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头发。
“不,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譬如说,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该人的?此外,当时,该人是什么态度?我想了解得详细一点……”
“噢,是吗?那末……”尼古拉神父眼里的诧异神色虽然并未消失,不过,他却按着金田一耕助提出的要求,眉色飞舞地谈开了,“当晚,我接到了玛丽的邀请。可是,黄昏时分,有人告诉我一个教友病了。我去看望病人,耽误了赴约时间。于是,我想到,走钟乳洞内的路要比平常走的路更快,就决定走洞内了。”
“哦,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断他,“那末,您常常穿过钟乳洞去拜访玛丽小姐和她的母亲吗?”
“嗯,对。玛丽也穿过钟乳洞,来教堂了两三次。”
“啊?什么?”金田一耕助看着尼古拉神父,眼睛瞪得险些要迸裂开来,“那末,玛丽小姐也知道钟乳洞中的路径吗?”
尼古拉神父默默点头肯定。
“这,玛丽没有讲吗?”
“不,不,这我不大了解。不过,玛丽小姐怎么知道钟乳洞中的路径呢?”
“是我教的呀。玛丽特别喜欢钟乳洞。因此,我领她进去过两、三次。玛丽全都记熟了,河野朝子老师也很熟悉。”
“那末,玛丽小姐的母亲……呢?”
尼古拉神父沉吟片刻之后,说:
“大概知道吧..?既然玛丽知道……”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被莫名的疑团,弄得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当晚……矢部木卫遇害的当晚,玛丽并没有讲这一点。不,不,不单没有讲,反而摆出一副根本不知道的样子,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过,……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又转出了新的念头。
假如玛丽之母君江其人,真如木卫老人所怀疑的,就是当年的朋子,那末,她当然会通晓钟乳洞的地理情况。假如那样,玛丽就丝毫不必请教尼古拉神父了,她可以直接问自己的母亲嘛。
对于这一点,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对尼古拉神父作了试探。不过,玛丽看来全靠神父才了解到钟乳洞的地理情况。这么看来,玛丽之母君江其人,不就又不是朋子了吗?
金田一耕助匆匆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哎呀,失礼了。那末,请您还谈古林彻三当晚的情况吧。”
“噢,对。那末……”尼古拉神父重又谈起那天晚上的情况来,“我由教堂后山的洞口,进了钟乳洞。不用说,我带着手电筒。过了不大工夫,我就到了无底井稍靠教堂这边的地方。于是,就碰上了那家伙。”
“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断他,“当时,那个人是想躲避呢,还是未躲之前就被您发现了?”
尼古拉神父惊奇地重新..打量起金田一耕助来。突然,他将头一歪。
“这么说来……”他皱着眉头,伸着孩子般的手抚摸着圆圆的脸蛋,“是有点怪味。那家伙如果想躲,是能够躲起来的。我打着手电,那家伙在被我看到以前,肯定会发现我的。那地方笔直一条路嘛。”
“是嘛。后来呢……”
“直到走近身边,我还没有发现那家伙。我刚一发觉,那家伙就把我手中的电筒打掉了。手电一灭,四周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之中捉住了他。他挣扎着要跑,朝我的手腕咬了一口。我大叫起来,于是,不一会儿,署长就过来了。田代也过来了。于是,三个人一齐捉住了那个家伙。”
“那末说……”金田一耕助似要理清思绪,只见他缓缓地搔着蓬蓬乱发,“那个古林彻三如果躲过您的视线,换句话说,他只要藏在什么地方,想让过您,就不会让不过喽?”
“啊……”尼古拉神父紧皱眉头,“不过,那条路直通通的,根本没有岔道可以藏人呀。”
“洞宽,就是说洞的宽度如何?两个人不能擦身而过吗?”
“不,洞很宽,有五米左右。所以……”尼古拉神父又为难地皱起眉头,“那家伙如果贴着洞壁,或许能躲过我的视线。然而……”
“然而……?”
“我发现时,他就站在我的正对面。并且打落了电筒。实在奇怪,怎么一回事呢?”
看来,尼古拉神父现在才开始感到古林彻三当时的举动可疑,他连连.
重复着: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呢?
随后,金田一耕助又察看了钟楼洞口,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昨晚,出现的黑衣女人,不管其是不是玛丽之母,反正并未留下可资证明的物品。
第二十三章 乱麻一团
金田一耕助完全坠入了十里云雾。
昨晚出现在教堂钟楼上面的人影,是否玛丽之母,暂且搁过不提。但是,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此次事件,似乎是23年前那桩旧案拖出的一条尾巴。而在23年前的案件中,该教堂不是曾扮演过某种重要角色吗?就是说,如同木卫老人所疑,康雄及由纪子的姑姑,那位朋子姑娘,不是伪装投井,而通过当时尚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潜入教堂,被怕乌尔神父所救的吗?
此外,她是否自称玛丽之母,又重返故乡的呢?金田一耕助也曾一度作此考虑。然而,虽说如此,昨晚出现在钟楼上这件事,却有点离奇古怪。假如她腹饥找食,出现在厨房,倒还容易理解。可是,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却都强调并无此种迹象。
尽管如此,假如昨晚出现在钟楼上的果真是玛丽之母,那末,自那天以后,她是如何生存的呢?玛丽周围,警方自然布下了严密的监视网,无论玛丽、河野朝子,还是坎波,都别想蒙混过去、和君江取得联系。假如有此迹象,警方当即便会知道。
再说,对于尼古拉神父而言,纯属素昧平生的冈萨雷斯先生,却从远在天边的巴西,给这个异国他乡的无名教堂捐助巨款,也是耐人寻味的。联想到这一点,似也可以认为君江其人毕竟还是当年的朋子。然而,此人为什么却不亲自将钟乳洞的迷宫告诉玛丽呢?自己尽管知道,却又害怕重温当年的恶梦,因而,才对玛丽隐瞒情况的呢,或者,她果真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另一个人?
说金田一耕助陷入了迷人泥潭,就是指他目前遇到了君江其人是否当年的朋子这团乱麻。
案发后第六天的下午,金田一耕助前去拜会射水镇警察署,神崎署长也陷进了死胡同。
“金田一先生,我总觉得,那个君江肯定仍旧藏在钟乳洞里。”
“找不到其他线索吗?”
“毫无线索。车站方面,当晚便作了紧急布置。但是,并没有半点乘坐火车离开本镇的迹象。尽管如此,自那天起,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君江本人的踪影。”
不,并非没有。眼下,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就看到了相似的身影。不过,此事却不便在这里说穿,因为他对神父起誓要守口如瓶的。
“虽然如此,假如仍然藏在钟乳洞内,食品等又是如何解决的?有迹象表明从玉造家那个洞口送点东西……吗?”
“没有,根本没有,我们严密监视着那个洞口哪。”
“可是,洞口并不单那一个呀。矢部家那边有一个,教堂后面还有一个……”
“不,矢部家的洞口万无一失。”
“为什么?假如君江本人就是朋子,对于慎一郎来说,她就是昔日的恋人呀,岂不多方救助?”
“咳!正因为如此,矢部家那边才万无一失嘛。那边有他的妻子阿峰呀,那个阿峰监视丈夫,可比警察还严哩。”
“噢,那倒也是。不过,教堂那边的洞口呢?”
“喔,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转着眼珠,“我想,粮食会不会并非事后才送、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放在那个钟乳洞里……”
“您是说……?”
“嗨,先生那 5929." >天晚上也出席鲇川家的宴会了,这一点自然明白。事后再回顾一下那个宴会的前前后后,就会感到,那一切还不都是为着诱骗木卫老人进钟乳洞才表演的吗?先生不这样看吗?”
经人一提,金田一耕助倒也颇有同感。尽管是否打从一开始,就做了如此策划,这一点尚属疑问,不过,从结果看来,倒确实如同神崎署长所说。
“但是,却又为的是什么呢?为了一报当年自己受辱之仇吗?”
“喔,哎呀,动机倒还没有弄清。不过,有一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母女俩来射水镇,并不是到日本以后偶然光顾,而是早在去年就做了周密计划的。”
署长给金田一耕助讲了冈萨雷斯先生给教堂寄款一事。此事,他听尼古拉神父讲过,业已知晓。
“可是,署长,关于那位鲇川玛丽姑娘,你查问过东京了吧?嗨,我也在报上看到过,恐怕不会假,大概当真是咖啡大王的养女。”
“哦,这一点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来日本时客轮上的乘客名单,清清楚楚地写着她们母女俩的名字。因此,此案十分棘手。……搞不好,就会引起国际纠纷,那样一来,会对在该国的日本人不利哪。”
神崎署长恨恨地皱起了眉头。
在金田一耕助看来,玛丽的态度表明,她显然已考虑了这一点。国籍属于外国,而且,身份又是一个外国百万富翁的养女。——玛丽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作为防护警方进攻的盾牌。因此,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她是一个不可等闲视之的姑娘。
“不过,署长,假设玛丽之母藏身洞内,并且,假设洞内又贮存有足够的食品,那么,母女俩今后将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那当然是要等待我们的监视松懈啦。大概她们连化装逃跑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事实上,那天晚上她穿的衣服,就已从井里找到了嘛。所以,我断定她是打算等我们放松监视后,就出洞,逃离本镇。”
“可是,署长,假使如此,岂不是已经出洞了吗?”
“是呀,金田一先生,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至今还没有这方面的迹象。我刚才已经说过,车站已严密监视着。再说,这种乡间小镇,又和东京一类大城市不同,有了生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嘛。”
假如前天晚上阿作和尼古拉神父所目击的钟楼怪影,真是玛丽之母,那末,金田一耕助也就不能不同意神崎署长的说法:该人还躲在此镇某个地方。
“另外,署长,你打算什么时候搜查钟乳洞呢?”
“哎呀,这个嘛,我也正想和你联系呐。明天就要采取行动了。县警察总部将增援大批干警,镇上的青年团和消防队也决定派人参加。金田一先生,届时务请……”
“好,知道了。请千万算上我一个。”
不久以后,金田一耕助便离开警察署,前往玉造家的配楼、拜访玛丽去了。
玛丽坐在牌桌前,一个人无聊地摆弄着扑克牌,独自玩着。一见到金田一耕助,她喜盈盈地笑脸相迎。
“金田一先生,后来又听到家母的消息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没有。再说,我已彻底解脱了……”
金田一耕助有意信口胡云,仿佛真地甩手不干了,装出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在玛丽让给他的安乐椅上坐下来。
“哎呀,瞧您说的……我听田代幸彦讲过先生好多情况。大概先生对于此案的真相,已经了如指掌了吧?”
玛丽的神色似乎在摸底,她打量着金田一耕助,显得颇为调皮地笑着,让人感觉到她那笑容含着有恃无恐的挑战。
“可不那末顺利哟,尤其遇到小姐这样精明强干的人。”
“啊唷,先生,此话怎讲?”
“嗯?怎讲?随小姐理解吧。”
>99lib.“您这么讲,是一种逼我着急的战术哟。”
“小姐可不是爱着急的女性。”
“啊唷,真厉害。您看我像那种无情的女人?”
“友情无情我可不知道,……怎么,玛丽小姐,后来您又得到令堂的消息了吗?”
玛丽眯缝着两眼、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似乎还在摸对方的底。继而,她又神秘地一笑。
“玉造家的人们,说我对自己的母亲过于冷淡,对我很不满意。不过,我确实并不担心母亲。母亲比我精明得多,肯定能自己照料好自己的。”
“可是,不是说令堂患有夜游症吗?”
金田一耕助这一奚落,使玛丽顿觉被击中了要害,一阵吃惊。但是,转瞬之间,她便放声大笑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所以对自己的母亲坦然放心,正因为此嘛。……”
“小姐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母亲呀,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自在地发作起梦游症的。”
玛丽再次放声大笑。
金田一耕助眯缝起眼睛,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玛丽,俄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据说,从明天起,就要对钟乳洞进行大搜查了。”
“先生,请原谅。”玛丽这才收住了笑,“不过,先生讲的情况,我了解。河野老师已在镇上听人说了。”
玛丽十分沉着。
“噢,是嘛?”金田一耕助有点泄气地问,“我说,玛丽小姐,您打算在此地住到什么时候?”
“嗯。”玛丽歪着头,“必须住到此案了结那一天。”
“不过,假如案子搁浅呢……?”
“我不相信会那样。”
“小姐把日本警察的能力估计得那末高吗?”
“不,那倒不是。”
“那是……?”
“我坚信金田一先生的才干呀。”
金田一耕助又望望玛丽,看看是不是又受到了捉弄。但是,玛丽粉脸紧绷,对自己既不像揶揄,也不像嘲笑。应该说,玛丽的双眸倒是满含着纯真的感情,望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蓦然感到一阵激动。
“哎呀,多谢了。”
金田一耕助轻轻一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这就要走吗?连杯茶也没倒……”
“不,不了。啊,对了,另外,玛丽小姐,”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您这两天见过神父或者阿作吗?”
“没有。阿作嘛,从出事那天以后,再没见过;神父嘛,前天倒是见过……”
“啊,那末,嗨,神父让我守口如瓶呐。不过,我只悄悄告诉您一个人:前天晚上9点钟左右……”金田一耕助故作神秘地四下看看,“听说,有一个煞似令堂的身影曾出现在教堂的钟楼上嘞。”
霎时间,玛丽变得目瞪口呆。她>.望着金田一耕助,突然,两颊绯红,旋即紧拧眉头。
“金田一先生,”玛丽一脸极力辩驳的神情,跑近两、三步来,“这是什么意思?您的话……”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阿作和神父两个人说,在前天晚上9点钟左右,看到教堂的钟楼上站着个人影,穿着和令堂一模一样。当然啦,面目并没看清……”
玛丽目光犀利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仿佛要将他望穿。
“后来呐,那个人影怎样了?两个人就那末眼睁睁放过去了?”
玛丽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颤抖。
“不,听说她两个当然上钟楼啦。不过,上钟楼有两个楼梯,里面和外面各有一个……两个人是从里面的楼梯上去的。这当儿,那个煞似令堂的身影,似乎就从外面的楼梯下去了。尼古拉神父和阿作由钟楼上向下一看,只见一个背影跑进钟乳洞里了。”
玛丽依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继而,轻轻一礼,扭过脸去。
“先生,谢谢您了。”
金田一耕助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种神秘的微笑,隐隐地在玛丽脸上漾开来。
第二十四章 石窟搜查
县警察总部派出大队警察赶到射水,和该镇青年团及消防队一起对钟乳洞进行大规模搜查,是在玛丽之母君江失踪以后的第七天。
搜索队决定兵分三路,从钟乳洞的三个洞口进洞,而至为关键的却首推玉造家后面的洞口。因而,由该洞口进入的,纯系正牌警察,由神崎署长担任现场指挥。由于不好避开玉造家的人,所以,康雄和田代幸彦参加了这支队伍。
搜索队一行人,全都拿到了钟乳洞地图。不过,说是地图,却并不完善。它只是迄今查明部分的简图,而地图上尚未标明的地方,却蜿蜒曲折、还有地下迷宫。所以,听到这些情况,从外地赶来的警察们,便都不无毛骨悚然之感。
不言而喻,警察们一个个全副武装,青年团员和消防队员们,也各自拿着棍棒或刑杖。徒手的只有康雄和田代幸彦两个人。不过,带有武器的人也都受到了训戒:绝对不许可粗暴行事。
下午一点,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集合在玉造家后院,听神崎署长重又作了一通行动前训话以后,便劲头十足地进洞了。走在队前的,不用说是康雄和田代幸彦。
向来爱瞧热闹的由纪子和同伴,特意结伙到..洞口观察搜索队员们鱼贯而入。而玛丽却既未出迎,也不送行。
由纪子一帮人相跟着回到堂屋去,只听到配楼里传出钢琴定调的声音。一听声音,由纪子赛璐珞宽边眼镜下的两眼便闪出了怒 5149." >光,并轻轻地咬住了下唇。年幼的由.99lib?纪子感到愤懑的是:镇上已闹成这个样子,她不明白玛丽怎么还有心思悠然自得地弹琴。
自从案件发生以后,由纪子又一次对这位过于妖娆的房客起了戒心。
“阿康,你认为搜查这个山洞,就能找到玛丽的母亲吗?”
“唉。”
康雄无精打采地回答。
他们俩,都穿着一身登山服,手里只拿了个电筒。和那天夜晚不同,由于今天搜洞是经过充分准备的,所以,手电筒也是人手一只。
“幸彦,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此次搜洞,一场徒劳。”
“为什么……呢?”
“因为,其后已过了7天,一个柔弱女子,岂能如此长久地藏在洞中?”
“那你说,玛丽小姐的母亲会怎么样呢?果真会投井吗?”
“哪里呢!”田代幸彦冷冷一笑,“关于这一点矢部夫人不是说得很透彻吗?”
“透彻?”
“当时,你没在场吗?有谁投井,还要脱去衣服呢?哈、哈、哈,说得太精辟了。所以,当时就已准备好了化装的西服,换装以后,早已出洞,现在该是躲在东京的旅馆或者别的地方哪。”
“那末,据你看,玛丽小姐的母亲当真是凶手吗?”
“不,那和这完全是两码事。因为,这位伯母做不出此等残忍的事。”
“可是,按你说的,玛丽小姐的母亲又为什么要化装逃跑呢?”
康雄带着一种争吵的口气。
“哎呀,这可说不清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不便再逗留下去了?”
“假如有这种情况,当初不来不就好了?”
康雄的语气越发激烈、凶狠了。田代幸彦惊愕地回头看看他。
“怎么,你在生气?”
“不,没什么……”康雄突然胆怯起来,“我并没有生气。”
康雄好容易回过神来。这时,身后传来神崎署长的声音。
“玉造老弟,你怎么看待?你也和田代老弟一样,认为此次搜查徒劳无功吗?”
“哎呀。”
康雄虽然含糊其辞,却还有点直打冷战。
他心里明白警察会从后面跟上来,所以,一开始他们悄声议论,但是,说着说着便兴奋起来,不知不觉地声音就提高了。康雄此刻再次回想起连自己也被人以一种怀疑目光相看的事来。
“玉造老弟,你的看法如何?”
“哎呀,我基本上也和田代幸彦看法一致……”
“和田代老弟看法一致?你也认为那位鲇川君江不在这个洞中……吗?”
“唔。……”
“可是,你有什么根据呢?”
“不,并没有什么根据……还是田代幸彦说的,我也觉得一个女人,不可能在洞里停留七天嘛……”
“就这一点理由吗?”
“嗯,那当然。”
康雄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然而,他的口气却显得软弱乏力。
“上次听你说,你尾随玛丽的母亲进洞,中途丢失目标,所以,又返身出洞了,是吧?”
“嗯……”
康雄的回答,依然软弱乏力。
“这一点,我想不通。前面又悬崖峭壁,有无底深井,还有人迹未到的深渊,你怎么能对一个女人误入此境袖手旁观?”
“真对不起。”
“我看,这不是一句对不起所能解决的吧?”神崎署长固然话语温和,然而,他那腔调里的怀疑和责难,却使康雄刻骨铭心,“据玛丽小姐讲,她母亲的梦游症经常发作。并且,你亲眼目睹玛丽的母亲步履飘忽,如同驾云一般。一个女人,在那种不安定的状态下深入洞中,你为何不加拦阻呢?……不,即使在拦阻之前已经丢失了目标,你却为什么不立即向我们报告呢?”
这一下,康雄连一声道歉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走路。
田代幸彦回过头去,想看看康雄是何神情,但是,在黑黝黝的洞窟中,却看不真切。总不能将手电光直射到人家脸上呀。
“阿康,当时,玛丽的母亲拿手电或者灯了吗?”
“没有。我只是凭着脚步声追赶的。而她的脚步声却突然地消失了……”
“可是在前面,路开始岔成两段的地方?”
“呀,是不是呢?总之,洞里一片漆黑,看不清呀。”
“不过,那里留下了崭新的火柴杆哪。”
“那末,大概是那里吧。”
康雄带答不理地冷冷回了一句。
“喂,玉造老弟。”
神崎署长正要二次发问。就在这时,嘁嘁喳喳、闹闹嚷嚷地跟着后面的青年团员和消防队员中,突然有人惊叫起来。三个人都听到了惊叫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大家已经来到了蝙蝠洞。
大群大群的蝙蝠,因为众人进洞而发疯般地在洞顶盘旋翻飞。其中,也有胆大妄为的,又像上次那样,飞扑下来,想要扑灭灯光。不过,今天清一色全是手电,靠蝙蝠的翅膀是扑不灭的。
搜索队员们好奇地一齐把手电光射向洞顶,这光亮无疑加倍刺激了蝙蝠的神经。一时间,它们便像撒芝麻一般,在洞顶狂飞乱旋起来。
“喂,都别孩子气啦!”神崎署长一声断喝,“快,向前走!前面地形复杂,就要进入迷宫了,大家都当心点。”
搜索队又前进了。
“另外,喂,玉造老弟,”神崎署长又一次发问了,“我们心中有数,你和本案……也就是杀害矢部老人一案没有关系。有确凿的人证证明,那天晚上,当我们……包括矢部老人在内的一行人进入此洞时,你已经回到堂屋去了。因此,凡涉及这件杀人案的事,我们就决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不过,你是不是隐瞒了某些情况呢?像你这样有胆量只身一人尾随玛丽之母追进洞去的人,为什么却没有捉住她呢?……假如说其步履像梦游症患者一样,那末,我想就不会太快。纵然她疾走如飞,我想一个男子汉,两只大脚板,也不会追不上的……”
神崎署长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等待康雄回答。然而,康雄却只报以固执的沉默。
神崎署长恨恨地咂了咂嘴。
“反正,你了解一些情况。固然与凶杀案并无直接关系,你却了解一些与玛丽之母有关的情况。我们很想了解这些情况的内容……”
然而,神崎署长却不得不遗憾地暂时中断这次谈话。这是因为,他们不仅正巧来到两岔路口,而且,又与由矢部家的方向进洞的第二支队汇合了。
第二十五章 幽洞哀嚎
在此,我们且把表针倒拨回去,介绍一下经由位于矢部家背后那个洞口进洞的第二支队吧。
不言而喻,第二支队也由增援射水的警察、和镇上的青年团员、外加上消防队员等组成,指挥员是一名姓江藤的警部补。由于矢部家族也不容忽视,便由一家之主慎一郎,外加妻兄宫田文藏以及古林彻三参加了搜洞。慎一郎和文藏心里都不大情愿,但是,又恐怕得罪镇上的人们,便在峰子那照例不误、絮絮叨叨地催促下,勉勉强强地参加了。
金田一耕助杂在这一行中,自然不言而喻。搜索队员们一个个服装整齐,唯独金田一耕助却是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裤,显得十分惹眼。
可怜阿都因受此案惊吓,卧床不起。只有峰子自己把众人送到洞口。
“有劳诸位了。”
峰子对众人寒暄道,照例是那种絮絮叨叨的腔调。
“.99lib?您也要当心哪。”
她又对慎一郎说,口气还是那末盛气凌人。
“啐,我没事儿。”
慎一郎却冷冷地顶了她一句,说完,便掉头跟在队伍后面,进了钟乳洞。其后是宫田文藏和古林彻三,最末尾是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由这条路进洞,还是第一次,所以,对于周围的景物感到处处新奇。
这支队伍同样是人手一只手电筒,所以,威风凛凛,和上次大不相同。不过,比起洞外那金光四射的七月骄阳,加之又联想到那一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案,笼罩在阴森黑暗之中的洞内空气,真有点冰冷彻骨。
“古林先生。”
钻过一个十分狭窄、类似隧道的洞窟,金田一耕助轻松地直起身子,招呼随后而来的古林彻三。
“嗳。”
“听说,是你23年前在洞中发现了英二君的尸体……”
“嗳,是我发现的。”
和在火车上见面时不同,古林彻三说话相当谨慎,同时,还变得十分警惕。
“怎么样,从当时的印象看,钟乳洞内变样了吗?”
“可说是呀,”古林彻三用手电四处照着,“没有太大的变化吧。本来,我当时也并不十分了解钟乳洞内的情况……”
“英二君死后,你又进洞看过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古林彻三提高了声音,“英二弟的葬礼一毕,我马上便赶回东京。又过了个把月光景,就到满洲去了。”
“你到了满洲以后,和矢部府上还有联系吗?”
“哎呀,这个嘛,完全不通音讯了……这一点,就我本人来讲,也有点内疚哪。”
“内疚……吗?”
“哎,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好内疚的。不过,木卫表舅太气氛了……总觉得英二弟的惨死,我也有责任……”
“你有责任……吗?”
“哎呀,说起来是这么回事。朋子……朋子姑娘的信被人发现,慎一郎君和朋子姑娘的计划暴露,慎一郎君被仆人们七手八脚关进一间房子里。出这个乱子时,我没在家。我从外面回来时,正是英二弟气得青筋暴跳、要冲进钟乳洞的时候。我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就拉住他询问情况。英二弟如此这般地匆匆讲完,随后便冲进洞里。当时,我为什么没有一块儿进洞呢……正是对这一点感到内疚呀……”
“可是,你当时绝对想不到会发生那种惨案……吧?”
“那当然。不过,如果我跟他在一起,恐怕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正因为如此,那桩惨案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痛心的事。”就在这时,稍迟一步的慎一郎和宫田文藏相跟着赶了上来,古林彻三便说,“由于这个缘故,此次落魄投亲,也无颜登门了……对慎一郎君也不好意思见面了。”
“什么事?”
由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慎一郎便插进了两个人的谈话中。
“没什么,古林先生在自责去满洲以后,完全不通音讯的事呐。”
“是呀,自那以后,就和古林君音讯不通了。前几天才刚去世的家父一直惦记着,总是问彻三咋样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是奇缘呀。你一回来,钟乳洞中马上就又发生了案件。……哎呀,这可失礼了。当然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嘛,请不必介意。”
“不,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倒霉时运感到吃惊嘛。”
尽管这时古林彻三淡淡地低下了头,但是,他那偷瞥金田一耕助的一眼却闪露出并不温和的光芒。
不知金田一耕助是否觉察到了这一点,但却显得若无其事地说:
“这事就这样吧,古林先生。”
“哎。”
“上次,木卫老人遇害那天晚上,你碰到我们就跑掉了,对吧?当时,木卫老人好吃惊哟。”
“哦……”古林彻三偷觑着金田一耕助的侧影,似乎难以猜透对方的真实用意,“是……吧。”
“你为什么逃跑呢?”
“这正如那天晚上我对神崎署长说的,我不愿意惹人大惊小怪:那般时候,为什么还在洞里乱窜呢。”
“你觉察到那群人中有木卫老人了吗?”
“那怎么会?在那种黑暗的地方……就我来讲,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愿意让他们看到。不过,表舅说什么了吗?”
“不,倒也没有……没有说话,却是满脸极度震惊的神情。”
“那可能是吧。对他来讲,这个钟乳洞印象极为深刻,然而,却在洞里发现了我这个刚才满洲回来的人嘛,哦、嗬、嗬。”
古林彻三发出一阵干哑的笑声。
金田一耕助因而弄清了一个事实:当晚在洞中遇到的人就是古林彻三。当时,金田一耕助已经对木卫老人和由纪子说过,他被神崎署长的身躯所挡,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但是,此刻却弄清了。
不过,当时老人表情中所流露的惊愕神色,仅凭古林彻三刚才那片言只语就能解释清楚吗?其中,会不会另有更深刻的含义呢?金田一耕助自然非如此考虑不可。头一件,古林彻三那末仓而皇之地调头逃跑,不也就有着很深刻的含义吗?固然,杀人凶案当时尚未发生……
金田一耕助所在的第二搜索队与神崎署长指挥的主力部队汇合,是在其后不久的事。
“哟!”
“哟!”
双方热情寒暄。
“怎么样?江藤君,你这一队?”
“第二支队未发现异常情况。”
“唔,是吗?那末,金田一先生在吗?”
“啊,我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分开第二支队的人群,走到前面。
“怎么样啊?金田一先生,关键就是前面的迷魂阵喽。这么乱哄哄、闹嚷嚷地蜂拥而上,能行吗?”
“是这话呀。”
金田一耕助照例搔着雀巢一般的蓬蓬乱发,有点不好回答。田代幸彦却在一旁插嘴了:
“那样做,是没有意义的。再往前走,钟乳洞就密如蛛网了。大家再要像金鱼游水一样,你挨我靠、成群结队,可不顶事。最好分头查找吧。”
“是啊,就按田代君说的,两、三个人一组,分头前进,也许可以哪,大家都有地图嘛。”
人们最终采纳了田代幸彦的建议。于是,大家便要各自找好伙伴,分头去搜索一个个错综复杂的洞窟。
金田一耕助和慎一郎结成一组。不久,他俩便和众人分开,进入他们所分担的洞中。
“这个洞,真让人毛骨悚然哪。……一个人,可真没有胆量进来。”
“我们小时候,出进惯了。不过,一个人进洞也有点心里发怵。”
两人默默在这个狭窄、潮湿的洞中走了许久。悬吊在洞顶的蝙蝠,不时被灯光惊飞起来,使得金田一耕助阵阵寒噤不迭。
其他人的脚步声、叫嚷声,已经全都听不到了,周围一片漆黑,一片使人汗毛倒竖的死寂。
“请问,矢部先生。”
稍顷,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嗯。”
“二十三年前,当朋子姑娘失踪以后,您很快就结婚了吗?”
“哦,不,”慎一郎稍事犹豫之后,说:“倒也不是很快。不过,终归拗不过的。这一点,那天晚上宫田哥已经讲过,我的老爷子自己在年轻时,受过宫田岳父大恩。因此,当岳父母双双去世,宫田家破落之后,便把峰子接过来,供他上了女子学校。家父为人守旧,殊重信义,认为让峰子和我成亲,是报答岳父母恩情的最好办法。然而,这分明是家父的一个失算呀。”
“失算……?”
“这个呀,金田一先生。”
“哦。”
“假如打算让一对青年男女将来结为夫妻,那就不能让他们住在一起。因为,他们会对对方的缺点了如指掌,即使相互间交流了类似爱情的感情,那也是兄妹之爱吧。头一条,过分亲昵,就会缺乏异性之间的新奇感。一旦要成夫妻时,就会觉得十分荒唐。”
慎一郎的言外之意是,因此才去接近玉造家的女儿朋子的。
“不错,也有这种情况的。”
金田一耕助只这么随声附和一声,并不穷追穷逼。两个人又默默地在黑暗的洞中朝前走去。
当然,他们俩都不仅仅是迈步走路。他们要对照地图,走进死胡同一般的洞穴之中,挨洞逐穴地查到洞底。在这个钟乳洞里,除了迷魂阵般错综复杂的路径以外,还有星罗棋布似乎钻不过去的袋状洞穴。
当探查此类洞穴时,他们总是一人进洞,一人守在洞口。
“金田一先生,”过了一会儿,慎一郎先开口了。
“嗯。”
“古林君刚才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呢?”
“撒谎……?”
由于听出慎一郎的话里有一种恼火的腔调。金田一耕助不禁回过头去看他。慎一郎的眼中燃烧着一种深感怀疑的怒火。
“矢部先生,古林先生究竟撒了什么谎?”
“是这样:我紧跟在你们背后,无意之中听到古林君自我表白的话。他说,和我家久不通信的理由是,自感有点内疚。并且,他还这样来解释自己的内疚,对吧。说什么,在英二就要冲进洞去时,他遇到了,还问了情况。说什么,内疚的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同英二一起进洞……不是吗?”
“嗯,是这么说的……”
“那是在撒谎!”
慎一郎似在发泄积郁,他的语气尖刻。
“您说的撒谎,是指哪一点……呢?”
“情况是这样的:朋子姑娘和我的计划一暴露,老爷子就勃然大怒,把我关押在西式楼房的二楼上。因为那个房间正对着山崖方向,从窗口望过去,钟乳洞口尽收眼底。我凝望洞口,柔肠寸断,恨不得破窗跳下楼去……可是,窗下有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看守着,又跳楼不得。后来,我看到英二那家伙从家里跑出来,奔向钟乳洞口。彼时彼刻,虽说英二是自己的骨肉同胞,我却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所以,我聚精会神、双目紧盯着英二的背影,英二并未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嗨,从楼房到钟乳洞口之间,偏偏一片草丛,所以,英二的身影有一瞬间消失过。不过,很快就又穿过草丛出现了。很难想象他会在眨眼之间遇见了人、还说明了情况的。英二从家里跑出来,并未遇到一个人,就一直跑进钟乳洞了。不,还不仅如此……”
大概是越说越兴奋之故吧,慎一郎的语气慷慨激昂,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
“不仅如此,英二冲进钟乳洞以后,我的视线也未曾有片刻离开过那里。一想到朋子姑娘将被英二抓获的惨状,我就心痛欲裂。然而,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却还不见英二回家。于是,老爷子大概不放心了,就把仆人们召集到后院里商量办法。这时,古林君才突然回来的。”
“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大概是从后门吧。从那个窗口,看不到后门,不过,我记得他是从那个方向走回家的。”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来,慎一郎又接着说道:
“古林君以为,这已是23年前的往事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曾在窗口看着,撒那种谎似乎也能蒙混过去。然而,对我来说,那天发生的事,就像在昨天,不,就像在眼前刚刚发生似的,留下了历历在目、惨不忍睹的记忆。”
慎一郎的话语,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他的声音中带着悲切凄楚,讲完后,便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去。
假如慎一郎的话属实,古林彻三就分明是在撒谎。可是,古林彻三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在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浮现出谈及这一问题的前后始末。古林彻三自从该案发生以后,便和矢部家久不通信了。为了对此作出解释,他才撒下如此大谎。这么看来,其久不通信,是否另有原因,而且是重要原因?如果仅仅因为懒于动笔而未通信,就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撒下如此大谎了。
“古林先生总不会是从钟乳洞里出来的吧?”
“不,那绝对不会。刚才已经说过,我的视线片刻也未离开过钟乳洞口嘛。”
“那究竟是几点钟的事呢?”
“傍晚七点左右……所以,周围已经暗下来了。不过,我可以断定,古林君不是从洞中出来的。”
“可是……”
金田一耕助正想问话的时候,洞深处突如其来地传出尖利的怒吼和哀叫……两声、三声,高高地、长长地拖着尾音,搅动了周围的空气,继而消逝在洞窟的黑暗之中。
第二十六章 古林丧生
“啊!那是什么声音?”
金田一耕助条件反射似地,将脸转向发声的方向。
“这声音怪刺耳的,简直像垂死挣扎哪……”
慎一郎一语出口,蓦然惊悸地用力摇摇头。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颇不吉利,而要把那不祥的印象驱散一般。
两个人就那末呆站在洞窟的黑暗之中谛听了好久好久。
但是,怒吼和哀叫全都声断音绝了,只余下凝固般的地下死寂。在那一瞬间,大概整个洞内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紧接而来的反应。后来,发觉那种反应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钟乳洞内的气氛这才顿然活跃起来。
此呼彼应的声音,慌乱跑动的脚步。——种种嘈杂汇成一体,回声在洞中传来传去。
“走,看看去!”
金田一耕助简短地说完,三下两下挽好裤脚,便拔腿跑开。慎一郎也跟着跑去。
“金田一先生,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嗨,我也不明白。”金田一耕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也许是小事一桩哪。有人失足碰到钟乳石啦、滑倒啦之类……”
“如果那样,就好了……”
然而,两个人凭着全身的感觉意识到,刚才的哀叫绝不如此简单。金田一耕助更感觉到,刚才的怒吼和哀叫,与木卫老人遇害时听到的怒吼和哀叫颇为相似。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它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翻腾。
不久,金田一耕助和慎一郎在三岔路口遇到了几名搜索队员。
“啊,金田一先生!刚才,是什么声音?”
康雄和田代幸彦也杂在这几个搜素队员之中,问话的是田代幸彦。
“你们,从哪条路上过来的?”
“我们、是从这边。”
田代幸彦指指左边的大洞。
一个紧系帽带的警察神情激动地补充道,大家都是从那边跑过来的,正在商量着朝金田一耕助刚走过来的路走呢,还是朝另一条路走哪。
“好啦,那末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洞啦。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方位传出来的吧。”
“对,对。真像是垂死挣扎的声音哪。”
田代幸彦的话和慎一郎一模一样。
“幸彦,说这种败兴的话!……”
康雄依旧哭丧着脸。
“哎呀,抱歉、抱歉。嗨,我只是说像那种声音嘛。”
田代幸彦正在搔头的当儿,江藤警部补和另外两、三个人也先后赶到,他们也是沿着田代幸彦他们走过的路过来的,没有一个人是从第三个洞里出来的。
从地图上看,该洞似乎通到由纪子上次讲过的地下河,在地理方面,不像大家已经查过的部分那样清楚,处处都划有含义不清的点和线。一时间,众说纷纭。
“金田一先生,不论如何,还是进去看看吧。”
江藤警部补提议。
“嗯,只好如此了。”
金田一耕助毅然卷起裤腿,捷足先登,首先入洞。这个洞的大小,仅能容纳一个人弯腰勉强通过,故而,搜索队员们也只好排成了一列纵队。
田代幸彦和康雄紧跟在金田一耕助的身后,接下来是江藤警部补。
“先生,有什么足迹吗?”
“看不到呀。田代君,这种积水洞里……”
实际上,在这个洞里,洞顶和石缝都不断向下滴水,并在坚硬的石质洞底形成了浅浅的溪流。这些水所以不会流进人们已经查过的那些洞窟,是因为此洞向着对面倾斜的缘故。这一点,人们走着走着便明白过来。道路渐渐下坡,宽度随之增加,路边有一条沟,将坚硬的石质洞底隔断。
金田一耕助为首的一行人,这才从冰冷的水中走出。
“金田一先生,脚印……呢?”
即兴侦探田代幸彦,总是念念不忘脚印。
“幸彦,不要事事依赖先生。你自己找一找看嘛。”
“好,阿康,你也帮着找。”
尽管洞底坚硬,却总算发现了两个脚印。由于搜索队大都两个人编为一组,所以,可以想象,经过此洞的可能也是搜索队的某一个组。石质地面上,有湿有干。在一个干燥的地方,清晰地留有水迹未干的两人并行脚印。
“好啦,那末,就照着这个脚印走吧。”
此次,田代幸彦和康雄走在前面。
越往前走,洞也越宽,而且,四处出现岔路。这些岔路,既有一眼望得见底的浅洞,也有看来可能连通别洞的深洞。并且,这些洞又都是地图上未曾标注的。
“哎呀,哎呀,这可真了不起哟!”
难怪田代幸彦会怪腔怪调地高声赞叹。鬼斧神工的奇伟,使人油然感到此处远比迄今所知部分更为深邃。
不过,幸而地上处处积水,两位先行者不踏积水,便迈不动脚步,所以,干处总留有脚印,这便成了很好的路标。
“田代君,恐怕快要有所发现了吧。假如刚才的叫声是从这个洞里传出的,洞就不会太深的……”
“不过,金田一先生,还得考虑上洞里的回声哪。无法散去的声波会传得很远很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不是吗?既然……”
正当田代幸彦据理力争的当儿,康雄突然“嘘”了一声,制止他的饶舌。
“呀,停一下。听,是不是水流声……?”
听了康雄的话,人们都吃惊地屏住了呼吸谛耳静听,果然,黑暗中传来“哗啦、哗啦”类似溪流的声响,似乎是缓缓流淌的水声。
“哦,由纪子上次讲的暗河,就是它吧。管它是不是,朝前走吧。脚印,瞧,脚印并没有断哪。”
道路的宽度,已经足够两个人并肩通行了。所以,康雄和田代幸彦并排走着。他们打着手电正朝前走,忽然吃惊地停下脚步。
“啊!那边躺了个人!”
两个人不谋而合地异口同声惊叫起来。
“什、什么?”
后边的人闻声全都围过来,把手电光一齐照射过去。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地下河边。
一条三米多宽、水量很大的地下河,十分从容、几乎毫无声息地从几米外流过。在十几支手电光的照射下,地下河那悄然无声的滚滚黑流呈现在人们眼前。仅此一点,就已使人们情不自禁地感到一种异样的战栗,而河边却还横躺着一具男尸,竟似要一头扎进河里一般,只能看见脊背,所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在这群一时间呆若木鸡、惊恐万状的人群中,突如其来地传出一声抽泣般的长叹。
“金、金田一先生”,慎一郎由于惊恐和慌张,他的声音变得很尖,“那、那是古、古林君……”
听了慎一郎的话,金田一耕助这才如梦方醒。他抓住立刻便要跑过去的田代幸彦的手,拉转身来,说道:
“你在这里等着。江藤警部补,请跟我走。矢部先生,你也来。”
从这里到地下河,地面已变得松软,留下两种清晰的脚印。三个人向着倒地的男尸走过去,一边留神不要毁掉鞋印。走着走着,江藤警部补的脚尖“哗啦”一声,踢到了一件东西,拾起来一看,却是一块尖端锋利、大小可手的钟乳石,锋利的尖端上沾满了湿淋淋的血迹。
“妈的!金田一先生……”
江藤警部补用手指摸了摸血迹,咬牙切齿地转身面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将视线由那块钟乳石上移开,把手电光照向倒地男尸的背部,用不着看脸,他已经知道死者是谁了。一身十分眼熟的旧西服。——正如慎一郎刚才所说,无疑是古林彻三。
尽管如此,为了慎重起见,金田一耕助还是弯下腰去,以便察看这具垂首河边的男尸面部。此时,他才发现,尸体下面流出的血已在地面上积了一大滩。
男尸确系古林彻三。金田一耕助轻轻抓起死者的手腕,不过,脉搏自然早已停止,身体已开始发凉了。大概也像木卫老人一样,一下子就被刺中了心脏。
金田一耕助一阵寒噤,他猛地一抖身子,拂拂裤角站了起来。
“江藤老兄,快找医生吧。……另外,请派人找一下神崎署长。”
江藤警部补向围在对面的队员们传达了金田一耕助的意思,当即便有二、三个人沿着原来跑回去了。
“金田一先生,古林君他……?”
“看来不行了,和令尊一样呀。”
金田一耕助用下巴一指江藤警部补手上的钟乳石。尽管慎一郎心里已猜到了八八九九,却仍脸色大变,惊惧不已。.99lib.
金田一耕助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着。
“矢部先生,请问古林先生和谁编在一个组?”
“和宫田哥一起来着……”慎一郎也猛然想起这一情况,“尽管如此,宫田哥究竟怎么啦……?”
慎一郎四下张望着,目光蓦地停在眼前奔流的地下暗河上,不禁倍感惊恐。
“金田一先生,宫田哥会不会掉进了这条河里……呢?”
“万万不会。”金田一耕助摇摇头,“您瞧,这里,尖脚女鞋的痕迹和男鞋的印痕,沿着河流一直向下游延续哪。文藏先生肯定尾随着洞中魔女追下去了。”
“啊!果然不假。”
江藤警部补叫道,他也开始重新勘查地面的情况了。就在此时,“唰”地一道电光从下游方向扫过来,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有人快步走近的脚步声。
“谁?那边过来的是……”
金田一耕助开口问道。
“宫田文藏。您那边是……?”
“啊,是吗?我是金田一耕助。还有,矢部先生也在这儿。”
从暗影中走来的宫田文藏,汗流浃背,神情激动。
“宫田先生,您是去追捕罪犯了吗?”
“嗯。可是……差一点就要抓住了,我却绊住了石头,摔倒在地……”
宫田文藏擦着额头上流下的汗。
一看,西服上果然粘满了泥巴,右脚有点跛着,裤子的右膝处裂开了一个口子。
“罪犯是个什么家伙?”
问话者是江藤警部补。
“乌黑一团。也不知是头巾,还是面纱,从头上蒙得严严实实的,面目当然看不清楚,不过,好像是个女人。”宫田文藏疲惫地坐在身边的石头上,一边揉着右膝,“可是,这个钟乳洞也真够吓人啦。顺着这条河朝下游走上20来米,就又进入迷魂阵了。那才真是八幡密林,不辨东西嘞。就因为这,我完全迷失了方向……”
“那末说,那个女人很熟悉那迷魂阵的地形啰?”
“我总觉得像是这样。”宫田文藏正擦着汗,突然想起来似地,朝古林彻三的尸体瞥了一眼,说,“古林君,怕不行了吧?”
“嗯,对。关于这一点,还要请你说明一下……”
“遵命。”
宫田文藏谈的情况,大意是:他们也和金田一耕助与慎一郎的做法一样,探查洞窟。就是说,一人进洞,一人守在洞外。二人轮换着辗转来到这条河边。
“却说,那边的……”宫田文藏朝旁边看了一下,随即用手电朝河边的洞口一照,说,“那个洞轮到我进去了。于是,我让古林君在这里等着,自己就进了洞。那个洞格外深,大概有20多米吧。我好容易查到洞底,正要返回洞外,就听到洞外传来了哀叫声。于是,我急急忙忙从洞里跑出来,一看,古林君已经倒在地上。并且看见,有一团手电光沿河朝着下游跑去。于是,我随后追去,进了迷魂阵,就差四五米远啦,却绊住了石头……”
宫田文藏恨恨地皱着眉头。
“你说的迷魂阵是哪个地方?”
江藤警部补问。
“嗨,也说不上什么地方啦,总而言之,是在迷魂阵里,如同进入八幡密林,方向莫辨呀。您就是让我再去一趟,我也无法一直走到那里哪。”
“那末,趁着你摔倒在地,那女人就逃掉了吗?”
这时金田一耕助的问话。
“喔,反正是摔住了胫骨,疼得要命,好半天都站不起来嘛,……”
宫田文藏负疚地低声回答。就在这时,神崎署长领着一大群警察跑步赶到了。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已是马后炮了。
按照神崎署长的命令,散布于地下河下游的各个洞窟,重又被一个不漏地搜了一遍。但是,搜查的结果,归于一场徒劳,只是使人们对这个钟乳洞那无底般的深邃和复杂离奇的迷魂阵空发一番惊叹,而洞中魔女的踪迹则始终悬而未决。
金田一耕助心中暗忖:
作案者选择了一个何等关键的时刻干掉了古林彻三呀。如果他活下来,本来会从一个新的角度,对23年前的悬案提供线索的,偏偏……
联想起来,只能得出一点结论:此次这一系列凶杀案,仍然紧连着23年前那桩悬案。
第二十七章 巧取指纹
如今,射水镇人心慌慌,鼎沸一般,谣言四起:钟乳洞中,住了一位魔女,并且,不问青红皂白,谁敢靠近,就会杀掉谁……云云。
不,人心慌慌者,决不仅仅是射水镇。由于鲇川玛丽其人,乃是一位世界奇女,这桩案件颇为全国报刊所重视,纷纷做出各种揣猜和臆断,越发助长了人们的好奇心理。因此,射水镇的警察署长神崎颇有被推上了世界舞台之感,不胜为难之至。
处于如此骚动不安的气氛之中,玛丽却依然沉默,神秘莫测。关于自己的身份,她这样叙述道:
“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不过,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已在冈萨雷斯家里了。母亲从那个时候起,一直担任冈萨雷斯家族的管家。我的父亲是位日本人,这一点是确实无疑的。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不甚了解。只听说,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父亲死于不测。父母由于何种机缘、在于何地结婚一事,我也没有细问。父亲名叫鲇川太郎,不知道原籍是日本的何县何市。母亲的情况也是这样。”
如此说法真让人如坠十里云雾。无论警方多么起劲卖力,还是无从查起。而且玛丽除此之外,又不肯多提供半点情况。这个神秘的女子,偏对谜底守口如瓶,像海贝一样缄口不语。
在第二件命案中,警方获得的唯一一个可视为证据的,便是印在地上的女人脚印。
然而,却也只是尖脚女式皮鞋这一点,还无法确定清晰的形状。原因是,留在尸体周围的脚印,看来都是脚尖踮地走路,脚跟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不知是有意呢,还是无心,沿着地下黑河跑去的脚印,几乎全都被宫田文藏追赶该女时的脚印覆盖了。此事颇为蹊跷,在宫田文藏沿着同一方面奔跑时没有踏上的脚印,又被他返回时逐一、精心地踩平了。
金田一耕助暗暗指出了这一点,神崎署长脸色大变。
“那末,金田一先生,您说宫田文藏这个人有同谋的嫌疑吗?”
“哎呀,我还不能这么明确肯定。不过,可不可以先调查一下此人在木卫老人遇害当晚的情况?在不在作案现场啦,等等……”
“啊,明白了。”神崎署长神情激动得难以自持,“那末说,可以认为此人杀害木卫老人的动机很充分喽?宫田文藏蓄谋夺取矢部家产的说法,早已在部分人中有所流传嘛。哎呀,那末,我立刻调查一下。这么一来,先生,就等于说古林彻三被杀,是因为他了解杀害木卫的真相,对吧?”
金田一耕助思忖良久,之后回答:
“署长,当然是这么回事。”
“妈的!”神崎署长猛地挥拳一捶桌子,后悔不迭地,“如果这样,当时真应该再挤一挤他!”
金田一耕助自有他的想法,不过,在不同的意义上,倒与神崎署长想到一起了。
次日,金田一耕助心血来潮,前去拜访尼古拉神父。
“怎么样,神父,钟楼魔影后来还出现吗?”
“钟楼魔影……吗?”尼古拉神父试探地打量了金田一耕助一下,马上便笑逐颜开地,“噢,金田一先生,魔影,后来再也不见了。我放心了,不过……”
尼古拉神父一度绽开的笑脸又阴沉起来。
“魔影,又杀害了一条人命。金田一先生,对此,我有一事请教。”
“哦,什么事?”
“古林彻三被人杀了,对吧?那一天,玛丽怎么样呢?她也一起进洞了吗?”
“不,玛丽没有参加搜索队。听说,玛丽一直在她的住处弹琴。这一点,有由纪子可以铁证。”
“玛丽弹琴时,由纪子小姐在场看着吗?”
“没有。由纪子在堂屋里,不会直接看到玛丽的身影。不过,她说始终听得到钢琴声,一刻也没有中断过。”
金田一耕助说着,试探地观察了尼古拉神父的神情。尼古拉神父躲避地扭过脸去。
“弹钢琴,河野老师也很擅长哪。”
低声嘟哝过后,尼古拉神父吃惊地和金田一耕助目光相遇,便又像上次那样瞪着棕色的眼珠,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的双眸,宛若要传递某种暗示。
看来,尼古拉神父仍然对玛丽存有疑念。金田一耕助正要就此说些什么,尼古拉神父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噢,对啦对啦,金田一先生,求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尼古拉神父拉开桌子抽屉。
“玛丽的妈妈,最后一次来教堂时,把它忘下了。”
尼古拉神父拿出一个袖珍妆盒。只见那是一件华贵的奢侈品,黄金为底,刻有纤细的蔓草花纹,上面点缀着颗颗宝石。看来已经用得相当陈旧了,花纹也已显得十分素淡。显然是中年妇女的随身物件,一件情趣高雅的珍品。
“金田一先生。”
“哦。”
“如果你到玉造家去,把它交给玛丽好吗?拜托了。”
“啊,好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仔细包好,珍重地装进了口袋。
“那末,我把它妥善交给玛丽小姐。”
二十分钟以后,金田一耕助出现在玉造家的配楼里,与玛丽对面而坐。
玛丽依然冷若冰霜,装腔作势,不过,却显得面容憔悴,惹人见怜。金田一耕助指出了这一点,玛丽凄然一笑,脸上显出一个单酒窝。
“先生所见不差,警察啦,新闻记者啦,整天围着嘛。”
“这本身也怪小姐不讲实情嘛。”
“实情?”
“令堂的下落呀……”
玛丽眯缝起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俄顷,又神秘地莞尔一笑:
“也许先生知道吧?”
“哦,我似乎能猜个八八九九……”
“那末,由先生讲给警方不好吗?这样,岂不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遗憾的是,我说的只是猜想,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呀。因而,不堪一击哟。”
“先生想要证据吗?”
“嗯,对。”
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沉思着缓步在房间里踱了两三个来回。
“先生,那还得您亲手去找,那个所谓的证据……呀。”
“不能由小姐来提供吗?”
“嗯,还得再等等。”
“为什么呢?”..
玛丽停住脚步,直盯盯地俯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在您看来,我这样的女子大概很傻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假如说我在这个问题上孤注一掷,也许言过其实。不过,……不,不,决非言过其实。而且,我认为目前正节节胜利。我总觉得,有人落进了我的圈套,……而且,那家伙不久就会露出马脚。不,我期望着一点:金田一先生一定会抓住那家伙的狐狸尾巴,将其擒拿归案的。”
“哎呀,承蒙厚爱,不胜荣幸。不过,玛丽小姐。”
“哦。”
“您不认为自己的计划十分冒险吗?实际上,前天就又增加了一个牺牲品呀。”
“我知道,是叫古林彻三的人吧?”
玛丽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冷冷地说。
“嗯,对。您不觉得此人怪可怜的吗?”
玛丽对此似乎不好回答,但是,冰冷的神情依然如旧。
“此人了解某些情况。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晚上,此人一定见到了罪犯。他却没有说,这太糟糕啦。此人企图包庇罪犯,其中自有他的理由……肯定有其不讲出罪犯是谁的理由。这不正好说明他对那个人有那么点理亏之处吗?”
“可是,玛丽小姐,您是说一个办了理亏之事的人,被人杀掉也听之任之吗?”
这个问题看来真正击中了玛丽的要害。霎时间,一股怒火燃红了她的脸颊,似乎有点难以作答。不过,她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金田一先生,这个问题就谈到这里吧。此外,先生还有什么贵干……呢?”
这分明表示,会见已毕,要送客上路啦。
金田一耕助直起身子。
“哎呀,对不起,那末,我该告辞啦,不过,告辞之前,还有件东西请您过目……”
金田一耕助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油光水滑的铜版纸,他把那张四折的铜版纸郑重其事地摊开来。
“请问,这种纸张,小姐以前可曾见过?”
“哎呀,是什么呀?”
玛丽诧异地拿在手上看了看,正反两面都是空空白纸。
“那是在来此地以前,我曾接到过一封类似恐吓信的东西。信里的意思是,射水来不得!来了会送命,要命就别来!……而那封恐吓信就是写在和这同样的纸上……”
但是,这显然是金田一耕助撒的谎。给他的恐吓信所用的纸,质量要差得多。玛丽可没有看出这是金田一耕助玩的圈套。
“哎呀。”玛丽眉毛一拧,“说到恐吓信,我这里也收到过一封哪。纸质和这张纸不一样……请稍候,我这就去拿。”
玛丽将手里的铜版纸还给金田一耕助,便匆匆走出了房间。之后,金田一耕助把玛丽刚才用手拿过的铜版纸对着太阳看了看,嘴角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把那张铜版纸叠成四折,十分珍重地夹进笔记本里,塞进了口袋。这时,玛丽回到房内。
“就是这一封信……”
金田一耕助拿在手里一看,只见信封和寄给自己的显然同属一类,收信人姓名的写法也一样,分明为了掩饰笔迹,而故意把字写得生硬呆板。
金田一耕助抽出信纸一看,只有下bbr>藏书网面寥寥数语,当然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
玛丽:
见信携母速离此地。须知,留在此地,对你母女均为不利。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那是举行宴会那天早上,所以,也就是首次发案那一天呀。”
金田一耕助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便笺的纸质和笔迹,它显然又和寄给自己的那封恐吓信一模一样。
“它可有什么参考价值?”
“是呀。信封信纸都极其普通,是一种随处可见,人人都买得到的大路货,再说,分明又变换了笔迹嘛。”
“这种纸质,取不到指纹吧?”
“大概很难吧。这么粗糙的纸……不过,也许有一定参考价值,我借用一下行吗?”
“行,请拿去吧。”
不久以后,金田一耕助便告别了玛丽。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并不准备完成尼古拉神父所托之事。当他离开玉造家配楼时,玛丽之母君江忘却的袖珍化妆盒,依然被手帕包得好好地放在他的衣袋之中。
随后,金田一耕助直奔镇警察署。当他走进神崎署长的办公室里时,署长正在听取下级汇报情况。
“啊,金田一先生,来得正好……木村君,这事回头再说吧。我和金田一先生有话要谈……”
刑警木村走出了房间。
“金田一先生,上次您讲的宫田文藏……果然可疑呀。”
“可疑……吗?”
“嗨,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是星期六晚上,对吧?然而星期六的晚..上,宫田文藏总要到湖对岸去逛冈林镇的。冈林镇上有一家字号叫‘美吉野’的饭馆,老板娘是一个名叫白川雪枝的女人……同样,她也是一个战争造成的寡妇……宫田文藏和那个女人早已有染。所以,每逢星期六,他都早早地干完工作,前去幽会。据说,倒也不曾正经留宿过夜,只是鬼混二、三个小时,尽兴而回时,总是十点多钟。所以,据文藏先生自己申述,当晚仍旧前往‘美吉野’了,似乎呆到九点半钟前后。不,他到没有明确说九点半,只说是和平时一样,我就总认为是九点半来着。不过,在您的建议下,我们重新做了调查……”
“有出入吗?”
“嗨,文藏先生那天晚上去‘美吉野’倒是去了,不过,八点钟就离开那里了。从冈林到射水,凭着男子汉的两只脚,三十分钟就足够了。而木卫老人遇害,就恰好在八点半左右呀。”
“可是,”金田一耕助犹豫不决地说,“宫田文藏并不知道木卫老人要进钟乳洞里吧。”
“嗨,所以,这还有待今后调查,此人并无不在现场的证据,查清了这一点,不也是一个进展吗?”
“这倒也是。”
金田一耕助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末,金田一先生,您手里可有什么……?”
“唉呀,说起来,我是有求而来……”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包着的袖珍化妆盒和他让玛丽鉴别的铜版纸来,“所求非为他事,只请将这二者上的指纹取下,作一比较……”
“指纹……?”神崎署长神色惊讶地重又看看金田一耕助,“这是什么意思?再说,这两件东西又是从何而来……呢?”
“哎呀,署长,等取出指纹以后,我都告诉你。不过,先讲一点,我想这个袖珍化妆盒上起码有三种指纹:盒子的主人—— 一个女人、外加两个男人的指纹。……其中一个男人,就是我本人,为了慎重起见,我的指纹就先按在这里吧。”
金田一耕助将印油涂在一个个手指上,在署长桌上的记事本上,用力捺出十个指纹。
“此外,袖珍化妆盒上,除这三个人的指纹以外,或许还会出现其他指纹。这张铜版纸上,却只有一女、一男,两个人的指纹……那男的嘛,就是本人。……那末,请将铜版纸上提取的女性指纹与袖珍化妆盒上可能提取的女性指纹,做一鉴别分析……”
神崎署长默然无语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大概他也明白,纵然再问,也难得到回答。
“哦,明白啦。不过,得出结果以后,您会将原委告诉我的吧?”
“当然。那末,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得到?”
神崎署长看了看表。
“现在四点,最迟今晚八点可以把结果告诉您。书面通知呢,还是我去一趟?”
金田一耕助略一思忖。
“哦,书面就行,不过,此事请绝对不要向外泄露。”
金田一耕助随后径直返回矢部家中。
第二十八章 母女一人
神崎署长签发的指纹鉴定书,如约在当晚送交金田一耕助手中。
金田一耕助聚精会神地看完指纹鉴定书之后,兴高采烈地用五个手指搔起雀巢般蓬乱的头发来。一如惯例,这便是他精神振奋时的习惯动作。
而后,金田一耕助脸上现出一种俨然司令官部署重大战役般的神情,冥思苦想良久之后,大概主意已定了吧,这才开始伏案写信。信是写给鲇川玛丽的,信文很长很长。
收到金田一耕助这封长信以后,玛丽回了一封更长更长的信。那是相隔一天之后的第三天。
金田一耕助如饥似渴地读完了信。虽说早在意料之中,他却仍然感到一阵难以节制的兴奋和战栗。他把信中特别重要的段落,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而后放在桌面上,呆然沉思良久。
这时,峰子端着饮料和水果走进放来。
“先生,您在用功哪?”
“啊,不。”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散在桌面上的信纸收拢起来,装进信封,又环顾四周,似乎要找个地方放好,临了,他塞进了怀里。
“哎呀,多谢……”
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峰子目光锐利地瞟了一眼,嘴上却装得若无其事。
“是人家送来的,请您尝一尝……”峰子让着玻璃钵中的梨,说:“先生呆在这种偏僻的乡村小镇,想必闷得发慌吧。”
“不,没什么……相反,身心得以修养,我倒觉得不虚此行呐。不过,总在府上打搅,好不好呢?……我心里倒是有点不安……”
“哎呀,嗨,这事……本来是先父硬求先生的嘛,不必这么客气的……不过,先生。”
“噢?”
“先生跟署长,似乎交情挺深的,不知警方的调查工作有没有点进展呢?”
“这个嘛,当然有啦。”
“不过,先生……”峰子眼珠上翻地看着金田一耕助,“我可信不过这些土包子警察,总觉得让他们来破这种案子太吃力啦。”
“为什么呢,夫人?”
“因为英二弟死的时候,就是那样嘛。当时,警察署就什么也没调查出来,最后,将罪犯放走了事……”
“您是说,将犯人放跑了事……吗?这么看来,您仍然认为朋子姑娘本人就是罪犯吧?”
“哎呀,嗨,不是的。”
峰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我所要问的并不是这个。夫人仍然认为,朋子姑娘本人不是跳进了无底井,而是被当时的教堂神父带走,逃到国外去了,是吧?”
峰子半仰望着天花板,沉思片刻。
“不是哟,先生。”照例是强词夺理的絮叨腔调,“当时,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看法。我对先生刚才所讲的怀疑所以会渐渐加深,还是受前些天去世的家父影响的。因为,从做姑娘的时候,我就十分尊敬他老人家。”
“噢。请问,假如朋子姑娘逃到了国外,那末,您认为,和玛丽小姐一起来到玉造家中的玛丽的母亲,就是那个朋子姑娘吗?”
“是呀。金田一先生,”峰子往跟前凑了凑,“家父才提出这个怀疑时,我也觉得绝对不会。因为我认为,无论怎么讲,朋子姑娘也没有那个胆量呀。可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就使我深深感到,还是家父的怀疑有理吧。”
“就是说,鲇川君江等于玉造朋子……喽?”
“唔。……不过,先生的高见……呢?”
“哎呀……我的看法嘛,暂时保密。有一件事,请教夫人……”
“噢,什么事?”
“是这样,已故木卫老人委托我调查一事,有几个人知道呢?”
“哎呀……”峰子诧异地歪着脑袋,“全家的人都知道呀。再加上,家父逢人便讲:现在玉造家配楼的鲇川君江,肯定是从前的朋子,声称很快就要撕下她的假面具来。所以恐怕知道的人相当多。”
峰子的话,大概属实。因为,连阿作这种女人也知道,她还提醒过玛丽注意呢。然而,关于聘请他金田一耕助这件事,又会如何呢?起码,木卫遇害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人全都对他金田一耕助的出现感到震惊。
“总而言之……”金田一耕助似在发表感想一般,深情地说,“人世之间,真是错综复杂呀。一桩二十几年以前的悬案……似乎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了,却突然又由它引起一连串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案来。……”
“真是这样呀。可是,眼前这一次,如不彻底破案,以杜绝这类事件再度发生……”
峰子试探地观察着金田一耕助。
“哎呀,其实,我也有此心……”于是,金田一耕助话题一转,“那末,当时,您可受惊啦。英二君遇害时……当时,夫人已经来到府上了吧。”
“唔。”
“那末,当尊夫与朋子姑娘的计划泄露,尊夫被关押起来时,夫人想必担惊害怕吧?”
“这个嘛,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我当天并不在家。湖对岸不是有个冈林镇嘛,镇上有一家亲戚,我走亲戚去了。晚上,仆人去接我,说是英二弟突然死了,让我回来……当时,实在吓得够呛。”峰子直起身子,“不过,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实在失礼。搅合得您也用不了功啦……”
“不,哪里哪里。请问,阿都的病情如何?”
“噢,谢谢。家父去世,她受了一场惊吓,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却又出了古林弟的事。不过,小事一桩,只好等待时日来解决了。哎呀,我还有事……”
峰子终于只字未提玛丽的信,就走开了。虽然如此,她自然知道了玛丽给他金田一耕助寄来一封长信的事。然而,她却只字未提,反过来讲,这岂不是她对玛丽的信十分关心的一个证据吗?
此事搁过不提,先让我把金田一耕助收到的玛丽来信笔录出来吧。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来信所附指纹鉴定书,业已认真拜读。事后,我才意识到:先生当时该不是用铜版纸来取我的指纹吧?而当矢部府上女仆,受先生所嘱将家母的 袖珍化妆盒送来时,我才觉察出先生提取指纹的理由。正如先生慧眼所见,该化妆盒上的女性指纹,除我之外,别无他人。因为我一个人身兼母女两 个角色,是不会留下他人指纹的。而先生最终精彩绝妙地证明了这一点:我身兼二人的真相。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正如先生所指出的,家母自始至终就不在此地。一直都是由我扮演家母的替身的, 不,有时,也曾求助河野老师帮过忙……
那末,家母如今何在呢?家母如今安居天堂之中。在我们办好护照、行将动身来日的前夕,家母便与世长辞了。于是,我继承家母遗志,只身来 到日本。不,并非只身一人。我让河野老师使用家母的护照,便和一个虚构的母亲一起,双双来到了日本。
那末,我为什么要搞这种古怪名堂,为什么要扮演亡母的替身呢?……要讲此事,还得从亡母的身世说起。
正如矢部老人和古林彻三本人所疑,家母确系玉造家族之女朋子。二十三年前,家母蒙受了耸人听闻的杀人罪名,奔进钟乳洞中。正当她满怀绝 望、踉跄而行时,被怕乌尔神父经由当时尚未为人所知的第三个洞口救走。
怕乌尔神父,以前就对家母爱若亲生女儿。故而,当他得悉家母涉嫌、走投无路时,便暗暗 643a." >携同家母离开了日本。家母在无底井边留下遗书、随 同神父脱离祖国。逃走的办法,曾听家母详细讲过,然其与此无关,且略过不提。当时,除了怕乌尔神父以外,任何人均不知有洞口通往教堂一事。 因此,家母出逃,圆满成功。
却说,家母逃出之后,便更名为鲇川君江,并经西班牙到达巴西,在巴西生下了我。金田一先生,如此一讲,想必该知道吾父是谁了。
其后,家母经历了千辛万苦,在此不再陈述。仅凭着仁慈的怕乌尔神父一纸介绍信,家母赖以在异国他乡与生活搏斗不息。并且,最终获取了冈 萨雷斯家族管家的职位。
冈萨雷斯先生挚爱家母,希望与之成婚。然而,家母初恋受挫,况且,当时那位心上人的音容笑貌又一直萦绕心头。没有余地接受冈萨雷斯先生 的爱情。冈萨雷斯先生未能娶家母为妻,便收我作为养女。
离别祖国二十三年,家母胸中,思乡之情日切。无论如何,也要再看一眼故乡的山河,否则死不瞑目。家母此念炽如烈火。就我而言,也想一睹 祖国芳颜,并且还想暗暗见一见我那未见过面的父亲。
好容易得到养父的准许,并且,也办好了护照,而家母却因心脏麻痹而辞世。请体谅家母的思念、遗憾。不,不,不胜遗憾的是我自己。于是, 不顾养父冈萨雷斯的强烈反对,我让河野老师假扮家母,前来日本,并经尼古拉神父介绍,最终来到这个射水镇上。
然而,来到此地以后,我之所以乔装母亲并不是为了替可怜的母亲重踏一踏故乡的大地,再看一看射水的山川。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想法只有 一点,就是要洗雪家母的无端罪名。
我深信不疑,在23年前那桩案件里,家母是无辜的。那就是说,有人陷害家母。其人是否还活在射水呢?假如活着,当其得知家母回乡,该是何 等不安、何等惊恐呀!而且,在惊恐和不安之余,未必不会露出狐狸尾巴。……这就是我的想法。我在里约热内卢上学时,曾在校演出队占过一席。 在化妆技术方面,颇有几分把握。并且,我只要稍加化妆,便和青年时期的母亲惟妙惟肖。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信写至此,我想聪明过人的先生该已明白宴会当晚、乔装家母的是谁了。不过,为着慎重起见,请允许我再解释一番。
初开始,扮演家母的,乃是河野老师。此事十分简单,家母总是穿着极有特点的服装,黑衣裙、黑面纱。人们只要看到这身打扮,便会留下一个 印象:是鲇川君江。河野老师凭着这一装束进入洞内,把乔装家母的演出服装留在那口无底井边,便回来了。而后,由我接演。
但是,其中发生了一点失误。康雄哥追上河野老师,识破了我们的骗局。当晚以来,我还未曾同康雄哥促膝交谈过,肯定康雄哥已经察觉,这个 世上……不,起码射水镇上,并不存在鲇川君江其人,而只是我和河野老师演出的一场戏。只是,随即就发生了那桩意外事件,我想康雄哥大概弄不 清我的真实意图,所以,才保持沉默的吧。
此话搁过不提。当河野老师在无底井边留下扮演鲇川君江的演出服装回来以后,就轮到我出场了。对此,先生谅必了如指掌。但为慎重起见,我 再写于下面。我带着坎波,随同诸位,一起进入钟乳洞中。当时,我装作毫不熟悉洞中路径,实际上,早已多次进洞查探,情况十分熟悉。故而,我 伺机离开了大伙,先行来到无底井边,披上鲇川君江的衣裳,有意让人……当时就是要让矢部爷爷(啊,他就是我的亲爷爷呀!)看见。
我们的……不,更准确说,是我的计划进行得意外顺利。由于洞中巧遇怪汉,我和坎波不费口舌,便和大伙分开了。我带着坎波,直奔无底井旁 ,穿上河野老师留下的衣服,乔装改扮成了家母。然后,便将衣服和煤油提灯扔进井里,返回原路。因此,和爷爷走岔了道,而后,遇上了先生和由 纪子妹妹。后来的情况正如先生所了解的。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我这个带点儿戏的计划……通过显示家母重现,给23年前的案犯以沉重打击……由于这一冒险,无意之中竟置我的祖父于死地,对此,我感到无 比悲痛,而且追悔莫及。不过与此同时,也使我对作案凶犯燃起了无可名状的憎恨和复仇的怒火。似我这等女子,要使如此错综复杂的案件真相大白 于天下,实在无能为力。尽管如此,出于一个女子的本能,我毫不动摇地认定,此次作案的凶手,和23年期作案的罪犯显系一人。
并且,金田一先生,该犯不已乖乖地落入我所抛出的圈套之中了吗?该犯尚未察觉现在的鲇川君江,乃是一个虚构人物。而且,蓄谋将全部罪责 一股脑儿嫁祸于虚构的鲇川君江。在教堂的钟楼顶上假扮家母、重现身影,也是意在制造一个鲇川君江其人还在钟乳洞中踯躅,因而,随后将要发生 的凶杀案当然也是该女所为的假象,岂不就是一个预谋行动吗?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信已写得很长了,最后,尚有一事相告。自该案发生,也就是家祖父遇害以来,先生可能以为我对案件的进展无所事事、袖手旁观吧。果真如此 想法,则是先生之错了。每天晚上,等到夜深人静以后,我都潜入钟乳洞中。而后寻找,遍洞寻找。我想,洞中岂无足以指控罪犯的决定性证据?岂 无遗漏物品?……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最终,上帝保佑了我,使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举足轻重、十分关键的证据,一个足以指控罪犯的重要物证,就在那口无底井旁。……金田一先生, 我想让您亲眼一睹,先生,拜托啦。明晚十时整,请至无底井边。那样,便可让先生一睹我所发现的证据。而后,还想聆听先生的高见。此事,我尚 未对任何人透露,明晚也将只身前往。金田一先生,恳请您也单独前往。因系绝不告人之秘密……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谨此重告:明晚十时整,无底井边见……切切、切切。恭候大驾光临。
玛丽
金田一耕助将这封长而又长的来信,反复看了二、三遍。
玛丽“切切”叮嘱的明晚,也就是今天晚上。
金田一耕助似乎要平静一下心情,他点着了也不知是第几支香烟,眼?99lib.望天空,若有所思。后来,他将那封长信装进旅行箱的插带里,便信步出了房间。
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幕
玛丽一身轻装:便裤、长靴,手持电筒,经由玉造家后山的入口,单身一人进入钟乳洞内。
时间是9点35分,比她与金田一耕助约定的时间,提早25分钟。她打算在10点钟以前到达无底井旁,在那里等候耕助。
在手电摇曳的微弱光柱以外,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在那无边无涯的静寂中,只有玛丽的脚步声,引起点点反响。
玛丽不时忐忑不安地停下双脚,小心翼翼地照一下身后走过的路,似乎害怕有人跟踪。然而,同时,却又希望有人……譬如田代幸彦跟在身后。钟乳洞是那末凄凉、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不管怎么说,近几天之内,已有两个男子在此遇害了。……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人前来跟踪,玛丽只得只身闯进钟乳洞深处,当然,这样再好不过啦……
不一会儿,玛丽来到与矢部家方向进洞那条路的交会处。
玛丽停下脚步,手电照着,谛听良久。但是却听不到那条路上有脚步声。金田一耕助已经先行一步、走到前面了呢,还是再晚些时候才来?
玛丽无奈,只得独自朝着洞深处走去。从这一带开始,路面逐渐难走起来。有时踩进泥泞中,连长筒靴也会被沾掉。
由洞顶滴下的水滴,偶而会落进脖子里,吓得人心惊胆战。
蓦地,玛丽一阵惊悸,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觉得,身后似有脚步声。
她停步静听。然而,听到的却只是“吧嗒吧嗒”从洞顶滴下的水滴声。
那末,或者是自己听错了吧。……
玛丽又朝前走,喀吱喀吱,单调的鞋声在洞壁发出回响。
喀吱喀吱,喀吱喀吱……
玛丽又一次惊悸地站住,猛地把手电光扫向身后。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
然而,没人回答,只有蝙蝠在洞顶振翅作响。不过,玛丽确实听到一种并非自己的脚步声,由身后跟过来。……
玛丽激凌凌一个寒战,全身冷汗淋淋。联想到不久前两个男子就在此洞之中遇害,再勇敢的人也难免胆99lib?战心惊。
玛丽调转身,在黑暗中飞跑起来。石笋绊脚,泥泞路滑,好几次险些摔倒。……
哎呀,已经千真万确,果然有人追了过来。玛丽一停,那脚步声也停;玛丽一跑,那脚步声便也飞跑起来。
玛丽原以为它是洞中回声,可是,此刻已不允许她再做自我安慰了。
她刚才一晃手电,便将那追踪者的身影罩在光怀..里。那家伙好像是个男子,鸭舌帽低压眉间,眼睛以下全由黑布蒙着。由于旋即便躲进了暗影之中,看不真切,不过,绝非幻觉。却有一个蒙面大汉跟踪而来。……
此后,玛丽便发疯似地在洞中狂奔起来。手电时明时灭,她拚足腿劲跑了又跑。打亮手电,会为追踪者提供目标;然而不打手电,却又一片漆黑,寸步难行。
玛丽大汗淋漓,全身发粘,背上的肌肉疼痛难忍。又怕那锋利的钟乳石,眨眼之间便会猛刺过来……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玛丽一边警惕着身后的暗处,一边颤声呼唤金田一耕助的名字。
然而,也许金田一耕助尚未到达,黑暗中并无只字回答。玛丽的呼唤,只是徒然在洞壁引起回声,无情地反弹回来而已。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玛丽的声音叫着叫着,却凝固在了舌尖上。
迹象表明,在天鹅绒般潮乎乎的黑暗中,正有人逼近过来。尽管像猫儿一样轻手轻脚,但那微妙的空气振动,或者说略带急促的气息,刺得皮肤生疼。
玛丽只觉得浑身汗毛根根倒竖,霎时间冷汗淋漓。她被那微妙的空气振动所追逼,悄悄地围着无底井转起圈来。为了追上玛丽,默不作声的追踪者,也绕着井栏,步步逼近上来。
这场黑暗之中的追逐,恰正是一次生死较量。
大声呼救已不可能。一喊叫,暴露了目标,对方便会应声猛扑过来。玛丽本想打开手电看一看对方的真面目,这种欲望此刻也只好暂藏心底了。一旦开灯,对方岂不要挥起致命石剑,猛刺过来?
玛丽两腿瑟瑟颤抖,嗓子干得嘶嘶冒烟,全身皮肤都感到冻伤般地疼痛。
玛丽打算循原路逃脱,但是,在黑藏书网暗中追来逐去,已完全迷失了方位。
突然,玛丽绊住了什么,朝前倒去。在冰冷的静寂中,这声音在洞壁发出回声,把巨大的反响传向四面八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黑暗的空气忽地一颤,便有什么朝玛丽的身体袭来。玛丽条件反射地将身体朝左一让,随即一个人影从她身上掠过,踉跄两三步后朝前扑倒。
玛丽飞速支起身子,透过黑暗定睛注视。她用全身肌肤的感觉侦察着对方的下一招数。
对方似乎同样动作。一团从无边黑暗中逼近的气息,变作不可遏止的风暴,传到玛丽的肌肤上。
蓦地空气一抖,一团黑影迎面朝着玛丽袭来。这一次,玛丽又本能地让开身子。但是,长筒靴一滑,霎时间她便摔倒在坚硬的岩石上。
“啊!”
玛丽情不自禁地脱口一声惨叫。
空气唰地卷起漩涡,便有一个黑影朝玛丽身上扑来。突然,几道手电光划破黑暗,把偷袭者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啊!”
偷袭者一声惊叫,刹那间双目昏眩地呆立不动。
果然是刚才那个家伙,鸭舌帽低压眉间,一块包袱皮蒙在鼻子下面,手里还拿着锋利如剑的钟乳石。
“玛丽!”
黑暗中,一个人呼唤着跑到玛丽身边,是田代幸彦。
就在这一当儿,偷袭者一转身,便跳到了手电光环外面。
“站住!”
粗声喊叫的,好像是神崎署长。人们慌忙晃动手电,好半天才照到对方的背影,只见偷袭者已离开无底井的井台,正要钻入玛丽刚刚走过的洞窟之中。
“糟啦,金田一先生!”
“哦、噢、对……”
金田一耕助原打算在此逮捕罪犯,由于情况意外,他有点心慌意乱。
“田代君、康雄先生、坎波君!”金田一耕助说得很快,“你们照看玛丽小姐,我们去追刚才的歹徒。”
金田一耕助紧随署长,已经冲进洞中。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耕助赶上以后,神崎署长喘着气问,“刚才的歹徒,知道是谁吗?”
“丝毫不知!署长……呢?”
“我也说不清。说是宫田文藏吧,又觉得个子不够……”
“反正是反应敏捷的家伙,一闪身就跳到手电光环外面了。”
照此看来,他俩都很沉着镇定,其实却不然。两个人一路小跑,说话都连吁带喘。
“金田一先生,既然是这种事,就该动用敝署警察,先把三个洞口把守起来呀。”
“对不起。因为我对罪犯今晚是否到场还有怀疑,而且又怕警察署那末一搞,会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我还不知详情,那末,罪犯偷看了玛丽小姐给您的信喽?”
“与其说偷看,不如说是我逼他看的。舍此,似乎无法使其露出狐狸尾巴嘛。”
“不过,玛丽说她发现的确凿证据……呢?”
“哎呀,那是一个圈套。”
金田一耕助声音低沉。
“圈套……?”
“哦,对。你刚才看过玛丽的自白书,它绝大部分属实,唯独那一点乃是信口雌黄,是我授意她那末写的。”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神崎署长的唇间迸出。稍停,他目光犀利地盯视金田一耕助。
“那末,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声音沙哑、喘气不迭地问,“您是说,那封信上唯独这一点才是诱使罪犯进洞的圈套吗?”
“哦,对。”
“那末,信上所写足以指控罪犯的确凿证据……呢?”
“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有。”
“那末,如果今晚放跑了罪犯……呢?”
“以后就有点棘手啦。罪犯已经了解玛丽小姐身兼二人,从此再也不会上当,还会加倍谨慎。”
“妈的!”
神崎署长尖声咋舌。
“哎呀,实在抱歉。”
“不,不是说您,是说田代君呢。”
田代幸彦确实过于轻率。本来布置大家用手电光吸引罪犯的注意力,同时由田代幸彦从罪犯背后下手的。可是,嘴上没毛的田代幸彦却感情用事,忘记了事先的安排。
“那末……”
神崎署长神情激动地提高声调,正要往下讲。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女人的哀嚎拖着长长的尾音,从远处传过来。
“啊,什么声音?”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时,又听到“叭”地一声,恰似踩破一只青蛙一样。那确凿无疑是一个粗嗓、苍老的男人声音。
一时间,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呆立原地,宛如被钉子钉在那里一般。过了片刻,金田一耕助才说:
“署长,看看去。”
他挽起裤脚,小跑起来。神崎署长也晃着手电,气喘吁吁地随后赶上。这位大腹便便的署长,显然是不适宜做灵敏活动的。
几分钟以后,两个人呼哧呼哧地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就是古林彻三被杀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和慎一郎两人与警部补及田代幸彦一行人会合的地方。
“署长,不又是那地下河畔吗,我总觉得像是……”
“去看看吧,金田一先生。”
神崎署长声音发尖,当然那不是由于恐怖所致,而是精神振奋之故。
进洞之前,两个人首先静听了一下,看洞中有什么动静。但是,一片黑暗,没一点声息。两个人免不得一番商议,然后,金田一耕助挽起裤腿,当先进洞。
由于此路已经走过一次,金田一耕助没再迷路。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步步小心,处处留神,这才摸索着来到地下河畔。
“啊,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毛发倒竖,“那是什么,前边那白哗哗的……?”
手电光照射处,横躺着一个白色物体,就在那黑黢黢、静静流淌的地下河岸边。……
两人悄悄朝着白色物体靠近。
而当弄清真相时,一种巨大的打击,犹如一根楔子钉穿了天灵盖,使金田一耕助直打趔趄。
白色物体,是一件浴衣,它的主人就是峰子。
峰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她仰面朝天,在衣襟敞开的胸脯上,不偏不斜地插着一块锋利如剑的钟乳石。
“妈的!”
随着炽热的气息,神崎署长发出了由衷的激愤。
金田一耕助神情茫然地俯视着峰子的尸体,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他将手电光贴近照着,查验起来。
大概经历过一场激烈搏斗,浴衣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腰带也被扯松了,两脚赤着。拿手电朝周围一照,只见两三米开外,有一只木屐反扣在地。另一只木屐苦找不到,大概掉进地下河里了吧。
金田一耕助察看了峰子的脚掌,尽管赤着脚,却并不太脏。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突然,神崎署长兴奋得声音直颤,“矢部夫人,不是被钟乳石刺死的呀!瞧,咽喉处的痕迹……”
“噢?”
经神崎署长这一提醒,金田一耕助重新察看了峰子的喉部,刹那间,一阵惊心动魄的战栗直贯脊椎。
果然,在峰子的粉颈上,清晰地留有两个大血斑,大概是拇指的痕迹。然而,此刻使金田一耕助瞠目结舌的,并不仅仅是这一点。
由于手电光昏暗,刚才未曾发现。仔细一看,只见峰子的双唇上粘满鲜血,而且,牙关之间紧咬着一件东西。
“署、署长,那、那、那个……”
神崎署长也看到了。
“金、金、金田一先生,指、指、指头……”
两个人似被妖魔迷住一般,面面相觑良久。忽然,金田一耕助条件反射般地跳起身来。
“署、署长!走、走吧。罪犯被咬断了手指,要、要趁热打铁……”
“好!”
当两人跑到来时经过的三岔路口时,遇到玛丽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
“呀,玛丽小姐,康雄君,正好遇上啦。你们赶快回去给警察署打个电话。请署里马上派二、三名警察,到钟乳洞中的暗河……前天古林彻三被杀的地下河边来。……”
金田一耕助讲得很快,田代幸彦一听,好奇得两眼闪闪发光。
“先生,又、又出事啦?”
“噢。哎呀,回头再说吧。那末,康雄君,拜托啦。那末,署长,快走吧。”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由矢部家背后的洞口跑了出来。
“金田一先生,您认为那个断指者,是宫田文藏……吗?”
金田一耕助并不回答,直朝宫田文藏的住处奔去。前文提到,宫田文藏将矢部家中一个类似储藏室的小屋改造以后,独自住在里面。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轻手轻脚地扑向目标。当他们看见映在拉窗上的影子时,宛如又被楔子钉穿天灵盖一般,巨大的打击使他们迈不动脚步。
有个人吊在天花板上。……虽然看不见上半身,却见耷拉在半空的两只脚映在拉窗上。
金田一耕助和神崎署长冲进屋内,只见宫田文藏在未装天花板的房梁上,栓了一条粗绳,自缢身亡。
被咬断的左手小指,正“吧嗒、吧嗒”地滴着鲜血。……
第三十章 圆满结束
漫长、熬人的炎夏刚过,时令方交九月,东京已然金风送爽了。连报上都说,这一年的残暑殊短,照此看来,秋天将会出人意料地早早来临。
凉爽宜人的一天,金田一耕助应邀前往帝国饭店拜访鲇川玛丽。
假如可能,金田一耕助原打算回避此次拜访的。然而,玛丽再三相请,实难一口回绝。并且,难得玛丽万里迢迢、回国访问的一片苦心,他也不忍心自彼一别,永不理睬。最终,才拿定主意赴约。
“请进,多日不见,前些日子,多蒙……”
玛丽将金田一耕助迎进她所租用的一个雍容华贵的房间里,今日的玛丽依然风姿翩翩,楚楚动人。
“哎呀,当时多有冒犯。河野老师也好吧?坎波君也……”
河野朝子和随从坎波也都十分热情地欢迎金田一耕助,尽管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与这房间颇不协调。
人,实在是不可思议哪。也许是一同经历过那桩骇人99lib?听闻的案件,产生了志同道合的关系吧。双方自然而然地感情融洽,话语投机。
“不过,我也在报上看到了其后的消息,事情千头万绪,小姐忙坏了吧?”
“是呀,说起来,也真忙坏啦。”也许是万虑俱消了吧,玛丽笑容嫣然地说,“说实话,本想请先生再呆些..天的。父女相认、祖孙相认、同父异母姊妹相认、表兄妹表姊妹相认,真是千头万绪、使人应接不暇。可是,先生却在此之前就一扭身躲到了东京。”
“不,不,那种事不属我的业务范围。不过,嗬,我表示祝贺。诸位皆大欢喜吧?”
“噢。……谢谢。啊,对啦对啦,家父和各位亲人都对先生衷心感谢。”
“噢?哎呀,多谢。我连一声招呼也未打拔腿就走,心想诸位一定会见怪的哪……”
“不,哪里哪里。不过,我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先生。……河野老师、坎波,我想和金田一先生单独谈一下……”
听了玛丽的话,河野朝子和坎波连忙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尽管她俩决不会偷听谈话,玛丽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亲自站起来关严了们,才又回到金田一耕助面前,正面盯视着对方。
“先生,您肯谈谈吗?案件的真相……”
真来啦!
金田一耕助心头咯噔一下,但他并不回避对方的视线。
“案件的真相不是明摆着吗?因为罪犯连遗书都写得一清二楚才自杀的嘛。”
宫田文藏在自缢前,曾写下了自首书。
据自首书讲,从矢部木卫到峰子这一连串凶杀案,均系自己一人所为。杀人动机如下:
杀害木卫,声称是为了将矢部家产据为己有。然而,似乎被古林彻三当场撞见,故而一直感到不安。果然在搜洞当天,便受到古林彻三的威胁,因而也断然将他干掉。关于杀害峰子一节,则写道:
我偷看了鲇川玛丽致金田一耕助的信件以后,自知玛丽已掌握了重要证据。并且,玛丽还将单身前往无底井,我便蓄意杀害玛丽。然而,谋杀未 遂,逃回途中,突然遇见了峰子。峰子早已对我的一举一动有所怀疑,所以前来察看情况的。当时,我已经成了魔鬼,一个万恶的魔鬼。我把战战兢 兢的峰子朝暗河拖去,并且最终扼死了她,还怕扼不死再缓过气来,便又用钟乳石刺了一下。
然而,此刻当我狼狈逃回自己住处冷静一想,深知早已罪责难逃。在我扼杀峰子时,手指被齐齐咬断,还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吗?诸事如愿以偿 ,却在最后关头出此破绽,怕也是命运使然吧。
当此自尽之际,特写下这份自首书。在此,我再次对神灵起誓:诸种罪行均系我宫田文藏一人所犯,与其他人毫无干系。
宫田文藏
“金田一先生,”玛丽略显苍白的脸上,现出甜甜的笑容,“我深知您风格高尚,可我该怎么办呢?”
“您该怎么办……?”
“不,我是为着证明母亲洁白无辜才来日本的呀。并且,还演出了这场闹剧。可是,假如真像宫田文藏本人的遗书所说,家母的沉冤岂不依然洗雪不掉吗?那样,家母就太冤枉啦!而且,回到巴西我也无法向养父冈萨雷斯交代呀!”玛丽沉思片刻之后,又低沉地补充道,“先生,我深知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为了证明家母清白无辜,是否非要揭露另一个姑娘……并且还是自己同父娇妹的母亲的罪恶不可呢?我一直顾虑这一点,而这一点,我还想征求一下先生的意见。无论听到什么,除了身在巴西的养父以外,我绝不告诉他人,并且打算对养父讲过以后,就彻底忘却……”
玛丽的要求不无道理。然而,金田一耕助有信心十足的话可讲吗?当事人死亡殆尽,如今,已是荡荡然一片空白了。
“玛丽小姐,”隔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叹息着说道,“要翻出23年前的旧案重新调查,实在困难重重。只要当事人拒不坦白,那末,要想推翻原案,甚至照原样肯定原案,都很困难。因此,我只给您罗列一些我所了解的琐碎事实,回头您凭着自己聪明的大脑去整理吧。过高的要求,我实在无力满足。”
“金田一先生,”玛丽苍白的脸上,重又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这就足够啦。”
“哦。”金田一耕助从和服袖袋里取出手帕,擦擦汗湿的手,“那么,我就从23年前、英二君被害那天谈起吧。当时,峰子夫人已接到了矢部家里,而古林彻三也趁暑假到矢部家度夏。不过,英二君遇害时,两个人双双不在家中。”
玛丽吃惊地微微挑起了眉毛。不过,聪明的玛丽并不打算对此插嘴,只是专注地听着。
“而且,古林彻三对于当天的情况……即回家的时间,还对我撒了谎。”金田一耕助讲述了古林彻三的自我表白与慎一郎所做回忆的矛盾,“就是说,古林彻三试图通过谎言蒙混过关。由此看来,岂不可以认为,它是古林彻三当天的行动有着不可告人之处的证据吗?古林彻三没有讲他当时到哪里去了。而峰子夫人则说,在去人通知英二君死讯以前,她一直呆在冈林镇的亲戚家里。恐怕……”
“恐怕什么……?”
一见金田一耕助现出犹豫神色,玛丽便不容喘息地追问道。
“没什么,因为当时只认为令堂就是罪犯,所以,我估计恐怕并未调查他俩在不在作案现场的问题。”
玛丽哽咽般地叹息着,用力点了点头。
“23年前的情况,就是这一些。再说此次案件,第一个晚上,是星期六的晚上吧?”
玛丽默默地点点头。
“可是,每逢星期六晚上,宫田文藏总要到冈林镇的情妇家里去,不到深夜不归家。而当晚,令祖、令尊、令妹都去赴宴了,剩下的只有峰子夫人和古林彻三两个人。”
玛丽目光炯炯地点点头。
“接着就是洞内奇遇,我们第一个就遇上了古林彻三。”
“噢?那果然是古林彻三这家伙吗?”
“嗯,对。这一点,古林彻三本人也供认不讳,千真万确。然而,当时令祖的吃惊非同寻常。阔别多年、方从满洲回国的亲戚,竟在洞中不期而遇……。我想并不仅仅这一点吃惊,远远深刻得多……”
“我明白了。矢部爷爷看到,当时和古林彻三在一起的阿都妈的身影……”
“别、别,玛丽小姐,别这样讲……”
“对不起,”玛丽轻轻一礼,“那末,请接着往下讲。”
“接下来,您也知道。矢部老人遇害时,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场的。大家都听到了女人的哀叫声嘛……。”
玛丽用力点了点头,本想开口说两句,可是她又闭上了口,等着听金田一耕助下面的话。
金田一耕助懒洋洋地搔搔乱蓬蓬的头发。
“宫田文藏在遗书中未提此事。要说,它也可以说是那份遗书的缺陷呀。其余部分都写得很好嘛……”金田一耕助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而后,突然一转话题,“嗨,这就不提啦。却说后来,古林彻三在通向第三个洞口的洞窟内被尼古拉神父抓获,这里面有两个疑点。”
“两个疑点……?”
“第一点,古林彻三怎么会知道那个洞窟?……古林彻三在英二一案发生以后,不久便离开日本,去了满洲,而且,其后就与射水隔绝了。再说,那个通到教堂后面的第三个洞口,是在英二君遇害一年多以后,才被发现的,古林彻三怎么会知道呢……”
玛丽慎重地点点头。
“当然,也可以设想,还有一个同伙吧?”
“嗯,对。按说这种情况下,显然会有个同伙的。不过,综合各种情况考虑起来,可以设想,古林彻三是否早在23年以前就已知道第三个洞口了。”
玛丽略带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呢?”
“喔,英二君遇害时,假如古林彻三及其同伙呆在洞里,他们是从何处出洞的呢?……矢部家一侧,慎一郎先生盯着。他们总没有胆量跑到玉造家一侧吧?于是,就只有第三个洞口了。”
“哦!”玛丽突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两三步,“那末说,他们当时就已知道了通往教堂后面的路径。既然这样,他们肯定怀疑家母也是从那条路上逃走的。”
“不过,他俩自然不敢讲出来,直到一年后别人发现那条通道为止。……所以,我想,令祖木卫老人所以会怀疑起令堂是不是从那条路上逃跑来,恐怕是峰子吹的风。”
玛丽点着头,重又回到座位上。
“您说过,当晚——爷爷遇害的当晚,古林彻三确实有个同伙,这是什么意思……呢?”
“噢,那个呀,是这么回事。我详细向尼古拉神父询问过古林彻三在第三个洞中被抓获前后的情况。当时,如果古林彻三想要避开神父,似乎是可以办到的。可以设想,其所以有意让神父抓住,是否就是要借机掩护同伙逃跑?”
玛丽的眉峰再度高高吊起。
“而且……而且,过后不久,那个人……峰子阿姨本人便出现在我的家宴上。”
金田一耕助神情忧郁地点点头。
“这一点,看来不仅仅是主观臆断,在时间上也很吻合呀。”
“是要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据……吧?”
玛丽声音沙哑地嘟哝着,身体猛地一颤。
金田一耕助神情忧郁地沉默着,并不打算加以否定。
“接着,接下来……就轮到那个钟楼怪影了吧?”
“嗯,对,罪犯渐渐中了您的圈套。大概在干掉古林彻三之前,就蓄意再给人们造成一个印象;虚构的鲇川君江……罪犯并不知道那>藏书网是虚构人物嘛……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此事就是干掉古林彻三的前奏。始终把杀人罪行嫁祸给鲇川君江……罪犯当时自然完全掘好了坟墓呀。”
接下来,好一会儿,两个人中间出现一种浓重的沉默气氛。对于玛丽来说,这个案件既有着胜利的喜悦,而从另一方面看,它也是一颗悔恨的种子。因为,罪犯落入自己布置的圈套固然可喜,不过为此,却也伤害了一条条性命呀。
沉默良久之后,玛丽终于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可是,那个宫田文藏的角色是……?”
一想到宫田文藏,金田一耕助也有点感到痛心。
“此人……”声音稍显嘶哑地,“引起我们关注的,是古林彻三被杀当晚的事。”
金田一耕助讲述了宫田文藏走路时掩盖女鞋痕迹的可疑举动。玛丽两手握紧,十分吃惊。
“噢!那末说,宫田文藏本人此时才明白罪犯是谁呀。”
接着,两个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玛丽强打起精神来。
“金田一先生,此刻,我们先别忙着伤感吧。现在,我要以先生讲的情况为基础,构思一个故事,如有出入,请予指正。”
玛丽说完,话头稍停,似在理顺思绪。而后,便以朗诵的语调讲起来。
“23年前,当英二叔本人遇害时,峰子阿姨与古林彻三恰在钟乳洞中。两个人在那里作何勾当,我暂不妄加猜测。却说,英二叔首先抓住了家母。而后,便欲拖往矢部家中。家母在挣脱时,扯断了一只衣袖,留在英二叔手里。英二叔手拿那只衣袖返回家去,途中,不期而遇峰子阿姨和古林彻三。……”
玛丽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又以平铺直叙的腔调讲下去。
“就峰子阿姨而言,自己与一个男人双双呆在那种地方,却被英二叔撞见,是十分不利的。于是,便用钟乳石刺死了英二叔。是峰子阿姨下手的呢,还是古林彻三下手的,如今已经死无招对。……”
玛丽讲到此处,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的神色,见对方未置可否,她似乎来了劲头,便接着讲下去。
“而后……而后,两个人便由当时尚不为一般人所知的第三个洞口钻到外面,所以,并无一人知道她俩在洞中的事,完全逍遥在嫌疑圈外。……以上,就是23年前的案情吧。”
于是,玛丽重又看了看金田一耕助的神色,但是,对方依旧毫无表情,不,在那毫无表情的背后,则蕴含着深深的悲哀。
“斗转星移,而今23年的岁月过去了,古林彻三失去了一切,近乎身无分文地投奔矢部家来。古林彻三的武器,或者说财产吧,大概就是23年前峰子阿姨那件秘密。于是,古林彻三便在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当晚适逢全家外出——强逼峰子阿姨进了钟乳洞。少不得一番威胁:让峰子阿姨重温23年前那段往事,警告她不要慢待自己。然而,不期而遇矢部爷爷进洞,两个人惊慌失措,逃至无底井边。”
玛丽讲到这里,稍事喘息。
“当时,如果两个人马上便找到了第三个洞口、逃出洞外,我想问题便不会发生了。但是,该洞口甚小,加之,两人又都长久未去,为了找到洞口,他们颇费了一番周折。其时,有人穿过黑暗走近了。来人经过一番化装,手里拿着煤油提灯。两人一见,便误以为是被他们陷于不白之冤的朋子。”
玛丽讲到此处,全身一阵猛烈颤抖。
“乔装家母的我,做梦也想不到那里会藏着两个嫁祸于家母的罪犯,竟会对他们发生我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效果。后来,我适时脱去了伪装,带着坎波循原来返回,途中和矢部爷爷走岔了道。矢部爷爷直奔无底井边,于是便发现了峰子阿姨和古林彻三。而后……而后,便重演了23年前的一幕,峰子阿姨和古林彻三中的某一个人刺死了矢部爷爷。”
玛丽讲到此处,叹息着收住了话头。而后,两手久久地捂着脸颊,她该不是又回忆起了乙奈与木卫那令人柔肠寸断的惜别之情吧。尽管摒弃了多愁善感,可她毕竟也是一位青年女子啊。她的爷爷和外婆那一富有戏剧性场景必将长留在她的心中,终生难忘。
“金田一先生,”良久之后,玛丽方才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后来的情况,等于画蛇添足,就省了吧。我只有一个问题请教。”
“噢,什么?”
“按照宫田文藏本人的遗书所述,他偷看了我写给先生的自白信……应该说是按照先生的要求而写的自白信,不过,峰子阿姨是否也看过呢?”
金田一耕助沉默片刻,而后轻轻点点头说道:
“在我离开射水镇时,准备了两件东西:峰子夫人 7684." >的指纹和宫田文藏先生的指纹,……都是暗中从尸体上提取的。回到东京以后,我请专家鉴定信上是否留有同样的指纹,结果两种指纹都清清楚楚地留在您给我的信上。”
玛丽鼻中传出啜泣声。
“那末说,峰子阿姨同样也……?”
“不,按照顺序讲,大概峰子在先吧。因为我是诱使峰子夫人看的嘛。大概峰子太太看信时,宫田文藏先生看到了。于是,随后他自己也偷看了。”
“那末,文藏先生在遗书中说的峰子因为怀疑他,才悄悄跟踪的……大概可以反过来看吧?”
金田一耕助无力地点点头。
“大概如您所说,并且,如果真是那样,恐怕文藏先生当时就决心杀害峰子夫人啦。并且,连峰子夫人的浴衣、腰带……”金田一耕助有几分欲说又止地,“甚至内裙都准备好了,由这一点上看……”
“这……”玛丽的鼻子发堵,“是什么意思?杀害峰子阿姨以后,连衣服都换掉了……?”
金田一耕助突然用一种简直有点凶狠的目光看着玛丽,而后,仿佛压抑至今的感情突然奔涌而出似地,语气生硬地一口气说下去。
“那还用说!他是要永远对世人掩盖峰子夫人的所作所为。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干那种事呢?此人……这位宫田文藏疼爱阿都胜过一切。所以,为了阿都……为了阿都的未来,才那末做的。因为,他认为,从阿都的前途着眼,作一个杀人犯舅舅的外甥女,总要比作一个杀人犯妈妈的女儿更好。这就是日本人所特有的爱情和自我牺牲精神。明白了吧?”
几句话讲完,金田一耕助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而且,不待玛丽挽留的话语出口,便跑出了门外。
三天以后,金田一耕助收到玛丽寄来的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
信中写道:
上次多有冒犯,我追根问底、过分追根问题的毛病,可能有伤先生的感情,甚感歉疚。尤其先生临别前那一番话语,实在感人肺腑,我将终生不 忘。这且不讲,只因先生突然离去,使我未能完成离开射水时,曾与父亲矢部商定的任务。父亲矢部念念不忘:特意聘请先生相助,却没有寸礼相谢 。故而商定,我在东京见到先生时,一定送一件适当的礼品。今赠上薄礼一包,以实现我对家父的许诺,略表寸心,务请笑纳。……云云。
打开小包,里面是一只看来足有二克拉的上等钻石。
金田一耕助一惊,连忙给饭店打电话。但是,据饭店经理的回话,玛丽已于昨日从羽田乘坐途经美国、飞往巴西的航班离开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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