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少年的墓》 序 一天中,太阳会升起,同时还会落下。人生也一样,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会像太阳那样,有定时的日出和日落。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人害怕的,就是本来一直存在的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 ——东野圭吾 1 临近黄昏,我从冰箱拿了面包和啤酒,用黑塑料袋裹着,以下楼倒垃圾为由出门。母亲如往常般交代我路上慢点。早先回来时,母亲下意识地问,我哥为什么没和我一起回来,我说他折回去同学家有点事办,母亲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我说谎很自然,从不脸红。母亲没有过多揣测。 半路我心情忐忑不安,在七月天里戴着连衣帽。 我哥的嘱托——老地方见。 楼下小区走几步是个森林公园,公园左侧是片未开发的废弃区——踏进公园空气中便能嗅到一阵铁锈味,些许刺鼻。 临近晚饭点,公园人迹罕至。听人说,这个厂之所以废弃是因为投资商攥着钱跑了,工程就被搁置了。废弃区有几个年头了,上级的意思是把这里整治为公园,可迟迟没见动手。远远看去这个废弃厂像个盘卧的怪物。 废弃区闲人当然不能随便进出,门前矗着黄色铁牌“正在施工,闲人勿进”负责管理废弃厂的是个老头,白天会来回巡逻。他还养了一条大黄狗,听人说,这是他捡的,捡来时狗半死不活,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条狗立着足有半个人高。我近距离见过这个老头一次,他满嘴黄牙,面貌丑陋。听别人都叫他老薛。 我顺着墙边走,里面传来我哥的声音。 “直接翻进来吧,那老头不在。” “东西怎么办?” “拿酒了没?” “拿了。” “直接扔过来吧。” 我些许犹豫。 “我接得住。” 门还是几年前的劣质铁栏门,无非内外两层又重新焊了铁皮,尽管也上了白漆,但还是能看出它先前锈迹斑斑的面孔。我轻车熟路,很容易便攀爬进来。 “怎么办?”我到我哥身前。 他左右环视周围没吭声,开始往里面走。我没追问,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里面如旧——几丈高堆积物,它们错落分布,但每隔两堆中间便会腾出一个小道,这些大都是铁皮,亦或是巨大无用的废弃品。 废弃厂很大,如从上方俯瞰,我猜应足足有十几个篮球场般宽敞。最里是几个矮小的深蓝色铁皮合成的铁房——薛老头中午平时休息的地方。 周围是高大铁丝围扎而起的铁栏,常人难以翻越——早先我试过一次,还是跟我哥一块来的,他来这的理由说是这找东西。我哥是从门翻的,我认为从铁栏那翻也一样能行,显然没成功,最后手臂上方还划了个口子,流血不止。 不知何时起,门口竟成了小区家家户户丢弃垃圾的的地方,能隐约瞥见有人影提着东西来回走动。远远望去,几个暗绿色的垃圾桶靠着铁栏格外显眼。 当然,不必担心,因为那些人根本不会进来,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人。 我们在厂房附近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坐下。 我哥从塑料袋里拿出酒和面包。 “面包新的?” “昨天的。” “我不饿,你吃吧。”他将面包递给我。 “你吃东西了?” “没吃,那也不饿。”他把酒盖打开。这是他朋友从国外带来的酒。他平时每次次只喝一点,足足喝有半个月。 我埋头嚼起面包,面包没味,像是糟了的木头塞在嘴里。 “你没吃饭?” “还在做。” “真慢啊。” “她一直都这样。” “她问我了没?” “问了。” “怎么说的。” “我说你去同学家有点事,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好。” 他举瓶大口喝起来,头一遭见他这么来,如同喝水。 “我偷跑下来的。”我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给他。 我知道我哥吸烟,便索性在楼下便利店拿一包。起初,便利店老板看我是个未成年说,不卖烟给孩子。我说给别人买的,老板不以为然。我拿出那张身份证给他看。老板撇了一眼,方才拿一盒给我。 “你还吸烟?”我哥一脸吃惊望着我。 “我不吸,顺道给你买的。” “贵不贵?” “钱够。” “老弟可以。” 我哥接过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又把烟递给我。我摇了摇头。 他斜着身子开始浑身上下摸索起来,半响又突然冷静:“妈的,没带火。” “糟糕透了。”他自言自语。 “你有吗?”又突然问我。 “我没。” “对,对。你不吸烟的,带火干嘛。我说话总是不带脑子。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他把叼在嘴里的烟重新放进盒里,脸上露出无奈。 我能察觉——我哥的手有点抖。 他旋即又喝起酒来。咕噜咕噜,如同口渴之人饮水一般,一饮而尽。烈酒入肚,他的五官变得扭曲,表情格外难看。我平时不怎喝酒,只喝过一次,如去形容,味道则如西药般苦涩难以下咽,酒后那种眩晕感也令我厌恶。几秒后,再看他的模样,兴许是某种欣慰,这种表情不同于平常,我生平从来没见过我哥袒露出这般表情。对他而言,我能察觉到,似乎一切又变得轻松起来。 夜色入目,周围静的不寻常。此外,由于风的缘故,上方树叶摩挲堆砌的杂物总会不间断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犹豫片刻,便向我哥问: “人是你杀的?” “我说不是,你相信吗?”他整个人仿佛静止一般。 我一时语塞。 “解释不清,但这事你别声张,也别涉及。你照常学习就是了,你们不马上放假?” “暑假。” “你们也快考试了吧?” “你是说高考?” “对,就很重要的一次考试。” “还早。” “现在成绩怎么样?” “凑合。” 他抬头看向夜空——天空深蓝映目。说也奇怪,前几日,这个时间点天上依繁星点点,月亮也从未缺席。而今天,却空旷的异常,看不到半点星子的踪迹。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他。 “先躲一阵子再说。我一个朋友在外地不远,可以去那看看,刚好听他说那边也有活干。只是咱妈呢,还是不好跟她交待。你回去跟她说说。” “嗯。” “如果这些天警察找到你头上,你就说不知道,没看见。你注意咱妈就行,别让她乱说。假如到时候真拉你进去审你了,你也别担心,你未满十八,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行。” 我点了点头,但我哥说的话我丝毫没听进去。似乎更令我担心的问题还是他自己怎么办?人究竟是不是我哥杀的?那个被害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死了还是活着? “你又跑神了。” “没,我在听。这些我知道,我完全能应对。” “行了,今天先到这。如有什么其他事,到时我用公共电话再跟你联系。你回去吧。”我哥说完便起身。他开始收拾一下地下的面包屑和空酒瓶。 我往回走,还没走几步便又停下。 “哥,真的不是你?” 远处,我哥抬起身子没作回答,只是看着我说了一句: “走吧。” 2 我上的是一所公办中学,学校位于市中心的汇集区。 每到放学这个时间点,路上车辆拥挤不堪,整个路段处于瘫痪状态。幸运地是,我居住的地方离学校近,只需出校门沿着马路一直走,到分叉路拐个弯便能到。我大都徒步去上学,因此省了不少麻烦。 早先,母亲给我备了一辆自行车。因为即便离校近,我也有迟到的现象,这不是单纯的一次两次,甚至到了班主任跟我家长反应的地步。母亲认为这是我平常漫不经心走路慢的缘故。自不待言,我早上常常起得晚。 由于一段时间学校外有盗车贼出没,我些许担忧便没再骑。后来盗车贼被学生会组织的人逮到了——是个收废品的大爷。学生会的人原本打算逮到嫌疑人无论是谁要狠狠地揍一顿,以解闷气。学生会的人一般做事心狠手辣,可还是没招,万万没想到,眼前是个瘦骨嶙峋的七旬老头,没人下的去手。他们看得出那老头应该有苦衷,就对那老头说——也后别再这样了。这件事也算一了了之。 后来,又出现了学生自行车被窃现象。大伙准备去找那老头算账,可打听来打听去没人再见过他的踪影。不少同学认为,亦或是又存在其他嫌犯。校方开始重视,便在学校围墙两侧装上了摄像头。 尽管如此我还是顾虑。我没向母亲反应此事,就单纯交待不想骑车,并向母亲保证以后上学尽量不迟到。 自行车一直搁置屋里的角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厌倦集体生活,在初二后半期申请学校办了走读证。办走读证并非难事,但校方似乎对这些事不太上心,总是一拖再拖。我同桌也是走读,他的证很快就下来了。那天我问他这个事,他说,你不拿点诚意给主任他办事当然不利索。我说拿什么?他说拿烟或者拿酒。走读证下来之后,我确实花销不少,母亲以至于问我是不是在外有了女朋友。我答非所问。 后来我知道的事更为震惊——走读证竟然也可以伪造。 一天,我同桌给我张卡。他说,你去照一张一寸的照片,回来贴卡上,用胶再过塑一遍——以后这张就是你的走读证。他拿出自己的与之对比,全然看不出两者有什么不同。我说,这东西也可以伪造?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以伪造的。一时间,我感到匪夷所思,似乎先前做的事全是徒劳罢了。我完全不用对那个主任必恭必敬,也没必要花销送烟酒。但后来我还是没用拿着伪造的,一方面因为真的已经下来了,另一方面我还是担心会有瑕疵。 这天上午的课很乏味。第二节下课,走廊涌满了人,同学肆无忌惮的谈论着某班哪女孩长得不错。教学楼前每个班划分好位置,为中考体育加试备战。我准备下去打会篮球,不料篮球被同班另一个同学悄无声息地拿操场了,我只便打消这个念头。看会小说吧,我这样想,打算先去接杯热水。 最后一节自习课,大家昏昏欲睡。我也百无聊赖地看着书。后面的一个女孩给我传纸条问我,中午回不回家?我传给她,说回家。不一会,纸团砸到我的后脑勺——上面写了一大堆关于生殖器的脏话。我撕毁扔地下,继续看书。 下课铃响,我收拾书包离校。同桌问我一起吃饭吗,我说我妈已经做好了,我得回家吃。他说,行吧。走的时候他交待我,把我和他公用的垃圾箱清一下。我点头说没问题。 到校门口,买矿泉水结账之余听到学校喇叭广播—— “七月二十三日,我市区一网吧出现恶性伤人案件,凶手仍在潜逃,警方正全力追察之中。提示各位师生在外应注意安全,与此同时,临近假期各班班主任下午务必抽出一节课教育学生在外娱乐活动规范。” 我忙喝口水以缓口渴。 两个身穿校服的女孩从我身旁经过。 “听说凶手还没发现?” “早逃之夭夭了。” “那凶手会不会还在那附近溜达?” “谁知道呢,但你知道多巧吗?那天我刚从书店出来后,碰巧路过那个网吧门口了,那围了很多人。我以为有又人在那边滋事,因为回家也没上前看,没想到是出人命的大事。” “死人了?” “不确定呢,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别多问了。”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女孩的背影,狠狠地瞪她们一眼。 我把矿泉水一口气喝光,埋头开始往家走。 母亲中午时常不在家。为了省事,我照旧冲了桶泡面,未熟之际,又从冰箱拿出昨天未吃完的三明治和一盒未启封的纯牛奶。我打开电视,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实在难以入目,便索性关掉。我大口吃面,吃没两三口,开始啃三明治——凉唧唧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旋即又打消了。啃完三明治,我照旧把卧室,大厅打扫一遍。完事,我把未喝完的牛奶又放回冰箱。 走到卧室,门外传来铃声。 我猛地提了一下身子。 “先生,你的快递。” “好,放门口吧,谢谢。” 是前些天网购一些物品,我竟忘了这件事。东西是两件蓝灰色格子衬衫,一盒巧克力,还有一本太宰治的斜阳。 开门时快递员已经走了。我把地上的包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我没当即拆开衣服的包裹。只拆了两个黑色塑料袋裹着的方盒——粉红色心形状用礼纸制缝制而成的盒装巧克力,这是打算送人的。另一本书是朋友推荐的,准备假期充当打发时间的闲物,但实体店缺货严重,冒着买到假货的风险最后还是选择在网上买。 衣服的包裹则放到我哥卧室——顺便我把他桌子上的烟灰缸清理掉,拖鞋摆正。环视他的房间——靠床头的墙壁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长三十寸宽二十寸的球星海报,球星呈灌篮姿势。此外墙上是先前一些半裸体女人的图片,巴掌大小,横七竖八的足足贴了半个墙。 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来这。他在家时,平常我鲜少去他的房间——久久不散的浓烈烟酒味就足以让我打消进他房间的念头。 他的事,母亲那已摆平。母亲平时对我哥的管教更为宽松,我说我哥这段时间去他朋友家,母亲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出门时,我把冰箱里的半盒牛奶喝完,将那本《斜阳》塞进书包。 3 太阳当空,学校周遭显得懒懒散散。时而驶过的洒水车掀起水汽与尘土,如同橙色的图纸被划上一道淡灰。车过后,地上依旧热气蒸腾。两旁很多摊位大都空着,唯一出摊的是一家卖炸串的。店主是个中年妇女,她戴着遮阳帽,臃肿的身子在车旁来回踱步。 不到两点,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去。校旁便利店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白色背心靠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我提前在校门口买了冰镇的矿泉水和以备擦汗地纸巾。 没有午休的习惯,我时常到校很早,中午基本不会迟到。尽管如此,来时还会发现学校主干道两旁依旧停满了车。 下午的课很乏味,也算是没课。秃头的数学老师还没上完整节课,便被一个电话叫走。近而被班主任接管,班主任扯开嗓子让我们自习并说,同学们除了说话,睡觉,干什么都行。 一会,底下开始窃窃私语。班主任吆喝一声便又风平浪静。静是短暂的,没过太久,班里照旧。班主任坐不住了,神情严肃地朝我们劈头盖脸臭骂几句。在我看来——像是给伤口敷冰块,冰块拿掉,伤口又疼痛不止。班里始终静不下来,如同马蜂嗡嗡不停。 他有点恼羞成怒,指着我们说,等着。不到三分钟,班主任大摇大摆地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沓白花花的卷子。他给我们一个选择——我们是做数学还是英语。班后面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说,能不能继续上自习。结果,这个同学的下场是罚站三天加上到男厕所附近捡一天垃圾再外算三百字字体工整的检讨。我们最后还是没得选,班主任觉得班里英语成绩差应该多做英语。 同学们大抵内心都很抗拒,我同桌是个典型又极端的例子。他在英语课本上写了“中国人民很强大,打死不学洋鬼子的话” 大家墨迹归墨迹,卷子到手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完。英语选择题多,做起来很方便。我英语向来不坏,一张试卷很轻松便完事。我无条件借我的同桌去抄,并向他保证保底分肯定及格。他则毅然决然地拒绝,并说我这是在破他的原则。 快到收试卷时,我同桌突然跟我说他英语作文写了。我还没问他写的什么。 他抢答: “I dont like Englsh.” 离放学时,班主任想起喇叭里吆喝的那件事。 “这事我已经交代不止一遍两遍了,我长话短说。几天前,那个事情你们也听说了,有的同学别假装摇头不知道,越是那样的,可能下一个遇害的就是你。这个情况是及其糟糕,影响是及其恶劣。是非之地是用来形容什么的?容易出事,特别麻烦的地方。网吧这几年行情不好,闲杂人多,不三不四的人也多。如果你们谁让我发现了去网吧,直接请家长,没有理由。我说的话就当这次开班会了,放学。” 从校门出来时,夜幕缓缓降临。已无中午的燥热,晚风拂动令人舒适。 门外围满接学生的家长,沸沸扬扬。我找准时间,从人堆里窜了出去,显得狼狈。 路上我开始回想那天的事—— 七月十四。 我跟着我哥到一个面馆门口。我哥停下来说了一句,到了。我心生疑惑,四顾张望了一番——没见网吧在哪。红色的牌匾在头上,上面刻着几个黑体大字,合记烩面。面馆门前停着错乱的车辆,只腾出仅能两个人并走的小道。我说,哥,没网吧啊。他朝面馆左边指了指。我探头看去,里面还有个巷子。里面吗?我心想。我哥先前一步说,老弟,你跟在我后面。我边走边四处打量,巷子有点暗,地下湿漉漉的,想应是雨天积水未干。没走几步,视野亮起来时,我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网吧的门面了。 第一印象就是很破,有几个年头了。网吧门口上方的牌面是铁架框着布像样的写了几个大字。两侧白色的水管顺着破旧的楼层而下,还在不停地滴着水,地面已经起了一层绿色的苔藓。门是厚厚的玻璃门,但看不清里面什么样子,入眼的是墨绿,门里应搭了层布。我哥说,就这,上网便宜。说着,他推门而入。我紧随其后,果不其然,玻璃门后还有一层布,说是布倒不如说是棉被,很厚,类似军大衣。后来我才知道这东西是为了防屋里的冷气出去,那时候天热,而这个网吧只一个立地的抽水空调。 网吧里似乎更暗。还没看清周围的环境,险些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味呛到。我忙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子。进门左边是吧台,棕色的木制,足足到我胸膛那么高,桌子上摆着几个立牌,一个是上网的标价。另一个上面只是单纯写了几个字——未成年人禁止上网。一看到此,我心头猛地悸动,尽管来之前我做足了准备,可这几个大字在眼前时是何等的醒目,我忙将目光逃避到其他地方,不敢再多看。尽管环境昏暗,我还是能看到网吧里面,摆着一排排整齐的电脑,我大致数了数,共十排左右。上网的面孔多是跟我哥年纪相仿的人。他们屏幕上眼花缭乱地东西,抓住了我的目光。 我哥和吧台的主管说着话。而我听话的在旁边静候,但我从头至尾觉得那个主管总是有意无意地瞥我。我不敢与他对视,只便装作老练的样子踮起脚尖在吧台前走来走去。我哥来之前交待过我——进去把脚掂起来,因为这样显高。 其实刚到网吧门口时,我思绪万千。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当时心里有两个顾虑——平常在学校,老师三番五次强调这个年龄段不能进网吧,网吧杂人多,容易出事。第二,听人说网吧时而有警察来检查,他们发现未满十八岁的直接带到派出所扣留审问。 我小时是很怕警察的,尽管他们代表着正义。不知为何,儿时看见身穿浅蓝色警服的人,我总恐慌躲之不及。 综上所述,我孤身一人肯定是不会进的。但我哥怂恿能力厉害,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玩游戏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他给了我一张成人的身份证,又一副轻车熟路地交待说到区楼上玩,警察就查不到。 到吧台时,店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比我哥大一些。我哥似乎跟他很熟了,两人见面便寒暄起来。我则一旁看着,我哥向我摆手,示意让我上去。我慌窜上楼梯,如同老鼠。 楼上上网的人寥寥无几。楼梯旁拐角是卫生间,从里面发出刺鼻的臭味,想必距离上次打扫已经很长时间了,我顺着气味过去,厕所仅有不到二十平方的大小,里面搁置着一个马桶和洗手池。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沾满灰尘,上面的裂缝也清晰可见。厕所没冲,显然异味是从这里发出的。我上前一步踩马桶底盖,水流缓急,里面形成漩涡。 出厕所门时,我哥刚到楼上。他问我找好地方没,我摇头。我哥轻车熟路,他带我往里面走,大概过了四排电脑,我哥在里面找了两个座位。 4 回到家,安顿下来之后,和母亲在一起吃饭。吃饭时,我心不在焉,以至于母亲三番五次用筷子敲我菜盘。客厅的电视放着一档综艺,母亲看得津津乐道。饭后,我示意洗碗,但被母亲拒绝了。我只便把桌子擦一遍,将桌上残留的饭屑收拾到垃圾桶里。随后,去阳台,把昨日晾晒的衣服取下来,一件内搭衬衣和一件短袖,是晾干了,但手感皱巴巴的。打开冰箱,冰箱里的水果基本没有了,只剩下几个西红柿和一截香蕉,心想,该提醒母亲买水果了,索性将冰箱里那瓶昨天没喝完的矿泉水取出。我匆匆上楼,把自己的房间门紧锁。 吃饭时从母亲口中得知,警察已经找过她了。我问母亲怎么说时,母亲果断终止了话题。 拉开窗帘,外面的高楼直入眼帘。整个城市灯火阑珊,车辆来回川流不息,即便傍晚,人潮依旧涌动,在我看来,这个城市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面前的高楼,细细碎碎的几个窗户亮着灯,其中一个窗户搁着帘子能看见模糊的人体黑影,身材曲线优美。我想,那户女主人应是在洗澡。但转头一想,这不应该,因为我八岁时就在这栋房子住了,就在这间屋子。我有无事向窗外眺望的习惯,但见此情景是头一遭。这家新来的住户?亦或是调换了浴室的位置。那是邻栋楼,距离不远,虽然看的清晰,能断定那个人就是在洗澡,但仍旧看不清洗澡人的面貌,除了自己的自觉告诉那是女人外,我更不能断定那是不是女人。除此之外,我难看出其他什么噱头来。窗帘真是个碍眼的玩意——我想着,随手拉上窗帘。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可那个日记本找不到了。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放那了,电脑桌下面,找了没有。除了一把携便的小刀,几页绘画用的卡纸,一串柜子的钥匙和皮质空钱包外,桌下面已然简洁明朗,我没看到那本黑皮封面的笔记本。显然,应是母亲收拾我房间时不知放拿了。 索性又不打算写了。 我算着日子,今天是我哥出事的半个月左右。除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以外,我察觉不到这件事任何发展的预兆——平静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事后,我的心绪没能一刻平静下来,总暗自认为某种东西在缓缓向我走来,走的很慢,不发出任何声响,而我只能待在原地,做不出半点反响。 事发之后,我没再去过那个网吧。从某种程度上讲,大抵是不敢去,倒也不是怕被人认出来,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那天,没人会刻意记得我哥还带着我。 当然,那个吧台网管还在的话,他应认出我来。我想,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再者,即便如此,网管也不会大费周章抓着我不放。除非,我能给他们提供某些证据。 显然,假设真的是我哥。那天,我也是一无所知。 把空调打开,随手关上灯。母亲有厅门的钥匙,因此不用再等母亲回来。我打算先睡,但躺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冲杯茶,茶叶刚抓起,又将放下。算了,泡两颗糖就好了。不然这个晚上准难眠。我盯着墙上的钟表发呆,仔细的观察着时针和分针,指针向下,时针向上,两者交叉不到一百八十度。秒针不停地在动,它离分针越来越近。十点左右,我想,母亲也快回来了。 明天星期五,学校有场体育测试,下午,我打算去废弃厂再看看。这样想着,我睡着了,梦里,我似乎梦见我哥杀人了——他拿着一把匕首,狠狠地戳进那个人的心脏。那人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梦里我再一次想起来那天。 其实第一次去网吧时,是我哥带着我。我未满十八,没身份证,独行的话,网吧铁定进不去。 我哥说,他有办法。 除他自己的身份证之外,我哥不知哪又弄一张身份证。他把身份证给我,跟我说,网吧只看身份证不看人,有身份证就有机子坐。 身份证上的人我很陌生,应是第一次见,心里甚至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从未出现过。第一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我哥的朋友。 那人的模样是个胖子,深陷的眼睛如同杏仁,与整个脸比例完全不符。大概是因为发际线出乎意料地高的缘故,他的额头看上去很大——如此我只能这样概括。而身份证上的名字我也记得模糊,只记得是两个字。 但我确确实实进了网吧,并顺利的打开一台机子。 当天,我的建议是去钓鱼。正逢雨季,河水涨涨停停,鱼浮面频繁。我想,如去钓鱼,定大有收获(平时钓鱼总空手而归,我哥认为钓鱼是徒劳之事)。可这天我哥和我意见上产生了分歧,他认为在网吧玩电脑比钓鱼有意思。 我十六,他比我大三岁,平时我都听他的。 当天下午,救护车从门口开走时不到三点。我哥已经跑路了。我记得很清,他手上沾着血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事后听人说,警察这次到的很慢。他们问吧台主管时,主管就告诉他们一个有效信息“两个男孩一高一低。他们应是弟兄,额头都有相同的胎记。”。 5 我哥叫李星。 他比我大三岁,坦白讲,我很不服气他当我哥。儿时,他总爱欺负我,时常掠夺我的零花钱,对此,我没有办法。我身形瘦弱,铁定打不过他。记得上次跟他打架是几年前了,他在我面前像个巨人。那时的他,狂妄自大,甚至扬言让我一只手,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如不是父亲帮我,我准还是吃大亏。那次是我哥唯一和我打架没有赢的一次,他吃了我几记重拳,当然,那是父亲帮我——父亲厚大的肩膀困住我哥,父亲吆喝道,快,使出你浑身力气,你也欺负他一次。 当然,要我使劲浑身尽数去下狠手,我做不到。当时我哥似乎认真了,他用眼神恶狠狠地瞪我,仿佛再说——你小心,这次有父亲帮你,可下次未必。 尽管如此,我也没惧怕,我还是狠狠的几拳分别打在我哥的肩膀,胸部上。后来,我哥想复仇,被我父亲阻止了。父亲对我哥说,你别老实欺负你弟弟,有本事欺负别人去。 自那以后,我和他再也没有打过架了。 我哥学习不好,后来他虽然不欺负我了,但也应了父亲的那句话,他开始欺负别人。也经常满头是血回到家中,那次,我问我哥,为什么要打架呢?我哥说,你不证明一下你能打架,总会有人欺负你的,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浑身带刺的刺猬,这样别人就不敢碰你。他的这句话,一直影响着我的中学时代,早先,我不懂我哥句话的意思,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才明白——在学生时代,即便你不去惹事,也总有人会主动找你的麻烦。因此,你必须把自己变成一个刺猬。 我哥个子不低,父亲说,他是块当兵的料子,就是好料子,没发挥本能。 初升高关键阶段,我哥早恋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没有打我哥,只是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那时我哥个子已与父亲齐平,他在走上坡路,而父亲在走下坡路。当然,我哥脾气硬,他表面看似承认错误了,但背地里他铁定不服气。且他的做法跟父亲的说教相背而弛——他和他女朋友关系依旧很好,备考关键阶段,我哥整日不去学校,在父亲口中得知,他被那个女生迷得神魂颠倒,顾及不上学业了。 由于我哥旷课频繁,他班主任可能没辙了,二话不说直接通报校长,打算让校长处理。因为我哥的班主任跟我父亲联系,我父亲去了跟班主任聊不到一块,甚至为此还大吵一架。 那天学校开家长会,校长点名通知父亲到校,父亲嫌丢人,让二叔去,二叔答应了,可第二天二叔因为其他事情的缘故,没能去成。最后是母亲去了,家长会上,母亲没少批评。校长心眼坏,明里暗里看似说我哥,但句句都在批评家长教导无方。后来母亲说,她这辈子都这么憋屈过。 当时,说到底是我哥幸运,如不是赶上初升高期间,学校准把我哥开除了。 翌日晚上,父亲和我哥促膝长谈。父亲爱喝酒,买了一瓶二锅头,就放桌子上。我哥那时还不喝酒。我哥就心不在焉地看着父亲喝。父亲边喝边说,星啊,你说,你才几岁了,就找女人了。你可比我还厉害啊,我十八岁才和你妈刚认识,你这才十六吧。 父亲在说反话,我哥心知肚明。 我哥冷不丁来一句,妈的,只要喜欢管他年龄作甚。 父亲霎时怒了,便说道,你小子怎么说话的。我可不是你为人师表的老师,他不敢打你,信不信我揍你。 幸好父亲的威严还在,我哥低着头不吭气了。 父亲喝了口酒,使劲眨了眨眼睛,用手揉揉又继续说,就今天下午,你妈去开家长会,你知道你妈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吗,当时校长那坏玩意是点名让当爹的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吗?我丢不起那人。那坏玩意说着说着,我怕我听怒了,上去把他话筒砸了。说实话,爹和你一个性子,脾气倔,跟牛一样。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是谁都不服,但前提是我从来不主动找别人的事,也不怕事。但爹可没你这么风流,这个年纪就跟女孩混一块了。 我哥听着,默不作声。 父亲本是坐在凳子上的,他踢掉拖鞋,盘腿卧在上面。父亲将酒放到一边,点了根烟。 继续说道: 校长那人虽然心眼坏,但还算有良心。要换作我是校长,你这样的流氓… 父亲话音未落,我哥便顶嘴一句,怎么就流氓了? 父亲回答,你天天旷课跟那个小女生腻歪在一起,就是流氓。 我哥面过身子背对着父亲。 父亲把声音压轻,吸口烟,语重心长地又说,说归说,你也得明白现在什么时候,要认清现实。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天天玩,但快考试,我会跟你这样天天不去学校?孰轻孰重你要明白。 那个晚上父亲似乎说了半辈子的话,他蹲在板凳上险些起不来。 父亲的话是有成效的,那两个月之后,我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开始发奋努力读书。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个错觉,这不是我哥。但在我眼里,他彻彻底底地在行动。备考期间,我哥屋子里的灯总彻夜地亮,像是着了魔。我不知道父亲对他施了什么魔法,但我认为绝非是因父亲单单地话语促使他这样干。至于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因为父亲和我哥之间有秘密或是约定,我无从得知,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为此,我没打算问。 我哥很聪明,即便学业落下,但后期凭借着努力,在初升高考试中还是取得了相对来说比较不错的成绩。他班上有五十六个同学,他这次排名二十多。校方为此还给我哥颁了一个进步奖,我哥上台领奖时,心不在焉。私下议论纷纷,没人觉得这是我哥的荣誉,他们还一度怀疑我哥的成绩有水分。 最后,尘埃落定,两个月后,我哥顺利地进入了本地的一所高中。 6 那是一个秋天。 我刚上初中,我哥在高一。母亲在附近城镇里一家纺织厂上班。父亲在一家饭店工作。一家四口每个人都各自走在世界转动这个齿轮上。 然而,一切都在这个秋天的末尾戛然而止。我们就像长长的线,随后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刀刃狠狠地斩断。 那晚,父亲的车停在家门口,车灯照亮了半边巷子。父亲慌慌张张地回来。我出门迎接说,爹你回来了,但父亲只顾往堂屋走,来不及理我,甚至险些把我撞倒。父亲像个迷途的羔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儿,儿,你妈呢?父亲有些哆嗦。 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回事,见如此状况是头一遭。父亲像是一个陌生人就突然闯进家门,他一举一动跟以往比起来天壤之别。先前每次父亲拉完车回来,踏进门准大喊一句,我回来了。然而这次,他像是脱离了轨道的列车。这般景象,全然打破了我对父亲往日的形象。 我对父亲说,爹,你怎么了? 父亲晕头转向,来不及跟我说话。他来回不时踱步,没走几步,又坐在椅子上,可没坐三秒便又站起。 那时天刚变黑。堂屋没开灯,整个屋子只有近门的一处被照亮。父亲就站在门沿,双手掐着腰。父亲的衣着一如既往,内搭蓝色短衬衣,外罩黑色毛织布褂。裤子是长度到鞋底的黑色布料裤。衣着来看,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只是我能细微发现,父亲内搭那件衬衣比以往少扣了顶扣。 父亲脸上的表情是焦躁与不安,也能看出面庞有点微微泛红。父亲平常脸红是常有的事,因为它嗜好喝酒,是酒精的缘故。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父亲身旁。我又问,爹,到底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父亲还是不理我。事到如今,也很难想明白,父亲那日为何对我不说,可能是父亲不信任我,觉得,即便这件事说给我,也没什么用处。也可能当时父亲情绪在头上,无从跟我说起。 父亲那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母亲回来。 后来,我才得知那晚父亲酒后驾驶撞到人了。 父亲叙述,它开车把一个年轻女人足足撞飞几米远。他亲眼所见,女人的头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随后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父亲当时懵了,他停下车,想下去看看。但不知怎么,那时,有种东西像是在驱使他一样,他害怕极了。只便一股脑把车开回了家。 事后,幸亏路人报警及时。受害人得以保住性命,但昂贵的医疗费只便由我家出。除此之外父亲还要坐两年牢。 几次手术下来,加上一些医院药物开销。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那段时间,母亲整日低头黯然。好歹,受害人手术成功,不及性命。 父亲被警察接走的那天,我年纪尚小,体会不到分别的痛楚。只记得父亲对我说,他说,人犯了错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绝对不能想着逃避。父亲很后悔,他后悔事发当晚,没及时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能第一时间报警让受害人就医,而是选择逃逸。 那时候,我哥在城里读高中,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为了不让我哥担心,母亲没告诉我哥。我哥那时寄宿,只假期回来,所以当时按道理说,我哥并不知情。 可事发后的几天。我哥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当时母亲没在家。我使劲推着我哥,不让他进门。我哥他说,他什么都知道了。我说,哥,你别回来。妈知道了,肯定会更难过。我哥一股脑往家里走,他力气很大,很快冲脱我的束缚。我被他挤倒在地。他往屋子走,开始找母亲。 当时母亲刚好出去办事。 我问我哥,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哥不理我。他一声声地喊着妈。我说,哥你别喊了,妈出去了。他让我闭嘴,说,我要是再说,他就狠狠地揍我一顿。 接着,我哥又拉着我的胳膊。 我说,哥你干嘛。 他说,去找妈。 我说,找妈干嘛。 他说,一起去找爸。 我说,爸找不回来了。他开车撞伤人了,警察把他带走了,他要坐两年大牢。 我哥又说,凭什么? 我说,爸他开车撞人,犯了错事。 他说,那也不行,我要见爸。 我说,你见爸干嘛,你从学校回来,爸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他又说,那我要见。 我说,我们进不去。 他说,那就闯进去。 我说,我们闯不进去。 这时,我哥没话说了。他松开抓我胳膊的手,埋头跑到房间里。 那时的他,似乎什么都不怕。可那天,我看到了我哥的无助。跟我的无助一样。那天我极为冷静,一句一句跟我哥讲明白。父亲犯了错事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无论跟我哥怎么讲,他总熄灭不了“父亲能出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念头。我则很彻底地对他说——父亲只能做两年牢。为此,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要面对现实。 那天我真觉得,我和我哥换了身份,他是老弟,我是他哥。 可能也正是那天,被父亲从河里捞上岸的他,再一次掉河里了。 父亲不在的日子了。我哥的脾性回到从前,甚至更为彻底。他开始暴躁,时常跟母亲顶嘴。也常常因为两三句话跟我说不上,就朝我发脾气。 他所作所为似乎在说,只有父亲能管的住他。把他找过来。 我能看出,我哥在生父亲的气。他这些行为无非就是报复。在向看不到他的父亲阐明:看看吧,你进牢里之后,就没人管的住我了。 可即便如此,父亲也不会回来。 母亲是个聪明人,她从来不跟我哥谈天论地。她知道管不住我哥,索性就放养。只要这两年我哥不出什么岔子,不惹什么麻烦,她都能忍受。 而我,这一五一十成了母亲彻彻底底地监管对象。 也正是那段日子,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在学习上,我跟我哥,我们俩人,离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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