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泉策天下》 大楚武宗皇帝卷一殿下,你迟到了 “哈啊——”很没有气度地随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这位丝毫不知自己命运的少年悠哉游哉地推开自己寝殿的大门,望着门外满片的银装素裹怔怔地出了神。“虽然已经是深冬了,这么大的雪还真是少见!”“是啊是啊,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这下宫中可有的一番忙活了……”一边檐下几个活泼的宫女还在叽叽喳喳,见有动静皆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齐声问过了好:“殿下”。“嗯,几时了?”楚王成泉还没从昏沉的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这都快巳时啦,君上,众臣可都还在大殿上等着,君上若再不去,那几位性子烈的怕是要冲进静渊殿来了!”被寒风和急急凑上来一位近侍的急报激得清醒过来的楚王殿下,这才露出一丝急切与惊异,那道好看的,在男子中显得略微纤细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糟了糟了,第一天就成这番……成泉心下暗忖。“快,摆驾!”说着紧赶几步往太极殿踱去。 “殿下,还没有向太妃请安呢,早膳也……”“免了!”看似潇洒地一摆手,不理会身后宫女的疾呼,成泉的步子更快了。比起这些繁杂的宫中事务,迟到的早朝上的大臣与政务才更让他焦头烂额。 太极殿上,乱哄哄的群臣等了许久,才见这位楚王殿下从后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一袭黑色龙纹夹缎锦袍,将本就身形高大的成泉映出了几分威势。阔鼻星目,略显瘦削的脸庞和两道薄唇组合在一起,便显得利落凌厉,大有乃父之风。只有眉毛与双眼,刻着母亲的影子。每当他停下时常漫不经心的四处打量,将视线定在某个位置时,便能从有些水气的眸子中透出一抹出尘的美感——然而,这种情形恐怕是极少见的。此时,他还是那样毫不在意又似乎玩世不恭,随意扫视着经过的众臣,那件龙袍才唯一显示出他身为王者的气度。"殿下——" 成泉还未在雕着盘龙的御座上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坐安稳,群臣就齐声山呼起来。左文右武,也算严整。左方前列的相国高良正一捋花白的胡子,抢步出班道"殿下,老臣受先王之托要尽心辅佐殿下,后又逢太后之命,总揽国事,不务有失。如今太后病重,殿下亲政,首日却迟迟不见上朝,看在先王守土不易,太后鞠躬尽瘁的份上,望殿下三思,不负先王嘱托与老臣之心,能一改往日游散之性,方是我楚地之幸,百姓之幸……"“停,停”,类似的说辞成泉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他可不想一早就丢了一整天的兴致。"高相国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本王都看在眼里,至于其他的,本王心里自有计较,不必多言了。"他歪着头,撑着脑袋又道:"众卿,可有要事,有本启奏,无本就各自散了吧,本王近来事务繁忙,不想再被打搅。"众臣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自打五年前先王成庆亲征归来伤重不治,临终前留下遗诏,除了交待一众重臣之外,便是以世子年幼为由,暂令王妃监理国事。那世子平时又是百般游手好闲,整日除了游猎就是摆弄些什么珍禽异兽,还时常不知所踪。五年下来,出现在朝堂上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太妃素来性子柔婉,兼之国事繁重,对此也鞭长莫及。有些臣属念在成泉初掌大位,会收敛些往日习性,谁料首日不仅迟迟不见人影,还几句话就带过了早朝,似有不耐烦之意,于是大多都心下暗暗盘算,该如何侍奉好这位新王。 过了好一会,左相韩国雍方第一个移步出来道:“前二月南部欣州一路地震,之前已报国相与各部司,援引旧例由官家开义仓赈灾,并拨银抚恤,殿下可还有什么安排?”见成泉默然不语,似是默许,韩相声音大了一些,又禀“此事并无不妥,然而过了月余,朝廷粮米不见足够,抚恤银子更是迟迟不发,殿下可知?”说着眼睛便瞟向了户部尚书李锦。 一旁的户部侍郎元丰忍无可忍,跳了出来冷哼道:“国库中有多少银子,相必左相大人比我们户部清楚吧。先王在时,连年征战,这几年虽然是好歹修养生息,却也是轻税薄赋,哪还能拿出那么多银两分给欣州?”“我看不是没得拨,是你户部不想拨吧,怕之前挪用库银之事露出马脚来。如今民生倒悬,甚于水火,我可实在是替我楚国着急啊!”韩相言辞激愤,作悲切状。“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元丰还想辩驳,被高国相一伸袍袖发声拦住,“够了,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此事之前太后与我已经有所定夺,库银也早就在筹措了,老臣会亲自监督,请殿下放心。”成泉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示,礼部侍郎顾玄又说:“如今太妃病重,殿下初登大宝,民心难免浮动。依臣之见,如今应该由殿下亲自出面,祭祀天地,发诏罪己,速速稳定民心才是。”成泉略一颔首,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祭天地什么的暂且免了,罪己诏就让礼部写去吧,本王乏了,暂且到此,其余事务就交由国相了。”朝高良正点了点头,在许多声“殿下”以及诸如官员罢免,仪仗礼数,州郡报告等等等等一应繁杂事务中,头也不回地负手出了太极殿,往后走去。 去了一趟母后的寝宫,成泉回到了中殿,才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来者身材矮小,略显肥硕,身着翰林院官服,有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正笑呵呵地坐在两侧垫着雪狐皮毛的座椅上,舒服地捧着一盖碗皇室香茗,低头仔细嗅闻着“王之剑”独有的清香。他撇去浮沫,正欲小畷一口之时,却听得肩头一声严肃的责问:“大胆贼臣,擅闯中宫,动用官家器物茶叶,该当何罪!” 那人稳住刚刚抖了一下的茶皿,头也没抬,先美美地喝了一小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得了吧君上,跟我还来这套,我早就不吃了!哎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啊,吓人懂不懂?万一把你这玉瓷盖碗打碎了,你是不心疼,我可赔不起啊!” 别看此人言行轻率,他正是成泉的心腹死党,高国相幼子,同时也是楚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翰林大夫高錋举。“怎么样,第一天上朝感觉如何啊?听说你巳时才起来,让我那些同僚们一场好等。昨晚上又研究你那株翠螺了吧?如此废寝忘食致知之心,看来我楚国兴盛有望!” 成泉无视了他大部分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本王找你来可不是来听你向本王兴师问罪的,本王的心思,你不会不知道。” 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语气,只是眼中闪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与年纪不太相仿的精光,定定望向座下那人。錋举脸上也露出同样神色的坏笑,"君上平日纵情于外物,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朝内事物和藩属大臣没一样能逃过你的法眼,此番诱敌之计,彼明我暗,如今亲政,正可以趁此立威,镇住那班老臣。君上此番打算,錋举说的可有道理?" 成泉看着窗外的御竹,嘴却没闲着,悠悠道:“不愧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父王这个楚王,本就是他和一众部将靠着乱世危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父王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又每每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他们当然不敢对父王有什么异议,只是身逢乱世,本王要坐稳这个位置,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母上当政这几年,某些人早就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了我楚国的各个地方。况且,我楚国也确实有些大患,已经到了眼前了。”说着,便看向墙上所挂的一幅疆域地图。 “对付重症该下猛药才是,”高錋举了然于胸,“而且,要快刀斩乱麻。”成泉接过了话头。谋定而后动,是他向父亲学到的重要一课。这位楚王是有些不靠谱,但,他并不傻。 “嘿嘿嘿嘿——”,这两位大楚日后的中流砥柱,此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股兴奋劲儿,就像小时候一同在皇宫后的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偷偷计划着爬上树去摘果子捉鸟那般。望着殿外雪上高悬的冬日,两个少年隐约感觉到,整个中洲历史上,将掀开新的一页。? 大楚武宗皇帝实录卷二大楚版“隆中对” 楚国所在之地,人们习惯称之为中洲,是一片广袤的大陆。自始皇帝建国以来,更迭数个朝代。数百年前,汉祖起兵建汉,传至上代汉帝,偏是个无道之君,被有心之人勾结羌戎北狄,想借兵起事。谁料这北狄被引到了汉地,便禁遏不住,简直如同引狼入室一般,一战斩汉大将军魏平,再战陷都城中京,汉帝也不知所踪,自此天下大乱起来。 城破之前,汉廷内有几位国公想到封地,勒兵勤王。大多皆作了北狄刀下亡魂,只有南方几州,路途较远,还未赶到,都城便已经陷落,只好依住大山大川天险,防御而已。那北狄纵兵劫掠,一时也无暇南顾,到现在已是过了六年。 南方几位国公在各州镇抚百姓,见汉帝杳无音讯,宗室又被屠戮殆尽,纷纷先后称王,监制国事。东面成庆在楚州称楚王,中部武林昭在昌州称周王,西面赵抗在渝州称齐王,徐图后计。 五年前,齐王联络各部,意欲北伐。然而军中政令不齐,将官也互有提防,在旧都对岸的兴州裹足不前,迟迟不发。待三王终于领兵渡河,北狄太子荣答古早已从容集结好了部队,枕戈待旦了。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三王丢下数千具尸体,死战才回到了封地。成庆大腿中了流矢,回国后不久,创裂而亡…… “君上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不会还惦记着昨天的翠萝吧!"成泉猛地一惊,视线从地图上收回,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赶忙干咳几声,掩饰住刚刚的走神,“前几个月欣州地震,本王很是担心,朝中似也不安。”錋举拿着炭钳拨弄着铜盆中冒着暗红色的火炭,叹了口气,“如今天寒地冻,又碰上百年难遇之雪,欣州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一下拨得狠了,一块炭咔地闷响一声,碎成了数块,迸出点点火星,映在了成泉眸底。“更急甚者,是国库问题。君上,我楚地偏居一隅,近年来又是安抚北方流民又是给军队发饷,早就不堪重负,如今又遇上欣州之事雪上加霜,决没有今日朝堂上说的那么简单。”成泉想了一想,心下了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也很清楚,形势严峻,必须做出点什么来扭转被动的局面。无论是如今赈灾救民,还是今后调兵遣将,推行政令,都万万少不了这位孔方兄。“依你看,该如何施为?” “无非开源节流这两法”,錋举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哦?看来錋举早已了然于胸了,说来听听!”成泉扭头看向高錋举,有些期待。“其一,应鼓励流民恢复耕作。自胡虏南下以来,大量百姓流离失所,从北地逃亡到南方,各州各县大多将无业者草草安置,此非根本解决之道。他们大多只图温饱,过得并不如意,并且他们与楚地原住民风俗习惯不同,也很容易产生矛盾,当由官家出面,将这些百姓聚集起来,建立新州新县统一管辖,并许给他们无主荒地,以多余收成来抵购地之租。这样既安定了民心,又充实了仓廪,君上以为如何?” “好”,成泉来了精神,一拍大腿,“说下去”,“其二,应统一税负,不再像先前那样经常征收一些临时的税赋或徭役,减轻百姓负担。同时可以征收某些特定的新税。比如向走官道的往来行商等人依据运输物贵贱征税,由朝廷派兵士保证官道安全。行商之人,凭的就是一个信字,只要保证货物安全,他们应该乐见其成。这两条是开源之计。 “其三,将一些重要的物事交由官家控制。像军中用的兵器盔甲,由国家统一铸造发配,应该能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其四,便是——”说到这,高錋举抬起眼睛看了看成泉,成泉心领神会:“既是节流,本王当以身作则,宫中用度理应俭省。本王可传令给内务司,即日起,本王及太妃宫内各色人等每月俸例减去两成。太妃那边,本王会亲自解释。宫中若有修缮破土之事,一概免了,所有采购大宗物事,让内务司总管大臣亲自写折子向本王禀告。”成泉见錋举似乎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心下暗喜,却自己偷偷打着算盘:嘿嘿,谅王廷内库现在也没多少银子,减多减少还是一个样,只要打通母亲那边就不成问题。还能做出一副身体力行的崇俭模样,让余下几条顺利推行,增加我楚国的国库收入。至于本王这里,到时候用多用少也就是内务府汇报一番,走个形式罢了。嗯,如此甚好! “再者——”成泉一面想着,一面在殿内踱着步子。地毯之上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成泉顿了顿,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父王先前在殿中悬着的匾额,上面金钩银划地题着四个大字——力破河山,“再者,本王要精简军力,清理那些冗兵冗官。”高錋举错愕了一下,玩味着说:“君上,如今外有边患,内有天灾,为何自减实力呢?”成泉颇有自信地笑了笑,“錋举你还是少识军务,士卒多寡并不能决定战力强弱,北狄初入汉境,不过数千骑,却还是突破了边防长驱直入。我楚军,要练的是能以一当十的精兵。况且父王当时为进京勤王,除了自己部曲还在本地招募了许多兵士。后来中京是没去成,新兵可没解散。这几年恐怕北狄来犯,地方上那些将官镇守边疆,天高皇帝远,巴不得扩充自身实力,每年还要借此向朝廷要钱要粮。依本王看,这楚军,非削不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錋举斟酌一番道:“君上言之有理,要对付那些老江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上朝君上也看见了,韩相的赈灾调令本来早有计较,却还是偏偏在此时再将此事推给君上,其中深意,耐人寻味。”成泉呆了这些时辰,有些口干,便随意往殿中主位一坐,拿过桌上香茗,一气喝了半碗,“砰”地撂在桌上,自信满满道:“管他韩相李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坐了这楚王的位子,本王当然要坐得稳稳的,岂容他人对本王指手画脚。不论于公于私,他弹劾户部有问题,那就查下去,查出什么来本王都接着。”别的无所谓,他成泉,讲的就是一个气势,除了他老爹,这天下他还没服过谁! 此时殿外已是日上中天,成泉破天荒地为这些朝廷事务思虑了半天,心想这一国之主还真是难为也。他起身往殿外走去,对一旁的高錋举说:“今日暂且到此,这些开源节流的法子,我会向高相说明白,让他想办法拟定成文,交予各部推行下去。”錋举点头,跟在成泉身后,准备告退。 成泉正欲跨出中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一拍高錋举的肩膀,“回去和你令尊说,朝中其他事务就暂时有劳高相处理了。还有,给我在旁边偷偷注意着点,有什么要事记得向本王禀告,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说罢一转身扬长而去。 高翰林刚出殿门,满地银白映得冬日更加刺目,他愣愣瞧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冲成泉消失的方向急呼:“君上!君上这是抛下我自己当没事人去了!好哇,我要半年份的‘王之剑’,最好的那种!” 成泉回到静渊殿,用膳已毕。对着一棵高价收来据说会跳舞的不知名植物又看了许久后,他终于放弃了判断这株茎叶颀长,不时抖动的奇怪玩意到底是在“跳舞”,还是只是被风吹到了,其实他根本没见到过它的舞姿。成泉百无聊赖,他本就喜动不喜静,眼下天寒地冻,万物蛰伏,出宫尚且困难,更别提他平日所好游猎之事了。他看向殿外,不觉心中有数,朝一旁正侍弄着花花草草的几个宫女唤道:“走,本王要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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