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生死之机最后七天》 1 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俩人都还没来,贺衷寒便又一次仔细回想了一遍晚饭后他被召到中纪委的整个过程。 打电话过来的人说得短促而急切,让他马上赶到纪委大院三号楼,有人在大厅接他。他原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哪个室的主任、副主任或哪个专案组的组长、副组长让他过去帮忙,查查资料,电话做做外调,或临时做一些问讯、接待的工作。作为临时借调的人员,他也很难一头扎进那些错综复杂的大案要案里面。中纪委这两年接二连三地抛出重磅消息,涉及的还都是省部级人物,让民众既拍案叫好,又翘首以待,都希望那些坊间传闻早点尘埃落定。但随着案件深入,牵连的人物的级别越来越高,涉及面更是越来越大。各室、各专案组人手愈发紧缺,便有不少部委、地方的纪检人员中途补充进来。因为是半路上车,不了解案件背景和进程,无法主动出击,探索调查方向;按纪律要求,你也不能四处打听,不会有人合盘托出案件的来龙去脉,谁知道你是不是这个“涉及面”里的人呢?借调过来的人也就多是被安排一些辅助类的工作。这一年来,贺衷寒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经常给他布置任务的室主任、专案组长这个层级的领导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召他见面的竟然是中纪委的周副书记。 中纪委的人都知道,周副书记这些年身负重任,真正是领导的左膀右臂。尽管他处事低调,很少抛头露面,普通民众对他的名字却不陌生。两年前由某副市长藏匿外国领事机构引发的轰动一时的大案专案组里,就有他的身影。眼下,他正在能源系统、司法领域的几个大案上,忙得不可开交。这几个案子,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引发一场八级以上的“地震”,更何况,这些案子相互交织缠绕在一起,不是谁都可以碰的。每个专案组的人,从上到下,都是绷着十二分的精气神儿,半点不敢马虎。 莫非,和今天宣布被撤职的那个副部长的案子有关?离上一次宣布接受调查不是过去两个月了吗,按中纪委这段时间的节奏,证据收集应该都齐活了吧。跟着周副书记的秘书,贺衷寒边走边揣测。 等他走进周副书记办公室,看到陪同见面的领导,除了自己临时归属的第二十五室的孙主任,还有一位他只是有些模糊印象的领导时,更是一头雾水。 他没时间多想,赶紧接住周副书记伸过来的手,边握手边问好,又跟其他两位领导完成同样礼节,这才在周副书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衷寒同志,你借调过来有一年了吧?”周副书记言语温和,不疾不徐,不等贺衷寒回答,又继续说到:“借调之前我看过你的资料,能文能武,确实不错。你一年来的工作老孙他们几位主任评价都很高。” “领导和同事给我很多帮助。”被职位这么高的领导当面表扬,这还是头一次,贺衷寒赶紧正了正身子说道。 “这也是你自己长期工作作风养成的好哇。”周副书记摆摆手,继续说到:“春节期间,我去看望在你们军纪委工作过的彭老,说起在纪检系统工作的这些将门之后,她夸奖你最多,说你从教学一线,转到学校纪委才三年时间,就把你们军校的纪委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成了整个军校系统的模范。面向军校学生加强党纪国法教育的思路很对,用的方法也很生动哇。” 这下让贺衷寒难为情的不是工作上受表扬了,而是被当众称为“将门之后”,虽然这并不是玩笑话。他爷爷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少将。贺老将军解放时是第一野战军的师长,建国后还跟着彭老总上过朝鲜战场,跟骄横的美国兵面对面干过。但让贺衷寒感到自豪的不只是爷爷的辉煌战绩,更重要的是他光明磊落的人生风范。贺衷寒的人生少有烦恼,不是因为他事事如意,而是因为爷爷是他人生的定海神针,再难过的事,拿去和爷爷的豁达与正直一比照,瞬间都变得气泡一般轻渺。爷爷对他的影响无人能比。爷爷的教诲也一刻没忘,不要在祖辈的功劳簿上裹足不前,更不要把这些事拴在嘴上。 没想到周书记一连串说了出来,拦都没法拦,还把敬爱的彭姑姑说了出来。贺衷寒暗暗叫苦,他知道彭姑姑的家规也很严,少有人敢打着她的名号在外招摇。前几天,自己一从兰州父母家过完年回来,就去给她拜年,可没听到她有什么夸奖,有的多是和往常一样的鼓励和叮嘱,要爱岗敬业,多做工作等等。他赶紧说: “正好赶上了全军都很关注纪检工作,大家便齐心协力……” “你说到点子上了,”没等贺衷寒说完,周副书记又把大手一挥,表情却严肃起来,“现在,不只是全军在关注,全党,全国人民都在关注。不关注不行了啊。”周副书记停顿了一下,表情愈加凝重,盯着贺衷寒缓缓说道:“你去年在军报上发的那篇论文我看了,格局高,有远见,写得非常好,对当前的一些问题剖析得很准确,尽管表述得比较克制,但客观现象是摆在那儿的,老百姓都看到了,我们纪检干部更不能装聋作哑。” 说着,周副书记站了起来,来回走着,“我们就是要‘标’、‘本’兼治。治‘标’,就得老虎苍蝇一起打,没有谁可以凌驾在党纪国法之上;治‘本’,就是要建立系统化的机制,让腐败分子不能、不敢、不想违纪!这样才能在每个干部头上都悬上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周副书记站定,看着三个人,“我相信老百姓都已经感受到了中央的决心,也对我们有更高的期待,都在等着我们回应呢,现在就看我们纪检监察的同志们有没有勇气和智慧坚持到底了。” 其他两位领导一直没有说话,但同样表情凝重,轻轻点头。贺衷寒心里也是有些激动,这才是纪检领导该有的样子,哪怕身居高位,看惯雷霆,一腔热血还是必不可少的。他确信领导找他是有重要任务要布置。 周副书记重新坐下,问道:“衷寒,你是不是还在公安部的国际刑警中心工作过呐?” “是的。研究生毕业后我在那工作过三年,后来,后来申请回了母校当老师。” “哦,很好,”周副书记用手一指孙主任旁边的那位领导,“现在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中纪委对外交流局的杨局长,他也是刚上任不久,正四处搜刮人才啊,哈哈哈哈……” 贺衷寒赶紧站起来,周副书记和杨局长都摆摆手让他坐下。周副书记接着说道:“老杨,你来说说吧。” 杨局长直接递给贺衷寒一份文件,说道:“衷寒,我就直奔主题了,你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 贺衷寒打开文件一看,严高?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太熟悉这个名字和这张照片了。国字脸,大奔头,戴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曾经担任过西南某省的省委书记,后来调到电力系统做一把手,02年的时候潜逃出国,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的定性通告是“背叛党和国家,生活腐化,侵吞巨额国家财产,对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负有直接责任”,在公安部国际刑警中心发布的“红色通缉令”上名列前榜。 “我在‘红通’上看过这个人的通缉信息,其他不了解。”贺衷寒合上文件回答道。 “今天一早,我们收到了对他的匿名举报,说他现在化名藏身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杨局长斟字酌句地说着,“我们现在需要确认信息是不是真实的;另外,寄送举报信的是谁,还寄给了谁,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个事情搞浑局面?从寄送的举报材料里看,举报人至少一年前就知道了这个信息,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举报?” 贺衷寒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国际刑警、纪检工作的数年经验告诉他,一般人物的违纪案件,中纪委给的批示或采取的措施往往简单明了:从速从严查处。要是引发中纪委领导首先产生上述顾虑的人物,其背后往往隐藏着无底的黑洞,说不定就是个布好的陷阱,一不留神,没等你揭开盖子,自己已经葬身其中了。 “所以,”没容贺衷寒多想,杨局长接着说道:“我们目前不想惊动他,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是要将他暂时监视起来,等搞清这些问题,再通过正规渠道,争取把他引渡回来。” “嗯,是这样的,”周副书记开始总结任务,“我们是想让你以国家旅游局派出考察马来西亚旅游环境的名义,带领一个三人行动小组,对严高进行调查和监视,待时机成熟,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小组的其他两个人,就由你自己来找吧,尽量不要惹眼的身份,中纪委这儿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手哇。” “衷寒啊,你在二十五室参与过几个专案组,应该也清楚,相关部门情况目前比较复杂,确实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抽调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孙主任一开口,贺衷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十五室负责查处的这个公安部副部长当天刚刚宣布撤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调查室针对国安部一个副部长的行动也刚刚启动,已经打草惊蛇;军纪委更那边是频频传出要对大老虎收网的消息。要执行的任务如此敏感,一时还真难找出“合适”的人。再者,前段时间,这些要害部门,但凡可以抽调的早都抽调完了。 贺衷寒朝孙主任用力点了点头。“主任,我明白。”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没?”孙主任接着问道。 “我在担心,以考察旅游市场的名义是否合理。” “这个我们评估过,不是个问题。”杨局长接过他的问题,“去年10月,国家*主*席出访过马来西亚,两国从‘战略伙伴’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要在多个领域开展交流合作,旅游是重点。到今年五月份,是两国建交40周年整,马来西亚元月份已经宣布2014年为‘中马旅游年’。即便单纯从旅游环境安全角度,派出曾有国际刑警中心工作经验的人员也顺理成章。另外,你的履历将显示,你一年前已经调到旅游局下设的国际合作中心工作了。其他两个小组成员的信息你明天一早给孙主任,接下来三四天我们也会处理好,在周五前,就是2月28号,你们都将拿到公务普通签证,虽然可以有30天的停留期,但形势紧迫,希望你们一个星期能查出个眉目来。” “好!”周副书记双手一拍,“衷寒,不要有太大压力,还会有其他人配合你们。那边大使馆的武官会给你们直接提供支持,他很快就会收到任务指令。除了他和大使,其他人都不知道此项行动---政务参赞因为这个要被召回述职了,但他还不知道缘由。另外,走前会给你们配备保密电话,我们判断这个事很可能会与国内的事情有关联,所以,除了最后阶段可能的引渡事宜要杨局长他们处理外,其他牵扯到国内任何人的蛛丝马迹,你直接向孙主任报告。你们二十五室可是承载着王书记和中央领导的厚望呐。” 说到这儿,周副书记示意三人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对贺衷寒说道:“你知道么,衷寒,我跟彭老道别的时候,她在门口握住我的手,说:‘老周呐,你们要顶住啊,不能让那帮人再为所欲为了啊。我们是和人民站一起的,我们人多,我们不怕他们。我们老了,我们还有年轻人嘛,要让年轻人往前冲啊’。我使劲握了握她的手,啥也没再多说。衷寒呐,彭老七十多了,我也六十了,他们两位也过五十了,我们战斗不了几年了,现在,该看你们的了。” 尽管已经三十六岁了,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贺衷寒还是觉得血在一个劲地往上涌。听到最后,他呼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责无旁贷,保证完成任务!” 周副书记缓缓站起身,使劲握了握贺衷寒的手,左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步都不能错啊。” 孙主任等贺衷寒和杨局长也握手告别完,对他说道:“我们还要接着开会。你先回去想一下人选的事,明天我们再谈。” 贺衷寒答应完,刚走到门口,忽听到孙主任叮嘱道:“哦,对了,你是团处级干部,得尽量减少被进出境内控网络检索到的次数,你们来回就不要乘坐国内航空公司的航班了。签证一办完你们就出发,你先查一下马航28号之后的航班吧。” “好。” 2 还没走出大院,贺衷寒就想好了行动小组人选。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于小东和卫青蓝发了微信:晚上9:00,半闲茶楼见,要事。 尽管有些晚,但他清楚这是他俩一年中比较空闲的时期。于小东是派出所刑警中队的民警,正月里一般不是刑事案件的高发时段,只要没有紧急外勤任务,他多是替换着同事值值班,要不就是梳理一下手头的案子,剩下的时间基本上是在家和他搞科研工作的父母贫嘴逗闷子。卫青蓝则不一样,作为特警训练基地的教官,每到重大节日,他都得和他的精英学员们24小时待命,以防任何突发事件。尽管他是新婚燕尔,整个春节假期也只能待在北京,后面还有一年一度的人大和政*协*会*议等着。但现在是正月里最后一周,离两会还有十来天,执勤和备勤都可以松一口气的当口,两人果然都回复:好!于小东还加了个欢呼雀跃的表情。 这小子,和他叔简直一模一样。每次和于小东接触,贺衷寒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于向东,然后又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自己的好兄弟怎么会走那条路呢? 贺衷寒和于向东六岁那年,在衷寒爷爷的奔走下,落实离休政策不久的向东奶奶,从兰州搬到北京的部队大院居住。那个时候,向东爷爷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衷寒爷爷早就跟向东奶奶说下:“老于是替我死的,你们家的事就是我老贺的事。”两个小伙伴的父母都已经决心扎根西北,但还是一致决定让俩孩子跟着向东奶奶到北京上学。一起进京的,还有向东刚大学毕业的哥哥建东。这哥俩十六岁的差距,先是因为建东刚出生,父母就夜以继日地扑在了原*子*弹研制上,后又赶上十年浩劫,向东爷爷拍案而起,导致整个家庭受到冲击,覆巢之下,哪有心情再多生个蛋。一直到1978年,国家处处恢复生机的时候,小向东才呱呱坠地。多了个孙子,向东奶奶脸上笑容多了起来。到北京不久,建东就结婚了,小两口搬到外面单过。没两年,建东的儿子于小东也出生了。有了重孙,向东奶奶更是笑逐颜开,看到建东夫妇忙得倒不开班,便乐不可支地把重孙抱过来和小孙子一起养。 这下倒好,贺衷寒和于向东屁股后面就多了一条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这个小尾巴的机灵劲尽得向东真传,比如,十来岁的向东只跟他说过一回,以后祖奶揍自己或衷寒叔的时候,你得想法护着,以后等你到了挨揍的年纪,我们也会护着你,果然,才两三岁的小向东一看祖奶要动用家法的时候,都会没命地扑在挨揍的那个叔叔身上,让祖奶无从下手。只是,他没想到,革命了几十年的祖奶,很快调整了斗争策略,等到了他可以被揍的年纪时,已经驾轻就熟地分而治之了,导致小东一看祖奶掏钱让两个叔叔出门买东西时,自己早就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小东和向东一样,学什么都很快,尤其是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大院里聚拢回来的天南地北的方言,小东学得都惟妙惟肖,大人们常常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就连各种叽里呱啦的外国语言,但凡这个国家在世界上数得上号的,他都能时不时来上一两句,尽管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大人们都说他长大了能当外交官,这也成了小东整个少年时期的坚定理想---直到他上高二那年,在军工集团工作刚三年的叔叔被宣称潜逃美国。 简直是晴天霹雳!除了向东奶奶躺倒不起,受打击最大的就是小东了,不吃不喝,更不去上学。靠着贺衷寒大半年的慢慢开导,也是为了让祖奶临终前少个牵挂,终于考到警校读了一个专科。 外交官的理想彻底破灭了,跟叔叔一样出色的语言天赋也没有继续发挥,颇有点要滑向人生不过就这个尿性、爱谁谁的状态---直到卫青蓝的出现,他被掩埋的人生底色才慢慢重新焕发光彩。 跟卫青蓝一起,让于小东先是在擒拿格斗、枪械机车的业务训练上找到了宣泄口。但最终升华他人生信条的,是卫青蓝身上的那股沉静刚毅、好学笃行的踏实劲。贺衷寒也是源于这点,对自己刚回学校任教时认识的这个刚上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助手颇是欣赏,随着更多接触,发现原来是个能文能武的低调后生,更是青睐有加,进而带给小东认识。他相信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却山清水澈的卫青蓝会让小东感受到更多的人生况味,尽管卫青蓝只比小东大两岁。很多时候,苦涩经历的刺激就跟猛然扎进脚窝的钢钉,它会教你怎么赤脚走烂路。 只不过,小东的人生路上不只是没了脚印可循,更让他崩溃的是,一向仰奉有加的领路人突然更换了让自己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的方向。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愈合剂,可以缝合人生诸多创伤;但贺衷寒以为,时间更像稀释剂,它不断往人的记忆中填充新的内容,只要它们够鲜活够精彩,那些突如其来轰然炸开的悲伤就会慢慢沉到心底,不再四处弥漫和浸染。青蓝就是帮衷寒给小东的生活不断添水加柴的人,他干得不错。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一时之间,贺衷寒心中再次充盈起对青蓝,还有小东的感激,没了向东,他的时间也很难熬。突然,他想起一个问题,他们两人凭什么要答应他一起去执行任务? 周副书记是说的“该你们上了”,但自己其实也没理解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们”。是将门之后这些红色家庭的后代?还是年轻的纪检监察的同事们?还是以服从为天职的军警官兵?自己是纪检干部,被抽调到中纪委,进行外调是份内职责。但他们两人呢,跟这项工作完全不沾边,为什么要趟这个浑水---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滔天大祸呢?不过,真要有危险,以他对这两个家伙的了解,他们是不会逃避的。但这毕竟是个人相托,还不是私事,不管结果怎样,在单位那儿,基本上是出力不讨好,至多是让自己欠个人情。 正当贺衷寒开始起嘀咕的时候,于小东和卫青蓝一前一后走进茶楼,径直朝贺衷寒这边的角落奔来。于小东中等身材,体格偏瘦,其实力量远超常人,分局里能和他在擒拿格斗上过过招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要说抖机灵,那就基本没什么人。卫青蓝一米八的个头,体格结实匀称,浓眉大眼,典型的山东大汉的模样,只是常常一脸沉思的模样,让初闻其职业的人,大多以为他是特警学院的文化课教官。 “贺叔,啥事,昨天在青蓝那怎么没提?”于小东上来就问。三人多年形成的习惯,每个月都会到特警训练基地练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尤其是小东,每次都以交流、指导的由头,没少消耗人家弹药,亏着他枪法确实高超,教官也乐得由他来给学员们示范。昨天周日,是他们年后第一次去。 “今天才发生的。来,先坐下再说。”贺衷寒边招呼他俩,边对服务员一招手,“两个茶杯。” “我们这几天时间都比较空闲,贺老师您慢慢说。”卫青蓝端起茶壶给贺衷寒续水。 贺衷寒把茶杯往前递了递,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亲戚朋友都催了吧?”因为假期不够,卫青蓝年元旦时在北京办了个简单的婚礼,只请了身边的同事、朋友,连父母都没来,家里人正等着他回去再热闹一下呢。 “等‘两会’结束就回,估计三月下旬吧。” “好,到时我跟你回去,还给你当伴郎,让沂蒙老区的父老乡亲也见识见识咱北京爷们的海量。”于小东胸脯一拍,翘起了大拇指。 “又吹吧你,真是不知道泰山多高。”贺衷寒笑着说道。“你爸妈身体都好吧?我过年回兰州时去看你爷爷奶奶了,他们说了,让你爸妈在北京过的年,过几个月给你祖奶过十周年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回去。” 见于小东点了点头,贺衷寒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婶婶和小延东你过年见到没,她们好吧?” “她们也都挺好的,我婶婶年前评上副主任医师了,延东又考了班里第一。”小东有些自豪地说着,脸上却浮上一丝伤感,“我爷爷很高兴,给我和延东又一人转过来三万元,我都工作七八年了,哪能要?老办法,我把六万都给我婶了。还没登记,更没来得及过门,啥名分没有,却整整等了我叔十年多,一个人把我妹拉扯大,我婶不容易。”小东抹把脸,看了一眼贺衷寒,见他还在沉思,又接着说道:“我奶奶年前在电话里和我爸说起这个,哭得很伤心,让我们好好照顾我婶她娘俩,说我们老于家对不起人家。” “是啊,筱竹她真是难。”贺衷寒思绪一下子荡回到他和于向东在高中刚认识宋筱竹时的场景。他很快又用力晃了晃头,收回心神,两手握着茶杯,说道: “是通天的大事,找你们---帮忙。” 3 贺衷寒轻声把他在中纪委领到的任务跟两人说完,最后问:“我先想到你俩。也只有你俩。你们怎么想?” 卫青蓝和于小东互相看了一眼。卫青蓝先开了口: “贺老师,您还记得不,我在读研时您问过我,怎么练一身拳脚功夫不去打个比赛,拿个名次,怎么还有兴趣研究外军外警。我还是一样的想法,学这些是‘养兵千日’,就为了需要的时候用得上。” “这不就可以用了么,”稍停,卫青蓝又有点顽皮地笑着说道,“谢谢您觉着我可用。” 贺衷寒当然记的。虽说他刚调回军校时认识的第一个学生就是卫青蓝,是系领导特意安排给自己做助手的,开始他也只是觉着这个学生和其他大多数同学一样,谦虚,勤快,有礼貌,没有更多印象,直到在训练中心看到他和同学的对打,才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站上擂台的卫青蓝像换了一个人,杀气腾腾,斗志昂扬。一出手就不同凡响,防守严密,出拳沉猛,腿法更是变化莫测。最让人惊叹的是他的速度,不只是主动出击时快,被动响应拆招反击时更是又快又准,攻击角度简直匪夷所思,一击而中。后来知道,他从小习武,因为想着多一条出路,面对每一个机会他都拼尽全力去学、去练,基本功比别人扎实许多;等到了军校,有了科学、系统的训练,加上自己的钻研体悟,拳脚功夫突飞猛进。但让贺衷寒不解的是,他从不去报名学校内外的各类拳击、散打比赛。两人熟了后,贺衷寒专门问他,他坦诚相告: “我爹当过兵。我小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说,‘和平’既是军人的遗憾,也是对军人的褒奖。国家养兵千日,是要用兵一时,该咱上的时候,咱不含糊。平时呢,就好好练本事,本事练好了,也不是非得去争强好胜,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就行。我觉着他说的挺对。” 贺衷寒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朴实的想法,尽管他知道这与功利的世俗不大合拍,但见多了那些上进学生的你争我抢,他觉得很难得,越发喜欢和爱护这个年轻人了。 “而且,您给我个人那么多帮助。”趁着贺衷寒稍微分神的当口,卫青蓝忽然又有些郑重地说道,“您曾经为我挺身而出,现在您有使唤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卫青蓝说的“挺身而出”,可是个轰动一时的事件。 卫青蓝研究生毕业那年,刚开设本科专业没几年的特警学院从军警院校筛选高学历武术教官,这可是留在北京工作的好机会,报名者云集。卫青蓝也报了名。他毫无悬念地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进终选名单。老师、同学和老家的亲戚朋友,无不为他高兴,都觉得苍天自有公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很快,有个不好的消息传过来,因为他没有拿过什么武术比赛名次,被人顶了下来。第一个气炸的是贺衷寒,他二话不说,开车去学校喊上卫青蓝,扔给他一个汉堡和一瓶水,“吃了它。一会别手软。”然后直奔特警学院。 学院政训处的副处长是贺衷寒在刑警中心认识的哥们,也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贺衷寒闯进他办公室,开口就说:“来,老刘,把你们学院最能打的三个人叫过来,甭管是教官还是学员,要是有一个能把我的这个学生打败了,我爬着回去。”老刘百般劝说还是拗不过贺衷寒,只好把他们带到训练馆。警院的教官和学生一看有来踢馆的,顿时血脉贲张,根本听不进刘副处长不要应战的暗示,立时有三个学员被推选了出来。一路默不作声略显紧张的卫青蓝,知道这就是自己经常想象却从没想到过的“关键时刻”之一,老师都甘冒轻则处分、重则开除的风险为你冲锋陷阵拼刺刀了,你的链子呢?杀气腾腾站上擂台,没有试探,没有纠缠,不到十分钟,干净利落地将三个选手逐一击倒数次。要知道,特警学院的学员都是从各地现役武警挑选的精英,每年名额也就几百人,都是地方上的“兵王”,没成想,上门的是陆军铁甲“王中王”。贺衷寒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一旁观战的教官,教官难为情地摆摆手。贺衷寒当着学员们的面吼道:“这本来是给你们新招聘的武术教官,就因为他没有几张破比赛证书,要被人顶替。那好,等新的教官来了,我们再来!”刚才还满脸愤恨的学员们立马生出同情、不平、敬佩交织的神情,有人甚至还鼓起了掌。不久,卫青蓝顺利入职。 报到那天,贺衷寒亲自去送,还喊了学校政治部一个主任一起,里面有赔礼的意思。主任早听说事情原委,知道是帮自己学校老师平事,更是给自己学生撑腰,欣然应允。那天下了班,贺衷寒又拖上老刘和几个教官,出去喝了个痛快,骂了个痛快,半醉半醒之间好像还想起了在国际刑警中心的日子。 后来,有人说贺衷寒无组织无纪律。消息传到了彭姑姑那儿,彭老只说了一句:那个教官是不是最强的呢,小贺是仗义执言嘛,这样的同志,纪检监察队伍可不嫌多。一年后,学校选拔中层干部,贺衷寒还真给调到了学校纪委。 听卫青蓝说完,又一下想起这些往事,贺衷寒心生感慨,怪不得山东兵抢手,都透着股实在劲。他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朝卫青蓝重重地点点头。 “大卫说完了,轮到我了嘿。”于小东一兴奋,就爱喊他给卫青蓝起的‘昵称’,“我就一句话,这名正言顺的公费出国旅游,哪能错过,贺叔关键时候能想着自己人,这二十多年可没白跟您混。” 贺衷寒知道他是开玩笑,在龙渊虎穴般的京城混了快三十年的主,不会不清楚目标人物当年在国内的地位意味着什么,到如今又在国外逍遥自在地蛰伏十多年,个中缘由耐人寻味。虽说向东也杳无音信十年多,但两人可是天壤之别,找一座大山和找一颗沙子的难度哪能相提并论。偏偏又是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敏感时期突然被人曝光。贺衷寒还是得提醒几句: “这个人和你小叔可不是一回事。你小叔是除了他本人,谁都想把他找回来;这个人呢,除了他本人,还有别的人一直不想让他回来。现在倒好,估计想弄他回来的,不止纪委的人。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啊。多事之秋,咱们指不定会碰上什么麻烦。” “说起我小叔,您还记不记得他年轻那会常说的一句话,”于小东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暗淡了下去,“虽然他犯了糊涂,自个打了自个的脸,但我打小就记着呢,我就认这个理了。” 怎么又来一个“你记得不”,贺衷寒苦笑一下,他怎么会忘呢。当高中第一次说起将来要报考什么志愿,向东说他要子承父志,从事装备指挥技术研究时,贺衷寒和宋筱竹都不以为意,这在大院子弟里面实属平常。但于向东接着表情庄重、一字一顿地说完另一句话后,贺衷寒看到宋筱竹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他说的是: “国家重器所需,有人埋骨荒漠,有人隐名终生,我辈亦当挺身而出。虽然此路清贫,吾道不孤!” 那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慷慨年纪。“挺身而出,吾道不孤”后来就成了于向东的口头禅,有时为了鼓动还上小学的小东帮着跑跑腿、打打掩护,也常常顺嘴说出来。小东颇感新奇,很快学以致用,到了初中因为帮同学打群架而被两个叔叔教育时,用来辩解的话也是“挺身而出,吾道不孤”。用得倒也贴切。谁也想不到的是,七八年过去,向东竟然卷了几百万“粪土”去了美国。 还好,他洒下的“精神食粮”被发扬光大,小东这是不愿意慷慨激昂,借着童年时的小典故,痛快地应下了。 贺衷寒也是点点头,不再废话,把要做的准备一一说了出来: “那好。吃完饭我就跟你们回家把身份资料都收齐,明天交上去。你们明天正常上班,暗中整理下手头工作,方便别人接手,但不要有异常。晚上回家带齐物品到我那住下。告诉家里人,要外出执行绝密任务,不要过问,手机不让带,这段时间无法联系;要他们对外统一口径,老家有长辈病重,回去探望。后天一早跟单位用同样理由电话请假十天,不管批不批,都不用管,后面再处理。在我们出发前的这两三天,我们需要罗列各种问题,推演各种意外。我明天还会带回来很多资料,够我们忙活的了。” “您一单身汉,家里粮草估计短缺着呢,明天下班我来采买,然后找地儿等着青蓝一起,这才像串门的样子,要不然,‘朝阳大妈’要起疑心了。”于小东笑嘻嘻地说完,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嗯,想得周到。你来准备吧。”贺衷寒说完,又转向卫青蓝,“青蓝,出行的事你来操办吧。先订一下机票,要28号以后第一班北京直飞吉隆坡的,不要国内航空公司,优先考虑马航。” “好。”卫青蓝点头答应。 于小东补充道:“马航不错,是马来西亚最大的私人航空公司,据说很快要国有化。” 看来还真是干刑警的材料,这种边边角角的信息都能注意到。贺衷寒欣赏地看小东一眼。接着问道: “还有什么问题没?” 还是于小东,头往前一伸,低声问道:“配枪不?” 贺衷寒想了想,回答道:“看情况。那边的武官应该会准备。” 4 第二天一早,贺衷寒就把三人的资料交给了孙主任。然后,跟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到有工作交流的科室走动一番。回来后在自己座位入定,不是翻看案卷,就是在键盘上敲来敲去,一副忙碌的景象。 快下班时,孙主任让秘书把他喊到办公室。 “于小东叔叔的事你知道吧?”一落座,孙主任就问道。 “知道。”贺衷寒毫无避讳,“我和于向东是发小,那时候年轻,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这十年来,我们都没收到过他的消息。我刚去国际刑警中心那会,也没查到任何线索。小东是跟着我一块长大的,我相信他。” 孙主任点点头,“龙生九种,各不相同,也是将门之后啊。这个于小东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有勇有谋,我看也行。”然后拿起另一份材料,“卫青蓝不错,和你一样,能文能武。他父亲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战斗英雄,可惜一条腿都被炸没了。” “什么?”贺衷寒吃了一惊,从没听卫青蓝说过父亲伤残的事,怪不得没到北京参加儿子婚礼,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 孙主任从桌子底下抽出几个文件袋,递给贺衷寒,说道:“你们名字不用换,但是履历得调整,对应的材料都在袋子里。还有新单位机构设置和工作人员的详细介绍,要尽快记住;里面有个U盘,办公环境的视频也看看,以防万一,哦,他们两个办的是中国青年旅行社的工作人员身份。那个袋子里面是中、马旅游行业的重点资料,以及你们这次考察任务说明。另外,这个小袋子是几万元外币,还有一个不留记录的公务信用卡。”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保密手机,几个联系号码已经存上了。” 贺衷寒一边应着,一边把东西放进一个大提袋里。等他装完,孙主任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说道:“衷寒,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多加小心。” 贺衷寒使劲握了握孙主任的手,问道:“我明天还需要过来不?” “不用了,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行。”孙主任边陪他往办公室门口走边说,“我刚才已经告诉秘书,叫你过来是要派你外勤任务。别的人会从他那儿知道这句话的,这就够了,没人会再多问。有时候遮掩多了反而容易引起注意。关于签证,杨局长会安排专人把签好的护照送你家里。” 孙主任在门内停住,两人再次简短握手。贺衷寒自己把门打开,出来,掩上。主任以前从没送他出门,这次也不应该例外。 回到办公室,同屋的几个人果然已经下班走了。贺衷寒从容不迫地归拢完办公物品,一个人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什么也没想。然后,拎起大提袋,大步走出办公室。 开车在拥挤的路上,他忽然觉着自己就像孤身策马深陷重围的将军。这让他想起了他的两个副将,心中升腾起万千底气。 28号下午两点左右,按照反复推演后的计划,三人先后出门,分头赶到首都机场。 贺衷寒和卫青蓝相隔着几分钟踱到登机口候机区,斜对着坐下,偶尔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扫视一眼对面的人群;于小东则远远地停在别处,漫不经心地四处浏览,余光却一直覆盖着贺衷寒所在的候机区。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几遍后,三人才不紧不慢地聚到队尾,相互点了一下头。贺衷寒的心稍觉放松一些。只要在国内没有被什么人跟上,说明目标被惊动的可能就低,去了那边,目标在明,自己在暗,就好办多了;当然,也可能目标已经安全消失了,人家根本懒得理你。但是,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检票正开始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有人边跑边庆幸地嚷嚷声,“赶上了,赶上了,哎哟,可累死我了。”地道的天津口音。 站在三人最前面的贺衷寒微微向后瞟了一眼,看到有三个人拖拉着行李跑了过来;处在中间的卫青蓝似乎没听见,依旧低着头,双手抱肩,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身前身后的行李;跟在最后面的于小东则先是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没过滤到任何觊觎的眼神,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脸上带着表示理解和祝贺的笑容。 他身后刚站定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四方脸,大奔头,中等身材,比较壮硕---也可以说是有点胖,正扶着行李箱拉杆吁吁喘气,手指上黄澄澄的大戒指很能表明身份---公司老板。 于小东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他回想起刚进机场大厅时,眼光在某个位置扫到过这个人,怎么才过来? 胖老板就跟专门解答于小东的疑问似的,转向身后,说道:“丫头,累没累着?不是让你们早点出发嘛,你看,差点没赶上。” “行了,行了,快别唠叨了,这不赶上了嘛。”说话的女孩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短发,杏眼,鹅蛋脸,略带薄妆,牛仔裤,运动鞋,干净利落,对胖老板很不耐烦。这似乎是富家千金的通病,吃定自己的老爹。 于小东稍微扭扭了头。胖老板知道他还在看着呢,被闺女当面抢白一番,似乎有些挂不住,又朝后面那个男青年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让你早点接她吗,你干嘛呢?这都要当副总的人了,能不能靠点谱?” 男青年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容,拿眼看着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么年轻就要当副总了?于小东来了兴趣。 “跟他没关系,是我找不着太阳镜了,”女孩似乎更来气了,“非得去那开什么公司,那么热的地方,是人待的吗?” 胖老板这下更没辙了,转回身,朝小东尴尬一笑。很快,生意人娴熟的搭讪技巧上身,翘起大拇指往后暗暗一指,“我女儿,派她去马来西亚单干,”然后,有点悻悻地说道,“天津公司的助理也趁机要过去,小子心里想嘛我还不知道?要不是......” 于小东不想接话已经来不及了,人家又不是问你的隐私,你可以爱搭不理,人家是在透漏自己的底细,分明没拿你当外人,自己再拒人千里之外可就显得无礼了。可于小东不想听爱情故事,只好截住胖老板话头: “您老做什么生意?” 见于小东接茬,还是自己搞得风生水起的话题,胖老板两眼放光,“老哥我是开旅游公司的,二十多年啦,奥运会那年把总部从天津搬到北京,我亲自坐镇。这几年天津公司都我女儿管着,现在要让她走向国际。”随着大手一挥,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苏开河,孔雀飞旅游集团,专营东南亚线路,请多关照。”报完公司名号,苏老板有些自得,看得出他对公司名字起得如此契合古意很是满意。见于小东只是礼貌地接过名片,并没有送上自己期待的恭维,苏老板显然有点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这是去旅游呢还是公干呢?”说完,还朝前面两人瞄了一眼。 贺衷寒一直在留意后面的动静,当苏老板说自己从事旅游行业时,他的心就突地一跳,李鬼碰上李逵了还。现在听他直接在问此行目的,便有些着急,生怕小东收不住话题,越聊越远,露出什么破绽,便转回身,想要岔开话题,却听到小东轻松答道: “这两个不都是从来不分家吗?” 苏老板一愣,然后和于小东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于小东趁他笑声未落,又补充道:“单位派我们去考察一下市场,我们还能不四处转转。得,碰到您是缘分,您的片子我们收藏了,后面要有请教,您老可别不帮忙。”依旧是轻松欢快的语气。 借着小东的意思,贺衷寒顺势向苏老板点头致意,他想赶快结束这节外生枝的对话,还好小东不愧是刑警出身的侃爷,太极话说得溜溜转。正当他要回头时,忽然发觉后面那个瘦高个似乎有点神不守舍,眼神老在四处逡巡。 “瞎看什么呢,是不是又被哪个美女勾住了?”正捧着手机捣鼓着起劲的苏小姐突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瘦高个一怔,尴尬瞬间挤在脸上,赶紧埋下头。几个人不自觉都微微一笑,各自低头整理机票、护照。轮到他们登机了。 机上找到座位,三人麻利地把行李放好。贺衷寒和于小东特意看了一下苏老板的去向,发现他带着女儿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几排,那个瘦高个却孤零零地被扔在贺衷寒他们前面几排的位置。刻意把两个年轻人分开,这多是苏老板值机时费的心思了,能有啥用呢。 两人忽地心念一动,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卫青蓝抢先轻声说道: “这么有钱,干吗坐经济舱?” 5 飞机刚停稳,机舱走道里就呼地站满了人。又听到苏老板的声音传过来,不高不低,刚好听清: “你瞧,不坐商务舱就得干等着。” “要坐一起坐,让晓斌一个人坐经济舱算怎么回事。再说,你也可以自己去坐商务舱啊。非要管人家。”富家千金的嘴巴真是不管不顾。苏老板嘴巴张了几张,啥都没敢再说。 这下明白了。三人忍着笑,随着队伍慢慢走下飞机。 上大使馆的车时,贺衷寒四处张望了一下,夜幕中的机场灯火辉煌,没有看到苏老板的身影,也没有发觉别的眼睛。 接机的是大使馆的秘书小贾,小姑娘长着一对弯月眉,一说话就笑意盈盈,一笑,两只眉毛也跟着笑,一袭长裙,配上齐肩的长发,清新自然,婉转灵动。 她的话一点不比于小东少。刚一上车,就打开话匣子,先是问候了旅途情况,接着从马来西亚历史讲起,又历数两国交往大事,最后说到大使馆情况,顺带着把自己介绍了一下。 小姑娘老家在苏北农村,离卫青蓝老家挺近。外交学院语言学双学士,毕业后先是在国内工作了两年,一年前派到马来西亚。有个弟弟在上海工作。她还说她有个梦想就是在北京买个大房子,把父母接过去一起住。真是个直率的姑娘。 贺衷寒表面上一直微笑着倾听,但实际上老在走神,越来越多的细节在心里铺展开来,需要理一下头绪。卫青蓝则一直盯着窗外,尤其对各种样式的建筑看得特别仔细。只有于小东,和贾秘书保持着互动,时不时提个问题。 进入市区的时候,小贾说道: “章大使说,请你们暂时先住在大使馆,陆武官明天一早和你们见面后再另做安排---他本来要等你们来着,下午临时有事出去还没回来。咦,记得说你们是旅游总局的人呐,不应该和商务参赞对接才对吗?噢,可能是他这段时间忙不过来了吧,最近各种商贸交流太多啦。” “我们主要是要自己到实地景点走走,麻烦商务上的人和事其实不多。贺处长和陆武官以前认识,就先找他叙叙旧,顺带了解一下大体情况。”这都是推演过的细节,事先还专门电话里和陆武官对过词,于小东自然应对自如。 大使馆坐落在城区东北部,面积很大的两层楼房,外带一个大院,院门直接开在一条马路上。三人到达时已经深夜,草草吃了几口夜宵,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小贾秘书就等在餐厅门口。热心地给三个人介绍各类早餐,这个是什么味道,那个叫什么名字,不厌其烦,搞得三人不多吃点就觉得辜负了她似的。她表现得也比昨天更亲近了,不时地问三个人,你老家哪里的,以前干过啥工作啊,年龄方便说不,嘻嘻,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跟很多人时隔多年回乡探亲,邻家刚长大一点的女孩那般好奇。三个人拣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打个哈哈蒙混过去,轮番应付她,很快就到了和陆武官会面的时间。 陆远鸣四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依然修长,两眼炯炯有神,只是稍微有些谢顶,但也没影响到他不怒自威的大校气概---离将军一步之遥,不过也难跨越。 他等在办公室门口,一边寒暄着,一边和每一个人紧紧握手,不等贺衷寒多说什么,摆了一下手势,说:“跟我来。” 三人跟着陆武官转了几转,进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面有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手持电子感应器正等在那儿。陆武官关上门,这才对三人轻声说道:“得查一下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一听是检查窃听装置,贺衷寒只简单应道:“好。”便不再说什么。 年轻军官给每个人全方位地慢慢扫描两遍,包括鞋底。然后站直,立正,低沉有力地说道:“报告:正常。”陆武官点点头,继续对三人说道:“行李也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物品?”三人说没有。 “你过去吧。”陆武官吩咐完年轻军官,这才笑着对三人说:“来,咱们到我办公室谈。” 刚在办公室坐下,三人就被陆武官的一句话惊住了: “根据消息,你们在登机时被人跟踪了。” “谁?”“什么人?”“怎么可能?”三个人一同发问。 “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人,”陆武官摆摆手,“需要我们分析一下这当中的利害。” “那个旅游公司老板苏开河?!”于小东征询地看着贺、卫两人。 两人未置可否。贺衷寒继续问道:“乘客名单查了么?” “还在查。但不排除乘坐的是别的航班,或者根本就没上飞机。”陆武官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说道:“我收到这个信息后,马上开车兜转到那个别墅外围,和上次比没有什么异样---第一次接到指令时,我专门开车从那路过一回。我还是不放心,就临时约了一个朋友在附近吃饭,晚上回来时,那儿还亮着灯。我不能在那久待,你们清楚,外交官身上粘着很多眼睛。”稍停,他问道:“贺处,你怎么看?” 贺衷寒的心一再往下沉,三个人推演了无数细节,被人盯梢竟然毫无察觉。自己现在站在明处,对手是谁,有何目的,是敌是友,是防是杀,全然不知。正在想着怎么回答,传来敲门声。 没等陆武官应答,门就被推开了。贾秘书端着茶盘,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一改之前神态,没有任何言语,只轻巧利索地给每个人倒上一杯茶,然后直起身,稍微一点头,轻飘飘地退了出去。非常规范化、职业化的表现,跟前面的小女生状态判若两人,于小东都有点懵,女人果然会七十二变。 趁这个时间,贺衷寒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一层层剖析道: “知道这个事情的首先是举报的人,我们先从他的身份和目的开始推断。” “如果是友,举报仅是出于正义,他只要等着看新闻就好了,没必要步步紧跟。” “如果是敌,举报完,又盯着我们每一步进展,那他应该是在等一个时机,到底是什么时机,为了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但要保证‘时机’不被错过,他除了跟踪我们,还要做到随时掌控严高的动向---他会不会为了给严高施压,逼迫他做什么事情才举报呢?”贺衷寒自己摇摇头,“如果严高最后被迫做了什么,由于他已经暴露,顺藤摸瓜,举报人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得不偿失。不,他对严高本人没有企图。” “那我们就从举报人期待的‘时机’入手,尽管我们还不清楚它是什么。但到目前为止,严高还在其监控范围,他要采取任何不利严高行动的‘旧时机’一直都在,我们最初的意图也是在目前这个‘时机’下,秘密接近严高,搞清笼罩他的到底是什么势力。只要我们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对手应该也会引而不发;如果启动引渡就是对手期待的“新时机”的话,他仍然来得及后发制人,毕竟,引渡罪犯要花不少时间,他一定知道这点。” “所以,我们的注意力仍放在严高身上就好,但会内紧外松,表现出摸摸底的样子而已,而不要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架势。” “当然,这都是基于对手有着不可告人的深远企图来假设的。说不定他不过是想早点知道严高下场,满足猎奇的心理,但又耐不住性子,不时探查探查。” 贺衷寒喝口水,明显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除了举报人可能跟踪我们,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对严高回国非常排斥的人,他们的行为预期比较容易判断,不外乎几种情形。一种是知道严高被举报,并且和严高一直有联系,那他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严高跑路,根据陆武官刚才说的,严高还在,这种情形可以排除;二是知道了被举报的事,但和严高早就失去联系,就会不择一切手段找他,包括打探谁是调查人员,然后尾随,最终抢先一步救走,这种情形是我们目前要特别防范的;三是还不知道被举报的事,我们继续做好保密工作就行。” “综合起来,在不知道跟踪人来路的情况下,保持我们的既定方案,一是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是反跟踪,时刻防范身后有眼;三是内紧外松,迂回、秘密接近严高生活圈子,尽量先不制造紧张,防止刺激潜在的对手...抢跑---我们还没就位呢。等我们一切就绪,再引蛇出洞。” 贺衷寒终于说完。一直频频点头的陆武官接过话头,“分析得好啊,贺处,不愧是当过大学老师的纪检栋梁。”对着贺衷寒一竖大拇指,继续说道: “那按原计划,一会你们先乘车到市区各大景点转转,放放烟雾,弹,也观察一下有没有尾巴。这是路线图,已经给司机一份。等你们转到倒数第二个停车点,喏,湖滨公园这个位置,你们就表示喜欢那的环境,晚上要入住邦克丽酒店。我已经事先用其他人的名字订好房间,都在5楼,这是房卡。房间北向两百多米,第三排东起第二座就是严高的别墅,可以俯瞰到正面和两侧。车你们留下用,司机是本地华人雇员,你们不用管;马来西亚是右舵驾驶,要适应一下。行李一会让人帮着搬车上,都这会了,应该没有窃听装置。噢,对了,这是三个本地号码的手机,方便联系。” “另外,今天周六,我特意约了和昨晚一起吃饭的朋友去钓鱼,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左右,还会经过那儿,如果有异常,就电话通知你们,如果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你们还是按预定线路慢慢转到那儿。” 贺衷寒看了看卫青蓝和于小东,说道:“那就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 一直没说话的卫青蓝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刻,问道:“陆武官,能不能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被跟踪的?” 陆远鸣回答得有点含糊,“应该是机场监控吧。”但没有继续说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陆远鸣是大校,贺衷寒还只是中校,差了两级呢,又没有隶属关系,长官不说,不好再问。贺衷寒起身,伸出手,“陆武官,我们先走了。” 陆武官和三人一一握手,“我送你们一下。” 一出门,看到小贾秘书还在走廊里候着呢,陆武官随即说道:“茗梓,正好周末,你陪三位旅游总局的同志各主要景点转转吧,下周你补休一天。” 小贾秘书的脸“倏地”红了一下,有点小紧张地应道:“那,那个,我有点不舒服,我,我每个月的老朋友来了。” 贺衷寒摆摆手,说:“不用了,陆武官,让小贾好好休息一下吧,昨晚接机也辛苦她了。再说,司机不就是华人嘛。”本来还要说“我们的英语也凑合”,想想没有说。 “也好。”陆武官没有坚持,微笑着目送三人下楼。 6 在马来语里,吉隆坡的意思是“泥泞的河口”。因着地理、历史多重因素,尤其是反殖民过程中的各种独立、联邦的机遇,开埠建城不过一个半世纪,已经发展成世界级的大都市,还是东南亚的国际交流中心之一。170万的人口中,就有20多万的外籍人士,各种肤色的人种随处可见。本地人中,除了马来亚人,第二多的就是华人了,占比三分之一还多。华人大多从事的当然是服务业,这是吉隆坡的经济支柱,占比超过85%。借助马六甲海峡这一天然财路,服务业中的国际贸易异常活跃,商品种类日益扩大,包罗万象,要啥有啥,军火武器也不在话下;而依靠新加坡这一世界顶级货币自由港的带动,金融行业最近几年也是一路高歌,其中比较抢眼的是伊,斯、兰金融机构的遍地开花,世界上最大的伊,斯、兰银行A&R银行就坐落于此。这也使得世界各地穆《斯》“”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分散市区各处的清真寺里人来人往,少有冷清。 带他们的司机五十来岁,一看就很规矩,衬衣、西裤、领带,技术娴熟,高大威猛的越野车跑起来就像水中的鱼一样平滑、轻巧。司机开始不怎么说话,但架不住坐在副驾位置的北京侃爷于小东的密集“撩拨”,就跟一个高冷女孩,终于答应了追求者的死缠烂打,关系建立后反而越来越主动那样,时不时给于小东介绍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各色人等的趣闻轶事等等。沿途观赏的景点也是娓娓道来,像举世闻名的石油双峰塔、电视塔,以及各类博物馆、艺术馆和广场等等,每一个地方的来历、关联的人物他都如数家珍。转到吉隆坡城南50里外的联邦行政中心布城时,司机建议他们下车感受一下这个建立不到20年的花园小城的迷人魅力,除了首相府必须要留念外,粉红清真寺也值得细细品味一番。贺衷寒婉言谢绝,解释说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考察整体旅游环境的安全、便利和秩序等状况,这些是政、府要统筹的事情,而景点景色如何,游客会用脚投票,各景点管理者自然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需要他们操心。也不知司机听懂了没有。 三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一路上除了于小东听上去和司机聊得火热外,贺衷寒和卫青蓝则一直在留意后面有无跟踪,卫青蓝还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对着各类建筑发呆。三人内心都恨不得立即赶到湖滨公园。过了下午三点,并没有收到陆武官的电话,三人压在心底的焦虑才稍微缓解一些。 那个时候,他们正好转到了位于吉隆坡城北的国家美术馆。在停车场远眺那个好像就要展翅高飞的建筑物时,碰到了一队来自中国的画家交流团。二十来个老画家个个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引得于小东感慨:将来做个这样的老头才有意思,能再到山里打打猎那就更带劲喽。 到5点钟时,受益于吉隆坡城内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加上走马观花的节奏,三人已经顺利看完最后一个景点本贾巴尔清真寺。 一上车,于小东就对司机说:“老李,我们回刚才那个湖滨公园。”然后回头假装跟贺衷寒确认:“咱确定住邦克丽酒店是吧?”贺衷寒回答说,旁边那个湖滨公园是个饭后消遣的好地方,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 在酒店门口往下搬行李的间隙,已经和于小东熟稔起来的司机靠近他,“小兄弟,你真的以前在印尼抓到过间谍?”热聊了一天,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问题。 贺衷寒没明白于小东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干吗要编造以前当过驻外记者的谎话,还抓过什么间谍,唬得司机一愣一愣的。当时在车上,他不便打断小东,再说,侃大山不就是等同于吹牛皮嘛,他后面也没再当回事。这下好,司机当真了。 于小东不慌不忙,笑眯眯地答道:“好几年前的事啦,碰巧而已,不提了,不提了。”然后岔开话题,“老李,别忘了把车钥匙给我。右舵车,真是得好好适应适应。对了,中文导航怎么操作来着?” 打发走司机,三人四周观望几眼,除了地面零散停着几辆车,基本看不见什么行人。一切正常。 不过一刻钟工夫,三人安顿好行李后,又聚在了于小东的房间。 从窗户看出去,楼下是酒店的小型停车区,连着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一直延伸到酒店的东侧。再往东几百米,就是著名的占地90多公顷的蒂蒂旺沙湖滨公园了。停车区往北是绿化带,然后人行道,隔着一条双向四车道的街道,是同样的绿化带和人行道。再北面,就是一片别墅区了。几十栋两三层小楼,比较规整地掩映在高高低低的热带植物丛里。一看就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 于小东已经在窗帘缝隙中架起望远镜。他把眼睛紧紧贴在镜头上,急切而轻微地来回调整着。他是刑警,经常干这个,但贺衷寒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这都是极度焦急导致的。 “找到了!”于小东终于低声喊出了三人期待已久的结果。贺衷寒和卫青蓝都禁不住双手握拳,在胸前使劲一顿,满脸喜色。 忽听卫青蓝大喊一声:“看那边!那个旅游公司老板女儿?!”其他两人满脸惊诧,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辆轿车正从酒店东侧停车区快速切入街道,调整望远镜已经来不及了。 “你确定?”“真是她?”两人抢问道。 “坐副驾上,透过玻璃看到侧脸很像,开车的没看清。” 贺衷寒没等卫青蓝说完,已经弯腰趴到望远镜上。他得先看看严高有没有异常。 镜头里,一个七十来岁中等身材胖乎乎的老者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踱着步。旁边是几株开得正艳的扶桑花树,红彤彤的花朵在傍晚时分的光线映衬下显得愈加雍容,加上下午时分落的一阵稀疏雨滴,很有几分“花重锦官城”意思。这是马来西亚的国花,贺衷寒还是在准备资料时知道的。靠近一楼门口两旁,另有几株杜鹃,开得也恰到好处。贺衷寒认不出品种,但他知道,正是这几株杜鹃在举报严高的数张照片里的花开花落,让中纪委判断出举报人至少已经掌握严高信息一年了。老者依旧是大奔头,竟然没有白发,八成是染过,看来还是很注意形象,只是已经稀疏不少;眼袋也比较明显,但面色红润,皮肤也看不出太多干瘪或松弛;尤其是身板身形,除了肚腩留有旧时痕迹外,背平腰直,落脚铿锵。这哪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退休老头,分明是壮心不已的暮年烈士,正在闲庭信步运筹帷幄呢;更不像逃命天涯犹如困兽的落魄汉子。真是造化弄人,出乎意料。 向东也是这个样子吗?贺衷寒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既然严高还好端端地站在几百米外,没有任何砧上鱼肉般的惶恐不安,那他就可以先审视一下那个苏老板了。 贺衷寒直起腰,转身问两人:“假设那个苏老板有问题,对我们的威胁会是什么,要不要查一下?” 两人正就这个事悬在那儿等着贺衷寒呢。卫青蓝先说道:“刚才想了一下,套用您早上说的几种情形:如果属于举报人恶意跟踪,那反而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本来就在监控着严高,而且藏在暗处,我们要不也得想法引蛇出洞。现在既然现身了几个,我们也算有了根线头,万一局面失控,也可以按图索骥。”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反正有他们的照片,不怕找不到真人。” “对。”在卫青蓝稍停的空档,于小东接着说道:“如果苏老板属于严高以前的老朋友一伙,知道举报的事但和他失去联系,想尾随我们找到他,那他早晚还得回来,我们还是盯紧严高就好。” “那好,我们在这守株待兔,先不联系国内展开调查,他们也够忙的。再者,说不定是误会。回头还可以问一下陆武官,看商务参赞是否认识他。”贺衷寒总结完,接着说道:“青蓝你先去餐厅吃饭,顺便了解一下酒店布局。我和小东各自叫餐到自己房间吃。然后我们两个小时一换班。” 饭后,三人再次在于小东房间碰头。 贺衷寒斜躺在床头,卫青蓝仰靠在沙发上,小东则不定时瞄一眼望远镜。三人开始再度商量明天开始的近身跟踪计划。严高肯定是要外出的。 突然,正盯在望远镜上的于小东惊叫一声:“有警察进去了!” 贺衷寒一跃而起,扑到望远镜前。只见院子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几个穿制服的人正走进院子,没看到严高,应该还在屋里。 来不及多想。贺衷寒快速命令道:“青蓝留下监视,我出电梯打你手机,保持通话。小东,车钥匙,我们走!” 两人冲出房间。贺衷寒边跑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3月1日,晚上7点05分。 他们花费几天时间小心翼翼靠近的猎物竟然毫无征兆地被警察盯上了。不对,今天是周六,警察没必要非在这个时候公干,而且三四个人一起出动。 一定出事了! 刚出电梯,手机就响了,是卫青蓝,贺衷寒随手按开,立马传来卫青蓝着急的声音:“严高被警察带上车了!” 当贺衷寒和于小东驾车赶到严高别墅门前道路东头时,四下早已没了警车的影子。它是穿过别墅区往北门走的,连卫青蓝的镜头都没跟上。两人将车滑到严高别墅门前,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下,院门掩着,屋门紧闭,里面没有开灯。看来没人。贺衷寒想了一下,没必要贸然进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查出严高去哪里了。 这时,手机传来卫青蓝的声音:“刚才别墅区东环车道上一直停着的一辆车,调转车头,跟着警车往北走了,车牌被树丛挡着,看不清,但肯定不是苏老板女儿那辆车。不能确定是否跟踪还是巧合。” 肯定追不上了,贺衷寒和于小东急忙赶回酒店房间。一进门,迎面就听卫青蓝说道: “我刚想起来,他们不是警察,是志愿警卫团!” 7 去往大使馆的路上,于小东恨不得把车开到飞起。卫青蓝则抓紧介绍了志愿警卫团的来历。对国外警察和类警武装,特警学院可没少研究,这本来也是卫青蓝个人的兴趣,只不过,事发突然,前面又有于小东条件反射地先说出“警察”一词,他一时没有多想。现在,以前的关键信息都浮现脑海。 志愿警卫团(RELA)是马来西亚在1972年援引紧急法令组建的准军事公民志愿组织,据说成员已有两三百万人,是马来西亚举足轻重的一支执法力量。主要职责是检查外国人,如游客、访问者和移民人员的护照、入境许可、工作签证等证件,有权讯问甚至扣留那些没有随身携带的人。它可以参与其他大多数执法机关的执法行动,比如像警察一样处置发生在街道、酒店、餐馆等场所的犯罪案件。此外,有时还承担安保、交通维持、社区服务和警卫团长官的其他指令。 最后,卫青蓝又用手机上网搜到,志愿警卫团近几年一直在号召华裔子弟加入,有不少中高级职位已经委任华人担任。 听完介绍,贺衷寒更加相信严高不会是因为移民问题被带走的,但这会是个不错的借口。究其原因,还是时间问题。志愿警卫团要找严高,多是出于核实移民身份方面的问题,这种例行公务的事,没必要赶在这个时间点。十万火急大动干戈的,才几分钟时间,人就不见了,一定另有原因。 当三人赶到大使馆时,陆武官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一接完贺衷寒电话,他就一路小跑着进了大使办公室。大使走马灯似地忙了一天,正要回去和家人一起享受一点周六时光。但他不得不留下来,要抓的这个人太重要了。 听完陆武官的紧急报告,两人一起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转到一个会议室专等三人的到来。 大使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风度。这让贺衷寒稍微有些安心,毕竟大使掌握着更为丰富的资源。 但随着大使的阐述,贺衷寒却是喜忧参半。 大使先是非常诚恳地代表大使馆向三人表示歉意,名列前茅的“红通”人员在他们的派驻国藏身多年,他们却一无所知,导致贺衷寒等人不得不专门辛苦一趟。 贺衷寒心里清楚,这种事情怪罪不到驻外使馆头上,大使的歉意代表的是一种担当。这也意味着,大使馆会当成自己的责任来对待。贺衷寒及时回应大使,说您言重了,这并不是大使馆能控制的了的,我们有信心和责任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感谢您和陆武官的大力支持。 大使点点头,继续说到,当前是中马两国外交关系史上最好的时期,咱国、家,领导人去年十月成功地对大马进行了国事访问,把两国关系推到了新的发展阶段。两国正府已经对外公告了将于2014年在南海区域举行联合军演。大马总理也定于今年5月回访中国,届时,将有一系列的庆祝两国建交40周年的活动,还会有大规模的经贸洽谈。这两天,大使馆上下都在为这些大事做准备,今天还去大马外交部开了一整天的会,这不,陆武官也因为军演的事情在他们国防部待了一天。 大使说,在这一大背景下,两国当前没有重大分歧,更没有严重冲突,也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严高被志愿警卫团带走,虽然蹊跷,甚至很可能表明你们的秘密调查行动已经暴露,暴露就暴露嘛,那我们就启动引渡程序嘛。大使馆会向大正府做好解释工作的。 看来大使已经做好和大马正府交涉的准备。在两国空前友好的背景下,有了大使的协调,大马正府方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难题,至多会私下抱怨程序上有违国际惯例。这让贺衷寒稍有宽慰。但是,中纪委的担心是,严高被举报的时间节点太过诡异,他有可能被当做一颗棋子。只是,会被什么人用、怎么用还有待查明,然后才能考虑引渡的事。即使中纪委不便直接向大使透漏不能直面严高的原因,但一早已经和陆武官清楚表达过“迂回包抄、围点打援”的战术了,他没来得及向大使报告详情吗? 更让贺衷寒心中“咯噔”一下后怕不已的是,刚才大使提到陆武官在大马国防部待了一天,那就是说他没去钓鱼,也就没法探查严高的动静了,怎么不通知三人一声呢?因为担心只在路过时探查两次是否足够的问题,三人可是提出过一个备选方案的:对外以节约时间为由,分开考察,让一人提前赶到湖滨公园。但陆武官当时却说三人一起考察才更符合“内紧外松”的状态。现在想想,如果严高被志愿警卫团或其他什么人提前带走,他们如何得知?当然,贺衷寒现在也在推测,极有可能对手事先并不知道严高地址,跟踪三人到了酒店后才确定严高就在附近的,说不定还根据三人的房间朝向进一步缩小目标区域。在那么小的一个视野范围内,借助执法机构的数据库,通过年龄、性别、种族这些信息,足以快速筛选出任何一个常住人口,更名换姓也无济于事。 这都是在大使提到陆武官时,贺衷寒脑中电光石火间的疑惑。他当时迅速看了一眼陆武官。陆武官似乎已经忘了钓鱼的事了,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大使讲话。 大使接下来说的话让贺衷寒略微宽慰的心里平添了一层忧虑。 他说,当然,我们也要顾及大马正府的处境。国际上,西方有些国家对中马关系眼热的很,常常有挑拨离间的举动,比如说,元月份,我们海军、空军在曾母暗沙附近执行编练任务后,大马海军司令阿齐兹上将在回应媒体时已经明确说了,‘中国并未入侵大马海域’,西方却有媒体酸溜溜地进行评论,企图误导公众。大马国内呢,在野党、反对派更是从经济改革、司法公正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攻击执政的“国民阵线”。所以,我们在和大马正府交涉时,也要避免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口实”。就严高这件事而言,在不了解是否引起各方势力关注,以及关注程度和关注要点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先通过非正式渠道了解志愿警卫团带走严高的原因。我现在担心,一旦有人越感觉出我们对严高的重视,他们越有可能会趁机要挟我们做“交易”,这在外交领域屡见不鲜呐。 最后,大使说道:“放心吧,衷寒同志,我们会坚决按部里传达的中央指示支持你们的工作的。刚才我已经和陆武官商量了,从现在起,他把其他工作一放,全身心做好后勤保障、联络协调等工作。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 见大使边说边起身,贺衷寒也和其他几人一起起立,同时回应道:“章大使,谢谢您的指导和支持,我们会在外交规范框架下完成好这个任务的。” 大使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几人目送大使离开后,重新在会议桌旁坐下,继续回味着大使临出门时说的一句话: “噢,对了,今天大马外交部正式知会了我一件外交日程,美国总统奥巴马将在4月底来大马进行国事访问。你们知道一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首先开口的是陆武官: “贺处,接到你电话,我们给当地几个华人社团的执董打了电话,请他们查一下,人是谁带走的。他们各自家族都有子弟在志愿警卫团做事,不少人担任要职。可能是周六晚上的原因,电话这会还没回过来,不过估计快了。你那边有什么头绪没?” “我们被跟踪了,但我们没发觉。”贺衷寒有些沮丧地说,“我推测在我们入住酒店后,跟踪者便推断出严高的居住范围,然后动用志愿警卫团的力量,很快把严高找了出来。”他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有痕迹,没有弄清前,本不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被跟踪是今天的焦点,不能不说。 “还有一种类似的可能,”于小东接过话头:“对手今天并没有全程跟踪。我们一天都在不停转换地点,想不被发觉,比在候机楼里难度大多了。我猜测他们是通过其他方式知道我们酒店信息的。但没想到他们会动用警察和志愿警卫团这种资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没有可能只是志愿警卫团自身工作需要找严高呢?”陆武官也有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说完马上摇了摇头,“不应该,没那么凑巧。” “肯定不是。”贺衷寒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想起周副书记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步都不能错啊”。他现在不敢有半点侥幸心理。迟疑了一下,他还是问道: “陆武官,预订酒店的渠道会不会有问题?还有那个司机,虽然他看上去真把我们当成考察旅游环境的了,但会不会有人从他那儿知道酒店信息?” “预订酒店的渠道不会有问题,这是外交领域公开的秘密,基本上每个国家的驻外使馆都在派驻国有‘影子名单’,可以用合法的身份做一些合法的事。只是,周总理当年立了规矩,‘外交要守纪律’,我不便透露太多,只能说,使馆内部的人都不知道预订酒店的事,是我单线联系安排的。”陆武官回答得不容置疑。但说到司机时,他的语气里夹带一丝犹豫,“那个老李,他给大使馆开车快二十年了,从没出过差错;每两年一次的‘忠诚度’测试,他都没问题。应该不是。”旋即,他简短说道:“我们会马上调查。”说完,掏出手机开始操作。 正输入着,手机响了。陆武官看了三人一眼,扬扬手机,意思是等的电话来了,起身踱出几步,按开手机。 三人只听得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陆武官汉语、马来语、英语混杂着和对方交流着,语句越来越简短,语气却越来越严峻。跟对方说了“谢谢后”,一脸凝重地看着三个人,过了几秒,才开口说了以下几件事: 是有个七十多岁名叫黄炎的华人老头傍晚时分在湖滨公园附近的家里被带走,但带走他的,不是吉隆坡的志愿警卫团,而是雪兰莪州志愿警卫团上校蔡加荣的人,带队的是蔡的外甥李松亮; 他们是受人所托,对方出了大价钱,要将黄炎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递解出境,但不能回中国; 警卫团已经觉察到此人是个大人物,要不然中国正府不会为了他还专门从国内派一个通讯定位专家过来,他们已将此事报告了州府长官,公民自由党副党首林志远想和我们见面谈谈,希望我们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空气凝固了。三人并不清楚雪兰莪州、公民自由党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从陆远鸣,一个在外交战线经风历雨的大校武官的脸上,他们知道严高的被抓只是麻烦的开始,而且,麻烦多大无从得知。 8 但贺衷寒可以断定的是,出现的对手是不欢迎严高回国的人,而不是举报他的人。刚才还有一丝疑虑呢,会不会是举报人发觉三人已经‘就位’,为了保证对严高的有效控制,便提前将其转移,但他们没必要去找警卫团帮忙---说不定是自找麻烦,他们只能自己动手。他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了严高被抓,他们会怎么办? 其他人也已经想到这层。卫青蓝开口慢慢说着他想出的答案:“明白了,在机场跟踪我们的就是严高在国内的‘朋友’,那个时候,他们知道了严高被举报,也打探出我们是调查此事的人,但他们不知道严高的下落,一路尾随我们到大马,提前笼络好警卫团,然后从酒店位置入手,抓走严高。” “经过对比分析,机场跟踪你们的是两拨不同的人,我也是刚从紧急报告上看到的。”听卫青蓝提到机场跟踪,陆武官一下子想起了此事。 “嗯,那另一拨应该就是举报人那伙了。”卫青蓝补充着自己的答案,又继续说道:“我们手上有三个问题了。” 见贺衷寒和陆武官都等待自己说下去,卫青蓝说道: “第一个问题,自由党的人要不要见,见的话他们会谈什么;” “第二个问题,举报的人肯定也知道严高被抓了,他们现在哪里,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三个问题,酒店信息到底是谁泄漏的?” “我知道,”卫青蓝第三个问题刚说完,从陆武官说完电话内容就沉着脸默不作声的于小东冷冷地说道:“泄漏信息的是那个贾秘书!” “贾茗梓?!”陆武官一脸错愕。刚刚说到司机老李时,他已经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职责所在,马虎不得,还是马上做了核查安排。但现在,又出来人人喜欢的小贾秘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乱说!”陆武官的反应贺衷寒都看在眼里,急忙制止于小东。 进入角色的于小东谁都不怕。别说没大没小惯了的贺衷寒了,只要自己有理有据,天王老子也没拉回过他的牛头。从派出所到分局刑警支队,大大小小的领导们无一没领教过于小东的倔劲,可也无一不喜欢,因为案子就是这样破的。 “我有三个依据。”于小东稍稍缓和了一下紧绷着的脸,慢慢说道: “第一,她过于喜欢提问,很多问题与她迎来送往的职责并不相关,她有没有打探信息的意图呢?还记得早上我们出门时她站在哪儿吧?她就站在离陆武官办公室门口不远的地方。周六早晨,办公楼里没什么人,她可以从从容容趴在门上偷听我们谈话,当我们出去时,几步就躲开了。” 贺衷寒有些吃惊,这是小东吗,这种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推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与他一贯的水准真是相差太远。他很是担心地看了看陆武官,想着在陆武官生气前拦住小东。 陆武官并没有流露出气恼的神色,或许他也能理解,压力之下,大家难免草木皆兵,但他还是替小贾秘书辩护道: “小贾就是那样的性格,对什么都好奇,虽然爱提问,但也从没让别人难堪过---部委机关的选人标准可是很严格哟,尤其外交部,不知轻重的人是不会要的。可能是因为她被你俩帅气的男子汉气质给吸引了吧,啊,哈哈哈...” 很明显,陆武官想用玩笑化解一下这种严肃的尴尬对话。但他随即又正色道:“要说偷听,是绝无可能的。去年6月,美国“棱镜门”事件被披露后,我们除了在电子通讯网络上加强了防监控、防窃听措施,又顺便提高了墙体、门窗的防侦测等级。就说这门吧,如果有人在门口停留超过三秒,它就会自动发出‘欢迎’的提示音,提醒屋里的人留意,小贾当然知道这个功能。” “棱镜门”事件影响太大了,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雇员斯登诺一下子把美国的全球电子监听计划给捅了出来,连德国总理都没能幸免,世界一片哗然。各国纷纷提高防反等级,密级最高的大使馆自然是重中之重。陆远鸣这番解释加反驳十分有力,像一记重锤,一下就把于小东勉强拼凑的玻璃支架砸了稀巴烂---它本身就不牢固。贺衷寒有些担心地看着于小东,但愿他能知难而退见好就收,施展嘴上的太极功夫将难堪化解。 于小东依旧是刑警本色,安静地等陆武官把话说完后,接着说道: “您说的有道理。接下来我说第二点,”他这是要一条道拱到底了,贺衷寒对着陆武官苦笑一下,意思是您多担待吧。“早上您让她带我们去考察景点,还记得她说什么来着吗?她说她的生理周期到了,但是,她吃早餐时,连喝了两杯冷饮。我怀疑她推脱不去是为后面信息泄露排除自身嫌疑做铺垫。” “小东,这个论证不够充分。谁都有偷懒的时候,为偷懒编个借口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贺衷寒实在忍不住了。陆武官则在一边摇了摇头。 “是的,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于小东忽然有点小激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跟她一个人瞎说过,我以前是通讯定位的技术专家!”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几人都记得刚刚陆武官转述的电话内容,警卫团笃定地认为严高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他专门派来了一个通讯定位专家---这本该是恐怖#分*子首领的待遇。 他们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个“独家新闻”的?不言自明。 这是于小东故意挖的一个小陷阱。贺衷寒一听他说的是“胡说”给小贾一个人听时,他马上就想起了他还跟司机老李编过“记者抓间谍”的瞎话---如果老李是泄密者,或是多嘴之人,这个瞎话早晚也会流传回来。 有了这第三点,前面两点也并非全无道理了。半晌,陆武官抿了一下嘴唇,问道:“那她是怎么知道酒店信息的?” “我建议现在就安排人直接问讯本人,”于小东简短回答道:“另外,司机老李并不能就此排除,建议继续核查。”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尽管我也觉得他不像。” “一会跟大使汇报后我会亲自和她谈。现在我们要马上考虑一下青蓝说的前两个问题。尤其第一个,需要一并向大使汇报。”陆武官已经刚才的震惊中恢复到职业常态,“贺处,你什么意见?” “时间紧张,我简单说我的想法。”小贾到底有没有泄露信息,很快就会查清,不能再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贺衷寒意识到这点后,加快了语速: “第一个问题,就这件事而言,人在他们手上,咱们不见也得见;而且,最好今晚就见,越早知道严高的状况越对我们有利,尽管他们可能会提什么过分要求。只是,我们不了解自由党的背景,和哪个级别的人见,在哪见,都需要您和大使来定。” “第二个问题,举报一方的人现在除了震惊就是气急败坏,他们会抢在严高消失前,利用一切手段把人抢回。我们的策略要马上调整,一个字:“快”。我们要以快制快。” “我同意。”陆远鸣起身,“鉴于你们的身份和行动已经暴露了,建议你们搬回大使馆,便于我们共同行动。”说完看向贺衷寒,在等他答复。 卫青蓝和于小东也一起望向贺衷寒。 “也好。”贺衷寒似乎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很快给予了肯定答复。 陆远鸣摸起会议桌上电话拨了出去,“陈队,请跟门卫说一下,我们的7号车现在要出去,一会就回来,请放行;另外,请你现在亲自去请小贾到‘泰山’会议室,提前检测一下录音设施是否正常运转,对,你也参加。我大约二十分钟后过去。”放下电话,边抬步往外走,边对贺衷寒说道:“我现在给大使打电话,马上回来,请稍等。” 贺衷寒随即安排于小东开车去酒店取行李。屋内只剩下他和卫青蓝。 贺衷寒抬头扫视了一眼四个屋角,想了一下,从肩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记事本,迅速写上几个豌豆般的小字:会议室可能录音,给国内电话,哪儿安全?然后递给卫青蓝。 卫青蓝心领神会,回写:院子也不行,有他国侦测风险;检测窃听装置的那个小房间? 贺衷寒回写:信号应该被屏蔽。 卫青蓝沉思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回写:陆的办公室! 贺衷寒一看,向卫青蓝翘了下大拇指。收起记事本。 十五分钟后,陆武官回到会议室,传达了大使的意见:大使馆不便接待反对党派领导人物,但欢迎在警卫团负责此事的人员以警卫团的名义前来通报有关严高的事宜。 最后说到,他已经和传话的华人社团来回通了两次电话,警卫团的人会在11点过来。他们相信再晚都会见他们,一直在等着。 说完,陆远鸣就要走,他急着去见秘书小贾。这是今晚最让他心烦意乱的一件事了。驻外大使馆,千防万防的大事,就是内部人员的忠诚和保密。能够从事外交工作,那得经过多少考察啊,这个铁一般的信念早就成了血液里的一部分。但难免有人抵不住诱惑,一时糊涂,终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大使的意思也很明确,立即查清原委,评估后果,报告国内。 却被贺衷寒喊住,“陆武官,我有个重要的保密电话要和中纪委的领导报告一下,能否用下您办公室,总觉得院子、走廊不安全......” “没问题。请跟我来。”陆远鸣回答得很干脆,反而让贺衷寒有点不知所措,准备的其他措辞都没来得及说。其实他也没想出更好的理由。 陆远鸣把贺衷寒让进办公室,便带上门匆匆走了。 9 贺衷寒迅速四下看了一眼,办公桌空空荡荡,片纸不见;旁边一个书橱,摆满书籍;一个文件柜,锁得严严实实。外交官的保密习惯名不虚传。 贺衷寒在会议桌旁坐下,掏出保密电话,拨通了中纪委二十五室孙主任的电话,简略地把他们从机场被跟踪开始到现在发生的重要事情,以及大使馆方面的安排向孙主任做了报告。报告结束的时候,他委婉地说道: “因为身份和行动已经暴露,我们的策略已经调整为‘以快制快’。在这方面,大使特别提醒我们从大局出发,循序渐进,避免引起争端;陆武官那边也忙,今天没怎么顾得上,现在好多了,已经放下手头其他工作了。” 孙主任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贺衷寒全部说完后,才开口说道:“衷寒,你们的这些遭遇证明了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严高被举报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后面有更险恶的企图。虽然我们现在看上去有点被动,但你们的计划、反应没有问题,敌人在明处嘛,而且还不止一拨。何况,严高还在我们视野内,敌人都开始现身了,这是很大的进展。尽管局势复杂,但你们要坚定信心,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稍停了一下,孙主任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绝对相信和依靠章大使和陆武官,包括大使馆其他工作人员。不要受刚才说的那个秘书的事影响,还没查实嘛,即使属实,我相信也是个例。陆武官那儿,我会通过部里领导再叮嘱他一下,他现在责任也不轻呐。你们行动小组现在就大胆往前冲,掌握严高,揪出幕后黑手,不用过多顾虑安全问题,陆武官会牵头做好策应工作的。就要‘以快制快’,我同意。” 让贺衷寒豁然开朗的是孙主任最后的几句话,他说:“你要从外交工作角度去理解什么是大局。记住,严高对我们当前的反腐斗争有潜在重要影响,但我们可以严阵以待;和中马两国外交相比,他就什么也算不上了。”很显然,任务要完成,外交大局更要维护。 当他原路返回会议室时,陆武官正要落座。 “打完电话了?”陆武官随口招呼一声,接着有些沉重地说道:“小姑娘一点也没抵赖,正哭得不成样子,我让陈队长陪着她,等她平静了,再做记录。但愿陷得不深。唉---”声音有些疲惫。说完,靠着椅背,使劲伸了个懒腰,“今晚又得熬夜了。这个周末,真够忙的。” “就是,您都没捞着钓鱼。”卫青蓝抓住机会,迅即接了一句,贺衷寒想伸手示意都来不及。刚刚孙主任说的很清楚,要无条件相信陆武官,把行动小组身后的安全交给他负责,不要有疑虑。青蓝不应该再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这样的疑虑本就不应该出现。 卫青蓝还不知道通话内容。他的疑问还在。他已经问了。 “哎,说起这个,”刚刚把头仰靠在椅背顶端的陆武官直起身子,笑着说道:“你们刚走,开会通知就来了,想着中午开完会再绕过去看看,哪知道开了整整一天。中间想起贺处早上的分析,对手要么按兵不动,要么还不知道地址,我也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就没通知你们,免得给你们增添压力。” 贺衷寒赶紧在卫青蓝前面抢过话头,“现在看,还真是这么回事。严高的‘老朋友们’就等着我们的落脚地呢。” 正说着,于小东进来了。湖滨公园离大使馆距离不远,晚上交通顺畅,也不需要办退房手续,风风火火地办完了。 “行李给那位检查窃听的同志了,他说弄完就给送到房间。”于小东招呼一声,便一屁股坐下,伸手打开一瓶纯净水。看来也有点累了。 “人齐了,咱们抓紧说一下和警卫团会面的事,”陆武官说着,看了一下手表,“还有45分钟。” 这时,桌上的座机响了。陆武官一把抓起,放耳边听了几秒,然后往回一扣,说道:“见怪不怪了。你们三人的行李箱都被人放了窃听器,今早检查还没有呢。已经拆了,放到隔音柜里了,让他们张大耳朵听去吧。” 贺衷寒也没在乎,反正是被盯上了,盯人的不是虎,就是狼,不去管了,掌握严高才是关键。他是真正的“肉”。也是最好的诱饵。 卫青蓝突然开口问道:“陆武官,您听说过孔雀飞旅游公司没,专营东南亚线路,老板姓苏。”刚才在陆远鸣解释钓鱼的事的时候,刚进门的贺衷寒正站在陆武官背后,对着卫青蓝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明白,保密电话打完了,陆武官值得信赖,再说话时,语气恭敬有礼。他这是又想起那张与苏老板女儿有点吻合的侧脸。 “唔,”陆武官似乎没想到卫青蓝会提问,微微一怔,“有点印象,好像在商务口发的简报上看过,做旅游有些年头了。怎么了?” “哦,没什么,来时的飞机上遇到过,突然想起来。”卫青蓝说完,赶紧摆摆手,对岔开话题表示歉意。“那好,我给大家讲讲雪州---就是雪兰莪州,和公民自由党在大马政治版图中的位置和影响。”陆武官言归正题,脸上再次浮现出凝重的神情。 他说,马来西亚共有几十个政党,长期执政的是政党联盟“国民阵线”,简称“国阵”,里面占据领导地位的是“马来民族统一机构”,就是新闻中经常提到的“巫统”。“国阵”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一个政党联盟,叫“民众联盟”,它里面起主导作用的是公民自由党。所以,“巫统”和这个自由党的对决是大马党派竞争中最直接、最激烈的戏码。 而最大的看点是,自由党的主席拉兹尔曾经是“巫统”的核心人物,在其正府担任过重要职务,还一度被视为总理的后备人选。上世纪九十年代,受韩国、泰国、印尼正府被推翻的刺激,在某些大国的暗中支持下,他与“巫统”领袖逐渐分道扬镳直至反目成仇,最后被从“巫统”中开除,还因为渎职罪、鸡、奸罪入狱5年多。2003年被释放后,展开反击,成立公民自由党,通过与其他反对党派联合组成“民众联盟”,在2008年一举赢得下议院三分之一的席位,这是大马半个世纪来绝无仅有的事,“民众联盟”也因此夺得大马13个州中的5个州的执政权,包括大马最富有的雪州。由此,拉兹尔不仅重返国会,而且还一跃而成了反对党领袖。 但他随即被再次指控犯有鸡、奸罪,虽然早在2012年,被地方法院裁定罪名不成立,但后来又被提起上诉,将在下个周五,也就是3月7日公布上诉结果---问题是,拉兹尔将在接下来3月10日那个星期登记参加雪州的地方竞选,他胜算很高,因为雪州一直掌握在“民众联盟”手中。但是,如果上诉裁决罪名成立,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被保释,他几年内都难以重返政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在雪州的竞选对手,来自于“国阵”中的马华公会,是最大的华人政党。不知道是否在他授意下,他的竞选团队用各种方式和大使馆联系,希望我们对马华公会施加影响;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出过很多经济领域的诉求,比如最近不断风传的马航国有化改革,因为牵扯到其内部利益,又跟我们提了很多想法。我们当然要坚守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外交准则。不仅如此,我们还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 但他们自己在华人中的影响越来越大。从“97亚洲金融风暴”开始,华人在政坛的力量受到削弱,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华人开始表达不满。反对党利用这一机会,加紧笼络、团结华人,不断有华裔年轻人转向支持反对党。这些年轻人中,不少人在警卫团做事,甚至担任中高层职务,而这些担任较高职位的,往往来自有钱的华人家族企业---通常被称作社团。这些社团的老一代的执老、执董,一般比较传统和保守,不少人都受到了年轻一代中激进分子的挑战。 这些信息量太大了,陆远鸣不得不稍停一下,看看三人反应。三人的预习功课看来做得不错,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陆远鸣这才把今晚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会来的警卫团代表,一个是雪州警卫团的上校蔡加荣,一个是他外甥李松亮。严高就是他们的人带走的。他们家族是吉隆坡最大的华人社团---‘祥记’集团。它是马来西亚最大的食品企业,占据了饼干、糕点、干果等三分之一还多的市场,吉隆坡不少饭店、酒楼都是它名下的产业,它还垄断了各大航空公司快餐供应长达二三十年。还有,他俩都是自由党的铁杆支持者。” “他们这次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贺衷寒替陆武官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10 贺衷寒现在感觉出麻烦有多大了。 这里面蕴含了太多的矛盾和冲突。在执政党与反对党二十年的相互绞杀中,都是近乎你死我活的对垒,现在又揉进了华人社团新、老两代人的貌合神离;而吉隆坡和雪州,一个是执政党牢牢把控的首都,一个属于反对党的势力范围。自吉隆坡从雪州独立出来成为直辖区以后,两个地区就一直相爱相杀。前者位于后者地理中心,被其辖区四面环绕,相互掣肘之事,时有发生;与之相反,前者做为首都发展优先的便利和雪州经济第一的地位,都让对方受益匪浅。眼下,又是事关雪州竞选走向成败的攸关时刻。 难道要严高对此负责吗?贺衷寒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接着说道: “他们马上就要到了,抱有什么目的,一会就揭晓。我的意见是,咱也别琢磨了,到时以‘听’为主,见招拆招吧。”然后看向陆远鸣,“陆武官,您看呢?到时就要以您为主来答复他们了。” “我同意。”陆武官抬手看了下时间,“还有几分钟时间,咱们稍微休息、准备一下吧。一会我带大家去会客室。” 来的人派头都很大,不知是一贯如此,还是虚张声势---我们这次来访是有意相助,你们不要错过机会。 陆远鸣大校有礼有节地给予配合,亲自带着几人在一楼门口迎接。马来西亚没有大校职衔,上校就是他们校官中的最高级别。 蔡加荣上校四十多岁,矮矮胖胖,十分敦实,不苟言笑,甚至说是脸若冰霜。他外甥李松亮三十不到的年纪,一米八个头,走路时肩稳腰沉,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配着上尉军衔,很是年少得志,鼻孔朝天,两眼睥睨着瞅人,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架势。另外一人,身着西装,四十来岁岁,戴着眼镜,心思深沉,略微驼背,不像是军警出身的人,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师爷的角色。还有一个身穿警卫团制服的随从。 握手寒暄过后,众人随着陆武官进入会客室。上校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不再言语,似乎要先酝酿一番,或者,先营造一种氛围再说。上尉外甥有样学样,一落座,便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眼镜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低头看着眼前的茶几,余光却分明在试探着四处乱爬。随从则是规规矩矩地样子,正襟危坐,心无旁骛。 陆武官见状,笑了一下,伸出左手,往贺衷寒一引,说道:“蔡上校,给您介绍下,这位是旅游总局的贺处长,这次带队到大马来考察旅游环境的治安状况,最近几年,在东南亚诸国,可是出了不少外国游客遭到不法侵害的事件呐,2014年是大马的旅游年,又是中马建交40周年,不能不格外重视。”说完便看着蔡上校,等他回应。 蔡上校早就不耐烦了,见贺衷寒向他点头致意,先是随手一挥,算是回礼,又仿佛在说:少来这套。然后正了正身子,开口说道:“我说大校,咱也算老相识了,今天又不是两国谈判,就是私下交流交流,你就别拿外交辞令来糊弄了。”然后看了看贺衷寒三人,“我是个军人,说话直来直去。根上跟你们一样,是个华人。我给自己定的使命就是保一方安宁,尤其是华人的安宁,我就是见不得咱华人受挤兑,受欺负。”上校的情绪有些激动,声调随之升高,“陆老兄在大马有些年头了,对这边的情况一清二楚。咱华人现在活得憋屈不?看看正府那些人,有几个为华人说话的?咱们祖祖辈辈几代人,热心热血地去支持他们,他们怎么回报咱们的?这些年来,我算是看透了,也就自由党,‘民众联盟’还有良心,他们才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人!” 这种话是不适合在大使馆交流的。陆远鸣看他铺垫得也差不多了,赶紧制止道:“哦---,上校,话也不能这样说,华人一直在各行各业发挥作用嘛。这么大个国家,方方面面都要照顾,难免顾此失彼。不说别人,就说您,这不就在警卫团担任要职嘛。别说世代居住大马的华裔了,就连新近移民过来的、临时过来旅游的,都得仰仗您的照顾啊。”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上校嘴上客套着,脸上不由隐现一丝得意之色,被陆远鸣最后一句戳到了痒痒肉,很是舒服,也感觉可以切入正题了,转头看向自己外甥,“说到这个移民,松亮,今天抓的那个叫黄炎的是怎么回事?你跟陆大校,还有贺处是吧,好好说说。” 那个鼻孔朝天的上尉总算不再盯着天花板发呆了,拿眼光扫了一圈,这才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个人呢,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查的,开始以为是从中国移民过来的,查了一天都没结果,一直到傍晚,才锁定目标,”说话间,嘴角的得意更明显了,再次看了一眼贺衷寒三个人,继续说着:“原来他是六、七年前从澳洲偷渡过来的,在这办的假身份。他的原名嘛,想必各位都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严高严总严书记,02年从中国偷渡到澳洲的,对吧?虽然他今天晚上一声不吭,但我们已经知道,除了那个威名赫赫的什么来着,噢,中纪委在找他,还有别的好些人也在找他,他是个大人物呐。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贺处长?” 李松亮的话基本上印证了前面的推测,是严高的“旧相识”委托警卫团插的手。但他说了这么多,还没亮真招呢,贺衷寒没有直接回答,打了个哈哈,“上尉行动好快。厉害,厉害。”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两位,”上校见贺衷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想兜圈子了,眼睛在陆远鸣和贺衷寒二人之间看来看去,“我的这几位手下都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你们那两位小老弟想必也是,我就把我们的意思明确相告了。”稍停了一下,见两人都有兴趣听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更愿意和中国正府合作,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我打算把人交给你们,他们付的委托费呢,我们会处理。不过,”上校清了清嗓子,“我们希望大使馆能出面提醒一下大马正府,对拉兹尔先生的上诉结果要尊重法律,尊重事实,要维护雪兰莪州地方竞选的公平性。” “拉兹尔先生是真正的人民斗士,一直在为民众,包括我们华人争取权益。二十年前要是按照他的经济改革方案,大马早就达到发达国家水平了。现在呢,经济衰落,司法腐败。远的不说,好好的一个马航公司,竟然要收归国有,有多少人的权益要被损害?这其中的猫腻谁不知道?就因为拉兹尔先生带领大家和他们做斗争,公平竞选,有人便捏造罪名污蔑他。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民众也不会答应。希望大使馆看在华人血脉相连的份上,能为华人提供道义上的支持。” 上校终于说完,静静地看着陆、贺二人。这种问题,只能是陆远鸣来回答,他说: “上校,大使馆的一贯立场您是知道的,我们提倡司法公正,维护民众利益,也特别关注华人在大马的发展,但是,我们的外交原则是不允许我们干涉派驻国选举事宜的,这属于大马内政。如果您能提供具体的华人权益受损的事实,我们是愿意以合适的方式提醒大马正府关注的。” 在原则问题上不能模棱两可。虽然是外交辞令,但拒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上校黑红的脸色憋成了紫青色,极力压制着心中恼怒,恨恨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好秉公处理了。最晚明天下午就要将其递解出境,哦,虽然委托人一再强调不要送回中国,不过,我现在突然想,说不定送回中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会让媒体知道的。” “告辞了。”上校草草一拱手,又朝一起来的三人一摆头,“我们走!” 陆远鸣没有挽留,和贺衷寒三人一起,客客气气地送他们下楼。几人气冲冲地上车后,没有摇手道别,李松亮更是“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汽车像挣开缰绳的野马一样,“噌”地蹿了出去。 汽车驶出大使馆后,四个人仍站在台阶前没有挪步。贺衷寒说出了几人心中同样的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我在想,这么晚了还能不能打搅‘祥记’的执老蔡九公。”沉思中的陆远鸣轻轻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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