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赶山秘闻》 第一章 1980年,七月五日,下午两点半,白山……“三炮叔~~~~三炮叔~~~~~,你搁哪疙瘩呢?”洪亮稚嫩的家乡话,缭绕在大山中,吓得飞鸟与小动物们仓皇逃窜……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个头有一米左右吧,头顶的正中间位置有着一个朝天髻,发髻是用一根红色的猴皮筋扎起来的,发髻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大太阳这么一照,还能看见头皮反光呢。这孩子,小脸红红的,泛着健康的颜色,眼睛雪亮的很,那来回眨着的眼睛里还蕴含着熊孩子的意味女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小脸上脏兮兮的。但就算如此,还是没能掩盖他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小大人的劲头。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涤纶老帆布衣改的小单衣儿,裤子的屁股上有着两块黑色的大补丁,脚上蹬着看不出颜色来的皮质小靴子,脖子上挂着一副弹弓,手里挥舞着一把木头削制的木刀。他喊了两声后,却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应答,只有鸟儿扑棱翅膀和猿猴那低沉的吼声。要是搁一般人到大山里头,听见这动静非得吓瘫了不可,可他却一点也不见慌张,还唱着村里不久前,二人转演员们演出的《华容道》,关羽出场时的那段京剧段子呢。稚嫩的童音飘荡在大山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头戴金冠凤翅飘,凤眼蚕眉呈英豪,忠义扶定汉室主,上阵全凭——偃——月——刀啊~~~~”这孩子正唱的高兴呢,突然林子里传来了一声怒吼:“二狗子,又是你个损色,瞎叫唤啥叫唤!被狼撵了咋滴?”没错,这个孩子叫做二狗子,虽然这只是他的小名,至于大名,大山里的人家,孩子的大名有人会去叫么,就算叫了谁认识呢……听到骂声后,二狗子又来了一句戏词:“呔,何方毛贼,竟敢直呼本将军大名~~尔等该当何罪,赶紧下马受死~~~”“你个小王八犊子,赶紧的过来!还受死,再嚷嚷,一会该把狼招来了,到时候小鸟给你咬掉喽,我看你用啥撒尿和泥。”这个应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中气十足,光听声音就知道此人是一名顶天立地的汉子……呃,是一个老小孩吧。虽然二狗子只听到了声音,却没看见人,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个应答之人的位置。只见他紧走了几步,绕过了脚下的枯树枝往右方跑去。几十步的距离转眼而过,二狗子看到一名穿着灰布褂子的汉子正趴在地上,由于他是从背面过来的,并没有看清这汉子在干什么,不过从他的动作来说,好似在挖着什么东西。二狗子眼珠一转,先是把木刀插到了脖领子里,然后看了一下地面上遍布着的松子,紧接着他把挂在脖子上的弹弓拿了下来,然后寻了一颗适合的松子后按到了皮垫上,拉开猴皮筋瞄准了那汉子的屁股……啪!猴皮筋松开了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音,松子好似子弹似得,准确的打到了那个汉子的屁股上。“哎呦!你个小鳖犊子,还敢拿弹弓打我,一会等我起来着,屁股非给你打八瓣不可。”汉子嘴里虽然狠狠的骂着,但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宠爱感,他也没有起来,而是一直趴在那里小心翼翼的忙着手里的活计。二狗子拿弹弓打了这个汉子一次,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汉子除了嘴上痛快一下,并有其他的动作,这叫二狗子心里老大不情愿的,遂收起了弹弓,撅着嘴向趴在地上的汉子走了过去。来到近前时,二狗子才发现,这个趴在地上的汉子身前,有一个小小的支架,支架的横木中间拴着一条红绳,红绳拴在了一株红色的花朵枝干上,红绳尾端则是悬着一枚铜钱。这汉子正扒拉着红绳下,一颗植物周围的泥土呢,泥土里有着一个好似人形的根茎,这个根茎**露在外面,那朵小红花与花杆就是长在这个根茎上的。二狗子顿时来了兴趣,趴在汉子的身边,带着好奇的语气问道:“三炮叔,你搁这~就弄这玩意呢?”没错,这汉子就是二狗子的养父陈满仓,外号陈三炮。陈满仓父亲陈老牛,是十里八庄著名的采参人,母亲是附近村子的普通妇女。陈满仓上面还有六个哥哥,他这个外号的由来呢,很有意思,也很凄凉。因为他老娘是家里的药罐子,大冬天的,老爷子上山想采颗参给老伴补补身体,谁成想,这一去还不回了呢都。所以呢,1962年那会,当时14岁的陈满仓跟着六个哥哥趟着没膝的大雪,满山窝子的转悠,寻找着老爷子的遗体。没想到的是,在雪窝子里找到老爷子的时候,他都已经被野狼吃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要不是那把随身的柴刀,哥儿几个还不一定能认的出来。哥几个儿带着尸骨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刚走到一座小山谷的时候,正好碰到一只出来找东西吃的熊瞎子。谁知道这大冷天的,这熊瞎子也没找地方猫儿冬的,哥几个儿在大冷天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是撒腿就跑啊。由于陈满仓的年纪最小,体力也不行,慢慢的就落到了最后,眼瞅着就隔了个屁球了。要不怎么说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会产生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呢。陈满仓也不知道怎么滴,就把背上的猎枪给亮了出来,慌乱中直接就顶到了熊瞎子的肚子上,并且开了一枪。“砰”的枪一响,烟儿一冒,熊瞎子肚子直接就被打了个烂窟窿。熊瞎子的生命力有多强,我不说大伙也知道,那肚子被枪砂打烂了也没死。紧接着,它怒吼一声,眼瞅着那厚厚的熊掌就拍到了陈满仓的脑袋瓜儿上。也幸好陈满仓被枪声惊醒了过来,赶紧的往后躺了一下,这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可这还没完呢,熊瞎子一击不中,庞大的身子却压了下来。陈满仓魂儿都快吓飞了,赶紧的趁着这空档儿,一个懒驴打滚的躲了出去,然后站起来撒丫子就跑……要不咋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由于几个哥哥害怕,嫌身上的东西重跑不快,所以把身上的零碎儿都给扔了,自然的,连自己个身上的老式猎枪也没剩下。他跑了不到几步远,就被哥哥们扔到雪地上猎枪的带子,给框住了腿脚,顿时摔了个大马趴。等他从雪窝子里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熊瞎子已经离着自己不到五米了,他慌乱之下,哆哆嗦嗦的抓起猎枪拉了一下枪栓,然后又是一枪打了出去,这次直接打到了飞奔过来的熊瞎子的右前脚脖丫上了。这下子可舒坦喽,熊瞎子彻底被激怒了,忍着疼就奔了过来,肚子上那血哗哗的撒在了雪地上,显得格外的猩红。陈满仓打了熊瞎子两枪,也觉得这玩意没啥好怕的,到现在自己不是还囫囵着么。于是他也不乱跑白费力气了,四下一寻摸,发现自己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还有一把猎枪呢。连扑腾带爬的,他终于攥住了猎枪把子。正好这个时候啊,熊瞎子也张着大嘴奔了过来,陈满仓扳机一扣。“砰”的一响,从嘴开始啊,熊瞎子半扇脑袋都给打成了筛子。但他也没好过,被熊瞎子压了个结实,差点没给憋死过去,幸好几个哥哥醒过味来,把熊瞎子搬开了,这才让他捡了条小命。得嘞,事儿都结束了,老爷子的遗骨也找着了,大伙回吧。哥儿几个拖着熊瞎子回到村子那一刻,村里可就炸了锅喽,陈满仓三枪打死熊瞎子的事也嚷嚷了出去,这才有了他三炮的外号,没用上多久陈满仓就订婚了,还是定得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陈杏。从那年起,陈满仓没有子承父业做挖参人的行当,而是专门做起了打猎的行当,一时间他成了村里的富户和最有力竞争村长的人选。哎呀!这随着时间的推移呢,哥哥们也都相继结婚了,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和事业。可唯独陈满仓这房不争气,俩人眼瞅着快到二十岁了,他老婆陈杏儿也没下个“蛋”啥的。这随着时代的进步呢,国家也下达了禁制捕杀野生动物的红头文件,陈满仓这时也宣告失业了,不得不重新考虑新的谋生手段了。于是他在村里与乡里的号召之下加入了反偷猎组织。转眼又是六年,当他二十六岁那一年…… 第二章 这没孩子的,陈满仓就非常喜欢孩子,而二狗子呢,他是谁?他是陈满仓二哥的孩子,也就是他二侄小子,他二哥陈满谷子承父业,采参走了老爷子的老路,一个不小心掉山涧子里头摔死了,连骨头渣滓都没找着。当时二狗子才2岁多一点,刚到会打酱油的时候就没爹了。家里剩下孤儿寡母的,你说这可咋活呀?他娘张秀梅为了维持家里的生活,遂踏上了打工路。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就和他家过不去,张秀梅刚出门就被人贩子给骗了,卖到了蜀中的大山里头。唯一安慰的是,这家人也姓陈,张秀梅现在的丈夫叫陈私塾,是靠着卖山货为生的赶山人,这人老老实实的,村子里的人,没有一家不对他翘大拇哥的,但是村子里的人世代都没有远离过大山一步,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翻了几个山头,去别的村子转悠转悠。不过,陈私塾对张秀梅真的很不错,大事小事都依着她,并且有意愿让她把孩子接过来一起养活着。张秀梅虽然不舍故乡,但这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没个亲近人啥的,万一到了外面再叫人给骗了呢?难道还能碰上像陈私塾这样的老好人。所以呢,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怯生,还是担心大山外面的世界,她思来想去也就不打算离开了,反正就凑合着过呗,到谁家不是一日三餐啊!她也不是没想过把二狗子接过来,可都是大山里的人家,哪有那个富裕钱儿呀?当初提起接孩子这个话题的,还是陈私塾的老娘让他这么做的呢,可是车票钱从那来?于是陈私塾老娘偷着瞒着的,卖了自己个的嫁妆首饰,才弄回个车票钱儿啥的。钱儿是弄回来了,张秀梅当时拿着钱就哭着跑出去了,可她没有离开,更没有去买车票,而是把这个便宜婆婆的首饰给赎了回来,往后都没敢再提过这茬。就这样,事情一拖再拖。而二狗子刚2岁知道啥呀,也没人看着,那哭的昏天黑地找娘,嗓子差点没劈喽。村里人一开始还以为是二狗子他娘跑了呢,当时差点没把她娘家的房子扒喽。老头一家子又是赔礼又是请客的,这事儿才算是平息了下来。而那个骗了张秀梅的人贩子却是尝到了甜头,还想再做一票大的,没成想这次撞到了枪口上,好死不死的竟然跑到陈家沟来打着招工的名义行骗来了。人贩子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七八岁,这钱来的快,花的也快,这不,赚着钱之下,到这多喝了二两猫尿,酒后那是拽的跟二五八万是的,一不小心就把拐卖二狗子亲娘的事秃噜出来了。大伙这么一合计,当时就把这小子捆上了。第二天一番不算审问的审问,这小子倒是痛快,竹筒倒豆子,那是稀里哗啦的都说出来了,连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的事都讲的明白的。随后大伙饿了他三天,随后给了他一碗刚蒸熟,用凉水泼过的黄米饭。这小子刚吃完没一会,肚子就开始疼了。黄米饭刚蒸熟可是很热的,虽然用凉水泼过,但里面依旧温度不减。后来有一位好心的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好歹是条人命不是,于是偷着给他搓了几个雪球。这小子吞了之后才捡了一条小命,但是他也没落的好,至少去了半条小命,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别说看见黄米饭了,就是听到黄米饭这三个字,浑身就开始打摆子了。等村长把民警同志带回来后,这小子才算是躲过去了这一劫,因为等待他的有法律的制裁。这事算是过去了,大伙也想先把人接回来。可村里谁家不是哥们姐弟的七八个,都是勒紧了裤腰带在过日子,哪有钱去买车票去?得嘞,这下二狗子是彻底的没人管了。那时候大山里相当迷信,张秀梅娘家也不想领养二狗子,都说他是扫把星,把爹妈给克死了,不然他刚两岁,就能没爹没妈的?陈满仓经历了十几年的打猎生涯,他可不信这个邪,反正自家没孩子,正好二狗子也没人管,就先养着吧,就这么一养,就是六年……至于为什么不让二狗子叫自己爹,却让他叫自家婆娘叫婶娘呢?因为他不想让大伙戳他脊梁骨,说他占嫂子的便宜……听到了二狗子的问话,陈满仓给了他一个白眼,哄着说道“别吵吵,等会忙完了,叔给你打窝兔子玩哈!”“真的?”听见这个回答,二狗子马上就老老实实的趴在陈满仓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可小孩子那里能老实的下来,这不,不到半分钟呢,二狗子便抽出了脖颈插着的小木刀,要去拨弄一下那朵小红花。“别动!”陈满仓马上伸手,抢过了二狗子伸来木刀,还顺便敲了他脑袋瓜一下,把抢过来的木刀放到了二狗子够不着的地方后,他又继续起了手里的工作,等清理了一下泥土后,他才问道:“小鳖犊子,你不搁家呆着,跑着干啥玩意来了?还是说,你又闯祸了?”二狗子小嘴一厥:“没有啊,俺最近学……学好了,就是……”“你可拉到吧,俺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啥好屁,说吧!”陈满仓没看二狗子,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却笃定的说出了这番话。“大头蒜抢我木刀,叫我给打哭了……后来他爹追着我满村跑,这不俺就跑这来了。”“他爹还想追你?你搁这玩呢?他爹一个瘸子能追得上你就怪了,别扯犊子赶紧的!”二狗子得意洋洋的回道:“是没追上俺,俺来前儿不是给他家烟筒给堵了么。”听到这个解释,陈满仓的身子明显的颤抖了一下,脸色也黑了不少,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翻动下身子,带着泥土的大手拍了二狗子屁股蛋一下,又气又笑的说道:“你个损色,你说你啊,搁家呆着没事去找‘草儿’玩去啊,没事堵人家烟筒干啥玩意儿?”顿了一下,陈满仓又继续起了手里的工作,他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算了,反正你个小兔崽子也不是啥好鸟,瞅瞅你以前都干的啥事?”“俺一小屁孩能干啥事?”二狗子稚嫩的童音回了一句。“喝,你还知道你是小屁孩啊?”陈满仓提高的音量,鄙视的问道:“昨天你是不是把大头蒜他爹的拐棍给藏起来了,完事了还往上摸了泡狗屎?”“没有啊!”二狗子张嘴就来,连一句奔都没打。陈满仓翻了一个白眼:“前天,你是不是往村西头,王寡妇家大门上挂了一串死耗子。”“没有啊!”回答是这么回答的,可二狗子的声音却小了很多。“没有?”陈满仓虎着脸问道:“大前天,你外公的烟杆是不是你厥折的,完事还把他家秤杆当烟杆给换上了?那家伙,回头还上家找来了,俺一看,上面还有秤星呢。”“嘿嘿!!”二狗子一脸苦色,嘴里不由得干笑了两声。“还敢笑?”陈满仓越想越气,可最后,他却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这些也就算了,大大前天,俺那藏的老严实的那酒,是不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给偷着喝了?”二狗子这下子不说话了,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里却流下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泪珠落在泥土上,摔成了好几瓣,然后迅速的消失不见了。陈满仓看到二狗子哭了,心里也是有些发堵,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他两岁时的遭遇。陈满仓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抚摸了一下二狗子的朝天髻,翻了一个身,自己仰面朝上的把他抱在了怀里,安慰道:“狗啊!别往心里去啊,叔不是埋汰你,你都八岁了,以后长大了可咋整啊?总不能走哪都招人家膈应吧!能答应叔,以后好好的,咱不招人膈应了,行不?”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二狗子心里的委屈彻底的爆发了,咧开小嘴便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这稚嫩的童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山里,听起来,是让人那么的—扎心…… 第三章 哭了老半天,二狗子才止住了哭声,可能是哭累了,他在陈满仓怀里渐渐的合上了眼睛,并且发出了均匀的呼吸。陈满仓抹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奶奶个腿的,今天风真大!”然后他换成了一副笑脸在二狗子那嫩滑的小脸蛋上嘬了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哽咽,自言自语道:“狗啊,是叔对不起你,让你遭人家白眼了。”因为他收养二狗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去打过猎了,背地里大家都说三炮现在变炮仗了,还是没系捻的炮仗,说穿了就是没种,十足的软蛋一个。就连他老婆陈杏都没少吹他枕头风埋怨他,可陈满仓就是我行我素,爱咋咋地。二狗子在梦里可能听到了这句话,圈住陈满仓脖子的小胳膊让都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陈满仓抬着头,看了一下天空上那纯净无暇的蓝天白云,暗自悲呛道:老天爷,您发发慈悲吧!狗儿还小,有什么冲俺来行不……“叔,俺想骑大马。”二狗子在陈满仓的怀里说了一句梦话。陈满仓再也忍不住,一双虎目里面当即就流出了两行浊泪,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低声的哽咽了起来。其实二人的关系说是叔侄,可实际的关系却比亲生父子还要亲密几分。孩子受了什么委屈不向大人哭诉,还能去什么地方呢?其实二狗子搞的那些恶作剧也不是无的放矢。大头蒜他爹腿是瘸了,可嘴没瘸,成天闲着没事就在村里编排陈满仓的不是,炮仗的话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王寡妇嫉妒陈杏是村里的大美人,背地里说她偷人,要不到现在怎么也没孩子,八成是在外面偷男人,这生了孩子不敢带回来养。二狗子的姥爷更好说了,那天用烟杆敲了他的头,还说他是扫把星。至于偷陈满仓的酒,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好,陈杏劝了多少次了,也不管用,于是二狗子只能用这个办法。好一会后,陈满仓才收拾好了心绪,把二狗子放到了树根下,他没有一丝迟疑的,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包在了二狗子的身上。做好这一切后,他又趴在了地上,继续起了不久前的工作。这也算是弟继兄业吧,没错,陈满仓自收养二狗子之后便做起了采参人,而且已经做了长达六年。人参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自不用多说,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可以用供不应求来形容,尤其是年份充足的老参。这人参里面也是有很多讲究的。水货,又叫鲜人参,包子参,树皮参。干头货,干人参,老爷子参青草,春天时的人参,青草货。芽草,初夏时的人参,芽草货。黑草,盛夏时的人参,黑草货。韭菜花参,开花时的人参。青榔头,结青籽时的人参,也叫朵子参。红榔头,人参果红时的人参,也叫朵子参。据说,人参大小也有讲究和名称,在这里就不细说了……一根百年老参在外面可以卖出天价,可收购商在这里收购人参时,简直就是萝卜价。可这里交通不便,要是收购商不来,全村人都得挨饿,更别说孩子结婚时的财礼了,同时呢,采参也是村里人主要的谋生手段。采参时注意的事情也是很多的,不是随随便便跟刨山药蛋似得,刨出来就得。首先必须得保证参的完整性,再次,年份还得足。祖辈采参人留下的传统是这样的。先用索拨棍(俗称索罗棍)横挑前进压草寻参,按山规谁也不许说一句话,一但有人发现人参时,就会立即大声呼叫:棒槌!(据说叫一声棒槌,人参就会被定住不再逃跑)。按照行内人的说法,这叫喊山。有“喊山”自然就会有“接山”了。接山的人会应道:“什么货?”“……”喊完“棒槌”之后,这人就用草帽或者颜色鲜艳的衣服盖住人参秧子,据说这样可以使人参束手就擒,然后用红绳把参绑住,这样就算是捉住人参了。采参人的语言也有讲究,挖参叫抬参,话语里充满了敬意。反正从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这样,千多年来未曾更改过,在现代人看来却是这么的可笑与无厘头。不过,采挖人参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独特文化,却成了采参地区所特有的民俗。这些风俗在现代看来似乎不可理解,但却无一不透露着祖祖辈辈热爱生活、征服自然的强烈信念……按规矩挖好了人参,陈满仓终于松了口气,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把人参小心翼翼的装进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紧接着放到了背上的口袋里。他带着笑意看了一眼二狗子,然后大步迈开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上了挖参的那股仔细劲,把他抱在了怀里向着山下走去。当快走到山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本来呢,陈满仓是用不上这么长时间的,可这不是二狗子这孩子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么。天色越来越黑,林子里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但陈满仓却和走在自家菜园子一般,脚下连一个磕绊都没打。就这般行走大概半个多小时,眼瞅着都要过了山腰了,可就在这时,陈满仓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唔咽声,这声音就跟自家养的狼狗,看见生人时喉咙里翻滚的那种低吼,让人浑身的汗毛倒竖,生怕它突然窜出来给自己的大腿“亲”上一口。陈满仓的脚步嘎然而止,心里咯噔的一下,暗自责备道:不会是自己这个乌鸦嘴起了作用吧,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八成是遇着狼了。他想的不错,这番想法刚刚浮现,周围便出现了四双油绿油绿的眼睛。忽隐忽现的样子和鬼火似得,让人不寒而栗。好个陈满仓,他虽然心里慌张的要命,但多年来的打猎生涯在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撒腿就跑,也不要立即出声呼喊。因为这两种结果,最好的结局就是留个囫囵的全尸,再说他也舍不得让二狗子这个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孩子半途夭折。陈满仓一手抱着二狗子,一手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当他的大手再度出现时,多了一个火绒子(就是电视里经常看到的火折子,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掀开火绒子后,陈满仓吹了一口气,微弱的火苗立时亮起,给这阴暗的林子里增添了一丝暖意。陈满仓摸索火绒子时,动作可能有些大,吵醒了怀里的二狗子。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嘟囔了一句:“三炮叔,是不是到家了?”“没有,你接着睡吧,等到家了我叫你。”陈满仓宠溺的回了一句,话语里满满的都是那种叫做父爱的东西。然后他拉起包着二狗子的衣服,把他藏到了衣服里面,连头没露出一丁点,接着把袖子系到了腰上,做成了一个包袱兜在自己胸前,省的一会战斗时,自己抽不开手,被野狼伤到。“哦。”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二狗子睡的更加昏沉了,岂不知他最依赖的三炮叔,此时遇到了生命危险……陈满仓想找些东西让火更大一些,以达到驱散野狼的目的,可现在是七月份,那里会有什么干燥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背后的口袋摘了下来,想以此来引火,于此同时,压在口袋下的柴刀,也被他握到了手里。把盒子拿出来塞进二狗子与自己的身体中间后,陈满仓把口袋缠绕到了柴刀上,火绒子点着口袋后,柴刀变成了一个大号的火把。陈满仓紧了紧系在后腰的袖子,把二狗子保护的更加周全了一些,然后举着火把前进了。野狼趋于火光不敢上前,但它们也没离开,只要陈满仓走一步,它们就跟一步,紧紧的跟在他的四周,只要他敢稍微露出一点点的慌张迹象,就绝对会成为这几只野狼果腹的食物。一个布口袋能有多大,饶是陈满仓紧赶慢赶,也就坚持了不到十分钟而已。可就是这不到十分钟,就让陈满仓不顾刮蹭的跑到了山腰下,还寻到了众多采参人进山时累了,有时会在这里歇脚的地方。这里的地形很好,背后是峭壁,但三面却宽敞的厉害,没遮没挡的。他的打算很好,三面受敌,也好过四面受敌吧,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到天色大黑,家里人不放心之下绝对会找来的,那么自己和二狗子不就得救了吗。但事情真的会像他想的那么美好么…… 第四章 陈满仓刚刚来到这个地方,柴刀上裹着的布袋子也宣告燃烧殆尽了,幸好他还有一个火绒子。火绒子能有多大,火苗能窜起多高?那火苗就跟黄豆粒差不了多少,陈满仓看了一下天色,咬了咬牙后他把穿着的裤子也脱了下来,也把二狗子换了一个位置,把他绑到了背后,省的一会拼命时,不小心伤着他。幸好他进山前多穿了一件绒裤,不然别说坚持下去了,半夜就得冻他个半死。不要怀疑大山里的夜晚是有多冷。在80年代那会儿,除了大城市里有正规医院外,城镇农村的人生病了只能咬牙扛过去,或者是让村里的赤脚大夫看病,这些大夫虽然没行医证,但手里确实有那么几把刷子。老话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只能用土法子了,治好了,算你小子命大,要是运气不好,得,这瞎子还没治好呢,又变成聋子了。裤子点然后,火焰重新升起,野狼不敢前进,只能不安分的围绕着陈满仓来回的低吼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裤子也快宣告殆尽了,陈满仓听着周围那不怀好意的嘶吼,心头可谓是心急如焚……与此同时,陈家沟,陈满仓家。一位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素颜俏丽少妇,举着油灯站在门口眺望着村子的东头,期待着丈夫从归路出现,可她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心中挂念的人归来。突然,她的左眼皮狠狠的跳动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了丈夫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想到这里,她再也等不下去了,连院里的大门都没关,急急忙忙的向着隔壁跑去。邦邦邦……“谁呀?”这个院子大门响起的瞬间,女主人也应了一声。“大嫂是我,满仓屋里的。”“是杏儿啊。”女主人应答过后,堂屋地的门“吱悠”一响,随后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这妇女隔着篱笆问道:“杏儿,吃没啊,要不进来整点?”说着便去拉院门的门闩。杏儿没有回答她,而是焦急的问道:“大嫂,大哥搁家没?”“你大哥呀,吃完饭就躺炕上咪停了,咋地了?瞧你这急赤白脸地,是不是和满仓干仗了?”这妇女是陈满仓大哥陈满垛的婆娘叫做张红花,是张家沟人,嫁到陈家已经有二十几年了。“不是,满仓平时这前儿都该到家了,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没看到人影呢,就连二狗子也没回来。俺寻思着,这大晚上的搁上山也不安全,就想叫大哥陪着俺上去找找啥的。”“啥?”张红花脸色一下变了,冲着屋里喊道:“当家的,快点出来。”张红花喊完之后,急忙的把杏儿给让了进来。“干啥玩意啊,这大晚上也不消停。”屋里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吱悠,堂屋地门再次打开,一名披着蓝色涤纶厚帆布衣的汉子,叼着烟袋锅子走了出来。“大哥,满仓现在还没回来,陪俺上山看看去呗!”“啥?”陈满垛不满的骂道:“这瘪犊子玩意儿,大半夜不回家,搁山上等着看日出咋滴!”在鞋底子上敲了敲烟袋锅子,陈满垛不慌不忙卷着烟叶袋子和烟袋锅子,他说道:“走,上老二、老三家,叫上几人也安全点。杏儿,你回家先套两件衣服啥的,别出去再冻住。”“嗯。”……不一会,陈满垛带着哥儿几个,拿着铁锹,举着火把出门了……而陈满仓此时却冻得瑟瑟发抖,因为他的身上只剩下贴身的线衣和线裤了,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依旧没把裹着二狗子的衣服拿开。能烧的都差不多烧干净了,连二狗子的小木刀当然也没放过,终于,火光湮灭了。火光熄灭的那一刻,早已饥肠辘辘的野狼也找到了机会。陈满仓一言不发,看着“飘”过来的四双“鬼火”,心头一片宁静,属于猎人的戾气也不禁散发了出来,暗自发狠道:来吧,老子那些年可不是白扯的,今天谁想吃二狗子,就得先从老子身上趟过去。就算死,老子也得崩你们这些畜生几颗牙下来。嗷呜~~~一声低沉的吼声响起,一双“鬼火”迅速的靠近了过来。陈满仓手里的柴刀抡圆了甩了过去。呲~铁器入肉声响起的瞬间……嗷嗷~野兽受伤时的哀鸣响起,一双“鬼火”也掉到了地上,紧接着迅速退了开去,当听见这哀鸣之时,陈满仓那被夜色遮掩的脸孔也扭曲了几分。这还没完,他刚刚放倒的那只野狼不过是打前站的,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嗷呜~头狼再度发出了一声低吼。这次是三双“鬼火”一齐上来,但还有一双属于头狼的“鬼火”没有扑上来,而是悄悄的绕到了陈满仓的侧面死角。陈满仓身子一矮,等左面最靠近的“鬼火”到来之时,他突然用左肩膀撞了上去,手里的柴刀也狠狠的劈向前方那只“鬼火”。这次一共是三双“鬼火”,陈满仓挡下了前两次攻击,可最后一次可就躲不过去了,还遑论还有一只头狼在伺机偷袭。咔嚓~最右方的那只野狼趁隙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陈满仓都能听见自己小腿骨被咬紧后,所发出的**声了。他收回了柴刀,忍着钻心的痛楚,用尽了浑身力气向下劈去。噗!陈满仓也不知道这下子砍在了那里,只是觉得手臂一震后,自己脸上便糊了一层温热的液体,眼睛也被沙的生疼,搁手一抹后,嘴里也涌进来一股温热的咸腥液体。呸!陈满仓啐了一口嘴里的液体,眼神冷的可怕。野狼闻到了血腥味,马上低吼了一声,不管不顾的再度扑上……陈满仓走转腾挪,又激斗了十几分钟,可就是这十几分钟却好似耗尽了他身体中所有的力气一般,连脚步都开始虚浮了起来。就在这时,头狼终于找到了机会,迅速的一窜,直接咬住了他那条受伤的右小腿。“呃~~”陈满仓被疼痛一激,手里的柴刀当即就松手了,但他被夜色遮盖的眼睛就和看到红布的公牛似得,一下子红了个通透。身子一低,一把薅住了狼头,把倒翻着它拎了起来,接着双手用力把它抡过了头顶,然后给它来了个“背口袋”,顺势砸开了扑上前来的两只野狼,又一脚狠狠的踏了上去。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陈满仓眼睛里都出现了金星,同时也感到身子一阵阵的发虚。嗷嗷~~头狼喉咙里发出了唔咽的哀鸣声,在地上努力的抗争着,可陈满仓的大脚就好似五指山似得,压得它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兀自哀鸣不已。畜生毕竟是畜生,被疼痛所激,四肢毫无章法的胡乱抓挠着,陈满仓的右小腿再次伤上加伤,一下子变得鲜血淋漓。头狼低吼哀鸣召唤着伙伴,剩余两只野狼也好似不要命似得冲了上来。陈满仓这个时候,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但他感受着背上那个跟小火炉一般,带给自己身体些许暖意的二狗子,疲惫的身体中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的就涌出了一股力气。陈满仓好似绝望了一般,突然的张开了怀抱,一下子把冲来两只野狼给搂在了怀里。 第五章 由于冲力的作用,他整个人也被扑到在地,临倒地的瞬间他还强行的扭了一下身子,生怕压到了二狗子。其实呢,二狗子早就醒了,只是因为他被衣服包着,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说些什么又被衣服勒的紧紧的来回颠簸着,再加上陈满仓走转腾挪的,根本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当陈满仓停顿那一下子时,二狗子刚想说话就被压了一下,正好还有一块一拳多大的石头嗝到了他的后脑勺,让他晕了过去。二狗子晕没晕过去,陈满仓不知道,可他却知道不能死在这里。当野狼压倒他的时候,他一把搂住了野狼的脖子,然后死死的勒住它们的脖颈子。陈满仓倒地的瞬间,头狼也获得了解放,喉咙里唔咽一声也加入了攻击他的行列。野狼虽然小有智慧,但它们毕竟不是人,不知道从侧面迂回攻击。它扑上来那一刻,陈满仓两只手臂突然松了一下。头狼刚刚扑上来,也被他搂了个结实,紧接着,陈满仓身子一扭,把三只野狼都压在了身下,手臂这时候也死命的收缩了起来。三只野狼因为呼吸困难,死命的挣扎了起来。可陈满仓就好似认准了,只要勒住野狼脖子就能逃过一劫似得,不但不管野狼的爪子在身上抓出的道道血痕,也不管头狼在撕咬自己的侧颈,他的手臂反而还越加收紧了几分。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在场的话,就能发现,陈满仓早已经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野狼都已经停止了挣扎,可陈满仓还不满足似得,手臂依旧努力的维持着这个动作……大概又过了三五分钟,陈满仓身子突然的一松,整个人也软了下来,可他的手臂,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野狼的脖子,就这么的压在三只野狼的尸体上……当山上刮起寒风的时候,大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丝火光,渐渐的,火光越来越大,快到山腰的时候火光变成了三只火把,与之的,还有那带着焦急之意微不可闻的呼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山里。“满~~仓~”“满~~仓~~”声音越来越大,当声音清晰可闻的时候,也看清了这举着火把的人。不是陈满垛哥儿几个和杏儿还能有谁。突然,老大陈满垛耸了一下鼻头,皱着眉停了下来。老三陈满粮疑惑着问道:“大哥咋地了?”陈满垛表情严肃的说道:“不对劲,这附近有血腥味,哥儿几个操家伙!”众人一听脸都白了,也不管闻没闻到味道,反正一下子都把铁锹举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扫视着四周。可等了好半天,周围还是乌漆墨黑的也没个动静,只有那稀稀拉拉的虫鸣。“大哥……”陈杏带着急切的语气提醒了一下陈满垛。“没事,大伙小心点,等找着满仓俺非得拿鞋底子抽他不可,这大半夜的不回家,想干啥玩意啊!”陈满垛偷偷擦了一把虚汗,紧了紧衣服后,不满的发了一句牢骚。队伍又继续出发了……走了不到五分钟,这下子都不用陈满垛说了,血腥味已经非常浓重了。陈杏这下子急了,嘴里已经带着哭腔喊道:“当家的,你搁那呢,赶紧地出来,大哥们都出来找你来了。”可周围除了山风的呼啸外,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虫鸣都听不到了。陈满垛哥儿几个脸色也变了,心里不由的涌起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老四陈满屯,对着陈杏安慰道:“弟妹,没事的,老七当年可是打死过熊瞎子的,又打了那么多年的猎,还能有他对付不了的玩意,等回来我一定好好说道他哈!”老五陈满发,老六陈满财也想安慰的时候,陈满垛说话了:“都别愣着了,赶紧找人吧,老七可千万别出事啊!”完了,陈满垛这么一说,无疑是笃定了陈满仓出事了,陈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陈满垛一皱眉喝道:“杏儿你干啥呀?这找老七呢,你就别搁着添乱了行不?”“大、大哥,你这意思谁听不出来哇,要是当家的走了,可让我咋活呀!”杏儿哭哭啼啼的问道。“哎呀!你这**娘们,俺说啥了,等找着人再哭行不?呸,呸,呸!瞧我这嘴。”你就说陈满垛身为大哥是有多直肠子吧。“行了,大哥,别墨迹了,赶紧的吧!”老三出来打了圆场。揭过这场胡乱的哭闹,陈满垛哥儿几个心里也没底了,脚下也加快了几分速度。刚走过了前面的转角,血腥味直直的顶到了大家的鼻子眼里。陈满垛身为大哥,有危险自然是得自己先上的,他带着一丝胆怯说道:“给俺火把,你们搁着等着,俺去前面看看。”他接过火把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老七~~”一道惨呼回荡在大山里,陈满垛剩下的几个哥儿们心里一突,急忙的奔了上去。当看到浑身是血的陈满仓时,杏儿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脚下一软当即晕了过去。“杏儿?杏儿你咋地了?”不等哥儿几个扶起陈杏,陈满垛急吼吼的嚷嚷道:“看啥呢,赶紧的过来搭把手,先把他两口子弄回去再说。”……第二天陈家沟传出来一个“流言”。“流言”称:昨儿个陈三炮上山采参,被野狼给咬死了,让大伙这几天消停点,没事别往山上跑了。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大家大多数都是呈惋惜的心理。村里的闲汉,老赖子双手插在袖子里,扎在墙角晒太阳的人堆里神神秘秘的的议论着:“哎,你们听没听说,三炮昨儿个叫野狼给咬死了,听说连个尸首都没找着。”“可不是咋滴,听说死的老惨了,肠子都拉出二里地都。”一个有着大身板子,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的壮小伙子蹲在墙角,语气笃定的接了一句。听到这小伙子这么说,大伙一下子来了兴趣,眼睛来回的扫视着他二人。“哎呀妈呀!柱子你也听说了?”老赖子挑着眉,问了这小青年一句。“啥听说了,昨儿个俺看的真真滴。”“你可拉倒吧,别发瞎了,你昨儿个不是给王寡妇推磨碾苞米着么?”大伙的眼睛一下子转移到了柱子的脸上,想确认一下事件的真实性。柱子看着大伙都看着他,脸不由的一阵火烧火燎的,最后强硬着骂道:“放你娘个狗臭屁,谁他妈的给王寡妇推磨来着。”“咋还不承认了?你还拉她人家小手来着,俺当时就搁墙犄角那看的真真的。”老赖子歪着脖子,饶有兴致的挤兑道。“……”听到二人越来越走题,可蹲在墙角的人们不但没失去兴趣,还越来越好奇了。他俩儿争执这个问题越来越久,好似忘了一开那个话题似得。最后,二人越说越来气,柱子“嗖”的一下跳下了墙角的台阶,把衣服一解,撸起了袖子,急赤白脸的骂道:“老赖子,你他妈的再胡咧咧,俺大耳瓜子抽你信不?”“想干啥?试吧试吧啊?”老赖子也站了起来,不服气的怼了回去。蹲在墙角的闲汉们看到二人要打起来,赶忙说道:“咋回事啊,这聊会天,咋还要干仗咋滴?”“没你事,别瞎掺和啊!”柱子梗着脖子瞪了发话那人一眼。其实二人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打一架,可背不住大伙都在旁边看着呢,这不劝还好,这么一劝谁也不能认怂不是,要是认怂了,那大伙不得笑话死自己啊。得,这下子谁也不说话了,二人也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老赖子虽然心虚柱子那副大身板子,但也不能认输不是,紧跟着骂道:“瘪犊子玩意,玩横的是哈,今儿非削你一顿不可,叫你得瑟!”说着一低头,拿脑袋便撞了过来。砰!二人撞在了一起,打做了一团。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的,最后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了。慢慢的,因为身上的伤痛,二人冲到脑门的热血也消散了下去,二人都有些不想动手了。恰好,这时一道带着俏皮意味的话响了起来:“柱子,有事没?给俺看看,俺家这大门咋还合不上了呢儿。”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大伙的眼睛都落在了柱子身上。柱子的脸一下子变得跟猴屁股似得,但他还是扔下了老赖子,向着王寡妇家跑去。等他走后,背地里响起了哄笑声…… 第六章 将近晌午的时候,二狗子醒了过来,醒过来那一刻,他顿时感觉到后脑勺疼的厉害,还以为是受了风寒着凉了呢,反正他也没在意。先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从温暖的被窝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挂上了弹弓,想找木刀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于是他只能趿拉着鞋子来到了院子外面。伸手遮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后,他和平常一样,嚷嚷了起来:“三炮叔,你搁那呢,今儿还上山不?”听到没人应答他,他又喊了一声。要是搁平时,只要他喊三炮叔,那中气十足的男声总会应和自己一声的,可他今天喊了好几遍,那个期待中的声音还是没有响起。二狗子有些不高兴了,弯腰提起鞋跟便往主房奔去。吱悠~房门轻轻的打了开来。二狗子伸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熟睡”的陈满仓,眼珠转了一下后,心里便起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他就和做贼似得,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然后把房门慢慢的合上,走到陈满仓跟前时,他拉住了盖在陈满仓身体上的被子,接着猛地掀了开来,一个骨碌的抱了上去,嘴里还兴高采烈的笑道:“哈哈,三炮叔,这下俺可逮住你赖床了吧,今儿你那也不许去了,陪俺玩,俺要骑大马。”可今天……陈满仓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笑闹了一阵后,二狗子发现,今天的三炮叔有些奇怪。三炮叔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他应该会叉起自己的咯吱窝把自己举起来,然后跟自己笑闹着呵着痒,玩闹在一起的。突然,二狗子发现,抱着陈满仓的小手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不但如此,就连脸上也黏糊糊的。他伸出小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顿时一股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翼间。二狗子定睛一看自己的三炮叔。三炮叔此时浑身都包着白色的布条,刚才自己趴过的地方血迹渗出后,把白布条染得猩红的很。他当时就吓哭了,裂开小嘴就哭诉了起来:“婶娘,婶娘,不好了,不好了,三炮叔流血了……”二狗子一边嚷嚷着,一边往屋外跑去,打算去找陈杏。正当口,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催促声,“五叔,您快点成不成?俺求您老了。”“哎呀,杏儿啊,不是俺埋汰你,你说俺这么大岁数了,你老催俺干啥玩意,这万一磕着绊着的,不就砸锅么?”“五叔,不是俺老催你,这实在是人命关天呐!”被叫做五叔的,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名叫陈大德,今年六十二岁,老伴因为产后营养不良,去的倒是很早,走在了他的前头,提前享福去了。老伴走后,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着几个孩子,又因为山里的艰苦条件和生活所带来的压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行将就木的感觉,但老爷子的身体却好好的,没病没灾,他膝下一共有八个儿女,五男三女,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了,现在他没有别的追求,只想膝下弄孙,安享晚年,或者有人上门求医时,就走家串户的上门施诊,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巴的,倒也过的舒坦、自在。二狗子听见说话声后,赶紧打开院门跑到了街道上连哭带喊的,含糊不清的喊着:“婶娘,婶娘,三炮叔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说着还把手上沾染的血液给陈杏看了看。杏儿看着这个自己与丈夫含辛茹苦的养育了六年的孩子,心里颇为复杂,一切心绪都在眼睛里表现了出来,宠溺、责怪。总之,前者多过后者吧。她蹲下身子擦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回道:“狗儿啊,没事的,你三炮叔累了,就是想多睡会,明天他就起来了。乖啊,你先出去玩会去儿,没准等你回来了,三炮叔就起来了呢。”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先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陈大德可能见惯了生离死别吧,他打断道:“杏儿啊,赶紧的吧,你看孩子身上还带着血呢,咱可别忘了正事。”“对对,你看我,五叔咱进去吧!”陈杏擦了一下眼泪,故作坚强的回道。进到屋里,陈大德看着裹成粽子一般的陈满仓眉毛都快打成结了,嘴唇哆嗦着问道:“这是咋回事,难道真是遇着狼了?”杏儿看着自己丈夫的惨状,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捂嘴含泪点了一下头。她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不由得出现了心酸和自豪。心酸的是丈夫险死,自豪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是那个打死过熊瞎子,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村里人背后戳脊梁骨,连小孩都编排童谣侮辱的软蛋。陈大德摇了摇头,对着杏儿说道:“你先把布条解开,俺看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药箱。布条解开的那一刻,饶是陈大德年纪再大,也没见过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挺过来的人。那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都是寸深的血条子,白花花的肉芽翻卷出来十分渗人,尤其是右腿上,缺了巴掌大的一块肉,骨头都已经清晰可见了,关键的是还能看到小腿骨上有四个牙印,最要命的就是脖子侧面上,有一排整齐的血洞,要是再偏上那么一寸,就一寸啊,到时别说自己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得无力回天。他先是拿出了一个药瓶,拧开之后把里面的粉末均匀的倒在了陈满仓的身上。略质的药粉撒在陈满仓的身上时,很明显的能看到他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伤口立时崩裂,血液也再次流出。可神奇的是,药粉和血液很快就凝结到了一起,变成了血块堵住了伤口……等忙完这一切后,已经两小时了,陈大德年纪大了,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得不说又是一个奇迹。重新包扎过后,老头儿擦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说道:“杏儿啊,老头子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个儿了。”交代完后,他还给了杏儿巴掌大小的一根参,补充道:“满仓还没醒过来这段时间,先用参汤吊着吧,只要他能醒,这小命就算是保住了。”杏儿刚要感谢陈大德,老头一伸手却拦住了她,老头儿感慨着说道:“乡里乡亲的,别说感谢的话了,不过,三炮真是个汉子,老头子这辈子除了村长外,没服过谁,三炮这孩子算第二个了。”说完这句话后,老头儿背起药箱子就打算离开了。“俺送送五叔您。”“送啥送啊,俺还没到走不动道时候,有那功夫快去熬参吧。”陈大德刚一转身,突然间,他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头上有着朝天髻的小屁孩,扶着里屋的门框,露着半边身子,躲在门帘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或者说……是陈满仓吧。陈大德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走了几步后,他忽然矮下了身子摸了摸这孩子的头,看着这孩子那纯净无暇的眼睛时,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后,欲言又止的离开了这里……陈杏目送着老头儿离开,随后紧急麻溜快的去熬参汤了……等屋里人走光后,二狗子走进了屋里,他看着脸色惨白惨白,昏迷不醒,躺在炕上的三炮叔。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睛红红的看着陈满仓,期待他赶快起来,然后带着自己满大山的撒野……好半晌后,二狗子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身子一扭便跑出了屋里,路过在当屋地烧火熬参的杏儿时,他飞快的扔下了一句话:“婶娘,俺先出去找草儿玩会去儿,晌午饭不用等俺了,俺搁她家吃了啊。”陈杏此时的心神全在陈满仓的身上,哪有心思去听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说的是什么,不过,最后那句话她倒是听清楚了,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厌恶之情。漫不经心的点了一下头后,陈杏就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了。 第七章 其实二狗子那里是去什么草儿的家玩,他偷偷的带上了一把锄刀,一个口袋和一个盒子便跑出了院门,向着村东头而去,确切的说是往大山而去。没错,陈大德说的那番话,他一字不落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同时也记在了心里,尤其是那句“先用参汤吊着保命”这句话,他更是不敢、不能、不行、不愿忘记的一句话。刚走到村子的时候,他还遇到了同村的玩伴愣子。愣子看着二狗子手里拿的东西,懵懵懂懂的问道:“狗子上哪玩去呀,带俺一个呗?”“去去去!”二狗子骂道:“滚犊子。”愣子此时真的愣了,一句话也没敢说,小身子还后退了两步,因为二狗子可是没少跟他打架的,而且是从来没打赢过的那种。目送着二狗子离开后,愣子指着他的背影,无声的谩骂了两句后也离开了。……虽然二狗子刚八岁,但他对大山却丝毫的不陌生,不说对大山里面的动植物如数家珍吧,但也和自己家菜园子没什么分别了。因为从二狗子刚记事起,陈满仓就已经带着他出来赶山挖参了,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屡次闯祸都是陈满仓带着他挨家挨户的上门道歉,所以他才会那么黏着宠爱他的陈满仓。一结合昨天晚上自己昏睡过去前所听到的动静,还有今天所看到的事情,哪怕二狗子再小,心里也明白了陈满仓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再说了,穷孩子早当家的道理,可不是说说就过的。要是搁在古代那会儿,穷人家的孩子,三四岁出门打猪草,五六岁开始放牛,七八岁就该到店铺里帮工当学徒了,再大一点,到十二三岁成亲的也不是没有,十五岁当父亲的更是家常便饭,不然也就不会出现什么五世同堂啊,六世同堂的了。其实二狗子想的是,以前有三炮叔来保护自己,现在三炮叔受伤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该履行一下保护三炮叔的职责呢。这是二狗子学自陈满仓的,同时又有一些天老大我老二的感觉,这年纪的孩子就是该好奇与天不把怕地不怕的年龄,所以才有了他现在为陈满仓进山挖参的举动。进到大山里面之后,二狗子虽然心里总想着找到人参,但他还没忘记陈满仓曾经嘱咐过他的事情。进到大山里面走丢了千万别急,也别慌,要是进到大山里面发现周围突然没声音,也没虫子叫唤,那千万不要往前走了。因为再往前走,前面不是有猛兽出没,就是人畜不敢停的绝地,只要进去了那就再也别想出去了。二狗子满大山的转悠,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还没发现一株人参,心里不由得就出现了急切的心理。再加上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中午都没吃饭,肚子咕咕叫不说,身上就跟灌了铅似得沉重的要命,每迈出一小步,都让他小腿在抽搐不已。可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人参,治好三炮叔。也就是这个信念,让他拖着小小的身体,坚定的游荡在大山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站在一片“赤阳子”前吃着生涩的果实时,不经意的一低头,终于让他看到了一株熟悉的花朵。但是这个花朵却是在一个小平台上,巧的是这个平台刚刚好可以容纳下一个孩童的身体,不幸的是,有着花朵的地方是一处悬崖峭壁,距离花朵的地方有五米左右,唯一还算幸运的是,花朵旁边有一株蜿蜒扭曲,碗口粗细的迎客松,树根离着小平台不足一尺。二狗子激动了,不,应该说激动的都快哭了。他马上就扔掉了手里生涩的果实,把嘴里最后一口赤阳子咽到肚子里的时候,他四下寻找了起来,在寻找什么呢?在寻找结实的藤蔓。转了一圈之后,他看中了一根又长又结实的老藤,然后费力的用锄刀一下一下的磨了起来……一个八岁的孩童能有多少体力,连歇着带搓,再加上锄刀又小又钝,等他弄下来这根老藤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时间也来到了下午四点多。二狗子拖着老藤把一端系在了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上,另一端则是扔到了悬崖下那颗迎客松边上,但离着平台却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做完这一切后,二狗子一下子躺倒了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粗气的声音就跟拉风箱似得,同时也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被掏空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此时真想躺在炕上美滋滋的睡上一觉。二狗子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为了三炮叔,再苦再难也一定要坚持下去。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他咬牙坐起了身子,两只酸疼的小胳膊一撑地面就要站起来,可是,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传来了一阵针扎似得刺痛。二狗子伸出了那只脏兮兮的右手举到了眼前,他这才发现手指根部都被磨出了三个水泡,稍微的一握拳头,都能感觉到阵阵刺痛。二狗子咧了一下嘴差点没哭出来,可他却生生的忍住了,心中发誓道:只要三炮叔能好起来,别说起几个水泡了,就是自己的手完全废掉也是值得的。走到了悬崖边上,他向下看了一眼,心里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别看刚才又是咬牙又是发誓的,可到了眼前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云朵都在半山腰那飘着,这要是一个不小心,马上就走了他爹、他爷爷的老路了。攥住老藤的时候,二狗子感觉着酸疼的手臂,忽然发觉这样下去不行,别到时候自己拿到了东西再上不来了。于是他攥住老藤,身子往后退着,把老藤拉了上来,接着把软布做成的腰带栓到了老藤的尾端,这样一来自己就和老藤连在了一起,哪怕自己失手了,也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的。紧了紧身后携带的工具,又想了想没什么遗漏之后,他这才走到了悬崖边上,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拉着老藤小心翼翼向下面滑去。刚刚向下滑了不到一米,二狗子突然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死命拉着老藤的胳膊,也渐渐的变得麻木了起来。忽然一股山风吹来,二狗子身体在空中一个晃荡,后背“砰”的一下撞在了山壁上,把他撞的呲牙咧嘴的同时,一块凸起的石块也正好撞在了他的手肘的麻筋上。“啊~~”一声带着恐惧的尖叫,二狗子小手松开的一瞬间,也直直的掉了下去。幸好腰带还连在老藤上。不足一秒……老藤跟面条似得,一下子被拉的笔直。但由于他计算失误,老藤有些短,二狗子悬在了那颗迎客松的根上一尺来高,幸好没有掉下去,紧接着,被老藤带下来的散碎石子和泥土便迎头盖了下来。二狗子满脸的泥土和泪水混合在了一起,把小脸弄得跟煤矿里的工人有的一拼了。“三炮叔、三炮叔快来救俺……”二狗子吓得哭了起来…… 第八章 由于受力原因,二狗子的腰带死死的勒着他的腰身,让他呼吸都感到困难无比,自己悬在半空,搁谁不绝望呀。二狗子越哭越没力气,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他突然想起,以前三炮叔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那次就没有自己这么狼狈。渐渐的,二狗子停止了哭声,眼睛也盯住了近在咫尺的那颗花朵,他扶住了山壁,换了一方向后,脚尖也踩住了脚下的迎客松。于是他攀着山壁,大着胆子慢慢的调整的姿势,直到站在了迎客松上……呼——二狗子背靠山壁站在颤颤巍巍的迎客松上,深深的松了口气,不过,他连往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擦了一把泪眼模糊的眼睛,这让他本来就脏兮兮的小脸变得更脏了,可他丝毫没有在意,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右方不足半米的地方。不远处那颗小红花迎着山风在招展着,好似在跳着欢快的舞蹈,也好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二狗子怒了,一只小手拉着老藤,一只小手慢慢的解开了老藤上的腰带。呼——解开了腰带,他虽然拉着老藤,但他的恐惧也被放到了最大,离着这里只需向前一步,就一步。一步就可以跨过去了,可就是这一步,就好似天堑一般,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小腿跨过去。天……渐渐的黑了……风,更大了……二狗子狠了很心,瞪大了双眼,用力的一跃……哗啦——脚下的迎客松颤动了一下,随后二狗子准确的落到了那个小平上。呼呼呼~二狗子趴在小平上极速的喘息着,头上布满了冷汗,后背一片黏糊糊的,就在刚才,他脚离开迎客松的时候,有了那么一丝丝的退怯。不过,幸好他跳过来了,要是他在半空的时候突然放弃了,或者说犹豫了,那绝对和找死没什么两样,只要跨过这道名叫恐惧的心理障碍,以后的道路还有什么困难能压垮自己呢?当太阳还有余晖的时候,二狗子爬了起来,看着眼前这株花朵,他笑了,笑的是那么的纯真,那么的甜……那么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他往小平台里面挪了挪,省的等会不小心滑下去,因为这个小平台不是平的,而是带着些许弧度的。二狗子没有依照采参人的规矩进行采参,而是拿起锄刀直接就挖。刚挖了不到三下,一声脆响便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二狗子一咧嘴:“坏了,咋还出来分支了呢?”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断了一些旁枝末节没什么的,反正又不是卖给那些黑心的收购商。咔嚓!又是一声。细节……不用在意,只要挖出来就行……一通忙活,半个小时之后,二狗子终于把人参给挖了出来,不过这个品相么……当他拿着有自己小臂粗细,半尺来长,周身坑坑洼洼的人参时,脏兮兮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属于孩童的纯真笑容。把人参装到了盒子里,然后把锄刀和盒子一起放到了背着的口袋里,二狗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心中暗自高兴道:三炮叔,你等着,俺很快就回去了。当他看向回路时,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刮得是西南风,老藤被山风吹的偏离了这个方向,也就是说,他回不去了……杏儿给陈满仓灌完参汤之后,便开始做晚饭了。晚饭做好了,放到了桌子上后,可她一点食欲也没有,脑子里全是陈满仓和自己过往的点点滴滴……时间一点点的溜走,眼看着都快八点了,桌子上的菜也都凉了,杏儿也不见二狗子回来,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对他以往的恶作剧和平日的表现也大为不满了起来,尤其此时自己丈夫躺在炕上还生死不知呢,他没有守候在自己丈夫身边照顾也就算了,到了晚上吃饭前还不回来,这意思根本就是没把自己和丈夫当成亲人看。虽然她和陈满仓没有孩子,但是谁不想要一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自家孩子比二狗子还要淘气百倍,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不是。越想越气,杏儿离开了座位来到了院子里,二话没说,直接就把院门给插上了,打算等二狗子回来时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淘气了。返回屋子后,杏儿吃着味同嚼蜡的饭菜,心里涌起了心酸的感觉,一边扒着碗里的饭菜,眼泪就不争气的就落了下来……等她吃完了饭,又给陈满仓加了一床被子后,已经快九点了,按说二狗子哪怕再不着家,也该回来了吧,难道还想在人家里睡不成。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掖了掖陈满仓的被角,杏儿离开了屋子打开院门后,向着草儿的家走去……邦邦邦……“三表婶在家没?”“谁呀?”屋子里有女声应了一声。“俺,杏儿。”“哎呀,杏儿啊,你等会啊!”“三表婶,甭起来了,俺是来找我家狗儿的,他说找你家草儿来玩了,这天这么晚了他也没回去,俺放心不下,这不来看看么?”“狗儿?没看见他呀,我家草儿一天都没离家,他是不是搁别人家玩去了?”“哦,那行了,表嫂你躺下吧……”杏儿离开这里之后又去了大虎家、羊倌家、瘌痢头家……整个村子都快跑遍了也没找到二狗子,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几年前二嫂张秀梅被人贩子拐跑了的事情她可是死死的记在了心里。看着村里最后一家有小孩的愣子家,杏儿把所有希望都放到了这里。敲开门之后,一问,杏儿险些晕倒在地。幸好愣子妈赶紧扶住了他,并且出主意道:“杏儿别着急,赶紧去找你大哥,不行就去找村长。”两天内,丈夫生死不知,孩子半夜还找不着了,这沉重的打击,对一位大山里的朴实妇女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哦,哦。”杏儿六神无主的正要离开了这里。这时,愣子跑了出来,说道:“七婶,今儿晌午我看见狗子了。”啪!愣子后背挨了一巴掌。愣子妈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知道不早点说,看把你七婶急的。”愣子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呢,大嘴一咧就哭了起来。杏儿听到这句话当时就精神了起来,强忍着眼泪,矮身攥住了愣子的肩膀,哄道:“愣儿,别哭了,先告诉七婶你搁那看见狗子的。”“俺……俺看见……看见狗子拿着锄刀去……村东头了,我问他带俺一个……玩不,他……他还……他还骂我来着。”愣子哭天抹泪,连哭带解释的总算说完了。“行了,别哭了,让你七婶笑话。”愣子妈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了起来。“谢谢愣儿了,等狗子回来,俺一准揍他!”杏儿站起身子擦着愣子的眼泪说道:“稻花嫂,俺先走了啊,等明儿俺给愣儿买糖吃。”“别惯这小王八犊子。”稻花问道:“用不用俺当家的出来搭把手啥的?”“那多谢稻花嫂了,俺们大哥出去给满仓买药去了,正发愁找不着人呢!”“那行,你等着。”稻花嗓门一吼:“当家的,起来了……” 第九章 稻花不愧是村里的悍妇……呃,大姐头,她这么一嗓子,别说他老爷们儿陈二耙听见了,半个村子的狗都开始叫唤上了。陈二耙睡眼惺忪的走出了屋子,看到杏儿的时候眼睛突然的一亮,紧了紧蓝色涤纶衣后,他走了过来,问道:“孩他娘咋回事呀,这大半夜的也不消停?”稻花说道:“杏儿家狗儿这大半夜地还没回来,你叫上几人儿跟着上山去找找啥的。”“啥?上山?这大半夜的上山不要命了,别忘了三……”陈二耙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住了嘴巴,还不好意思的偷偷瞄了一眼杏儿。“那啥。”稻花狠狠剜了一眼陈二耙,解释道:“妹子别往心里去啊,你二哥那嘴笨的跟棉裤裆是的,也没个把门的啥的。”“没事,那二耙哥,咱们走吧。”杏儿心里虽然难受,但此时有求于人,还是不能直接说的。陈二耙也不含糊,抄起门后的一柄铁锹就要出去。“等会,现在山上风大,再说就你俩也不安全啊。”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安全,反正稻花拦住了要动身的陈二耙说道:“当家的,你先回屋穿件衣裳,俺去给杏儿张罗一下去。”“那行,赶紧着吧。”……没过半小时,半个村子都被惊动了,都知道了二狗子晌午上山,到现在还没下来呢。一群十多个糙汉子拿着家伙什聚在了一起,浩浩荡荡的往山上奔去,这群人里尤其是老赖子和柱子最“热心”了。老赖子恶意的揣测道:“你说这孩子咋这么淘呢,没事搁山上玩啥玩意啊,回头再叫狼给叼去。”“谁说不是呢,就咱这沟子里,要说谁家孩子最淘,那狗子绝对算第一号。”老赖子和柱子这俩孬货好似忘记了今天白天的不愉快,正在背后嚼着舌根子。“行了啊,这还有正事呢,回头你俩爱咋说咋说去,别搁着嚼舌根子。”这是陈二耙说的话,其实要是没有当年陈满仓打死熊瞎子那事,没准陈杏现在就是他屋里的了,就是到了现在,陈二耙心里也没放下过这事。没办法,大山里的十里八乡中,陈杏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就是到现在也不减当年,不对,应该是更胜往昔了才对。不然今天在墙根那块,老赖子跟柱子为什么会打架,村里的光棍汉可是很多的,要是陈满仓蹬腿了,这么漂亮的小寡,妇谁能不惦记?其实他俩才不愿意大半夜的往上山爬呢,现在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杏儿刮目相看而已,等陈满仓嗝屁了,自己不就有机会了么。至于二狗子?养活着呗,等长大了,还不是一个白送的大牲口么。不要说老实人就没有私心,要是老实人有了私心,谁他妈的也不好使。杏儿此时举着火把,心急火燎的跟着大伙儿一起喊着二狗子的名字,声音回荡在大山里,就跟三月春雷似得,震得人耳蜗生疼。照个这个样子喊下去,别说二狗子现在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回答了,恐怕这群人也不会听见的。这行人从山脚就一直喊,一直喊道了山腰上也没听见应声……而二狗子呢,他现在缩在山壁边上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有些发青了,但他的怀里却死死的抱着一个布口袋,因为他认为里面的东西可以救自己三炮叔的性命。山风越来越大,夜色越来越浓了……杏儿领着一行人在大山里游荡了至少两个小时了,时间也接近了凌晨1点。一路走一路喊可以非常消耗体力的,更遑论半夜里山上那呼啸的寒风。陈二耙劝慰道:“杏儿,要不咱回吧,明儿一早在过来找吧,行不?俺看二狗子那小鳖犊子也不像短命相,再说,满仓也得有人看着啊。”杏儿急的都快哭了,再加上陈满仓昏迷在家里没人看着也不行,她虽然不想放弃,但是一看大家伙儿那带着疲惫和不满的眼神,她怎么也张不开嘴来再次央求大家继续找下去。“二哥,要不你先领着大伙儿先回去吧,俺在找找!”杏儿这么一说话,大家伙儿是回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了。回去?你个大老爷们让一个老娘们自己个留在山上瞎晃荡,不回去,家里也该担心自己了。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童声飘进了杏儿的耳朵里。杏儿一愣,马上倾听了起来。陈二耙看到杏儿愣住了,也马上听了起来。就在这时,冻得瑟瑟发抖的老赖子不干了,说道:“杏儿,明儿再找吧,你看这大半夜……”“别吵吵!”陈二耙呵斥了一声。“你干啥玩意啊,这一惊一乍地。”老赖子看到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他,脸上挂不住了,马上便怼了回去。陈二耙回道:“俺刚才好像听到狗子应声了。”“啥?!”大家伙儿都惊了。“那还等啥啊,赶紧喊起来。”“别。”陈二耙拦住的大家,说道:“刚才咱们喊了半天了都没听见应声,要是在瞎嚷嚷,上哪找人去。”随后对着杏儿说道:“杏儿,你来喊,俺们大伙儿帮你听着。”杏儿点了一下头,“狗儿,你搁那呢~~”声音传了出去,大概五六秒后,微弱、飘渺的童音回应了过来,“婶娘~~俺在东山那块呢,快来救俺~~”“听见了,听见了,狗子说他在东山呢。”杏儿激动的语无伦次了起来。陈二耙站了出来:“大伙儿跟上,等找到那小鳖犊子俺非把他屁股打八瓣不可。”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跑到了东山头上,杏儿按耐不住的喊了一声:“狗儿,搁那呢?婶娘来了。”回答她的声音从山崖下传了过来:“婶娘~俺搁山崖子下头呢~”“啥?!”杏儿脸都吓白了,差点没坐到地上。陈二耙一把抄住了她的胳膊,并且扭头招呼道:“柱子,麻利的把绳子拿过来,俺下去看看。”“二哥说啥呢,俺这么个大小伙子,能让你冒这险啊?”柱子梗着脖子站了出来,但眼睛却偷偷瞄了一眼杏儿。“那行吧,来大伙儿都搭把手。”陈二耙顺坡下驴道。众人发现了那根被当作绳子的老藤,柱子举着火把趴在悬崖边上向下喊道:“狗子,别怕,你柱子哥俺马上来了啊!”其实老赖子也想把这个活计抢过来,但是他可不会去逞这个能的。这黑灯瞎火的,弄不好,自己搭里头可就白瞎了。柱子把绳子一头系在了腰间,另一头被拴在了树上,绳子中间由众人拉着。“杏儿,你拿着火把给俺照个亮啥的。”“哦。”杏儿机械的应了一声。这个称呼此时没人会去在意的。柱子拉着绳子下去了,阴影逐渐的吞噬了他的身影。几分钟后,绳子一阵晃荡,柱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拉绳子~”大伙儿一起用力,十几秒的时间,柱子就抱着二狗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杏儿一下子扔掉了火把,把二狗子圈在了怀里,马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狗儿,婶娘的狗儿啊,下次可不敢这么干了啊!”“嗯。婶娘俺知道错了。”二狗子这大半夜的又惊又吓的,还冻得浑身哆嗦,此时也是吓得够呛,趴在杏儿的怀里一起哭了起来。大伙儿也没拦着娘俩儿,也没人去履行方才要把二狗子屁股打八瓣的承诺了,就是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两人。好半晌后,陈二耙站了出来:“行了,人找着了,大伙儿收拾收拾回吧。”杏儿擦了一把眼泪抱起二狗子就要回去,可这时二狗子把怀里那个布袋子交给了她,说道:“婶娘,这个给你。”“啥东西?”“五爷说这东西能救三炮叔的命!”大家伙儿的身体不由得一震,眼睛一下子死死盯住了二狗子。 第十章 陈杏闻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刚才没有发泄出来的愤怒也都变成了心酸和欣慰。她抱着二狗子的胳膊,也变得更紧了,语带哽咽的说道:“婶娘的好狗儿啊~~~呜呜~~~”她这么一哭,大伙儿的心里也都不好受起来。陈二耙走了过来,摸了摸二狗子的头,眼睛有些发红的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还算有点良心,俺们大伙儿没白出来找你。”不仅陈二耙如此,大虎他爸,陈白山也说道:“看看人家这孩子,比我家那王八犊子强忒多了。”“谁说不是呢,三炮两口子养活这孩子没白瞎,比村南头的那谁强多了,至少没把自己个爹给架墙头上呀。”“俺家那嘎嘣豆子,要是有狗子一半,俺现在就可以闭眼了。”“嘿嘿!!”老赖子笑道:“那正好啊,你走了,你婆娘俺帮你照顾了。”“滚犊子!”“……”大伙儿精神亢奋的很,一路走一路夸,好似忘记了劳累,也好似把二狗子以前恶作剧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就快把他夸成一朵花了……八个月后,次年,1981年二月,离着春节还有五天……生命力顽强的大山人陈满仓,终于可以杵着拐杖出来了,陪在他身边的,自然不会缺少了淘气包二狗子。错,应该说,是陈家沟有名的大孝子——二狗子。二狗子扶着陈满仓,爷俩儿穿的跟狗熊似得,走在村子扫过雪的路上,安安静静的溜着弯儿,陈满仓杵着拐杖看着村子里的变化,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看着身边这个小大人一般的孩子,他要说心里不欣慰那是不可能的。这八个月来,自己每天都喝着这个孩子从大山里弄来的参汤,若不然,自己的伤也不可能会好的这么利索了。“狗儿啊,你以后长大了,打算干点啥呢?”二狗子抬起头,不假思索的说道:“俺要当村长,完事让三炮叔还有婶娘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往山上跑了。”随后话锋一转:“三炮叔你是不知道,现在山上老冷了,找棵参都得费老大劲了,前天俺寻摸了一天才找着一颗萝卜大小的玩意。”陈满仓摸了摸二狗子头上的狗皮帽子,欣慰着说道:“那就别去了,反正叔也好的差不多,没准雪一化,叔就起来了呢!”“那不行。”二狗子倔强的回道:“五爷说了,你得再喝半年,不,喝一年才行呢。”“呵呵!”陈满仓笑道:“别听你五爷发瞎,你看叔现在不是能走么呢。”二狗子抓了抓自己冻得通红的右脸,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恰巧这时,柱子跑了过来,招呼了一声:“七叔,您爷俩儿搁这遛弯呢?”“嗯。柱子,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啥去?”陈满仓应了一声招呼,并且问道。“是呀,柱子哥,这大雪天的不搁家猫冬,溜达啥呢?小心别撂地上整个大马趴啥的。”二狗子也好心的接了一句。“去去去。”柱子一瞪眼:“小王八犊子,搁着添啥乱呢。”陈满仓摸了一下二狗子头,示意他别说话。柱子叹了口气说道:“没啥事,俺就是想去村长家借俩钱儿啥的,俺寻思着,下月底俺跟翠花结婚了,咱也不能委屈人家不是,最起码的财礼不能含糊,对吧!”翠花就是村西头的王寡妇。“真的?”陈满仓替他高兴的问道:“啥前儿定下的?”“搁年头定下的。”“翠花他爹要多少啊?”陈满仓皱眉又问了一句。“那老东西死要钱,给二百块钱还不行呢,非得让俺给整个缝纫机啥的。”柱子叹气补充道:“你说这大冷天的,俺上哪弄钱儿去呀!这不是逼我么。”“哦,那行吧,俺家有台缝纫机,杏儿好几年也没用了,听她说,好像出了点毛病啥的,回头俺问问杏儿,就便宜卖给你得了。”“那咋好意思呢。”柱子说是这么说,但眼中却出现了亮光:“那婶子也不能同意啊?”“回头俺拾掇一下,隔天你搁俺家拉来。”陈满仓信誓旦旦的说道。“那行,谢谢七叔了,赶明俺给七叔弄两瓶好酒来孝敬您。”“行了,快去村长家吧,俺们爷俩儿也该回去吃晌午饭了。”陈满仓笑着催了他一下。柱子走后,二狗子问道:“三炮叔,婶娘昨天还用那缝纫机着呢,咱家那机器没毛病啊?”陈满仓步履阑珊的走着,感怀着回道:“这不是有毛病没毛病的事,而是人……必须得懂得报恩。”回到家里后,陈满仓把事情一说,陈杏当时就不干了,这物件当初可是自己的嫁妆,那是说卖就卖的?陈满仓解释道:“杏儿,这些年是俺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当初狗儿落大山里头,还是柱子给弄上来的呢,咱可不是不懂恩情的人。再说了,俺躺炕上这段日子,可没少麻烦大伙儿,俺寻思着,等卖了缝纫机,请大伙儿喝一顿啥的。”“那你也不能没问过俺,就把俺缝纫机给卖了啊,就翠花那擀面棍似得手指头,你给她,她会用吗?”陈杏靠在缝纫机上,死活不动一下地方。“杏儿,咱别吵吵行不?俺知道翠花不会用才卖给柱子的,等俺能起来了,一准在给你弄回来,行不?”“真的?你说话算数?”陈杏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气愤陈满仓不经自己同意就把自己嫁妆卖了的做法。“真的,俺啥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结婚以来俺发过瞎没?”陈杏临了补充了一句:“那行,你给俺打个欠条啥的。”“你个老娘们给脸是不?”陈满仓当时就炸毛了,举着拐杖就要打过去。陈杏不但没有躲开,还把脸伸了过来,并且激将道:“你打,你打……”二狗子在门外也没进去,因为他知道,陈满仓和陈杏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自己的三炮叔以服软而结束。第二天,柱子推着双轮木头车如期的来了,交给了陈满仓十块钱之后,高高兴兴的拉着缝纫机走了。陈满仓紧了紧手里的钱,然后把钱递给了不舍的望着柱子小推车上的缝纫机出神的陈杏说道:“杏儿,钱给你,一会买点酒整几个菜啥的,把大伙叫来吃一顿吧。”说完这句话后,陈满仓便钻进了屋里,别人没看见,可二狗子看的非常清楚,自己的三炮叔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哪怕事情过去了几十年,当陈满仓和陈杏都老了,二狗子离开这里又回来的时候,也没看到那台老旧的缝纫机,不过家里面倒是多了一台新的电动缝纫机。而这个话题,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为了陈杏屡次击败陈满仓的杀手锏……这段小波澜过后,生活一下子又平静了下来。可当柱子与王翠花结婚之后,一封书信却打破了陈满仓一家波澜不惊,平平静静的生活…… 第11章 大年三十晚上,陈杏煮好了酸菜馅的饺子,陈满仓一家人围在炕上的小桌子上,高高兴兴的吃着。陈满仓吧唧吧唧嘴,带着求饶意味说道:“杏儿,你看这大过节的,整二两行不?”“你想都别想,是不是不想好了,还是说你想把家里的活计都扔给俺一个人?”“哪……哪有的事,今儿不是高兴么。”陈满仓无奈的回道。“高兴也不成,五叔可是说了,你这一口猫尿下去,万一留下病根怎么办?”陈杏说着,还给他剥了两瓣蒜。二狗子瞅了陈满仓一眼,说道:“婶娘,俺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喊你呢。”“有吗?”陈杏不疑有他的问了一句。“有,俺刚才好像也听见了,听那声音好像是稻花嫂。”陈满仓也补充了一下。陈杏听到这爷俩儿都这么说了,便起身走出了屋子。这爷俩儿目送着陈杏离开了,陈满仓赶紧说道:“狗儿,麻利的,一会你婶娘就该回来了。”二狗子没废话,快速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葫芦递给了陈满仓。陈满仓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接过小葫芦“咕嘟”打开盖子就闷一口,完事,陶醉的闭上了眼睛。“三炮叔,啥味啊?”二狗子看着陈满仓那陶醉的神色,好奇的问了一句。听到声音,陈满仓睁开了眼睛,撇着嘴回道:“香,真香,快一年没尝到这个味了,真他奶奶舒坦啊!”“那三炮叔也给俺尝尝呗!”二狗子喉咙滑动了一下。“给你尝尝?”陈满仓看了他一眼,说道:“俺就不信你拿着东西没偷偷喝。”“好吧,三炮叔,俺喝了,没尝出啥味儿来,就知道辣。俺看你好喝那样,不是想再老实儿地尝一遍么,咋到你嘴里还能不是一个味儿咋滴?”陈满仓眯着眼睛摇了摇脑袋,讲出了一个条件:“给你整两口也行,你得给叔来个《华容道》。”“三炮叔你早说呀,这家伙,给俺整一身汗。”二狗子稚嫩的童音响了起来:“头戴金冠凤翅飘,凤眼蚕眉呈英豪,忠义扶定汉室主,上阵全凭——偃——月——刀~~~~”陈满仓戏瘾也上来了,指着二狗子张嘴就来:“云~长~那曹贼昔日有恩于汝,望汝好自为之~~呐~~~”“军师安心!云长愿立下军令状……”陈杏根本就没走远,她不过是趴在了窗户外面偷偷的看着屋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脸上没有被骗了的懊恼,有的只是欣慰的笑容。对于这爷俩儿的小把戏,发生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个合格的主妇,可不是嘴上一说就能成的,上要孝敬父母,下要照顾丈夫、孩子,中间要维持妯娌和邻里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一步不合格,在村里就会被人戳脊梁骨。……第二天,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这天是国民们最高兴的一天,因为这天不光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也是小辈们最高兴的时刻,这预示着可以得到压岁钱了。但是对于农村来说,小辈们拜年最多也就能得到两块糖而已,但就是这两块糖,就能让孩子们欢喜一天,也能显示出各家今年的收成如何。一大早,二狗子放完鞭炮之后,穿着新衣裳新裤子,蹬着陈杏一针一线纳出的小皮靴,开始拜年了。拜年可是很有讲究的,得按照长幼有序的顺序去长辈家里,说上一句谁谁过年好后,才能得到糖块。80年代那会,条件艰苦,各家的差不都是托人带回来的白薯糖,至于坚果什么的,就好说了,大山里有的是松树和松子,没下雪前儿,各家都弄了不少,就等这一天呢。二狗子首先去的有小孩的家里,先搭上几个小伙伴再说,这样一来省的孤单不是。搭好伴之后,二狗子提议先去村长家,因为在贫瘠的大山里,除了耆老以外,别人根本不可能当上村长,当然了,要刨除能带领村子富余的人。一起同行的有五个孩子,二狗子、愣子、草儿、大虎、大头蒜。草儿今年七岁,是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闺女儿,十分招人喜爱,村里人常说草儿长大了,一定比陈杏还漂亮。她奶声奶气的问道:“狗子哥,一会到村长家咋说呀,看到村长那拉长的脸,俺就有些怕。”二狗子还没回话呢,愣子就先开口了:“有啥呀,俺娘说了,进去给村长嗑俩头,拿糖就跑呗!他还能吃了咱啊?”虎头虎脑的大虎接过了话茬:“你这样是拜年呀?俺看不如多说几句好话,没准还能整俩炮仗呢,回头俺去试试能不能把老赖子家那鸡窝给炸瘫了。”要是陈家沟没有二狗子的话,大虎绝对是新一代的淘气包,论到淘气,一点都不输于二狗子,俩小家雀,可没少祸祸村里。二狗子又看向了大头蒜,打算问问他的意见。大头蒜就跟他头上那个蘑菇头一样,萌萌小脸,鼻子下面还挂着一道清鼻涕。他使劲的吸溜了一下鼻涕,说道:“俺也不知道,草儿说咋整,俺就咋整。”二狗子不干了,说道:“大头蒜,你咋个意思,俺告诉你,草儿以后是俺婆娘,少打草儿的注意。”几个小屁孩马上笑了起来,还刮着自己那冻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嘲笑着二狗子:“羞羞羞,这大点就知道找婆娘了。”二狗子一阵恼怒就要追出去,这个时候,前来拜年的大人们也到了。柱子带着未过门的王翠花看到了这一幕,柱子喝道:“嗨,你们几个瘪犊子干啥玩意呢,咋还搁村长门前儿干上仗了,这大过年的消停会哈。”看着柱子那一米八几的大身板子,几个小屁孩集体的保持了沉默。王翠花虽然长得很……很丰满,但声音却很嗲,她拧了一把柱子,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二狗子几个小屁孩爹声爹气的说道:“没事的,你们柱子哥跟你们闹着玩呢,要不咱一起进去?”听到有人牵头,几个小屁孩也开心了起来。村长叫做陈建国,平时不苟言笑的,别说小孩怕他了,就是村里最没皮没脸的老赖子看到他,也大气不敢出一口。不过,陈建国可是正经八百的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别看现在大学生泛滥,可在那个年代,简直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人中龙凤。可就这个人中龙凤,在知青那年却返回了村子,发誓要带领大伙儿致富,这么一干就是三四十多年,老头儿今年六十五岁了,除了头发有些花白外,身体健康的很,脸上一点也没有显现出老态来,看起来到像五十刚出头的人,膝下有三个儿女,一男两女,儿女也都结婚生子了,还有个十二岁的孙子叫陈建军,现在在二百里外的省城上学。柱子带着王翠花,身后跟着一群小屁孩走进了堂屋里。见到陈建国老两口的时候,柱子跟王翠花赶紧开口大声说道:“大爷儿、大妈过年好,俺们两口子给您二老拜年来了。”说着还要行个大礼。身后的小屁孩们也有样学样,一齐喊着,大爷儿、大妈过年好。陈建国仿佛失去了平日里的严谨,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赶紧拦住了柱子他们磕头,嘴中说道:“哎呦,现在可不兴磕头了。”随后话锋一转:“来来,都进来,屋里的,赶紧的给弄点热乎水啥的。”一群人进来之后,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陈建国询问柱子跟王翠花结婚的事,陈建国老伴伺候着这一屋子的人,几个小屁孩就坐在炕沿上开开心心的吃着糖,商量着一会去哪家。好半晌后,拜年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听见动静之后,柱子适时说道:“那大爷儿,俺们就先瞅瞅去了,您先忙着!”“那行,有空过来坐坐呀!”二狗子几个小屁孩也想离开了,陈建国这个时候说道:“二狗子,等拜完年把你婶娘叫来一趟,俺这有封信……” 第12章 这封书信一开始谁也每当回事,二狗子晌午拜完年后弄了两大口兜糖就回家了,把事情告诉了陈杏后,陈杏丝毫不敢耽误,拎着自家打的黄米糕就往陈建国家跑去了。信是拿到了,可谁也不认字,无奈之下只能让陈建国代为念一下。陈建国摊开信纸之后先扫了一遍,可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陈杏看见了他纠结的眉头,问道:“他大叔,啥事呀?”陈建国看了一眼陈杏,带着一丝同情的语气回道:“你二嫂的信。”“二嫂?哪来的二……”说道这里,陈杏马上就醒悟了过来,她就好似中了定身法似得一动不动。陈建国看着陈杏的样子也没说话,好半晌后,陈杏支吾的问道:“他大叔,二……二嫂信里还说……啥了?”“没什么,她说,她过一阵子就回来了,到时候想把狗子接走,跟她过去,那边的家里已经同意了。”轰——陈杏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身体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心里空落落的,鼻子一阵阵的发酸。走在村子的路上,陈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反正脑子里都是二狗子的身影。陈杏离开不久后,二狗子姥爷也来到了这里。回到家之后,陈杏还没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陈满仓杵着拐杖正在屋里锻炼腿脚呢,看到自家婆娘出去一趟就和换了个人似得,于是问道:“咋的了,被人占便宜了?”“不……不是。”陈杏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可在陈满仓看来却是比哭还难看。“那到底咋回事呀?”陈满仓也有些急了。“二……二嫂,来信了……呜呜~~~~~”刚说到一半,陈杏就哭了起来,哭的梨花带雨,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催人肝肠……“二嫂?哪个二嫂?”陈满仓还不知道事情原委呢,顿时骂道:“哭啥哭啊,说明白的。”陈杏把信纸递给了陈满仓,哭哭啼啼的回道:“二嫂过一阵子就回来了,还想……还想把狗儿带她那去……”次啦~陈满仓脑海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顿时明白了是哪个“二嫂了。”手里的拐杖当即就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傻了,紧接着他整个人也摔在了地上。那张信纸也好似风中的飘絮一般……陈杏赶紧的跑了过来,想把他重新扶起来。可陈满仓却阻止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拉着她的手腕问道:“咋回事啊,不是说二嫂已经在别处结婚了吗?”“那……那谁知道呢,当家的,俺舍不得狗儿,能想想办法不?”“俺能有啥办法,孩子毕竟是人家的,人家要带走,咱还能拦咋地?”此时就连陈满仓都不禁有些绝望了。“实在不中,咱去找狗儿姥爷去说道说道去。”陈杏病急乱投医的出了一个注意。“找他去?”陈满仓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气说道:“那老不死的,你不是不知道他是啥德行,背地里还管狗儿叫扫把星呢,他还巴不得狗儿永远不在他眼巴前碍眼呢。”陈杏急的都快哭了,六神无主的又出了一个注意:“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带着狗儿离开这里吧,咱两口子去省城里打工养活这孩子。”陈满仓瞬间就有些意动了,可他可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他把陈杏搂在了怀里,用大拇指擦了擦她的眼泪,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暗淡地说道:“杏儿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都怪俺这个窝囊废没让你娘俩过上好日子。”“别。”陈杏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捂住了陈满仓的大嘴。陈满仓拿开了她的手,继续说道:“先把俺弄起来,地上老凉了。”陈杏把陈满仓扶到炕上的时候,后者扶着前者的肩膀宽慰道:“杏儿,你放宽心啊,想要走狗子,也得先问问俺同不同意。”“真的?”陈杏马上破涕为笑了,认真的问道。“真的,俺啥前儿忽悠过你啊?”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底气有些不足。过后不久,两口子就把这茬忘了,就连信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了……转眼,出了正月,陈满仓也可以不靠拐杖就能出屋了,就是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休息一会。此时他正在做着木工活,手里一只冰爬犁正在逐渐的成型。二狗子这时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喊道:“三炮叔,婶娘喊你吃饭了。”“好嘞,来了……”到了饭桌上,陈满仓抿了一口小酒,然后看了一眼高高兴兴的陈杏,不由得想起了那封信,于是他放下了酒盅对着二狗子问道:“狗儿,你还记得你娘不?”“娘?”二狗子正要夹菜,闻言看了一眼陈满仓,他笑着回道:“三炮叔,你这是整啥幺蛾子啊,俺娘不是在这呢么!”陈杏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可是刚想去夹菜的手,去悬在了空中,然后不解的看了一眼陈满仓,那样子分明就是再问:你没事提这茬干啥?“叔知道你跟你婶娘亲,可叔问的是你亲娘。”陈满仓直直的望着他,等待着他口中的答案。“三炮叔你这是咋滴啦?今儿说话咋这怪呢?”二狗子说完了还不老实扭了扭身子。陈满仓不知道怎么了,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喝道:“坐好了,叔跟你说话呢!”二狗子还以为昨天闯的祸被陈满仓发现了呢,马上坐直了身子,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等着挨呲儿。陈满仓看到孩子这么老实,堵在嗓子眼的话那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狠了狠心决定把拖延许久的信件内容告诉二狗子了。“狗儿,你过来。”二狗子乖乖巧巧的走了过去,窝在陈满仓怀里等着他的训话。“狗儿啊!”陈满仓试探道:“不瞒你说,你亲娘来信了,要把你带走跟她过去,叔和婶娘俺们俩口子想听听你的意见。”二狗子眼睛当时就红了,咧着大嘴就哭了起来:“三炮叔,婶娘,你们是不是不要俺了,俺保证以后再也不淘气了,中不?”陈杏不发一言,眼睛红红的捂着嘴就跑了出去,但她没有跑远而是就在窗台那等着呢。“狗儿,瞎说啥呢?看把你婶娘气的,三炮叔跟婶娘老稀罕你了,怎么会不要你了呢?”“那三炮叔你为啥这么说呢?”二狗子闻言语气减弱了一点。“啊那个……”陈满仓没话找话道:“狗儿啊,你今年都九岁了,眼瞅着该上学了,再这么拖下去,以后也跟叔是的,在地里刨食吃啊?跟你亲娘离开这穷山沟子,没准还能上个学啥的,将来也好有个出息不是。”“俺不,俺不要上学,俺就守着三炮叔跟婶娘,哪儿也不去。”二狗子一下子就急眼了,要是让他离开宠爱他的陈满仓和陈杏,无疑是一个噩耗。不等陈满仓再解释,二狗子先跑出了屋里…… 第13章 时光如织,转眼到了五月,又经过了三个月的调养,陈满仓的伤势也差不多全好了,就是右腿还有些不自然。虽然这一家子谁也没有再提起二狗子亲娘的事情,但是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心里都出现了一个小疙瘩。五月五日立夏,天气已经很热了,大人孩子都穿着短褂,忙碌着自己家的活计,家里没事的就聚在树荫下聊着闲。这时,村西头出现了一辆驴车,驴车上坐着一位久违的“客人”——张秀梅,也就是二狗子的亲娘。刚一到村里,她就被人发现了。老赖子一群闲汉正靠在树荫下纳着凉呢,突然,他用胳膊肘拱了一下身边驴蛋,小声的嘀咕着:“哎,车上那老娘们儿咋这眼熟呢?好像在那见过。”驴蛋闻言也看了过去,他撅了撅嘴嘴巴子低声回道:“你别说哎,这老娘们儿瞅着还真面熟,好像是那个……那个谁来着?”旁边的麻脸子皱着眉,突然一拍大腿,挑着眉毛恍然大悟的说道:“嘿,这不是满谷那婆娘么,她不是搁外边有人了吗,这趟回来,俺看八成是看她爹来了。”“你别说哎,这还真是那什么秀梅,这好几年不露面的,她爹还认她呀!”“这你就不知道了,没准是回来看二狗子的。”“二狗子?对呀,你这么一提俺想起来了,她跟满谷还一孩子呢……”张秀梅看着村里还是七年前的那个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酸事,眼圈一下子变得红红的。驴车经过树荫下的时候,张秀梅挽着包袱也跳下了驴车,她对着车夫道谢过后,然后打着招呼道:“赖子哥、麻脸哥、他六叔……大伙儿搁这聊天呢?”老赖子赶紧回了一句:“呃……呃,是啊!秀梅吧?你就自己个儿回来的?”“嗯。是啊,咋地了?”“呃,没啥,这家伙,秀梅老长时间没见了,口音都变了不老少啊?”“嗨!没办法呀,这不得入乡随俗的啥的吗,俺讲山里话,他们那地界也听不懂。”“……”又闲聊了几句,张秀梅突然问道:“赖子哥,俺爹搁家没?”“你爹啊!俺们刚才看见他扛着锄头下地忙活去了,现在也就你娘搁家呢吧。”“那行吧,赖子哥、麻脸哥……大伙儿先聊着,俺回家瞅瞅去。”“快去吧,这快大晌午滴,俺看你爹也快回来了。”告别这群闲汉之后,张秀梅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回家的路走去……张秀梅走后,一群闲汉咋呼开了:“你说,张老屁运气咋这么好呢,闺女被人贩子拐了,还能找着那么好的婆家。”“咋滴?你眼红啊,你要眼红也让人贩子把你闺女拐了去!”“滚犊子……”张秀梅站在家门口,心情是忐忑的,也是激动的,她终于敲响了院门了。邦邦邦——“娘~娘开开门儿呐~”“谁呀?”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娘,俺秀梅啊。”“啥?秀梅?”屋里的门,“砰”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位白发苍苍,脸上都是皱纹的老太太从屋里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老太太打开院门的那一刻,看到张秀梅时一把就抱住了她,老泪纵横了起来:“梅呀,娘的孩啊!呜呜~~~”“娘~闺女不孝,到现在才来看你,呜呜~~”说着,张秀梅挣扎开来,“邦”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给老太太嗑起了响头。娘俩儿就这么在大门口哭成了一团。好半晌后,屋子里响起了一道男子愤怒的问话声:“娘,谁呀?咋还哭上了呢?”不一会,一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拎着铁锹走了出来,他还以为自家老娘被人家欺负了呢,看着哭做一团的娘俩儿,小伙子当时就懵了。张秀梅抬起头,泪眼模糊的说道:“弟,还记得姐不?”“姐?你是二姐?你信里不是说……”小伙子铁锹都掉在了地上,激动的看着张秀梅,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张秀梅离开了老娘的怀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小伙子跟前,摸着他的头说道:“俺弟长大了,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了,有中意的闺女没?”“姐,哪有一回来就问人家这个的。”这小伙子赶紧打断道:“别搁外头了,这大老远的回来一趟,赶紧地进来整口水喝啥的。”“嗯哪。”老太太擦着眼角,上前拉住了张秀梅的手,朝着屋子走去,哪怕就是进到了屋子里,老太太还不愿意撒开呢。张秀梅他爹叫张大正,本来不叫这名,叫张大本来着,这不是因为特殊时期,名字不行吗,叫大本有点资本家的意味,所以家里给改成了大正二字,又因为那时候国家偿还苏联贷款,饿的没办法了,只能半夜起来偷摸的捡生产队落地里的黄豆吃。这黄豆吃多了,哪能捞着啥好,竟去放屁了呗,白天大伙儿一起下地干活,被他熏得不行,完事儿给他按了一个张老屁的外号。张大正一共五个儿女,三女两男,女孩里头,老大张秀芬、老二张秀梅、老三张秀花,老四张谷地,老五张谷场。而这个小伙子就是老五张谷场了。张谷场把张秀梅的几个包袱放到了炕头上,然后说道:“二姐,你先搁家呆会,俺去山上瞅瞅有啥山货没。”“那行,快去快回啊,路上小心点!”张谷场临走,张秀梅笑着嘱咐了一句。老五走了,娘俩话起了家常。老太太把张秀梅头发掖到了耳际,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好半晌后,她才问道:“梅啊,这些年咋样啊?受没受委屈啥的?”“娘,没事,俺在那边挺好的,吃得饱穿的暖,就是一年到头的看不见雪。”“啥?”老太太惊讶了:“还能有不下雪的地头?”“嗯哪,那地方可暖和了,要是娘去住上一阵子,您的老寒腿没准就好了呢。”“呵呵,娘老了,走不动了,还去啥去呀,到是你,可得照顾好了婆家,省得叫人家戳脊梁骨……”娘俩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孩子。张秀梅问道:“娘,狗儿这些年……”“哎~”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啊,可是遇到了好人家儿,满仓两口对那孩子好的没话说,一点没让孩子受罪,也没让孩子挨欺负啥的,咋滴了,你这趟回来是不是有啥事儿啊?”张秀梅支吾了一下,她咬了咬牙道:“娘,俺和您说实话吧,俺这次回来就是想把狗儿带走的,就咱这穷山沟子,连个先生都没有,狗儿长大了,俺可不想他下一辈子地。”“难啊!”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回道:“那孩子老黏满仓了,你要带走他,满仓两口子也不一定同意啊。”“那俺带走俺孩子,还用别人管啊。”张秀梅话赶话的就出来了一句。“梅啊,你这话娘就不爱听了,满仓两口子,咋说也养那孩子好几年了,倒是你,这一走连个信都不回,你现在去上门要孩子去,你让大伙儿咋想啊,你爹还能在村儿里做人不?”张秀梅一下子沉默了,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的话了。不过,老太太也没把路堵死,安慰道:“梅啊,娘的好闺女,你别往心里去啊,娘不是这个意思,满仓两口子也不想那浑人,你要是说了,没准两口子还就同意了呢。”“……”娘俩正聊得开心呢,张老屁回来了,刚进门就嚷嚷开了:“闺女,搁那呢?还不快出来让爹看看瘦没瘦啊。”张秀梅闻言,惊呼一声:“爹”,然后撒丫子的就跑出了里屋去…… 第14章 中午时分,张老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吃着饭,喝着酒。饭后,张秀梅把从蜀中带来的特产给大家分了一下。其实哪有什么好特产,不过是一些山货而已,但就是这些土特产,就让众人大开了一次眼界。老五拿起一块干巴巴的东西问道:“二姐,这焦黄的是啥东西呀?里面还一节一节的。”“这个啊,是那地界的特产,叫竹笋,跟咱这块那什么猪肉炖粉条差不多,跟猪肉炖一起老香了。”老大张秀芬拿起一包带着刺鼻气味的布包裹问道:“梅啊,这啥东西呀?带着一股子怪味,这家伙直往鼻子眼里钻。”“这是一些调料啥的,咱家要是来个亲戚啥的,炒个菜,炖个肉什么的,放点这东西,那味道老地道儿了。”“是吗?”大包小包的介绍之后,张秀梅拿出了两个小粗瓷坛子递到了张老屁面前:“爹,这坛子里面泡着毒蛇呢,是您女婿那边的特产,那边家家户户下田后都整上二两,对风湿、老寒腿啥地,老瓷实了。”“闺女有心了。”张老屁抚须大笑:“在那边好好滴就行,还拿啥东西啊,这一路累坏了吧?”“没事,孝敬俺爹娘,这点东西算啥呀!”张秀梅露出了大山人特有的爽朗笑声。东西都散给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后,大伙儿也都散了,张秀梅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张老屁,然后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俗话说,知女莫若父。张老屁叹了口气,问道:“闺女啊,俺听你信里边念叨了句,你这趟回来,是为了孩子吧?”“爹~”张秀梅坐在张老屁身边,眼圈有些发红的叫了一声。“哎!”张老屁摇了摇头:“俺闺女命苦啊~老天爷咋就可着俺闺女拾掇呢?”发了一番感慨之后,他补充道:“闺女今儿就别去了,明儿一早,爹跟你一块去满仓家先看看在说,到时候多准备点东西,老话说,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中,俺都听爹的。”……第二天一早,二狗子刚要出去就被陈满仓叫住了:“狗儿,今儿先别上山了,一会你……家里该来亲戚了。”陈满仓无论如何也叫不出“亲娘”两个字眼来,遂改成了亲戚的称呼。一来是自己叫不出口,二来是怕孩子抵触。陈杏做早饭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锅里的水都差点烧干了。陈满仓看着手忙脚乱的婆娘,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只有二狗子还在没心没肺的闹腾着。等待的时间无疑是煎熬的,但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来的。八点刚一过,张老屁带着不敢抬头的张秀梅敲响了陈满仓家的院门。陈满仓两口子心里一阵发苦,刚想动身的时候,二狗子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因为,他对于陈满仓说的亲戚十分好奇。陈杏刚想出声拦住二狗子,可却被陈满仓打断了:“先让孩子见见吧,也好有个准备啥的。”一想到二狗子会离自己而去,陈杏眼圈马上就红了起来。陈满仓摸了摸她的头发,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其实这个铁铮铮的汉子心里,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倾泻。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哪怕再哭再累也得咽到肚子里去。二狗子打开院门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人,一个老头儿一个女人。“姥爷。”“哎,狗儿啊,今儿没上山啊?”“没,三炮叔说今儿家里来人,没让俺去。”祖孙二人对话的时候,张秀梅忍不住了,向前抢了一个身位就要去抱二狗子。二狗子虽然年纪小,可身子也灵活,一扭就躲开了,然后带着不解的眼神望着张秀梅。张秀梅见到这一幕,差点没哭出来。张老屁赶紧拦住了自家闺女,和颜悦色的对着二狗子,指着张秀梅问道:“狗儿,认识这是谁不?”二狗子没有说话,躲在门后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气氛一时间尴尬的很。就在这时,陈满仓两口了走出了屋子。张老屁就好似看到了救星一样,说道:“满仓啊,老头子上这来你也知道是啥意思,俺就不说了。”陈满仓深吸了口气,对着张秀梅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回道:“二……二嫂。”“哎!满仓……杏儿……”张秀梅一个村妇能说出啥来,尴尬的打了一声招呼后,便不知从何开口了。陈杏反应了过来,笑的有些面前的说道:“别、别搁这站着了,赶紧的进屋喝口水啥的,二嫂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尴尬的气氛缓解了不少,一行人也进到了屋里。众人坐定之后,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从何开口,仿佛把刚才门口那的气氛带到了屋里。二狗子窝在陈杏的怀里,好奇的看着张秀梅,大眼睛里都是疑惑。陈满仓为了打圆场,找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啊,那个杏、杏儿啊,你去整点午饭啥的,二嫂来一趟不容易,别让二嫂笑话了。”“哎!哎……”陈杏磨蹭着站起了身子。张老屁不愿意这么拖下去了,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点呢。“满仓屋里地,你先别忙,这饭啥前儿吃都行,先把事整明白了再说。”“那行。”陈满仓脑门上都出汗了,闻言赶紧接了过来,陈杏也重新坐到了凳子上。“狗儿你过来。”张老屁坐在炕头上,把二狗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指着坐在他身边的张秀梅说道:“狗儿,这是你亲娘,快来叫一声。”二狗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张秀梅。张秀梅此时也是含泪凝噎……张老屁看着自己闺女眼眶里含着的泪水,狠了狠心喝道:“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他接着晃了二狗子身子一下,并且催促了一声。二狗子岁数确实不大,但这不代表他不明白什么叫亲疏远近。二狗子马上挣扎着离开了张老屁的怀里,一语不发的钻到了站在门口哪的陈杏怀里,然后搂住了她的腰身,并且把脸埋在了她的身上。“满仓你倒是说句话呀?”张老屁当然也明白孩子离开身边的痛苦,但做爹的哪能不向着自家闺女呢。“俺……俺……”陈满仓俺了半天也没个下言。“哎呀!你个操,蛋玩意,一大老爷们儿,咋这么蘑菇呢?”张老屁急了,反正坏人已经当了,索性就当到底吧。“杏儿,你来说说,事儿咋整?”“俺……俺……俺都听当家的,他说咋整就咋整。”陈杏也没办法了,只能把问题又推给了陈满仓。不得不说,这波能给陈杏101分,简直太机智了,多出那一分不怕她骄傲,希望她继续保持。“满仓?”“表叔你别急呀!”陈满仓急中生智的抛出了一个理由:“要不,听听孩子的?”众人的视线又一下子聚到了二狗子那里。陈满仓把二狗子拉了出来,然后矮下身子对着他说道:“狗儿,你亲娘来了,赶紧上去认认啥的。”二狗子一句话,直接就让张秀梅崩溃了。“俺不认识她,俺要婶娘,俺要婶娘~”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两道女性的哭声…… 第15章 “哭啥哭啊。”张老屁呵斥了她一句然后对着陈满仓问道:“满仓你把事儿都告诉狗子了没?”“告、告诉啥呀?”陈满仓明知故问的答了一句。张老屁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老脸憋得通红,最后指着陈满仓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瘪犊子玩意,这陈芝麻烂谷子的,老头子不管了还,爱咋咋地。”随后向着低泣的张秀梅喝道:“哭啥哭啊,赶紧回家去,别搁着丢人现眼了。”“爹~~”张秀梅不甘心的呼喊了一声。“爹啥爹呀……”张老屁拉着不情不愿的张秀梅,吹胡子瞪眼的走了。还没等陈满仓两口子欢喜呢,二狗子便拉住了陈杏的衣角,懵懵懂懂的问道:“婶娘,这咋回事啊?”“这……”陈杏看着二狗子迟疑了,最后还是把问题扔给陈满仓:“当家的?”“哎~”陈满仓叹了口气:“算了吧,墨迹啥呀,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不如就告诉狗儿吧。”二狗子听着二人的一问一答,跟丈二和尚似得,“三炮叔,婶娘你们说什么呢?俺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陈满仓走了过去,张开怀抱搂住了陈杏和二狗子,然后,他唏嘘着说道:“狗儿,你不是总问,为啥不能管俺叫爹么,那叔就跟你说个故事吧……”半个小时之后,淳朴的大山汉子陈满仓,磕磕绊绊的总算是讲完了,临了他补充道:“狗儿,这下整明白了没,跟你姥爷进来那个人,真的是你亲娘,她回来这趟就是要把你接她那去,要是将来有出息了啥的,就回来看看叔跟婶娘就中了。”“俺不去,那人不是俺娘,俺娘在这呢。”二狗子一口咬定了张秀梅不是他娘,说着就扑到了陈杏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陈杏擦了下眼角的泪,然后拢了一下耳际的秀发,带着颤音抚摸着他的头顶,安慰道:“狗儿啊,可不兴这么说,那说到底也是你亲娘,你叔跟婶娘也都舍不得你,那你看咱这山沟子里有啥啊,成天就吃这野菜饽饽跟棒子碴粥,遇上灾年咱连饭都吃不饱,你要再大点,往后找个婆娘都费劲呐。”“俺不管,俺不去,俺就不去,除非是婶娘跟叔不要俺了。”“狗儿,别闹了。”陈杏拉着他的两只小胳膊,摇晃了起来,但二狗子的小手却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角,好像自己一松手,自己就会找不到人似得。陈杏怕伤到孩子,也不敢用力拉扯,只好听之任之了。“狗儿听话,不然叔不高兴了。”陈满仓说道:“你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啥的,没准叔想你了,还兴许带着你婶娘过去找你呢。”“那俺也不去,俺就守着叔跟婶娘,叔你俩要是老了,狗儿给你们送终。”二狗子眼中的泪水好似珍珠一般,滴落到了地面上,激起一朵尘土后,又迅速的消失不见了。听到孩子这么说,陈满仓与陈杏是既欣慰又心酸。陈杏受不二狗子的哭泣了,梨花带雨的跟陈满仓请求道:“当家的,俺求你了,你去跟二嫂说说,别带走狗儿中不?俺以后把狗儿当亲生的养活着。”陈满仓满肚子的苦水与无奈无处发泄,最后咬了咬牙回道:“那你们娘俩搁家等着,俺去去就来……”陈满仓出去不久后,又回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反正回来之后他是一言不发,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可他的心里却一直回响着“上学”两个字……这天晚上,家家的烟筒都在冒着烟,唯独陈满仓家冷锅冷灶的。第二天,天刚刚亮起,陈满仓的几个哥哥得知消息后,就一齐上门了。陈满仓家门口也热闹了起来。老三虽然平时最圆滑,但此时他却拎着镐柄子,怒气冲冲的堵着门口威胁道:“老七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你要是敢把狗子送出去,俺腿给你打折了,你信不?”老四、老五、连拉带劝的抢下了老三手里的家伙什,开导着:“三哥,你这是干啥玩意啊?老七也有难处啊!”“难处?”老三掀起了旧账:“当初老七被野狼伤了,是他娘的谁,往山上跑了一年给他找人参的,这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然后,老三使劲的挣开了老四、老五的胳膊,“砰”的一脚揣在了陈满仓家的院门上,要不是陈满仓伤好了一点后,干不了重活之下加固了土坯矮墙,没准这一脚下去,院门连着土坯矮墙就一起倒了。老大喝道:“老三你想干啥玩意儿,搁着耍混呢,诚心让大家伙儿看热闹咋滴?你给俺过来消停会。”老三还想再挣吧一下,但陈满垛的话还是很有威严的,俗话说,长兄如父么,尤其是二老都已经去世的情况下。他不服气的朝着院门啐了一口,然后走到了陈满垛的身旁大喘着粗气。“老六你去叫门,咱先进去再说,省的一会让大伙儿看了笑话。”“哎。”老六应了一声之后,便开始砸门了。其实陈满仓两口这一宿都没睡觉,整整商量了一夜二狗子的事,两口子刚刚闭眼眯了会,就听到了砸门声。陈满仓赶紧的穿衣跑下了炕去开门。院门打开之后,陈满垛带头走了进去,但哥儿几个却对打开院门的陈满仓视如不见。一行七个大汉,把里屋挤得满满当当的,陈满仓刚要开口就被陈满垛打断了:“别整没用的,大哥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咋想的吧?”“俺没啥说的,狗子要留下俺一百二十个愿意,就是二嫂那不好交代啊!”陈满仓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回答着问题。“交代个驴蛋球子。”老三直接就骂了起来:“当初她叫人贩子拐走了还能怨俺们啊?反正她想带走狗子就是不行。”随后老三话锋一转,对着陈满仓喝道:“你们两口子要是不想养活那孩子了,就把孩子给俺,俺就是累死工地上,也不让孩子饿着。”“老三你给俺闭嘴中不,非得俺大耳刮子抽你是不?本来就烦着呢,你还搁这拱火。”陈满垛拿出了身为大哥的威严,一开口,整间屋子都变得针落可闻了起来。“老七,别扯没用地,你给俺交个底,你们两口子到底是咋想的。”陈杏连屋都不敢进,怀里抱着忐忐忑忑的二狗子,隔着门帘听着几个哥哥正在说的问题。陈满仓深吸了口气回道:“昨天俺跟二嫂说了……”“那老二家咋说的?”陈满仓还没说完呢,就被老大抢了过去:“二嫂说,她们那山里来了一女先生,说是什么大学的毕业生啊,这次来就是让山里的孩子能有个出息啥的,把城里的好工作都推了。”上学,这两个字,在大山里的人心中重于千斤,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百倍,只要自己孩子不是跟自己是的,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土里刨食还填不饱肚子就行。哥儿几个一听脑海里立马就响起了一道“惊雷”。老大问道:“那……那一年多……多少学费呀,不得个百八的?”“听二嫂说,那先生可好了,好像是管饭就行,没有啥学费的。”“真的?”“没发瞎?”“真事儿?”“……”几个哥哥一齐惊呼了起来,就连听到过这个消息的陈杏,都不免再度激动了,只有二狗子还懵懵懂懂的。 第16章 陈满仓没有在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哥儿几个看这陈满仓这幅笃定的样子,顿时就信了八成,剩下那两成还得找张秀梅再度确认一下。老三马上就换了一个样子,开怀大笑的说道:“老七,可以啊,这下狗子算是出息了。”“你是属狗的咋的,咋还说变脸就变脸呢。”老大笑骂着来了一句。老四、老五先后问道:“老七,赶紧准备准备呀,别耽误了孩子的将来才是正事儿呐。”“放心吧,昨儿俺已经跟杏儿商量好了,去年卖的那野狼钱儿,买药啥的还剩不少呢,让狗儿都带上,路上不能委屈了不是。”老六插了一嘴:“钱够不?半路不够咋整啊,俺家里还有点零吧碎,要不给你们两口子拿来?”“六哥不用了,你家里人口比俺家里还多呢,再说嫂子还坐着月子呢,身体也不咋好,嫂子娘家还得你两头忙活着呢,还是留着多买点补品啥的吧,你们孩子也快上学了,要是以后到城里上学没富裕钱那那成啊!”“没事,俺那崽子,今年刚三岁,上啥学啊,到时候俺再出去几年不啥都有了么。”“不行,六哥你别说了,俺家里的事,哪能让你掏钱哎。”陈满仓赶紧的就回绝了,因为谁家有钱,谁家没钱,这山沟子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谁还能看不出来咋滴。“老七你这是啥话哎?”老大开口了:“狗子是老二家的,就是不是俺们老陈家的种了,这事儿就说定了,俺们哥儿几个每家拿三十块钱给你送来。”看到陈满仓刚要反驳,老大继续补充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你以后还得还呢,你要是还不上就让狗子回来自己还,听见没?”“中。”陈满仓高高兴兴的说道:“大哥说啥就是啥,这钱俺借了。”随后他吆喝了一声:“杏儿,把狗儿带进来,俺们叔叔大爷的给他好好念叨念叨。”陈杏闻言,赶紧拉着二狗子走了进来。老大对着陈杏说道:“杏儿你也听见了,往后好好的伺候满仓就中了,别想其他的,听见没?”“中。”陈杏眼中带着高兴的泪花点了点头道:“俺都听大哥的。”至于二狗子愿不愿意离开陈家沟,在场之人没有一人去询问他的意见,反正一个小屁孩知道啥呀。搁大人们的话就是:像这好事上哪找去,这可是打灯笼都找不着啊。下午,张秀梅再度来到了陈满仓家,不过,这次她可不是愁眉苦脸和心怀忐忑的来的。她刚刚进到陈满仓家里屋的时候,发现满满的一屋子人,而且都是自己以前的小叔子和哥哥,还有一个自己牵肠挂肚都想见到的孩子。老大陈满垛丝毫没有墨迹,直言道:“秀梅,俺听满仓说的那事儿靠谱不,别让人家骗了啥的。”“大哥放心吧,俺们那地界的好几十号孩子都搁那念书呢。”张秀梅信誓旦旦的回了一句。这下老大不说话,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老三接过了话茬:“二……秀梅嫂子,能多带几个不?路费啥的不是问题,只要孩子能上学,俺们砸锅卖铁的也值当的。”张秀梅马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不是她不想带,而是条件有限。一来,路上照顾不过来。二来,到时候去了,就算先生没意见,村里的人也不能同意不是,就这么一个先生,大伙儿还能不当菩萨好好供着,要是累个好歹的,谁担得起责任?房子不得叫大伙儿给扒了呀!三来,住哪里?住自己家?就自己家那三间半破屋子,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另起一屋,也行,那孩子们日常起居谁来伺候?都扔给自己一人啊!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也不是富余户,自己都还得下地种粮食啥的呢,不然吃啥玩意?集体喝西北风呀!看到张秀梅露出了这幅神色,老六赶紧打断道:“三哥,说啥玩意呢,秀梅嫂回来一趟不容易,别给人家添乱了,这世道啥人都有,出门要是有个好歹啥的,秀梅嫂也不好跟俺们大伙儿交代不是。”“呃……”老三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没事的,俺不是那个意思……”张秀梅赶紧解释了一句,要是给哥儿几个留下了坏印象,那再想带孩子离开这里,简直就是奢望了。“好了。”老大开口了:“秀梅你别往心里去啊,老三看着老实,其实就是一混账玩意,俺爹活着那会都是一天好几顿揍的。”众人顿时轰然大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年轻时代……好了,这下大伙儿皆大欢喜,陈满仓两口子也一扫阴霾,换上了开心的笑颜。陈满仓当即笑着宣布道:“今儿俺高兴,杏儿啊,把外头房梁上那腊肉炖上,再整桌子好菜。嫂子,您受累,把表叔一家子叫来,咱们大伙儿整顿带荤腥的。”“看把你能的。”陈杏笑颜如花的挤兑了他一句……晚上,大伙儿高高兴兴的坐在了一起,吃着、喝着。男人们坐在一桌聊着地里的庄稼长势,还有什么时候开山,好进山挖参,补贴家用。女人则是聚在一桌,听着张秀梅讲述着南方的一切。谁也没看见的是,二狗子端着碗,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发着呆……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月,来到了五月底,张秀梅也不得不算计着回婆家的事情了。五月二十八号晚,张老屁一家子给张秀梅收拾着行装,一家人收拾了大半夜,要不是张秀梅一直说火车上托运东西得加钱,张秀梅她娘恨不得把自己家里的家伙什都给她带上,就算如此,最后带回去的东西,也有足足有两个大包袱了。第二天,张秀梅起了一个大早,高高兴兴的来到了陈满仓家,打算带着一直对自己敬而远之的亲儿子离开这穷山沟子了。门敲开了,陈杏扫了一眼门外,眼中出现了讶异的神色:“嫂子,你来了,咋滴,狗儿没跟你一起回来呀?”“狗儿跟俺一起来?”张秀梅惊讶的反问了回去。陈杏解释道:“他昨儿吃完晚饭,闹腾了一会,说想看看你去,大半夜的就跑出了。”“没有啊,俺们家昨晚给俺收拾东西来着,直到大半夜前儿也没听见敲门声啊。”“坏了!”陈杏一拍大腿,转身焦急的喊道:“当家的,狗儿昨儿没去嫂子家,八成又把咱俩糊弄了。”哐当!当屋地门一响,陈满仓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张口问道:“咱回事啊?”事情这么一说,陈杏急的嘴都要气泡了。“满仓~~”张秀梅着急的喊了一声。“嫂子别急,那小王八犊子主意老正了,俺就知道他不愿意离开,这是给俺们上眼药呢。”“那当家的,赶紧拿个注意啊?”陈杏的柳叶眉都要皱在一起了。陈满仓沉吟了一会说道:“别急,俺有主意了……” 第17章 下午,张秀梅带着大包小包的,独身离开了陈家沟,送行的除了自家人外,村里人大半都来瞧个热闹啥的。她在乡亲们“依依惜别”之下,孤零零的离开了这里……而二狗子呢?他此时正在一个山洞子里猫着呢,身上盖着稻草睡的香着呢。这时候,草儿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奶声奶气的喊着:“狗子哥,狗子哥,你娘走了。”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山洞子里头隆隆作响。“啥就俺娘了,别瞎说。”二狗子闻言,刷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上前拉住了草儿的小手,带着雀跃问道:“那老娘们儿真的走了?”“嗯哪。”草儿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水,补充道:“俺看的老清楚了,就她一个人离开了,没旁人。”“太好了。”二狗子差点一蹦三尺高。看到二狗子这般高兴,草儿也高兴不已,但她还是懵懵懂懂的问道:“狗子哥,那人真不是你娘?”“俺也不知道。”二狗子回道:“三炮叔跟婶娘啥的,都说那人是俺亲娘,可俺从来就没见过,你说这不是发瞎么?”草儿也没回答他,只是赞同的眨了眨眼睛。“对了,你来前儿,看没看见俺三炮叔跟婶娘他们?”二狗子又问了一句。“嗯……”草儿故作沉吟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眼珠转了转提出了一个条件:“狗子哥,你看俺都把事儿给你整明白的了,你是不是该答应俺了呢?”“草儿,你放心吧,你狗子哥啥前儿说话不算了,今儿下午,不,明天一早,俺就带你上山中不?”“中。”草儿高兴的雀跃了起来,水灵灵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狗子哥那说定了。”“小事。”二狗子胸脯子拍的邦邦响。看到二狗子这幅姿态,草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的前科,于是不放心的补充道:“那咱俩拉钩。”“行,拉钩就拉勾。”两只小手同时伸出了小拇指勾在了一起,俩小屁孩同时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勾也拉了,事儿也办完了,草儿提议道:“狗子哥,那咱俩啥前儿离开这里啊,要不先出去玩会去?”二狗子心动了,眼珠转了转后回道:“行啊,走,今天俺带你去捉蚂蚱去,回头狗子哥给你整一炉,尝尝鲜啥的……”两个小屁孩一直玩到了六七点,将近天黑才回家的。二狗子今儿这个高兴啊,带着草儿在大野地里淘气了一天,弄得衣服上都是绿色的草汁,可到了家门口,他腿肚子就开始转筋了。看着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家门愣是不敢上去推开,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弄不好陈满仓和陈杏已经准备好了鸡毛掸子,就等自己送上门吃一顿“竹笋炒肉”呢。他还在纠结的时候,院门却自动打开了,当时就吓了他一跳,小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打开院门的是陈满仓,他瞥了一眼二狗子,并有发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咋这前儿才回来,饭都做好了,赶紧的进来吧。”说着便让开了身子,示意二狗子进去。二狗子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着头快速的钻了进去,进去之后他马上就跑向里屋,还急忙的嚷嚷了起来:“婶娘~婶娘~”陈满仓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还会搬救兵了。到了饭桌上,大伙儿刚吃了个半饱的时候,陈满仓和颜悦色地问道:“狗儿,叔问你个问题啊?”二狗子心里咯噔一声,小眼睛还四下扫了下周围,看看有没有鸡毛掸子。“溜溜唧唧看啥呢。”陈满仓马上换了一副脸,呵斥道:“叔问你话呢。”“没、没看啥,叔你问吧。”二狗子放下了饭碗,摆出了一副危襟正坐的姿态来。“狗儿,你这孩子主意咋这么正呢。”陈满仓叹了口气:“跟你娘离开这里,出去上学有啥不好的?”二狗子炸毛了:“那人儿不是俺娘,俺都没见过她,再说了,三炮叔你不是也没上过学呢,不是也没咋滴么?”啪!陈满仓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饭桌上的碗碟都狠狠的跳动了一下,发出的这道响声也把二狗子吓了一跳,眼皮子都哆嗦了起来,因为他从来没看见过自己的三炮叔发过这么大的火。陈杏饶是知道丈夫会发怒,但也没成想他会这般气愤,此时,也不禁也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二狗子顶撞陈满仓的那句,还有拿陈满仓做了一个比较。“你以为叔不想上学么?”陈满仓怒其不争的喝道:“你看看这山沟子里有啥?要不是村长撑着,咱这里恐怕连裤子都穿不上,让你上学是好事,你咋还好坏不分了呢?那是别人么?那是你亲娘……”“那老娘们儿,俺都……”“没见过是吧。”陈满仓接过了话茬:“你岁数小,那是俺们不和你见识,你要再没大没小的,再管你娘叫那老娘们儿,俺大耳刮子削你,信不信?”“婶娘~”二狗子小嘴一咧就要哭了出来。陈杏一心软劝了一句:“当家的……”当家的三个字刚刚出口,就被陈满仓一个冷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哭,接着哭,瞅你那出息,除了哭你还会啥。”陈满仓身子一倾,上去就薅住了对面坐着的二狗子胳膊,不容反驳的宣布道:“明儿一早,叔就带你出去找你娘去。”“俺不去~”二狗子流着眼泪,咧着小嘴争辩道。“这次可容不得你胡闹了,都怪叔以前太惯着你了。”陈满仓狠了狠心喝道:“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然后对着陈杏吩咐道:“杏儿,给俺找根绳子来,省的这瘪犊子玩意,再整出啥幺蛾子来的。”陈杏只能无助的望着这一切,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出屋子,她拿着油灯在厢房里挑选了老半天,才选定了一根细细的麻绳。二狗子被陈满仓大腿压着,嘴里哭求着:“俺不去~俺不去~叔求你了。”看到陈满仓无动于衷,二狗子哭的声嘶力竭的,想反抗,又根本搬不开压在身上的大腿。恰巧,这时拿着麻绳的陈杏进来了,二狗子又求救到了陈杏的身上:“婶娘~婶娘~你快帮帮狗儿呀~”“当家的……”陈杏刚开口就被陈满仓打断了:“绳子呢?”陈杏好似机械一般,慢吞吞,磨磨蹭蹭地把绳子递了上去。“杏儿,你……”陈满仓看着这根细细的麻绳,不禁看了一眼机械一般的陈杏,但他也没又迟疑,也没顾二狗子的哭闹与挣扎,硬是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的,完事之后,还留出一截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就这般,一家人过了最后的一夜……次日,五月三十日,陈满仓拎着一个包裹,一篮子家里的全部煮鸡蛋,和一袋干粮,身后跟着抱着哭闹不止的二狗子的陈杏,走出了这个世代居住,贫瘠的大山沟子…… 第18章 五天之后,陈满仓夫妻带着哭够了,心怀忐忑的二狗子,前后脚的赶上了走在前头,在火车站等待着的张秀梅。双方在宽敞、人流聚集的候车厅见面之后,话很少,少到和仇人见面有得一拼。张秀梅不知道怎么开场,陈满仓两口子也保持着沉默……这时,车站的广播响了起来:乘坐xxxxx次列车的乘客请注意,火车还有十五分钟发动,没有上车的乘客请抓紧时间,请抓紧时间……张秀梅支吾的说道:“杏儿,把……把孩子……给俺吧。”“哦哦。”陈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后只是懵懵懂懂的应了一声,不过并没有把二狗子递过去的意思。没办法了张秀梅只能再度出声:“杏儿?”“哦。”“你哦啥哦呢?”陈满仓接过了话茬,解释道:“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让嫂子见笑了啊。”说着还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心不在焉的陈杏。陈杏紧紧的抱着二狗子,两眼无神的望向陈满仓。“看俺干啥玩意啊?嫂子叫你呢。”陈满仓拿下巴挑了一下张秀梅的方向。陈杏这才把脸扭向张秀梅的方向,如梦方醒的问道:“嫂子,咋地了?”“还咋地了,孩子。”陈满仓再度提醒道。陈杏这才身子前倾,准备把二狗子递给张秀梅。张秀梅手是伸了出去,可二狗子却死死的搂着陈杏的脖颈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这下子,让张秀梅心伤不已。陈满仓身为男人这时候就要挺身而出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他把二狗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嘱咐道:“狗儿啊,到了那边好好的,听你娘的话,啊!要是想叔跟婶娘了,就给俺们写封信啥的,别让俺们担心,听见没?”“叔~”“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要是不混出个人样来,就别回来见俺们。”陈满仓打断了二狗子的求饶,一锤定音的说道,说完之后就把二狗子递给了“望穿秋水”的张秀梅。张秀梅终于抱上了自己的亲儿子,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时,广播又催促了一遍……“行了,嫂子走吧,路上小心点,别让孩子饿着啥的。”陈满仓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陈杏把带来的煮鸡蛋递给张秀梅,然后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而塑料袋里面是一大摞零零散散的零钱。接过东西后,张秀梅眼圈红了,哽咽着保证了起来:“满仓你两口子放心,只要有俺一口吃地,就绝不会让狗儿饿着儿,这钱俺不能要。”“嫂子说啥呢?”陈满仓解释道:“俺们不是那个意思……”张秀梅打断道:“别说了,俺都懂,这些年你们两口子的恩情,俺来生做牛做马的也要还给你们。”“说这干啥玩意儿,赶紧着吧,一会火车该走了。”陈满仓催促了一番,然后硬是把塑料袋塞进了二狗子的胸口的衣服里。“满仓~?”张秀梅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眼含热泪的抱着不发一言向后观望的二狗子走向了列车……陈杏“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趴在陈满仓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陈满仓也不好受,两眼布满了血丝,他此时真想把二狗子要回来,然后带回家里看着他慢慢长大,直到结婚生子,可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他只能咬牙坚持着。离着火车车厢越来越近了,二狗子眼瞅着要离开了自己的三炮叔和婶娘,顿时哭闹着挣扎了起来:“俺不走,俺要三炮叔~俺要婶娘~”可张秀梅却毫无所觉似得,硬着心肠跨进了车厢……二狗子的哭音也渐渐的小了起来。哐当!车厢门关了起来,二狗子的声音这下子彻底没了。陈满仓再也忍不住了,拉着泣不成声的陈杏奔向了列车,不顾周围人那讶异的神色,不断的拍打着窗户,隔窗寻找着那个自己养育了六年多的孩子。他也不管二狗子能不能听见和看见了,他不顾旁人的大声唱起了华容道……一遍又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嘶哑和无奈,或许还有……列车……发出一道鸣笛之后,缓缓的启动了……二狗子带着陈满仓夫妻的期许与他最喜欢的戏曲段子,离开了……只剩下列车压在铁轨上时,那越来越密集,哐当、哐当的声音……火车,沿着铁轨越来越远,直到渐渐的消失了,可陈满仓两口子却跟望夫石一般,站在站台上一动不动的远眺着火车的影子久久不愿离去,期待着那个吵吵闹闹,成天就会惹祸的小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兴高采烈的唱着那段常常吵醒四邻的戏曲段子,哭闹着回到自己的身边,撒着娇……头戴金冠凤翅飘,凤眼蚕眉呈英豪,忠义扶定汉室主,上阵全凭——偃——月——刀啊~~~~这段戏词在陈满仓回去的路上,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着,总觉得二狗子就在自己身后跟着呢,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那道熟悉的小身影……他也会偶尔的向身后望去……可……夫妻二人回家后不到一个月,陈满仓冷冷清清的家里传出了一个好消息,陈杏有喜了…… 第19章 经过了半年的赶路与艰苦跋涉,十二月初,川蜀与西陕交界的大山里,迎来了一位陌生的来客。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半年。到了十二月万物凋零,这里当然也不能例外了,但是没有东三省那种恶略的天气,从九月就开始了天寒地冻。二狗子以后的新家就在这片大山之中。这里四面环山,其东临巍山,西至虎山,南至秦山,北靠孤山,从高空看的话,这里的地形十分像一座火山口。这片“火山口”方圆248里,有着三寨四村。三寨,姚家寨、壳子寨、孟家寨。四村,王磨村、杨官村、大柳树村、小柳树村。而他的新家就在孟家寨,虽然寨子里没有一户姓孟的,但寨子确实叫孟家寨,寨子在孤山的半山腰处。这几个村子都是靠着世代农耕与赶山为生,唯一能通向外界的地方,就是壳子寨的壳子山集市了。这里的地势与山势十分复杂多变,历代的文人墨客来到这里后,没有一个不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的,但是这里的路……这里有路么?蜀道在它的面前都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其实也挺为难那个人贩子的了,竟然还能找个这个犄角旮旯来。有一名文人来此之后,还写了首诗来形容此处呢。飞鸟难过雁不归,猿入虎山骨先碎。夜半急流鱼龙舞,百转奇秀断崖回。每一句诗词都对应了一座大山,由此可见一般了。这里虽然四面环山的,可物产却丰富无比,尤其盛产香料、茶叶和珍贵的木材……张秀梅拉着沉默寡言的二狗子走在半山腰的小路上,轻声细语的嘱咐道:“狗儿啊,一会见着人打个招呼听见没?”二狗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的小手不断前行着。张秀梅是任何办法都用尽了,也没让这一路跟过来的孩子多说一句话,除了饿了,渴了外。三天后,快到中午时分,张秀梅才带着二狗子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山沟子里。顺着羊肠小道前行了不远,就看到了袅袅升起的炊烟。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向着孤山又前行了不久,在山腰处,一幢三间破败的土坯茅草房子,老远的就出现在了张秀梅的视野中,到了此时,她总算是松了一口,然后她拉着二狗子赶紧顺着小路走了上去……刚刚走到山脚下,一位穿着灰布褂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抱着柴火,步履阑珊的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往上走呢,那慢吞吞的速度真的让人捉急与担心。她的目的地也是山腰处的那幢破败房子,老太太那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一看就是经历了无数的风霜考验。张秀梅拉着二狗子一阵小跑地来到了老太太的旁边,她带着一丝哽咽喊道:“娘,俺回来了。”老太太闻言,慢吞吞艰难的扭过了身子,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老半天。渐渐的,老太太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色。哗啦~她抱着的柴火顿时撒了一地。老太太眼中含泪,惊喜交加的摸着张秀梅的脸颊喃喃道:“额的娃,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额了。”老太太是西陕人,儿子陈私塾是本地人,张秀梅与二狗子是东三省人,这一大家子凑在了一起,往后可就热闹喽。“嗯哪,娘,俺回来了。”张秀梅看着眼前这位慈爱的老人,眼眶也不禁湿润了起来,她回答之后便把二狗子推搡到了身前,对着他说道:“狗儿快来叫人,这是婆婆。”二狗子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怯生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一直都是与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孙女独居,冷不丁看见这么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她欢喜的回道:“没的事,娃回来咧就中,赶紧的回家喝口水去。”张秀梅擦了一下眼角,然后高高兴兴的说道:“娘,你先带孩子进去,剩下的活俺来干。”“不中,不中。”老太太推搡这张秀梅的后背,反驳道:“娃你刚回来,咋的能让你干活呢!听娘的,赶紧带娃进去歇会,娘手里这活计,抽袋烟的功夫也就完了。”老太太连推带赶的总算是把张秀梅哄走了,她自己则是挂着开心的笑颜,弯着腰,慢吞吞的收拾着柴火……站在了小路的尽头处,二狗子对什么都感到十分的新奇。老远就能看见,房子是坐北朝南的朝向,院门前有一片宽敞的打谷场。这片打谷场的右角落处,有着一颗两人合抱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有序的堆着好几垛干透了的树枝和茅草垛。柴火垛上面,用石块和草绳子把柴火堆压得死死的,树根下还有着一个成人腰般粗细的石滚子,石滚子两边用木头框架框了起来,中间位置上还连了一根粗麻绳,石滚子下有一道清晰的压痕,看样子就是有人不久前还刚刚移、动过的样子呢。整片打谷场,长宽少说也得有一百来米。这片打谷场的地面,都是用山里的红土和细石铺就的,上面还撒着稻壳子,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石滚子的印痕呢,用脚踩在打谷场的地面上十分的平整,一点也没有坑洼的感觉。走出了打谷场,来到了房子附近。房子周围有着一圈两指粗细的树枝围成的篱笆。穿过篱笆后,门口的左方往里不足三四米的地方,搭着一个简陋的鸡窝,里面有七八只芦花老母鸡正咯咯叫着,刨着土里的小虫吃呢。再往里面走,院子东墙根栓了一条瘦了吧唧的大黄狗,正呲着牙,撅尾巴的对着二狗子狂吼着。汪汪汪~的一阵叫声,吓得二狗子赶紧的绕到了张秀梅的左边,但他还是偷眼看着这只“凶狠”的大黄狗。张秀梅呵斥了一句后,大黄狗拖着绳子转着磨磨的老实了下来,不过,却对着她不断的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好似在欢迎着女主人的重新归来一般。迈过了门槛后,进到了新家里面,二狗子打眼扫去,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新奇”。堂屋地的地面,虽然没有硬化,但是非常的平整,没有老家时,那种刚一进门,走快点就能呼扇出尘土来的样子。地面是和打谷场上一样的材料铺就的,踩的结结实实的,连通东西屋的门口地带,还各铺着一块磨得非常光滑的条石呢。堂屋地的门口两边,有着两个连着土炕,土坯砌成的锅灶,锅盖是用厚达半指的木片铆榫而成的,上面有着一个木把手,不过,这锅盖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油烟熏烤,已经变成了黄黑色。锅灶边上有着一口到自己脖子一般高的大水缸,缸盖也是用木片制作的。水缸对过有着一个两尺方圆,厚一尺的柳木墩子,这个木墩子是用来切菜用的,上面已经被使用的出现了凹陷,还能看到一些菜叶子的痕迹呢。木墩子旁边还靠了一张一米长,两尺宽的面板。整间房子采光倒是很好,因为墙壁上刷着生石灰的关系,被太阳一照,显得亮堂堂的。房顶没有顶盖,直接就能看到被油烟熏烤成了黑色的房梁。这房子没有后门,因为后面就是山脚了,一来是为了防水,二来是为了冬天漏风,毕竟少一个门户,就能少糊不少的宣纸。堂屋地最里面的右角落处,有着一张缺了腿的桌子,虽然桌子缺了一条腿,但因为是靠在墙壁上的,所以非常的牢固。桌子上有这四个粗瓷碗,还有一个装筷子用的筷筒子。张秀梅带着二狗子掀开门帘走进了东屋,正对着东屋门口的墙壁上,有一面四四方方的大镜子,镜子下面是一个老式的大木箱子,颜色灰不溜秋,箱子的锁鼻子上,有着一把磨得锃亮的老式铜锁。这柜子也是屋子里唯一算是大件的东西了,炕上的席子非常的精致,一看就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席子的材料是用山里的蒲风叶编制的,铺满了整个炕面,炕上还有一床灰布被子,窗台上放了四盆石榴树,木窗子糊着厚厚的宣纸,结结实实的一点也不透风,屋里也显得黑了不少。老太太把柴火放下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到屋子里,而是招呼了一声后,就开始做饭了。张秀梅听到声音后,让二狗子老实的在炕上呆着,然后她走出了东屋与老太太一起做了一顿西陕地界的特色饭菜——羊肉泡馍。羊肉就别想了,其实是兔子肉。不管怎么说吧,总比二狗子老家的伙食强了不少,倒是见着荤腥了。大山里的物产丰富,花椒、麻椒、辣椒……各种调料应有尽有,那味道那叫一个香啊!老太太含笑看着二狗子狼吞虎咽的吃着,还从自己碗里夹出兔肉来,往二狗子的碗里放。张秀梅看到这一幕是没有劝阻,不过她到是从自己碗里夹出兔肉来放到了老太太的碗里。最后导致,这点兔肉都被从没吃过辣椒味的二狗子,吃了个干净,险些没把舌头都吞到了肚子里去。张秀梅也不是没有让二狗子谢谢这个婆婆,不过二狗子只顾着吃,并没有答谢的意思。张秀梅刚想发怒,老太太就赶忙拦住了她,然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吃完了饭,大伙儿坐到了炕头上,老太太问着张秀梅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婆媳二人有问有答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融洽……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老太太挂着笑脸,对着二狗子慈祥的问道:“娃子,今年几岁了?”二狗子吓了一跳,当即跑到了张秀梅的腿那,猫在了炕沿下,然后露着半拉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张秀梅见此,忙把二狗子抱到了腿上,问道:“狗儿,婆婆问你话呢,你咋不支声呢?”二狗子突然的来了一句:“她不是俺婆婆……”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出于叛逆心理才这么说的而已。 第20章 张秀梅脸色当时就变了,拽过二狗子就要揍他。老太太连忙出声拦住,并且给出了一个理由:“别,这娃刚到这里肯定认生,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别吓住娃啊!”张秀梅这才作罢。正当口的,屋子外响起了一道十分洪亮的男声:“娘,我饿了,有啥吃的没?”老太太心头一喜:“娃子回来了,梅,赶紧瞅瞅去。”“哎,娘。”张秀梅离开屋子之后只余二狗子与老太太在大眼瞪小眼……“婆娘你回来了,出去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一个身材1米78左右,瘦瘦弱弱,满脸风霜与尘土的汉子开了一句玩笑,其实在他心里盼望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咋的,你还希望俺不回来了啊?”张秀梅笑着不答反问了回去。“没。”汉子放下了肩头的扁担,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抓了抓脑袋,露出了一副憨憨的样子。“哼。”张秀梅轻声骂道:“你个粑耳朵!”嗔骂过之后,她补充道:“赶紧进来吧,今儿娘做好吃的了,剩下的都在锅里给你热着呢。”汉子憨憨的一乐:“还是你和娘疼俺。”“瞧你那德行!”张秀梅得意的翻了一个白眼。都说小别胜新婚,但是在山里,讲究这个就有些多余了,不过,一切的甜言蜜语,都不及朴实的山里人一句轻声的问好,和一个心照不宣的重逢眼神……这个汉子毫无疑问的就是陈私塾了,光从二人的对话中,也能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的宠着张秀梅了,也无怪后者那么老远的也要赶回来跟他一起过日子。陈私塾没有进屋,就在堂屋地上,那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上吃的饭,砂锅大小的搪瓷碗,满满的一下子,被他一划拉就差点进去一半。吃了几口后,陈私塾口齿不清的问道:“给幺妹留了没?”“哎呦,等你想起这茬来,玲儿该饿肚子了,一会你吃完了,俺就去给玲儿送饭去,你也好好歇歇脚啥的。”玲儿今年十一岁,全名叫陈玲,长得娇小玲珑的,留着短发,圆圆的肉乎乎的小脸,十分的惹人喜爱,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她从来都没惹过陈私塾两口子生气过。这只是表面上的而已,要是有小孩敢当着她的面喊她野孩子,那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俩大嘴巴子。这小孩被打了还不敢说话,都是一般大的孩子,谁愿意哭着回家或者告诉女先生,回头大伙儿还不得笑死他呀。陈玲是张秀梅来到这里不足一年时,陈私塾去赶山时捡到的一个小女孩,当初遇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时,陈私塾恻隐之心泛滥了,便把她带回了家。张秀梅能留下来,也不无陈玲的原因,像这么富有爱心的汉子,那对自己还能难得了么?恐怕是个女人都会被感动吧。提起了孩子这茬,陈私塾放下了饭碗低声问道:“幺仔接回来了没?”“在呢,跟娘一屋里呆着呢。”张秀梅问道:“要不要先见见面啥的?”“……呃”陈私塾迟疑了,他不是不想先见见孩子,而是怕吓到孩子。“还是晚上再说吧。”陈私塾回答了一句后,继续道:“屋子拾掇没?”“放心吧,跟玲儿一屋?”“跟……跟玲儿一屋?”陈私塾瞪大了眼睛看着张秀梅。“咋地了,俩小屁孩知道啥呀。”张秀梅无所谓的回了一句。“那……那行吧。”陈私塾此时也没话说了。张秀梅提议道:“要不今儿,俺带着孩子先去见见先生?”“不太好吧,你俩刚回来就出去,再把孩子累着咋办呀?”陈私塾一看张秀梅皱起的眉头,赶紧的解释道:“明儿吧,等幺妹晚儿回来了,让她给孩子说说学堂啥的,都是一般大的,也能说上话不是。”“也是啊,你看俺这个记性,还是你有脑瓜儿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陈私塾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那是,你也不看看你汉子是谁?”陈私塾得意的一呲牙。“德行!”吃完了饭,陈私塾说道:“我先上山弄点山货,明儿好去壳子山集市换点东西回来。”“嗯,那行,你小心点啊!”张秀梅一边嘱咐着,一边收拾着碗筷。……二狗子坐在炕角上可谓是浑身难受,尤其是那个坐在炕头的老太太,还偶尔的拿眼睛看自己,这让他不由得有了一种在别人家做贼的感觉。老太太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小心的偷看几眼。太阳将将落山之时,陈私塾背着山货回家后不久,陈玲挎着书兜子也回家了,刚一进门就得到了张秀梅与陈私塾的嘱托。今天晚饭是陈私塾特意弄得,所以十分丰盛,有鱼有肉,油水足足的,可比陈家沟那吃的棒子碴粥野草饽饽好太多了。一来呢,陈私塾打算给二狗子一点温馨的感觉,可以尽快的融入这个大家庭。二来这也是淳朴的大山人家里的待客之道。但点着油灯下吃着饭的二狗子却味同嚼蜡,脑袋瓜都恨不得扎进了碗里,连看都不敢看陈私塾一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他发怒。吃完了饭,张秀梅收拾着碗筷,老太太靠在被垛上抽着旱烟,陈私塾给老太太点着烟。老太太偷摸的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说话。“啊……那个,玲、玲儿呀。”“老汉儿,(爸爸的意思)怎么了?”正在油灯下做作业的玲问了一句。“没的事,你先带着弟弟回屋做作业中不,老汉儿有些话想和婆婆说下。”淳朴的糙汉子,被这个借口憋红了脸。“嗯。”陈玲应了一声之后,她便拉着二狗子走出了屋子,向着房子西边的小屋走去……俩小屁孩走后,陈私塾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瞧你那出息。”老太太用手里的烟袋锅,不满地轻轻敲了一下陈私塾的头。到了小屋之后,陈玲摸黑点着了油灯,她坐在了木板与石头搭建的简陋床铺上,直接宣布道:“我不管你是谁从哪来,反正你以后得管我叫姐,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提我名字,听见没?对了,我叫陈玲。”二狗子就是典型的耗子扛枪窝里横,别看他在老家能的跟什么似得,到了这里他比草鸡还要老实好几倍。陈玲的一番霸气宣言,他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敢回。“我问你话呢,你听没听见,还是说,你是个哑巴。”陈玲得理不饶人,脆生生的挤兑了一句。“你才是哑巴呢。”二狗子闷了一天了,终于蹦出了一句话。“吆喝,不是哑巴呀,那为啥饭桌上连头都不敢抬呢?”“你管俺,俺想咋地咋地。”二狗子孩子气发作,直接躺倒了另一张床铺上。“你个小屁孩,还跟我得瑟上是哈?”陈玲飙出了一句张秀梅时常埋汰陈私塾的老家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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