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红柒》 第一章蹊跷的自杀 《幽明录·新鬼》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可做推磨鬼。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具为利往”。足可见金钱,的确是个神奇的东西。 人们对金钱的渴望通常是一致的,可是对金钱的态度却不尽相同。真要细分起来,怕是难以详述。不过,一定存在这样一种人,惜财如命。一分拼一毛,一毛凑一块,一旦有百元大钞攥在手里,就永远舍不得将它拆零。 “医生,那你就先给我一盒吧,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零钱。” 医师看了看说话的小伙子握紧的手,眨巴着眼睛,颇为不解地说道:“你不是有张一百的吗?我可跟你说说清楚,这一盒药肯定是治不好你的病,三天之后你还得再买,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伙子咳嗽了两声,赶紧把手里的钱塞进裤兜里,尴尬地笑道:“出门钱没带够,没想到药费会这么贵,我还得买别的东西呢。” 医师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无奈地转身取了一盒药交给小伙子,随后叹息了一声,叮嘱道:“药可不能省着吃,一天三次必须足量,否则会产生抗性。再度服用的话,效果就要差一些了。” 小伙子笑着点了点头,拿着药去结了账,便匆匆地离开了。待他出了门,医师不禁自语道:“唉,卖相倒是不错,就是太抠门了,省钱省得都不要命了。” 收银员一听,笑呵呵地说道:“阿姐,也难怪了,你来这里上班的日子还短,所以不认识他。他就是这么个人,十多年来一直都这样。一百块从来不破开,带着就像是装个门面;身边有小票子绝对不用大票子,有硬币绝对不花纸币。除了我们这家药房,还有边上的水果店、便利店,甚至是街对面的理发店,几乎人人都知道。我们还给他起了个绰号,背地里都叫他‘屎壳郎’。” 医师“扑哧”一乐,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难听的绰号?” 收银员抿嘴一笑,解释道:“一来是因为屎壳郎推粪球,所以特别臭,那本地话形容一个人特别小气,不是也会用‘臭’这个字嘛。二来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叶洛,我们常说‘秋风扫落叶’,把这句话反着念就是‘叶洛扫粪球’了,那他不就等于是屎壳郎吗?” 俩人瞬间笑作一团,久久停不下来,似乎这个笑话能让她们乐上一辈子。 瑟瑟的秋风中,身形消瘦的叶洛一边哆嗦,一边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感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不停地打着喷嚏,这不由地让他暗叹起也许是又有什么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 回到家中,他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将今天下午才报销下来的钱分类。将那张一百元摁平整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入衣柜抽屉中的存钱夹内。看着里头厚厚的一叠钱,他喜上眉梢,嘴里念叨着“凑足一万就能存银行了”。 刚锁上了抽屉,关上橱门,又觉着不放心地反复检查了几遍,他才将剩下的零钱小票放进皮夹里。双手揉搓着皮夹,他一脸的心满意足。 转回到客厅,他来到父母的遗像前,点上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说道:“老爸、老妈,从明天开始,我就调到分局刑侦支队工作了,收入比起以前在所里能多出不少。你们俩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吃得好、睡得好。等我存够了钱,就给你们俩买一套像样的大房子住。” 三鞠躬之后,他正打算为自己泡上一碗面以解饥,却忽闻一声宛如闷雷般的巨响自厨房的方向传来。他本能地被吓了一跳,赶忙跑去查看,但厨房内一切正常,并无东西倒塌的迹象。 正当他愣神之际,楼下传来了骇人的尖叫声,只听得有人高呼“死人啦”。很快,呼喊声、议论声便交织在了一起,瞬间乱做了一团。 叶洛打开窗户,踮起脚探身向下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又靠在灶台上站了片刻,便关上窗户,转身缓缓地走向了客厅的餐桌,埋头若无其事地吃起了他的面。对于外头所发生的一切,他表现得格外冷漠,也是打心眼里不想去关心。 在那些人流中,他看不到一个人靠近伤者探查情况;在那些嘈杂声中,他也听不到一句“快叫救护车”。有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分析和不分场合的评说,无非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是一种深深的刺痛。两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居民小区,他的父母也是双双坠楼身亡。当时居民围观了五分钟之久,却无一人报警或施救。待他赶到时,人们还围拢在尸体旁,拍着照片,发着朋友圈。甚至有些人还挡着他进入,对着他一个劲儿地吼道“别挤”。这一幕幕场景,就像是岁月用了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心坎上,就算到死都不可能会忘记。 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面,收拾掉桌上残留的垃圾,警笛声这才在楼底下响起。叶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事发已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苦笑了笑,提上存放了一天的垃圾,缓缓地下了楼。 也不知是出于好奇心的作祟,还是因为警察的职业反应,丢完垃圾的叶洛很自然地走近了事发现场。经观察,死者为女性,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身高在1.65米之1.70米之间,体重估计应该不超过50公斤。纯亚麻色微卷的长发,表明不久前才染烫过。手指与脚趾的指甲均抹有淡紫色的指甲油,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十分的鲜亮。尸体所处的位置距大楼的外墙不足一米,正上方是每家每户的厨房,由此判断应该是自厨房的窗台处跌落。 二十多分钟后,围观居民中开始流言四起,普遍认为该小区一定有凶残的杀人犯出没,近些年频频有人出事。为了平息弥漫在群众中的紧张和忧虑的情绪,现场办案的警员给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该名女子家中并无他人侵入的痕迹,身上除因高空坠落形成的撞击伤之外,便无其它无明显可见的伤痕。另外,死者也是留有遗书的,表明其生前欠下了数十万债务无法偿还,因此在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了轻生。是以,自杀的可能性较高,警方会做进一步调查。希望居民们不要做无端的猜测,也不要疑神疑鬼。 对于这个初步结论,叶洛却忽然紧锁起了眉头,心中暗生疑虑。 现场勘查进入收尾工作,居民们也纷纷散去,叶洛却仍站在原地。看着尸体被小心地台抬上车,他整个人和目光也随之移动了过去。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在灯光的照射下,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死者身穿的那件乳白色羊毛连衣裙的腰背部以上十五公分处有一道明显的黑色线型印记,并且尸体的身上还有一股香气传来,让他更觉得蹊跷。 只是,他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径直回了家。 药物下肚,热水澡洗净,叶洛钻进被窝,就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他怪自己不该去多管闲事,明明生着病,加之又不是自己的工作任务,何必去操这份闲心。办案警员给出的初步结论究竟是对是错,干自己何事?虽说是个警察没错,可警察毕竟不是超人,不可能做到处处替人伸张正义,况且还是为了这些本就冷漠的人主持公道。 他打开手机音乐,插上耳机,将被子把脸一蒙,硬是逼着自己睡去。 作为新人报到,队里没有热情的欢迎,甚至都没有给予叶洛自我介绍的时间和与他人相互认识的机会,便被催促着手足无措地跟着众人进了会议室。 待所有人入座,他才发现会议桌边已无空位,好在两侧的墙角处还有两把椅子放着,他就近坐在了其中的一把椅子上。 “你们后边那几位,把自己的位子稍微挪一挪,有点眼力见行吗?给我们新来的同事也腾点儿地方出来,让人家坐在墙角算是怎么回事儿?” 叶洛伸脖子一瞧,见是一坐在正中央的人在发话,赶忙起身道:“领导,没关系,不用麻烦了,我坐这儿就行了。” “麻烦?你以为我是在照顾你,为你考虑呢?我这是在为工作考虑!接下来的开会内容很重要,我要求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也包括你!我们这儿是支队第一刑侦大队,我要求做什么都得排第一,你既然分到了我们队,就要知道我开会时的三条规矩:不重复,不解释,不废话!” 叶洛慌忙将椅子搬至同事们腾出的地方坐下,点了点头,说道:“明白,只是我有一个问题想先请教,请问领导怎么称呼?” 他的问题一出,立刻将整个会议室里的同事们全都给逗乐了,纷纷捂住嘴巴,强忍着笑容。 “我叫宋励,是第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这里的其他同事,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会慢慢认识,还有什么其它的问题吗?” 叶洛嘴里嘟囔了两句,用力地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了”之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励怒目圆睁,紧盯着叶洛,大声地问道:“叶洛是吧?请问你笑什么?” 叶洛低着头,摆了摆手,可是因发笑而不停抖动的双肩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宋励一拍桌子,怒道:“叶洛,你给我站起来!大声地说出你在笑什么!” 叶洛一惊,赶忙站直了,回道:“报告宋队,我是因为你的名字叫宋励而觉得好笑。警察送礼,定有猫腻!对不起,宋队。我保证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众人其实也都想笑,可是却都不敢笑,一个个憋的面红耳赤脖子粗。 叶洛以为宋励一定会生气,可能还会处分自己。然而却并没有,宋励只是缓缓地说道:“叶洛,你拿我的名字开开玩笑没有关系,但是我希望你别拿工作开玩笑,我们的刑侦工作来不得半点玩笑,坐下吧。” 这番话就像是一副立竿见影的止笑药,所有人瞬间便一脸严肃地进入了会议状态。 宋励扫视了一下众人后,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下案件,正是昨晚发生在叶洛所居住的小区里的那起坠楼案。他让身边负责会议记录的女警将案件资料逐一下发到每个人的手中。众人相继看完资料后,便有不少人提出了疑问,特别是自杀事件缘何会交由刑侦队来处理。 宋励没有解释,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他说道:“认同这是一起自杀案件的人请举一下手。” 一阵交头接耳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三个人没有举手,宋励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叶洛,另一个也是一名年轻的警员。 叶洛不由地望向那名年轻的警员,只见他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目光炯炯有神,眼神格外的犀利。而这犀利的眼神,此刻也正望向自己。 四目相对,叶洛突然为之一振,似有一种久别的斗志又在心头冉冉升起。 殊不知宋励也正用一种诧异地眼光看着叶洛,片刻才说道:“邱田,你跟叶洛都觉得这不是一起自杀事件,叶洛毕竟才刚从所里调上来,刑侦经验不如你丰富,那就你先来说说吧。” “是”一声干脆的应答之后,邱田认真地分析道:“昨晚我在局里的出警事件处理平台上看到这起自杀案,发现疑点诸多,因此一早就将材料取了回来,并向宋队作了汇报。材料复印件现在就在各位手里,大家可以看到法医的死亡鉴定结果为高空坠落致使内脏多处破裂而引起器官瞬间衰竭。但这也只能说明死亡的原因,无法确定致死的原因。材料中提到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这一点是否真的能成立?我表示怀疑。首先,死者涂抹的指甲油延伸至指甲根部,说明这指甲的美容才做了不久。头发呈现的亚麻色还很纯,甚至是发尖都未褪色,说明才烫染不久。对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来说,还有这份心情似乎不太合理。其次,尸体坠落的位置与大楼外墙间的距离也很奇怪,若是跳楼的话,跳楼者一般都会给自己一个前倾的作用力,一米范围之内更像是自由落体产生的,换而言之就是有可能在被弄晕之后,才被他人抛下。第三、死者的衣服上有一道黑色的线型印记,位于腰背部以上十五公分处,很有可能是在坠落前蹭到了外窗台上的积灰所导致的。这也是最难以理解的,正常情况下,若是坐在窗台往下跳,黑色印记应该出现在臀部以及大腿部,除非她是反身后仰式倒下,但我感觉应该没有人会用这种高台跳水的背身方式来自杀吧。” 对于邱田的分析,有人却立刻提出了质疑,说道:“可是现场发现的遗书,经笔迹鉴定,的确是出自死者本人。且依照内容来推断,并不像是在胁迫状态下所写的,这又该做何解释呢?” 邱田回道:“没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这起自杀事件可能并不单纯,有必要深入调查。” 随着邱田陈述完毕,宋励遂将目光转向了叶洛,用略带着期待的口吻,说道:“叶洛,你刚才也没举手,来谈谈你的想法吧。” 叶洛揉了揉脸,看了看邱田,说道:“邱田的几点分析,我完全认同。另外,我想补充的是,从现场的血流状况来看,被害人应该是被杀之后才被高空抛尸,所以流血程度较活人被推下来说,量要少一些。更重要的是,我当时就在事发现场,死者的身上带有浓重的洗发液和沐浴露的味道,证明她死前应该洗浴过。一个寻死之人在临死前,还特意去洗澡和洗头,这一点也不合常理。只是,我没举手,并不代表我认为这就一定是一起谋杀案,我想有一处细节大家也应该注意到了,就是死者选择跳楼的地点,厨房的窗户。一般跳楼寻短见都会选择阳台,而死者偏偏不走寻常路,这是为什么?事发的时间大约是在夜间十点过后,我们都知道两幢大楼之间,通常都是前一幢大楼的厨房或客厅正对着后一幢大楼的阳台或卧室。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为何要在这个多数人都会出现在卧室的时间段里,把死者从厨房的窗户抛出?这么做不是很容易被对面大楼里的住户发现吗?所以,我也觉得确实有必要详查。” 宋励的眼睛猛的一亮,颇有些兴奋地问道:“你和死者住在同一个小区?” “不光是在同一个小区,还是在同一幢大楼里,只不过我并不认识死者。” 宋励会心地笑了笑,说道:“很好!叶洛,看来你是来对地方了。以后你就跟邱田搭档,你们俩务必给我把这件案子彻底查清楚。就这么决定了,散会!” 叶洛刚想提出异议,宋励却已和大多数同事离开了会议室。他轻叹了一声,往椅子上一趟,有些无奈地嘟囔道:“这样的决定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邱田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材料,一边冷漠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干,可以不干。带着你这个菜鸟办案,我还嫌多了个累赘呢。” 叶洛一听这话,本想要回击一句。可转念一想,犯不着刚来就得罪人,于是压着火,说道:“我当然愿意干,领导布置的工作,我怎么可能说不。我确实是怕自己做不好,拖邱警官的后腿,但我会尽力的。” “少说些没用的,带齐所有材料去现场确认事件性质。三分钟后楼下等,过时不候。”邱田话说得利落,人走得更利索。待叶洛反应过来,追出会议室时,已不见邱田的踪影。 他慌忙飞身下楼,三步并作两步,总算赶在了邱田发车之前上了车。 途中,叶洛几次试图与邱田沟通,可是均被邱田无视了。叶洛得到过的唯一一句来自邱田的回应是“麻烦你安静点”。邱田就像是一堵冰墙,不仅外表坚硬冰冷,更是屏蔽一切他不想听到的杂音。 二人来到疑似案发现场的第一现场,被害者的家中。来给他们开门的房东,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脸上更是仿佛敷多了面膜一般,僵硬得毫无表情。 邱田在每个房间里认真地搜集线索,叶洛却只是到每个房间晃了两圈,便站在客厅里同房东聊起了天。对于叶洛的表现,邱田虽然心生不满,却也懒得去责备。对他而言,解决这起案件,有没有叶洛的协助,根本就无所谓。 经过一番细致的查找,在这套一室一厅,煤卫独用的住宅里,邱田并没有新的发现。当然这也难怪他,毕竟警方于昨晚已经进行过一轮全面的现场勘查。 由于没有能够足以证明这是一场谋杀的直接证据,令邱田有些沮丧,也有些不甘心。苦着脸来到客厅,却只见房东一人,他立刻问道:“阿姨,请问我的那位同事去了哪儿?” “哦,叶警官?他早就已经走了,说是要到外头去看看,这边都结束了?” 邱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阿姨,今天麻烦你辛苦跑一趟了。” “麻烦也没办法,谁让我倒霉摊上这种事。我现在就希望你们警察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我也好尽快卖了这套房,实在是触霉头。唉......那你去忙吧,我来锁门。” 邱田略显尴尬地应了声“一定尽快破案”,随即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叶洛正站在车边,低着头抽烟,瞥见邱田从大楼里出来,赶紧灭了烟头,笑道:“邱警官,辛苦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邱田狠狠地瞪了叶洛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上了车便发动,打算丢下叶洛,自行开走。 叶洛眼疾手快,猛追了两步,将后车门拉开,一个纵身起跳,跃入了车内。坐定后,他立刻质问道:“邱田,我够忍让你的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咱们俩可是搭档,你想害死我啊!也不看一下我是不是上车了,你就直接开了?” “没人要你上车,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另外,我也用不着你这个搭档,回去我就会跟宋队要求把你调离。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爱跟谁一组就跟谁一组。” 叶洛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说邱田,你不会是因为我在会上表现得比你抢眼,然后就对我有了嫉妒之心吧?还是说因为刚才的搜证一无所获,所以把气都撒在我身上?那你未免也有点儿太小心眼了吧?” 邱田对叶洛猜到他一无所获有些吃惊,但还是故作坦然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有一点儿小聪明就得意忘形,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只是不想跟一个完全没有责任心的警察合作而已。” 叶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悠悠地说道:“警察能把案子破了,那才是责任心最大的体现。就好比我们小时候念书,读死书的人未必能考出好成绩是一个道理,人们不会因为一个警察破案态度认真,就原谅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能。” 邱田冷冷的一笑,不屑地反问道:“叶警官,道理你还挺会说的,那我想请问你刚才又做过些什么呢?” “死者租房使用的身份证上,名字是刘颖,1993年6月出生,二十一周岁,河南周口人。租房还不到两周,房东除了签约的当天与死者有过短暂接触,之后也没再与之见过。不过,她还向我反映了另一个情况,自四天前开始,她便反复收到过同一条短信,并且不分昼夜。短信内容是说她的一个叫罗蕊欣的朋友曾向一家名为和丰金融的公司借款,如今连本带息共欠三十五万元,希望她能帮忙催促其尽快还钱。另据她说,接收这条短信的手机才使用了几个月,仅用于她和她的三位租客联系,他人并不知晓。可是,在这三位租客之中,却并无一人叫罗蕊欣。因此,她也没怎么在意,也未向警方提及,只认为是有人可能填错了电话号码,所以短信才一直会误发送至她这里。” 邱田警觉地说道:“难道是因为巨额的债务纠纷而引发的杀人?” 叶洛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果断地回道:“你自己也说了是巨额债务纠纷,那又怎么可能会杀人?讨钱的把欠账的人杀了,那钱还问谁要去?对了,刚才不是说要有责任心吗?那就烦劳邱警官回局里,从死者的基本信息入手调查吧。我呢,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你靠边停下车,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咱们各忙各的。” 这话倒是正合了邱田的心意,他立刻打了方向灯,将车往路边一靠,话不多说便解锁了车门。 叶洛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下了车后,连车门都未关上,便径自大步离开了。邱田气冲冲地跟下了车,指着远去的叶洛,刚想要怒吼,但看见自己抬起的手里握着的正要翻看的材料上的警徽标志,只能深呼吸了一口,忍气回到了车里。 像是天生就八字不合的两个人的第一次合作,在极度不和谐的气氛中告一段落。也许最郁闷的人并不是他们俩,而是对他们俩的新组合还有所期待的宋励。 叶洛下车之后,走了大约能有百十来米,回头见邱田已将车驶离,他立刻掏出手机,查询有关和丰金融公司的相关信息。并根据查找到的信息先后找到了该公司注册地所在的工商局和税务局调查,发现该公司非但手续齐全,而且目前运营状态正常,属于正规合法纳税企业。这让叶洛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这家公司应该是非法借贷机构,具有高利贷性质。如今这一反转,令他有些错愕。 他坐在税务局大厅的长椅上,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整理起了思路。他和邱田的基本想法是一致的,必须先要确认案件的性质。从表面上看,这起案件被初步认定为自杀。可是,几处未解的细节又明显与初定结论相矛盾。目前,死者的身份信息是以租赁合约所使用的身份证上的信息为准。然而,在得知了房东收到奇怪的短信之后,叶洛对死者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由于房东目前所能提供的也仅是一张并不太清晰的身份证复印件,警方的身份核对也只是表明刘颖此人确实存在,并与身份证上的信息相符,但还是无法马上确认死者即是刘颖。已知可以确准的信息只有死者在遗书中所写的欠钱一事和房东收到的那条重复发来的短信中所提及的和丰金融公司和罗蕊欣。并且,此二者既然都与债务相关,也许之间存在某种关联。叶洛的直觉告诉他,这两起债务很有可能是同一件事,而租房的刘颖和短信中提到的罗蕊欣也极有可能为同一人。若是和丰金融公司是一家正规企业,那因此而产生的债务问题便很有可能是正当的,这样的话,死者因无力偿还而选择轻生的可能性又大大地提高了。 叶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已经拜托了邱田去查死者的身份,他还是打算追着和丰金融公司这条线查下去,不管怎么说,“挂着羊头卖狗肉”这句老话还是在他的脑中敲打过几下的。事不宜迟,他决定直接去探一下虚实。 和丰金融公司比叶洛想象中更气派,也比他想象中更正规。坐落于闹市的高档写字楼,半个层面的办公面积,有着富丽堂皇的前台接待处和高格调的工作区域。所有人员都是统一的着装,对客人始终笑脸相迎,礼貌相送。即便不做业务洽谈,光是看着展示柜里陈列的各类全国或全球性的奖牌和奖杯以及权威机构的认证证书,都会让人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信赖。 叶洛显然有些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做的假设性推理是否存有漏洞,是否是被误导了。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办理业务的吗?不知道是否有和我们这里的金融顾问预约过?” 前台小姐一边双手递上茶水杯,一边亲切含笑地向叶洛询问。叶洛正在独自出神,是以一时没能接上话,直愣愣地望着她。 “您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不方便说?要不这样吧,我替您联系一下我们咨询部的人,您先了解一下我们的项目,看看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叶洛正愁该如何编个理由能和内部人员交流,没想到前台小姐居然主动帮他解决了,他心中窃喜,当即顺水推舟地说了句“那就麻烦你了”。 前台小姐笑呵呵地回了句“您稍等”后,优雅地走回到工作位上,拿起电话便与咨询部的人取得了联系。仅过了两分钟,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便来到了大厅,热情洋溢地走向叶洛。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姓顾,是和丰金融咨询部的高级咨询师,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咨询室详谈。” 叶洛脑子一转,索性装傻充愣,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姓计,计划的计。最近比较缺钱。我去过银行了,那里的贷款限制太多。来你们这里,就是想问问你们这里能不能借钱给我?” 姓顾的咨询师闻听,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微笑着说道:“先生,您若是需要的金额比较大,我建议最好还是向银行申请。当然,我们这里也有小额贷款业务,只是相关的办理手续并不会比银行简化多少,这一点请您理解。既是为了确保借贷双方的利益,也是为了避免日后引起不必要的法律纠纷。操作流程越是正规,契约才越是安全,您说呢?” 叶洛耷拉下脑袋,故作丧气地低吟道:“唉,我也是从一位朋友那儿打听到你们这家公司能借钱,而且手续简单,所以才来的。没想到原来也跟银行一样麻烦......,看来是被她晃点了,那算了吧,我再找别家问问好了,谢谢你。” 说罢,叶洛便要转身离开。谁知姓顾的咨询师却忽然说道:“这位先生,请稍等。看在您那么诚心诚意的份上,又似乎是真的遇到了很大的经济困难......那这样,您跟我来咨询室,我介绍一款产品给您,我相信一定可以解决您目前的困境,并且......保证绝对会符合您现在的要求。” 姓顾的咨询师笑了,笑得有些暧昧;叶洛也跟着笑了,笑得有些得意。他知道但凡商家叫住扭头客,多半是要亮底牌。看来这家公司不一般,还真的有些料可挖。 就在叶洛正打算跟着姓顾的咨询师一同前往咨询室时,一声震颤心肺的巨响和一阵女人刺耳的尖叫声,自耳廓直击听觉中枢。叶洛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晃晃悠悠地站定后,慌忙转回身张望。也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突觉后脖子处似乎有滴水滑过。伸手一摸再一看,竟然是红红的鲜血,沾满了整个手掌。他这才感觉到后脑勺疼得厉害,想对着展示柜照一下自己的脸,却发现展示柜已不复存在,墙面也出现了一个大坑,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碴和断木,好似一片横尸遍野的景象。 前台小姐一脸恐慌地蜷缩在墙角,漂亮的脸蛋上多出了几道血痕。姓顾的咨询师已倒地不起,腰间还横插着一根鲜红的木条。 办公区域内的员工纷纷跑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踏进大厅一步。叶洛见状,用劲大喝一声:“都站着看什么!赶紧报警,打120!” 医护人员和警方抵达时,整栋楼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对新闻尤为敏感的记者们也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堵在电梯间和消防通道口。要不是有警员强行阻拦着,这些人能把和丰金融公司所在的楼层给踩塌。 叶洛闷声不响地坐在咨询室里,屁股时不时地扭动着,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正在跟他交流的再不是那位姓顾的咨询师,而是他的新领导宋励。 “你那屁股上是长针眼了吗?一直扭什么?行啦,别在这儿坐着了,还是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子,先好好治一治你缺根弦的脑袋吧!回头我再找你算账!真是......一个已经够让我心烦的了,如今又来一个!我看我也是更年期犯糊涂了,竟然会让你们俩做搭档,我的阳寿估计是长不了了!” 叶洛尴尬地笑道:“谢谢领导关心,刚才有个护士给我打了破伤风针,所以屁股暂时有点儿不舒服,也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这次爆炸案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到这里查案,赶巧碰上了。” 宋励瞪着叶洛,皱着眉大声地说道:“得了,你快拉倒吧!我根本没闲功夫担心你,外头那帮像饿狼一样,一见着有血案发生就兴奋的记者才更让我担心!” 说完,宋励气呼呼地甩门出了咨询室,叶洛心中暗道:一个不省心又来一个......难不成邱田那家伙也遇上什么**烦了?这么说来,他并没有听我的去调查死者的情况?还是说......中间出了意外? 叶洛赶忙追出了咨询室,想要问个明白,却已不知宋励的去向。于是急忙向队内的同事打听,同事好心劝他暂时别去自找没趣、火上浇油。他只得询问起同事有关邱田的情况。岂料,同事给他的回答却令他大为震惊。 “那个小子啊?我听说他比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像是被咱们自己人给抓了,正在派出所里接受调查呢,江副大队一小时前就已经去所里捞他了,不知道有没有把人给带回来。” 第二章活宝组合 叶洛目瞪口呆了一阵,可是却又觉得很好笑,他不禁追问道:“一个分局刑侦大队的刑警让派出所的弟兄给抓了?犯了什么事?” “听所里的一个弟兄说,有个中年妇女告他意图猥亵,当街耍流氓。而且,据说不止一个证人的证言,甚至连巡逻的交警都亲眼所见。” 叶洛有些怀疑地说道:“不可能吧,脑子一根筋的他会干这样的事吗?就他那个脾气,告他斗殴我信,猥亵......我看一定是搞错了吧?幸好他在队里待得时间长,跟两位领导的关系应该还不错,捞他出来估计没什么问题。” “我们也不太信,可是道路监控视频确实拍到了那些画面,况且,还有那么多人证呢。” 虽然叶洛对邱田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然而对于这么荒唐的指控,他还是深信邱田被抓是冤枉的。 “他来队里的时间并不长,而且......说实话,他跟队里绝大部分人的关系都处得很一般,他的牛脾气实在是不容易亲近。再者,平时他跟我们也没什么交流,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不知道是性格孤僻还是喜欢装酷。不过,听说他好像有些背景,似乎是受到市局里某位高层领导特别的关照。到我们队里时,还是佟副局长亲自带进来的。哎,上头有人,腰杆子就是硬啊!宋队也拿他没办法。算了,还是不说了,人比人简直气死人,你跟他搭档,也悠着点儿吧。我看你的伤口好像还在渗血,宋队既然让你去医院看看,你就赶紧去吧。队里有这么多人在,没问题的,我先去忙了,你照顾好自己。” 叶洛眯着眼,仰头“哦”了一声,随即客客气气地谢过了同事。一种打心眼里瞧不起邱田的表情随着同事的离开,在叶洛的脸上展露无遗。原先对邱田还有的那么一丁点儿的关心,立刻便消散在了瞬间冒起的鄙夷的心态里,取而代之的竟是些许的幸灾乐祸。 他至今还记得两年前,就在他毕业前夕,市局刑侦总队因他的成绩优异而抛来了橄榄枝。本以为能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枝橄榄枝,最后却落在了另一名成绩平平的学生手上。他找到校领导询问情况,却被婉转地告知因为对方的父亲是市局里的一名领导干部。而他的父亲却因为被电邮诈骗而致使公司损失九万元。虽然已报警,但公司仍因工作过失要求他的父亲赔付,并将他的父亲告上了法庭。两者这么一比,一个是苗红根正,一个却是法庭上被告的孩子,优势立分高下。其实他哪里懂,那所谓的橄榄枝,也不过就是为了方便走后门而搞得一个形式罢了。他的心中纵使千般不平,万般委屈,却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儿。俗话说“机会通常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可是别人从选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花心思了,自己也只有怪当初投胎时功课做得得还不够充分,也怨不得谁。 但也许老天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永远过得顺风顺水,多多少少总要吃些苦头。即便是生得好,有后台又有背景,也架不住自己爱作死。叶洛想到此处,不禁心头还是感到几分小小的痛快。 邱田真的是自己在作死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恐怕的确是如此。 在与叶洛分开之后,生着闷气的他并没有返回队里,而是又将车开回了案发的小区,停在了叶洛居住的那栋大楼下。在叶洛的面前丢了颜面,让他的心气儿特别的不顺。来自骨子里的那种倔强逼得他非得证实自己的能力就是比叶洛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要强。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脱下警服,换了身便装,随后下了车。当他抬头望向死者生前租住的楼层时,却不想竟发现厨房的窗户由半开的状态慢慢地关闭了。 他很自然地以为是房东一直没有走,便打算再去查一查。可是,当他搭乘电梯到达该楼层时,却瞧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正从租屋内背身走出来,头戴板帽和口罩,手上还戴着一副一次性的手套。 邱田本能地警觉起来,立刻一个箭步,躲到一边的安全通道内,偷偷地观察着这个女孩。只见女孩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门给锁上,然后快步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来。邱田来不及多想,赶紧向楼上跑了半层。 女孩几乎是小跑着往楼下去的,邱田悄悄地跟在她后头,始终保持着一个半楼层的距离。一出了大楼,女孩就迅速地将手套脱下,揉成一团,并丢弃在了小区的喷水池里。 待她走出小区,邱田才急忙跑至喷泉池边,将一次性手套用枯树枝捞起,略微甩干后即用纸巾包上,揣进了衣兜里,然后又撒开腿继续去追那个女孩。 女孩放着宽阔的大路不走,却总是往狭窄的小道里钻,每走几步就会下意识地往两侧张望,同时往下拉一拉自己的帽檐和口罩。这些细小的动作,让跟在她身后十来米远的邱田更觉得可疑。 在小道里绕了能有五、六分钟,女孩忽然拐进了一家商店,随后又从该店的另一扇门转到了大路上,并且停住了脚步。 邱田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装作在店里挑选商品,两眼却紧盯着站在门口的女孩。见女孩正用手机打着电话,邱田暗道了一声“糟糕了”。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应付,但是两个人,他该选择哪一个继续跟踪呢? 女孩挂断电话,脚步又开始移动。邱田也依然步步跟随,始终将女孩锁定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大概跟了数十米之后,女孩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灰色小型车,但人却未上车,只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折起的信封,塞进了车内。 邱田刚想要追上去,那辆灰色小车却突然前行了。女孩也回转身,着急忙慌地走进了几米外的公共厕所内。 对于刚才的一幕,邱田意识到跟踪该结束了,必须要跟这个女孩正面接触一下。女孩那一连串可疑的举动,迫使他有必要亮明身份。 他来到公共厕所前,等待着女孩从里边出来。没过多久,有三个人先后踏出公共厕所。前两名是一胖一瘦的中年妇女,俩人有说有笑。邱田的目光快速地从她们俩的身上扫过,直接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拔开腿小跑了两步,邱田来到该女孩的身边,拦住了女孩的去路,说道:“你好,我是警察,麻烦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他正打算伸手从上侧兜里掏证件,女孩却忽然一扭身跑了。到了这个时候,邱田绝无可能放任她离去。一拧腰,一侧身就追了上去,没跑几步便抓住了女孩的手臂,将女孩再次拦下。 “我说了我是警察,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不要试图逃跑。把帽子和口罩摘下来,然后拿出身份证接受核查。” 女孩盯着邱田看了一会儿,随后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凭什么?” 邱田怕她又跑,不敢松开手,于是腾出另一只手来取证件以证实自己警察的身份。可是当手接触到胸口时,他却傻眼了,这才想起自己下车前换了衣服,证件还留在车内的警服里。 女孩见他拿不出证件证明,突然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大喊道:“救命啊!非礼啊!骗子冒充警察,想要人占便宜啦!” 她一边喊着,一边故意将身子朝着邱田贴了过去。她的叫喊声立刻引起了过路行人以及恰好经过的巡警的注意,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对邱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邱田既觉得冤枉又觉得愤怒,纠结该不该松手的他,只得解释道:“大家别误会,我是警察!我没有非理她,我只想要检查她的有效证件。” 然而,他的这种解释显然是无力的,群众和巡警看到的是他拽住一个女人,而看不到他能自证清白的证据。 巡警叫来了支援,并询问二人怎么回事,邱田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女孩却矢口否认,并立刻摘下了她的帽子和口罩,说道:“警官,我根本就没有去过他说的地方,他说的那个时间段里,我正和我的老公在一起吃午饭。”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餐饮**交给警察,**上显示的时间的确能证明当时她并不在案发小区。她还当着警察的面给餐厅那边和她的老公都打去了电话,两方均证明她没有说谎。 从该女子摘下口罩和帽子的那一刻起,邱田便震惊了。她根本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女人这时才拿出身份证,身份证上显示,她叫文素丽,现年三十七岁,湖南长沙人。警察立刻验证了这张身份证。确认真实有效,系属本人。 邱田百口莫辨,与文素丽一同被带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好在我派出所里的民警也查证了邱田的真实身份,并向文素丽做出了解释和道歉,文素丽也表示了理解。 民警放走了文素丽,邱田却不依不饶,坚称文素丽一定与他所调查的案件有关。民警也没辙了,分局刑侦支队的人也不好得罪,只得将此事上报。所长的意见倒也很明确,把人交还给刑侦支队,让他们内部处理。 作为第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的江光磊,受大队长宋励的委托,亲自来将邱田带回去。一进值班室,就见邱田虎着脸,腰杆子笔挺地坐着,在他面前的水杯里的茶水已没了热气,但却一口未喝。 “怎么?邱警官,你还心里有气了?上班连个工作证件都能忘了带在身边,在大马路上随意阻拦市民要求查身份证,居然还对女同志动上手了。人家肯不跟你计较,你就该感谢人家了!一个警察被自己人当街带回派出所问话,这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恶劣,你想过没有?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整个一大队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邱田不服气地说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有疏忽的地方,可是那个女人百分之百有问题!我一个不留神,才着了她们的道!” 江光磊诧异地问道:“她们?看来你滥用职权的对象还不止一个呢?” 邱田忍着气,将经过的重要部分向江光磊做了说明,随后道:“江副队,我敢肯定这个叫文素丽的女人和我见到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同伙,包括那个车里的人,也一定和她们是一起的!这些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我被这招调包计给骗了!” “那证据呢?我们是警察!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赫尔克里·波洛!警察办案注重的是理据合一,缺一不可!那是实打实调查取证出来的,不是仅靠脑子推出来的!起来走吧,赶紧跟我回队里做检查,深刻反省一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宋队已经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你小子就等着挨批吧!我看这回我也拦不住了。唉,咱们队里就你跟新来的叶洛能闹腾,你们这一对活宝真是要了命了!” 一听到叶洛的名字,邱田不知怎的,瞬间就来了兴致。他赶忙追问道:“叶洛怎么了?” “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有案件发生,而且还竟是些要案。昨晚才遇上了跳楼案,刚才又撞上了爆炸案。” 江光磊忽然苦笑了两声,才又继续说道:“我真得代表第一大队的全体成员感谢你们俩,只要有你们俩在,咱们队里就不愁没活儿可干了。” 邱田的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他虽然不喜欢,还甚至有些讨厌叶洛。但是他的正义感让他更憎恨那些伤害无辜,尤其是伤及到同僚的暴徒。于是,他立即问道:“爆炸案?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宋队说,好像只是挂了点儿彩,不过伤势并不重,医护人员也对他做了紧急处理。” 江光磊拍了一下邱田的背脊,继续说道:“行了,别废话了,走啦!你现在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吧,就少操心别人了。” 邱田站起身,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值班室,一边嘴里说道:“我才懒得管他的事,像他这种人,伤得重些才好,我还能清静些日子。也不知道宋队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他安排给我做搭档。” “哎,说话注意点儿,都是自己的同事,别口无遮拦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才刚见了一天,我怎么感觉你对他的敌意这么大呢?难道你和他之前就认识吗?” 江光磊随口的一句问话,邱田却突然放慢了脚步,抿着嘴唇,微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冷漠地冒出一句“不认识,更不想认识”,随后一头钻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从后视镜里看着闷声不响地望向车外发呆的邱田,江光磊没有扩展刚才的问话,他确信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曾经发生过些什么,只是一个不想再提起,另一个却早已不记得。 叶洛确实不记得爆炸案发生之前有过什么异常,人来人往虽算不得门庭若市,却也是时不时地会有人出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形形**且风格迥异。 从医院回到家中,他的脑子里一直都在回放着当时的画面,只是在他的记忆中,进出大厅的人里似乎并没有谁靠近过展示柜,甚至像他那样留意展示柜里陈列的东西的人都没有。他自进入大厅到爆炸案发生,总共待了二十分钟左右,如果这段时间里没有可疑人物出现,那说明**应该是在他到达之前,就已经安放在那里了。可是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引爆呢?制造这起爆炸案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像往常一样,在思索不出答案的时候,就会坐在父母的遗像前,一个人自言自语。他觉得只有那样,无助的情绪才能被缓解,迷惘的心灵才能够得到慰藉。 “老爸、老妈,这两天真是不太平。昨晚咱们这栋楼里又有人坠楼了,还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今天就又遇上了一起莫名其妙的爆炸案,目前我还不了解动机是什么。不过,你们放心吧,案子早晚都会解决的。”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又闭上了嘴,像是在聆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快速地摇了摇头,说道:“哎,你们不用担心我,案子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麻烦事。现在最让我觉得麻烦的是我的新搭档,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儿关系,就整天摆出一副人畜不近的样子。他那一张欠揍的脸,让人看着就心生厌恶。真是不想和他一起做事,最好从没见过他。唉,不说了。老爸、老妈,你们休息吧,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结束了像是妄想症一般的对话,叶洛回到房里,坐在书桌前,一边认真地翻看着带了一天的材料,一边嘟囔道:“有些人一看就指望不上,凡事还是只能靠自己。” 这份材料其实他在白天的会议时并未仔细看过,只是走马观花了一遍。因为材料很简单,许多检验报告都还未出来,所以他觉得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应该比材料上更多。而且,他也没想到刚调来队里报到的第一天,就会接手一个案子。 看完一遍之后,他挑了挑眉,又挠了挠头,嘀咕道:“嗯?好像说不通啊!” 材料上让他产生疑惑的有两点,第一是在死者的住所内,除了那封遗书之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与死者欠债相关的书面或电子证明。第二是死者的手机里安装的程序非常的少,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就只有几个应用商城下载的软件,实在是不像一个年轻人使用的手机。 叶洛细看了看这些应用软件,立即从它们的排序上发现一个更奇怪的问题。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一款叫“和适币”的软件,点击该软件,出现的是一个网络借贷平台。 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在下载软件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短视频、美颜、交友之类,而会是网络借贷软件呢?从逻辑上来说,这确实讲不通。 他随即在应用商城查找到这款软件,看到在研发公司这一栏写着和欢软件科技有限公司。经百度上一搜索,和欢软件科技和和丰金融都隶属于一家叫道和投资的集团公司。 当“道和”这两个字和企业logo映入叶洛的眼帘时,他的目光立刻充满了愤怒的戾气,更似是千度高温灼烧,双眼内含火刃一般。他缓缓地拉开抽屉,从一个写着父母”二字的文件袋内取出了一张名片。名片的正面,第一行用隶书粗体印着“道和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下边是一位业务员的名字“顾景峰”,随后是电话和地址。名片的背面,正中央是一个logo,与道和投资集团公司的logo完全一致。 叶洛攥着名片的手有些颤抖,紧咬着牙关好似要把牙根咬碎,表情狰狞得又仿佛是想要杀人。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松开手,放松了全身紧绷的肌肉。两行苦涩而脆弱的泪,悄然顺着外侧的眼角慢慢地滑落,在咿咿呀呀的悲泣声中,缓缓地流进了他的嘴里。 他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清凉从他的嗓子眼一直穿透全身,让他觉得愈发的清醒,也让他更有了决心。 宋励的办公室里此刻正有四个人在,可却是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可怕,可怕到叶洛和邱田始终不敢抬起头来说话。 “现在都成哑巴了?你,福尔摩斯·叶?还有你,波洛·邱?两位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事的大神探,怎么不高谈阔论了?宋队让你们两位做搭档,看来还真是一山容不下二虎啊!福尔摩斯·叶,再给你配个华生大夫为你歌功颂德,可好?波洛·邱,也给你找个黑斯廷斯上尉专门保护你呗?” 江光磊见气氛太过压抑,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闷,怕无言的僵持,反而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更加的恶化。 “算了,还是给你们俩重新安排吧。这两起案子,你们也别管了,我会找队里其他的兄弟接手。搭档之间没有好感,又没有信任,只有各行其道,早晚会把对方害死,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江队,你带他们出去吧,我冷静地想了想,也没话跟他们讲,都怪我用人不当。” 叶洛一听宋励要把案子移交给别人,他可急坏了,立刻行军礼,说道:“报告,我反对!” 他没想到,一直想要甩掉他的邱田竟也断然地说道:“我也不同意,我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宋励瞅了瞅江光磊,江光磊赶紧递了个眼神过去,宋励立刻会意,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俩还有什么资格反对?搭档第一天就各干各的,相互之间的行动也不通气,彼此的情况还不如我知道的清楚,这是搭档该有的样子吗?你们俩根本就无法合作。” 邱田眼往前方,义正严辞地回道:“宋队,搭档也是需要磨合的,我们才相处不过一天而已,你又怎么能断言我们一定不能合作?” 叶洛点头附和道:“没错,同一个人的双手双脚都还有大小差异呢,更何况是两个人。宋队,你也得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江光磊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冲着宋励微微一笑,随后说道:“宋队,我觉得他们俩说得也有些道理。更何况搭档分开行动也是常有的事,也许是案情复杂,不得不各查一线。咱们要不先听听他们昨天都查到些什么,然后再做决定,你看如何?” 宋励敲了敲桌子,说道:“既然江队都替你们俩说话了,那你们就各自谈谈吧,可别给我扯些没用的。” 邱田回道:“昨天与叶洛分开之后,我再次返回案发现场,恰好碰上一体形瘦小的可疑女子从死者家中出来。租户已死,此人又非房东,却有房门钥匙。我觉得她可能与死者相熟,或者与本案有重大关系。所以我暗中跟随,见她将一包东西交给他人。但那个人坐在车里,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我也没看清车牌。不过,俩人接头后。该女子随即进入公共厕所,并且立刻换装。我在门口守着,看到当时共有三人先后出来,一个是文素丽,她穿着我跟踪的那名女子所穿的衣服。另两个一胖一瘦,她们二人有说有笑,必定熟识。所以我敢断定她们三人一定是同伙,那名女子应该就是两个人中瘦的那个,而文素丽和那个胖的在为其打掩护。” 宋励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提高了嗓门,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推理有很大的漏洞?那个公共厕所,女厕有四个隔间,只出来了三个人,你如何就能断定接应人一定是那两个?如果你说得那名女子还在里头呢?况且女厕里到底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因为你被逮进派出所了。都没来得及查清楚,你凭什么断定?” 邱田歪着脑袋,一脸的不服气,却也无可辩驳。此时,叶洛忽然说道:“宋队,也许邱田的推测是有偏差,但是我觉得也不能完全否定它的可能性。死者和我住在同一个地方,那里是居民区,不是什么热闹的繁华地段。而且就事发的时间点而言,已过了中午用饭的时间,公共厕所出现排队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另外,同一个公共厕所内,出现两名打扮完全一样的女人,这种可能性近似于零。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换装,采用换装而不是变装,证明此人已发觉有人跟踪她,并对她可能构成威胁。所以才让他人装扮成自己,便于自己逃脱。这至少说明了邱田的跟踪是对的,那个人确实十分可疑。那么,跟她穿得一模一样的文素丽也就的确有问题,不排除同伙的可能。那一胖一瘦的两个女人与文素丽在同一时刻走出公共厕所,是否其中就隐藏着那个嫌疑人,我们可以继续调查,从文素丽的身上找到答案。也许正如邱田所言,他的跟踪对象就是那二人之一,尤其是那个瘦子。” 宋励高调地用第一声“嗯”了一下,说道:“你先不用忙着替邱田说话,我想听听你都查到些什么了?” “我啊?唉,除了一大堆的问题,目前还真没能查到什么。就是根据死者遗书上提到的内容,去了一趟和丰金融,还被炸伤了。” 邱田抬眼看着叶洛,不解地说道:“叶洛,你不是说房东告诉你......” “房东告诉我一定要尽快查明真相,免得影响她出售房子的价格,我答应她尽力而为。” 叶洛高声地打断了邱田,并向邱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嘴。 宋励看得真切,笑着说道:“哟呵,叶洛,你还跟我和江队卖起关子来了?” “两位领导请谅解,并不是我要卖关子。有把握的事情我才能汇报,有待查证的事情,那就是我要做的工作。等我去伪存真完了以后,你们再听我讲也不迟嘛。” 宋励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子讲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行啊!那我跟江队就拭目以待了。” 江光磊也笑道:“宋队既然说了,那我就代表他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案子破了,还有务必记得你们俩是搭档,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来,当着我跟宋队的面,你们俩握一下手。” 邱田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地伸出了右手。叶洛笑了笑,只伸手在邱田的右手掌上一拍,便转身离开了。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行了,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一套,抓紧时间查案吧。” 看着叶洛和邱田出了办公室,宋励问江光磊道:“你看他们俩能行吗?” 江光磊微笑着说道:“怎么了?突然没底气了?他们俩行不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可是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啊。你也别告诉我,我没你胆大。” 宋励望着江光磊,“呵呵”一乐,笑道:“你呀......还真是栗子敷面膜,就爱装大个儿蒜。” 江光磊哈哈一笑,乐道:“但愿我这瓣栗子味的蒜,能帮着你炒出他们俩这盘上好的菜。” 宋励起身,拍了拍江光磊的臂膀,情义深重地道了声“谢谢”。江光磊也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俩人都是干刑警的好苗子,没有理由埋没了他们的才能。” 邱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自己正对面正在忙碌着的叶洛,似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开口。许久才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喂,刚才谢谢了”。 叶洛一边查询着资料,一边顺口回道:“你不用勉强自己谢我,我也只是为事实代言。现在重要的是你要尽快找到文素丽,查明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跟他接头的人又是谁。如果你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无疑这些人已经有所防备了。大海捞针,不容易啊!” 邱田反问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查吗?刚才两位领导已经说了......” 叶洛又一次打断了邱田的话,说道:“领导说了我们是搭档,要我们一起行动,彼此之间互通信息,可没说我们不能分工啊,我还得去查爆炸案呢。” 邱田也没反驳,只是问道:“看你的脑袋包得跟个阿拉伯人似的,那个爆炸案又是什么情况?” “爆炸的杀伤范围不算大,除了一个人重伤之外,也就是一些财产损失。不过,凶手为什么要制造这次爆炸,暂时不得而知,得尽快把他逮回来,否则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邱田愣了一愣,继而似有所领悟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起爆炸案很可能只是小试牛刀?” 叶洛一挑大拇指,笑道:“邱警官不愧是邱警官!这起爆炸案的炸点设在一个人们不会太去注意的位置,爆炸的影响也不大,我推断凶手这一次也许并没有针对性地要谋害谁,伤者应该也是因为爆炸时炸开的碎玻璃飞出导致的意外。但凶手选择了和丰投资这一点,十之八九是有针对性的,所以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喔,我查到了。嚯嚯,看来事情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你过来看看吧。” 邱田好奇地走到叶洛的身后,两眼盯着电脑屏幕,越看心情就越激动。 根据屏幕上显示的户籍资料和相关档案来看,文素丽的丈夫叫李颂国,今年四十二岁,同为湖南长沙人。夫妻俩在本地经营一家小餐馆,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在半年前失踪了,至今还未查到其下落,女儿的名字就叫罗蕊欣。由于李颂国在五岁时被人从老家广西玉林拐走,直到二十六岁时才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团聚,因而他为了认祖归宗,将自己的女儿改回了本来的姓氏。 “看来我们可以大胆的假设,这个失踪的罗蕊欣,就是房东所说的那个欠债的罗蕊欣。这样一来,那个乔装又换装的女人会出现在死者的家里,以及文素丽极力地为她做掩护,两者就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对于邱田的说法,叶洛并没有给出回应。他不明白一个失踪了的十七岁少女为何会突然出现,更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欠下那么多钱。最重要的是为此他也不敢确定这二者就一定是同一人,仅凭眼前的这些信息还远远不够做出合理的假设,只能说是猜想。必须先要弄清楚出现在死者住所里的女人的行为动机,以及死者和刘颖之间的关系。 从自杀事件到疑云重重,叶洛深感这起案件极有可能会超乎想象的难办。 “还查到别的什么吗?”邱田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而叶洛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更多的了,我看你还是即刻去找文素丽和李颂国,他们二人是关键。我去技术鉴定科走一趟,问一下这两起案件的物证鉴定结果出来了没有,但愿不需要转到司法鉴定中心去。” 邱田“嗯”了一声,说道:“也好,那我们就分头行事,有消息了再联络。还有,我愿意跟你搭档,并不代表我就欣赏你,只不过是执行行政命令罢了。另外,我欠你一个人情,早晚会还给你的。” 看着邱田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叶洛郁闷地苦笑了笑,无奈地自语道:“我去,不会是有神经病吧?谁稀罕你欣赏!还‘执行行政命令’,谁不是呢!” 叶洛保存了资料,随即关上电脑,便也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自己的办公位。只是他并没有去技术鉴定科,而是奔了医院。说要去技术鉴定科,不过是他对邱田的一个说辞,为了能让邱田不会啰里八嗦地问东问西而找的一个合适的借口。技术鉴定科有自己的流程,问不问都一样。即便真的去问了,结果要是没出来,那还是得等着。 他之所以想要去医院,那是因为他必须得验证一件事,虽然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昨晚,当他哀伤的情绪缓解下来,准备将名片放回文件袋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隐约觉得名片上所印的“顾景峰”,兴许就是在和丰金融接待他的那位姓顾的高级咨询师。这个想法令他心奋不已,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查明,因为这与他父母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外科那里打听到,伤者已转入到内科病房。手术之后,伤者的伤情得以很好的控制,没有生命危险。院方正要与其单位取得联系,询问其姓名,联络其家人,结算医疗费用并告知医嘱。 叶洛一直候在门外,等医生与和丰金融公司方面的电话沟通完毕,他立即向医生打听起情况。 第三章关联案 不曾想,医生竟表示,和丰金融那边说是改日会派人过来与院方面谈,至于伤者的医疗住院费用问题,他们此刻正在抓紧进行内部讨论,其它的什么都没说就给挂了。 面对医生的回复,叶洛略显懊丧,他又追问道:“那现在能向伤者了解一些情况吗?” 医生看了看手表,说道:“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可以了。不过谈话最好别太长,也别让伤者过于激动,否则可能会导致缝合的伤口开裂。” 叶洛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由护士带着,来到了伤者静养的病房内。看着躺在那儿像是仍在熟睡中的顾姓高级咨询师,身边一个前来探望的人都没有,叶洛的心头不觉掠过一丝同情。想当年,他的父亲摊上官司,母亲急得得病住院,他未曾见过母亲的任何一个亲朋好友前来看望,那些往日里看似交好热络的人们,犹如集体冬眠了一般,一下子音信全无了。 “护士小姐,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麻药的药性还没过?大概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护士回道:“药性早就过了,他之前已经醒了,这会儿可能是又睡着了吧。” 叶洛凑近护士的耳边,轻声地说道:“那麻烦你帮我叫醒他吧,别提我的身份。” 护士点了点头,走近病床,随后提高了嗓门,说道:“喂,过一会儿再睡,有人来看你。” 顾姓高级咨询师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护士身后站着的叶洛,勉强地微笑着说道:“计先生,原来是你,你怎么会来看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叶洛听他叫自己“计先生”,决定继续用这个假身份,于是冲他笑了笑,接着对护士说道:“护士小姐,谢谢你了,那你先去忙吧。” 护士叮嘱了一句“谈得别太久了”,然后转身走出了病房。看护士离开了,叶洛才拽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回道:“爆炸的时候,我就在你边上,我也被炸伤了。把你送上救护车以后,他们给我处理了伤口,我就顺便问了问你会被送往哪家医院。我今天过来看一下头部的伤,顺道看看你。说起来,咱们俩也算是难兄难弟了,可我还不知道顾先生怎么称呼,也忘了让你留张名片给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顾姓高级咨询师说道:“我记得那时我疼得厉害,也没看清谁救得我,没想到居然是计先生,真的是万分感激!我叫顾秦邡,秦始皇的秦,什邡的邡。我现在这个样子,也给不了计先生名片了,改天等我出院后,一定补上。” 叶洛一听,大感失望。他长长的“哦”了一声,一时也没有了下文。 顾秦邡看着表情有些呆滞的叶洛,以为他还在为借钱的事情犯愁,赶忙说道:“计先生是不是在为钱的事情操心?没关系,我虽然躺在这里,但是对你不会有影响。我现在就联络一下我的同事,让他们来帮你办。你放心,绝对耽误不了你。” 叶洛脑子一转,心想:即便此人不是顾景峰,但没准顾景峰可能会是他的同事,又或者他也听说过此人,毕竟都是在道和这块招牌下混饭吃,不妨探探他的口风也好。于是他慢悠悠地说道:“不着急,我现在也伤着呢,借钱的事情迟个几天没关系。你之前都说了能帮我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我还是比较相信你。其实不瞒你说,我主要也是因为别人欠了我家的钱,这都已经两年了,还没还回来,而且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所以我有点儿心烦。他要是能把钱还我,我也不至于跑你这儿借了。” “计先生,不是我爱嚼舌根。你这个朋友也太不地道了,借了钱就玩消失,人品真够差的。” 叶洛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又有些不满地说道:“他不是我朋友,是我爸妈的朋友。但我爸妈的钱,那将来还不都是我的,少一分我都不能放过那家伙!我曾带着几个兄弟上他家,直接撬锁溜进去,你猜我找到了什么?我找到一张道和小额贷款公司的名片,他联系过一个叫顾景峰的业务员。可惜,名片上的电话打不通了,我顺着地址找过去,物业说那家公司也没了。唉,找不到顾景峰,也不知道这人是否把钱借出去了,要是借出去过,我最起码就有证据证明欠我家钱的人至少有一定的偿还能力,即便要上法院打官司,我也有底了。再说,他还有个儿子在呢,父债子偿嘛!” 这番话说完,叶洛立即把目光投向了顾秦邡。只见顾秦邡表情惊愕地问道:“计先生,欠你们家钱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叶洛脱口而出道:“他叫叶军,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可怜我爸妈活了一把年纪,真是交友不慎!” 顾秦邡沉默了良久,突然失笑道:“计先生,这件事情我还真能帮到你,也算是还你救我一命的人情了。” 叶洛心中暗喜,没想到试探果然有了眉目,他故作不解道:“哦?顾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找顾景峰问明借钱的情况吗?呵呵......顾景峰此刻就在你面前了。” 顾秦邡的话让叶洛真的吃惊不小,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喜悦混合着“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难以置信,让他瞪大了眼睛,千言无语汇聚到嘴边,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叫顾秦邡,你在名片上看到的人叫顾景峰,我又怎么可能会是他?而情况是这样的,说起来也挺简单,就是一场误会。那时公司的人事在为我制作名片时,问了我的姓名,或许因为我当时的口音问题,也或许是她的听力问题,错将‘顾秦邡’听成了‘顾景峰’。等名片印出来之后,我也曾找过人事部门想要重印,可是他们为了省钱,让我将错就错,还说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能规避责任。我想想也对,反正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没错,总能联络到我,‘顾秦邡’还是‘顾景峰’又有什么差别呢?” 顾秦邡笑着解释完“历史遗留问题”,瞬间如换了一张脸,即刻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继续说道:“你说的这个叶军,我的印象还挺深。他当初确实找我们公司借过钱,我记得好像是十二万吧,我们也借给他了。没想到还钱的时候,他却一拖再拖,竟然还拿他老婆得什么绝症来当幌子,真是编瞎话都不会。这种人为了赖帐,连老婆都咒,简直没得救了。只是,我只负责借款,不负责收账,后来是听我的同事说,他和他老婆好像跳楼了吧,最后那笔帐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你也别再找他了,自认倒霉。你能找着我,我想那是因为......我们公司出了些小问题,所以换了地方,我也换了电话。” 叶洛只听得心坎冒火,却不得不沉住气,他冷冷地打了个哈哈,说道:“跳楼我知道,听他们家邻居说了。可是我不太相信,为了十多万就自杀,应该不至于吧?” 顾秦邡一撇嘴,回道:“计先生,这十二万只是本金,还没算三十个点的利钱呢。他拖了差不多整一季,连本带利欠了我们公司上千万。” 叶洛眨了眨眼睛,纳闷道:“才借了十来万本金,怎么最后要还这么多呢?” 顾秦邡邪魅的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么......请恕我不便透露了,每个行业有各自的生存之道以及它的业内行规。不过你大可放心,你借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利息我会帮你控制,绝对不会让你债台高筑的。” 叶洛干笑了几声,心中却早就在骂娘了。这所谓的生存之道摆明了就是诈骗,业内行规说穿了就是利滚利的高利贷。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明白父母当日因何要自杀,原来是被逼上了绝路,这时的他真的是想杀了顾秦邡的心都有。 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用力地摁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将心里的恶念驱散。‘’顾秦邡不是罪魁祸首,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必须要连根拔起,一锅端才行!”叶洛在脑海里念叨着这句话,嘴上却说道:“有顾先生帮着操作,我就安心了。钱,我自然想要;命,我当然更想要啦。” “计先生,其实讨债也要讲求方式和方法,也要有策略和计划。你也知道,叶军的儿子是个警察,你可千万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演戏要演全套,叶洛明知是在说自己,还是一瞪眼道:“警察又怎么样,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家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顾先生,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内幕。那你先歇着,我得去找我的那帮哥们儿商量一下对策。关于借款的事情,还是得麻烦你伤愈之后帮我想想办法,解一下我的燃眉之急。” 叶洛犹如冲刺一般跑出了病房,他不敢再多待一秒钟,害怕自己会失控。即便能克制住萌生的杀意,也无法压抑想要暴揍顾秦邡一顿的冲动。警察也是人,是人就有爱恨情仇,更何况他还是个被家破人亡的警察。 一口气跑下了住院大楼,叶洛便躲进了小花园里,双拳凌乱又无节奏地捶打着树干,仿佛在寻找着手刃仇人的快感。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宣泄并没能让他感到释放,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特别的窝囊,特别的对不住已故的父母。看着树皮上逐渐沾染了红色的血迹,叶洛不再挥出拳头,他瘫坐在树底下,双手抱着头,任凭哀怨的情绪肆意地虐待着他佝偻着的背脊,起起伏伏着他难以稳定的心态。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队里打来了电话,叶洛的心思不在,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命案”二字。他不得已地收拾了一下杂乱无绪的心情,悻悻地离开了医院。 收到队里消息的自然还有邱田,从走出分局大楼的那一刻起,他决定暂时先摒弃个人成见。虽然对叶洛依然喜欢不起来,可是叶洛的话却的确有几分道理。他开车直奔昨日“请”他去小坐片刻的派出所,打算从那里入手,先了解一下文素英的更多情况。 几位当班的派出所民警见到邱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片儿警抓了CIA,确实怎么看都觉着有些打脸。所以他们也卖力,邱田要的文素丽的问询笔录、个人信息等材料,一样不少的交至他手里,顺便还提供了一条讯息。文素丽在接受问询的过程中曾接过一个电话,从她当时的回话内容和语气来看,应该是她的丈夫李颂国打来的。接待民警注意到,文素丽在接听前犹豫了数秒钟,紧接着又有一个按降音键的动作,并且用得还是方言土话进行的交流。民警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因觉着有趣,倒也记下了几个词语,像是“撮汤锅子”和“撮巴子”还有“杀猪”。 邱田上网查询了一下这些词语的意思后,更进一步加重了对李颂国和文素丽夫妇俩的怀疑。只是,这些零碎的词汇根本无法拼凑出一条完整的信息,只能暂时将它摆在一边。 根据文素丽留下的联系地址,邱田找到了她与李颂国的落脚点,只不过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旅店服务人员在看过邱田提供的资料之后告知,这二人的确曾住在这里,但就在昨日傍晚,二人回来后不久,即退掉了这里的租房。临走前,还将房间彻底地清扫了一遍。 在进一步的调查中,邱田另外还了解到,二人在入住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昼伏夜出,也没有见过有什么访客,更不用清洁工替他们整理房间,行踪颇为神秘。 人虽然没能找到,好在邱田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因为从旅店的监控设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李颂国所驾驶的车辆的车型以及车牌号。再通过参照物的黑白色度对比,基本也确定了这辆车的颜色。邱田很欣慰,这与他昨日看到的那辆前来接应的车辆十分相似。他立刻请求分局同事的帮助,希望他们查找到这辆车目前所在的位置。 他刚挂断电话,旅店服务人员忽然说道:“警官,还有一个情况。这里虽然是他们夫妻俩居住的,但是当初订房的人却并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叫‘刘颖’的女人。她是两周前订的房,我们这边有她的手机号码,不妨联系她一下,我想她知道的也许会比我们多吧。” 邱田以为自己听错了,遂问道:“对不起,你刚才说订房的人叫什么?” “刘颖,警官。你可以来这边看一下,我们的后台有她的预约登记信息。” 邱田绕道服务台内一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预约人姓名的确是“刘颖”,留的预约电话号码也正是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个死者的手机号。 巨大的问号立即出现在了邱田的脑中,一个河南周口的姑娘为何会给一对湖南长沙的夫妇预订房间?难道他们之前早就认识吗?差不多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七百五十公里的地域距离,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三个人产生了交集呢? 邱田提出要去李颂国和文素丽租住的房间看一下,服务人员相当配合,立刻带着他来到了五楼。沿着走廊向前,拐了两个弯,在一个死角的位置上,服务人员打开了房门。 “这间房的位置比较偏,采光也不是特别的好,基本被对面的商务楼给挡掉了。不过,客人倒是指定要这间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邱田走到窗边,注视着对面的那栋商务楼,突然问道:“那栋楼是不是昨天发生过爆炸案?” 服务人员立刻回道:“没错,就是这栋楼的四楼。哎哟,我看了昨晚的新闻,也吓了一跳呢!同事们都在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田像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地转回身,对服务人员说道:“谢谢你,你去工作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再找你的。” 服务人员应声离开之后,邱田轻轻地关上房门,随即又站到窗口,掏出了手机,打开一个应用软件。接着他抬起双手将手机置于眼前。通过手机屏幕的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那栋大楼四楼的景象。邱田有理由相信,如果使用高倍望远镜,应该能够看得更清晰。 虽说这只是邱田在不经意间的突发奇想,但他还是即刻蹲下身子,双眼紧盯着地面,又用手不断地摸索着。 大约过了一根烟的时间,邱田的手停在了某处,而一小会儿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原来,邱田摸到地面上有三处弧形的黑斑,若不细看,会以为那是大理石地砖的花色。他再度掏出手机,打开了测距软件一量,三个黑斑之间的距离近似相等。这就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几乎可以断言这个位置曾有东西放置过,预测很可能是支撑高倍望远镜的三脚架。因长时间摆在这个地方,从而使得屋内的落灰堆积在支点的周边,才会留下弧形痕迹。 存证之后,邱田又在屋内翻找了一通。明知很难有所以发现,但他那如强迫症一般的个性还是驱使他不愿意错过每一个犄角旮旯。 搜查的比鬼子进村还卖力,翻找的比入室盗窃还细致,可即便是如此,结果也只有空手而归。邱田不免有些丧气,同时也对李颂国和文素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二人将这间屋子收拾得几乎不留一丝痕迹,看来筹划实施的事情一定不小。那唯一一处疏漏的地方,是不是代表了爆炸案也与他们有关,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还没能理清头绪,便被队里的电话叫了回去。和叶洛一样,他也走得不甘心。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肠子的屎还没拉干净,就被人催促着立刻要出门一般,特别的糟心。 俩人几乎是同时回到队里,站在办公区的门口,互相瞅了一眼,正在纳闷,就听有人喊道:“所有人都到会议室,一分钟后开会。” 他俩赶紧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上记事本和笔,便向着会议走去。 待所有人都坐定,江光磊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把大家都找回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可能有的同志也已经知道了,就在今天上午十时零五分,110接到报案。位于我区新开发建设的睿达创意园区北侧的一家文娱公司内,一名年仅十九岁的网络女主播,网名叫‘蜜糖纯’,在直播的过程中,突然神经错乱般地先是大喊大叫着‘求求你别杀我’,然后便全身痉挛、抽搐,不到十五分钟就猝死在了直播间里,一小时后被其他工作人员发现。当时正在观看她直播的网民大概有一万多人,不少人将死亡视频通过互联网上的各种社交平台传了出去,导致事件的后序影响非常之恶劣。市委和市府以及市局领导勒令我们局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而这个任务现在交到了我们一大队的手里。同志们,此刻,有成千上万双眼睛正盯着我们呢,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宋励补充道:“目前已证实,死者的死因为中毒。法医在她的体内和体表均验出了VX神经毒剂的成分,该公司另有五名主播和四名工作人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鉴于该毒剂的传播方式和杀伤力,目前凶案现场已被封锁,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市局、卫生局还有市药监局的专家建议我们六小时后方能进入现场,他们此刻正派科研人员对现场进行排查和毒性检测,差不多也有三个小时了吧。同志们,接连三天在我们区内发生重、特大恶性案件,分局已经下令辖区各所加强巡视和联防工作,必要时将做到二十小时全警力配备。因此,我也在此宣布,一大队所有人的假期全部撤销,直到这几起案件侦破的那一天为止,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都齐声高呼“听明白了”,唯独叶洛耷拉着脑袋,微闭着双眼,像是在打瞌睡一般的心不在焉。 江光磊喊了一声“叶洛”,叶洛像是没有听见,毫无反应。坐在一旁的邱田赶紧踹了叶洛一脚,叶洛“阿哟”了一声,盯着邱田道:“你的脚抽筋啊?踢我干嘛!我听着呢!” 邱田沉着脸,没好气地低声说道:“你听到了还不回话?江队叫你呢!” 叶洛抹了抹嘴,坐正了身体,看着江光磊,解释道:“江队,你跟宋队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江光磊轻叹了一声,无奈地问道:“说吧,你想什么问题想得这么投入?” 叶洛回道:“连续三天,三起案件。对象不同,形式不同,手法也不同,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可是,这么高密集度的发案频率,让我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可能存在某种特定的联系。我们不妨先设定一个关键词,第一起案件中的关键词自然是‘债务’,第二起案件中关键词应该是“借贷”,而这第三起案件的关键词,我推测很有可能就是‘打赏’。看过网络直播的人都清楚,网络主播的很大一部分收入来自粉丝刷出的礼物,这些礼物可在直播平台变现。换而言之,这三起案件的共同点都指向了一个字,那就是‘钱’。所以,我个人觉得是否可以集中警力,进行并案调查。” 这番话立刻引发了争论,会议室内一片哗然。支持叶洛的人认为他的分析合理,也有利于避免人力分散而导致案件侦破进度延缓,防止重复性调查和瓶颈堆积。而反对叶洛的人则认为推论的依据过于主观,有些牵强附会,一旦并案调查可能会使得案件侦破陷入死胡同,增加了风险系数。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唇枪舌剑,气氛是异常的热烈,谁也说服不了谁。 宋励只觉得脑袋都要炸裂了,他猛然站起身,大声地说道:“行了,都别争了。是否需要并案,等第三起案件的调查有了眉目再说。现场的初步勘查结果,因为非警方的报告书,所以已用电子文档的形式发送到你们每个人的电子邮箱了,全都去好好研究一下案子,别在这儿吵得跟小孩过家家似的,玩呢?我宣布,这起案件的总负责人由江队担任,散会!叶洛和邱田,你们俩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邱田看了一眼叶洛,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孙猴子都不如你能闹腾。” 说完,他拿起搁在会议桌上的记事本和笔,头也不回地走了。叶洛“嗤”了一声,心道:我看猪八戒都比你会动脑子。 二人来到宋励的办公室,宋励正低着头审阅文件,只随口道了一句“坐吧”,便再没有多余的话。 叶洛和邱田直挺挺地坐了能有五分钟,宋励愣是没抬过一次头,也没瞟过他们一眼,如同已经忘了这两个人的存在。叶洛握拳抬起至嘴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宋励心里明白,却偏说道:“你不用假咳嗽提醒我,我也有活儿要干,马上就好。” 时间又过了五分钟,宋励这才放下手头的事,看着叶洛和邱田,缓缓地说道:“前两起案子的检验报告都已经出来了,我特地让他们避开其他人,直接送到我这儿来,免得知道的人多了,七嘴八舌的反而容易造成信息误导。” 说着,他将两份报告从抽屉里取出,摆在了办公桌上,并沉声道:“你们俩好好看看吧。” 叶洛随手抽了一份,打开一看,是坠楼案的报告。他立刻将邱田手里的那份抢了过来,把自己手里的这份塞了过去。 邱田一瞪眼道:“叶洛,你这又是要干吗?先看哪份报告有区别吗?” 叶洛一边翻着爆炸案的报告,一边无心快语道:“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乐意。” 邱田自然是不了解叶洛的心思,他不会想到这一起爆炸案关联着一群人和一家公司,而这群人和这家公司却又关联着两条对叶洛而言无法割舍的生命。 爆炸案的报告中明确指明,在爆炸残留物上检测出含有少量的*******成分,或属于烈性******。在对现场情况分析后,推测犯人有可能是通过远程遥控完成的本次爆炸,遥控距离应该是在以炸点为半径的一百米以内,而炸点就在展示柜。好在犯人所使用的**的份量不大,所以爆炸的有效范围也很有限,这才没有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和重大的财产损失。报告中顺带着还提到,由于调取的监控视频里,案发的前三天内,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因而仍需要进一步扩大搜索时段。 叶洛看着报告中附带的楼层平面图,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吱”了一声,给人的感觉像是对报告的结果并不满意。 宋励看着叶洛,说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别发出那些怪声。” 叶洛低着头,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眨巴了几下眼睛,才说道:“没什么,只是看了报告之后,反而觉得更应证了我之前的一个想法,这起爆炸案仅仅只是凶手在练练手,为了熟悉**的性能而已。是以**的用量很少,似乎并无意伤人,但却已可以对和丰金融这家公司起到示威和震慑的效果。因而,现场的监控视频,我觉得没有再往前看的必要了,凶手应该就是在案发当日去放置的**,理由就在这张平面图上。” 他将平面图放在办公桌上,接着说道:“可以看到,凶手选择按放***的展示柜,位于面积较大,人员却极不密集的接待大厅,所处的位置是在整个大厅最靠近大门的地方。我刚才也说过,凶手并无意伤人。而事实上从图上可见,办公区域最里端的大会议室,面积是接待大厅的四倍之多,在那里摆放**,伤及无辜的可能性也会更低,凶手不想伤人,为什么不选择这个地方呢?我想恐怕是因为他只到过接待大厅,而接待大厅也是他觉得最方便观测到的地方。因此,他才会将**放在接待大厅里最远离办公区域,造成的恶性影响也是最小的,恰好还紧贴大门附近位置的展示柜。是以我判断,犯人的排查范围可以缩小到那一日进出过和丰金融公司,却只在接待大厅里待过,并且没有咨询过任何业务就离开的人。为了确保爆炸的准确性,他必须要能观察到现场的情况,那最有可能的就是离开和丰金融公司后仍留在本层,未进入电梯的那些人。那些人就是我们需要锁定的嫌疑人,犯人一定就在其中。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想明白,按放**的手法。” 邱田忍俊不禁,笑了两声,冲着叶洛淡淡地说道:“连手法都没有想明白,那就算是抓到了犯人,也定不了他的罪呀。你该不会是打算让他主动坦白吧?” 叶洛也不客气,对着邱田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后说道:“你牛那你来,你倒是说说呗,看了坠楼案的报告之后,都有什么一鸣惊人的想法,我洗耳恭听。” 邱田有些尴尬,他对叶洛说道:“对于坠楼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报告给了我方向,我得继续查。不过,对于爆炸案,我倒是可以提供给你一个信息。今早在追查李颂国和文素丽的下落时,我去了一趟他们俩租住的旅馆。他们已于昨日傍晚搬离,可住过的房间恰好在爆炸案发生的那栋商务楼的后面,并且正对着和丰金融公司。我在窗户前的地板上发现了三个弧形痕迹,有可能是三脚架留下的,我怀疑他们俩一直在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和丰金融公司的情况。再结合爆炸案的发生时间以及他们退房的时间,我想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爆炸案就是他们夫妻俩干的?” 听到这个消息,叶洛不再玩笑,立刻端正了坐姿,认真地说道:“这俩人明明就在本地开店,又不是什么外来的游客,在这里应该有固定的居所,为什么忽然要在外头租旅馆住?” 邱田摇了摇头,回道:“这一点我也觉得纳闷,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夫妻俩只是入住者,租房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坠楼案的死者‘刘颖’。早在两周之前,这个‘刘颖’就替他们俩预定好了房间。” 叶洛缓缓地站起身,将自己手里的爆炸案的报告给了邱田,又将邱田手里的坠楼案的报告拿了过来。一边踱着步翻看,一边小声地念叨着“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知不觉中,他竟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宋励的办公室,没有再回来。 邱田茫然地看了看宋励,宋励也是一阵的莫名其妙。他长叹了一声,随即冲着邱田摆了摆手,颇显郁闷地说道:“他都已经跑了,你也出去吧。你们好好配合,抓紧时间查案。” 回到自己的办公位,邱田质问叶洛道:“叶洛,刚才算怎么回事?自说自话地就跑出来了。你到底有没有教养?懂不懂礼貌?守不守规矩?” 叶洛非但没有回邱田的话,反而站起身,双手支撑着桌子,瞪着双眼,说道:“这份报告你看过了,你居然说你没有想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死者的体内查出了***的成分,说明她极有可能是个吸毒者!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死要面子,害怕你的谋杀推论站不住脚,最终变成一个被人取笑的笑柄,对吧?因为她吸食**,导致产生幻觉,所以意外坠楼及自杀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你的自傲自负不愿意接受现实给的无地自容,所以你就回避这个事实!我真服了你这样的警察了。” “你少信口雌黄,我没有!目前,坠楼案还存在着多种可能性,报告只能提供后果的成因,却无法完全反映案发的过程和真相。所以在未逐一排除这些可能性之前,我只有一个简单但却是本质的想法,那就是破案!叶洛,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你,也没有你那么滑头,我只信仰踏实地实干!” “我信你妹!”叶洛骂道,他已不屑与邱田再多说一句。队里的同事们纷纷望向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在评论着一档谈话类的电视节目。 “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又杠上了?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是不是决定要散伙了?” 江光磊正打算去宋励的办公室里议事,恰见叶洛和邱田再度针尖对上麦芒,便立刻出言喝止。 “没有,探讨案情呢!”简短的一句话,区区的七个字,叶洛和邱田却是异口同声地喊出口。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什么是二人双簧一张口?也许说的就是他们俩,不管怎么斗,还是会被默契牵着走。 “该探讨完了吧?那你们俩还杵在那儿干吗?在这儿纸上谈兵了一下,就开始闲着没事做了?还是说你们俩都在淘宝上刚下了单,就等着那些罪犯给你们发货,然后由快递小哥把证据送上门?我这是记忆障碍了吗?还是老年痴呆了?刚才的会议是不是白开了?咱们辖区里是不是已经太平无事了?你们俩是不是都到了可以退休回家享清福的时候了?都给我干正事!” 被江光磊的几句话怼得不敢再吭声的叶洛与邱田,都觉得脸上无光,只得乖乖地坐了下来,各自静下心来查看起了自己的电子邮件。 第四章显露 毒杀案的被害者,其真名叫陈纯,辽宁锦州人。高中辍学之后便外出打工。此间干过不少行业,从事网络主播这个职业至今已经一年多。据她的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说,线上线下的她完全是两个人。生活中的她交际圈很小,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也十分的节俭。她的家境不是很好,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个被逼成半疯的姐姐,下有一个被打成残疾的弟弟。她的父亲嗜酒好赌又常年对他们母子四人实施家暴,母亲实在是忍无可忍,尤其是已伤及到了孩子,护犊的本能终于爆发,于三年前亲手砍杀了自己的丈夫,自首后被判入狱服刑九年。所以,她非常的懂事,照顾家人的责任,让她把赚到的钱基本上绝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 邱田看罢,忍不住惋惜道:“唉,可怜的女孩,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冤死了。” 而与此同时,叶洛却发出了另一种感叹:“唉,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人会是绝对的无辜。” 不同的评价让这俩人瞬间四目相对,宛如电光与火石的较量,彼此互不相让。 邱田有些上火地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叶洛回道:“同情心我当然有,只是没有你那么浮夸。所以我会很客观的看待这个案子,而不是像你这样先入为主的就圣母心泛滥。” 邱田不服气地刚蹦出一个“你”字,却听叶洛又说道:“你应该没有看过网络直播吧?不了解那些粉丝给当红的主播刷礼物的那种疯狂劲儿吧?这么说吧,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花别人的钱买自己的乐子,重要的不是消费了多少,而是自我感觉有多良好。百度上去查查吧,有些网络红人一天的收入,就能顶上咱俩一年的工资了。说实话,我有时都会想不通,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地抓贼,还不如人家坐在电脑和手机前,然后闲扯淡地抓一帮粉丝挣得多,真怀疑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变了?我是不是入错行了?只能说同人不同命吧,所以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又能怎么办呢?同样是为社会服务,人家做成了大众的偶像,我们却还是人民的公仆,有差距也就不奇怪了。我在网上看了一下‘蜜糖纯’的几个直播视频录像,发觉刷礼物的频率很高,礼物的价值也很大,我看她的收入一定不低。” “人家也是凭本事赚钱,你又何必眼红嫉妒。你要是不想干警察,没人会拦着你,你去当网络主播就是了,我很期待会有多少人来赏你口饭吃。” 叶洛没有继续跟邱田抬杠下去,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要吵架的话,等把案子办了,我陪你吵个够。” “你能不能别总是由着你的性子来?江队还没下命令,这件案子交给哪一组侦办也没说......” 邱田说话之际,叶洛已整装待发了,他不等邱田把话说完,便朝着宋励的办公室走去。邱田恨得一跺脚,只得跟了上去。 “宋队、江队,关于毒杀案,我基本有了一个初步判断,所以我打算现在出发去调查核实,希望两位领导批准。” 江光磊盯着叶洛瞧了片刻,随后又看了看宋励,说道:“我正在和宋队研究这件事,案子我会亲自带队,专案组的成员暂时没有考虑你和邱田,你们俩手头那两件案子的份量也不轻,切勿分心,抓紧办好。” “江队,这不公平吧!大家都有活儿要干,谁都没有闲着,别人都有资格参与行动,却只把我和叶洛排除在外,我无法认同!” 宋励望向邱田,严肃地说道:“这是我和江队的一致意见,你们俩就不用争了,服从命令!另外,我听江队说,刚才你们又斗起来了?我警告你们,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停了你们俩的职,把你们送回警校去重新回回炉!” 邱田憋屈地低下了头,叶洛却和颜悦色地说道:“既然两位领导已经有决定了,那我们就不啰嗦了,这就去继续调查爆炸案。” 说完,叶洛迅速地退出了宋励的办公室。邱田看傻眼了,他没想到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昂地要来申请调查毒杀案的叶洛,这会儿竟然连半句据理力争的话都没有,便轻易地让步了,实在让人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急忙转身追了出去,拦下叶洛便要质问他为何“不战而退”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跟领导硬碰硬,走出这座分局大楼,我想去哪儿查案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叶洛的回答令邱田既觉得很意外,又感到很在理。 “你是打算自己去查?可是江队也带着人在现场呢,我们过去了不是找骂吗?而且,这是无视纪律,也违反原则了。” 叶洛四下一打量,说道:“邱田,你要是真的同情那个陈纯,也想破这个案子,那就收起你的这些条条框框,跟我走!要是想当怂包,或是做个乖乖仔,那你现在就回宋队的办公室,尽管去打我的小报告。” 邱田面无表情地犹豫了一阵,内心却像是经历了一番巨大的挣扎,最后他那不甘在叶洛面前示弱和丢份儿的好胜心还是占居了上风,生硬地说道:“走!” 二人话不多说,直奔睿达创意园区开展调查。这一次,他们竟然少有的步调一致。 叶洛没有去案发现场,而是到了位于另一层的行政办公区。他的目标很明确,财务部与平台技术部。邱田没有多问,始终跟在叶洛的身后。 从财务部那里,叶洛得到了陈纯每月的收入明细。除了固定的签约工资之外,提成的份额与相关营销号的广告分成更是惊人。他像是心里有了底,立刻要求平台技术部将这一年多里‘蜜糖纯’账号下的单次打赏过千元的记录全部调出并打印,另外将陈纯死前最后一次直播的视频录像以及她和那些观看的网友的语音聊天文件全部拷贝一份。 东西拿齐之后,邱田多留了一个心眼,问技术人员要了一个联系方式,遂与叶洛迅速离开,随即在园区内找了一家网咖店。叶洛负责查看打印出的材料,邱田则观看直播视频录像和收听语音对话。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邱田揉了揉眼睛,瞟了一眼叶洛。见叶洛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仍旧在仔细地逐行查阅。他意味深长地别过头去,偷偷地深呼吸了一口,随即又将目光锁定在了电脑屏幕上。 又是一个小时,叶洛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了一阵,接着问邱田道:“邱田,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直播间里是否一切正常?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吗?” 邱田叹息了一声,回道:“大开眼界了!一边是一个穿着性感的姑娘说着没有营养的废话,一边是一堆极度无聊的闲人跟着不知所谓的傻乐。还有就是满屏乱闪的鲜花、汽车、火箭什么的,看得我眼睛都花了。你那边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这上头大部分有消费能力的人都是持续性消费的,每天一千到五千不等,可是有一个人却很不同。大约半年前,有一个叫‘不乖的乖女孩’的账号,在四天之内便给陈纯刷去了十七万多元的礼物,从此便再无消费记录。但是在陈纯死前直播的两小时内,这个‘不乖的乖女孩’再度出现,而且又刷了一万元的礼物。” 邱田微微的一愣,随后立刻说道:“等一下,‘不乖的乖女孩’......这个名字我见过。而且仅视频里有,音频里好像没有。” 他赶紧回放视频,叶洛也立即凑到了他的跟前,紧盯住屏幕,神情显得很不安。 根据视频上播放的内容,这个‘不乖的乖女孩’跟陈纯的确有过一段交流。说是因为生日,想要陈纯为其祝福,也想陈纯一同分享快乐。而陈纯的回复是只要对方能刷给她价值达五千元的礼物,就愿意满足其一个心愿。‘不乖的乖女孩’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当即照做了,而且还表示半小时后会再送陈纯一份礼物。 大概二十分钟后,陈纯接了一个固定电话,然后便穿上外套,戴上口罩离开了直播间。不到五分钟,她又重新出现在直播画面里与网友继续互动。‘不乖的乖女孩’也并未食言,在陈纯回来后不久便再一次刷出了价值五千元的礼物。陈纯表示感谢,同时让‘不乖的乖女孩’说出她的心愿。而‘不乖的乖女孩’却表示心愿已达成,之后就再不说话了。当陈纯毒发身亡时,这个账号也悄然下线。 把直播视频的录像看完,叶洛陷入了沉思。邱田等了一会儿后,在一旁说道:“我们要不要回去一次,了解一下陈纯接了谁的电话?离开直播间的那几分钟,又干嘛去了?” 他看了看表,接着说道:“我估计这会儿江队那边应该已经收队了。” “为什么要特意提一下过半小时后再刷礼物?刷这种虚拟礼物何必强调时间?为什么陈纯死后,账号突然下线了?为什么和其他粉丝的反应会截然不同?这个视频的时间长度为什么会少了一大截?” 叶洛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似乎根本没有在听邱田说什么,只沉溺于自己的困惑中。 “你怀疑陈纯的死和这个‘不乖的乖女孩’有关?是她毒杀了陈纯吗?那她是如何做到隔空杀人的?” 见叶洛没有回答,邱田掏出手机,拨通了技术人员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向技术人员打听到了‘不乖的乖女孩’的注册信息。从注册使用的身份证号码来看,注册者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江苏南京女孩。跟着这条线索,他又往队里打了个电话,请求同事帮忙查询这个女孩的详细信息,同时将女孩注册使用的手机号与绑定的银行账号一并发给了同事。 经过查证发现,这个女孩名叫余玲玲,出生于2004年12月。父亲余华,江苏南京人,当地知名建筑公司的一名项目主管。母亲郁蕾,江苏泰州人,就职于外企制药公司,也是执业药剂师。二人均受过良好的教育,且都有过留学经历。余玲玲注册使用的手机号是她自己的,银行账号则是母亲郁蕾的信用卡号。而令邱田无比震惊的是,余玲玲已于五个月前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挂断电话的他还来不及消化这条消息,手机却又响了起来。之前他拜托分局同事帮忙查找的车辆,也有了反馈,只是这条反馈更让邱田始料未及。据查,该车的现车主确系李颂国本人,但原车主却是余华。该车的成交价还不到市场估价的十分之一,简直可以说余华几乎就是将车送给了李颂国。另外,邱田还得知这辆车最后出现的位置正是李颂国和文素英夫妇所开的店附近。 邱田望着叶洛,眼神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地说道:“如果这不是一个巧合的话,那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判断有可能是正确的。” 将得到的消息告知叶洛后,叶洛没有接话,却再一次翻看起了打印材料。仅数十秒钟之后,他却将材料往桌上一扔,对邱田说道:“这个‘不乖的乖女孩’今天刷礼物的付款账号依然是来自同一张信用卡。” 邱田摸了摸前额,说道:“女儿死了数月之后,父母突然用她的账号登录一个直播平台软件,并且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网络主播刷礼物,而且还刷掉了这么多钱,真是匪夷所思。主播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尸体却是在一小时后才被发现,那些看客们除了起哄,竟无一人报警,简直就是冷漠至极。这个故事里头的料,看来少不了啊!” “走,咱们回去!”叶洛斩钉截铁地说道。邱田关上电脑,立刻站起身,跟着叶洛出了网咖店,偷偷摸摸地返回了那家公司。 大楼外没有警车,也没有警戒线,二人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们俩一溜烟得跑进楼内,从消防通道上到案发现场所在的楼层,随后兵分两路。叶洛进入案发现场探查,邱田则去前台处调阅监控。 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弄不明白,只当是之前来的警察并没有全都离开,仍留下了两名继续做调查。于是,依旧十分配合。 直播间很小,无窗,约莫也就十个平方,还被分成了直播区和更衣室两个部分,整体的装修和装饰风格也略有些偏暧昧。房间里的大物件很少,摆设也不多,摄像头的安装角度可以清晰地拍下整个直播区的全貌。他搜查了一番之后,没有任何发现。叶洛倒也不失望,毕竟江队之前已带人来过,比起他现在的肉眼观测,队里用的专业仪器肯定要先进的多。 他走入更衣室,说是更衣室,其实也就是个长两米,宽不到一米的狭长空间,位于房门边,也处在镜头之外,与直播区之间仅一道厚厚的布帘相隔。从直播视频里看,这道布帘就好似是房间内的窗帘。这个区域内除了墙上的三个挂钩和一个插着插头的电源插座外,没有任何东西。他顺手撩起帘子,发现插头连的是拖线板,这个房间的用电设备,绝大多数都接在这个拖线板上。他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飞奔出了直播间。 来到前台处,邱田仍在查看楼层的监控视频。他似乎要比叶洛幸运了许多,因为在监控视频中,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节吸引到了他。从时间上分析,陈纯在走出直播间后的那几分钟里,应该是来到了前台处,一名戴着头盔的快递员将一束精美的盒装红色鲜花交到了她的手上,正是这红色的花让邱田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花叫石蒜,传说其生长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分别由曼珠和沙华两只妖精守护,因而也被人称作曼珠沙华或是彼岸花。快递员在将花送到后,扭头便走。陈纯似乎也懂这种花的含义,她气愤地将包装盒扯裂并撕开,将花取出后折成了两截,狠狠地投进了垃圾桶里。在这个过程中,恰好路过的一名工作人员,似乎是被什么液体溅到,有一个阻挡和擦拭衣服的动作,当时在前台干活儿的两名工作人员亦有着相同的反应。而陈纯更是不小心被什么弄伤了手指,还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好几下。 问询之后,邱田得知,这三人之后均出现中毒迹象。另外,有五名主播先后也出现在垃圾桶旁丢过垃圾。还有一名清洁人员将这个垃圾桶内的垃圾收走,也产生了轻度中毒的症状。 很明显,VX神经毒剂应该就来自于这盒花。好在前台位置远离办公区域,相对又比较开阔,离电梯间也近,电梯间的另一侧便是一直打开的四扇窗户,空气流通性较好,才使得受害者的人数得到了控制,受害程度也相对减弱。 邱田很自然地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快递员的身上,费劲心思想要看清头盔下的脸。而匆匆跑来的叶洛也紧盯上了这个快递员,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快递员的鞋子上。 “果然是他!”叶洛有些兴奋。邱田不解,立即问道:“确定他就是凶手了?” 叶洛回道:“从陈纯死亡到110接警,中间相隔一个小时,这本是原定的直播时长。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看到的视频内容却是在她死亡之后不久便结束了。你之前不是也疑惑为什么那些网友在看到死者死亡后却无一人报警,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根本还来不及判断这究竟是主播真的遇难了还是一场表演,直播便突然中止了。你可以去回看一下录像,就在录像结束前,直播座位旁的布帘曾动了那么一下,在布帘的下方出现过一个黑色的鞋边。这段画面的时间很短,也就两到三秒钟吧。由于是视频的结尾部分,所以很容易被忽视。” 经叶洛这么一说,邱田也回想起了那段画面,只是他在观看时以为那也许只是门没有关严而导致外头的风从门缝吹入的关系,单纯的气流问题而已。而且他也并没有留意到布帘的下端,因为那时的注意力都在不断弹出的文字留言上。 叶洛要求将监控视频的画面快进至陈纯回到直播间的二十分钟后,结果画面中果然有一个人影自前台方向进入了陈纯的直播间。叶洛原以为这个人应该就是快递员,然而从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和穿衣风格来看,明显是一个女人,很像在这里工作的主播,这让叶洛有些懵圈。 这个女人在陈纯的直播间待了有数分钟才出来,而出来之后的行动路线却是离开了这家公司。 “我怀疑她躲在直播间的更衣室里,拔掉了接线板的电源又将它插上,导致了原本该继续持续下去的直播突然中断。” 邱田又反复看了数遍,然后定格了其中一个画面,并进行了放大。随后,他指着画面中的女人,很肯定地说道:“她并不是个女人,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和那个快递员手上的戒指是一样的,这双手也不像女人的手。我敢打保票,她就是那个快递员!” 叶洛细看了看,果然如邱田所言。俩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冲下楼,去往园区的保安室查看园区内的监控,想要锁定此人的逃跑路线和所使用的逃跑工具。 园区的监控视频证明了邱田的观察力,从时间线上看,自那名女子消失在公司的楼层监控后,便不见踪影,走出大楼的只有一名男子,而该男子的装扮正是快递员,快递员的身上还多了一个背包。然而快递员早应该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因而这只能说明快递员当时并没有离开大楼,而是躲在某处换了女装,戴了假发和帽子,乔装成主播的形象重新回到公司里,在确认陈纯已死后,中断了直播已防止那些网友看出端倪后打电话报警。 快递员驾驶着一辆无牌的助动车,在离开园区后便向西行驶出了监控的范围。叶洛和邱田一刻都不耽搁,二人立即决定返回分局去查道路监控。 在案件调查的时候,这俩人还算是配合默契,也不乏交流。可是一旦空下来独处的时候,他们俩却又像是被打回了原形一般,各自沉默不语。 殊不知,经过这一次合作,其实彼此对对方的态度都有所改观。尤其是邱田,他真切的感受到叶洛的侦破能力。尽管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多少为之折服。 是以,这回他率先打破了僵局,主动引出话题道:“我有个地方还是没想明白。凶手冒险回来中断直播真的是因为害怕网友报警吗?即使网友不报案,工作人员迟早还是会发现,何必多此一举?” “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猜想也许有两种可能。一是他需要整个直播时间段进行下一步行动,若是尸体提前被发现,会直接打乱他的计划。二是他不愿伤及无辜人员,他的目标只是陈纯。在他的计划里,陈纯应该会将花盒拿进直播室里再拆开,毒剂会通过她的手掌皮肤渗透,以及遇氧气化反应被她吸入这两种方式杀了她。他知道陈纯每次的直播时长,也知道直播时不会有外人进入直播间。所以精准计算过使用的量,考虑到了气化反应及作用时长。如果在直播未完成前就有网友报警,不明真相的警察或其他人进入后,势必会跟着中毒。他不希望除了陈纯之外的人死,更不希望死的是警察,给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 叶洛第一次不那么肯定自己的想法,对于罪犯的心理,他的确有些猜不透,但他还是隐约觉得或许这次投毒跟余玲玲的死有关。于是他说道:“我感觉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余玲玲的死因,那个用余玲玲的账号和陈纯聊天的人和快递员之间也许有关联。你还记得‘不乖的乖女孩’说过她会在三十分钟后送陈纯礼物吗?我感觉她指得并不是再刷了五千元的虚拟物品,而就是指这个花盒,这个人和余玲玲可能关系也不一般。” 邱田没有感到意外,他看了叶洛一眼,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聊天的人可能是郁蕾,快递员可能是余华。” 叶洛略微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回道:“邱田,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又想对我说教。可我真的不是想要凭感觉办案,只是我的感觉难以控制地推着我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们。” “我并没打算对你说教,相反的,这一次我愿意相信你的感觉。” 邱田的话让叶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中毒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邱田的嘴里说出来,他迷茫地盯着邱田,就像是在费力地鉴别某个宝物的真伪。 “叶洛,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确实看不惯你,从五年前开始就是如此了。我想有一个人你一定还记得,他叫程梓昊。” 一听“程梓昊”这三个字,叶洛瞬间如雷劈一般,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当然记得,不但记得,而且还曾深恶痛绝过。学校毕业后进入派出所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他都一直难以释怀。在他的心里,这个人就是一个仗势欺人,抢夺了他前程的人渣。只是现在,他已经学会放下了。进入社会之后,他听得多了,看得多了,经历的也多了,逐渐明白了生存的法则与社会关系的复杂性,不再为消除不了又多如牛毛的不公允而耿耿于怀。 “我记得,他跟我是同一个学校,又是同一届的。毕业后就去了市局工作,已经两年多了,估计都混成小领导了吧。” 邱田听罢,不由地笑了笑,说道:“他混成什么样,你怎么知道?也许跟你一样,依然还是个小警察呢?” 叶洛“呵呵”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你就不了解啦,人家跟我们可不一样,那是个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将来指不定哪一天,咱们就成了人家手底下的兵。” 邱田脸色微变,一丝尴尬从他的眼神中闪过。他严肃地说道:“当领导凭得不是金钥匙,那得靠真本事!” 叶洛愣了愣神,随即哈哈大笑道:“大哥,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中生代的侏罗纪。你这颇有考古价值的想法,只适合用来收藏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认识程梓昊吗?噢,对了,我倒是听说你们家在市局里也有人。” 邱田骤然闭口,犹豫了一阵后,才又说道:“他确实只是个普通刑警,跟你没差。当年他并不知道自己能进入市局的名额是从你手里得来的,他一直认为那是他实力的体现,是应得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工作中出现了一次失误,他的叔叔臭骂了他一顿,并告诉了他会在市局工作的真相。他当时无法接受,就去质问了他的爸爸,他的爸爸默认了。他又回校问了校领导,从那里也得到了证实。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向市局领导打了报告,要求调职至所里,不接受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经过了不到两年的奋斗,他被调到了分局的刑侦大队,也无意中遇到了他的老对手叶洛,还阴差阳错的变成了搭档。” “你!你就是程......梓昊?可你,不是姓邱吗?怎么会......”叶洛吃惊的连话都无法说清楚。 “我爸姓程,是市局的一名处级干部,我还有个更厉害的叔叔,是市局的副局长。自从我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刑侦总队后,我就一直将你视为目标,一定要超越你!虽然在学校里也见识过你的厉害,可我的各科成绩比你差不到哪儿去,在校内的名次上,你我也互有上下。可市刑侦总队却偏偏挑选了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比我多拿了几次第一?我不服!我觉得自己比你强!我不用靠关系,堂堂正正也能赢得了你!所以我把自己的姓名全改了,我跟我妈这边的邱姓,之所以叫‘邱田’,是因为邱田是‘秋天’的谐音。秋天叶落,我要时刻提醒我自己,有了秋天,才会有叶落。先因后果,先我后你,你只能排在我的后面!” 早已放下怨念的叶洛在初得知邱田即是程梓昊时,他的心里异常的纠结,各种情绪如翻江倒海。只是越往下听,他却越觉得释然,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被邱田的幼稚给逗笑了。他难以想象一个看似成熟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孩子气的想法,居然因为秋天的落叶而改了姓名。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难道是“既生瑜,何生亮”吗?况且,仅靠改一个姓名就能抹去事实存在的家庭关系了?这人到底是傻还是刚直? “叶洛,今天不管你会有什么想法,反正我为两年前的事情向你郑重道歉!我必须要说明,当时的我并不知情!不过,我这也不是在向你服软,我依然觉得自己不输你!” 对于邱田这种挺让人无语的致歉方式,叶洛只觉得是哭笑不得,他还未曾见过有人表达歉意时的态度竟能如此强势,如此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必再去翻旧账了。当初的塞翁失马,也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总之,一切都向前看吧,把这些案子破了,没准儿我就能找回两年前失去的东西,还是好好想想手头的案子吧。” 叶洛嘴上说得很洒脱,但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那我来整理一下吧,目前一共发生了三起案件,出现了六名可疑人物。其中已知四名,分别是李颂国、文素丽、余华和郁蕾,以及另两名女性,一个是我追踪过的那个年轻女人,还有一个也是掩护她从厕所出逃的四十多岁中年妇女。现有的线索显示,这六人很有可能彼此认识,从而这也印证了你的说法,这三起案件或许真可以并案处理。但我们现在对每一起案件的作案动机都不清楚,希望接下来对他们展开外围调查后,能逐步理出头绪吧。” 叶洛点头认可,随后看了一眼车子的仪表盘,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该到我们去摸摸底的时候了。你稍微给点油吧,时速还不到六十公里,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局里?” “这条路限速六十公里,我们既然是警察,就更应该以身作则......” 叶洛知道邱田又要开始念经了,赶忙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是我多嘴了,你慢慢开!遵守交通法规,出行安全第一!” 分局大楼里灯火通明,只是办公区域内却没几个人。叶洛和邱田一打听才得知,队里的大部分人都在会议室里开会。不但宋队和江队在,分局几位正副局长也都在。另外,市局信访处的正副处长也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有些不痛快。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会议,却没有一个人来通知自己参加,这分明就是队领导故意为之。 叶洛闷闷不乐,却还是很识趣。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立即着手调看道路监控,同时也让邱田和未参加会议的一位女同事帮忙,三人进行分段查看。可是邱田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无法集中精神看监控画面,时不时地会望向会议室的方向,一种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始终萦绕在脑海中,而且欲念还越来越强。 看出了邱田的情绪波动,叶洛说道:“想开点儿吧,这件案子本来就不归咱们俩管,会议不需要我们参加也很正常。赶紧帮忙一块儿看一下道路监控吧,不开会的就咱们几个人,实在看不过来。” “我不是因为不能参加这个会议而不高兴,而是因为坐在会议室里的人,市局信访处的处长就是我爸。” 叶洛下意识地按下了暂停键,转而也把目光投向了会议室的方向。在他的心里,可以抹去对一无所知的邱田的怨恨,可是却无法原谅他父亲有过的卑劣行为。他也很想要看一看,这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究竟长着一副怎样的嘴脸。 正当他们二人分神之际,只听有一个女同事喊道:“助动车停在了环线进入S5高速入口处前的十字路段,骑车的人消失了。当时处于红灯状态,助动车的前后方和侧面都有中型货车及中巴车,这些车阻挡了监控画面。” 女同事的喊声如同是巫师的招魂,话音刚落,就将叶洛和邱田元神唤回了体内。 俩人飞奔到女同事的电脑前,要求女同事将她所看到的画面回放了一次。果然如女同事所言,路口红灯,三个摄录角度的监控均被车辆挡住了助动车的画面。信号灯变化后,只剩下助动车停放在了路边,而那个快递员却已不见了踪影。 “这个十字路口,横向和纵向皆是主干道,他所在的位置又是小区一侧的围墙外,在这里弃车逃跑的风险很大,很容易被察觉到。他也不可能事先预料到前后及侧方恰好都有中型以上的车辆作为掩体。所以将这里作为弃车点,应该是早就规划好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必定有人在这里接应他。” 叶洛的分析得到了邱田的共鸣,邱田说道:“能让他在一分钟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女同事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有些好奇地揣测道:“他是借助这些车辆掩体,然后翻墙往小区里逃了吗?那他应该还是会被监控拍到吧?” 第五章追查 “他上了另一辆车!”叶洛和邱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各自的想法,并同时指向了被那几辆中型车围起来的中间地带。 “这里一定还有一辆被遮挡的小型车,他丢下助动车后便上了这辆车。这辆车随着信号灯的改变,混在这些中型车辆中一同开走了。” 邱田刚说完,叶洛又立即补充道:“这辆车处在右转弯车道上,所以紧跟着前边那辆中型货车后转弯的车应该就是了。放大画面,看看车里有多少人。” 追查再一次有了方向,女同事也像是受了鼓舞,变得更为专注了。叶洛和邱田虽然表面看着也开始投入了工作,可是那偶尔转动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们心中的不安分。 “车里共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负责开车,男的在车后座右侧。” 女同事观察一阵后告知了叶洛和邱田,邱田集中了一下注意力,说道:“盯紧那辆车,找到它最后落脚的地方。” 三个人围着电脑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看清女司机的正脸。女司机带着墨镜和口罩,每次经过道路监控探头前,她还会有意识地用手摸一下前额,致使原本就已经很难辨析的长相,还被手臂遮挡住了全脸,更是无法识别到。 车子出了高速公路后,很快进入了一个城区内,来到了一栋星级酒店底楼商场的地下停车库,随后便未再出现。 叶洛和邱田又一次体现出了他们俩的默契,二人如心意相通一般,朗声道了句“走”,便双双冲出了办公室。只留下茫然一片的女同事,还对着电脑屏幕不知所措。 这俩人宛如赛跑似的冲下了楼,又如兔跃一样地钻入车内,直追到那家酒店。 在地下车库的监控画面里,由于监控设备安装数量有限,他们只找到了这辆车所停的大概位置,无法确定具体车位。不过,通过监控视频,他们倒也没能看见有人在这一区域出没过。当他们来到实地,却发现他们所推测的停车位里停着的车里压根儿就没有人,车牌也与之前一路追踪的车的车牌不符。 邱田眨着眼睛,站在车前发起了呆,他一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叶洛也怅然地蹲在车前,愣愣地盯着车头,反复地摸着下巴,思考着究竟是在哪个环节上出现了疏漏。 安静的地下车库里,两个人就像是凝固了的雕塑。一个固定的姿势保持了能有十分钟左右,叶洛只觉得腿脚酸麻,他下意识地用手支撑了一下车牌处,打算站起身。当手掌摁在车牌上时,他忽然感觉掌心粘粘的,像是触碰到了什么胶状物,当即撤回手,探过身仔细看了看。 也就是因为这一看,终于让他察觉到了其中的门道,不禁哑然失笑道:“居然会被这种小儿科的把戏给耍了!” 邱田靠了过来,也蹲下了身子,问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骗过我们?”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方式,用普通的白色胶带改变了车牌号码。我们只注意在监控视频里盯着这个车牌号的车,忘了去查一下这个车牌号的真假。他们也许是将车停在了这里的监控死角,一个人下车后蹲身去车头撕掉了胶带。另一个则是从车内爬到打开的后备箱里,然后伸手出来摸到车尾的车牌,撕掉了胶带。” 邱田摸了摸车牌,相信了叶洛的话,但他依旧不明白车可以停在监控死角,可下车后的这两个人又是如何躲过监控画面离开的呢?叶洛知道自己的猜测有漏洞,无奈地看了看邱田,也是一脑袋的雾水。 二人只得返回监控室,把整个商场地下车库的监控视频全都调阅了一遍。只是最终还是未能锁定那一男一女,反而还增加了排查的难度。 现在只能转换侦破思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以他们记下车牌号码,打电话回队里寻求帮助。然而结果却并不理想,这辆车是从一家租赁公司租来的,而经过核实之后,租车人所使用的是假身份证,线索似乎就此中断了。 调查无果,他们俩悻悻地回到自己的车里,叶洛的神情格外的沮丧。一旁的邱田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叶洛,他没有劝慰自己的搭档,只是默默地看着。谁也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在窃喜于叶洛的挫败感?还是迷茫于自己的失落感?他自己也很难区分,唯一清晰的感受是他认识到自己并不比叶洛聪明。 俩人无言了许久,邱田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道:“咱们现在是回去,还是......” 邱田的话还没说完,叶洛便直接回复道:“先回去吧,跑了一天也累了。” 车子缓缓地驶出停车位,在停车库里绕行着。叶洛忽然喊了一声“停一下”,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邱田赶紧踩了刹车,惊恐地问道:“怎么啦?” 叶洛瞪大了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邱田,痴痴地说道:“我们的方向搞错了。” “方向错了?没有啊,出去的路必须要绕行一圈,这里有一段是单行线。”邱田以为叶洛说得是车行的方向错了,却不知叶洛嘴里的“方向”指的并不是这个。 “我们的调查方向错了!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辆车和那一时段出现在这个车库里的人上,但是忽略了别的车辆。” 叶洛的话像是撬开了邱田的天灵盖,他立刻明白了叶洛的意思,惊喜地说道:“你是说调包计?他们换了辆车?” 一声“嗯”之后,叶洛解释道:“我是这么认为的,其实盲区的范围远不止我们在监控里所观察到的。假设他们驾驶的是A车,另一辆车为B车。他们将A车开到预定的监控盲区,然后跟早就等候在这里,也同样处在这个监控盲区的B车对换。接着,把A车交给B车里的人或者由他们自己进行车牌处理。他们在B车里应该会再次进行换装,由B车里的人将A车停到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位置上,然后B车里的人再回到A车上与他们一同离开。所以,我们真正需要查找的应该是那个时间段里从这个盲区开出的车辆,而不是人。” 二人就如同是冲破了囚笼的飞鸟,完成了第三次捕获真相的翱翔。这一次,他们没有落空,而且还有了重大的发现。 在又一次查看了所有监控视频之后,他们在其中一个视频画面里找到了他们要找的车,车内的二女一男的样貌也都相对清晰地被摄录了下来。他们驾驶的车子离开地下车库之后,并没有开往别处。而是将车停在了地面的停车位上,然后三个人便提着包,进入了酒店。 邱田看着驾驶座和后排座位上的女人,忍不住说道:“就是她们!后排座位上的那个就是我跟踪过的年轻女人!驾驶座上的那个就是从公共厕所里出来跟这个年轻女人有说有笑,还掩护她逃走的女人。这一次真的是实锤了,他们果然都是一伙儿的!” 叶洛随口一句“那还等什么”,便急匆匆地向酒店跑去,邱田也紧随其后。要知道两只饿极了的猎犬在同一处共同捕食,猎物能逃脱的可能性基本微乎其微。 在酒店大门外,他们俩发现了那辆车。来到酒店大堂向前台接待人员询问,并通过酒店楼层监控视频确认了几人入住的房间。邱田已经按耐不住抓捕的欲望,可是叶洛却拦下了他。 “可以了,我们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里就让110那边来处理吧。” 邱田疑惑地看着叶洛,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这么说,于是他愤然地质问起叶洛是不是被三起案子折腾怂了,害怕了,畏惧了。叶洛并没多解释,只是闪身避开了邱田。邱田却不依不饶,他挡住了叶洛的去路,伸出一只手,抵住了叶洛的胸口,另一只手指着叶洛,怒道:“我们就是警察!警察报警,你不嫌丢人?你要没种的话,我去!” 叶洛一把扣住邱田抵在他胸口的手,将他拽到一边,压低嗓音,严厉地说道:“警察的分寸是一条界线,界内,我们是正义;界外,我们就是违纪!” 说完,叶洛一甩手,默默地走向一边,独自拨打了110报警电话。而邱田则愣在原地,回想着他与叶洛出来办案之前,自己也曾因为擅自行动的问题阻拦过叶洛。他有些慌张了,他曾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自律严谨的好警察,是一个有原则的警察,会惹是生非的只有像叶洛这样责任感不强,又盲目自大的警察。然而事实却给了他最硬实的回击,比起叶洛来,他才是最容易躁动和失控的。 随着大批警察的到来,在悄悄地确认了犯罪嫌疑人被控制的情况下,叶洛和邱田方才悄悄地撤离了酒店。 见邱田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疲惫,叶洛让他在副驾驶休息,自己则负责开车。邱田没有反对,无精打采地坐上车,把头轻轻地靠向车窗,不言不语地望着窗外。夜幕下流光溢彩的掠影只投射到了他的视网膜上,经过折射后的却是另一段不同的画面...... “米奇,怎么样?瞧你这哈欠打得,一天一夜了,还顶得住吗?干警察的就是这样,别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时候,咱们就得负责看家护院。来刑侦总队工作,不后悔吧?” “师傅,我精神好着呢,一天一夜对我来说是小意思。我在学校里的目标就是要进刑侦总队,进不来才后悔呢!不过,能不能别老叫我‘米奇’,我那是日天昊,不是耗子的耗。” 程梓昊不喜欢这个绰号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觉得“米奇”给人的感觉过于可爱,非常的不沉稳,不符合他心目中刑警的形象。 “行,你都日了天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回正事,都查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程梓昊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回道:“有十三个小时了吧,这段监控视频也已经反复看了三遍了,还是没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别灰心,这帮家伙跟警察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全都是老油子,有着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咱们得沉得住气,火眼睛睛也不是天生的,犯罪分子隐藏得再好,那也只是羊皮下的狼,终究有着不同于羊的差别。小伙子再加把劲儿,我还有任务,等忙完回来,就来帮你。” 看着师傅离开,回想起他拼命工作的状态,程梓昊伸了伸懒腰,揉了揉有点儿僵硬的双眼,重新打起了精神。 第四遍回看时,程梓昊想到他师傅的那句“犯罪分子是羊皮下的狼”,于是改变了他的关注点,将他的目光集中到了那些原本在他看来最不具备疑点甚至是几度被略过的地方。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不停袭来的倦意几乎动摇了他的意志,自我否定的想法就像是佛家辟邪的经文、道家驱魔的咒语,让他身处崩溃的边缘。 正当他打算起身出去透透气,顺便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的时候,屏幕中光线的一个闪断让他立刻又坐了下来。之前看得那几次,他对这个闪断并未太在意,认为那无非就是楼内某户人家的照明灯被点亮或关上,亦或是路上某辆汽车的车头灯忽闪了一下。但是这一次,他的目光却在这段画面上来回游走,渐渐地有了完全不同的解读。 程梓昊激动地给师傅打去了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却未能接通。挂上电话的他看着屏幕,又看了看只剩下几个文职女警员的办公室,他不知道该把他的发现告诉谁。 其实,他完全可以向队里更高一级的领导汇报,甚至可以直接向他那位副局长叔叔报告。可是,好胜心和表现欲却让他做出了一个很不理智的决定,这个决定让他在仅留给他师傅一条短信的情况下便擅自行动。 结果,他的一时鲁莽不但没能给予罪犯打击,反而还害了看到消息后前往支援的师傅受伤入院。病房里师傅不断地开导着自责的程梓昊,表现出了对徒弟极大的宽容。可是单位里的同事却免不了会说些不好听的闲话,他的叔叔更是暴怒地对他严加斥责,甚至连他的父亲也被殃及在内。 “不合格的刑警”、“舞弊的方法”、“不配来刑侦总队”等诸如此类的词句,就像是枪口里射出的精准无误的子弹,一发又一发地接连打在了程梓昊的心上,让他感到愤怒和窒息。可是他却不敢呛声,因为他冲动的错误,的的确确让他身边的人受到了伤害,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无可辩驳,容不得他为自己开脱。懊丧的他只能低头噙着泪,幻想着一切都不是真的...... “喂,邱田,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啊,不会是发烧了吧?送你回家吧,时间也确实挺晚了,咱们今天的活动范围是有点儿大。” 看见邱田一副落寞的神情和颓色的样子,叶洛还以为是自己的感冒传染了他,是以主动关心起他来。 “没事,谢谢。刚才......我很抱歉。”回过神的邱田感受到了叶洛的善意,对之前自己那粗暴的态度,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叶洛淡淡的一笑,说道:“小事,不用放在心上。说句心里话,我感觉你这人还挺拼的,你有这劲头,回到市局工作是早晚的事。” 邱田盯着叶洛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缓缓地别过头去,也没有对叶洛的话作任何回应。叶洛虽然没有看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举棋不定与惴惴不安,还有他尽力想要掩饰掉的不自然。 “上不了清华、北大,也不代表脑子就比那帮人差。我们当警察的,在哪儿不是抓坏人?都是干活拿工资,无非多点儿少点儿呗,性质都一样。” 叶洛的话并没有错,只是在邱田听来却是不太顺耳,他觉得这就是叶洛不思进取的借口。不过,他也明白叶洛是一番好意,所以并没有指责,仅是沉默一笑。 为了不再继续有可能会发生的尬聊,邱田适时地说了句“我先睡一会儿”,随即便微微侧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叶洛瞥了一眼装睡的邱田,偷偷地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邱田终结了聊天。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开导和劝说一个人上,在他的心里,要去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要不是那一通队里来的电话,他原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顾秦邡打听;要不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也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投毒案上。现在既然已争回了这口气,他心里唯一想的就是要立刻赶回医院。 没有了邱田的监督,叶洛的脚自然而然地就踩下了油门。开始还只是轻点几下,并用余光观察了邱田几次,确认邱田没有反应之后,他脚下立即使了点儿劲,车速很快便升了上去。二人仅用了不到来时一半儿的时间,便回到了市区里。 叶洛正想问邱田该怎么走,邱田却先开口道:“你还是下车吧,我来开,市区里不让飙车。” 看着邱田一脸严肃的样子,叶洛这才知道原来邱田早就知道他开快车了,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将车停在了路边。 下车后的叶洛却并没有回到副驾驶上。他谎称自己的脑袋疼,让邱田一个人走。邱田心里不得劲儿,所以也没多问,独自开着车便回了分局。 摆脱了邱田,叶洛赶忙返回医院,一路小跑到顾秦邡所在的病房。他这冷不丁地突然出现,把躺在病床上正玩手机的顾秦邡看懵了。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顾秦邡诧异地问道:“哎,计先生?这么晚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洛摆了摆手,一把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嘴里在喘着粗气,一边在脑子里不断地编着恰当的理由。 “唉,不谈了!在小黑屋里蹲到现在,刚和朋友从派出所里出来,感觉一下子没方向了,只好再来找你取取经。” 叶洛又是无辜又是无助地开始向顾秦邡诉说着他瞎掰扯的经历,顾秦邡倒也不曾起疑心,反而颇为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怎么还被关小黑屋里了?” “还能怎么,上午从你这里走后,我就去找我那几个哥们儿想对策去了。越商量,我这心里就越是堵得慌,一口气没忍住,带着他们就去找叶军那当警察的儿子。我就是要去搞臭他,逼他还钱!可谁知道那帮不讲理的警察说我和我哥们儿闹事,把我们逮进去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秦邡听罢,叹了口气,说道:“计先生,我早就告诉你了,你这样讨债是不行的。咱们国家没有父债子偿的规定,除非子女继承了父母的遗产。” “怎么没有遗产,那小子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嘛,把房子卖了还钱!” 顾秦邡坐了起来,说道:“那房子我之前就调查过了,老夫妻俩早就将房子过户到了儿子的名下。所以他父母死前除了一屁股的外债,根本就没有任何遗产可言。而且,你跑去派出所闹事,那不是没事找事吗?这胆子也太大了。唉,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计生先今年多大?” 叶洛回道:“二十五了,这跟我年纪没关系,我就是这么个人,天生的急脾气。” 顾秦邡微微一笑,说道:“我今年三十一,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兄弟。当哥的跟你说两句,兄弟啊,你这个做法很不明智,也很不理智。债要讨,但是蛮干可不行啊!像你今天这种做法,只会害了你自己。” 叶洛一听,赶紧顺竿子往上爬,反问道:“哥,我确实是没什么好办法,要不你帮我问问你那帮老同事,他们究竟是怎么把这家人的债给要回来的?” 顾秦邡抬手勾了勾食指,示意叶洛坐近一些。叶洛会意,立马儿拽着椅子来到床头。顾秦邡这才低声说道:“哥看你这人还不错,就跟你说实话吧。讨债的事情,哥真不怎么懂,不过我私底下去了解过,当年他们家欠的那笔钱,其实并没能全都要回来,好像连本带利最多也就还了一半儿吧。就这一半儿的钱,你知道是怎么还上的吗?那是卖器官的钱。叶军造得孽,他老婆也跟着倒霉。俩人私下里跟病患家属谈妥了卖器官的费用,面上却以捐赠的名义指定把自己的器官捐给付钱的病患。公司为了确保这笔钱的来路正当,要求叶军说明。他向我们公司收账的人员展示过私下里签的所谓‘捐’器官的协议,收账的人员还让他手握着协议拍过照,算是留个还款有效的证据。唉,我也挺同情这老两口子,尤其是叶军他老婆,本身就得着病呢,还被迫拿掉一个内脏器官,真是被自己的老公害惨了。说起来,他们夫妻俩之所以会那么做,也就是为了保护当时还在念书的儿子。这俩人要不还钱,他们那儿子别说是当警察了,这辈子就是想自己喝口茶也许都难。我们公司里要账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帮要钱不要命的主,他们的简历上除了犯罪经历,就没干过别的。稍微地拿这老两口那儿子的命相威胁一下,这老两口自然吓得不敢去报警,只有豁出去,卖了自己的老命。最后当命都卖不出去的时候,为了不连累到自己的儿子,也就只能一死了之了。这俩人死后没多久,我们公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注销了,三个月后老总又重新注册了一家新公司,换了一个地方再次开业,但在这期间,我们这些老员工的工资依然还是照发。我猜公司可能是怕惹上什么麻烦吧,毕竟闹出了两条人命了,还是给逼死的。而且,他们家那儿子还当上了警察,公司为了避一下风头,也总得换个身份,好给自己洗洗白。所以说,兄弟,我劝你想开一点儿。别说那家人是真的没钱了,就算是还有点儿钱,你这么干,早晚会激怒那个当警察的儿子。我估计现在他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为什么自杀,要是等他明白过来,调查他父母的真正死因,你觉得你这么逼债还能有好吗?那时候只怕咱们兄弟俩就得一起进小黑屋了。我看这样吧,你也别去闹腾了,你需要多少钱,哥帮你想办法赚回来。我看你也不用来借钱,就跟着哥干吧,保证你不吃亏,你觉得怎么样?” 叶洛只听得毛细血管都要炸裂了,他紧盯着顾秦邡,就好像是鲁智深瞅着镇关西,武松看着蒋门神。恨不能即刻扑上去,一拳头就让他去见了上帝。 见叶洛只是看着自己发愣,顾秦邡又说道:“我知道你一时间可能觉得想不通,也接受不了。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希望你别自己去往枪口上撞。为了区区十来万跟警察过不去,实在是犯不上呀。你就看我们公司老总,在这生意场上,黑道和白道也算是有些人脉关系吧,还不是另起炉灶?有些事情还真得从长计议,必要时也得避其锋芒。讨债跟赚钱有时差不多,眼光得放长远一些,不然一不小心成了出头鸟,那肯定是要被打成筛子的,划不来啊!我刚才说的建议,兄弟不妨还是考虑一下。” 叶洛怒火攻心,压根儿已听不进顾秦邡说些什么,脑子里一直在盘算如何能狠揍其一顿,既不会失手将其打死,又不会牵扯上暴力伤害的官司。 恰在此时,夜间值班的护士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是晚间查房,巡视一下病人的情况。叶洛闻听脚步声,扭头见护士正朝他这边走来,他心中一激灵,顿时也清醒了不少。亏得是护士的及时出现,如若不然,任由心中的仇恨扩散,蒙蔽了双眼,难保不会铸下大错。 叶洛慌忙起身,对顾秦邡说道:“我先回去了,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咱们电话联系。” 话刚说完,他便慌不择路地转身离去。顾秦邡以为他只是暂时的心气不顺,也没往别处多想,还亲切地道了声“慢走”。 夜风中的叶洛有些恍惚,此时的他真的好似那随风飘零的落叶,本已没了灵魂,枯萎的身躯又回不到黄土,任由风儿的捉弄和摆布。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阵,饥肠辘辘的感觉催着他走入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他决定痛痛快快的宿醉一场。然而把菜单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又看看了兜里的零钱,最后还是只点了两样最便宜的菜和两瓶啤酒,酒还是买一送一的那种。 其实叶洛不胜酒力,平日基本不喝酒,离开大学之后,他更是滴酒不沾。所以当一瓶啤酒下肚之后,他已经醉得很彻底了,趴在餐桌上几乎站不起来。 店家老板见状,也不好意思催促他走人,只得给他泡了杯浓茶,劝他喝了几口,便坐在一旁等他酒醒,却不想等来的居然是他的呼噜声,他这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店面要打烊,老板也着实无奈,只得上前将他唤醒。 叶洛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了看老板,又瞧了瞧四周,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随即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抱上剩下的一瓶酒,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小饭馆。老板担心他这状态,路上容易出事,就特意问了一下他住在哪里,还帮他叫了辆出租车,并叮嘱司机务必送到家门口。 司机将车开到目的地时却傻眼了,眼前的那是什么住家,分明就是警局。司机想要跟叶洛确认地址,无奈叶洛抱着酒瓶再度睡去。司机长叹一声,心想既然问不出住址,倒不如交给警察处理,也不会耽误了自己的生意。于是便将他扶下车,送他进了局里。 这些天因为要案侦办,所以局里加班的人很多,有人认识叶洛,便帮忙将他送到了刑侦一大队的办公区里。队里的同事见是叶洛,赶忙通知了宋励和江光磊。二人出来一看,宋励立刻吩咐先将叶洛扶进他的办公室里,并对那位好心的司机表示了感谢。 叶洛躺在沙发上,时不时地扭动着身子,嘴里还不时地冒出一句“我是警察”。宋励在一旁看着,叹息道:“你小子还知道你是个警察,有你这副熊样的警察吗?” 江光磊在一旁说道:“110那边反馈,我们能抓捕到投毒案的嫌犯,多亏了这小子。根据电话号码查询,打电话给110的人就是他。我也问了邱田,他们俩瞒着咱们,一路调查追踪,才找到了嫌犯的聚集点。咱们在开会时,记录员小董也帮着他们一块儿调阅过道路监控。” 宋励缓缓地走上前,想将叶洛怀里抱着的酒瓶挪开,谁知叶洛却抱得很紧。宋励只得再用些力,却不想叶洛猛然坐起身,微睁着双眼,大声地说道:“你别动!八块钱一瓶,说好的买一赠一!这酒我付过钱了,那就是我的!我可以带走!” 叶洛的这一举动吓得宋励倒退了两步,江光磊一瞅,偷笑道:“这酒劲儿还真不小啊,你可得小心些,人家可说了自己是警察。” 宋励哭笑不得,走出办公室将邱田叫了进来,并让他倒了杯热水,拿了条热毛巾给叶洛。只可惜叶洛的神志未清,手脚也都不利索,邱田只得将杯子放下,动粗将他摁住,硬是在他的脸上囫囵地划楞了两下。虽说算不上是擦脸,但好歹还是让叶洛清醒了不少。 见叶洛有所好转,邱田这才将水杯重新拿起来递给他,并冷冷地说道:“大家都在这里忙得晕头转向,你可倒好,还有心思在外头买醉,怎么不喝死你呢?” 叶洛摸了摸后脑勺,正要作答时,却见一人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江队,投毒案的疑犯已经带回来了,要不要连夜突击审讯?” 江光磊立刻回道:“这还用问吗?立即进行审讯,一刻也不得延误!” “等一下”叶洛忽然喊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宋励和江光磊,问道:“两位领导是怎么找到投毒案的疑犯的?” 江光磊回道:“哎,你个叶洛,你那酒是不是还没醒呢?不是你打的110报警电话吗?他们接到你的报警电话后,迅速与我们取得了联系。为了节约时间,也不错过万一的机会。我们一边派那边的警力协助现场布控,准备随时抓捕,一边也在做最后的内部确认。把下午的调查结果,与小董所提供的你们三个查阅过的那几段视频监控进行了合并分析,证实疑犯确实很有可能在你提到的地点停留。所以宋队和我决定可以实施抓捕,那边一缉拿到这几个嫌疑人,我们便第一时间安排人去将他们带了回来。” 宋励插话道:“好了,江队,你还是快去盯一下审讯的事情吧,回答他干什么嘛!他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他的能力,你还真去搭他的茬儿。” 江光磊笑了笑,端正了一下帽子,转身跟着跑来禀报的人走出了宋励的办公室,也顺手拉上了办公室的门。 邱田忽然行了军礼,认真地说道:“宋队,能不能让我和叶洛跟着江队一块儿去旁听一下?怎么说我们俩也......” “你们俩也什么呀?自以为功劳很大是不是?我说过什么?这个案子跟你们俩有关系吗?我让你们俩去查了吗?你们俩自己手里的案子结了吗?犯人抓回来了吗?你们擅作主张、私自行动,无组织无纪律,还无视领导的讲话。是谁给你们俩的胆子,谁赋予你们俩的权力?” 宋励叹着气,走到邱田的面前,深呼吸了两口,接着说道:“你爸今天来过了,他在走之前还问过我有关你的情况,我也告诉他,你最近正在查办一件命案,也表现出了很强的侦破能力。你爸感到很自豪,更夸奖你自我管理意识很强,是个做事特别有分寸又特别讲原则的人......可你觉得你有吗?就说这几天里,你干过有分寸的事吗?有分寸的人会被抓进派出所?会在这办公场所里跟自己的同事大吵大闹?讲原则的人会不服从上级的命令?你要是这样下去,我看市局你是回不去了。” 这时,叶洛忽然站起身,向门的方向踉跄地走去。其实他已然清醒了,只是怕会引火烧身,因此还想借着醉酒的假象离开这间屋子。 “叶洛,酒还没醒呢,你又想上哪儿去啊?是不是我在批评邱田,没有提到你的名字,你就觉得跟你没关系了?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地坐那儿去!” 叶洛皱了皱半张脸,无奈地退回到了沙发旁坐下,委屈地说道:“宋队,我什么话都没说过,也没打算要去旁听江队审犯人啊。” “你比邱田的行为更可恶!今天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吧?是你鼓动邱田瞒着江队单独调查投毒案的吧?打电话给110,应该也是你想出来的,邱田不会有那份小聪明。我问你,爆炸案你都查清楚了?” 叶洛理亏,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回了句“应该快了吧。” “呵呵,应该快了。所以说,你今天喝得烂醉如泥,还被人家出租车司机抬着送回到队里,算是在为你自己提前庆功咯?你手里那瓶还未打开的庆功酒,倒不如现在就拿出来跟我们一块儿分享了呗,大伙一起庆祝,你看怎么样啊?哼!简直是混账透顶!” 叶洛自知不能说出实情,更不能在此时犟嘴。是以他有意无意间瞧了瞧站得笔直的邱田,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就像在提醒着他只有低头沉默,耐着性子聆听完宋励那足以令人耳朵生茧的教诲才能算完。 第七章一得一失 “ 酒店那边来消息了,清洁部的员工在取洗衣房里清洗完的客人衣物时,发现了一些无主的衣物和口罩。经查,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些证物。虽然,依照流程已送检,可我估计应该是提取不到什么了。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在那顶头盔上了,得抓紧时间找到它,希望它还未被处理。” 叶洛一屁股瘫坐了下来,举着手机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到了胸口。他说不出自己有多懊恼,更后悔自己当时竟然没有设想到葛淑莹居然敢在大批警察的包围之下,还就地毁灭证据。他这打雁之人却叫雁给啄了眼,疼痛感已在其次了,那种羞辱感更为扎心。 “我先和你通个气,一会儿再给江队汇报。昨晚他跟我联系过了,现在他和宋队都已经认可了你的并案调查意见,我也算是逃过了一顿批。原调查小组的那帮人,江队已经把他们派到这儿了,什么时候实施抓捕,就等江队的命令了。我就不跟你说了,你也赶紧想想办法吧,看看能否从那三个人的嘴里撬开点儿什么。叶洛,你给我听着,我可不想忙活到头,最后却是白干一场。” 邱田挂了电话,叶洛一个后仰,长叹一声。双手用力地挠了挠头,随后不经意地将双拳重重地锤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有些尴尬地说了声“抱歉”,遂将头埋进了交叉的双臂内,活脱脱地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只羞于见人的鸵鸟。 重要的证物全都毁了,而那些证物上应该带有疑犯的皮肤组织纤维,还可能带有极微量VX神经毒剂氧化后的气化属性,甚至或许还会粘有解毒剂的重要成分......如今全都没有了。一时的决策失误,导致案件侦破进入了重大危机,叶洛的心态的确有些缓不过来。他此刻的感受就好像自己是在踢世界杯预选赛的国足选手,全队本已看到了晋级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好心的补防竟成了送分于对手的一脚乌龙。那种乐极生悲的滋味是何其的苦不堪言,他心知肚明。 当然,觉得苦涩的并不只有叶洛一人而已,邱田心里的那份憋屈的郁闷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晨返回至酒店后,邱田将嫌疑人所住的房间与隔壁的房间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又将他们回到酒店之后,直至葛淑莹离开宿舍前的各个监控视频记录都细细地看了一遍。但是,监控并不是每个空间内都有安装,葛淑莹作为酒店内部员工,熟悉酒店地形环境,也不易被察觉,因而一直未能确认那些被调换的证物最终的藏匿地点。最后,他只得保存了一张葛淑莹的正面清晰照在手机里,怏怏地离开。 邱田觉得很窝火,这些疑犯将这一次行动中所使用到的服化道全都一式好几份,严重地混淆了警方的物证收集,着实是可恨至极。不过,他也更确信了最近接连发生的几起案件,绝对是一场早有预谋和规划,甚至可戏称之为具有“战略”意识的犯罪团伙行动,必须要予以严厉的打击,以维护警察的尊严和捍卫司法的秩序。 由于邱田属于私自行动,身边并无队里书面的正式函文,地区署警的配合力度也就稍显不足了。虽然他们也与江光磊取得了联系,并证实了邱田进行的案件调查所言非虚。然而事发突然,当地警力上实在难以安排协调。故而,江光磊只得在电话里告知邱田暂时在原地休息待命,等待队里派人过来再行动。 邱田口中应允,可是他又岂能甘心?此时让他休息,无异于要将一个脱了裤子已准备大解的人驱赶出厕所,那怎么能行啊!猫抓老鼠也得先找到老鼠,他左思右想之下,决定硬着头皮联络市局的老同事,那位他曾无意伤害到的师傅。就算厚着脸皮,也一定要寻求到帮助。 市局的工作更为忙碌,邱田的师傅恰巧也在加班中。他手握着电话,立刻感觉出了邱田的迟疑和慌张。对于心结难解而羞于启齿的邱田,他表现的非常豁达。不但劝说邱田别再为过去所累,要学会在失败的经验中成长,更鼓励他做警察必须要学会担当,要努力成为伙伴心目中的脊梁,成为搭档身后那道最坚实的墙。邱田泪目,除了听话的“嗯”个不停,再三感谢师傅的谆谆教诲外,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求得自己对自己的原谅。他的心里曾始终都认为只有自己还上师傅在手术台上挨过的那一刀,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在师傅的大力帮助下,利用警方的天眼系统,终于找到了葛淑莹的最后出现的位置。邱田收到师傅发来的定位信息,喜出望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并将这一消息传送给了江光磊,誓要将葛淑莹缉拿到案。 出现在邱田眼前的是一个新建的小区,邱田只得继续通过小区的监控设施进一步找到了葛淑莹所进入的那栋楼,但还是无法确定她究竟去了第几层的哪一户。他很自然地想到逐户排除,可是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六时。此时若是冒然敲门,势必会引起居民们的反感。而且,一旦动静大了,还可能让葛淑莹闻风而逃,看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一个小时。一来,那时居民们都已起床准备去上班;二来,江光磊调派的支援力量也能赶到,抓捕的把握可以大大的增加。 守候看着不累,其实并不轻松,尤其是在气温突然骤降的清晨。邱田必须要待在离这栋大楼不远的地方,而且还不能被葛淑莹发现。他坐在车里,车子却只能处于熄火的状态。车内的温度比外头高不到哪儿去,空调开不了,邱田穿得又稍显单薄,冻得他不得不蜷缩着身子,尽量紧贴着车座。 车子的玻璃上很快就结起了雾,模糊了邱田的视线。他赶忙伸手抹去一块,但没过多久就又再次结上了。为了确保自己的侦查不受影响,他不得不将车窗打开一些,让刺骨的寒风能够吹进来,以保持车内外的温差不会太大。 低温会使人特别容易睡去,尤其是本就很想睡的人。已经工作了一整天,神经又高度紧绷了一整夜,此时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困意在冰凉的车内就像是快速蔓延开的麻醉气体,让邱田的大脑逐渐失去清醒的控制,双眼也不听使唤地闭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沉重,四肢越来越无力。 好在每一次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斜都会将他唤醒,连续几次之后,邱田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两巴掌,随后索性关上车窗,开门下车。将车锁上后,他绕到车的后备箱处,双手摁在车箱盖上做起了俯卧撑。 七、八十个屈臂挺直下来,他明显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头脑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速度。就在他停止运动,打算整理一下上衣之时,接到了酒店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对方将洗衣房内的发现告诉了他。他听完以后,气得几乎要将手机给捏碎,转身一抬腿,对着绿化带里的树就是一脚,口中还怒骂了一声“靠”! 是可忍,孰不可忍!管它是不是扰民,警察追凶本就天经地义!邱田如喝酒上头了一般,压制不住心里的冲动,迈步就向着大楼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一脚的关系,他才走出没两步,一片枯叶从树上掉下,恰好落在了他的脑门上,叶尖刺痛了他的皮肤,又顺着他的脸庞滑向地面。他正想要一脚下去碾碎它,偏偏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令他讨厌却又不得不合作的人。 这片落叶让邱田想起了叶洛,刚受到的打击又怎么能不找一个人来分担呢?更何况,说起来这完全就是叶洛种下的苦果,没道理现在自己一个人窝火。于是,他立即给叶洛打去了电话,在电话里听见叶洛惊慌失措的反应,他忽然有些得意。可转念一想,二人毕竟身在同一条战壕里,似乎不该这么没义气。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把话说下去时,却远远看见增援的同事们到了。他赶忙编了个理由,借故挂断了电话。 时间正好刚过七点,邱田把具体情况跟大伙一说,并将他保存的葛淑莹的照片传至每个人的手机上,只是依旧隐瞒了证物被调换的事情。 众人决定抓紧时间,两两一组进入,分不同的楼层进行排查,只留一组人在楼下大门外和楼内电梯间做接应,同时还需将这里的情况随时向江光磊汇报。 这栋大楼共分二十六层,为两梯四户,电梯间左右两侧各两户人家,消防通道位于电梯井的正对面。两组人员迅速进入大楼,并决定采取一组由下至上,另一组由上至下,一人坐电梯,另一人走楼梯的包围方式进行搜寻。 邱田所在的这一组直达顶楼后,考虑到住户都要赶着上班,邱田建议一人问询两户,他自己负责左侧人家,同事负责右侧人家,以便加快速度。他还自告奋勇,选择了走楼梯而下。一层又一层,经过一番通力合作,邱田这一组很快便来到了十八层。岂知,他们才刚进入这一层,邱田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右侧1804室门前的公共区域内堆放着不少大小不一的纸板箱,它们有序地被堆叠在了一起,几乎已经影响了1804室住户的出路。邱田走近一看,纸箱上的快递单已被撕去,可是有些箱子上仍保留有水笔写着的门牌号码“1803”。 邱田愣了愣,心里暗道:怪了,1803室的东西,为何拆箱后会堆放在1804室的门口?就不怕引发邻里纠纷吗?难道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看这些纸箱大小不同,新旧程度也不同,应该不是同一时间段里送来的,1804室的住户就这么能忍气吞声?任由1803室的住户这么不道德地侵害他家的利益吗?这似乎不应该啊!难不成......这两户是同一家人?还是说1804室是空屋? 想到此处,他没有依照原定方式转向左侧,而是跟在了同组同事的身后。 此时,同组同事已敲向了1803室的房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带着一副眼镜的斯文男人,并且从屋里还传来了一声“老公,是谁敲门”的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照片上的这个人,请问你见过吗?” 男人提了提眼镜,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后,回道:“好像没见过,也没什么印象。警官,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和我老婆并不常在这里住,是以跟这里的住户很少见面,更别提是否记得他们的外貌和长相了。要不我再叫我老婆出来辨认一下吧,你稍等。” 邱田在一旁打量了这个男人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悄悄地进入了消防通道,掏出手机给叶洛发了一条信息,随后又回到了1803室的门口。 “老婆,你快出来一下。警察同志想要找一个人,让我们帮着认一认,看看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 没过多久,一个头发凌乱,身着家居服的年轻女人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握着牙刷,走了出来。 “警官,你们要找谁?我们俩很少跟别人走动,也难得住这里,就算是左邻右里都没怎么见过。你们向我们俩打听,我估计我们俩帮不上什么忙。” 男人赶忙说道:“老婆,你就先看一看这位警官手机上的照片嘛。里边的那个小姑娘,你有没有见过。” 女人略显不耐烦地瞟了一眼,随后说道:“我没见过,她出什么事了吗?” 同组同事收起了手机,说了声“谢谢”,接着又说道:“1804室是没人住吗?这些箱子堆在门口,把路都给挡住了。” 男人笑着解释道:“不是,1804室也是我们的。当时的房价很便宜,我们夫妻俩就买了两套。打算等房价再往上涨一些,就连同这一套一起卖掉。两户捱在一起,比较好脱手。” 女人催促着说道:“老公,你跟警察说这些干嘛!快要迟到了,你赶紧去换衣服,收拾一下吧。警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俩急着出门,你们再去别家问问看吧。” 说完,女人把男人拉到一边,径自关上了房门。同组同事看了一眼邱田,邱田却只是缓缓地掏出手机瞧了瞧,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别看手机了,咱们抓紧去下一家吧。这个时候,大家都急于去上班,我们再不快点儿,人就该全都走光了。” 邱田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轻轻地说道:“我们哪儿也不用去了,就在这里守着。这对夫妻看着很眼熟,不过我还要确认一下,但我感觉我们已经找对地方了。” “你见过这俩人?他们是什么人?给人的感觉是有些奇怪,可是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表现。对了,你说我们找对地方了,难道说葛淑莹就躲在这家吗?” 邱田微微一笑,回道:“那女人拿着水杯和牙刷,可是水杯里没有水,牙刷上也没有牙膏。那她拿着做什么?完全可以放下之后再出来跟我们说话。这么做只能代表一点,她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制造忙碌的假象,让我们以为他们俩要赶时间。还有,我想再不尽责的物业,一、两个月也会派人清扫一次大楼,收走每家每户搁在楼道里的杂物,更何况还是这些能卖钱的纸板箱。这两夫妻都说不常住在这里,那么这些快递箱子便该是近期才到的。现在还没到双十一,为什么会一下子采购那么多东西呢?哼,我倒是很想看看,他们俩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我还在等一个确认消息,很快就能有回复。你去跟其他人联络一下,让他们做好抓捕准备,要是还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对面那两家接着查,我这边有事会喊你。” 见邱田说得很有把握的样子,又觉得他的分析也颇有道理,同组同事立刻跑去一边,联系了另外两组队员。也就在他打电话之际,邱田的手机有了反应。 邱田赶紧查看了一下,果然是叶洛来的消息。那是余华、郁蕾和余玲玲一家三口的详细资料,其中还包括了这三人的证件照。 “呵呵,太好了!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几条漏网之鱼,这下悉数到齐了。”自言自语过后,他收起了手机,再度敲响了1803室的房门。 依旧是男人开的门,见门口站着的还是刚才来的警察,男人有些惊讶地问道:“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邱田客客气气地说道:“很对不起,可能还得耽误你们几分钟时间。你们家门口的这些杂物实在是有碍楼道整洁,而且也存在安全隐患。所以,希望你们能尽快处理掉。如果还需要用到它们,那最好还是搬回屋子里存放。你们既然住1803室,1804室还空着,我看倒不如把它们放在1804室里吧。” 男人疑惑的“嗯”了一声,继而说道:“警官,你说的似乎是物业、居委或是消防管的事情吧?不过,我们会马上把它们处理干净的。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邱田扭头看了看同组同事,见其已出站在身后,心里有了底,便不再东拉西扯。他向同组同事使了个眼色,随即一脸正色地对那个男人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麻烦你们夫妻俩。昨天,在本市的睿达创意园区内发生一起命案,死者‘蜜糖纯’,本名为陈纯,是一名当红网络女主播。据我们调查发现,一个网络昵称为‘不乖的乖女孩’的人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而这个‘不乖的乖女孩’,其真名叫余玲玲。但奇怪的是余玲玲非但尚未成年,而且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叫余玲玲的孩子,其实早已经因为一场交通意外过世了。呃......一个过世的孩子,却在昨日仍在网上与人交流,并且还用她妈妈的银行卡给网络主播打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莫不是那孩子的鬼魂在作祟?” 话到此处,邱田突然把头转向同组同事,带着取笑的口吻,说道:“看来余玲玲的父母真的不怎么合格,对她也并不怎么样,根本就不关心孩子。余玲玲死后应该是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才会继续游荡在人间,做她生前想要做的事情。只不过,这样做既妨碍了自己的超生,又祸害了他人的性命,实在是不值得。唉,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太作孽了,只能怪她没福气遇上一对好父母。你说是不是?” 同组同事听得一脸懵圈,既不知道邱田说这些话的目的,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茫然间只得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再看那个男人,他却有着完全不同于同组同事那样的反应。只见他的面色铁青,面部肌肉绷紧,下颚不停的微颤。握着门把的手也像是用足了力气,致使房门一直在前后摆动。 邱田转回头,将男人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地嘴角一扬,继续说道:“当然,怪力乱神之说肯定不可信。作为警察,我觉得余玲玲小朋友的死已经是很不幸了。然而,有人居然还在冒用她的身份作案,不但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更是对死者亲人的不尊重。这种杀千刀的卑劣行径,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人神共愤!所以,必须要将此人绳之以法,方能告慰余玲玲的父母,同时也能让余玲玲的亡魂可以得到应有的安息。” 男人突然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咬牙切齿地说道:“难得警官能有这片好心,连我都忍不住想要替那孩子和她的父母感谢你了!” 邱田打了个哈哈,悠悠地说道:“哎,你干吗要说‘替’呢?显得不怎么诚心嘛,余华!” 说着话,邱田掏出手机,点开叶洛发来的信息,将有着余华资料及照片的那一页朝向了男人。 男人诧异地望着邱田,沉默了一阵,随即叹息了一声,立刻想将房门关上。邱田自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伸手将门顶住。身后的同事见状,也冲上来帮忙。俩人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入了房间。 这时,由下至上搜索的那一组里也有一名组员赶到了,面对三名警察,男人彻底放弃了抵抗,不过嘴上仍不服气地说道:“你们想要干什么?就算是警察也没有权利擅闯民宅吧?” 见控制住了局面,邱田掏出警员证,随后严肃地说道:“余华,现在再说一遍,我们是警察,有一桩投毒杀人案需要你和你老婆郁蕾配合调查,希望你们支持我们警方办案。” 转而,他又对那两名同事说道:“麻烦你们俩去把郁蕾也带出来吧。” “不用麻烦了,我就在这儿呢!警官,我们两个人又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来抓我们!你们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告你们的!”也不知道是何时,郁蕾已经换了身衣服,穿戴整齐,悄然地站在了众人的身后,一脸的冷漠和鄙夷。 邱田看着衣着光鲜亮丽的郁蕾,礼貌地回道:“不知道我刚才的话是否没有说清楚,我们并不是来抓你们,只是想要你们配合我们调查一桩恶性谋杀案。你当然可以去告我们,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我也得提醒你,与之相对应,你也有义务要协助我们查案。”, 余华似乎不愿意看到事情越闹越大、越变越僵,于是走近郁蕾,轻抚着她的双肩,柔声细语地说道:“老婆,算了,消消气。既然警官都开口了,那就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吧。” 郁蕾“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余华有些不满地对邱田说道:“警官,你到底想要干吗?你就明说吧。” 邱田平心静气地说道:“一共三个问题。第一、葛淑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栋楼,她人藏在哪里?第二、你们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第三、昨天使用‘不乖的乖女孩’这个ID账号的人应该是你们俩中的一个吧?还给那名女主播打赏了礼物,价值一万元人民币。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希望你们能够如实作答。” 余华看了一眼郁蕾,见她别过头,根本不看邱田,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警官,我不知道你说的葛淑莹是谁,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吗?我和我老婆确实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你说她出现在这栋楼里,那也不代表我们就必须得认识她吧?那个‘不乖的乖女孩’确实是我们的女儿玲玲曾用过的账号,昨天用她的账号的人是我老婆。玲玲生前曾迷恋过看网络直播,最爱看的就是那个叫‘蜜糖纯’的女主播。她死后,我们翻看到她的日记,其中写在意外发生前一天的一篇提到,她想要......得到这个女主播的祝福,并愿意为此再为她刷一次高价值的礼物。可惜,她已经无法得到这份祝福了。她妈妈爱女心切,也心疼她,所以为了实现玲玲未了的这份遗愿,便使用了她的账号登录了那个直播平台,打赏了女主播。事情就是这样,而且昨天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外卖小哥和物业的维修工都可以替我们作证,你们尽管去调查。” 邱田很认真地听着余华把话说完,接着也坐了下来。眼睛盯着郁蕾,淡淡地笑了笑,口中却对余华说道:“余华,三个问题里,你藏了一大半,答了一小半。我的第一问,你没说实话。第二问,你有所保留。第三问,你避重就轻。”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突然站起身,走向同组同事的身边,在其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同组同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匆匆地离开了1803室。 “郁蕾,刚才我和你老公在谈论你们的女儿时,我发现你这个当母亲的却一直看向走廊尽头的装饰柜。我很好奇,那个嵌入式的橱柜难道比你女儿的事情还有吸引力吗?还是说装饰柜里或是装饰柜的后面有什么特别让你上心的东西?”邱田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向装饰柜移动。话语结束,他人也已经到了装饰柜边。 余华和郁蕾的脸色巨变,像是屁股上被针扎了似的,双双站了起来。起身的速度之快,简直宛如被弹簧弹起。 “警官,你也太敏感和多疑了吧!我无非是听你提到我的女儿,联想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眼睛随意地望向某一处而已。这就是发呆的下意识反应罢了,你又何必去过度解读呢!” 郁蕾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解释,听起来非常的合理。只可惜的是她急促的语速却让邱田更进一步怀疑这个看似平常的装饰柜,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藏功能。 装饰柜上摆着的是全世界各地的出产的名酒,每一瓶都包装完好,瓶身晶莹剔透,一看就知道主人生怕它们落灰,影响美观度,因而经常擦拭。邱田将手缩进衣袖内,捏着袖口,轻轻地打开柜门,歪斜着脑袋,面向阳光射来的方向,仔细观察着这些酒瓶,忽然在其中一排靠着柜边放置的一个瓶子上发现了几枚指纹,脸上不禁泛起了微笑。 眼看着邱田将柜门打开,余华和郁蕾再也无法忍耐,他们冲了上来。郁蕾首先大声喝止道:“你干什么?就算你是警察,也没有权利在别人家里乱翻乱动吧!你要是再不住手,我可要报警了!” 余华也厉声职责道:“警官,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我们不是嫌疑犯,你也没有搜查令或是拘捕令,未经主人允许就这么随意翻动他人的物品,我有权赶你出去,并质疑你警察身份的真实性!” 那位从另一组前来支援的同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尤其是邱田的处事方式,显得十分的吃惊,这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所认识的那个循规蹈矩,死板且教条,什么都得照章办事的邱田。虽然,他明知邱田的做法有些不妥,然而心中的迷惑却让他晃神到忘了上去阻止。 邱田根本不以为意,他继续用他那捏着袖管的手,牢牢地握住了那个酒瓶,使力探测了一下,发现它竟是与底板固定着的。于是,他试着转动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几秒钟后,装饰柜居然缓缓地向内侧打开,他赶忙后腿了几步,神情也立刻紧张了起来。 余华和郁蕾见状,默契地转身便想逃出1803室。那位支援的同事下意识的挡住了二人的去路,一只手扣住余华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握拳一抬,下臂顶在了余华的喉颈处,脚下跟着使了个绊子。余华呼吸不顺,又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便向后倒去。跟在他身后的郁蕾一时来不及闪躲,只得本能地伸手向前抵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快步向后退去,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邱田见势,一个箭步来到郁蕾的身后,掏出手铐便将其铐在了一旁的桌腿上。与此同时,余华也同样在倒地后被制服,双手被反铐在了立柱上。 邱田一扭身,矫健地穿过由装饰柜伪装成的门,来到了另一个房间。也就在他进入这个房间的同时,他听见了同组同事响亮的声音“葛淑莹,我是警察,别动!” 循着声音的方向,邱田很快便找到了俩人的位置。同组同事见邱田出现在葛淑莹的身后,笑道:“邱田,你猜得不错,葛淑莹果然就藏在1804室里。看来还真是被你说对了,这两户还确实是打通了。” 抓捕行动很顺利,余华、郁蕾和葛淑莹全都被带下了楼,邱田则一个人留在房里进行搜查。比起抓捕行动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那些剩下的证物的下落。只是,天不遂人愿,东西是让他找到了,然而和之前的那些物证一样,全都已经被葛淑莹处理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 其实,邱田倒并不是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当不堪的事实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沮丧的失望,整个人也跟着瞬间脱了力,瘫倒在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缓过神来,再次掏出手机,翻看起了之前叶洛发来的消息。这条消息除了包含余华、郁蕾和余玲玲一家三口的详细信息之外,在消息的末尾处还有一段叶洛自己写的话:这次重要的是结果,若想要挽回面子,就别太执着于办事原则。明知疑犯很奸诈,警察还不肯狡猾,那就只有当傻瓜。 “难得我照着你说的话做了,人的确也是抓到了,可是证物还不是......”邱田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还是忍不住拨打了叶洛的手机。 “喂,别无精打采的。葛淑莹抓到了,顺便还找到了余华和郁蕾两夫妻,一会儿就带他们回队里。不过,物证嘛......已经全都不存在了,想要定他们的罪,可能性怕是微乎其微了。我已经尽力了,你那儿有什么进展吗?你最好精神一点,认真一点,也努力一点,因为我不想让队里的人看笑话!” 叶洛却没有邱田那么多话,只是简单地说了句“等你回来再说吧”,便把电话挂断了。话语中不带有一丝的情绪,只听得邱田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暗骂叶洛缺乏荣誉感,毫无羞耻之心。 众人皆知,亲眼所见的未必全是事实,更何况还是听到的和感受到的呢。叶洛真的会如邱田所说的那样,缺乏荣誉感和毫无羞耻之心吗? 此刻的叶洛,正如坐针毡,心神不宁。他在等一个重要的邮件回复,一个有可能扭转现在不利局面的决定性回复。他从未如此担忧过,那种心情就如同产房外焦急等待孩子出生的准父亲,心理准备不足,不知所措尽显。 时间已至九点,给长沙市公安局的协查请求已发送了半个小时,希望他们能帮助联系长沙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调取李颂国的近三年内的就医记录。反馈信息迟迟未到,叶洛心急如焚,早已忘了一般机关单位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九点才开始。 九点半,叶洛的电脑弹出了新邮件的提示信息。他一看发件的邮箱地址,立马儿不假思索地点开查看。这封邮件正是来自长沙市公安局,回复内容中不但包括李颂国的就医付费记录,同时还有部分就医病例。 叶洛先查阅了就医病例,上头清楚地记载了李颂国不但患有偶发性癫痫,而且还有胃肠道功能性紊乱。从他所配的药物来看,最常见的有***和阿托品。 一看到这两种药物名,叶洛瞬间就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和阿托品都可以作为VX神经毒剂的解毒药物,但是有癫痫和胃肠道痉挛的病人配备这两种药品,也实属稀松平常之事。如此一来,药瓶的发现显然已不能再成为用以指控李颂国的佐证。案情侦破的发展走向越来越令叶洛感到一波三折、困难重重,恼人的打击频频发生,着实叫人欲哭无泪。 叶洛只觉胸闷心悸、头晕眼花,于是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出了分局。此刻的他,已非一个“丧”字可以形容。自嘲着自己就不该多事,不是自己办的案子,却偏要强出头,结果弄得贻笑大方。 然而,街道上的气息却给了他暂时放松大脑的氧气,来往的人群也让他不至于颓废掉面对压力的勇气。他缓步行走,穿梭于每个人脸上洋溢的朝气之间,渐渐地重铸起了“凡事皆有转机”的人生信条。 第八章进退的抉择 不知不觉间,叶洛蹓跶到了距离分局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阵阵扑鼻的食物香气瞬间催化了他辘辘的饥肠。 这条小巷他也曾来过几次,各式的饮食店基本卖着大同小异的早餐。这里的竞争比较激烈,所以各家店的优惠常有不同。他习惯性的四处询价,直到发现一家当日最既经济也是最实惠的店面,他才站定了脚步,打算买两个素菜包充饥。可当他付完钱,来到取餐的地方时,他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于是好奇地打听道:“哎,师傅,怎么是你啊?我记得你不是在对面的店里干活儿吗?为什么跑这家店来了?你跳槽啦?” “没有跳槽,这两家店是同一个老板,我只是和这里的师傅调换了一下。昨天打烊前,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所以今天他去对面替我和面,我来这里替他蒸包子,互相干对方的活儿而已。好了,两个菜包子,搁袋子里了,你拿好,别烫着。” 叶洛接过袋子,脑中忽如闪过一道强电流一般,刺激了大脑皮层。“交叉作案”四个字像是云开雾散后的红日,那提神的光芒,直接激活了他全部的脑细胞。 看着站在那儿发愣的叶洛,店里的师傅有些纳闷地问道:“先生,你怎么了?是这俩包子有什么问题吗?” 叶洛回过神,看了看袋子里的包子,哈哈一笑道:“喔,没有啦,谢谢你啊!菜包子看着很赞,呃......如果还能再便宜点儿,那就更好了。”说完,他兴高采烈地啃着包子,兴冲冲地离开了。 店里的师傅看着大踏步远去的叶洛,不由地“呵呵”了一声,心中暗自嘲讽道:也就几块钱一个的蔬菜包,居然还要再便宜些,那索性去买个淡馒头就咸菜嘛!哧,什么人呐......真是的! 得亏这只是那位师傅心里的念头,要是说出来被叶洛听见,那只怕不但能怼得他怀疑人生,就连这家店铺也得跟着“遭殃”。 踏进办公室之前,叶洛将还剩下的半个包子一口气塞进了嘴里,顺便在大拇指上嘬了一口,把粘在上头的包子皮舔舐干净。虽然他的这个习惯令认识他的人觉得有点儿恶心,可是他却总是满不在乎地摇着手指,称“少吃一块包子皮,肚子就多一分饥”。久而久之,那些本来对此还很在意的目光,也都慢慢地适应成了视而不见。 叶洛洗了个手,回到办公桌旁,一边嘴里还在咀嚼着包子,一边正想要坐下。忽然闻听办公室外传来了邱田的声音,他赶忙抬头望去,却见邱田气呼呼地直冲江光磊的办公室。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叶洛的好奇心猛然窜到了大脑,脑垂体像是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多巴胺一个劲儿地向外喷涌而出。脑神经也因此受到了干扰,不自觉地开始指挥起两条腿迈步跟了上去。 “哟呵,是大侦探回来了!怎么样啊,早上的抓捕行动还顺利吧?听说这次是买一赠二,还额外带回来了两个嫌疑人?” 江光磊嘴上所着玩笑话,可是面色却并不好看。邱田关上门,站到江光磊的办公桌前,闷闷不乐地说道:“江队,请问为什么要停掉我负责的案子,把它交给别人?如果只是因为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调查投毒案,那我可以写份检查!而且,就算按照规定也不过是如此了。再说,我是个警察,难道我抓贼还抓出问题来了?我的罪过就那么大吗?” 江光磊放下手里的工作,严肃地看着邱田,沉声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个警察,就该明白警察是支纪律部队,更是支诚实守信的部队。部队最要的是什么?是上下一心,是协同配合,是绝对的服从命令,最要不得的就是个人英雄主义。你做到了吗?完全没有!当然,你一心想着抓贼,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向上级隐瞒证物被调换的实情,那可就无法容忍了!你知不知道队里有多少人和你一样在辛辛苦苦地熬夜加班,就只因为你的知情不报?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有没有想过要尊重同事?我问你,你平时的原则哪儿去了?你重视的纪律又哪儿去了?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市局?难道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撤换掉你的工作,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分局领导的一致意见,宋队也是这个意思,他希望你能好好地反思一下!警察的确该抓贼没错,但警察更应该明白自己的全部职责所在。” 邱田心头一惊,他不知江光磊因何会晓得自己隐瞒了证物被调包一事,第一反应便是认定了叶洛已坦白了实情,出卖了他。本就心情极为不悦的他,此刻更是怒从心头起。他深呼吸了一口,愤然地说道:“江队,我没有如实汇报,确实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处分。不过,我的搭档叶洛也同样是知情不报,两位领导给予他什么样的处分呢?” 江光磊诧异地看了邱田一眼,迟疑了一阵后,叹息了一声,不快地说道:“唉,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叶洛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和宋队自有考虑。你只要太太平平的在这里再干上一个月,别出什么乱子,更不要捅什么篓子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忽而转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继续说道:“再说,你爸昨天也交待过了,估计不出半个月就会有结果,他还是想把你重新调回市局。所以,在此期间,他拜托我跟宋队照顾好你,我会安排其它的工作给你。” 邱田冷冷的一笑,不屑地低声说道:“原来不只是因为叶洛这家伙......呵呵,果然还是有他的关系,真不知道他到底还要插手我的事到什么时候!” 江光磊起身来到邱田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程处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关心你嘛!反正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减少你手里的外勤工作,你就留在办公室里,负责......各项案情的分析工作吧,这个也比较适合你。” 邱田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说道:“江队,我想请问,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宋队的意思?又或者说......是那位程处的意思?” 江光磊笑了笑,回道:“程处自然不可能明说,宋队也还不知道我的打算,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会明白。” 邱田哈哈一笑,盯着江光磊,说道:“谢谢江队为我的事煞费苦心,这份情我替我爸领了。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出去了。” 江光磊保持着笑容,说道:“没事了,你去吧,一会儿我会找人来接手你现在的工作,你准备一下。听我的,你就放宽心,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案卷。宋队那边,我自有办法和他说。” 邱田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江光磊的办公室,却忽然停住,回过头来,对江光磊说道:“对了,江队,刚才忘了跟你说了。我想你可能是对我的职业理想有所误会,我是个刑警,不是什么网络推理小说家。那种整日坐在书桌前,只需要对着电脑屏幕的工作根本就不适合我做。我可以交出我经办的案子,但我做不到只待在办公室。” 说出了心里话的邱田走得十分干脆,脸上无光的江光磊却是面色灰暗地坐了下来,暗自责怪年轻气盛的邱田实在是不知趣又不识好歹,简直就是视他的好意如粪土。江光磊权衡再三,还是拨通了市局信访处的电话,将邱田的意思的和态度如实禀报给了他那位处长父亲。 邱田才出了江光磊的办公室,便在走廊的拐角处撞上了似乎是一直在偷听他们俩谈话的叶洛。叶洛尴尬地笑了笑,邱田却鄙视地“哼”了一声,大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连一秒钟的对视都不愿意。 叶洛的目光跟着邱田移动,慢慢地回转过身,纳闷地望着邱田走回他的工位,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又吃了枪药了吗?我没招他也没惹他呀!难道还在因为我的一时失误而生气? 他悄没声儿地来到邱田的身边,面带微笑地问道:“喂,邱田,别走啊!情况如何?那些余下的证物找到了没有,是否还有物证价值?” 邱田只顾埋头整理他自己的东西,什么话也没有说,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对待“叛徒”叶洛最有礼貌的一种回应方式了。 “你是怎么了?干嘛一句话都不说啊?难道证物没有找到吗?还是......又全都被毁了?唉,其实我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我们确实反应慢了一步,对葛淑莹来说,处理掉剩下的那些证物,时间上也是足够充裕的。算了,你也想开点吧,大不了再另想办法好了。我听说你们把葛淑莹还有余华和郁蕾都一起带回来了,这是好事啊,相信一定还能找到突破口的。” 邱田还是一言不发,将要移交的文件和档案整理完毕,在桌上摆放整齐,随后站起身,也没跟叶洛打招呼,便径自离开,走出了办公区。 叶洛摸了摸脑袋,以为邱田只是因为没能找回物证而心情不悦,所以也没有追上去多问,心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毕竟自己不久前的心情和他基本无二,对此也深感理解。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清理起了自己的思路。眼下,几起案件的所有嫌疑人似乎均已到案。可是,每起案件所掌握的证据不是严重不足,就是全部被销毁。从初审的情况来看,现被抓来的那几个人不但心理素质良好,而且口风极紧,所有证词之间对应的天衣无缝,几乎找不出什么破绽。 依照之前的推理来看,想要从今天带回来的三人中收获到线索,似乎也很难。他们之间不但存在关联,而且可能关系还很紧密。他们应该采用的是交叉作案的方式,所以才很难捕捉到作案动机。在他们之中,或许存在一个指导和指挥全局的核心人物,不但熟悉警察办案的流程和规则,也通晓罪犯的各种犯罪套路,因而才能让警方的每一步行动都变得棋差一招。不过,既然有了交叉作案的推测,那接下来侦破也就有了方向。既然暂时无法从这些嫌疑人这里快速调查出结果,那么就按部就班,还是从被害人这里入手,倒推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只要这个人就在这些人中,逻辑线就能被明确,交叉作案的可能性也就能得到完全的印证,到那时再进行一定的心理攻势,或许就能逐一击破。 其实,对于被害人和嫌疑人的背景及社会关系的深入调查,叶洛很清楚,也知道早就该去做。可是自打他进入分局,遇上了总爱跟他较劲的邱田之后,他的潜意识就被激发了,胜负欲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教唆他要速战速决,快邱田一路,高邱田一步。他也能感觉到邱田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并且若论好胜心,邱田于他而言,只多不少。 只是,如今的局面已然大为不同了。案件越往下查,就越让他发现对手不再是邱田。他们俩都被强敌困在了阡陌交通的迷宫之中,每一处充满绿光的希望背后,看到的竟然全是此路不通。这个时候,如果再不抛开心中的杂念,回归到探案程序的本身,那么毋庸置疑,必然会种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祸根。 正当叶洛盘算着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时,江光磊带着两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叶洛,邱田人呢?他上哪儿去了?”见邱田不在位子上,江光磊只得向叶洛打听。 “他......刚才还在理东西,理完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心情不怎么好。” 听叶洛这么一说,江光磊也没再问,只是随手翻了翻桌上堆放的东西,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道:“他应该都整理好了,你们全都拿过去吧,尽快熟悉案件,抓紧时间破案。” 接着,他又对叶洛说道:“叶洛,关于坠楼案,现在由他们俩接手负责,邱田会另有其它安排。至于你的新搭档嘛,我会和宋队商量过后再通知你的。在这之前,爆炸案的调查,你就先辛苦一下吧。记得,各司其职,事事汇报。另外,我还有句话要给你。这里是警队,有规有矩的地方。如果想要当独行侠,那就麻烦先把这身警服脱了。你是个明白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叶洛只听得一愣一愣的,也许是江光磊的这番话涵盖的信息量过大,让他的脑袋一时间仿佛来不及做及时的处理,全都堵塞在了皮层的狭小管道里。 “江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撤换邱田的工作?为什么要给我安排新的搭档?” 江光磊干咳了两声,回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服从上级安排就是了。你们俩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点儿数吗?这队里就你们俩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明知道犯罪嫌疑人调换了证物,却不立即报告,反而擅自处理。邱田一整个晚上跑回去追查证物的下落,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你们俩是互相打掩护呗?一个在这里熬夜突击审讯,另一个在外头追缉漏网的疑凶。想在我跟宋队发现之前,把这个洞给补上。这偌大的分局是没有监控设备还是怎的?支队里是没人会推理了还是怎的?真是自作聪明!你说你......想给你留点儿面子都不行,还非得让我把话挑明了。得了,你还是给我好好反省吧!分局对你的处分决定也快下来了。” 叶洛本以为局里最多只是能查证出带回的东西并非有效物证而已,而他和邱田隐瞒一事,不可能会被发现,压根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捅破了。不过,他和邱田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他并不认为邱田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反倒觉得邱田会因此而受到牵连颇为内疚。此时再想想邱田刚才的那些冷淡的反应,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也没去在意江光磊的话,甚至直接将其无视,起身跑出了办公区,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邱田。 停车场里,叶洛一眼便看见邱田百无聊赖地躺在他的车里。确切地说,应该是看见了他的双**叉,搁在了打开的车后窗上。 叶洛深呼吸了一口,静悄悄地走到车边,犹豫了片刻之后,敲了敲车窗,说道:“对不起,江队都跟我说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邱田枕着自己的双臂,两眼望着车顶,听着叶洛的说辞,他只觉得很恶心,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心上的愤怒一点即着,他冷冷地回道:“有意思吗?自己把事情捅上去,又何必再来假惺惺地装好人?你刚才在江队办公室门外鬼鬼祟祟的,是来偷听的吧?是不是想看我出糗的样子?那恭喜你已经看到了,也应该满意了,可以滚了吗?我不想看见你!” 见邱田误会自己了,叶洛赶紧解释道:“我刚才见你面色暗沉,急匆匆地进了江队的办公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跟过去。只是门已经关上了,我只好在外头等你出来。我并没有偷听你们谈话,更没有向宋队和江队说起过关于证物被调换的事情,这都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与我无关啊!我说得全都是事实,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江队!” “滚呐!我不想再说第三遍!”邱田的情绪很激动,语气很强硬,态度也很坚决,几乎完全不给叶洛留任何台阶。 叶洛尴尬了许久,却也没有反驳,他并不知道邱田那一肚子火气不止来源于他。不过,却能理解一个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年轻警探,突然被领导叫停了自己努力为之付出的工作,那种不甘心与不服气也是可想而知的。别人或许不懂邱田的憋屈,他却十分能谅解。更何况,邱田此番遭遇也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暂时当一下倒霉的出气筒又有何妨呢。 “行吧,那我就先不烦你了,但我刚才的话句句属实。你放心,既然事情没兜住,我也不会逃避。我会跟宋队和江队说清楚,要求他们撤销对你的处分。这是我出的主意,我一个人会承担,不会让你跟我一起背锅的。” 邱田的目光随着叶洛的话语声渐末,缓缓地转向了他,突然翻身而起,冲着车窗外叶洛的背影,高声嚷道:“喂,叶洛,我用不着你去多此一举,我自己有嘴!不需要你替我开脱!” 这番话并未能让叶洛停下脚步,邱田只得推开车门,跳下车追了过去,将叶洛拦下。 “叶洛,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用你帮忙!而且,这件事情我本来也有份,根本不存在什么谁替谁背锅,我自己会负责!现在是领导说不用和你搭档了,这个决定我很满意,以后我们俩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所以我麻烦你别再妨碍我了!” 看着邱田冷漠而又僵硬的表情,听着他近乎不通人情的言语,叶洛的心里也不免暗暗蹿火,实有些气恼邱田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宋队,跟他把话都讲明白。这是我个人的事,至于你要怎么做,我不会干涉。” 叶洛绕开了邱田,直奔宋励的办公室。邱田眼见无法说服和阻止叶洛,只得抢先一步找到宋励。 宋励正疲倦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没日没夜的忙碌让他确实感到筋疲力竭,纵使仍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心境,也还是敌不过四十多岁的生理年纪。被二人吵醒的他,迅速地睁开了双眼,皱着眉头,望向他们俩,无可奈何地说道:“唉,是你们啊,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为了局里关于你们俩违纪行为的处分决定,我只能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错了就应该要有担当,无情可讲,你们也免开尊口。要是没什么别的事,那就出去吧。” 然而,叶洛和邱田却是各执一词,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意思。宋励被他二人闹得脑仁疼,一拍桌子,怒道:“说够了没有!你们俩还有完没完了?都闲着没事干吗?那么多人抓回来了,可是证据呢?有时间在我这里检讨是谁犯的错,倒不如赶紧给我出去找证据!” 叶洛和邱田的争执被怒喝声平息了,叶洛慢慢地垂下了头,不再多说什么。邱田则别过头去,不屑地嘟囔道:“要我把手头的案子都移交掉,现在还要我找什么证据?做了反而又会被说成违纪。” “哎,好你个邱田,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停了你手头现有的工作,是不是我这个当队长的就没有权利给你安排新的任务了?你倒还给我甩脸,发起牢骚来了!” 邱田听罢,立刻说道:“我可不敢!江队已经通知我了,他让我留守办公室,不需要再出外勤。要不宋队去和江队商量,给个统一的意见,否则我怎么跑腿干活儿。” 宋励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他沉默了片刻,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邱田,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讲一句,你听好了。你要是确实想当警察,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那你就把证据找齐了摆在我面前。就算天塌下来,都有我替你顶着。你要是只想顺着家人的意思,到市局里谋个好差事,那我也绝不会阻挡你的仕途。咱们好歹也共事一场,你走的时候,我依然会带着同事们列队欢送你。” 邱田扭脸看着宋励,他等的就是宋励的这番话,他也从宋励那坚实的眼神中看到了期待和信任,不由地心潮澎湃,激动地敬了个军礼,口中还朗朗地背诵起了警察誓词“ 我宣誓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听着二人的对话一直都未出声的叶洛,此刻总算大致明白了邱田气恼的真正原因。注视着邱田**肃立,将警察誓词一字不差地背诵完整,叶洛也感受到了他从警匡正的坚毅决心。 “不错,还能记得警察入警誓词。只是,光能背下来不算什么,做到了也仅仅只是合格而已。邱田,路还是得靠你自己去走,再强大的人脉关系也比不上你自己拥有一身的本事。你和叶洛都是我眼中的可造之材,我把你们俩放在一起搭档,让你们去独立参与一些要案的侦破工作,就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俩都有这样的能力,并且一旦携手,就可以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现在大队里,甚至是局里的人都在看着我的决定,瞧着你们俩的表现。人要脸,树要皮,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们俩都要争一口气。” 邱田没有接话,叶洛知道他难以启齿的原因,于是开口道:“宋队,看来要让你失望了。我们俩已经不再是搭档,今后各干各的了。” “嗯?怎么回事?这又是江光磊的决定?简直是胡闹!”从宋励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怒了。只是,这份怒火仅在他看了邱田一眼之后即被硬生生地给压制住了。 “你们俩还是继续搭档,这件事情我会和江队去说,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去向上级领导解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们只要把心思花在解决案子上就好,其它的不必操心,都忙去吧。” 然而,宋励的话像是并未起作用,叶洛和邱田依旧站在原地,谁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宋励疑惑地看着他们俩,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为何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 “宋队,既然说到继续搭档,我觉得还是要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见比较好,省得差强人意还勉为其难。”叶洛说着话,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邱田。 宋励看了看他们俩,无奈地说道:“要不要我命令你们俩握个手?然后唱一首幼儿园里教的‘找朋友’?都多大岁数了?还在我这里耍性子!信不信我让你们俩下午就出去站马路,指挥交通去!” 叶洛和邱田一哆嗦,溜得就像是撞上猫的耗子,宋励的话音才落,二人皆已消失在他的办公室。 站在走廊的窗台前,叶洛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好意思,你的单飞计划看来只能暂时搁浅了,还得委屈你跟我合作一阵子。” 邱田瞪了叶洛一眼,态度却不再那么生硬,他反问道:“我的计划搁浅了,那请问你有什么计划?” “寻根溯源,这就是我的计划。嫌疑人利用交叉作案的方式来掩盖作案动机,扰乱警方办案。现在好比是三根线缠在一起还打了个结,我们想要理清楚脉络,就必须找到每根线的另一头,然后再一一对应解开。所以,我们还是得回到根本,从被害人和嫌疑人的社会关系和背景查起。” 邱田对叶落的回答报以两声苦涩地干笑,随后说道:“没想到......你的寻根溯源计划居然是来自警校的课本,就当我多此一问吧。” 叶洛凝视着窗外,平静地说道:“该花的时间还是要花的,只凭咱们俩的这点儿小聪明肯定是破不了这么大的案子的,有点儿耐心吧。” 邱田微微地叹了口气,问道:“现在的六名嫌疑人,跟我们上次分析的略有出入,希望不会再错。不过,你打算从谁入手?想要他们坦白,我看希望不大。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和背景,天南海北的,一时半会儿,怕也没那么容易查得到。我们可以有耐性,市里的领导未必会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我的想法是从被害人这边入手调查,而且就先从投毒案开始。关于投毒案,我们已经找到了关联性,但是这种关联形成杀机的动机还不够明显。我想我们一定还遗漏了什么,只要能把那部分缺失的给找出来,我们就算是打通任督二脉了。” 邱田认同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明白,陈纯的死很明显地指向了李颂国,而恰巧他与余华和郁蕾夫妇相识,余华和郁蕾的杀人动机虽说存在,只是乍一分析起来似乎又不够强烈。所以,首先必须要查明余玲玲的真正死因,看它是否足够促成他们两夫妻杀人动机的形成。” “嗯,不错!既然现在意见一致了,那你是打算当个听话的乖孩子在队里待着,还是想要做个叛逆的疯小子跟我一起走?” 邱田狠狠地白了叶洛一眼,随即又“呸”了一口,一脸不爽地说道:“我想要干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我不想做的事情,你就算激我也没用。” 叶洛并不搭腔,只是面含微笑地率先走在前头,两耳听着脚步声,便知邱田就跟在身后。 考虑到二人均是一夜未眠,所以他们俩打了辆出租车便向火车站而去。直到出租车停在了南广场的地下车库,邱田才想起还未曾问过叶洛此行究竟要去哪儿。 “咱们来这儿干吗?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要调查余玲玲的死因吗?” 邱田显得有些茫然,叶洛却淡定地说道:“出差啊,还能干嘛。调查余玲玲的死因,自然要去余玲玲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她的户口所在地。余玲玲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我们当然要去南京啦。” “出差?那你有没有跟领导打过招呼?我们就这么跑外地去了,万一这里要有点儿什么事情,到时候领导找不到人,那该怎么办?” 叶洛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随口回道:“我是个处分就快要下来的人,你是个已经被叫停手头一切工作的人,就是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轮不到来找咱们俩。而且,你要我去跟哪一位领导打招呼?江队吗?跟他说了,你觉得他会批准备你踏出办公室吗?若是宋队,那么完全没必要打什么招呼,他要得就是咱们俩能尽快行动起来。” 邱田无言以对,也不再瞻前顾后,索性把心一横,一路跟着叶洛,登上了北去南京的高速列车。事实上,叶洛早已在出租车上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将二人的行踪向宋励做了汇报。他故意不向邱田说明,只是想看看邱田的决心到底有多少,也顺便逗他一逗,替自己解解闷罢了。 二人的脑袋才靠上座椅没多久,沉沉的睡意似乎便已将他二人带往了目的地。这俩人是真的累了,脑袋贴着脑袋,鼾声此起彼伏,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看向他们俩。其中有些人偷笑,有些人拍照,还有些人直接录下视频传至网上,想要让更多的网友看到。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虽然算不上有多长,但是至少也让叶洛和邱田二人的体力得到了些许恢复,人也相对精神了些。下了车后,他们俩找了个盥洗室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便立刻赶往余玲玲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了解相关情况。 途中,叶洛想到邱田一夜奔波,腹中早已无物,破天荒地花了近二十块钱给他买了一份不知名的西式快餐。邱田口中虽然说着客套的感谢,可是眼神中却明显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嫌弃。叶洛看着不免有些心酸,只是并未说出口。 抵达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已是下午一时,他们俩表明身份,并出示了证件之后,受到了所里警员的热情接待。问明了他二人的来意,副所长立刻找来了分管余华和郁蕾所住片区的警员配合他们俩的调查工作。 据这位警员描述,余玲玲的确是死于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生的交通意外,当时的道路监控拍摄下了她发生意外的全过程,而且周围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也记录了事发时的画面。只是,问责结果虽然是摩托车主全责,但余玲玲当时在穿越人行横道线时却一直在打电话,并且在事发前突然停止行走,也导致了右转的摩托车主无法判断其下一步的行动,故而刹车不及,直接撞向了她。至于那一通电话,据查是余玲玲的母亲郁蕾打的,但是郁蕾本人并不愿意透露当天打电话给余玲玲都说了些什么。另外,在郁蕾打进电话之前一分钟拨入的另一个号码经查实,是属于余华的手机号,可惜他也同样拒绝回答通话的内容。此外,有现场的目击者向警方反应,事发前的余玲玲几乎是一路走,一路抹眼泪,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应该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显得十分的委屈。 叶洛和邱田又问及该警员是否知道余玲玲曾在一周之内曾刷掉郁蕾银行卡上十七万元给一个网络主播这件事时,该警员也表示,为了这件事情,余华和郁蕾夫妇曾向警方报过案,并且要求警方追讨。警方也赶赴那家公司与企业负责人协商,对方在得知注册人员属于未成年人时,很爽快地表示愿意退还所有费用。之后,警方也对此关注过,退款事宜的落实到位也的确得到了证实。 该警员在讲述完这些之后,叶洛和邱田随即向其表达了诚心的感谢之意。然而,正当他起身打算与叶洛和邱田握手道别时,却又不经意地向叶洛和邱田说起了另一件事。 第九章另有隐情 余玲玲遭遇意外的当日,警方查看过她的手机,发现里头安装了不少网络借贷软件,并且其中的一款软件里还有几日前到账的一万元钱的入账记录,这笔钱还一分未动。只是很遗憾,由于时间有点久了,这款软件的名称,该警员已经记不得了。 警方就此信息也询问过余华和郁蕾夫妇,但从他们夫妇二人当时的反应来看,似乎是对女儿余玲玲借款一事早已了然,却故作不知。 叶洛和邱田均感到很意外,因为之前他们所看到的材料上对此事只字未提。不过,警员也很快解答了他们的疑惑。由于事情本身与那场交通意外无关,所以当时也就只是在私下里跟余华和郁蕾俩夫妇单独沟通过。当然,警方是建议过他们报警处理。只是,他们却好像并未对这件事存有什么疑议,也没有提出需要警方为此进行进一步调查的诉求,并只推说是自己太过大意,疏于对孩子的管教。不过,他们也并非没有要求,这两夫妇曾再三找去分局,非要分局方面出面拘捕余玲玲钟爱的那名网络主播,还坚持声称他们的女儿就是被那个人杀害的。警方被烦得没了办法,只得派人进行调查,最终认定余玲玲的死跟那名网络主播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干系,至此也便不再搭理他们俩,并郑重警告二人不许再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邱田想要继续询问有关借款平台等事宜的细节,叶洛却拉住他就往外走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二人才踏出派出所,邱田便忍不住拦下了默不出声,只是低头前行的叶洛,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叶洛,你刚才拦着我干吗?我们来这儿,不就是来调查的吗?为什么你不让我打听清楚?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能网络贷款,是谁教她的?这里头肯定有事啊!做父母的居然还不希望警察追查,余华和郁蕾一定知晓其中的原委,他们为何要隐瞒?你就不好奇吗?” 叶洛淡然地说道:“我当然觉得觉得奇怪,而且也和你同样的好奇。只是,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们还得赶紧去下一个地方。所里的人已经把他们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但你想要问得那些问题,他们根本回答不了。他们要是知道答案,我想也就不会有今天被你带回分局来的余华和郁蕾了。咱们边走边说吧,行吗?” 邱田似懂非懂,紧跟在叶落的身后,听叶洛继续说道:“其实,现在各个嫌疑人之间的关联点似乎已经冒出来了。坠楼案里,死者有过网络贷款;爆炸案里,被炸的那家公司搞得是网络贷款;投毒案里,死者虽然与网络贷款无关,可是我们俩认定的动机最大的嫌疑人,他们的女儿却和网络贷款的事情有关。另外,前两起案子中都牵扯到了和丰金融这家公司,现在就看余玲玲的网络贷款是否也与这家公司有关。” 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邱田,从邱田的表情来看,知道他已平静下来,才又接着说道:“余华和郁蕾百分百知道余玲玲借了这笔钱,因为孩子无法贷款,一定要用到大人的身份证。我猜想,余玲玲的借款过程和追讨方式应该和坠楼案的死者如出一辙,余华和郁蕾想必是收到了追债的彩信,因而也看到了照片里的那张身份证。只是,他们不希望警察插手的原因,我看也只有回去碰碰运气,问这两个当事人了。但是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查。” “我们是不是要去查查那个肇事者,他会不会和哪家网络贷款公司有关?也许余玲玲的死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故意为之的谋杀呢?” 对于邱田这番大胆的假设,叶洛没有立刻给予回应,而是反问道:“邱田,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 邱田没想到叶洛不但不回答他的话,还问起了这么无聊的问题,于是生气地回道:“你是不是哪根筋又搭错了?问这种问题,你是我女友还是我老婆?我拒绝回答!” “如果我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我妈。因为我妈对于我来说,比你重要太多了。” 叶洛的一通自问自答差点儿没把邱田给气乐了,他下意识地笑了笑,说道:“能不能不说屁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杀人和骗钱,如果那算是一种骗钱方式的话,两者哪个对被害人的伤害更大,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 邱田一怔,这才恍然大悟,暗道:对啊!余玲玲是否是被谋杀的,余华和郁蕾不可能没有调查过。一旦查实了,那复仇的对象就不应该是陈纯。因为女儿被网络主播哄去十多万这种事根本无法和被人杀害相比,两者孰轻孰重,余华和郁蕾又怎么会分不出来呢?所以,刚才自己的这个假设可以说基本不成立,怪不得叶洛会用那样的比喻提出反问了。 他的脸上微微的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赌气地说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查?” “相较于你所关注的那些点,我更在意的是余玲玲在事发前接到的那两通来自父母的电话。刚才那名警员描述余玲玲事发前的状态,你注意到没有。小孩子跟父母打电话会哭,很显然说明是被父母责骂了。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停下脚步?如果她当时没有原地站住,而是继续往前走,可能那起事故也不会发生。只不过,现在也许还无法从余华和郁蕾的嘴里得到解答,那就只能先从邻里或是余玲玲的同学口中先了解一下在事发前一段时间里,这一家人的关系状况,也便于今后可以顺利地从余华和郁蕾的口中套出话来。” 说到此处,叶洛的话锋突然一转,幽幽地说道:“坦白讲,我一直有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了。如果这种感觉没错的话,我推测这些案件背后的故事也许会比案件本身来得更为精彩。” 邱田丝毫不以为意,他果断地说道:“我可没你那么多愁善感,作为理性的警察,没有什么比侦破案件更重要了。更何况,那些犯罪者的故事,我完全没有兴趣。他们的故事再动听,也只不过是用来犯罪的借口,完全不值得一提。” 叶洛仅是淡淡的一笑,也不多话,只因他知道与邱田无需争论。一个人固执的思维本是性格使然,想要去改变它,还是需要长时间的历练和打磨。 来到余玲玲曾经就读的学校,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当时执教的班主任和几个与她关系比较要好的同学,继而立刻展开了细密地问询工作。 班主任向叶洛和邱田反映,余玲玲本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可是在事发前的一个月里,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了。而且,她经常找同学借钱,甚至还有过两次小偷小摸的行为。校方和她的父母约谈过,当时她的父亲始终板着面孔,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可是他的母亲却像是有火爆脾气,闻听后即刻勃然大怒,当场就对余玲玲动了手。特别是那两声清脆而又响亮的耳光,班主任至今还是记忆犹新。 她的话在那几位同学那里也得到了应征,同学们表示,余玲玲的确曾经以各种理由向他们借过钱,少得数十块,多得则有上百块,班里借过钱给余玲玲的大概有十多个人。最后,还是余玲玲的父母将钱逐一还给他们,并且还买了些小礼物送给他们,以示歉意。这些同学表示,虽然余玲玲没有明说,但是她借钱的目的一定是为了给网络主播“蜜糖纯”刷礼物,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班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 除此之外,他们还特别提到了余玲玲在向班里的其他同学借不到钱之后,听取了“蜜糖纯”建议,在网上查询网络借款的方法,并且似乎还找到某个平台,加过一个微信好友咨询过如何借钱的流程。 叶洛和邱田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邱田随即率先追问同学们是否知道这个微信好友的ID或是这个平台叫什么。很可惜,这些同学并不关心网络贷款的事情,自然也就是听过算数、看过即忘,没有人会去记下任何信息。邱田只得作罢,叹了口气,失望地看了看叶洛。 然而,叶洛一皱眉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向同学们打听起谁也有着手机,并安装过微信,还加过余玲玲为好友。他这一问果然得到了不少同学的回应,纷纷表示都和余玲玲是自己的微信好友,并且现在还保留着她的账号。 叶洛赶忙查看了其中一个同学的微信,点开了余玲玲账号的朋友圈。根据借款的时间段,叶洛找到了在那期间余玲玲所发的动态,而其中有一条内容让他一下子就精神振奋了起来。 邱田见叶洛一脸满足的样子,伸手便将他手里握着的手机拿了过来。定睛仔细一瞧,只见这条动态写得是一段简短的感谢之语,感谢的内容没有具体说明,但是感谢的对象却写出了全名,后头还加上了一个“老师”的尊称。 “这个顾景峰......他是什么人?我看你刚才的表情,你应该是认识他吧?” 对于邱田的提问,叶洛简单地回了句“认识”,随后起身谢过老师和同学们,告辞离开了学校。邱田则一路跟着,一路发问,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顾景峰”究竟是何方神圣。 叶洛将“顾景峰”与禾丰金融以及道和投资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向邱田做了简述,邱田这才明白叶洛当时的喜从何来。之前还想要寻找三起案件的关联,却不想这个问题这么快就已然迎刃而解了。 “邱田,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街坊那里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回去吧,是时候去会一会你抓回来的余华和郁蕾两夫妻了。” 叶洛的话让邱田觉得很为难,他直言道:“我已经被踢出局了,你又不是负责投毒案的,我们俩要提审余华和郁蕾,我看基本没什么希望。即便是宋队肯出面,也很难跟江队提这样的要求,毕竟这件案子的负责人还是江队。” 邱田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无端揣测,尤其是站在他现在的立场和角度,只怕一回到队里,江光磊就又该找他去谈心了。不过,叶洛却很笃定地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江队批准。” 见叶洛把握十足的样子,邱田也就安下心来,没有再追问。他有些无精打采地对叶洛说道:“一会儿我就不跟你回分局了,我还有点儿私事要去办,而且我也确实觉得有点儿累了。我相信你一个人去审,应该也可以搞定的,有没有我在旁边待着,说实话也无所谓。” 叶洛知道邱田会这么说,是为了能让提审余华和郁蕾这件事顺利进行。因为,一旦江光磊知道邱田也要一同参与审讯工作,只怕会节外生枝,反而容易把事情搞砸。所以,他也很拎得清地回了句“明白了”。 再度来到火车站南广场时,街灯已经全都亮起。邱田在与叶洛道别后才走出没几步,忽又转回身,叫住了叶洛。 “叶洛,有句话我还是想要提醒你。投毒案是市里点名的案子,江队又是指定的主办人。你觉得这起案子和前两起可以并案处理,但是上头还没有认可。宋队虽然是没有反对,但你毕竟不是这起案件专案组的成员。所以,你在查案时最好悠着点,千万要小心,别功高盖主,风头要留给站在风口上的人出。” 话一说完,邱田便又一次转身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潮和迷蒙的夜色之中。叶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着实猜不透他为何突然会对自己说这些,关心和记恨的切换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即便是如此,叶洛还是觉得非常的欣慰,这至少代表了他们俩之间的误会又一次消除了,又能重新站到同一条战壕里了。带着这份难得的好心情,叶洛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分局,快步走进了第一大队的办公区。 办公区内格外的安静,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叶洛好奇地向之前帮过忙的女同事小董打听。小董“嘘”了一声,对他说道:“叶洛,讲话别那么大声。今天两位领导的心情都不太好,刚才还在江队的办公室里吵了起来,关着门都能听得见噢。宋队出来之后就板着个脸,江队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让投毒案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全部留下来,从今天起吃住都必须在队里,直到案件告破为止。” “他们俩吵架了?为了什么事啊?”叶洛隐约觉得这俩人的争吵恐怕是与自己和邱田有关,但又不能确认,于是问起了小董。 “这个......听不太清楚啦,估计应该是为了案子的事情吧。市里头下了死命令,而邱田他们把人带回来,却少了可以定罪的证据,领导们的精神和心理压力肯定会比较大,需要发泄一下。” 叶洛向着江光磊的办公室瞟了一眼,心里有些焦急和犹豫,似陷入了两难的处境。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向江光磊去提出要提审余华和郁蕾的要求,可能并不是最佳的时机。但若是不去提的话,他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又实在是无法按耐。一时之间,他还真就有些左右为难、进退无措。 小董似乎看出了叶洛的心事,问道:“叶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江队?” 叶洛“嗯”了一声,回道:“我想要提审今早邱田他们带回来的三名嫌疑犯中的两人,这事我得先跟江队汇报。你也知道投毒案不是我负责的案子,我私自提人不太好。” 小董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不过江队半小时前就出去了,而且还是穿着制服。打扮的这么正式,我想应该是去市局了吧。宋队在的,你不如直接去跟他打声招呼。” 叶洛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地说道:“他现在应该也还在火头上吧,这时候进去怕是只会挨骂。而且,江队负责的案子,我找宋队要人,这不是更僵化他们俩的关系嘛,那还了得!” 小董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四周围。而后笑了笑,轻声地说道:“我给你透露个消息吧,其实专案组的师兄们几个小时前就开始审了,我看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可能还没问完吧。你既然不敢找领导,那倒不如直接过去看看,跟他们商量一下,让你也参与审讯工作不就好了。” 叶洛短暂思索了片刻,然后冲着小董来了个迷之微笑,话都顾不上多说,仅回了句“谢谢”,便扭头直接飞奔向审讯室。 他人还未到审讯室的门口,便见到专案组的同事们已将余华、郁蕾和葛淑莹分别带了出来。很显然,这是要将他们几个押回拘留室。他赶忙跑上前去,客客气气地说道:“几位师兄,你们审完了?辛苦了!” 专案组中的一位警员看了看叶洛,垂头丧气地低声说道:“辛苦也就算了,辛苦不出成绩,那才要命。” 叶洛一听,知道几个小时的审讯应该还是在原地打转,他抬眼看了看余华、郁蕾和葛淑莹,随即谦卑地说道:“师兄,江队让我负责调查爆炸案,这起案件可能也牵涉到余华和郁蕾二人,您看能不能将他们俩人先留下,我正好也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他们。” 这位警员倒是很爽快,立刻回复道:“行啊,都是为了工作嘛。他们俩就交给你了,你若是打算对这俩人一起问话,那就带他们去大审讯室吧,这几间小审讯室只能一对一。” 叶洛暗暗叫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向专案组的同事鞠躬致谢,接着立即带着余华和郁蕾来到了大审讯室里。关上大审讯室的房门,叶洛让他们俩先坐下,自己则若有所思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了好久。 余华和郁蕾已经被关了半天,之后又被审问了数个小时,二人的精神状态多少起了些变化。尤其是郁蕾,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屁股时不时地扭动几下,就仿佛是长了痔疮一般的不舒服。这会儿又被叶洛晾了半小时,既不进行问话,也没有其它进一步的动作。她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大声地叫嚷道:“喂!你晃够了没有啊!把我们带到这边来,自己又一句话不讲!算什么意思?现在的警察真的是素质越来越差了,随便乱抓人不算,还给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赶紧放我们出去,不然我告死你们!” 叶洛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郁蕾。余华见叶洛的眼神有些古怪,忙伸手按住了郁蕾的手腕,安抚着她激动而又亢奋的情绪。 “不好意思,你们俩并不是我抓来的,你对我发牢骚也没有用,口无遮拦反而只会对你自己不利。所以,我劝你还是先暂时冷静下来吧。我之所以会留下你们两个,确实是有些事想要了解一下,或者说是跟你们俩聊聊。这里没有书记员,也没有开录像设备,咱们可以坦诚相待,唠唠家常都可以。” 余华和郁蕾面面相觑,不知道叶洛究竟要搞什么鬼,俩人反倒也有些好奇,索性坐正了身子,冷眼看着叶洛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叶洛不慌不忙地倒了两杯水递给余华和郁蕾,随后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他知道想要从这两个人的嘴里凿开案件侦破的缺口,单刀直入的方式肯定是无效的,必须得循序渐进的诱导。可是,应该从哪里切入最为合适呢?他闭起眼睛冥想,食指和中指不断地在额头上揉搓,好半天才幽幽地说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洛,叶子的叶,洛阳的洛,也是这里的警员。我听说你们俩是夫妻,也曾有过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只可惜女儿遭遇车祸,不幸早逝了。我没有当过父亲,但也有自己的父母,我很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的父母也在两年前,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亡故了。当时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他们俩均是死于自杀。但我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因为我不愿意相信原本两个开朗的老人,会突然之间自寻短见。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遇上了网络邮件诈骗,而后又被贷款公司的人欺骗并追债,心理上和经济上的双重压力才导致他们被逼选择了轻生......” “停!叶警官,非常抱歉!我们对你父母的过世表示深深的遗憾和同情,但是我们并没有兴趣听你的家事,更不希望和你聊我们的家事,那是属于我们的个人隐私。” 郁蕾侧着脸,挑单眉盯着叶洛,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能伤人心的厌烦表情。 叶洛并没有为此生气,而是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把我的隐私说出来,就是想表达我的诚意,希望我们彼此可以敞开心扉。既然你们觉得没有必要,那我也只能挑重点的说了。据我所知,你们的女儿余玲玲一直都是个开朗又活泼的孩子,直到她无意之中迷恋上了看网络平台直播。那种新鲜而又神秘的感觉,一霎那间就占据了她稚嫩的心。为了讨好她喜欢的女主播,并且得到这么女主播的关注,她在一周之内就花掉了家里十七万元,应该有这回事吧?” 余华和郁蕾显得很愤怒,但是二人却都没有开口。沉默不仅能掩盖他们内心的脆弱,更像是唤醒了他们痛苦的悔恨。 叶洛全都看在眼里,所以又接着说道:“玲玲曾向班里的同学们借过钱吧?我猜她之所以会到处借钱,恐怕是因为十七万元打赏女主播被你们查出之后,你们发现她仍无法引以为戒,还是痴迷收看直播视频,所以在金钱方面就对她加以管控了的关系。当玲玲在同学那里再也借不到钱时,那位昨日才被毒杀的网络主播给她了个主意,建议她去网络贷款。她很聪明,不但找到了合适的人与合适的平台,而且还贷到了钱。我想以上我所说的,你们俩应该也都知道吧?你们都是海归人士,受过极好的教育,因而对玲玲的期望也很高。只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她却有了一些叛逆的性格。作为父母,爱之深而恨之切,我能想象在那一段时间里,应该没少打骂她,甚至说了一些让她心寒的话。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爱女的生命,虽然肇事司机被判全责,然而这种处罚对你们而言,根本无法治愈内心的伤痛。你们的父爱和母爱戛然而止,生命中的天使重新返回天堂。没有一场血祭,根本不足以止住玲玲的殇。痛定思痛以后,你们俩心中的怨气极速膨胀,咽不下的那口气终于很自然地将所有的过错全都归结在了那名网络主播的身上。她若是不陪葬,你们想必就如芒刺背,是这样吧?” 余华和郁蕾紧绷着脸,就好像是一具被固定在炭火上的蜡像。那看似坚硬的外表,实则却是在一点一点地起着变化。 “当然,你们可以不承认有我说的这种想要人命的想法,我不会计较,反正这个案子也不是我负责。我只是为玲玲觉得冤,她在遭遇意外之前,接过两个电话,分别是你们俩打得。而且就在她被车撞倒的前一分钟,还在跟你们通话。她当时突然停下脚步发呆,茫然不知所措......我想请问你们都和玲玲说了什么,尤其是你,郁蕾!你说过些什么话?玲玲挂上电话后,为什么会愣在路上不动?如果我想得没错,这场事故除了有那个肇事司机的责任外,你们俩其实也难辞其咎吧!” 叶洛的最后一句话一说出口,他便感觉到余华和郁蕾的目光就像是四把利刃般向他射了过来,那股狠劲中隐隐透着阴冷的杀气,仿佛要将他也置于死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把脸一沉,双手握拳,摁在桌面上,冷冷地高声道:“回答我!” “我”字的余音还未落,叶洛便见郁蕾抄起桌上的水杯直接向他甩了过来,他慌忙闪身避让。纸质的杯子由于重量太轻,半道就掉在了桌上,但是里头的水脱杯后已成扇状洒出,因而还是溅了叶洛一身。叶洛低头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胸口,额前的头发和脸上还在不断滴落着水珠,顿时怒气直冲脑门。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一拍桌子,瞪眼大喝道:“郁蕾!你的过错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无耻地将仇恨转嫁到他人身上,还利用李颂国替你们去杀人!你这个女人还要不要点儿脸了!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郁蕾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发疯了一般朝着叶洛冲了过来。她的双手戴着手铐,却直挺挺地伸向前方,似要去掐死叶洛。 叶洛见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丧尸扑向自己,并没有闪躲,甚至连出手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余华的愤怒并不亚于郁蕾,可是见到妻子这般的疯狂,他也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抱住郁蕾的腰,用力将她往回拖,口中还大喊道:“老婆,住手!别乱来!” 没想到,叶洛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余华,你把你老婆放开!让她冲我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余华怎么可能听叶洛的,他一边将不断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郁蕾强行摁在椅子上,一边嘶声力竭地吼道:“叶警官!我求求你别再刺激我老婆了!她已经够苦的了!玲玲的死跟她无关!她那只是一时的气话!有哪个当妈的会真的赶自己的孩子走,不要自己的孩子!没有!” 叶洛忽然仰天笑了笑,随后走到怒视着他的余华和郁蕾面前,缓缓地对余华说道:“放开她。” 余华吃惊地看着叶洛,叶洛却只盯着眼睛都快喷出火来的郁蕾,一连正色的对余华又说道:“我说放开她!” 说着,他伸手抓住了余华的一只手腕,稍稍一使劲,余华顿时觉得手臂一麻,失去了摁住郁蕾的力道。郁蕾像是安了弹簧一般,弹起身便用双手扣住了叶洛的脖子,卯足了劲掐了下去。 叶洛还是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面目狰狞的郁蕾,任由她拼尽全力,肆意宣泄那份狂怒。 但是很快,郁蕾便由掐脖子变成了捶打,甚至还用上了脚踢。可惜这梨花带雨似的拳脚并没有多少份量,原本就只是个弱女子的她,加之又是一天未曾进食,刚才还一番折腾,早就没什么力气了。郁蕾自己也知道,是以最后她只能瘫坐在地上,无力地嚎啕大哭起来。 余华回过神,赶忙挣脱叶洛的手,蹲下了身子跪在地上,将郁蕾套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搂住泪流满面的她,一边哄着,一边安慰着。叶洛缓缓地低下头,凝望着他们俩,宛如瞧着一对苦命的鸳鸯,在猎人的枪口下诀别生存的希望。 他静静地看了一阵,这才深呼吸了一口,说道:“余华,把你老婆扶起来吧,地上凉。她需要把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让她哭一哭是好事情。眼泪流下来了,心里的负重也可以减轻些了。” 余华使劲将郁蕾搀扶起来,随后一脸困惑地问叶洛道:“叶警官,你刚才只是为了帮我老婆减压,所以才刻意激怒他?” “有些苦在心里憋久了,就会变成积郁,容易损伤身体。你们失去了女儿,又过着双重生活,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家也已不再是家。在经历了变故后,她的心里塞满了无法对他人说道的悔恨和仇恨,不堪重负了。” 听完叶洛的分析,余华看了看哭个不停的郁蕾,忍不住伤心地啜泣道:“你真傻,你要发泄,完全可以对我发泄啊!干吗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呢!” “你跟她的处境是一样的,她自然会觉得你的心理压力不会比她小,她对玲玲的内疚已经快将她逼疯了,又怎么肯忍心再让你分担这份痛苦呢。余华,你想要帮她,最好能回答我之前提的问题。你刚才已经讲到了,但我希望你能把话说完整。” 余华冷静了一下,抬手抹了把脸,又舔了舔嘴唇,接着握着郁蕾的手,对叶洛说道:“叶警官,我想你也调查过了。玲玲偷用她妈妈的卡刷掉了十七万块钱,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带着欺骗性质的盗窃行为。我们责罚了她,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又编造各种谎言向她的同学借钱不还,还干起了小偷小摸。校方找到我们,告知事情的原委,还说班里同学的家长都意见很大,我们俩真的是脸都丢尽了。人家说‘过一过二不过三’,没想到玲玲却是接二连三。她妈妈当时气得要死,忍不住动手打了她两巴掌。可是没想到,这孩子依旧没有汲取教训,竟然再一次瞒着我们,利用我的身份证向网络贷款平台借款,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玲玲出事的当天,我和我老婆都收到平台发来的催款信息。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所以给玲玲打了个电话,想要确认一下怎么回事,我老婆也抱着跟我一样的想法打了电话。只是,她是个性子比较急的人,在电话里一时没压住火,得知玲玲确实这么做了之后,她就忍不了了,随口便说不再认这个女儿,让玲玲从家里滚出去。她还说这次就算是爸爸出面也保不了,爸爸也不会再袒护了。玲玲平时就比较害怕她妈妈,每次她妈妈只要嗓门大一点,她就会吓到发愣。而我相对比较宠孩子一点,玲玲每次挨她妈妈骂以后,都是我解得围。” 叶洛长叹了一声,终于明白余玲玲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如晃神一般了。他不禁感叹,打有人类历史开始,父母的责骂就是个必然的存在,可是谁都不会在意这种责骂竟会有害死孩子的可能。 “可是,我老婆是无心的,更是无辜的!按照正常下课回家的时间来说,我们给玲玲打电话的那个点,她应该差不多已到家了。所以我老婆当时才会说‘从家里滚出去’的话。如果知道她还在街上,出于安全考虑,根本就不会打电话给她了。” 听着余华的说辞,叶洛反问道:“你们既然都觉得孩子应该在家,为什么不打家里的电话,而是打她的手机?” “因为家里没有固定电话,现在这个年代,只要人没睡觉,手机几乎从不离手,运营商那边又有各种优惠的家庭套餐,所以插线电话机基本没什么用了。” 余华的解释很合理,叶洛也不再对此盘问,他将问题引回到余玲玲当时为什么会晚回家上。然而,对于这个问题,余华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之后也问过学校,学校说并没有留堂。余玲玲因为受到同学借钱不还一事的影响,那些往日和她一同回家的学生,也不愿与她一路,因此无人知道她因何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从余华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未说谎。不过,叶洛也同时注意到在这个问题抛出去之后,原本还在抽泣着的郁蕾,却忽然停止了哽咽,并偷偷地瞟了余华一眼,她的表情也从悲伤变成了紧张。 叶洛一看便知他二人一定还有所隐瞒,而且极有可能是与警方要侦破的那三起案件中的一件有关。 第十章孰之过 只是,叶洛倒并不急于去拆穿,也不急于去追问。搞湿了自己的身子,又牺牲了自己的脖子,用肉体的伤痛才从嫌疑犯那里换来了一点点的信任,绝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毁在一个支线问题上。想要解开这个谜团,还是得靠动脑子,用些技巧才行。 于是,他惯例性地问道:“那你们就没有拜托南京警方去查一下周边的道路监控吗?没准儿能拍到玲玲在回家的途中发生过什么,也未可知啊。” 余华思索了几秒,才慢慢地回道:“从玲玲的学校到家,一共有三条路线可以走,距离和时间上都差不多。大马路上是有监控摄像头,但小路上的设备很少。如果是从那些老旧的小区里穿行,即使路上有这些东西,也拍不到小区里头。况且,由于我们不清楚她会走哪一条,所以也就没好意思去麻烦警察。” 这一番轻描淡写的回答,别说是干警察的叶洛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能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天底下哪有父母会对自己孩子的去向如此不上心的。 叶洛进一步确信,不愿寻求警察的帮助,只能说明他二人不但知道其中的内情,而且心里面早已有了自己的决定。这个决定一定得回避警方,还要避免警方的介入。 他抿了抿嘴,配合地点了点头,故作无奈地说道:“唉,你说得也是,目前的监控设备毕竟还没有办法做到全方位覆盖,还是有不少疏漏的地方,这一点......真的非常抱歉。” 话音停顿了几秒,他也同时走到门边,才又说道:“那就先这样吧,辛苦两位了。感谢你们的配合。有什么不当之处,也请你们原谅。” 说完,他将门打开,让出了一条路。从门外立刻进来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叶洛,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将余华和郁蕾带了出去。 叶洛来到卫生间,抽了几张纸巾,将自己衣服上的水渍全部吸干。接着,他又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对着镜子不断地告诫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能像今天一样沉得住气。现在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证据和推理,更重要的是得把握住嫌疑犯的心理。这些人原本都不是恶人,若不是已经被逼到了非得铤而走险的地步,他们断然不会如此的胆大妄为。 想到此处,他掏出手机。决定将他刚才所了解到的和观察到的线索与邱田分享一下,也希望邱田能给他一些可能拓宽思路的建议或是听着也许不那么舒服的忠告。然而,在四、五通电话过后,线路的那一头却始终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看了看时间,随口嘟囔了一句“唉,果然还是个娇贵的官宦子弟,才不过熬了一个通宵就扛不住了”。 其实,邱田并没有叶洛想象的那么娇贵,他没有接电话,也不是因为累得睡着了。恰恰相反,他此刻正极度亢奋着,人也是格外的精神。乍看之下,像极了一名精神病患者。 一贯注重自身仪表的他,此刻已是完全变了个人。头发被挠得蓬松而又凌乱,外套敞开着,衬衫领口的第一个纽扣被解开了,两只袖管随意地撩至手肘处,两只手极不自然地插在腰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口中也发出了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江光磊不安地坐在一边,脸上的肌肉略有些抽搐,表情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一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揉搓着裤腿,总觉得怎么摆都不合适。 他瞧了瞧面色铁青的程处长,又看了看歇斯底里的邱田,暗自小心谨慎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即猛地站起身,说道:“邱田,怎么回事?这可不像平时的你,怎么跟你爸讲话呢!再说了,这里是市局,你面前的是领导,在单位里跟领导讲话能用这样的态度吗?赶紧把衣服整理好了,把扣子扣上,这还有个当警察的样子吗?” 邱田一扭头,看了江光磊一会儿,将衣袖拉了下来,又把领扣扣上,接着朗声说道:“报告江队,来之前我就事先以家人的身份给程路处长去打过电话,是他让我到这儿找他的。所以我面前没有领导,只有一位家里人。至于我刚才讲话的态度,我不认为我嗓门大一点地讲出我的观点就有什么不对。倒是你的这位领导,多次利用工作之便进行对他人工作进行干预,严重干涉基层员工的个人发展。” 江光磊原本希望借由市局这个由头和副队长的权威,能让邱田暂时冷静下来,好歹也顾及一下当处长的父亲的面子,却不料竟被耿直的邱田给怼了回来。这下非但没能解了父子之争,反而倒让程路更下不了台了。他只觉面上无光,而局外之人的身份更是让他进退两难。 一直板着脸孔,憋着未曾说话的程路,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程梓昊!你闹够了没有!” 这如雷般的嗓音,瞬间将江光磊和邱田二人震住了,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圆睁着四目,同时望向程路。 程路缓和了一下情绪,对江光磊说道:“小江,你先回去吧。投毒案的事情还是要抓点儿紧,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杀人案,这是对我们公安系统的公然挑衅,绝不能姑息也绝不可手软。还有,昊昊这孩子谢谢你的照顾,我很感激!” 江光磊赶紧敬了个礼,严肃地说道:“程处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侦破投毒案,给市局领导、市委和市府领导以及广大老百姓一个交代!另外,邱田是我的兵,照顾好他是我这个当副队长的责任。他年轻气盛但是干劲十足,一定会是个好警察,这点请程处不必过虑,他只是还需要历练。那......程处,我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去了。” 临走前,江光磊小声地在邱田的耳边说道:“家人也是需要被尊重的,尤其是你的长辈。你人长这么大个子,就不能懂点事嘛!” 对于江光磊的一席话,邱田明知道说得的确在理,可偏是他心头正堵得慌,也就压根儿不予理会,转瞬抛至脑后了。 “行啊!长大了,翅膀也长硬了,是吧?现在一开口讲话,大道理立刻一通一通的。很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你确实是长本事了,就连改名换姓这么大的事情,都直接说干就干,也完全不用跟我和你妈商量了。不过,嘴巴厉害那不叫厉害,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行吗?你这么能耐,学校里的专业成绩怎么就是比不过人家叶洛?我调阅了你跟他在所里工作时的案件处理记录,出勤率低于他,完成度不如他,处理时长也远高于他!就这样的能力,你还好意思扯着嗓子跟我吆五喝六?我就奇怪了,你凭什么?没有我这个在你嘴里以权谋私的爸爸,你觉得你能进市局?没有我这个在你眼里假公济私的爸爸,你觉得你在派出所里还能站得住脚?” 邱田根本不以为然,鄙夷地“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如叶洛,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济!总之,我只想靠自己的努力,不用你插手帮忙,更希望你别总想随意安排我的工作。” 程路“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努力?这年头努力的人多的去了!你以为你是怎么会被调入分局的?你们那片辖区内有好几十个派出所,所里跟你实力差不多,甚至比你强的年轻人有的是,为什么他们会推荐你?为什么分局里的人又会选中你?你心里没数吗?人家那都是给我程路面子,不是因为你程梓昊无可挑剔!外头多少人在求资源、求关系,你反倒还来劲了!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欠人情债的还不是我!你妈整天跟我吹着枕边风,你外婆一见到我就叮嘱我千万要把你的工作安排好喽。她们俩就怕你在社会上吃亏,没有一份好的工作,找不到合适的女朋友,也成不了家。我们做父母和做长辈的心,你能懂吗?你不需要我管你的事,可我是你爸,我都管了大半辈子了,我要是不管你,还有谁会管?你想要靠自己,这一点我佩服你。我和你叔叔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都是靠自己,我们别说是想托人帮忙了,就连身边想找个能商量一下的人都没有。哪像你这么优越,路全都给你铺好了,你还反而身在福中不知福起来。行吧,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一会儿就给江光磊打个电话,让他把你原本的工作交还给你。今后我也不会再插手,我就等着看你靠着你自己力量重新回到市局来,你满意了吧?” 邱田表情僵硬,愣了好一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上调至分局并不是因为自己在所里工作时的成绩突出,居然依旧是靠着父亲的那点关系。他深深地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严重的伤害了,父亲习惯性擅自作主的好意非但没能使他感觉到分毫的快乐,反而像是令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自知骂不出口,只得气鼓鼓地说道:“谢谢!我希望你这次可以说到做到,以后也别再插手我的工作,我干得好与不好,那也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忙吧,我走了!” 撂下话,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了程路的办公室。也许是气还未消,也许是对自己太过失望,是以他连关门的动作都比往日的幅度更大,就仿佛想要把门给生拉硬拽下来似的。 程路并没有斥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邱田离去,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无尽的委屈和担忧。儿子邱田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但也是他唯一的寄托。他记得邱田小的时候一直都视他是为楷模,可他却无暇照顾邱田的生活。邱田大了之后,他总想能尽全力为邱田做更多,弥补缺少陪伴的遗憾,可邱田却仿佛越来越想从他的关爱中摆脱。他困惑于这样的结果,亦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过错。苦涩的怅然之情,一时间不绝于心。 邱田回到车里,却迟迟没有发动。才在程路那里丢下了狠话,可心里却愈发觉得自卑,往日的那一股傲气,如今在他的心坎上正一点点地泄漏。他开始茫然于自己的自信,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还有一种想要打退堂鼓的念头如警钟一般,逐渐地在他的脑海中敲响。 他正在心烦意乱,手机却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提示上显示的叶洛的绰号“叶老二”,邱田的心里陡然腾升起一种莫名的不悦。铃声响了好一阵之后,他不耐烦地将手机调至静音,随手扔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便不再做理会,径自驾车离开。 车子在市区内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奔驰着,像是通晓了主人的心思,主人失魂落魄,它也跟着一并六神无主。要不是几次危险的变道,数度被人狂按喇叭,只怕他就该一命呜呼了。在这种强刺激的作用下,他也逐渐地清醒和冷静了下来,转而将车停靠在了路边,哆哆嗦嗦地抄起了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心有余悸地下了车。 去到街边的便利店里买了瓶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了一肚子,脑子随之降了温,心也平静了下来。这时,手机再次发出了一声响,邱田看了看,是一条短信,发信人依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叶老二”。只是此刻看这三个字,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感,这感觉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幼稚。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案情已有了新的进展,睡醒后速来商议”,但是这十六个字在邱田的眼里却格外的扎心。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许真的赢不了叶洛,只是个平庸之辈。看看叶洛在侦破追凶的路上不分昼夜,干劲十足。再瞧自己却在意志消沉的路上纵情宣泄,唾弃自我。二者如何能比得了?简直就是相形见绌。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收起手机,将瓶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丢入垃圾箱内。随后又深呼吸了一口,伸展了一下双臂,接着迅速回到车里,将车直接开回了分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然而,将车停好之后,他却并没有下车。只因为一想到江光磊或许此时还在队里,他便有些不想去面对。于是,他还是决定给叶洛回个短信,约其来车里见面。 叶洛收拾完东西,见队里也只剩下专案组的人,便打算要回去休息。人还没走出大楼,就收到了邱田的消息,让他不觉欣喜。再细细一看消息,他更是喜出望外,赶忙加快了脚步,向停车场跑去。 二人一碰面,叶洛像是如沐春风,满脸的笑意。可邱田却是闷闷不乐,面无表情。 叶洛一上车便带着一丝歉意地说道:“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估计你应该已经休息了,所以想你可能明天醒来后才会看消息。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这么晚了特地赶过来,不好意思啊!” 邱田淡淡地说道:“你这次的推理并不正确,我没有睡,而且也根本没有回过家,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没接你的电话,是因为我当时正在忙别的事。好了,你说正事吧,案子到底有什么新的进展?” 叶洛“哦”了一声,随后将刚才的审讯过程叙述了一遍,接着说道:“余玲玲的死除了是肇事司机的责任之外,跟他们两夫妻多多少少也有点儿关系。这夫妻俩,特别是郁蕾,活在深深的自责中,为了降低内心的痛苦,她很有可能将女儿的死因完全归结到他人的头上。陈纯就是其中之一,而另外还想要报复的对象,应该就是借钱给余玲玲的和丰金融以及跟余玲玲有过接触的顾秦邡。并且,我确信造成余玲玲死亡的原因可能还不止交通意外和家人责备这两点,应该还有别的因素在里头,余华和郁蕾一定知道。他们俩百分百隐瞒了,而隐瞒的目的,只怕是因为还有更大的报复计划要执行。” 邱田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叶洛,你不妨直说好了。是不是觉得爆炸案就是他们俩做的?这样既能合理解释了你推断的几起案件的关联性,又恰好可以印证你认为的交换实施犯罪的动机。” 叶洛并未能听出邱田话语中口气的生硬,还兴致盎然地回道:“嗯,的确如此。只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你的看法,也许你会比我考虑的更周全一些。” 邱田冷冷地“呵呵”了一声,回道:“别这么说,你太自谦了。在学校里,我的成绩就不如你;同在基层所里头,你的破案率又高于我。你怎么可能考虑得不周全呢?我哪里有资格给你什么想法做参考。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我就是个能力一般的小警察,你才是被市局里的那帮人千挑万选看中的年轻干探。” 叶洛有些莫名地看了看邱田,邱田的话中之意很是明显,可却让叶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时不时会有些少爷脾气的搭档。于是,他好声好气地说道:“邱田,你这是怎么了?干嘛要说这些话?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帮我判断一下,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 “我来帮你判断?呵呵......那好吧!思路清晰,条理清楚,有根有据,合理推论。行了吧?你该满意了吧?” 邱田的回答让叶洛更迷惑了,他侧过身子,面向邱田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跟我分开之后,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哈,有吗?”邱田的心头掠过一丝凄凉,苦笑了几声后,悲哀地说道:“也许你说的对,的确是变了个人,变回了那个我一直都没能看清的邱田,哦不!是变回了真正的程梓昊,想要处处领先但却从来没有赢过的程梓昊,一个彻彻底底的loser!” 叶洛虽然不明白邱田到底怎么了,但是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的那股绝望,却不由地让人感到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尤其是在眼下这个破案的节骨眼上,这种负面的情绪将会直接影响到案件侦破的进度,甚至于还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邱田,我不管你刚才到底受过什么刺激,但是如今案子摆在面前,我们就必须解决了它。现在也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更不是你自暴自弃的时候!宋队和江队既然把我们从所里调上来,他们一定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况且,宋队还把案子交给咱们独立处理,并没有让那些老刑警来带着我们,更说明他认可我们的能力,你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叶洛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暗道:这小子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一个人在这儿还演上苦情戏了。唉,要不是我得对得起我拿的这份工资,对得起上头领导的器重,对得起队里的安排,我才懒得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他现在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装委屈,我都委屈了两年多了,谁理过我呢?案子的事情,他爱帮不帮吧!没有他的意见,说不定我一个人还可以干得更顺利一些呢! 邱田哪知道叶洛的心思,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少说风凉话,也别给我讲什么大道理,被选上来的人是你,我不过就是个别人不得不接收的廉价的附赠品罢了。” 叶洛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推开车门,说道:“邱田,早知道你跑来就是跟我说这些废话,你不如回家去睡觉。我没精神听你在这里发牢骚,你要是想干警察,那就好好干,要是不想干,明天干脆把辞职信交给两位领导。” 说完,他下了车,把车门重重的关上,向分局大门走去。他人才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邱田的声音,说道:“喂!叶洛,赶紧上车吧。余华和郁蕾防备心重,李颂国更是不可能给你有用的线索。想要有所突破,我猜你就只能去见一个人。” 稍作停顿,邱田又弱弱地说道:“你如果现在去找顾秦邡的话,那我陪你过去吧,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如果需要演场戏,起码也要有一个能给你搭腔的配角。” 叶洛转回头,邱田的车停在离他身后不足一米之处。再看邱田侧着脑袋探出车窗外,一副冷漠的表情下却偏偏带着一种期待的眼神。叶洛注视了片刻后,再度上了车。 邱田的猜测不错,叶洛的确是想去医院从顾秦邡那儿再深挖一些有用的讯息。打通顾秦邡这条线,很有可能就能找到突破余华和郁蕾二人心理防线的一丝转机。 这一路上,叶洛与邱田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即使是来到了医院,他们俩也是一前一后的独自前行。在外人眼里,俩人就像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一对工作搭档能够做到他们俩这样的份上,怕是在全警队里都实属罕见了。 顾秦邡这一次见到叶洛,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很感谢叶洛的探望,但同时也很纳闷为什么这个救命恩人总是选在深夜时分才来。 他缓缓地坐起身,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兄弟,怎么又是你啊!其实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不用再特地跑来看我的。我这里一切正常,现在吃得下更睡得着,身体恢复得也还不错。你的事情嘛,我也已经托我的老板想办法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答复,再耐心等等吧。” 叶洛咧开嘴笑了笑,轻声地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忙呗。你看我朋友都跟着我一块儿想办法要债呢,只能晚上抽空来看看你。你放心,我不是来问关于我的那件事情。今天过来,我是另有一事相求的。” 他冲着顾秦邡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然后眼睛不断地向邱田瞥了几下,接着说道:“我这位朋友最近也急需用钱,可是跟他老爸和老妈开口又得不到支持,所以......想请你再帮个忙,看看能不能给他贷点钱。不会让你为难的,正常的贷款方式就行,关键是要快。我们这方面也不认识什么人,去网上搜索,也不知道哪家好,手续麻不麻烦。想到你是干这行的,自然熟悉其中的门道,所以就想来拜托你。” 顾秦邡像是如释重负,看了看邱田,长长的“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问题呢!只是我现在人在医院,也没法替他办啊,他需要借多少?” 邱田主动上前一步,一脸急切地说道:“顾先生,我姓程,是老计的朋友。我要的数额倒不大,能有十万块就行。本来我是想问我这个兄弟借的,所以帮着他一起去讨帐。不过现在看来,他这笔钱实在不知道几时能要回来,我这边又着急要用,所以他今天他跟我提起你,我就逼着他带我来见你,想请你帮帮忙。我也知道你现在不便办理,所以我想先来请教一下我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材料吗?” 叶洛一怔,抬头瞟了一眼邱田,心中暗忖:这小子不会是有精分吧?刚才还是一副死人相,现在接戏倒挺快的。 顾秦邡看着邱田,显得有些谨慎,但脸上还是挂着微笑,说道:“这个么......先不急,十万块钱不是什么大数目,手续也很简单。不过你要是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借钱是做什么用的吗?” 邱田和叶洛不经意地对望了一眼,叶洛赶紧也递了个眼色过去。邱田会意,忙转移开目光,干咳了两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一点小事情而已,之前搞了点投资,看势头还不错,最近还想追加些,但是手头能动的资金不足,所以......” “我看是之前的投资失败了吧?所以需要一笔钱来救急,补一下漏洞。呵呵,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听的太多了。没关系,我们借钱不问用途,只要能按时还上就行。我会向你打听,无非也只是希望你说实话,我也好判断一下回款的风险。我也有一句说一句,你的这个情况,我估计可能我们收取的利息相对会稍微高一些,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不过,放款的时间肯定会很快,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顾秦邡很直接也很自信地打断了邱田的话,显然邱田伪装出来的那种刻意的自我掩饰,反而让顾秦邡放松了些许警惕。在顾秦邡的眼里,越是在借钱这件事上有着难言之隐的人,从他们这样的渠道获取资金的迫切性和真实性也就越高。 邱田听顾秦邡如此一说,即刻安心下来,知道已可以切入正题了。于是,他继续伪装,尴尬地笑了笑,竖起大拇指,说道:“真不愧是老法师,一眼就看穿了。其实我也不是想故意隐瞒,只是不好意思坦白,怕你们知道实情之后,不肯借钱给我。只要能让我顺利地度过这趟难关,利息的事情都好说,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目前住在南京,项目也在那边。这两天我就打算回去了,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两地来回跑,不知道这件事操作起来是否麻烦。你们在南京有没有分公司或者是办事处之类的,我去办理起来也能方便一些。” 顾秦邡摆了摆手,回道:“用不着那么费事,网上直接就能办理,我们有自己的app软件,到时你在手机上操作一下就好了。放款之前,我们的人会跟你联络,告诉你具体的放款方式。” 邱田佯作好奇地问道:“这么便捷,这么容易吗?那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是,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钱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你们也无法确定借钱的这些人,他们所填写的信息是否就一定是真的。甚至对方可能还是个小孩子,冒用了大人的身份也不一定。万一把钱拿走了,人却从此以后消失了,你们该上哪儿讨帐去呢?” 顾秦邡邪魅的一笑,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公司做这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是连这种小问题都没有考虑到,那还能活到今天吗?而且,对于讨帐这事儿......我们有的是办法和手段,就算是人跑到天边,我们也能让他连本带利全都吐干净。对了,你刚说得小孩子冒用大人的身份借钱这事儿,我这儿还就真发生过一回,也是你们南京的。只不过,并没什么影响,最后钱照样还是一分不少的拿回来了。” 叶洛和邱田的眼睛同时一亮,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叶洛很清楚顾秦邡这张没把门的嘴一旦被打开了,想要套出消息来,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了。 这回邱田没有开口,而是主动把话语权让给了叶洛。他看了叶洛一眼,叶洛随即心领神会,知道邱田虽然把话题引到这儿,但是介于他的身份,不便详问细节的问题,只有让自己这位顾秦邡的救命恩人开口,才既不会显得唐突,又不会太过生分。 叶洛“呵呵”一乐,笑道:“没想到竟然还真有这种事情,听着就挺有意思啊!给我们俩说说呗。” 顾秦邡往上拽了拽被子,目光扫了扫叶洛和邱田,犹豫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口,说道:“原本客户的事情我是不该多嘴的,不过既然兄弟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说说倒也无妨。反正那个孩子也已经没了,听说是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唉,她死的那天我还......不提这个了,真是有点晦气。这个小姑娘才十来岁,是我们的另一个客户介绍来的,据说好像是这个客户的小粉丝吧,急需用钱,所以找到了我。按她这个岁数,原本压根儿借不了钱。可是我看她可怜的劲儿,因此我就给她支了个招,暗示让她去用她父母的身份信息来向我们借款。小姑娘看来是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们要她提供的东西,她很快就都准备齐了,所以我们把钱也放给她了。” 叶洛和邱田都注意到了顾秦邡说得那句“她死的那天我还”,只是顾秦邡却有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而这恰恰正是他们二人急于想要知道的。二人心中暗骂,但脑子却飞速地运转着,必须得想法子让顾秦邡把这一段说清楚不可。 邱田灵机一动,率先说道:“那孩子人都死了,你们的款放了,她也收不到了嘛。放款是现金的形式吗?不会你那天见她就是为了给她送钱去的吧?” 顾秦邡一皱眉,摇了摇头,说道:“钱是通过app软件直接打过去的,用不着我们跑一趟。我之所以会过去,完全是因为这小姑娘在app软件上留言给我,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本来孩子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但是她说的那话有点瘆人,给我感觉像是要自杀。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左思右想还是去了一趟。没想到她还真就出车祸了。” 他忽然把脑袋凑近了叶洛和邱田,压低了嗓音,鬼头鬼脑地说道:“好在那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己研发的软件上交流的,交流完会自动清除。不然,万一让她爸妈或是警察查到是我指使孩子盗用父母的身份借钱,我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叶洛追问道:“你是说那孩子有重要的事要找你,怕你不肯去,所以她想用自杀的方式威胁你现身吗?” “不算是威胁吧......唉,其实她是打算再找我们借一笔钱。这次的数目,她要求到手得十七万,说是要还给她父母的。我一想她现在借的几万块钱都得由她父母来还,如今还要借钱来还给父母,这笔帐实在是有点儿乱,所以我就没同意。可不管怎么说她都还只是个孩子,我想兴许是跟她的父母之间有点什么误会。她的要求我是答应不了,但还是陪了她一会儿,尽量安慰了她几句,希望她不要情绪这么低落,即便是做错了事,父母也不会真的责怪她。但是谁能料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交通意外,还是这小姑娘就是想不开,总之让人挺惋惜的。” 顾秦邡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在说这一番话时,眼神中却是充满了对一个小孩子的年轻生命早逝的怜惜,那满是遗憾的无奈表情做不得假。 叶洛略感吃惊,又略有些宽慰。眼前这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至少还保有那么一丝丝的人性,没有完全泯灭了天良。邱田没有叶洛的人生经历,自然也就没有叶洛想的那么多。在他的眼里,所有坏人的良知都只不过是一种可耻的私心私欲的表现,无非是想以此来减轻自身心理上的罪恶感,让自己的犯罪事实看起来还能有那么一点点人情味罢了。 所以,他忍不住冷笑道:“呵呵,还真是有点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又当金融公司的职员,又当看护小孩的保育员。我以为你会对她说些类似于警告她和家人要按时还钱,又或是还不出钱的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之类的话。我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些放贷公司的人,基本都是这个形象。” 叶洛没想到邱田会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赶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想要转移顾秦邡的注意力,生怕他会不满邱田的言辞,心里有抵触情绪而中断这个话题,更怕他也会因此而生疑。 邱田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何不妥,即便他瞧见了叶洛冲他瞪眼,他也只当作没看见。叶洛暗自着急,不住地盘算着如何能圆个场。 第十一章攻心 怎知顾秦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竟有那么一丝幽怨地说道:“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明年秋天就该上小学了。可惜,她在四岁时候得了重病,我们家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厚着脸皮到处去借钱,依然还是凑不够能给她像医生说的那般有效治疗的费用,更用不起天价般的进口药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今天,她临死前的那张胀得发紫的小脸和用上死劲拽着我衣领子的小手都还清晰地刻在脑子里,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忍心讲那些本该要讲的话。” 邱田打了个哈哈,本想接着取笑顾秦邡,却被叶洛出言阻止道:“兄弟,这件事并不好笑。不过,我倒是觉得顾先生这个人特别的有情有义,确实值得我们一交!那孩子的父母要是知道顾先生的一番心意,我想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有责怪的想法了。唉,偏是这么温情的一幕他们却没有机会看见。” 顾秦邡一抬眼,说道:“他们是没有机会看见,但是我跟那小姑娘的对话,我估摸着她爸爸可能都听见了,而且还只是听到了前半段。当时,我跟她说完借钱的事情之后,才发现她的手机屏幕一直都亮着。她解释说在我来之前,她爸爸正好给她打电话,她见到我来之后,记得自己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钮。我猜想应该是孩子的手劲不够,或是没有按到位,导致手机一直还处于接通的状态。我提醒了她之后,她才又一次挂了电话。我看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所以觉得还是有必要安慰了她一下。我也不敢再多说,只讲了几句,也就两、三分钟吧,然后就赶紧离开了,免得她爸爸找过来。唉,你们说这是不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叶洛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当谜底揭晓的那一刻,他长出了一口气。邱田也笑了,他的笑也不再是伪装,更不是讥笑,而是如释重负。这一刻,俩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不再留在顾秦邡这里耽搁时间,迅速地离开医院。 邱田的车刚开出医院的大门,叶洛便立即联络上了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的民警,请求他们帮助调阅一下车祸发生当日余玲玲所走路线的道路监控视频,以及在同时段内本应该还在单位上班的余华和郁蕾的行动轨迹。并且还希望他们能够再调查一下事发前余华、郁蕾和余玲玲三人的手机通话记录。虽然他知道工作量有些大,但还是再三拜托,恳请对方够尽量在明早八点时给予回复。 见叶洛打完电话,邱田才说道:“叶洛,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个疑问在。你觉得顾秦邡和余玲玲的对话,余华真的听见了吗?如果他听见了,那作为一个正常的父亲,我觉得女儿在挂断电话之后,他应该会立刻再次打回去才对,毕竟女儿当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做父亲的不可能放心。可是为什么在顾秦邡安慰余玲玲的时候,手机却没有再次响过呢?” 叶洛沉思了片刻,回道:“一般情况下,两个人打电话,如果电话处在接通状态,而其中的一方长时间不讲话,那么另一方应该会有两种操作方式。第一是挂断电话,随后回拨回去,第二是等待对方再次打来。然而根据顾秦邡的描述,手机一直处于接通状态,也就是余华并未采用两种操作方式里的任意一种,这种不合逻辑的反常规,恰恰说明他百分之百全都听见了。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在通话中断后立刻拨打余玲玲的手机,我想原因可能也只有一个吧。” “你的意思是余玲玲就在余华的视线范围之内?”顺着叶洛的思路,邱田不禁脱口而出,同时也忍不住看了看叶洛的表情。 叶洛无奈地嘟了嘟嘴,有些茫然地说道:“很有可能。我知道这种想法或许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恐怕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邱田点了点头,说道:“嗯,等到明天,南京那边的消息来了,自然也就有结果了。我看我先送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尽人事、听天命,一切自有分晓。我也累了,也该回去想想到底怎么做了。” 叶洛用余光偷瞟了邱田一眼,继而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嗯,你说的没错。尽人事、听天命,不过还得加上要信自己。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关键还得看自己会怎么做。能力是用来办实事的,不是用来在他人眼里达标的。” 这话是叶洛故意说给邱田听的,邱田确也有所触动,只是他并没有接话。他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又害怕自己的表达反而会破坏了现在还算和谐的气氛,最好的方式还是无声胜有声,让沉默来缓解自己心里的迷惘与尴尬。而叶洛呢?他也没想过邱田会搭腔,什么都不说反倒让他觉得邱田是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叶洛回到家中已是夜阑人静,可是不管多晚,第一件事也是必须要做的事依旧是不忘在父母的遗像前上三柱香,并且唠上几句。他的生活里没有女朋友,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那些亲戚早已不再联系,这世间唯一能够听他倾吐心声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两张相片而已了。 他自言自语完后,去洗了个澡、泡了杯茶,接着又吃了几块过年前所里抽奖得回来的饼干,坐等着香炉里的香烧尽,便能上床休息。 就在他边吃边发呆之际,有人打来了电话。他瞧了瞧手机,竟然是邱田。他有些意外,这也是非工作时间里破天荒的头一次。他赶忙接听,而电话那头却只有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叶洛暗暗一笑,想来是邱田在睡梦中不小心错按了手机,误拨了电话。正当他打算要挂断时,电话那头却传来邱田低沉又羞涩的声音。 “我......很想找人说说话,看了看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发现好像也只有你有可能还没睡,所以......方便聊几句吗?” 听着邱田用着他最不擅长的语气,说着他最不擅长的话,叶洛本有些顾虑,却也变得不好意思回绝了。于是“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香炉里那三根只烧了一半的香,无意地笑了笑,回道:“方便,你有什么想要一吐为快的,就尽管说吧,我应该也还没那么快睡觉。” “谢谢!其实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在大半夜里给一个大男人打电话,还真有些不习惯,麻烦你给我一分钟,让我再理一下思路吧。” 邱田说得倒也是实话,虽然找到了能陪他的人,可是毕竟两个男人半夜里无聊到泡电话粥这种事,他的心理上的确还是略显别扭。别说是他了,叶洛握着手机,也同样觉得浑身不得劲。 俩人无言了好一阵,邱田才干咳了两声,说道:“刚才在局里,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那样,只是心里比较烦。坦白讲,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会是这么窝囊的一个人。事事要人操心,处处得人安排,就连自己选择的职业,都得靠别人的帮忙才能走得顺坦。这种憋屈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叶洛“嗯哼”了一声,说道:“你口中的‘别人’,我想应该是说你爸吧?你觉得你人生路上的每一步,他都替你规划好了,你自己做不了主。就算是努力了,别人也看不见,只认为是他的功劳。所以你想摆脱,想证明自己即便不靠他,也能达成夙愿。你的想法确实挺有骨气,可我觉得你真的想多了,而且这样的想法特别没的必要。” 邱田听着有些不悦,但却耐住了性子,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坦然以对?然后厚着脸皮一直接受他的恩惠?自己不需要奋斗和努力,让他一路保着我就行了?永远做一个不求上进的寄生虫?” “唉哟,你这种偏激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教得吗?还是你自己没事瞎琢磨出来的?依我看,你和你爸只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资源平台,而你也给了他能胜任这些平台的自身素质。你爸成就了你的理想和追求,你实现你爸的责任与价值,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我也很想要像你,偏偏还轮不上呢,你又何必非要顾虑重重的?西蜀的阿斗曾有五虎上将和卧龙诸葛亮,可惜扶不起就是扶不起,没有金刚钻就根本揽不下瓷器活儿。所以,别认为你爸真的能替你搞定一切,案子还是得靠你自己去动脑子解决,成绩也还是需要你一步步地做出来的。常言道‘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挣的’,可见两者完全不矛盾。我劝你做人别这么矫情,也别这么清高,这样不但会苦了他人,同时也会累死自己。你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邱田一声不响地听着叶洛的话,态度认真的就像是虔诚的徒弟在接受师傅的谆谆教诲。 自他今日回到家之后,就没有跟父母说过一句话,直接洗澡回了房,并拒绝了父母进房问候和沟通的要求。他感觉那就是对他个人生活的打扰,更是妄图窥探他个人隐私的借口,他对此特别的反感也特别的厌恶。然而,当父亲的叹息声和母亲的话语声消失在门外后,他却忽然感觉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和不忍心的刺痛感。他的心想要去开门对父母说些什么,可他的脑子却又牢牢地控制住了双腿向门口迈步。两种念头之间的撕扯,变成了左右为难的迟疑。最终在一番纠缠之后,他还是没能做出一个儿子该做的选择。 他倒在床上,从颅腔到胸腔一直都似在翻江倒海,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下来。他太渴望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太渴望能将体内的苦水全部倒出,向他人寻求慰藉的安抚。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叶洛。他自己也感到惊愕。只是,无论他否定多少遍,叶洛就像是扎了根,甚至如作了弊一般,依旧占据在首选的位置,怎么样都无法移除。 电话那头,叶洛继续说道:“当初,我能有机会进入市局,我爸特别高兴。但是知道我与市局的工作失之交臂之后,他跟我说要我千万别去抱怨机遇的不公平,而是要我该有危机意识,认清自己的不足之处,明白自己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多完善自己,才不至于错失下一次机会。不过,我知道他并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希望我能有一个良性的心态,而不是被现实击垮,变得一蹶不振。所以,你也是一样,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你心里应该有数。别总想着去做别人想要的你,要做就做你想要的自己。老话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馅儿好不好,汤汁足不足,那得咬开了之后才知道。才刚出笼屉就想要所有人点赞,那就只有借助老字号、金子招牌的影响力。沉住气吧,酒香不怕巷子深,集中精力把案子解决掉才是你该做的。不妨跟你直说,我现在的想法就很简单,别人看不看得起我都不重要,我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能对得起我挑选的职业,对得起我拿的这份工资,我觉得无所亏欠就心安理得了。至于其它的,想多了太费脑子,我也没那个闲功夫。” 邱田一边羡慕着叶洛的洒脱,一边也琢磨着他讲的道理。在家里,母亲一直都宠着他,父亲也没时间跟他说道理,他早就习惯了自己去摸索和领悟,并且深信自己的理解才是最深刻、最正确的。所以,在他以往的生活中,他一直都是扮演着一个给别人讲道理的角色,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被叶洛说得自惭形秽、颜面扫地。然而,更令他觉得费解的是,大脑里居然连一点想要反驳的念头都没有,甚至于反倒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和欢喜。这个多年以来始终都被他视作是“劲敌”的男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让他恍惚间有一种特别像是莫逆之交的感觉。 他们毕竟还是两个大男人,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彼此也没有再像女人之间那样的无事瞎腻歪,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俩人都已是几十个小时没合过眼了,脑袋一沾上枕头,便是外头闹地震,恐怕都震不醒了。 初冬的清晨,天色刚微微亮,叶洛便被闹钟叫醒。他不是不想再睡,而是不愿意多睡。有心事的人,觉往往都睡不踏实。他匆匆忙忙地用冷水刷了牙、洗了脸,随手捋了捋头发,就当是梳了头。嘴里塞进了两块昨晚吃剩下的饼干,也没嚼便迫不及待地出门直奔单位。 他是想要再次提审余华和郁蕾,而且这一次,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也相信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逻辑分析能力,应该足够弥补那剩下的三成不足。 刚踏进办公室,他一眼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深感意外。邱田正坐在办公桌前埋头看着材料,就连叶洛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未曾注意到。 叶洛也没喊他,径自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一边重新在电脑上调看有关余玲玲车祸的材料,一边脑子里准备着一会儿要提审余华和郁蕾时的几种应对的说词。 俩人一前一后坐了能有半个小时,叶洛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邱田也转过身,一脸惊讶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正好在给你打电话呢。” 叶洛看了看手机,果然是邱田打来的。他笑了笑,说道:“我来了已经好一会儿了,当时看见你正在用功,所以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也没想到你现在才发现,我人就在你身后,你回个头就行了,还打什么电话。” 邱田愣了愣,随后挂断电话,正色道:“既然你都到了,那就抓紧时间吧。咱们现在就去审一下余华和郁蕾,看看他们俩还能有些什么负隅顽抗的路数。” 叶洛看了邱田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道:“邱田,有句话我想跟你说,希望你别介意。咱们是警察,不是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江湖豪杰、武林侠士,所以我们绝不能带着有色的偏见和极强的主观意识去面对所有的嫌疑人,在铁证如山之前,他们都并非是罪犯,我们自身必须得先摆正态度,这样才不至于被心理误导。” 邱田点头“嗯”了一声,态度诚恳地道了句“明白了”,随即站起身,微笑着对叶洛说道:“放心吧,我保证以后办案绝不夹带个人感情彩色。走吧,我去提人,你是要两个人一起带过来吧?那你就在大审讯室等我吧。” 没有多一句的废话,邱田便雷厉风行了起来。叶洛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他几乎无法相信他面对的人是高冷的邱田。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手机上那个挂断的电话号码,不禁冷不丁地嘀咕道:“呃,是邱田......没错呀,不会是一大早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吧?” 他心中虽暗生疑惑,但眼下需要干的正事却也不曾怠慢了。与邱田前后脚出了办公室,即向着大审讯室快步走去。 大约数分钟后,大审讯室外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叶洛警觉地抬头望向门口,不一会儿,邱田带着余华和郁蕾走了进来。邱田将门关上,随后对余华和郁蕾说道:“两位随便坐吧,这位是叶警官,昨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他这边还有些事情想要请两位协助。” 余华和郁蕾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邱田也来到叶洛的身边坐下。叶洛发现余华和郁蕾的态度与昨日有着明显的不同。余华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安,郁蕾则表现得格外拘束,昨日的那股气势,今日已然不复存在。叶洛瞧了邱田一眼,探身过去,轻声地问道:“邱田,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带他们俩来这儿之前,有跟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邱田不解地望着叶洛,摇了摇头,小声地回道:“我什么话都没说过,怎么啦?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叶洛淡淡地回了句“没事”,随即坐直了身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华和郁蕾。而余华和郁蕾自打进门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仿佛是刻意在回避与叶洛有目光上的接触。叶洛不免心头暗生隐忧,可是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邱田看着叶洛的表情,似也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忧虑,将身子微微地靠向他,低声说道:“叶洛,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有什么问题,人既然都已经带来了,那就先审了再说吧。我们不问他们,又怎么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叶洛自知邱田的话在理,是以“嗯”了一声,接着便站起身来,依旧替余华和郁蕾各倒了杯水,送至他们面前,并笑着拍了拍郁蕾的肩膀,说道:“水是用来喝的,不是武器,但愿今天别再用它泼我了。” 郁蕾的脸色一变,身体也微微一抖,慌慌张张地回道:“肯定不会啦,叶警官!昨天晚上的事情,那真的只是我一时无知的冲动,情绪上有些失控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叶洛对郁蕾的反应颇为诧异,感觉仅仅经过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她的性格就像是被人格式化了之后,重新导入了新的程序一般,除了编码的方式相同,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却已是截然不同了。 再看余华,昨日还对郁蕾表现出各种的体贴与保护,今日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这种陌生的状态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到这二人还是一对夫妻。 俩人实属异常的反应不禁令叶洛更是疑窦丛生,那些原本早已在脑子里盘算好的问讯方式,眼下看来必须得马上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托着下巴,手指摸着鼻梁,思索了片刻,接着微微一笑,对郁蕾说道:“哎,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只不过就是被泼了一杯清水而已,小事情嘛,无伤大雅,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也怪我自己不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结果捅到了你的伤口上。你会有那样的反应,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真的要说起来,倒是应该由我先向你道个歉,当时没有顾及到你丧女的心情,只想着替玲玲这孩子叫屈了。我看......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郑重地向你们夫妇俩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邱田见叶洛竟然向余华和郁蕾深深地鞠了一躬,惊地当即站了起来。余华和郁蕾瞧见邱田的反应,也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发现叶洛整个人冲向他们俩弯成了九十度,心里也是一阵慌乱,赶紧双双站起身,伸手将叶洛扶正,嘴里不断说着客套话。 叶洛站直了之后,再度请他们夫妻俩坐下,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道:“我已经向两位表达了我的歉意,现在我也希望两位能够诚恳地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余华和郁蕾听得雨里雾里,面面相觑了一番后望向叶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同时想要起身给叶洛也鞠上一躬。叶洛却用手摁住了他们俩的肩膀,说道:“用不着学我,你们俩坐着说就行了。” 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在余华和郁蕾的面前坐下,随后看着余华,直截了当地说道:“余华,昨晚你应该没有对我说实话。玲玲出事的时候,你就在事发现场的不远处,目睹了整起车祸的发生,我没有说错吧?” 余华僵硬住了震惊的表情,两眼一眨不眨,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紧握大腿的双手,把头埋得很低,久久都不敢开口。 叶洛见此情形,心里仿佛有了几分把握,是以没有催促余华回答,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郁蕾的脸上。郁蕾抿着嘴,牙齿紧咬着双唇内侧。那微微发颤的双颊与下颚,说明她正在强烈地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这让叶洛心里更是有了底。 “顾景峰,真名叫顾秦邡,和丰投资公司的高级咨询师。玲玲在事发前曾与他见过一面,目的是想要向他借钱还给你们俩。但由于之前已借过一笔钱,尚未还清,所以顾秦邡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而且,顾秦邡还发现玲玲当时有着厌世的想法,并对她进行过劝说。在顾秦邡与玲玲见面之前,玲玲曾与人正在通话。玲玲本想挂断,却因操作不完全,使得电话并未挂断。直到顾秦邡提醒后,才切断了通话。那个与玲玲打电话的人,余华,应该就是你吧?你知道女儿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既未联系警方,又未回拨女儿的电话,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忧吗?还是说,其实你当时根本就是人在他们俩的附近,所以才没有回拨。另外,你一直都未按掉通话结束键,我想应该是听到了部分对话的内容吧。余华,你究竟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这件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你没有能及时救下玲玲?为什么你不愿意让南京警方介入玲玲借款事件的调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洛趁着余华和郁蕾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刻,一股脑地将尖锐的问题全部抛出,一来是想让他们俩来不及做防备,不给他们去想辩解之词的时间,二来也是为了引发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以便能找到他们回应时的破绽与契机,然后逐个击破。 然而很可惜,叶洛的如意算盘是打得是很好,但事情的走向却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原以为余华的种种外在表现,必定代表了他的心里已经乱了章法。可是,叶洛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已然内心凌乱的余华,其实心理素质之好,应答的反应之沉稳,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就连似乎极易冲动的郁蕾,也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情绪化。 “叶警官,我真的很抱歉让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早就承认了那天下午确实给我女儿打了电话,这中间也的确有一段时间,电话是接通的,但女儿没有说话。我‘喂’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但我以为她当时临时有事,可能是被同学叫住了,也可能是正打算要过马路,我才没有把电话挂断,而是继续等着。我想只要电话不断,说明她应该没出什么事。我也没有一直拿着电话,就搁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做我的工作。一旦她忙完了,只要在电话喊两声,我还是可以听到的。所以,你说的她和那个姓顾的见面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更没有听见他们俩的谈话内容。我发誓我要是真的听见了,百分之百会报警抓那个混蛋!而且,你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就在他们俩的附近,那更是没可能了。试问我要是真的在那里,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吗?只怕早就该冲上去把那个混蛋扭送去派出所了,还有可能放他走嘛,你说是不是?我之所以不希望警方调查女儿借款的事情,那也只是因为女儿都已经过世了,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再去追根究底她犯过的错误了,就算查出来,对我女儿的影响也不好,那何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天堂呢?这难道也做错了吗?” 余华虽然没有大声地回话,但是也没有回避叶洛的提问。并且,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一旁的邱田在听完之后,都不觉心生茫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和叶洛的推断是否准确。 这时,郁蕾忽然举起了手,像是个课堂上的小学生要求发言一般,开口说道:“叶警官,我有话要说!不是我想要偏袒我的老公,不过我可以证明他并没有说谎。我是在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以后,才会给我的女儿打的电话。我记得当时他用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打给我的,绝对不会错!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电信公司查证。如果他人不在单位里,又怎么可能会用公司的固定电话打给我呢?” 叶洛将身子俯在桌面上,单手支撑着脑袋,微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紧盯余华和郁蕾。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瞌睡。 邱田见叶洛始终没有吭声,忍不住说道:“电话号码的问题说明不了什么,这个通过电话呼叫转移功能的设置或者某些欺骗性的网络拨号通讯修改软件都是可以实现的,根本证明不了他人就在办公室里。” 不曾想,余华和郁蕾尚未给自己辩解,叶洛却晃了晃脑袋,说道:“邱田,不可能的,你这样的说法完全不能成立。” 邱田惊讶地看着叶洛,自信而肯定地说道:“怎么就不可能呢?我现在就可以当场操作示范给你看啊!” 叶洛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说的那些方法,我也知道,但我说不可能的意思是余华没办法那么做。因为这些操作都必须提前设置完成,余玲玲是否会联系顾秦邡,什么时候会联系顾秦邡,对余华来说压根儿无法提前预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做来这些安排。” 邱田傻了眼,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只考虑到了手法的可实施性,却忽略了操作上的逻辑性。心中不觉惭愧,刚想要问叶洛是否他们真的推断错误了。却见叶洛“呵呵”了一声,淡定自若地说道:“唉,夫妻毕竟就是夫妻,设想的还是蛮周到的,配合得也挺默契。不过,既然余华不可能出现在玲玲和顾秦邡碰面的地点附近,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啦。”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目光如电地看向郁蕾,缓缓地说道:“郁蕾,那天你也该在单位上班吧?我想请问余华给你打电话时,是打得你办公室里的座机,还是你的手机?当时你人又在哪里呀?” 这听似再平常不过的三连问,却让郁蕾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犹如是被人扎进了一根长长的钢针,不但直接深入脑髓,还深感巨痛钻心。 对于叶洛的发问,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余华,想要求得丈夫的支援。余华也仿佛感应到了妻子的囧境,挺身而出道:“我当然是打她的手机,她经常会在办公室和实验室之间两边跑,打固定电话自然没有打手机来得方便。至于她当时人在哪里,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她不在公司里,也不能说明她就一定见到了玲玲和那个姓顾的吧。” 叶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嘴里“嗯”了一声,说道:“余华,你的脑子转得还挺快,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可能性就是指郁蕾人在那里?” 他随即掏出手机搁在桌上,瞧了一眼时间后,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我们先休息五分钟吧”,随后便闭目养神了起来。 邱田在听完余华的解释后,便感觉这次审讯似乎已处在了下风,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而后,他更是不解叶洛要干嘛,只得跟着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是七时五十五分,他方才想起了昨晚叶洛在他的车里曾打过电话给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这才明白叶洛正在等待对方的回复。看着叶洛那笃定而又悠闲的神情,他自叹自己的确还是不够沉着和冷静,跟叶洛比起来,确实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八点整,叶洛的手机如约响了起来。叶洛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轻轻地按下了免提接听按钮。只听手机里传来了南京市鼓楼分局东街派出所民警的声音,爽朗地说道:“叶警官,你好!你要的所有材料,我们都已经准备齐全了,现在正在往你的邮箱里发送,麻烦你一会儿查收一下吧。如果还有什么其它的需要,尽管联系我们,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叶洛深表过谢意之后,挂断了电话,笑着对邱田说道:“邱田,我出去取一下电脑,这里就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看看他们是否还需要续点水,我怕一会儿他们解释起来会口干舌燥。” 邱田一改以往工作上的古板,竟也笑着回道:“你快去吧,这里放心交给我就是了,饮水器里的水多的是,边上还放着好几桶呢。别说是解决他们俩的口干舌燥了,就是用来灭火都不成问题啊!” 叶洛疾步如飞地离开了大审讯室,受了影响的邱田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人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华和郁蕾,说道:“两位,有没有加水的需要?千万别客气。” 余华和郁蕾尴尬地摇了摇头,哪还有什么喝水的心情。俩人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不知道南京警方会向叶洛提供些什么,但看叶洛和邱田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免也有些惊慌和恐惧。 邱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再度坐下后,他便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余华和郁蕾的一举一动,包括二人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感觉自己以往的确太过主观,只追求案件本身的是与非,是以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状态的掌握程度远不及叶洛,办案也还是略显浮躁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左右,叶洛捧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打印纸,步履缓慢地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回到他之前的位子上坐下,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随手将那叠打印纸交给了邱田。 第十二章破绽 邱田伸手接过之后,一张一张地翻阅了起来,直到将最后一张也看完了,他才冷冷地笑了笑,偷瞄了余华和郁蕾一眼,说道:“总有一些人就是喜欢‘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唉......这能怎么办呢!” 叶洛手上敲击着键盘,嘴上则有意无意地说道:“若是真到了黄河能死心,真见了棺材也会落泪的,那还是有药可救的,我们也很愿意施救。但最怕的就是那些不思悔改还死不回头的人,这种人就是给了再好的补救机会,大概也不会懂得珍惜的。” 余华和郁蕾在一旁只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心里也直发毛,即使不用想也能知道叶洛和邱田这是在用话点他们俩呢。俩人不敢抬头,暗搓搓地用眼角的余光对望了一眼,又偷偷地瞄了一下叶洛和邱田。却见这二人的目光也正瞟向他们,赶忙双双回避,心里的忐忑也一下子浮现在了不断抽动的眉宇之间。 叶洛给邱田使了个眼色,又扬了扬脖,邱田会意地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打印材料,缓步走到余华和郁蕾的身后,背着手俯下身子,心平气和地说道:“两位应该也认识我吧,你们可以叫我邱警官。我想请问两位,你们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尤其是对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什么想要修正的地方?现在进行补充说明还来得及。要是等我们拿出证据来,那性质可能就稍稍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咯。” 余华有些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水,随即深呼吸了两口,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邱警官,你有话就直说吧。我和老婆已经把整件事情的事实经过都讲了,你们信与不信,我们都没有什么再需要补充说明的了。如果你和叶警官要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不妨就跟我们夫妻俩分享一下吧。” 这一番话,余华看似说得镇定自若,邱田却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的心虚。于是,一改之前和风细雨的口气,毫不客气地将材料甩在他们俩面前,踱着方步,淡淡地说道:“给了你们坦白的机会,你们却非要学死鸭子,是吧?行啊!别以为嘴硬,我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证据现在就摆在你们的面前。” 他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余华,说道:“根据南京警方所提供的这几份资料显示,你余华的通话记录和信息记录,在被余玲玲挂断电话之后,一直到她出事,你都再未拨打过一个电话给她,并且连一条短消息都没有。OK,在电话接通的状态下,余玲玲没有说话,我就当你刚才所言非虚言,每个人对女儿突然在电话那头不说话的反应可能有所不同。可是,电话突然之间挂断,作为父亲还能如此镇定,不但不打回去问明女儿的情况,甚是连一条短信都不发,你的心还真是够宽的呀!不过,我很奇怪的是,在郁蕾的通话记录里,却有着三条你的通话信息,第一条和第三条是用手机打的,偏偏中间第二条是用固定电话打的。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换用固定电话呢?我想理由应该很简单,因为那个时候,你的手机还占着线,余玲玲那时尚未挂断电话,而你也恰好正在偷听她和顾秦邡的对话吧。是以你的第二通打给郁蕾的电话,拨出去的时间与余玲玲挂断手机通话的时间几乎是紧挨着的。你从你的手机里听见了顾秦邡发现余玲玲的手机还在通话中的讯息,便赶紧用座机给郁蕾的手机打了过去,目的恐怕是想要跟郁蕾确认些什么吧?至于,到底确认的是什么,呵呵......我估计你恐怕是想问一下她是不是已经见到了余玲玲,还有余玲玲又是否仍安然无恙,对吗?” 也没等余华给出答复,邱田又继续说道:“另外,南京警方同时还发来了几段监控视频,在这几段监控视频里,有一段是拍摄到了顾秦邡和余玲玲在一起的画面。可是,不凑巧的是,在这段画面里居然还有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郁蕾,你需不需要看一下这段视频,然后帮忙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呢?” 叶洛非常地配合,缓缓地将他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向,屏幕正对着余华和郁蕾。余华只瞥了一眼,视线便立刻又收了回来。郁蕾则更是一直低着头,闭着两眼,目光由始至终就不敢望向电脑屏幕。 他们俩的反应在叶洛和邱田的预料之中,这也是叶洛与邱田希望看到的样子,纵使郁蕾再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关,余华再能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也由不得他们不承认。 邱田双掌一拍,略微提高了嗓门,进一步逼问道:“郁蕾,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就别再学鸵鸟啦!视而不见是没有用的。那个女人怎么看都是你吧?来吧,说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画面里呗。” 郁蕾咬着嘴唇,眼皮不停地弹动了好一阵才缓缓地张开,微微地抬起头,忽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两声,释然地说道:“没错,画面里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我当时的确就在他们俩的附近看着他们。” 见郁蕾终于肯开口了,叶洛和邱田的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叶洛将电脑转了回来,开始做记录。邱田则回到原位上坐了下来,俩人都期待着事件的内幕能被还原,案件的真相也能由此揭开。 “我老公给我打的第一通电话,大概是在那之前一个小时左右。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早在中午的时候,他便收到一条放款通知的短信。起初,他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垃圾短信而已。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又接连收到两条短信,这两条短信里不但将他的个人信息写得一清二楚,就连家庭成员的基本情况也都一并添上了。他这才想到了玲玲的班主任曾跟我们提过玲玲最近好像急需用钱,而且还联络到了网上的某家做贷款的公司。玲玲之前就曾盗用过我的身份信息,所以他立刻就感觉这一次可能十有八九也和玲玲有关。他打电话告诉我之后,希望我能去接玲玲放学,旁敲侧击地跟玲玲谈一谈。所以,我就跟单位同事说我要出去办点儿事,然后就立即赶去了玲玲的学校。只是,我出发的时间已经晚了,等我人到那儿时,玲玲已经离开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告诉他,接着就照着玲玲平时放学回家最常走的路线,一边拨打玲玲的手机,一边找了过去,结果......就像你们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那样。玲玲和那个姓顾的男人见面的全过程,我都看在眼里了。” 邱田追问道:“既然你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将玲玲带离,反而一直在原地注视呢?这不合常理吧?” 郁蕾蹙眉低叹了一声,回道:“我本来是想上去将玲玲直接带走的,只是听到玲玲说又要问人借钱,心里就是一颤,火气不知道怎么得就上来了。所以就躲在一旁,想听听她到底又要借多少钱,打算干什么用。也想看看那个姓顾的男人到底是怎么骗她的。其实,我的手机里到现在还留着一小段当时他们俩对话的视频,我也没想到这傻孩子是想还钱给我们。” 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望向叶洛,冷冷地说道:“叶警官,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姓顾的劝我女儿的话......呵呵,但我肯定你听到的内容绝对和我看到的是两个版本。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心,他又怎么可能会安慰我的女儿?我承认你昨晚对我的部分推测没错,我的确是在后来打给我女儿的电话里,对她说了不少的气话和重话。可是,我之所以会那么口无遮拦,完全是因为那个姓顾的关系!我是没听见他具体跟我女儿说了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老公给我打了第二通电话,一来是说他联络过女儿,想要问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顺便告知女儿,妈妈正在去接她;二来也是由于通话中途,电话里突然没了女儿的声响,他以为是我找到了女儿,女儿正和我讲话才忘了和他还在通话中。可他等了一会儿之后,觉得不太放心,才用座机打电话给我和我确认是否已和女儿会合。我也因为要接他的电话,所以后面没能听清那个姓顾的到底是怎么恐吓我女儿的。不过,我敢肯定他绝对没说什么好话!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女儿,她那副委屈的神态,惊慌的表情,那能是你所说的被劝慰过的样子吗?而且,我的女儿才多大岁数,她怎么可能会有轻生的念头,她懂什么叫生与死?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他威胁了我女儿,还在到处颠倒是非黑白!要不是因为他,我女儿的思想和情绪就不会受到影响,也根本不会遇上意外,不可能发生那起车祸!他就是一个人渣!是间接杀害我女儿的凶手!他也该死!” “能不能别说了!”余华铁青着脸,喝止了郁蕾。从他看向郁蕾那幽怨的眼神中,叶洛和邱田仿佛感受到了几许带着爱恨交织的痛苦。似心疼,似悲伤;似愤怒,似迷惘;似无助,似惆怅;似担忧,似癫狂。面对妻子刚才的那一番陈述,他的反应怎么看都既有着一种身处十字街头的彷徨,又有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叶洛有些失神地看着桌面,舌头来回地舔舐着他的上嘴唇,并没有回应郁蕾的话。反倒是邱田,兴致颇为高昂地反问郁蕾道:“既然你如此深爱自己的女儿,并且已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那为什么在顾秦邡离开之后,你依然还是没有出来见她,而仅仅只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呢?” 郁蕾沉默了,她那红润的眼眶,紧咬的牙关和握紧的双拳,无一不说明了内心的纠结。对于邱田的质疑,她无法作答,那宛如灵魂般的拷问,一直是她心头无法拔除的刺。她最大的苦楚就在于当时的冲动,以至于做了一个令她懊悔终身的决定。 “和我打完电话之后,她知道女儿平时就一人回家惯了,认为不会有问题,于是就决定去追那个姓顾的。她说想要痛骂姓顾的一顿,还想要拉他去派出所,更想要警察把他抓起来。可惜,人家上了小汽车,一溜烟地走了,她只能干跺脚。等回过头来,再想去找女儿,女儿已经走远了。我很清楚她的脾气,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怎么踏实,便又给她打去了电话。只不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个电话竟然给了我的是这辈子里最大的一则噩耗。” 邱田没有想到,郁蕾不曾开口,余华竟然会主动搭腔。于是瞪着眼,观察了余华好一阵。只见余华面不改色、神情自若、气息从容,因而基本可以相信他所说的话想必不会是谎言。但是与此同时,邱田也对曾一直妄图对其和叶洛虚与委蛇的余华有了突然开始积极配合起来的反常举动,感到稍有一些纳闷。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郁蕾突然脸色一变,瞪着一双杏目,怒视着余华,愤恨地大声说道:“哼!就只是我一个人觉得玲玲单独回家没有问题吗?你当时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想跟着那个姓顾的,你不是也没有反对吗?我可记得你非但没有阻拦我,好像还希望我能够找到他们的老巢再去报警吧?怎么啦?现在反倒说得好像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似的?你就可以什么后果都不用承担了,是吧?余华,我告诉你,你休想!玲玲的死,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邱田被郁蕾那突如其来的激动给整懵圈了,叶洛却是微微地漏出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也难以理解的笑容。只有余华看似最为正常,他略显憋屈地说道:“唉,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能不能别总是胡思乱想啊?我什么时候有过要撇清自己关系的念头了?你自己说说吧,自从玲玲死后,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怕你会想起伤心事,然后变得神经兮兮的。平时你在家里讲话口无遮拦的也就算了,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警察局!你可不可以说话时稍微注意一点儿?” “噢,是吗?你觉得我神经兮兮?我口无遮拦?如果的确像你说的这样,那你真的应该要烧高香来感谢我的守口如瓶!感激我的拒不交代了!否则,我们也许早就来警察局报到了哟!” 郁蕾的这一通连珠炮式的回呛,不但吓傻了余华,更是让邱田惊的目瞪口呆,也让叶洛的心头一震。 为了不让已然躁动不安的余华给郁蕾使眼色,邱田站到了他们俩中间,接着忙不迭地说道:“郁蕾,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将你守口如瓶和拒不交代的事情好好地谈一下吧!” 郁蕾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眼珠子滴溜乱转了好几下,才尴尬而又地回道:“我说什么了?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跟南京警方如实坦白玲玲冒用我们的身份借钱的事,怕警察会要我们去配合调查!我辜负了警察的一番好意,可我也不过只是想维护女儿的名声,同时不想再给自己家里添麻烦罢了!” 邱田明知道郁蕾在说谎,无非是想要欲盖弥彰,可是也只有干着急,却拿她毫无办法。扭头看看松了一口气的余华,邱田的心中真是又窝火又失望。 郁蕾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平心静气地说道:“两位警官,关于我女儿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谈了。麻烦你们也稍许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别再揭旧疮疤了。还有,你们把我们抓进来,怀疑我们夫妻俩是什么投毒杀人案的凶手,这更是荒唐了。你们有什么证据吗?有什么权利关押我们?我现在正式提出我的合理诉求,我必须要找律师!” 余华不适时宜地帮腔道:“我老婆说的没错,你们也扣留了我们有二十四小时了吧?据我所知,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七条的规定,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你们身为警察,不会不知道吧?” 邱田越看这夫妻俩就越觉着来气,他没好气地对余华回道:“看来预先还做了不少功课,那你又知不知道,根据《警察法》第九条的规定,在特殊情况下,经县级以上的公安机关批准,留置时间可以延长至四十八小时,并还应当留有盘问记录。你们俩现在牵扯到了市里正在抓的一件大案,这个情况足够特殊了吧?所以,还得继续麻烦两位留一阵子。就算是有什么不满,也只能请你们多多担待了。” 余华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也不差这一天。我们能配合的当然会尽力配合,只是希望别给我们俩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好。” 邱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喝道:“余华,你胡说什么!我们是人民警察,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罪犯!” 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审讯室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余华认怂地捂了捂自己的嘴,不再开口多言。郁蕾也很识相地耷拉下脑袋,无聊地摩擦起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叶洛伸了伸懒腰,又扩了扩胸,随后满足地“哎哟”了一声,起身对邱田说道:“邱田,你来这儿坐下吧,接着替我做问询记录,让我来跟他们聊几句吧。” 邱田无可奈何地接手了叶洛刚才的工作,叶洛则缓缓地走到房门口,一只手支撑着门板,一只手摸着后脑勺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我想问个问题。你们俩知道为什么房间一定得要有门吗?因为人都需要有安全感。国家会设立法律制度,那正是为了确保每个公民的安全需求。而我们这些做警察的,说到底就是为了带给人们安全需求最基本的保障。这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要尽量去避免或减少那些‘莫须有’的发生,这一点得请你们务必相信。好了,说完这个,那接下来我们还是继续聊聊正题吧。” 叶洛回过身,走到邱田跟前,遂问余华和郁蕾道:“你们俩应该是这位邱警官带回来的吧?专案组也应该对你们进行过问话了。我之前看过他们的问询记录,似乎并没有任何一位警官提到过‘投毒案’,更没有‘投毒杀人’的字样,甚至就连‘毒’这个字都不曾出现过。” 他又问邱田道:“邱田,请问你有跟他们夫妻俩说过被害人的死因吗?” 邱田回道:“我们在抓捕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发现这个人就躲在他们俩的家里,而且他们俩也与死者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关联,所以才会将这二人带回来协助调查。我还没有具体说明过细节,因为负责审案的是专案组的人,我只是恰好配合他们一块儿去抓人而已。” 叶洛“嗯”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其实他们俩并不清楚被带进来的具体原因,也没有人向他们提及过,那就很奇怪了......” 他转而向郁蕾,悠悠地说道:“郁蕾,刚才我分明听到你说我们把你们夫妻俩抓进来,是因为怀疑你们是投毒杀人案的凶手?我就想请问,从案发到你们被带进来,不过十多个小时,新闻都来不及发布,你是怎么知道被害人死于中毒,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却没有告诉我们?” 郁蕾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就连一向沉着的余华也愣了老半天,才呆呆地望向郁蕾,目光中尽是对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怨气。 邱田又一次来了精神,乐呵呵地看着余华和郁蕾,就像是在欣赏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可是,叶洛却偏偏让无法猜透,他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对郁蕾穷追猛打,反而坐了下来,看起了手机。 四人沉默了片刻,余华忽然干笑了一声,说道:“叶警官,难道你忘了?投毒杀人案的事情,是你告诉我们的。昨晚你不分青红皂白,非要说我老婆利用了李颂国去杀人,难道你忘了?” 叶洛迅速地放下了手机,微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哎哟,余华啊!你知不知道,我就在等你反驳我。不错,我昨晚的确说过你老婆利用李颂国去替她杀人。可是,我并不记得自己有提过杀人是采用了下毒的方式。难道说你跟你老婆一样,也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吗?” 余华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为郁蕾开脱的理由,却不想反而中了叶洛的诱敌之计,刨坑把自己埋里头了。他心里不住地大呼“糟糕”,更是自觉后悔莫及。 然而这一次,叶洛并没有像刚才对待郁蕾那样,反而紧咬着余华不放。他犀利地说道:“既然你谈到了昨晚的事,那我就接着昨晚的事继续说。昨晚在我说你老婆借刀杀人,并痛骂她之后,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你当时说要我别再刺激她了。” 余华颤抖着嗓音,回道:“我是这么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我担心我老婆的心里会......”话到此处,他突然把嘴闭上,不再往下说了。脸上的惊慌失措更是胜于之前,脑门上也已经布满了米粒大小的汗珠。 “怎么了?为什么不再往下说了呢?看来是你自己也察觉到这句话的问题所在了。妻子若是遭人无端指责,甚至于被污蔑名誉,被损害清白,身为家人中关系最为亲密的丈夫,其本能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为妻子争辩,为妻子正名。更何况,现在还是一个执法的警察认定了你妻子杀了人,你这么能说会道又疼爱妻子的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据理力争,拼了命地为她洗刷被‘诽谤’以及被‘中伤’的冤屈吗?而你却脱口而出的是要我别再刺激她,并且在那之后,你也丝毫没有想要再做任何辩解的打算,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你的潜意识里就压根儿很明确我并没有造谣生事,这一切的指控都是事实,人的本能反应往往是最直接也是最诚实的。” 听完叶洛的分析,余华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蔫儿在了椅子上。他想要辩驳的心思依然没有死,但是可用于辩驳的词句却怎么也理不顺了。这时的他才完全看明白,早在昨晚开始,叶洛就在给他们夫妻二人下套了,而且还是一个大大的套。会从他们不设防的女儿的意外说起,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与他们套近乎的幌子,目的只在于剖析他们的作案动机,并将他们逐步引向事先就已预埋好的伏笔之中。 “唉,这个世界本就不会有绝对的公正,所以才更需要我们来维持好相对的公正。你们夫妻二人原来也算是受害人,可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公正而去报复他人,反而击碎了别人本该拥有的公正,同时也是置我们这些维持相对公正的警察以无用之地。如此这般的损人不利己,你们又是何苦来得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人能雁过无声、水过无痕,更没有人能不用为自己犯的错负责任。余华、郁蕾,我由衷地希望你们别再执迷不悟了。就连余玲玲都能知道为自己的行为悔过,你们俩还有什么理由在剥夺了他人的生命之后,依旧继续逃脱呢?” 叶洛的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对于余华和郁蕾,他的确表有深深地同情,毕竟这二人的女儿,一个尚在花朵期的孩子,她那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断送在了含苞待放之前。一场意外的车祸只是终结的结果,而究其根本的原因,却是在这个现实的花花世界下所暴露出的社会弊端。既让人感到惋惜的无奈,又令人心生斥责的唏嘘。 余华已是呆若木鸡,郁蕾更是魂不附体。大审讯室里也就唯有邱田一人,还是一副意兴盎然的样子,仍然高度关注着余华和郁蕾夫妇,期待他们能够低头认罪伏法的精彩场面呈现于眼前。 叶洛撸了撸自己的脸,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着众人喝了起来。虽然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任谁都能从他时不时地抽两下鼻子的声响中,感受到他心头上笼罩的阵阵哀伤。 郁蕾紧绷着脸,双目噙着泪,缓缓地抬起头。先是微微地侧过身来,瞧了一眼余华,随即又特意挑起眉,看了看叶洛。她的眼光让人捉摸不透,既像是在观察和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权衡和比较着什么。 房间里再度陷入度鸦雀无声,但是与前一次有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间期盼着有人能够率先打破这个僵局。 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并非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邱田赶紧起身开了门,而门口站着的是却他昨日最不希望见到的人。 江光磊表情严肃地朝着大审讯室里头看了看,目光在余华和郁蕾的身上驻留了一阵,随后才对邱田和颜悦色地说道:“邱田啊,你先出来一下吧,去我的办公室,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邱田扭头看了看叶洛,叶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邱田立刻笑了笑,脱口而出道:“记得好戏别急着开台,我很快就回来!” 房门被暂时离开的邱田拉上了,可是不一会儿却又被江光磊推开了。他缓步走到叶洛的跟前,微笑着说道:“叶洛,这些天辛苦你了,我可听说你一早就来这儿了。现在怎么样?爆炸案有进展了吗?” 叶洛刚要回答,江光磊却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查案的具体实施工作不是由我亲自去落实,可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好像是由专案组带回来的,应该也是投毒案的涉案嫌疑人吧?唉......叶洛啊,我知道你很关注投毒案,我也并不是要打击你破案的积极性。只不过,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负责的一摊事务。如果你不愿意调查爆炸案,而想要进专案组的话,我可以去跟宋队说一声,然后把你也安排进来,这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还要恪尽职守你的本分,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才行。你是个当刑警的好苗子,千万别辜负了宋队跟我对你的一番信任呐!” 对于江光磊的这番话,叶洛立刻便想做出解释。然而,江光磊却似乎并不想听,也没给予解释的机会,反倒是转过身,冲着余华和郁蕾又瞧了两眼,随后继续对叶洛说道:“他们俩要是与你负责的爆炸案无关的话,还是交由专案组来审吧,我已经通知他们过来带人了。你想要进行并案处理的想法,我和宋队目前还在研究,等我们有了结论再说吧。” 说完,他不经意地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握拳的手,轻轻地敲了几下脑门,又摸了摸嘴部,显得颇有些无奈的样子,默然地走出了大审讯室,也未再把门关上。 叶洛呆呆地怔了老半天之后,看见专案组的同事已站在门外守候,他的脑海中这才忽然回想起了他与邱田从南京出差回来时,邱田在火车站南广场上同他讲过的那一席话:查案时最好悠着点,千万要小心,别功高盖主,风头要留给站在风口上的人出。看今天江光磊的态度,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叶洛不禁思量,莫不是真的如邱田所说的那样,是自己无意间阻挡了他的升官发财之路,不小心抢走了他的战功彪炳之机吗? 不敢去细想,也真的不愿意往深层次里去想。叶洛侧过脸,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委屈地仰起头,吐纳了两口,随后扭脸对余华和郁蕾恳切地说道:“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抹黑,那做父母的就必须要能够自身站得直、行得端。否则,非但对不起自己,也一样对不起家人。还是谢谢两位的再次配合,接下来会有别的同事来找你们问话。” 叶洛将桌上散乱着的资料理了理,顺手夹在胳肢窝下,抱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心情有些失落和沮丧地往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仿佛听见郁蕾喊了一声“叶警官”。只是,待他回头再看时,却只看见郁蕾面虽朝着门的方向,但是表情却晦涩难懂,眼神更是四下游离。而她身旁的余华却是把头快埋到了胸口,像是忽然变得心事重重,一副倍感压力的样子。 这让叶洛隐隐地感觉到有一些古怪,他本想要再做询问,却硬是被专案组的几位同事给请了出来。叶洛心有不甘,却也不好意思再作逗留,只得带着满腹的疑惑,悻悻地离开了。 才回到办公桌前把东西放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邱田的声音:“哎,你怎么回来了?已经审完了吗?难道他们都招了?我才把属于我的案子拿回来的这么点儿功夫,你那边就解决了?那好像也太快了点儿吧?” 叶洛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双手摁着桌子,慢慢地起身说道:“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再说吧。” 看着叶洛一脸的闷闷不乐,又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区,邱田知道一定没什么好事发生。他赶忙把手里厚重的材料随手往自己的办公桌上一搁,扭头便追了出去。 在楼道口,邱田截住了正要下楼的叶洛,开门见山地问道:“叶洛,出什么事了?我等不到你回来再谈,我们是搭档,你也别瞒着我,你看你的脸上像打了霜似的。我离开大审讯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洛瞧了瞧邱田,却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邱田见叶洛不愿开口,想着他多半是不方便在这里讲,于是又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跟我谈,恐怕人言可畏,多有不便,那咱们就出去说呗!” 他立刻给叶洛让开了路,继而又跟着一块儿下了楼。他的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只要叶洛不开口说清楚缘由,他就会这么一直跟着走。 去的还是那条小街,叶洛依旧寻找着最优惠的店铺。邱田来来回回跟的心里直痒痒,忍不住说道:“叶洛,能不能别再费事了?你想要吃什么,我来请客好了。不就区区一顿早点嘛,最多也就是便宜几块钱的事情,你至于这么货比三家吗?” 叶洛没有搭理邱田,直到找到他认为最满意一家店铺,这才站定下来,买了两份,随后递给邱田一份,说道:“昨晚跟你爸闹矛盾,今天又来得这么早,我估计你应该也还没吃东西吧?快拿着吧。” 邱田腼腆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叶洛递给他的早点,客气地回了句“谢谢”。叶洛并未在意,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解释道:“我说程大少爷,你是真没有尝过穷途末路的滋味,更没有体验过什么叫做家破人亡。别说是这几块钱了,哪怕就是只有几毛钱、几分钱,对于曾经走投无路过的人来说,都有可能会是救命的。” 看着邱田那似懂非懂的表情以及眼神里透着的几分难以置信,叶洛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唉,算了,我就知道说了你也未必能够理解。” 第十三章择路行 在返回警局的路上,叶洛还是向邱田道明了他为何会匆匆结束审讯的原因。邱田听完,那颗满是正气的心又一次爆棚了。对于名利场上的这些事,他虽然很早就已在他的父亲那里耳闻目染过了多次,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对此嗤之以鼻也不屑一顾。每回看到那些前来邀功巴结的人的一幅幅嘴脸,他都会觉得无比的膈应,打从心底里觉得厌恶。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刚想要鼓动叶洛与他一起去找江光磊理论,找宋励评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就这样直接顶撞队里领导或许并非是明智之举,若想要今后还能顺利地查案,此事必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意气用事,鲁莽为之。 “算了,就先想开点吧。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对我们而言,毕竟也算是位高权重,而你跟我都属于人微言轻。争肯定是争不过他的,倒不如见机行事的好。” 叶洛感到有点儿意外,他没想到邱田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地盯着邱田看了一会儿,说道:“啧......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怪怪的呢?跟前些天大为不同,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邱田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微笑道:“人都是会改变的嘛,但愿不会让你觉得我变差了。” 叶洛赶紧摇了摇头,回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稍有些不习惯而已。该怎么说呢?好像......一夜之间变成熟了不少。如果换作以前,以你黑白分明的个性,一定会拽着我去找江队讨说法,或者直接去宋队那里投诉。坦白讲,我就怕你会那么干,因为我拦不住。” 邱田乐了,他呵呵一笑,说道:“谢谢啦,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其实,我刚才确实是想这么干来着。可是我又一想,即便江队最后肯答应让步,只怕也是因为卖我爸一个面子,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真要是去硬碰硬的话,对你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处。要解决问题有多种方法,我不想让自己再像从前那样总选择最笨的一种了。” 叶洛轻轻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邱田啊,我说句心里话,希望你别介意。我一直认为你最需要担心的绝对不是你的智商,情商才是你真正的致命伤。不过,也许就从今天开始,你将会逐渐地变成一个双商都高的人。” 邱田颇有些无奈地回道:“所谓的情商高,我看说白了主要就是在适当的时机下,能装傻、会装傻,懂得该怎么去装傻。这根本就是在贬低自己的智商吧。如果所谓的高情商都是这么来的,那我倒情愿自己的EQ值不要及格。” 叶洛虽然嘴上没有接话,但是心里却觉得邱田所说的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越是人们口中“会做人”的那些人,往往越是喜欢收敛或隐藏自己的各种才能。就怕别人无法一眼看出那份廉价的谦逊与真诚,怕引起别人的误会而无法感受到那惺惺作态的劣根。 “对了,你说你从大审讯室里出来时,郁蕾喊了你一声,像是有话要对你说。你是真的听见了吗?那她为什么又欲言又止了呢?” 邱田并不想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便将对话引回到了案子上。叶洛吐了吐舌头,回道:“我也不敢确定,也许是我幻听了吧。不过,我回身看她和余华时,总觉得他们俩的状态有些不同了,可我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现在再想要接触他们俩,怕是有些困难。看来我们不得得另起炉灶,选别他的路走了。虽然说,目前表面证据还不足以证明三起案件有绝对的关联,但是从人物关系上来看,它们一定是存在着某种连系。因此,我深信自己的推测不会有错。余华和郁蕾这条道既然走不通的话,那就换一个我们完全有权利审查的对象入手。” “你是说葛淑莹还是李颂国?可是现在依然还是无法确证这两个人分别与坠楼案和爆炸案有必然的关系,他们也仅仅只是我们的怀疑对象而已。况且,他们俩若是自由身,我们还方便调查,但是......” 叶洛打断了邱田的话,说道:“邱田,你搞错了!不论是葛淑莹还是李颂国,文素丽还是赵凤娟,我们怀疑的六名犯罪嫌疑人,目前都被专案组控制着,你和我根本无法提调。既然与案件有关的活人暂时很难接触到,那就只有先从死了的人入手了。” 邱田想了想,遂问道:“难道你是打算去调查那个身份还不明确的‘刘颖’吗?” 叶洛仰了仰脖,正色道:“不错!说起来,这起坠楼案算是这三起案件中最为蹊跷的。它看似好像与我们认定的那些犯罪嫌人有关,可是另两起案件的犯案动机都很明显,而唯有这一起,死者怎么看都和他们属于同一类人。” 邱田迟疑了片刻,说道:“你觉得这不是一起他杀案?可我记得当初你也认为死者有他杀的可能性。” 叶洛回道:“当时你做了案情分析之后,我补充过几点,但仅仅只是对案件提出部分疑点,我无法判定一定是他杀还是自杀。另外,单凭你第二天见到葛淑莹出现在死者家中,也无法就此认为她与案件就一定有关,也许只是和死者相熟。这件案子的确让我十分困惑,各种指向都不明确。所以,我们还是得先从死者的背景查起。哦不,更正一下,应该说是先从‘刘颖’和‘罗蕊欣’这两个人着手,从而搞清楚死者的真实身份,才能知道葛淑莹那帮人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邱田久久没有开口搭话,直到二人走回到警局的大门口时,他才忍不住停住脚步,问道:“叶洛,你真的不打算再想想办法跟余华和郁蕾谈一谈了吗?好不容易才有了突破,难道就这么搁下了吗?” 叶洛笑了笑,鼓着塞满早点的嘴,答道:“要不然呢?咱们还蛮干吗?跟领导唱对台戏,对我们可没有什么好处,你不是刚才也都想明白了嘛。行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我现在吃饱了,心情也好多了,有力气接着干活喽。” 邱田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还想打算再找个折中的方式,没想到你倒是挺豁达的。” 叶洛将嘴里的早点全都咽下,慢悠悠地回道:“我这不是豁达,干咱们这一行,你也知道的。在查案之初,本来就是多线平行的工作嘛。这些事早干晚干都要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邱田认同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朗声说道:“好吧,既然你能想得开,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咱们分头行动吧。对了,你还进去吗?要是不进去的话,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你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过去。” 这句话还真把叶洛给问倒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若是回局里吧,以此刻的心境,他实在是不想待在办公室里憋屈自己。更何况,有关爆炸案的所有情况,他早已是熟记于心、倒背如流,没有继续坐下来查看案件资料的必要。可若是外出吧,爆炸案的相关线索,有用的实在是不多。技术鉴定科都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仅有的那些物证最终也都送往了市局的物证鉴定中心,目前仍在等待鉴定结果。现在可谓是毫无头绪,而唯一有嫌疑的李颂国却被江光磊领导的专案组牢牢地掌握着。要进行提审,显然是困难重重,但就算真的能让他审到,想把李颂国那张像是涂了502胶水的嘴撬开也绝非易事。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更不知道此刻又该何去何从。 邱田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事,于是咳嗽了一声,说道:“爆炸案应该也不太好查吧?毕竟眼下我们所了解的信息量还是太少。我看你的样子,也能知道你一筹莫展。要不这样吧,你先陪我去查坠楼案,等你想到什么了,或是有了思路之后,咱们再兵分两路嘛,你觉得怎么样?” 叶洛有些犹豫,邱田却似乎不愿给他更多考虑的时间,径自向停车场走去。待叶洛反应过来,邱田已驾车行驶至他的面前了。 “叶洛,别再多想了,赶快上车吧!你不是想回办公室去吧?就算坐在那里,你也无事可做。咱们是警察,又不是文员,案子还是得出去查,门户网站还有搜索引擎可帮不了咱们。” 邱田的这番话,让叶洛愣愣地想了老半天。眼前的邱田让他又一次觉得有些陌生和不适应。曾经那个做事与讲话都是一板一眼,有规有矩的邱田,不知道是何缘故,居然就这么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更像是一个山寨版的......叶洛没敢往下想,因为他猛然发现此时的邱田竟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 他几乎是被邱田给硬生生地推上车的,直到车子都驶离分局好一段路了,他都不曾想明白,原先那个拒绝与他合作,不愿与他为伍,甚至是有些厌恶他的邱田,怎么突然会变得如此“粘”他。虽然他挺喜欢这种感觉,也很想要问清楚原因,但是却又不想听到适得其反的答案。细细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对此缄口不言。 看着车行的方向与路线,本不想要开口讲话的叶洛还是被迫说道:“喂,邱田!你这是打算开去哪里?不会是想去我住的小区吧?” “嗯,没错啊!既然要追查坠楼案,当然还是得回到案发现场去实地勘查走访啦!上一回,我们只是对死者的住处进行了搜证。这一回,我们得扩大一下调查范围。” 叶洛再一次愣住了,他苦笑了笑,随后正色道:“邱田,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正常一点儿?昨晚和我打完电话之后,你又是受什么刺激啦?智商彻底掉线了吗?案发地点已经被搜了两次了,现场都解封了多少天了?你再去查什么呢?管道泄漏还是宽带故障?我拜托你,不要去做任何的改变了,就以前的你,挺好的!” 邱田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内心固有的倔强也让他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只是很快,他便又恢复了笑容,乐呵呵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上一次可能还有所疏漏,也许还有我们不曾注意到的某些细节。” 叶洛一阵叹息后,拿过了邱田用来导航的手机。经过一番输入操作,他将手机又放回了原处,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用去那儿了,你就跟着我刚设的导航走吧。” 邱田瞅了瞅手机屏幕,虽然瞧不清上头具体的地址信息,可是手机里传出的温婉的语音提示却清晰地告诉他,他们要去往的目的地是西区的一家娱乐经纪公司,而他们的车目前却正在驶向东区的高架上。 这家娱乐经纪公司,邱田也曾在“刘颖”的调查报告中见过,刘颖就曾是这家公司所谓的签约人员。 根据导航软件的提示语音,邱田一声不响地驶出了最近的下匝道,依照重新规划的路线加速朝着目标地址飞驰而去。他对车速的控制,似乎也没了往日里的讲究,只看得一旁的叶洛不住地用手揉搓着前额和太阳穴,仿佛是想要抹去那些悄悄滴落下来的冷汗。 大约半小时以后,车子停在了西区城郊处的一栋外观看着有些破败的三层小楼前。叶洛和邱田都觉得难以想象,是以同时确认了一下地址。 “嚯!看看这破地方,再看看这栋楼的样子,就知道这家公司绝对不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难怪那个‘刘颖’会去夜总会上班了。” 叶洛虽然也有一种排斥的感觉,但是对于邱田的说法,却并不完全认同。在对小楼打量了一番之后,他说道:“公司选址在哪儿办公说明不了什么,咱们还是先进去瞧瞧吧,即便它有问题,只要不出格,那也是工商部门的事。” 二人迈步向楼内走去,小楼内部的景象比起它的外观好不到哪儿去。整栋楼基本上是处于十室九空的状态,随处可见的是人去楼空的杂乱,以及无人清扫的肮脏。明明是个大白天,楼道内却显得格外的幽暗。 “真搞不懂这几家还愿意留在这里办公的企业,他们怎么能待得下去?就算是图便宜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办公环境吧?在这里工作,会严重影响上班的积极性。” 听着邱田的抱怨,叶洛反而对那家娱乐经纪公司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明明是一家做文化产业的公司,却偏偏找了这么一个与文化气息格格不入的地方来办公,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踏着一层层灰蒙蒙的阶梯,二人几乎是数着台阶数来到了三楼。 三楼很不一样,一道明亮的光射了过来,叶洛和邱田顺着光亮走了过去,一扇玻璃门却挡住了他们俩的去路。玻璃门内灯火通明,能看到不少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此间喧闹,还不时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这与门外的死气沉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俩人驻足观望了好一阵,一位妙龄少女悠悠地飘然而至,看了他们俩一眼后,笑着将这扇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给打开了。 “小姐,请问这里是魅果娱乐经纪有限公司吗?我们想找你们这儿的负责人乔总。”叶洛一边说着,一边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邱田也将他的警官证掏了出来,在表明自己身份的同时,也跟着说道:“我们有一件案子想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不会耽误太久的。” 少女见他们二人是警察,顿时便收住了笑容,神色有些慌张地说道:“两位警官......请你们在这边稍等一下,我这就进去叫一下乔总。” 叶洛紧盯着少女的眼睛注视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说道:“好的,小姐,那我们俩就在这里等着。麻烦你了,你请便吧。” 少女才刚走没多久,叶洛便立刻回过身,对着邱田嘀咕了几句,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让他好好看了看。邱田应声点头,最后果断地回了句“好的,没问题”,便急匆匆地转身往楼下跑去。 叶洛等了少说也有三五分钟,少女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见少了一人,立刻说道:“不好意思,让两位警官久等了。嗯......另一位警官呢?” “噢,你说他呀!他出去找厕所了吧,很快就能回来。怎么样,你们乔总现在有时间吗?能带我们去见见她吗?”叶洛编了个理由随口回道,他心里更在意的是能否见到公司的负责人从而了解关于‘刘颖’的情况。 少女略带歉意地说道:“警官,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乔总好像不在公司里,我也不知道她几时出去的。刚才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今天下午要赶去横店,明天还要再去一趟象山,最快也要后天下午才能回来吧。警官,要不你们三天后再来吧。” 叶洛发现少女的眼神有些飘忽,同时也注意到,自从她再度出来之后,原先闹哄哄的办公区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耳畔能够听见的响动只有乱七八糟的键盘敲击声。 “小姐,请问你在这家公司的职务是?”叶洛刚发问,少女便立刻回答道:“我是公司的行政前台。” “噢......你既然是前台?那你们乔总离开公司时,你怎么会没有看见呢?小姐,我想我有责任要提醒你,我们今天来调查的是一件命案,你应该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少女毕竟只有二十刚出头,社会阅历不够,胆子也不大。被叶洛这么一吓唬,加之也有一些法律意识,平日里更是看过不少有关警察的电视剧,知道妨碍司法公正的后果。于是立刻服软,慌忙轻声地解释道:“警官,真的不关我的事!全都是王副总要我这么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在这里打工的而已啦!” 叶洛表情严肃地“嗯”了一声,缓缓地说道:“小姐,你不用紧张,我没说你跟命案有关系。不知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一见你们的王副总呢?” 少女有些犹豫不决,看得出她十分为难。叶洛也明白,于是指了指前台办公桌上的电话,语气坚定地说道:“你打个内线电话给他,就说我们想跟他聊聊。否则,我们只能自己进去了。他要是也有诸多借口,到时你就把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见叶洛态度坚决,少女也不敢怠慢,赶紧拨通了电话,向这位神秘的王副总阐明了情况。没想到,王副总并没有打算推托的意思,反而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并要求少女将叶洛带进会客室稍坐片刻。 叶洛见少女拿着电话连声说“好”,便没有多问。在少女的指引下,他来到了会客室,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一边默默地等待着,一边把玩自己的手机,时不时地回复一下传来的信息。 又是好几分钟过去了,叶洛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地焦虑,依旧还是低着头,注意力似乎只在他的手机上。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着粉色休闲西服和白色长裤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叶洛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看这个男青年,长相虽不起眼,但是一脑袋银灰色的头发却显得特别的惹眼。 “警官,真是对不住!刚才手头还有些业务上的要紧事要处理,客户那边催得紧,我实在脱不开身。我们乔总又恰好半小时前有事外出了,留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只能由我代为操办,希望你别介意。” 男青年嘴里说着话,手里的名片也顺势递了过来。叶洛不慌不忙地起身接过一看,才知道此人正是这家公司的副总王乐倪。只是这名字让他又一次忍俊不禁,他记得上一次打心眼里想笑,还是因为听到了宋励的名字。 叶洛再次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同时和气地说道:“你好,我姓叶,是名刑警。看你给的名片上印的大名,你就是‘忘......了你’副总经理吗?” “哈哈,正是本人,不过我的名字并不念‘忘了你’。我想警官也知道中间那个‘乐’字是个多音字,在我的名字里,它应该被读成‘yue’的音。其实,我爸当年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想法很简单,我觉得也很好记。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我爸姓王,我妈姓倪,他们会走到一起,就是因为有着音乐这个的共同爱好。” 叶洛淡淡地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道:“没想到王副总年纪轻轻,不仅身居高位,而且还如此风趣和健谈。我俩虽说是同龄人,但我还真有些自愧不如了。” 王乐倪开怀一笑,说道:“叶警官客气了,你请坐吧。我之前听行政前台说,好像今天一共来了两位警官吧,不知道另一位......人在哪里?不如请他一块儿过来吧。你们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大家一起谈嘛。” “感谢王副总的配合,那我立刻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来这儿。到底是副总,说话就是有道理,人都聚齐了,有什么问题也好一次性搞清楚。”叶洛微笑着边说边拨通了邱田的手机号。 “喂,可以过来了,进大门右拐第三个房间。我和王乐倪副总都在,就差你们俩了。”叶洛挂上电话,又冲着王副总微笑道:“我同事很快就到,他人就在这栋楼里。” 王乐倪的神色却突然有些不太自然了,尤其是他那眼部轮廓的变化,使得他的笑容里仿佛添上了几分不该出现的奸猾。 “叶警官,我听你刚才在电话里说‘就差你们俩了’......难道不止来了两个人,还有第三位警官吗?” 见王乐倪问话时那副小心而又谨慎的样子,叶洛反倒是卖起了关子,故意笑而不语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而望向了门口。 也就是打几个哈欠的功夫,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王乐倪顺着叶洛满意的目光扭头望去,顿时就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叫了声“你”之后,赶紧又闭上了嘴。 叶洛站起身来,冲着先进来的那一位,笑盈盈地说道:“哎哟哟,想必你就是乔岚,乔总经理啦,幸会了!我姓叶,你身后的那位是我的同事。我刚听王副总说你半小时之前就忙着出去办事了,没想到我这位同事几分钟前出去找个厕所,居然还能有缘和你碰上,真是太巧了。” 他又对王乐倪说道:“王副总,这回人全都到齐了,咱们应该可以开始聊了。” 先进来的这位正是想跑却没跑了的乔岚,她想笑却笑不出来,极不情愿地坐下,狠狠地瞪了王乐倪一眼。王乐倪面露无辜,脸上的委屈仿佛是在说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邱田来到叶洛的身边坐下,眼睛看着乔岚和王乐倪,嘴里却对叶洛说道:“这位大美女乔总似乎不太愿意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工作,可现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在情急之下,我也是迫于无奈,只好稍稍地费了点力气将她请上来了。” 乔岚冷笑了一声,连嘲带讽地说道:“邱警官,我可没说不配合,我只说有要事在身,得赶时间。倒是你,还真是把精力和体力都用在女人身上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这种行为,我完全有理由可以告你的!” 邱田却满不在乎地回道:“我知道,你当然有这个权利。不过,就算你要去告我,也得先配合我们调查案情,因为这是你的义务,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等我们查清楚案子之后,我可以帮你拨打报警电话,也可以跟你去见甚至上法院。” 乔岚白了邱田一眼,不再接嘴,她很清楚报警对她并没有好处,否则也不必躲着警方了。 叶洛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道:“乔总,我们只是有件案子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可你却故意躲着我们,还请王副总帮着隐瞒,不知是何道理呀?凡是不做亏心事的人,应该没有理由见着警察就想跑吧?” 听着叶洛不紧不慢地说着,乔岚和王乐倪的脸上瞬间红一阵、白一阵的。二人不由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赫然看出了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心虚。 “我们这一次来,主要是想找两位了解一下有关你们公司的一名签约人员......刘颖的情况。我们根据她的身份使用记录查到她曾办过信用卡,单位一栏写的就是你们公司,不知道你们是否对这个人有印象?能否讲一讲关于她的相关情况,越详细、越细致越好。” 这一次,叶洛的话像是让乔岚和王乐倪吃了颗定心丸,俩人舒展开了绷紧着的面部肌肉,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自己知道。 乔岚恢复了总经理的架势,她抬手顺了顺头发。用领导的口吻对王乐倪说道:“小王,那就麻烦你跟两位警官说说吧,公司人事这方面一直都是你在负责的。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跟他们说明,不清楚的也别瞎做猜测。” 王乐倪对已经人到中年的乔岚似有着一丝惧怕,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却又带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情感,透着一股羞涩的暧昧。只见他像个孩子似的,乖巧却又卑微地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说道:“乔总请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协助好这两位警官的工作。” 他有些不舍地挪开了看着乔岚的视线,似乎是习惯性地用手压了压鬓角处的头发,微笑着对叶洛和邱田说道:“两位警官,请问你们具体想要了解关于她的哪一方面?是生活还是工作?” “方方面面吧,你们能够提供多少信息就尽量提供多少,我想对我们进行案情分析都会很有帮助的。” 叶洛不知为何竟然走神了,他没有答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岚,眼神是那么的扑朔迷离。邱不解地看了看他,同时也回复了王乐倪的提问。 “我记得这个刘颖,她好像是一年前跟我们公司签得约吧,之所以我对她会有些印象是因为她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女孩,只要给的钱够多,她几乎什么都愿意干。坦白讲,我在这个圈子里也见过不少想要搏出位的女孩,嘴上说着为了实现梦想,其实无非就是想要追求名利。可是,像她这么表达直白,而且基本只执着于人民币的人,还真是不太多见。所以,我个人对她的感觉并不是太好。而且,她在我们这里也只干了半年左右就跑路了,当时她提出解约的理由是说老家那边给她介绍了个有钱人,用不着再靠一张脸蛋儿吃青春饭了,所以想要赶回去结婚。” 听王乐倪如此一说,邱田微微地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王副总,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为什么会跟她签约?签了她又打算做什么呢?她的长相和身材确实不错,可是与她样貌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孩应该也大有人在吧,那你们到底是看中了她哪一点?另外,单凭她一句回家结婚,你们之间的合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除了?那这份合约是不是显得有点儿太随意了?我想合约上应该有违约赔偿条款吧?她是不是赔了你们一大笔违约金?” 王乐倪连着“no”了好几声,才解释道:“赔偿条款的确是有的,不过我们公司还是本着人性化的理念和原则,同时也考虑到她的年纪还轻,家庭条件也非常的一般,实在是不具备能够赔付的经济能力。因此,我们并没有太过为难她。” 邱田望着王乐倪,还在等待着他的下文。然而王乐倪却似乎并没有想要将处理方式说出来的意思,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刘颖”的生活上。邱田又岂肯放过,他立刻打断了王乐倪,追问道:“王副总,请稍等!能否请你说明一下,你们没有太过为难她的具体的处理方是怎样的?” 王乐倪舔了舔上嘴唇,双手交叉着,两个食指不自觉地互相敲击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扭捏地说道:“考虑到她一个人在异地生活的困难,我们仅仅只是扣了她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未发。” 邱田对王乐倪的话将信将疑,而久不吭声地叶洛却忽然在一旁打岔道:“乔总,我发现你头发染的颜色很漂亮,而且指甲做得也挺好看的,应该不是在一般的美发和美甲店里弄的吧?” 乔岚闻听,傲娇地笑了笑,喜滋滋地说道:“哟,谢谢啦!真看不出来,没想到叶警官还挺懂时尚的嘛!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教的呀?我找的可是相当专业的发型师和美甲师,他们平时都是替明星做造型的。那些开在路边的普通小店实在是太low了,档次根本就不够,当然是做不了啦!” 叶洛眯着眼,也抱以微笑道:“哪里,乔总别说笑了,我现在还是个孤家寡人呢。不过,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而且,同样的发型与发色以及同款式的假指甲,我一周前恰好也在另外一个女孩身上也见过。噢,对了!那个女孩就是‘刘颖’。只是,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做的这些。贵的地方,她肯定是去不了的。我猜......要么多半是想模仿乔总,然后就随便找了家店,山寨了你的造型吧?不过这么看来,她在离开了贵公司之后,还是依然很关注乔总啊!这也说明了一点,乔总对员工的影响力真的很大!你说是不是呀,王副总?” 话题被叶洛引向了王乐倪,但见王乐倪已是脸色煞白,交叉着的双手也不经意地互相合十,握紧成了向上帝祈祷的拳头。再看乔岚,她也已转过头,正恶狠狠地瞪着王乐倪,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欺骗与背叛的愤怒。 叶洛忽然站起身,走到乔岚的身后,微微地弯下腰,随后再次说道:“乔总,你应该有早上沐浴清洗的习惯吧?虽然身上喷了香水,但是我依旧可以闻到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这两种气味,我在‘刘颖’的身上也闻到过哟!不过千万别误会,我和‘刘颖’没有任何关系,我能够闻得到,只是因为我曾查看过她的尸体。” 王乐倪和乔岚猛一抬头,双双看向叶洛,俩人诧异的反应竟是出奇的一致,并且还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她死了?” 叶洛面无表情,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俩,不紧不慢地回道:“是的,她死了,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 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坐定,叶洛又继续说道:“王副总,请问你现在是否可以把刚才的那一通官方说辞补充完整了吗?还是说,你们两位都觉得这间会客室的氛围不太适合说实话,想要跟我们回警局里慢慢聊?” “啊哦”王乐倪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两道浓浓的弯眉拧得整个额头就像是一把打开成一百六十度的折扇。手臂也一下子抽了回去,缩到了桌子底下,整个人完全向前躬着身,好似闹肚子一般。 邱田自打和王乐倪开始交流后,就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举动,是以见他表情苦楚地喊叫了一声,立刻问道:“王副总,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王乐倪明明是咧着嘴、龇着牙,却十分勉强地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而且几乎还是卡着自己嗓子,沙哑地回道:“谢谢......警官的关心!我很好,我没事。” 第十四章峰回路转 邱田神色紧张地甩手拍了拍叶洛,刚打算开口,叶洛却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已先他一步,“嘘”了一声,接着轻声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他确实是没事。我看无非就是脚脖子让人踢了一下或是脚面上被人踩了一下,筋骨有些疼痛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副总,我们警察也不是什么八卦都愿意听,可是如果八卦的内容跟死者有关,哪怕只是沾上点儿边,那都不是我们听与不听的问题了,而是你必须要如实告知。” 叶洛的说得很随意,可是话里的份量却不是用随意的态度可以打发,甚至是蒙混过关的。王乐倪深知自己不仅仅只是面对警察的盘问,身边的乔岚更是虎视眈眈。那些不想再说起,只想要抹去的过往或已真的隐瞒不了了。于是只得在一阵唉声叹气之后,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与“刘颖”之间的那点儿“小秘密”。 “她......算是我之前交往过的一个女友。哦不!是交往过的一个女人。”王乐倪说着话,下意识地看了乔岚一眼,目光中带着惧怕,也带着无奈。叶洛见不得他那一副奴才相,微微地低下头,轻蔑地说道:“到底是女友还是女人?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连交往和玩弄都分不清吗?” 王乐倪一惊,战战兢兢地看着叶洛,回道:“就是女人,算不上是女友。我的确是没想过要跟她谈什么恋爱,就是想找个乐子而已。而且,我觉得她应该也没把我当男友。” 他再度瞟了一眼乔岚,似乎这些话根本就不是说给叶洛听的,而是特意要向乔岚表明心迹。 邱田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说道:“王副总,你说话时就好好说话,不要每讲一句都看一眼你们乔总。她不是让你好好地配合我们了吗?你还有什么顾虑?你要是觉得乔总在这里,你不方便讲话,那我先带她去隔壁房间吧。” “不用!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接着说吧!”王乐倪一听要把乔岚单独带走,他立刻变得异常地警觉和激动,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有些破音了。 “其实,跟她接触之后,我才真正知道。她除了特别爱钱之外,为人并不算坏,和我所见过的那些‘拜金女’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她本人并不算太物质,从她的穿着打扮,和她平时吃的、用的那些东西,我觉得她更像是一个相当节约也相当朴素的人,本身对物质生活并没有很高的追求。我之所以说她不是我女友,因为我们仅仅是各取所需。和她在一起时,多数情况不过是金钱和身体的交易罢了。而且,有时我心情好,打算买些贵重的物品送她,她也不想要,说是那些玩意儿对她没什么用,让我折现给她即可,她对金钱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爱钱,其实我给过她的钱也不少了,却总不见她改善过自己的生活,真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了哪里。我实在是非常的好奇,因此也试探性地问过她好几次。只是,每一次她都很反感地拒绝回答,而且态度还总是特别的冷漠。我猜想可能是她家里特别的缺钱吧,要不然就是还有别的男人要她养。像她这样对于出名似乎并没什么追求,但是为了钱,还是可以抛弃矜持,出卖自己的女人,应该无非就是这两种情况吧。” 叶洛用他那少有的鄙夷的眼神,厌恶地看着王乐倪,就像是在看一堆被丢弃在垃圾厂的废物。在他的眼里,人渣也应该要有一个归属地,只可惜有理可循的道德典籍却无法将这类人送进监狱。 “不过,我跟她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估计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三到四个月吧。因为我觉得很无趣,相处越来越没意思了,所以......找了个理由,向她提出不想再继续下去。她倒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问我要了一笔分手费,不到十万块钱吧。我给她了,从此两不相欠。”王乐倪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再一次不自觉地偷瞄了一眼身边早已拉长着脸的乔岚。 “结束了这段关系后没过多久吧,她也许是觉得不想再看到我,所以就提出要解约离开公司。我个人也觉得留她下来,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反而挺碍眼的,因而也就同意了。” 邱田听王乐倪这么一说,板起面孔,立刻反问道:“那也就是说,刚才你讲的那个回老家嫁人的理由,其实都是你瞎掰的啦?” 王乐倪顿时尴尬了一下,正想要找个理由为自己解释,叶洛却“呵呵”一笑,冷冷地说道:“不对吧!正如王副总所言,我看她对你们的关系很无所谓,对金钱倒是非常看重。那么她明知道违约是要赔款的,又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要和公司解约呢?这怎么想都很不符合逻辑吧?” 邱田瞅了瞅叶洛,冷不丁地仰天长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握成拳头的一只手也不禁敲击了几下桌面,苦涩地冲着王乐倪说道:“王副总,请问你到底还有多少不便对我们警方透露的难言之隐?” 叶洛再度抢在了王乐倪回答之前,先开口道:“因为那份难言之瘾里不仅仅只包含了他,所以他自然不方便跟我们说。不过,如果乔总没意见的话,我建议还是让王副总全都说明白为好。乔总,你认为呢?” 乔岚凝神蹙眉、嘴角歪斜,虽有一脸的不情愿,却也没有跟警察做对的胆量。在烦躁地“哧”了一声后,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叶警官,瞧你这话说得奇怪伐啦?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不让他说喔!” 叶洛微微地点头笑了笑,随即冲着王乐倪说道:“王副总,乔总已经发话了,那你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我们来这儿差不多也有四、五十分钟了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拜托了。” 这段话的用词很平和,可是语气中却明显带着警告的意思。王乐倪并不傻,自然能听得懂。他沉重地垂下头,舌头在他的嘴唇上饶有规律地做着顺时针转动,就好似计量内心纠结的时钟。 “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谎了。她并不是自己提出解约的,而是我要求她另谋高就。我不想在公司里看到她,也不想她跟我的事影响到我的工作......” 叶洛突然拍案而起,不但打断了王乐倪的话,同时也吓了他身边的邱田一跳。邱田倒抽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叶洛,你这是要干吗?” “王副总,我也不想再老生常谈了。既然你不想挑明,那索性由我来给你提个醒。如果我还算有点眼力劲,我想你的正牌女友应该就是这位乔总吧?并且,你的那点儿风流事,恐怕乔总也是了如指掌了。要把‘刘颖’赶出公司,多半应该是乔总的意思,你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而且还是迫于乔总的压力,你才不得不这么做。我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刘颖’根本就对你不构成任何的威胁和影响,她和你之间不存在丝毫的感情,所以只要你该给的钱给到位了,她压根儿就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之所以一直避而不谈你和乔总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乔总并不希望此事公开。” 听到此处,邱田如梦初醒般地看向正滔滔不绝的叶洛,惊声道:“他们俩人是恋人关系?” 叶洛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虽然爱情可以不分年龄,但是对于正谈着‘姐弟恋’的女人而言,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心理障碍的。也正因为是年上的女人,所以才更为敏感,更为重视,更容不下自己所爱的男人身边还有别的情人来搅局。绝对不能让一颗眼中钉留在自己所爱的男人身边,成为有一天摧毁自己苦心经营出的成果的定时**。因此。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就必须要尽快赶走情敌,以免夜长梦多。而为了证明自己所爱的男人心里的那座天平更偏向于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男人亲自出面去跟他的情人做个了断。” 面对叶洛的一番分析,王乐倪久久地沉默了。乔岚更是别过头去,单手托着下巴,手掌几乎盖住了她的整张脸。毫无疑问,叶洛的有的放矢彻底道出了王乐倪坚持避而不谈的真相。 “乔总,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避开我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害怕见到警察,甚至还要王副总来替你说谎?你当时都不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便想要溜之大吉,到底是何道理啊?你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乔岚没想到叶洛会忽然将矛头指向她,一时间还没能做好心理准备,又加之心头之气也还没有理顺,她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大声地呛道:“天呐,我真是要昏倒了!你们到底还要问几遍?我之前就已经跟那位警官说得很清楚了,我是真的有很急的公事要去外地处理,暂时没有时间,你们要调查什么,等我回来以后再说!我只是不想耽误我的工作,这有什么问题吗?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有什么理由非得让我留下来配合你们!我是嫌疑犯吗?” 叶洛正色道:“乔总,有关权利和义务的事情,刚才邱警官已经向你们做过说明了,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希望你能够端正态度,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利的。要知道我们若是在你和王副总这边得不到准确的回复,也就只能加派人手,着重对你们公司进行调查了。那样一来的话,反而会显得太过正式,可能也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吧?” 这句话仿佛说到了乔岚的软肋上,她立刻收敛起了毫无由来的张狂,细声细语地说道:“叶警官,我不是要溜之大吉,更没有想过要回避警察!一切都只是赶巧罢了,请你也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好伐啦?” 叶洛目光有神地看着乔岚,异常坚定地说道:“乔总,我可以给予你最大的体谅就是你和王副总能够实话实说,而我和邱警官在了解完实情之后一定立刻走人,接下来大家该忙啥就去忙啥。套用一句现在的流行语,那就是彼此应当要多一点真诚,少一些套路。” 乔岚从她那昂贵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包烟,手法熟练地抽出一支,说道:“两位警官,你们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叶洛摇了摇头,回道:“不介意,这里是你的地方,你想怎么抽都行,我们管不着。” 乔岚刚想要点上,王乐倪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握着打火机的手腕,严肃而又关切地说道:“你不是都已经戒了吗?怎么又开始抽了?别抽了,行吗?吸烟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用不着你管!”乔岚根本不理会王乐倪的劝阻,挣脱出手腕,仍然把烟点着了。深吸了两口之后,她才又对王乐倪说道:“你也跟我保证过会把别的女人都戒了,结果还不是一样。你呀......能把你自己管好就不错了,别来惹我生气!” 说着话,乔岚有意将烟雾喷在了王乐倪的脸上。王乐倪咳嗽了几声,无言以对地挪开了自己那只无处安放的手,将脸转向了另一侧。 乔岚站起身,将桌上摆放的烟灰缸拽到自己的跟前,随后坐下说道:“不错,我的确是有意躲着你们,因为公司经营上出现了些问题,这两年欠下了不少外债,最近经济官司一大堆。法院传唤了我好几次,可是我暂时还无力偿还,所以一看到穿制服的人就只想要避开。你们也看到了,我都把办公地点迁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还能好到哪儿去?现在不过是勉强硬撑着。我也知道躲肯定是躲不过去,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掉公司,毕竟它是我的心血,我在这一行也摸爬滚打了十来年了。” 叶洛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道:“你的经济纠纷案,那是法警处理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们和‘刘颖’之间还有什么没有对我们公开的情况。” 乔岚把烟抽完后,说道:“她......在离开公司前找过我一次,也许是知道我容不下她吧,所以跟我把话挑明了,说她对倪倪......小王没兴趣,无非只是看中他给的钱。她还说她愿意消失在我和小王的生活里,不过希望我帮她安排一份可以快速捞金的工作。我当时还在气头上,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反而嘲讽她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去夜总会那样的地方上班,有的是男人会给她钱。我没想到,她非但不生气,还要我以经纪人的身份帮她去和全市收费最贵,档次最高的夜总会谈价钱,她竟然愿意去那里干。我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作贱自己的小姑娘,一时更是气昏了头,就遂了她的心愿。唉,其实事后我也有些内疚,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变成一个类似‘妈妈桑’的角色,真是好笑......” “这件事跟乔总无关!”王乐倪突然发声打断了乔岚,主动承认道:“具体的事务都是由我来联系的。不过,对于去夜总会工作的事,我也曾劝阻过刘颖,可是完全不起作用。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了。她很坦白地告诉我,只要能尽快成为有钱人,别说是去夜总会干了,就是给富人当宠物也行。我实在拗不过她,既劝不动,也拦不住,唯有一切照办。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应该是一个多月前吧,那是她主动约的我。我们俩在咖啡店里坐了半小时,她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乔总平时都穿什么牌子的衣服,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和香水,在哪里做的造型之类的。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于是问她为什么想要了解这些。她说是因为她妈妈过一阵会从东北过来看她,所以她希望把自己能塑造成一个成功女性的形象,让她妈妈看了也能够安心一些。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也还会有一颗孝心,所以也就告诉她了。” “对不起,王副总,你请稍等一下!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的是她妈妈要从东北过来看她?” 王乐倪看着瞪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叶洛,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话,诚惶诚恐地回道:“对......没错啊!她当时确实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邱田和叶洛一样,也察觉到了问题,立刻插话道:“王副总,你跟她也算处过一阵子的,她是哪里人,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王乐倪慌忙解释道:“邱警官,我知道你的意思,而且我当时也有过疑虑的。只不过,她是哪里人与她妈妈是哪里人,以及会从哪里过来看她,两者之间好像没有必然的联系吧?” 邱田一愣,竟也无言以对,王乐倪的说法的确不无道理。他只得转而看向叶洛,希望叶洛能揪出话里的破绽。 叶洛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王乐倪是否仍在说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王副总,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妈妈具体是在东北哪里?另外,不知道她当时填写的入职材料,你们这边是否还有存档保留?” 王乐倪掏出手机,给人事部门的员工打了个电话,没多大会儿功夫,便有人送了过来。 “叶警官,这就是她的入职登记资料,你看一下吧。”说话间,王乐倪便将手里的材料推送到了叶洛的跟前。一旁的邱田也忍不住探过头来,想要看个究竟。 叶洛查阅的目标很明确,目光直接落在了紧急联系人这一栏上。这一栏里总共只有一条信息,这条信息让他心里的困惑瞬间云开雾散,却让邱田诧异到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非常感谢王副总的帮助,也感谢乔总百忙之中仍能顾全大局。耽误太久,我看我和邱警官也该告辞了,如果今后还有什么疑问,很可能还会再来麻烦两位的。” 乔岚和王乐倪礼仪性地将叶洛和邱田送出了公司,就在临上车前,邱田突然对乔岚说道:“乔总,无论在哪里,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能躲得了警察一时,也躲不了法院最终的强制执行。坏了自己的征信,反而会影响你个人的生活,还是好自为之吧。” 其实邱田并不觉得乔岚能听得进他的好言相劝,但是作为人民警察,他认为不管如何,还是有必要给予这个迷途的女人一点善意的忠告。 车轮滚滚,叶洛没有看着窗外,而是一直盯着邱田。邱田瞧了叶洛两眼,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尴尬地说道:“叶洛,你能不能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叶洛一挑眉又一撇嘴,慢慢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地笑了笑,回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一个正常的邱田,但愿那不是间歇性的。” 邱田握紧了方向盘,喃喃地笑着说道:“我正常的很,你就放心吧,保证依然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我。” 二人才踏进办公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他们俩。小董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有些鬼鬼祟祟地轻声说道:“哎呀,你们俩跑去哪儿了,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宋队可正急着找你们呢!你们快去他的办公室吧。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哟,宋队刚才过来找你们时的那副表情,简直就是要吃人喔,你们可千万要当心了。” 邱田咬了咬嘴唇,叹息着说道:“唉,我说董蕓绮,你就别故弄玄虚了,宋队到底找我们什么事?” 董蕓绮“哼”了一声,做了鬼脸,说道:“我可没空跟你们开玩笑,你们爱信不信!赶紧过去吧,江队好像也在里头呢。” 一听江光磊也在宋励的办公室,邱田立刻双眉一紧,无奈地说道:“好吧,我信了!” 叶洛微笑着谢过了董蕓绮,随即对邱田说道:“行了,别那么多废话了,走吧。信与不信还是不都得进去,问这么清楚有什么用呢!” 看着叶洛满不在乎地向宋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邱田的心里也稍稍的轻松了一些。跟在叶洛的身后,他突然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一踏进宋励的办公室,他们俩果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气”。董蕓绮的话真的没说错,如果说宋励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吃人,那管保吃法一定会很残忍。 二人站在门口,都有些迈不开步,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忐忑,是以就连“报告”这两个字都喊的好似有气无力。 “怎么了?是都没吃饱饭吗?要不要我给你们俩去买两罐红牛?你们站在那儿,不往里走,是我这间办公室里是埋了**了吗?还是需要我找人先铺上红地毯,你们才愿意进来?” 叶洛和邱田听宋励这么一说,慌忙重新喊了一声“报告”,随即快步走到了宋励的办公桌前站定。 江光磊站起身,看了叶洛和邱田一眼,继而也是一脸严肃地对宋励说道:“宋队,那我先出去了。我刚才的建议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年轻人需要诸多磨练,不能只是因为有些才干,就太由着他们胡来,否则他们早晚会吃亏的。” “行了,这件事让我再想想,你先去忙吧。”宋励只是草草地回复了一句,显得既很疲惫,又颇不耐烦。江光磊不甘地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走出了宋励的办公室,可步伐却透着些许的失望与不甘。 邱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本就对江光磊反感的他,心中不禁暗暗嘀咕道:哧,这个江光磊,当领导却偏偏没有领导该有的样子,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在动什么歪脑筋。 “我听说你们俩今天一早就来审案子了?工作态度倒是很积极,值得表扬!不过,好像你们提审的疑犯跟你们俩各自负责的案子都没有太大关系,是人家专案组的嫌疑对象,是有这么回事吧?” 邱田轻轻地“哼”了一声,他本以为这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却不想宋励猛然一瞪眼,望向他,说道:“邱田,注意你的态度,有话就直说!” 叶洛见状,赶紧抢着说道:“宋队,这件事情跟邱田关系不大,人是我审的,他只是负责替我做记录。不过,我不认为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这六个人和这三起案件一定互有牵扯,他们彼此之间互相认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要追查爆炸案和坠楼案,他们必然是突破口之一,目前也许没有相对明确的指向,但破案本身就是不放过每一个疑点,对其进行抽丝剥茧。领导,难不成你是要我放着有用的线索视而不见,然后舍近求远,或是不闻不问吗?” “嚯,叶洛,你小子长能耐啦!知道将我一军,还学会给我扣帽子了!那我倒是很想请教你,你一大早来问出什么没有?余华和郁蕾是炸掉了大楼呐,还是抛下了尸体啊?你们负责的案子进展了多少呢?” 叶洛无法回答宋励的提问,不是他答不上来,而是他感觉宋励似乎是在有意刁难。他甚至无法相信,作为分局警队的一名领导,这样的话根本就不该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邱田也觉得宋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了,于是立即挺身而出道:“宋队,你这么说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你也是多年的老刑警了,应该很清楚查案又不是做加减乘除,更何况我们办的案子都不是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哪有这么快就能出结果的,总得循序渐进吧。我是不知道江队到底在你面前都说了我们些什么,但我只想说,我们也许是还年轻,可他专案组能够解决的案子,我跟叶洛一样也能解决,而且速度会比他更快!” “哟呵,口气还真不小啊!那我但愿你们的能力能跟口气相匹配,来说点儿正事吧!早上,我跟着支队长去市局开会,把近期的案子向上头汇报了一下。市局领导听完后,立刻给我下了个最后通牒,爆炸案和坠楼案必须得在十五天内侦破。至于你们那种并案的说法,我个人不反对你们的设想,但是仅凭关联人物这一点,还不足以服众,所以我暂时没有提。另外,分管刑侦工作的程副局长,也就是你的那位叔叔,他很明确地跟我说,这两起案件绝对不允许交给你们俩单独侦办,必须......” 宋励的话还没说完,邱田已经压不住心里的不满了,抢着争辩道:“为什么呀?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哪里不行了?宋队,这六个犯罪嫌疑人可都是我们俩找到并抓回来的,并不是专案组!哦......我知道了,还是因为我们年纪轻,办案经验不够,是这样吗?行!我现在就去市局找他,除非他能给出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不然我绝不同意!” 邱田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叶洛怕他一倔起来就失了分寸,赶紧去拦他,宋励也大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就你这样的脾气,也难怪你叔叔对你不放心了!” 叶洛也劝道:“邱田,你别那么冲动,先冷静下来,听宋队把话说完嘛。” 邱田回过身,憋屈地对宋励说道:“宋队,我不是要去他那里兴师问罪,我只是希望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你也不敢不听他的吩咐。但是我不一样,我没什么好怕的!” “放屁!我还没你说的那么不济,我要是那样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们俩接手这两件案子!” 邱田眼睛一亮,听出了宋励话里有话,忙追问道:“宋队,那你的意思是不理会我叔叔的无理要求,同意让我和叶洛还接着干?” “你们俩先给我坐下!”宋励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随后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也坐了下来。他瞪着眼,看着叶洛和邱田,低沉着嗓音说道:“你们听好了,我宋励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上次我就讲过,你们只管努力去查案,有什么压力都有我来顶着。不管是市局里的程副局或是程处,还是咱们自己大队里的江副队,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们少给我惹事,少让我背锅就好!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们,有些硬性指标是绝不容许讨价还价的,你们就只有两周的时间,在两周之内,务必得把这两件案子解决掉。否则......我不但帮不了你们,恐怕自身都难保了。所以,我麻烦你们以后去哪儿了,都查到了什么,最好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样我的心里也能有个底,下回若是再有人来我这儿告你们的状或是投诉你们,我也好有些底气回应,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邱田回答得很是干脆利落,而叶洛却只是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发着呆,仿佛宋励说的话都只是从他的耳边悄悄地路过,压根儿没能走进他的耳蜗。 邱田见宋励直勾勾地盯着叶洛,赶紧用胳膊肘杵了一下他。叶洛看了他一眼,回了句“我听着呢”,接着又缓缓地对宋励说道:“宋队,我很感谢你对我们俩的信任,我想我和邱田一定会尽全力完成任务。可是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上头限期十五天内破两起案子,这个压力其实并不小,你也说了有可能会关乎到你个人的职业生涯。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力排众议,冒这个险把宝押在我们俩身上呢?” 宋励愣了愣,一丝吃惊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忽然哈哈一笑道:“怎么啦?一有时间上的压力,就立刻变得没信心了?我可是在程副局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你们俩要是逾期破不了案,那我只能上他那里去负荆请罪,任凭他处置了。” 叶洛也不知道是早餐在胃里没能消化干净,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还是由于睡眠不够,搭错了神经。总之,见宋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他便继续追问道:“宋队,我了解你的难处,所以我才更想知道为什么?” 邱田没想到叶洛也会有这么轴的时候,而且还不分场合,他再一次捅了捅叶洛的腰眼,一个劲儿地向他使眼色。可是叶洛却怎么也不为所动,只稍稍扭了两下身体,目光却始终直视着宋励。 宋励也没想到叶洛会有这么固执,甚至于还有这种不合乎常理的脑回路。况且,叶洛的问题也确实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随口应道:“因为当初选择把案子交给你们俩办,所以现在我不想打自己的脸,行了吧?还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俩添油加醋地说点儿赞美之词?” 没想到,叶洛忽然笑了笑,一身轻松地站立起来,说道:“谢谢宋队当初的决定!既然你支持我们俩,上头又有时限的规定,那我请求宋队批准我们俩能够有提审那六名犯罪嫌疑人的权利,并告知江队和专案组的人不得干涉。” 宋励眨巴着眼睛,好似有着一脑门子的问号,更是觉得脑仁胀疼,也顾不上叶洛究竟提的是什么要求,只管先应承了下来,好打发这两个活宝赶紧离开。 看着宋励给江光磊打完电话,并向其言明了自己刚才所提的诉求之后,叶洛才如愿以偿地走了。邱田叹息了一声,也紧跟着追了出去,心里却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担忧。 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邱田看着惬意地靠在座椅上,正眯着眼睛似在小憩的叶洛,有心劝说道:“叶洛,你刚才干嘛非要跟宋队较劲呢?他可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他会支持我们,自然是说明他相信我们俩的办案能力。否则,这里有的是比我们有经验和有资历的老刑警,完全可以交由他们去负责。宋队愿意给我们发挥的机会,你怎么反而一点都不领情呢?” 叶洛睁开眼睛,坐正了之后,平静地说道:“我并不是不领情,我只是想不通。如果说没有时限的要求,那我可以认为是宋队觉得我们能力尚可,他有心培养我们。可是时间结点一旦定了,那就不仅仅只是他个人压力的问题,更是整个分局的颜面问题。你仔细想想,你也说了队里有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就那么相信我们俩能在十五天内把案子破了呢?你觉得你有这个把握吗?至少我不敢说我有。说真的,坦白讲我可以理解你叔叔的想法,却怎么也理解不了宋队的决定。也许是他独具慧眼,又或许是他胆识过人吧,反正我就是觉着有点儿不安,说不出是为什么,你最好也别细问我。” 与叶洛无法理解宋励一样,邱田也完全理解不了叶洛的疑心病。他想不通叶洛为什么会把关注点放在了宋励的真正用意上,而不是他们能借此更好地向市局领导证明和展现自己的实力这点上。 “我保证!我什么都不问,而且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我们手里的案子!我必须要把案子破了,因为我不想丢脸,尤其是不想在那些总是怀疑我能力的人面前丢脸。” 邱田说的是心里话,也是他埋了数年的心结。他很清楚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想错过,也绝对不容许有所闪失。 “对了,叶洛!既然宋队刚才已经和江队打过招呼了,专案组的人应该也不会阻挠我们提人,那你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再去审一下余华和郁蕾?接着早晨的事情问个清楚,打铁还是要趁热啊!” 第十五章情深不知处 叶洛又一次靠向椅背,懒洋洋地回道:“不着急,我们也没有必要跟他们专案组挤一块儿轮番轰炸,这样反而会让余华和郁蕾产生抵触的情绪。况且,我们俩都问不出来,他们也未必有那个本事吧。” 话说到这儿,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并将话题一转,坐直了身子,悄声说道:“哎,先不说这个了。依我看......倒不如今晚我们先暂时放松一下,下班之后一起去一趟夜总会吧,你有兴趣吗?” 邱田眯着一只眼,瞧了叶洛片刻,不禁乐了。他笑着说道:“你就别逗我了,就你这么抠门的一个人,还会去那种地方消费吗?除非......那家夜总会是‘刘颖’生前工作的地方。” 叶洛长叹了一声,两手轻轻地一拍桌子,苦涩地摇了摇头,故作沮丧地说道:“邱田,你这个人吧,就是这么的无趣,这么的不可爱。事事都要挑明了说,别人想要得瑟一下都不行。” 邱田搓了搓双手,撇了撇嘴,说道:“行啊!怎么不行?只要你老兄请客,我当然乐得跟着去啦!难得的机会。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咱们是不是该先去见一见‘刘颖’的那位‘妈妈’赵凤娟,也好摸个底,搞清楚她们俩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叶洛想了想,似笑非笑地回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先把工作上的事情搁一搁,放松一下自己。查案的弦也不能绷得太紧了,否则脑子说不定会短路的。” 邱田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就没有再问下去。他虽然不完全了解叶洛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但是有一点他还是非常清楚并确信的,那便是叶洛绝不会在办案时偷懒,这一点他也是深有体会的。 一整个下午,俩人都表现得相当的安静,安静的就连周围的同事都为之感到诧异,不免交头接耳。这两个平日里相安无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必定会斗嘴的活宝,今日居然能有难得一见的和谐,彼此互不干扰,实属罕见了。 不过,他们俩对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倒似乎并不在意,只当作是给这严谨而又沉闷的警局大办公区里添上一些趣味茶馆的热闹氛围。并且也觉得有了这样的气氛,难熬的午后时间也能过得稍快一些。 下班的时间一到,邱田立即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对叶洛说道:“总算到点儿了,一下午坐得都快闷死我了。叶洛,咱们赶紧走吧!” 叶洛关上电脑,慢悠悠地将桌子理了理,随后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咱们单位的食堂应该也提供晚饭之类的吧?要不先去那儿吃点儿东西。” 邱田吃惊地“啊”了一声后,立刻不耐烦地催促道:“我们还是赶快走吧,食堂的那些东西还没吃够啊?能有什么好吃的!” 叶洛看着邱田,苦笑道:“唉,邱田啊,邱田!咱们两个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塑料搭档’......你说我吃够了没有?呵呵......还问我东西好不好吃?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来这里也有一个星期了吧,可是食堂还真是一次都没进去过。该吃午饭的时候,都在外头查案子呢。偶尔能有机会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食堂早就已经关门了。” 邱田自觉不好意思地傻笑了笑,说道:“行啦,你也别叫屈了,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也就没在单位吃过了。再说了,不就是一顿晚饭嘛,我请你呗,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抓紧点儿时间就行了。” 叶洛尚在犹豫,邱田却已不由分说地将他搁在桌上的手机抄起来便往外走。叶洛为了要回自己的手机,不得不跟着他离开了办公室。直到上了邱田的车,手机才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大概也就不到一个半小时。据我所知,那些小姐们一般都在七点半左右开工,我们得赶在她们开工前找到认识‘刘颖’的人问问。我想我们要不就在夜总会附近找个饭店吧,反正一定会让你吃饱又吃好的。” 邱田说得很认真,岂知叶洛却只是将身子侧靠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望向车窗外,嘴里还不时地跟着车载CD机里播放的流行音乐,轻轻地哼唱着,似对邱田的提议根本就没在意。 见叶洛迟迟没有回话,邱田料他必是没有反对意见,是以也不再多问,自顾专心开车。 然而,当车行至距离目的地约有两公里处,叶洛突然说道:“就在前边的便利店门口靠边停车吧。” 邱田一愣,但还是随即放慢了车速,透过玻璃窗,四下看了看,疑惑地说道:“来这里干吗?不是还没到地方嘛!” “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填饱肚子,真要在夜总会的附近找家饭店,别说现在是饭点儿,排队等座起码要半个小时,就是下午两、三点过来,光吃那些东西也最少得花四十来分钟,你还抢什么时间?得了,这回就便宜你了,去便利店里买两杯关东煮吧,不但美味还耐饥,我就要北极翅和贡丸......对了,北极翅要多来几串,我爱吃!” 邱田将车靠边停好,随后茫然地盯着叶洛瞅了老半天,才笑着开口说道:“你还真是好养活!不过话得说清楚,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不是我小气哦!” 说完,他匆忙地下了车,直奔便利店而去。没多会儿功夫,便拿着三大杯关东煮回到了车上。 “给,拿着,小心烫!这两杯是你的,里头贡丸不多,不过我把这家店里所有的北极翅都给你装来了。” 叶洛赶紧接了过来,将鼻子凑到杯口闻了闻,喜笑颜开地说道:“香啊,完美!哎呀......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嘴馋,真是我的挚爱啊!嘿嘿,邱田,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啦!” 看着叶洛大口大口地吃着这些既廉价又无营养的食品,脸上却尽显无比满足的愉悦表情,邱田实在是想不明白叶洛的快乐为何来的如此简单。 叶洛发现邱田一口未动,于是一边咀嚼着,一边开口说道:“你怎么不吃啊?我都吃完一杯了,味道好极了!尤其是这汤,鲜美得很,赞啊!” 邱田从来没有吃过关东煮,他对这些长时间泡在味精和盐水里的东西,着实提不起兴趣。要不是叶洛这次提出来,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去尝试。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简易版的九宫格式小火锅,压根儿索然无味。只是,当着叶洛的面,他还得装着吃出了别样的风味。 狼吞虎咽的叶洛仅在两、三分钟内便把两个杯子里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邱田借着说要去把空杯子丢了的机会,连带自己才吃了不到一半的食物也一并丢入了垃圾桶。 回到车里,他笑呵呵地问叶洛道:“吃饱了没有?要是觉得还没过瘾,那我再去给你买。” 叶洛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又舔了舔嘴唇,随即看了一下时间,便抬手指着前方的路,笑着回道:“嗯......酒足饭饱,时间也刚好,可以干正事了,Let’s go!” 十分钟后,邱田才好不容易在距他们要去的夜总会约百来米远的一栋商务楼下的停车场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停车的角落。二人下了车后,便疾步如飞地往电梯口走去。 就在等待之际,他们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怯懦地说着“麻烦你们别再骚扰我的家人和朋友了,下个月我肯定会准时把钱还上。”紧跟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傲慢地回了一句“但愿如此,我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对你没什么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职业的本能让叶洛和邱田顿时竖起了耳朵,只是那二人的对话就此终止了,只回荡起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和高跟鞋逐步向他们俩走近的声音。 没多久,只见一个打扮靓丽却神情不悦的女孩走了过来。也许是由于浓妆艳抹的关系,看着颇为成熟,俩人一时难以判断她的实际年龄。 女孩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想要点上,可是打火机却偏偏没了油,怎么也点不着。她看了看叶洛和邱田,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羞涩,径直问道:“两位帅哥,请问你们抽烟吗?能借个火吗?” 邱田想要劝她别再室内吸烟,谁知叶洛却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很主动地递了过去。女孩点着烟后深吸了两口,才将打火机还给叶洛,并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刚才还密布在脸上的惨淡愁云,似乎也暂时性地散去了一些。 叶洛收起打火机,微笑着说了句“不客气”,他的眼神里竟充满了对这个女孩的好奇。 出了商务楼,女孩与他们俩的行径方向完全一致,只是步伐上比他们要快了许多,一看就是比他们二人更赶时间。邱田冷笑了两声,对叶洛说道:“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正经的工作不找一份,非得做小姐。男人的钱并不好赚,还不知道省着点花,搞得被人追债上门。” 叶洛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搭茬。对于他人的职业选择和生活方式,叶洛不喜多言。况且,邱田的话还牵涉到了**行为,既然没有明令禁止,那就是合法的存在,也不便去对此评头论足。 二人虽是进了夜总会,可却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生平头一遭。来来往往皆是穿着性感且暴露的年轻女孩,令他们有些无法适应,一双眼睛着实不是该瞧向哪里才好。 来到迎宾台前,邱田的第一反应便是打算亮明身份。叶洛却立刻用手挡在了他的胸前,笑着对接待小姐说道:“你好,我们想要一个......是叫小包间吧?” 接待小姐热情周到地安排妥当,服务人员立即将他们带至包厢内。他们俩才坐下不久,还未来得及把房间里的陈设一一看遍,房门便被人敲响了。也不等他们回复,门即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风姿绰约的女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板好呀,不知道你们是第几次来这里啦?有没有熟悉的小姐?还是要我推荐,或者我把她们都叫进来,你们自己来挑?” 女人刻意地展现着她曼妙的身姿,脸上笑得比花开还绚烂,身上的香气比花香还浓郁,话语声更是如莺啼般动听。 邱田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扭头望向叶洛。叶洛也是微红着脸,清了清嗓子,有意地沉声说道:“呃......我想找一个叫‘刘颖’的小姑娘,不知道她现在有空吗?” 女人怔了怔,回道:“刘颖啊......她以前倒是在我这一组做过一个月,不过好久都没来这里上班了,也没跟我们打过招呼。我们联系过她,她也不回电,不知道在搞什么。可能是跳槽了吧,我也吃不准。老板,我们这里小姐很多,人员也会经常流动,优胜劣汰才能更好地为你们服务嘛。” 叶洛礼貌性地笑了笑,说道:“哦,没关系!她不在的话就算了,我跟她也就接触过一次。麻烦你替我们安排别的小姑娘吧,会聊天的就行。” 女人又一次愣了愣,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待笑容渐收后,才说道:“来这里的男人,不是说要找胸大的、腿长的,就是说要找放得开的,玩得起来的。说要找个会聊天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看这样吧,我还是带几个小姑娘进来,两位老板自己挑喜欢的,会不会聊天,我也说了不算,还是要你们能看对眼。”说完,女人捂着嘴,笑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邱田不解地问叶洛道:“叶洛,你真的打算***来作陪吗?咱们难道不是来查案的?” 叶洛望着门口,出神了片刻之后,缓缓地回道:“案子当然是要查,只不过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得表明我们是警察的身份。尤其是在这种对我们的职业相对会比较敏感的场所,当一个普通的消费者也许比当一个正经的执法者要更容易打听出切实的消息来。” 邱田还未好好琢磨透叶洛说的话,刚才来的那个‘妈妈桑’又再一次满面桃花地走进了房间。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花枝招展的美少女,也是个个阿娜多姿。 叶洛倒是眼尖,只看了这些女孩们一眼,便在她们之中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想都不想,手指着那个女孩,说道:“我就选她吧。” 邱田见叶洛居然还真的挑起了小姐,只好硬着头皮,也伸出手,打算随便指一个。哪知叶洛却忽然抬手摁下了他的胳膊,笑着对‘妈妈桑’说道:“可以了,麻烦把我要的这个女孩留下,其他的就不需要了。我这个朋友......对女人没多大兴趣,他就是陪我来看看而已。” ‘妈妈桑’嘴里说着“没关系”,却还是眼神怪异地看了邱田一眼,带着没被选中的女孩们迅速地离开了,只留下了叶洛挑的那一个。 邱田白了叶洛一眼,气愤地说道:“喂,是谁跟你说的我对女人没兴趣?你知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别人误会我!” 叶洛并没有理会,而是对那个女孩说道:“你快别站在那里了,来这边坐吧。真是巧啊,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邱田听叶洛这么一说,直视了那个女孩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呀!你果然是在这里上班!换了身衣服,重新化了妆,差一点没认出来。” 女孩一脸媚笑,缓缓地走到叶洛的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嗲声嗲气地说道:“两位老板是先唱歌还是先喝酒?要不我先去通知一下服务小妹帮你们叫份果盘进来吧,反正台费里已经包含了的。” 叶洛故意借从兜里掏烟的动作,将自己的身子稍稍挪开,接着说道:“不用麻烦了,反正我们俩都不爱吃水果。并且,我现在也还不想唱歌,要不咱们俩聊会儿天吧,彼此也可以熟悉一下。你也别叫我老板,我也没有老板的命。” 女孩点头笑了笑,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邱田,叶洛立刻心领神会道:“不用担心他,他会自己找事做,不会觉得无聊的。” 邱田心里纵然憋屈,不过还是很配合地说道:“对,你们管你们聊,不用招呼我。” 叶洛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给女孩递上一支,一边为她点上,一边说道:“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好烟,你别介意。” 女孩抽了一口,回道:“没关系,我抽烟从来不讲究牌子,只是为了提一下精神而已。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好的牌子也一样是有害健康的。对了,刚才有这么多女孩子,其中有比我漂亮也比我身材好的,你为什么还会选我?难道就因为我们半小时前在隔壁的停车场里见过?” 叶洛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把烟点上,吸了两口后才说道:“可能对于你来说,见到我只是在半小时前。但是对于我而言,却是在好几天前就已经见到过你了。” 女孩“呵呵”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好老土的泡妞方式,你平时都是这么搭讪女孩子的吗?” 叶洛不声不响地掏出手机,接着调出了一张照片,随后将手机屏幕对着女孩,说道:“我这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这两个女孩中右边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女孩定睛一看,脸上瞬间便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身体也出于本能地向后挪了挪,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的?你们是什么人?” 叶洛胡编了个理由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你朋友的男朋友,这张照片是在她手机里看到的。只是我最近一直联络不到她,去她住的地方也找不到人,所以只好来这里找她之前的同事打听,没想到恰好遇上你。” 这个看似十分合理的理由,没想到立刻就被女孩识破了,她“哼”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烟头,冷冷地说道:“你是她的男朋友?呵呵,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也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们是干嘛的!不过,就算要找她讨债也不用把人逼得这么紧吧?隔三差五地追着,你们就不觉得累吗?不给人活路走,人又怎么赚钱还给你们?” 叶洛看了邱田一眼,邱田赶忙起身,单独坐到了一边,也掏出手机,假意翻看,实则准备在女孩不易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做一下记录。 见邱田已会意,叶洛赶紧把烟掐了,故作紧张地说道:“她欠人钱了吗?欠了多少钱?我跟她在一起也这么久了,怎么就从来没有听她跟我提过呢?” “哧,跟你提?怎么跟你提啊?是烧纸给你呢?还是拜托上帝?行了,你就别再跟我演戏了。她只有过一个男朋友,而且早就死了,除非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否则,我信你才有鬼!” 女孩的话说得十分肯定,根本就不容他人有丝毫的质疑,叶洛自知自己的这个谎言已经编不下去了,只得换个说法道:“好吧,我承认我并不算是她的男朋友,我只是一个单恋并追求她的网友。她一直说她有男朋友,不过那男人似乎对她并不怎么好,生活上也不怎么管她,她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我本以为我很有希望,但是表白了之后,却被她拒绝了,最近联系她又联系不上,我心里实在是不服气,所以就来这里找她。刚才问过了你们的‘妈妈桑’,说是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儿吗?我必须要找到她问个明白!还有,你说她欠了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确从来没对我说过,难道她是因为不想连累我,所以才会拒绝我的?那我更要找到她啦,你要是知道什么,那就帮帮我,告诉我吧。” 女孩看着叶洛焦躁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她没有再怀疑叶洛的说词,而是往沙发上一靠,幽幽地说道:“唉,她要是能想得开一些,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好了。也用不着整天钻在钱眼里,一心为了那个男人,牺牲那么多了。” 叶洛适时地再次将烟递上并点着,接着问道:“她跟那个男人之间究竟怎么回事?我问过好多次,可她就是不肯说。刚才听你讲,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既然人都死了,那她又为什么还不能和我在一起呢?那个男人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跟她也有关系吗?” 女孩吸了口烟,点了点头,回道:“嗯,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还非常大。假如没有那个男人,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她,因为她的命是那个男人救的。所以,你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她的心里只有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 叶洛故意握拳在沙发上捶了一下,烦闷地说道:“就算是这样,那她至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会甘心呢!起码也要告诉我那个男人的一些情况,我也好将他跟自己做一下比较。要是我确实不如他,那我也气得过了!” 女孩浅浅地笑了笑,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同情。接着又吸了一口烟,才说道:“我想她也许是想多多少少给你留点儿面子,不愿意把话说得太绝吧。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也许会对你打击很大哟。” 叶洛毫不犹豫地回道:“你只管说吧,我能受得了!况且,打击再大也总比蒙在鼓里来得好吧!” 女孩放下手里的烟,翘起了二郎腿,又将裙子往下拉了拉,调整了一下坐姿,感觉舒服了之后,遂缓缓地说道:“那好吧,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如你所愿吧,也好让你彻底死心。” 叶洛心中大喜,却仍要继续伪装自己。他哀伤地咬了咬嘴唇,又深呼吸了一口,有意摆出一副特别在乎这份感情,更是一心想要追寻答案的样子。 “她男朋友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曾在她那里见过一张她和她男朋友的合照,合照上还有她男朋友亲手写得‘沧海桑田’四个字。她的名字里有一个‘田’字,我猜她男友的名字里不是有一个‘沧’字,就是有一个‘海’字。” 叶洛一听,顿时感觉大为震惊。就连身坐不远处,正偷偷做着记录的邱田也猛然抬起头,望向了女孩。 “抱歉,我稍稍打断一下!你刚才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田野的田字?可是她分明对我说她叫‘刘颖’。而且,我之前在跟你们的‘妈妈桑’打听她下落的时候,‘妈妈桑’似乎也只知道她叫‘刘颖’,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她一直在骗我吗?” 见叶洛那副惊异的表情,女孩笑了笑,说道:“人家对你没有意思,嫌你太烦,不告诉你真名,当然也是正常。不过说起来,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假话。喵喵姐......哦,就是你说的那个‘妈妈桑’不是也以为她叫‘刘颖’嘛。其实,做我们这一行,身处灰色地带,真的水很深。有时候,几乎觉得跟坐牢没什么差别。凡是能来这里做事的女孩子,都得先把身份证押在这里三个月到半年,这样便于就老板控制,自身本钱好的人不会跳槽,流动到其它场子去,也带走属于这里的客人。她就很聪明,老板要她押三个月,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搞来的别人的身份证押给了老板,所以喵喵姐才会以为她叫‘刘颖’。也许是她有办法吧,路子比较多,我看她好像还有一张姓罗的女孩的身份证。29我会知道她的情况,是因为我应该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可能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名吧。” 叶洛本以为女孩会把‘刘颖’的真实姓名说出口,却不曾想她仅是点到为止,只得硬着头皮问道:“那她的真名叫什么?能告诉我吗?我不想被一个用着别人名字的女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我踢出局。” 女孩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叶洛说道:“我看你也可怜,告诉你应该也无妨。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再对别人说,更不能在她那儿把我卖了!” “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我做人还不至于这么没品。而且退一万步说,我目前完全联系不上她,也就根本没有机会泄密,不是吗?” 女孩审视叶洛片刻,觉得他的话确有道理,于是便o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地说道:“她的真名叫做蓝田,蓝色的蓝,稻田的田。她曾开玩笑地对我说,有一个成语叫做什么‘种玉蓝田’,可能父母在给她取名字时恰好看到或听到了这四个字吧。” 叶洛嘴上回了句“可惜她的感情生活却并不像这个成语的解释”,心里却一阵阵地直犯嘀咕。他显然没有想到死者竟然会叫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他一直认为即便死者不是‘刘颖’亦不是‘罗蕊欣’,至少也该与此二人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换而言之,死者最起码应该要也姓刘或者姓罗才对。 怀着这个疑问,叶洛追问道:“我想应该不可能是真的身份证吧?如果是捡来的。那捡到两张的几率也太小了。如果是问人借的......别人平时也会用到身份证,怎么会在她这里一直放着,她有跟你说过这些身份证是从哪里搞来的吗?” 女孩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再说我也不会去问她呀!这种事情跟我又没多大的关系,我去打听它做什么嘛。不过,她好像说过身份证上的两个人,一个曾经是她最要好的初中同学兼闺蜜,另一个也是她的朋友。只是后来,这两个人上了别人的当,跑去南边做了传销,她与她们才逐渐断了联系。” 叶洛见有关身份证的事情问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又赶忙把话题再度拉回到了蓝田的男朋友上。 “那就不去说身份证的事了,这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重要。我还是想要知道有关她和她男朋友之间那所谓的沧海桑田,你接着往下说吧。” 女孩换了一个坐姿,顺便伸展了一下她那浑圆而又修长,洁白更显嫩滑的双腿。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晃得一旁的叶洛睁不开眼,不得不点上一根烟,侧过身子去吞云吐雾,假装是在排解心中的苦闷。 “我只记得那个男人好像是东北的,哈尔滨人吧。而且还是一个兵哥哥,据说是武警消防部队的战士。我听田田讲,他救过不少人,他的那些英雄事迹还曾上过地方性的报纸,当地的电台和电视台都有采访过他。但是很可惜的是,大概就在去年的年初吧,他在一次大规模的救援行动中不幸因公殉职了。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找到。现场残留的只有一地的黑灰,也不知道里头哪些才是他的骨灰。唉,可怜的田田,本来那一年的五月二十号就该是她成为新娘的日子,结果婚纱礼服没穿上,白花黑缎反倒先戴上了。” 听完女孩的这一番讲述,叶洛大致明白了坠楼的死者蓝田和赵凤娟之间的关系,而他心中的那张犯罪嫌疑人的关联拓扑图也逐渐开始勾勒得更为清晰了。 为了进一步确认,叶洛说道:“原来如此,那我跟这个男人还确实没法比,人家怎么说都是个大英雄。不过,你说的这件事,我怎么听着觉得有点儿耳熟呢?我去年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关于‘冰城最坚强女人’赵凤娟的报道,好像这个女人的儿子就是个消防英雄,跟你讲的这个男人非常相似啊!” 女孩缩了缩肩膀,又眨了眨眼眼睛,说道:“抱歉啦,我很少看这类的新闻。不过,这个男人的妈妈好像的确是姓赵。我曾经偶然听到田田跟她男朋友的妈妈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她的父母死于火灾,是她男朋友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才救了她一命,身上还为此留下了一大块去不掉的烧伤的疤痕。所以,她认定这辈子她只有一个婆婆,即便最后未能结成婚,她也只会管这个婆婆叫妈妈,永远都不会改称‘赵阿姨’。” 叶洛忽然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感动,如此一个英勇无畏又舍生忘死的男子,如此一个知恩图报又忠贞不二的女子,着实让人为他们俩的死而感到惋惜。与此同时,也大大加深了叶洛由衷地想要破解此案的念头。 他不由地轻叹了一声,继而又问道:“你刚才还说她欠了别人的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她怎么会去问别人借钱呢?很缺钱用吗?” 可能是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儿多了,也不太像是一个追求者该有的问话方式,是以叶洛赶紧又补上了一句“她要是真的有困难可以跟我说嘛”。 “跟你说有用吗?你能帮的了她吗?你很有钱吗?更关键的是你真的愿意帮她吗?她找人借钱可不是为了她自己。唉,确切地说,她给人的那种特别爱财的感觉根本也不是因为她喜欢钱,她的的确确是特别需要钱。不过,她要钱也是为了她那个死去的男友,还有为了她心里认定的那位婆婆。” 女孩拿起桌上摆放着的一瓶啤酒,开盖后给自己和叶洛各倒上一杯。随后又将手中的瓶子扬起,问邱田道:“你要喝吗?” 邱田正听得来劲,赶忙摆摆手,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喝吧,我还想听你接着说呢。” 女孩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酒瓶,又喝了一口杯中酒,继续说道:“她男友死后,本来有一笔数目不少抚恤金的。可是,她的这位‘婆婆’却出乎意料,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常慷慨地把钱都捐了出去做慈善了。结果只换来一个很快就被人们遗忘的好名头,也不知道能管什么用。其实男她这个所谓的‘婆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男人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儿子也走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基本就等于断了,留着这笔抚恤金至少能养老吧,捐了干嘛!所以说人一旦岁数大了,这脑子就不知道是怎么运转了。然而,爱折腾的毛病是改不了的。田田知道捐钱的事情之后,就把她和她男友之前一起存着准备用来结婚的钱全部都拿出来给了她这个‘婆婆’。哪里知道,这笔钱到了她这个‘婆婆’的手里,都还没有捂热呢,就在去年年末时又被别人给骗走了,而且连家里唯一的房子都抵押了出去。田田也真是仗义,为了替她这个‘婆婆’还债,为了把唯一的住房赎回来,她是拼了命的赚钱。眼看着房子要被人收走的日子就在眼前了,钱却还手机没能完全凑齐,她只能去借了高利贷。现在她整天被人催讨,还得尽可能地瞒着她这个‘婆婆’,报喜不报忧。我真是服了她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她这么痴情,这么伟大吧。” 叶洛听得唏嘘不已,心里暗暗地为蓝田竖起了大拇指,也更为好奇事发的由来,是以他忙不迭地问道:“那这个阿姨到底是为了什么被人把钱都给骗光了,甚至还能抵押自己住的房子?” 女孩放下了酒杯,冷冷地轻声嘀咕道:“就是笨呗!而且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就使劲地祸害,还要自以为是。” 叶洛一愣神,虽然并未能听清女孩说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女孩的不满。女孩见叶洛眼神异样,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于情绪化了,于是连忙改口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的。” 第十六章疑云再起 那一瞬间,气氛稍显尴尬。不过,女孩还是很快就调整了自己,又寻回了她那漫不经心的状态。 “据说是因为心存愧疚吧,去年这一年里,基本都是田田在赚钱养她。她只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下岗工人,在一家私人开的便利店里打工,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一时兴起地把她儿子的抚恤金都捐了,弄得自己除了收获一堆锦旗之外,别的啥好处也没有捞着。估计她心里可能自知对田田也有所亏欠,在收了田田给她的积蓄后,更是过意不去。最后也是鬼使神差吧,脑子一热就听信了一家骗子公司的话,去做什么国外地产投资,相信什么高额的回报,想着能赚到大钱可以留给田田。哧,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根本就是个套儿嘛!非但钱没能赚到一分,反而往里头越搭越多,就像是个无底洞。我看田田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家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这条被救回来的命,只怕早晚还得还给他们家。我也不是没有劝过她别再那么委屈自己,不过‘有钱难买我愿意’,她执着得很,又能怎么办呢!” 女孩端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也不知道是在为蓝田的重情重义感到不值,还是为绝大多数女人们的用情至深而感到悲哀。 叶洛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记得还身在派出所里做一个民警的时候,类似于这样的欺诈案件也曾处理过数起。警方不止一次地公告,可几乎每一个被骗的人都如赵凤娟那般,只图盘算出的利益,不顾那些话术中的陷阱,主动卸下防范意识,深陷其中后却仍是执迷不悟。对于这样的人,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们。 “喂,你不会只想要聊天吧,那我还乐得轻松了。还没有见过男人傻到来这里只是花钱聊天,别的什么也不干的。其实,你要是只想找个小姐聊天,又何必来我们这样的‘荤场’呢?找个‘素场’不就好了,价钱还能便宜许多。” 叶洛完全不明白女孩在说什么,只得问道:“什么‘荤场’还有‘素场’的?是什么意思呀?夜总会还分荤和素的吗?” “我一看就知道你从来没出来玩过,夜总会里的这些事,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吧?那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好了。所谓‘素场’就是小姐们只陪客人唱唱歌,喝喝酒,玩玩骰子,聊聊天。对于那些坐台小姐,男人只能用眼睛看,不允许上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那里的小姐全都只卖艺,不卖身。‘荤场’就完全不一样了,可以满足男人们想要的一切!当然,前提是男人得能花得起钱。我看你这个人还不错,就给你一句劝告吧,尽量别到荤场来玩。像荤场这种地方,是很容易让男人上瘾的。一旦上瘾了,就总会想着要来,花钱如流水啊!你别看着这里人多热闹,来消费的没有几个人是从自己的腰包里掏钱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在花公家的钱。” 女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从她喝酒的姿态以及她黯淡的目光里,叶洛感受到了她的情非得已。在他以往的办案过程里,也曾接触过此类女孩,但凡走上这条路的,多半都是因为成长的环境,是为生活所迫。她们之中几乎没有人希望以取悦男人为谋生手段的,更没有人心甘情愿的想以肉体作为物质交换的条件。 “谢谢!要不是为了找她,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是不会来这里的。那你知道,她除了和你比较好之外,还有没有跟谁关系还不错?或者,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在追求她?” 女孩平静地喝下第二杯后,淡淡地说道:“坦白讲,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她很少谈及关于她个人的事情,除非压力特别大的时候。她的生活里就只有赚钱,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时间。我们俩之所以会比较要好,那也是因为性格相仿,而且经常一起出台,我们的家庭环境和个人经历也比较相似。” 话到此处,女孩坐直了身子,看着叶洛,神情怪异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紧张。我觉得你联系不到田田,而且这一阵子,她也没来上班,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叶洛顿时神色一紧,只是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得邱田已大声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死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女孩被吓了一跳,扭头望向邱田,一脸困惑地说道:“你那么关心她的事干吗?你朋友喜欢她,难道你也暗恋她啊?” 邱田一愣,深知自己一时唐突,不禁有些懊悔。他怕女孩会起疑,于是赶忙解释道:“你别瞎说,我......哪有暗恋她,我只是好奇,顺便也是替我朋友问问而已!” 叶洛也打圆场道:“你别去理他,他这个人就是爱听别人的故事,也爱管别人的闲事。不过,生死这种事确实也不好乱说,你是田田的朋友,这么讲不就等于是在咒她嘛。” 女孩一瞪眼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是她亲口对我说一旦等钱凑够数了,她的心愿就算完成了,可以没有牵挂地去见她最亲的人了。这种话不就摆明了是要自杀吗?她最亲的人不是父母就是男友,现在这三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哪里还有最亲的人?” 叶洛说道:“这也许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低落,随口说说的吧,多愁善感的人多半如此,不能当真的。” “她有个很大的心结就是解不开,她一直觉得特别对不起她的男友。这两年,跟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太多,每回都让她觉得很恶心。但是想要尽快赚到钱,又不得不出卖自己。她从没有开心过,却也从没有放弃过。一边是爱跟责任,一边是怨与憎恨,她说活得实在是太累了,还清了债就能解脱了。” 细品着女孩说的话,又回想着蓝田坠楼的诸多疑点,叶洛也有些茫然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蓝田可能是自杀,而那些他杀的假象或许不过是她人为营造出的。可如果真是如此,那蓝田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要陷害谁吗?还是只为了引起警方的注意? “而且,她一直被高利贷公司的人逼债。欠的数额就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即便是天天能有男人看上她,恐怕也还不上......” 女孩的这番话,让邱田只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怒道:“我靠!现在是旧社会吗?是封建时代吗?她干吗不去报警?直接找经侦队也行啊!” 叶洛也不禁问道:“她就从来没有想过报警吗?警方完全可以帮到她呀。” 女孩叹了口气,说道:“款是她借的,手续也是她办的。这经济合约上的猫腻,外行的普通人哪能搞得清楚。都是合法的公司,却钻着政策的漏洞,谁能知道那些人其实都憋着一肚子坏水。不是没有找过警察,也不是没有咨询过律师,可他们都说合同没有问题,不存在欺诈行为,就算是上了法庭,法院一样会判全额还款。要怪只能怪借款前没有详细了解,借款的时候不够谨慎,签合同时也太过草率。唉,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法律都拿这些高利贷没办法,还能去哪里申诉。” 叶洛沉默了,女孩的话刺痛了他。对于那些爱钻法律空子的人,他打心底里深恶痛绝,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么被算计了的。可是,他也很无奈。法律的健全是需要过程的,而在此过程中,免不了会出现一些Bug,懂行的人便利用这些Bug在律法之下铤而走险,从而蒙蔽外行人,大赚无良之财。 女孩似醉非醉地甩了甩头发,直接抄起桌上的酒瓶,闷下了一大口,随后苦笑着说道:“呵呵......时代早已不同啦!我记得以前好像流行过一句话,说是‘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现在这句话已经落伍了,也彻底过时了。这个年头,应该要讲‘如果报警有用的话,那还要媒体干嘛’。谁不知道只有依靠广泛的社会舆论才能够真正引发**部门的关注,从而实实在在地解决一些问题吧。唉,法律条款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但老百姓毕竟都是外行。在九年或者十二年的义务教育里,老师除了教过‘遵纪守法’四个字之外,细节的东西全都没学过,又如何能让人拿起所谓的‘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呢?所以,最后吃亏的总归是老百姓。也只有期待把事情全都捅出来,然后靠着闹闹大来拯救自己了。” 邱田很想要反驳,可是碍于叶洛已明确不让暴露身份,也只好忍耐了下来。但他琢磨起女孩说的话,不知为何脑海里也还是涌上了一丝共鸣。 叶洛看着女孩落寞无助的表情,心就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隐隐地生疼。他拼命地在回忆里搜索着当初为何非要当一名警察的心情,想要找到并擦亮他的初衷。他也不断地问自己,如果人民信赖的警察不再能够保护受害的人民,如果制裁罪犯的法律反而成了犯罪的工具,那时又该当如何自处?自己当年考警校有何用?如今穿警服又有何用? “好了,不去说这些了。你既然人已经都来了,钱也一样是要付的,那不如就开开心心地玩嘛。别再死缠着田田了,她不可能跟你的。女人多的是,我看你岁数也不大,长得也不难看,感情上没必要那么着急呀。你要是不想唱歌也不想喝酒,那我陪你玩骰子吧,或者我直接为你做服务也可以。” 女孩说着,将身子挪了挪,直接靠向叶洛。一伸手便开始解他的衣扣,舌尖更是微舔着朱唇,媚眼如丝,面含桃花。 叶洛正在出神,忽觉一阵摄人心魄的香气扑鼻而来,扭头看女孩的脸已快与他贴在一起。他赶紧侧过脑袋,再一低头,发现一个衣扣也已解开,他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站起身,将衣扣迅速地扣上,涨红着脸,说道:“对不起,不用了,我不需要你来服务!我就只是来问清楚她的事,谢谢你告诉我,我也该回去了。” 女孩没想到叶洛会拒绝,只是她这样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因此,在叶洛说要回去之后,她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笑着说道:“那好吧,我真的也省力了。要是每个客人都能跟你一样,我的钱那就好赚多了。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叫喵喵姐进来,你直接跟她结账吧。以后要是真的想要放松,就过来照顾一下我的生意啦。我叫茵茵,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见女孩迈步离开,叶洛突然起身说道:“请你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在停车场里,好像有人在向你讨债吧?那也是高利贷吗?” 女孩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叶洛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面露微笑,俏皮地说道:“原来被你听到了,你不会是想要替我出头吧?呵呵,我一个月前问他们借了几千块,可是现在要还好几万块,你说这算不算是高利贷呢?好啦,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你要是真想帮我的话,有空的时候就多来捧捧我的场吧。” 叶洛挠了挠头,冲着女孩微微一笑,却未曾一语,只是目送着她走出了房间。 邱田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她在这里应该钱也不少赚,怎么还需要借钱?都是虚荣心害得吧?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夜总会里这么乱,你说市局的那些人怎么也不搞一搞大规模的扫黄行动呢?叶洛,要不咱们去跟上头反映一下情况。” 叶洛坐下后,瞟了邱田一眼,随即点上一根烟,静静地抽了起来。邱田的牢骚话总是让他感到无可奈何,更是无从接嘴。 他用眼角余光再次窥视了一下邱田,哪知邱田也正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这一刻,他特别希望喵喵姐能快些进来结账。那种发自肺腑的渴望就像是经验不足的演员在出演一个长镜头的表情戏份时,迫切地想要听到导演喊“cut”。 “叶洛,你有没有在听......”邱田的话才说了没几个字,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吵闹的音乐声,喵喵姐踩着猫步,踏着鼓点,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哟,两位老板,怎么这么快就要结账啦?是茵茵没有服务好吗?哎呀,没关系的呀!她要是不擅长聊天,你们可以再另外挑小姑娘嘛。不是我夸口喔,我们这里别的不多,就是漂亮的小姑娘多!” 叶洛一听,即刻明白了喵喵姐话里的意思,换人就意味着继续消费。因而,他果断地回道:“你误会了,并不是因为茵茵的问题,其实是我刚才接到了我的上司的电话,说是单位里突然有一些要紧的事情要我回去处理,所以只好改天再来了。” 喵喵姐依然笑着,只是笑容已变得有些敷衍。叶洛也不在意,询问了一下喵喵姐这次的费用之后,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邱田刚想要跟上去,却被喵喵姐给拦了下来,客客气气地将他带到了收银台。看到账单,邱田这才明白了叶洛临走前跟喵喵姐嘀咕了些什么。 大门外,叶洛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来回地溜达。邱田走上前,气呼呼地说道:“你真行啊,买单的时候溜得倒是挺快的,我还以为你找我来会是你请客。” 接着,他又当着叶洛的面,甩了甩手里的单据,十分憋屈地说道:“这个还没法报销!” 叶洛抬头看着邱田,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干嘛只让你请我吃便宜的关东煮?行了,跟我这个屌丝比起来,你就是个超有钱的大爷,别那么计较啦!” 邱田撇着嘴,无奈地苦笑了笑,心里暗道:还超有钱的大爷?要么我去你大爷的! “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局里去提审赵凤娟吗?”钱都已经花了,好在事情也算是办成了。虽然是吃了个小小的哑巴亏,心里骂过,也就算出了气了。所以邱田倒也并不真的怨怪叶洛,他还是觉得能破案才是要务。至于钱这东西,只要花得值就行了。 叶洛小跳了几下,说道:“今年的冷空气来得好像是比往年早,晚上待在外头确实有点儿冷,我们先去停车库再说吧。”话一说完,他便小跑着往停车的商务楼方向而去。 邱田立在原地,凝视着叶洛的背影,微微地皱了皱眉。直到叶洛转过头催促他,他才跟了上去。 回到车里,邱田很顺手地系上了保险带,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 叶洛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发现车子始终没有动静,于是睁开眼,看向邱田,说道:“喂,傻愣着干嘛?你又没喝酒,快开车吧。呃......不会是车子坏了吧?还是你打算靠精神力量来操控车子,让它自己开?” 邱田扭过脸来,瞪起左眼,眯着右眼,很是郁闷地看着叶洛。叶洛不明所以,只好又问了一遍邱田是怎么回事。邱天窝着火,没好气地说道:“果然是叶老二,二得够可以的!你又不告诉我目的地,要我往哪里开?” 叶洛一瞪眼,随即笑道:“叶老二?你还给我取绰号了?别说,还挺准的!我妈怀第一胎的时候,半道儿流产了,这才有了我。照这样算起来的话,我的确是叶老二。” 邱田用力地摸了摸额头,说道:“大哥,这不是重点!麻烦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叶洛蜷缩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回道:“随你啊!想去哪里都可以。该办的事情办完了,现在没事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 邱田盯着叶洛,眼睛都没眨一下,脸上的那份惊讶已经由他那合不拢的嘴巴表现得很清楚了。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就算是结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不用回局里了吗?也不用去审一下赵凤娟了吗?” 看着眼如铜铃的邱田,叶洛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是的,我刚才说的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为什么呀?赵凤娟和蓝田的关系都已经梳理出来了,她肯定知道蓝田的死因!否则也不会让葛淑莹去蓝田的住所,更不会在葛淑莹从蓝田家出来,被我撞见之后,还极力协助她逃跑。叶洛,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回去,得立刻对赵凤娟展开侦讯!” 叶洛抬起双臂至于脑后,将脑袋枕在手掌上,平心静气地说道:“去了也没用,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又怎么去问赵凤娟。” 邱田以为叶洛有意把真实的想法藏着掖着,不愿意说出来分享。因而心中有些不悦,赌气地别过头去,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殊不知,叶洛并无此意,他是的确感觉到思维太过于凌乱,好似有千头万绪一般,怎么都整合不起来。如果三起案件都是交叉作案,那么坠楼案的动机就变得非常蹊跷。以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赵凤娟完全没有杀害蓝田的理由。换而言之,坠楼案就不是交叉作案的案件之一。如果对于交叉作案这个前提的设定是正确的,那么赵凤娟想要作案的对象又是谁?案件是已经发生了却还未被发现,还是尚未开始实施呢?从前两次针对余华和郁蕾的审讯来看,攻心虽然有一定的效果,却还远不足以让他们对警方坦白。况且,这一次对赵凤娟若是还用这样的方法,也未必能行得通。相反可能还会因为蓝田的死,更进一步强化她复仇的心态。另外,令叶洛头疼的问题也还不止于此。邱田的怪异表现和突然不在线的智商,也让他觉得难以理解。 “那好吧,我先送你去地铁站,然后我自己回局里。今晚要是再问不出什么来,明天未必还有机会了。你觉得脑子不清楚,但我觉得我现在清晰得很。准儿媳妇被贷款公司的人逼死了,准婆婆想要报仇。她和余华以及郁蕾的复仇对象一样,都是那家和丰金融。” 邱田表现得义愤填膺,说得也是振振有词。然而,他的推论却当即被叶洛给否定了。给的说法也很简单,蓝田究竟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尚不能明确。因此,它暂不能构成赵凤娟会犯罪的理由。 不过,邱田也有他的一番道理。他认为,一个人在面对亲人的非正常死亡时,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在心理上一定会自动为死因寻找一个释放点。正如余华和郁蕾把余安安的死归结在了陈纯和顾秦邡身上,赵凤娟也极有可能会将蓝田的死迁怒于和丰投资。 尽管邱田的推测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叶洛伊然给予了否决。他提醒邱田,茵茵刚才说过,蓝田所做的事情全都是瞒着赵凤娟进行的,因而赵凤娟不可能知道蓝田借钱的途径和对象。所以,赵凤娟加入到这个小团体之中,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叶洛同时还指出了一个关键点,蓝田死亡只有一周的时间,而赵凤娟与另外五个人凑到一起,远远早于一周前。因而,她绝不可能是为替蓝田复仇而来。如果现在去审她,不仅毫无意义,很有可能还会事倍功半。 听完叶洛的阐述,邱田自知是自己考虑欠妥,亦是无从反驳,只好哭丧着脸,倒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看邱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叶洛笑着安慰道:“有点儿精神嘛!你刚才的分析并没错。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赵凤娟也一定有她十分憎恨的对象,但未必跟蓝田有关,或者说不完全与蓝天有关。你别忘了,蓝田为什么会想要赚那么多钱?赵凤娟也有可能想要对付的是让她败光家产的那个投资人,也可能是那家投资公司,再仔细地查一查吧。” “可是,若再没有实证,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也许就要被放走了,到时候想问也问不了啦!” 见邱田还是有些悲观,叶洛只好继续去劝慰道:“何必这么想呢?放与不放,那是调查组的事情,江队自有主张,我们也管不了。只是,我个人认为,即便是放了,那也未必是件坏事吧。给了他们暂时的自由,不也就等于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给了我们去破案的机会嘛。” 邱田“呵呵”了一声,扭头看向叶洛,说道:“你这个心态来当警察真的是入错行了,明显应该到国有企业里坐办公室。” 叶洛听得出邱田的话里有着嘲讽的意味,但他却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淡淡的一笑。因为他不想费这个力气,他需要沉下心来,让自己能静一静。 邱田似从叶洛的笑中看出了其意图,纵有一肚子的不快,也不好强求于人,于是勉强地发动了车子,驶出了停车库。当车开至地铁口时,他也没有一句话,把车靠边一停,任由叶洛自行下车离开。他注视着叶洛缓缓进入地铁入站口,这才发泄出内心的不满,狠狠地用手砸了一下方向盘。 地铁摇晃着能使人催眠的节奏,暖暖的车厢温度也带着一波又一波的困意,偷偷摸摸地向叶洛袭来,令靠在扶手杆上的叶洛一度觉得昏昏欲睡。 为了不使自己睡着,叶洛调整了一下站姿,并掏出手机看起了新闻。只是才看了没多久,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种感觉与他本身无关,来自于蓝田。 他猛然回想起当时在查看蓝田的材料时,里头竟没有一项是和她男友有关的物件,甚至于连条短信内容都没有,更别提茵茵提到过的那张写有“沧海桑田”的照片了,是以那时谁都没有考虑过蓝田的感情线。可既然外人描述俩人爱得如此难舍难分又不离不弃,为何象征着爱情的信物却全无保留,这显然有些说不过去。看来,蓝田与赵凤娟之间的故事,远非只有恩情这么简单。幸好没有和邱田冒然回去提审,也许感情牌在赵凤娟那里未必管用。不过,那些爱过的痕迹究竟上哪儿去了?是蓝田自己销毁了,还是警方在第一次搜证时就未曾留意过?记得当初在与邱田一起去到蓝田的住处调查时,也未曾有所发现。难道是邱田去往案发现场的那一天,葛淑莹率先一步到达,将有关的东西全都取走了?那蓝田的手机上也没有留下半点她与男友之间相爱的证据,这又当如何解释呢? 越想越让叶洛觉得疑惑,他忽然怀疑起了自己当时提出并案调查的推论,怀疑起交叉作案的判断,感觉坠楼案与爆炸案和投毒案并无共通性。他顿时感觉有些脊背发凉,汗毛也根根竖起。 下了地铁,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叶洛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小区的保安室,借助自己是警务人员的身份,要求查看坠楼案发当天到第二日午后,案发地的监控录像。保安笑称他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是再晚上几个小时,这一周存储的视频资料就将被新的数据覆盖掉。 经过一番细致而又缜密地排查和比对,叶洛发现在当晚案发前,一名高度疑似赵凤娟的妇女曾三次出现在案发现场。案发前两小时进入蓝田租住的楼内,案发前一刻钟离开,案发后五分钟又再度出现在围观的人群里。并且,从她前两次走路时的步态,可以推测出她当时的情绪应该不佳。 虽然,录制的视频图像还算清晰,可是因为设备安装距离的关系,想要完全准确地辨认出该妇女的相貌,认定此人就一定是赵凤娟,还是有些困难。 另外,叶落在监控画面里也查到,案发第二日的上午八时许,一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长发女人低着头,进入了大楼。约在数小时后方才匆匆地离开。而紧随其后走出大楼的,便是邱田。因此,他有理由相信,画面中的这个女人就是葛淑莹。 在经过这一番兜兜转转之后,叶洛深感懊恼不已,他为自己的大意而惭愧,也为自己的不谨慎而自责。 耷拉着脑袋回到家中,他破天荒的头一回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的父母上香,而是径直瘫坐在客厅的座椅上,满脑子都是自我审视。可是,他想要一份宁静,老天爷却偏爱给他找事。一通催命般的电话,不但毫不客气地终止了他的思绪,甚至都没有给他捂热那张的椅子的时间,便又急吼吼地出了门。 一手接听着电话,一手摁下电梯。在一阵急躁的“嗯啊哦”之后,叶洛很干脆地回道:“最多二十分钟!” 他应该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深恶痛绝,甚至几度想要亲手了结掉的仇人,竟然会毫无半点征兆地死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医生初步判断的死因竟然仅仅只是伤口感染所引起的急性并发症。 顾秦邡的尸体已经被转移至太平间,邱田详细地询问完夜间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又送走了接到院方报警电话前来出警的两位所里的老同事,这才看到叶洛正疾步如飞地向他走来。 “你的这位顾大哥在......五十七分钟之前停止了呼吸。事情很简单,大概是两个半小时前吧,他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医生全力抢救无效,只得宣告死亡,死因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了。他们打电话报警只是希望我们警方能帮忙尽快联络到他的家人,事先也与和丰投资的联系人通过电话,但对方声称并不知道他家人的通讯方式,他本人也从未对外透露过家人的信息。说来也巧,接警过来的正好是我之前在所里的两个同事,也知道顾秦邡就是现在分局在调查的爆炸案中的伤者,所以他们俩就给我打了电话,把我也一块儿叫了过来。” 叶洛却似乎并不想听邱田说这些,他更想要自己亲自去了解情况,于是忙问道:“负责给顾秦邡抢救的医生和护士呢?他们人在哪里?我还有话想要问问他们。” “走吧,我领你过去。”邱田一边说着,一边便把叶洛带进了医务人员的值班室里。医生和护士们还在讨论着顾秦邡的死,见叶洛和邱田走了进来,赶忙打住。 “钱医生,又来打扰你了,可能还得稍许占用你一点点的时间。这位是我的同事,叶警官。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麻烦你能再尽量配合一下。” 钱医生忙回邱田道:“邱警官不必客气,配合警察的工作也是应该的嘛,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叶洛走上前一步,问道:“钱医生,请问一下,死者入院至今,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之前有没有过伤情反复或者是不太稳定的迹象?” 钱医生肯定地回道:“没有过,绝对没有。病人的手术是我们院里外科的刘主任做的,他的水平是全院公认的。而且从病人每天的病理记录来看,情况应该是越来越好转,所以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就感染恶化了。明天我会把情况跟我们科室主任汇报,听取一下他的意见。” 叶洛又追问道:“那他的病发症是属于伤口感染后导致的正常的并发症的范畴吗?这种并发症是比较常见和普遍的吗?” 钱医生盯着叶洛看了一会儿,虽能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外行解释,只好说道:“并发症在医学上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概念,任何病症都有可能引发与之相关的一种或几种病症。死者的并发症算是正常范畴,并发症本身不算是很普遍,因为目前的医疗科技水平还是可以的,但是说少也不少。只是病发时的恶化速度像他这么快又难以控制的,那还是比较少见的。” 叶洛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请问是谁第一个发现死者出现身体状况异常的?” 一位护士站了出来,下意识地举手说道:“是我......哦,不是!是同病房的一个病人找到我这里,说死者突然觉得身上疼痛难忍,样子非常痛苦,要我务必去看一下他的情况。” 叶洛听罢,毫不迟疑地要求护士立刻带他去见一见那位报信的病人。看着叶洛严肃而凝重的表情,邱田仿佛闻到了凶案的气息,心里不由地扬起了一阵莫名的激动,嘴角竟也挂上了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三人来到病房,护士指着一位头发半白的男人,说道:“就是这位陈师傅,当时是他跟他爱人火急火燎地跑来医护站找我,具体那时是什么情况,他应该比较清楚,刚才来的两位民警也问过他了。” 叶洛谢过护士后,转而上前,一边向陈师傅出示自己的证件,一边问道:“陈师傅,你好,我姓叶。我希望你能帮忙回忆一下你和你爱人在寻求护士帮助之前的一些有关那位病人的情况,比如他有没有跟什么人接触过,吃过哪些东西,是否外出过等等,越详细越好。” 陈师傅送走了他的爱人,才刚躺下没一会儿,听闻护士的声音传来,赶忙翻身做坐起,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见叶洛掏出了证件,他显得稍稍有些紧张,直到听完叶洛的问话,表情才又轻松了许多。 他轻轻地拍了拍胸口,摇了摇脑袋,说道:“噢......这回是叶警官,你好!你们警察还真是辛苦,来了一波又一波。还是来了解情况呀?我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呢,吓了我一跳,那我就再说一次。” 第十七章隐身者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床帘原本是拉上的,所以看不到对面床的情况。大概晚上八点五十分左右,我听到他大叫了一声‘护士’,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想看看他究竟怎么了。结果就看到他全身一个劲儿地哆嗦,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还有淡淡的血水渗出来。同时,他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只不过声音实在有点微弱,我没能听清,我猜想可能是‘救命’吧。不过,我没敢靠太近,就在他的床跟的位置问他要不要紧,他也不回答我。这个时候,我老婆正好出去丢垃圾回来,我想也别按什么呼叫铃了,赶紧让她扶着我一块儿去叫护士过来。我老婆当时说她自己去,我不答应,万一他要真出什么事,一来我这个人胆子小,二来也怕身边没人,到时候说不清楚。因为他这些天都挺正常的,而且直到今晚八点钟,我老婆领着我出去散步之前,他也还是好好的。我们回来没过多久,他就出事了,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陈师傅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又低声说道:“今天好像没什么人来看他,他那儿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吃,一日三顿就是医院的饭菜。但是,前两天倒是有人来过,是个男的,好像还来过两次,而且两次都是晚上。我听见他们聊了好一会儿。第一次好像是借钱的事,第二次好像是跟一个小孩子有关。只是这床帘拉着,我也看不到来的人长什么模样。” 邱田一听陈师傅说有男人来过,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失态,赶紧又干咳了两声。 叶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陈师傅嘴里说的男人其实就是他跟邱田,所以也不再往下追问。可是,他还是心底存疑的,毕竟今日里有一段陈师傅与爱人出去散步的空白期,这段时间内未必就没有人来访。 他谢过了陈师傅,转而来到顾秦邡睡过的病床边,把床头柜的每个抽屉都翻了个遍,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接着他又请求护士帮忙取来一副全新的医用手套和医药包装用的小型真空袋,一边将手套戴上,轻轻捏着真空袋,一边弯下腰、半蹲下身子,在床铺上细细地查找起来。一旦发现有毛发和衣物纤维之类的物体,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入真空袋中。此外,在这一过程中,他注意到,被子和床单的左侧均有一块很明显的褶皱,就像是被人用力扯拽过一般。 护士在一旁见状,偷偷的低声问邱田道:“邱警官,他是不是在取证呀?你们是不是怀疑这个病人是被人杀死的?可是,我们诊断下来,他的确是死于急性并发症。” 邱田虽然也不是很明白叶洛为什么一来就像是认定了顾秦邡是死于他杀,但还是煞有介事地向护士小声地解释道:“一个人死于什么原因和如何导致死亡,那是两码事。我们想要知道的是它的成因,而不是结果。现阶段也只是猜测罢了,一切还得看搜症后取样化验而定。” 护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陈师傅却又紧张地问道:“两位警官,这个人难道不是病死的?那他不会是......” 叶洛迅速地打断了陈师傅的话,说道:“陈师傅,你不必担心,也不需要瞎猜,我们就只是例行公事。院方既然打电话通知我们警方,我们自然有义务来调查一下。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为了避免引起陈师傅的过多猜疑,导致他甚至是其他病患不必要的恐慌,叶洛、邱田和护士三人赶紧离开了病房。 回到值班室里后,叶洛当即又向钱医生提出了想要查看遗体的要求。钱医生依旧客客气气,二话不说便又差专人将他与邱田领至太平间。 虽说太平间里有着排风换气系统,而低温冷冻也抑制了部分气化作用,但是面对顾秦邡的尸体,邱田虽然戴着口罩,仍然还是感觉有股刺激的异味在鼻尖打转,胃中也有些许不适,他不解地对叶洛说道:“喂,我们俩又不是法医,对于这种病理上的死亡,能看得出什么呢?” 叶洛沉默不语,只是近距离观察着尸体,仿佛是想要透过尸体的表皮看清楚它皮下组织里的每一个僵死的细胞。 邱田见叶洛全神贯注,对自己的提问完全不予理会,心里更加确信顾秦邡必是死于他杀。于是也俯身下来,仔细地查看起了尸体,想要找出被人杀害的蛛丝马迹。 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原本早已缝合好的伤口,绝大部分已愈合,但有一处仍有破裂,并有血迹渗出后被风干的迹象。伤口的周围除了胶布的贴痕,还有一些已淡化了的指甲掐痕,推测可能是顾秦邡死前,因为伤口过于疼痛而曾用力摁下抓挠过。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有别它的异样,邱田不禁望向叶洛,却见叶洛正死死地盯着尸体的右手发呆。他看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叶洛,你有什么发现吗?” 叶洛转过脸来,看了邱田一会儿,忽然说道:“邱田,你左边的衣角处好像有一个小虫子在爬。” 邱田顿时脸色一变,赶忙抬起左手,在衣角处用力地拍了好几下,两腿也跟着抖动起来,并慌张地问道:“还有吗?有没有拍掉?” 叶洛惊讶了一秒钟,但随即又说道:“它还在呢,已经爬到右边去了,这不会是尸虫吧?” 邱田汗毛都竖了起来,立马抬起右手,死命地拍打着衣服的右侧,整个人也跟着跳了起来,仿佛真是见了鬼似的。 叶洛愣愣地看着邱田,缓缓地说道:“真没想到啊,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会那么怕虫子。我是在逗你玩儿呢,根本什么都没有。” 邱田一听,瞬间涨红了脸,气鼓鼓地斥责道:“你......在这儿开这种玩笑,是不是有病啊!” 叶洛微微地笑了笑,回道:“抱歉,你先别生气,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正常反应,也好有个依据。你来看,死者的伤口在身体的左侧,周围有几枚指甲的掐痕。根据掐痕的弧度方向,不难看出用的是右手。” 说着话,叶洛用力将顾秦邡的手臂抬起,抓着他的手,将手指对着掐痕处放了下去,指甲恰好与掐痕严丝合缝。在确定邱田也看到之后,他才又将顾秦邡的手臂轻轻地放下。 “这几个掐痕是顾秦邡自己弄的,他的手掌上还留有一丝血迹,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了。刚才我测试了一下你的本能反应,左侧有异物时,你用的是左手拍打,右侧有异物时,你用的是右手拍打。可是他的伤口明明在左侧,却用右手去摁压,这是为什么?况且,他的右手今天还是打着点滴的,右手手背上的出血点明显比左手上的要红一些。那么,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明知右手行动不便,还是非得用右手去触碰伤口呢?他的左手怎么了?更值得深思的是,他的老伤口上为什么会有一处破裂的新伤?” 听叶洛这么一说,刚才还气呼呼的邱田,一下子就没了脾气。罪案本身所带来的疑点骤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也让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兴奋点。 他绕着尸体转了半圈,停在了尸体的左侧,思量了片刻后,茫然地说道:“他左手上的皮肤很整洁,看不出有被人控制住的痕迹。要说局部麻醉,可手臂上也没有新的针眼,不像是被人注射过什么。他不用左手,难道是因为不能用的关系?” 叶洛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应道:“你的想法跟我一样,我也认为他当时不能用自己的左手。我之前在病房里发现,他床铺上的被子和床单的左侧都有一处纹理很乱的褶皱,而这种褶皱很像是由于用力揉搓和摩擦造成的。所以,我推测他不用左手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左手上沾附着什么。并且,沾附着的东西绝对不可以接触到伤口。因而在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明知还插着输液管,也不得不动用右手。” 邱田琢磨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道:“你的推测也许很合理,可是却有一点说不通。按照你的说法,他应该是被人谋害致死的吧?那为什么在陈师傅回来之后,甚至是在钱医生抢救他时,他都没有提过有人要加害他,甚至要取他性命呢?他左手上附着的东西,应该是凶手弄上去的吧?他又为什么不在凶手离开后把一切都说出来,他总没有理由要袒护这个凶手吧?” “也许他说了,只是陈师傅和钱医生都没能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另外,我可没有说过他一定是被人谋杀的。当然啦,我也不认为他是属于正常死亡。结论不是我们现在能下的,还是得联系局里,找法医过来看。你所提的问题,我暂时也只能猜测,但我相信等验尸结果出来,一定能弄明白。” 对于叶洛这般给自己找辙的回答,邱田忍不住哑然失笑。只是,他本打算将叶洛一军,却不曾想到被叶洛那模棱两可的答复给化解了,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又像是另有所得。 叶洛嘴上说得很谨慎,心里却很清楚这就是一起谋杀案,只是再合理的推断也做不得认定犯罪事实的依据,在杀人动机和方式未彻底明确之前,他也不希望节外生枝。而这其中的原因么,也是不言而喻了。 离开太平间后,他一把拉住了邱田,用商量口吻说道:“邱田,得麻烦你给刚才来的那两位所里的大哥打个电话,让他们尽快上报分局,就说顾秦邡的死因有待进一步查明,需要请求法医的尸检。我去看一下楼面监控,也许能看到些什么。” 邱田却反问道:“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打这个电话,我们自己跟局里汇报不就好了?何必非要传话呢?” “我们俩手里的案子还没有解决,两位领导已经是一肚子火没处发了。这个时候,你再给他们报上一个目前还无法确定的新案子,你觉得他们会有好脸色吗?反正,我是肯定不敢去点这个火,你要是有种的话,大可以去试试。” 邱田眨巴着眼睛,呆立了片刻,继而说道:“那你等我一下吧,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等打完之后,我再跟你一起去看视频监控。” 叶洛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邱田把电话打完,这才快步向监控室走去。邱田则紧随其后,生怕叶洛会将其甩开似的。 然而,半道儿上,邱田突然改变了方向,去了一趟医护人员的休息室,才又重新奔向监控室。 他们俩完全是满怀希望地来到监控室,期待着有所收获。岂料,当观看过了监控录像之后,叶洛宛如被冰水浇淋,陈师傅与他爱人不在病房内的那几十分钟里,压根儿就没有其他人员进出过该病房。邱田也是神情呆滞,无所适从。他那复杂心理,已说不出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了。 二人皆是一言不发,静坐了许久。从旁协助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只能溜溜哒哒地出了监控室,任由他们俩傻坐着。 叶洛始终想不明白,他坚信顾秦邡的死绝非只是单纯的医学病症,而凶犯最佳的动手时机,也只有可能是病房里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可现如今,监控视频里却居然什么都没有拍到,究竟是推理的判断方向有误,还是凶手会使用隐身术? 邱田第一次看到这么快就被自己打脸的叶洛,照理来说,心里本该是喜悦的。可是,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对于叶洛之前的分析,他主观上还是相当认可的。所以,在看完了监控录像之后,他也是大感意外,并由此对凶手的身份和犯罪手法好奇不已。 他也推测过多种可能性,比如凶手并非是在该时段内作的案,又或许是他用了借刀杀人之类的方法。只是,他同样很清楚,不论他怎么设想,这些推测全都无法和顾秦邡的离奇死亡严丝合缝地结合起来。换句话说,也就是都不具备逻辑关系上的吻合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总这么在监控室里待着,自然会影响那些工作人员的正常办公,所以邱田就打算先劝叶洛离开。哪知道,还没等他开口呢,叶洛却已站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硬拽着似的,飞奔了出去。邱田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好简单地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便扭身追了上去。 邱田随着叶洛又一次来到了病房里,叶洛一心想要揭开“隐身人”的秘密,像是着了魔般地四处查看,响动声惊醒了已经睡下的陈师傅。 陈师傅拉开床帘,探出身子,警觉地问了声“是谁”。叶洛没有答复,邱田赶忙解释道:“陈师傅,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是我和叶警官。” 说罢,他又指责叶洛道:“叶洛,先别查了,等明天再说,你影响病人休息了。” 叶洛根本就不为所动,执拗的在房里来回穿梭。那毫无章法地动作,没有头绪的走位,与其说他是在搜查,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发泄。 邱田着实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扣住叶洛的臂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了病房,然后把房门合上。整个人挡在叶洛的面前,不让他再找任何机会进去。 在邱田的面前,叶洛的体型完全不占优势,几番加力的推搡无果之后,他只有怒视着纹丝不动的邱田,喝道:“你要干嘛!赶紧给我让开,听见没有!” “这里是医院,现在又是晚上,禁止喧哗!请你嗓门别那么大,先冷静下来。你看看你现在还有查案的样子吗?你平时的沉着和从容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急于求成?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法医还没有看呢!你不是也说了,等验尸结果出来,也许就会有新的思路,就能找到突破口!为什么就不能有点耐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田一边摁着叶洛的双肩,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然而,当他说出这番话来之后,他忽然感到一阵错愕,并再度下意识地笑了笑,心里的矛盾又一次跃现了出来。 对他而言,眼前分明就是个看着叶洛因情绪失控而犯错的好机会,为何自己要出手阻拦他,难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真的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革命同志之间的友谊?这两天不断地委屈自己装低调、装无能,不就是为了让叶洛一个人去承担责任,然后能悠哉地冷眼旁观他出尽洋相,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吗?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了,怎么反倒还狠不下心来了呢?自身难以理解之下,也唯有一笑以示自嘲。 “你不懂!他不该就这么死了,更不该死在这里!他应该栽在我的手里,应该由我亲自送进牢里!现在太便宜他了,他要付出代价远不止是死这么痛快!” 叶洛说完,也放弃了挣扎,可依然显得格外的愤怒,脸上也挂满了焦虑的表情。而他的这番言辞在邱田听来,并不像是在与其对话,倒像是在一个人的自言自语。邱田反倒有点儿担心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叶洛有些过激的行为举止,他的话更让人觉得心存不安。 “你先跟我离开这儿,我看局里派来得人也快到了,我们过一刻钟再来。我想一会儿等他们验尸完毕,自然会有结论。凶手何时作得案,用得又是什么方法,应该也会有一个初步结论。”邱田一边说着,一边揽着叶洛的肩膀,并用力推着他的背脊,将他带下了楼。 夜风寒凉,才被吹了一会儿,叶洛的心火便灭了不少。他看了看坐在花坛围栏上的邱田,想要说句“对不起”,却词不达意地道了声“谢谢”。 邱田微微一笑,说道:“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妨就说来听听,就当是看心理医生了。” 叶洛用舌头舔了舔后牙槽,又将双手插进衣兜里,也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后,缓缓地说道:“我爸妈的死都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我还在坚持当警察,就是为了能亲手抓到他,送他去坐牢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邱田表现的并不意外,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关于你父母的死,其实我在毕业前夕也已略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还跟他有关。不过,这倒也更说明了他的仇家众多,想要他命的怕是大有人在。没准那起爆炸案根本就不是意外炸伤他,冲着他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余华、郁蕾还有赵凤娟,他们哪个跟他没仇?都想要他的命吧。善恶终有报,苍天绕过谁。身为警察,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作恶的人被收拾了,也算是无意中间接地替你出了口气。” 叶洛先是一怔,随即惊愕地看着邱田,他怎么都不敢相信邱田竟然也会说出毫无原则性的话来。 邱田似有感应,悠悠地说道:“你别误会,我会这么说,并不代表我认同了凶手杀人,我还是一样会抓他。我只是想说顾秦邡是咎由自取,早晚会自食恶果,终究也必遭报应,你又何必拘泥于他罪有应得的方式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来提醒。你就算要撒气,也得先把凶手找出来,才好问问他为什么抢了你的生意。” 叶洛嘴角挂笑,淡然地说道:“前些天还是我在劝你,今天却反而成了你来劝我。好吧,我也是个愿意采纳他人意见的人,尤其是朋友给的意见,我保证下不为例。” 邱田听得“朋友”二字,忽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随后指了指医院大门口的方向,说道:“咱们的人来了,先换个地方吧。” 叶洛顺势望去,三辆亮着警灯的警车缓缓地驶了进来。他遂与邱田赶紧绕到一旁暗处隐藏,待车内的人全都进了大楼,他们才又走了出来。 邱田看了看表,说道:“十分钟后,我们就装作是来看顾秦邡,做调查的样子进去,他们就不会怀疑。刚才在去监控室之前,我跑了一趟医护人员的休息室,跟那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说出我们已经来过。” 叶洛失笑道:“我们不是贼,不用偷偷摸摸的。我不想我们打那通电话,只是因为怕领导觉得我们俩走到哪儿,哪儿就不太平,仅此而已。行了,也不用等了,直接上去吧。我们既然没思路,就看看那些师兄和师姐们能有什么发现。对了,我好像看见董蕓绮也来了,她也许能帮上我们的忙。” 邱田努了努嘴,嘬响了两声,才说道:“唉,我劝你跟小董还是别走得太近了,明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何必去招惹呢?我倒不是说她会背地里打小报告,只是保不齐人家在家庭聚会的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该说的或不该说的都捅了出去。” 叶洛愣了愣,忙问道:“小董吗?你说她的身份不一般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跟你一样,也有什么背景吗?” 邱田惊讶地看着叶洛,诧异地说道:“你以为呢?我看你们俩平时混得挺熟络的样子,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原来你一无所知。我告诉你吧,董蕓绮是我们江队的亲外甥女。好在她只是个女孩子,手里的活和大多数人干的业务都不存在竞争关系,所以也没有人会在私底下念叨她的是非。” 叶洛虽说颇感意外,但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只因他相信交人交心的结果。跟董蕓绮几次接触下来,他非常确定董蕓绮绝对不是那种会多嘴多舌,嘴上又没把门的女人。 “这都无所谓啦,再说我也没见过她嚼舌根子。更何况,我们是在做自己的本分,别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对我而言,她也就是个普通的同事,大家算是同龄人,比较容易交流,我觉得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多累得慌。走了,我们快进去吧,天都抹擦黑了,还怪冷的。重要的是,我也不想错过些什么。” 邱田自觉一番好意被叶洛给无视了,便也不愿再多说,叶洛的话音才刚一落,他就即刻迈步向楼内走去。 二人来到病区,立刻就被局里的同事发现了,有人就上前问道:“哟,你们俩怎么也来了?” 邱田不假思索地回道:“给你们打电话的是我原来所里的两个同事,他们在给你们打完电话后,顺便也就把事情告诉了我。我想爆炸案的伤者出事了,我就又立刻联络了叶洛,毕竟爆炸案是他负责的案子嘛。” 同事随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应该知道人已经死了吧?医生描述是死于急性并发症,不过还要看验尸结果才能确定真实的死因。所里的那两位兄弟在电话里也没交代清楚,只说是觉得不像自然死亡,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状况。你们俩要不要再去死者的病房里看看,再跟那位陈师傅聊上两句?” 叶洛和邱田一听,知道他们来过此处的事情已然穿帮。邱田干咳了一声,对于自己一时的疏忽,只记得和医生及护士打招呼,却忘了和陈师傅通气,他有些抹不开面儿。不过,叶洛倒也未对他有什么责怪,反而很轻松地说道:“我们去看过了,也跟陈师傅聊过。但既没问出什么,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本来打算走了,结果在楼下看到局里的车进来了,所以就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看到我们的车了?那怎么当时不叫住我们,还过了这么久才上来?呵呵,我看你们俩......是怕江队也来了吧?” 同事的话可以说是一语道破了叶洛和邱田心里的顾虑,二人不免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却不想同事笑着说道:“放心吧,江队人没来,今天他和宋队都走得比平时要早一些。宋队才离开,他也立刻跟着闪人了。” 叶洛和邱田不由地对望了一眼,二人的心里霎那间就感觉轻松了许多,进而连说话的语声语调都变得响亮而随性了。 叶洛并不打算跟同事闲扯,正欲找个借口开溜,好去了解案子有什么新发现。恰好瞥见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董蕓绮,他心中暗喜,赶忙喊了一声“小董”,人也很自然地向她走了过去。 “呀!叶洛,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咦?邱田也来了。你们是来查手里的案子还是队里有人给你们打电话了?” 叶洛没有回答董蕓绮,而是反问道:“我倒是想问你了,你怎么也会在这里?你不是文职岗吗?怎么也会跑来出现场?” 董蕓绮白了叶洛一眼,不服气地回道:“哧,凭什么我就不能来?我又不会一直做文职岗,不然我考警校干嘛,去公司上班就行啦!” 叶洛知道自己口误,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很少会在这样的场合里看到你,才感觉有点儿意外。” 董蕓绮板着脸孔,看了叶洛一会儿,忽然乐了,笑道:“瞧你紧张的,我跟你开玩笑呢。对了,要不要看看我的能力,也好让你知道,我在警校里没有白学,我也完全有资格当刑警。” 说着,董蕓绮一扭身便又转回病房。叶洛一边为董蕓绮的天真无邪感到好笑,一边又为陈师傅的无法正常休息而感到抱歉。 可是,当他跟着董蕓绮进入病房之后,却发现陈师傅已不在房里,他赶紧问道:“小董,我记得这里本来还有一位病人,他去哪里了?” “你说那个姓陈的大叔呀,我们跟医护人员商量,暂时将他转移到其它的病房去了。不然,我们不好查案,他也没法好好休息。” 听董蕓绮这么一说,叶洛的心总算是踏实下来,继而点了点头,微笑着对董蕓绮说道:“那来吧,展示一下你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发挥一下你的能力,让我见识一下呗。” 董蕓绮不声不响地走到顾秦邡之前躺过的病床边,站得像个讲解员似的,认真而又专业地说道:“死者顾景峰,经查证,他的真实姓名为顾秦邡,于今日晚间二十一时三十八分宣告死亡。值班医生确诊死因系旧伤感染导致的急性并发症,但同时也表示死者在伤口感染前毫无征兆,发病速度如此之快,较为罕见。接到110报警电话后赶来处理的派出所民警也觉得死者的死因有些蹊跷,故请求我局进一步展开调查......” “停一下,小董,麻烦你能不能捡重要的说,直接跳过案件经过陈述,我想要知道你查到了些什么。” 叶洛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董蕓绮那如刑侦剧里解谜式的开场白,他更在乎的是案件疑点的新线索。 董蕓绮不满地白了叶洛一眼,随即直奔主题道:“我刚才看了看,确实有几个疑点需要说明。其一是死者放在床头柜里的那部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机,他是一个搞金融的业务人员,电话是主要的工作用具,我们一般人都会在每晚睡前将快没电的手机充上电,他又怎么可能会忽视掉。其二是他穿的拖鞋所摆放的位置是在靠窗一侧的床跟正下方,他明明可以从离门近的一边上床,为什么非要绕到另一边去呢?而且,有谁会在上床时把鞋脱在床跟处并完全将鞋位于床下,不会显得远了点也多余了点吗?我想是个人通常都会脱在床的中段或者较靠近床头的位置,也不会特意把鞋踢到床底下吧?其三就是这张病床了,护士小姐一般不会将病人的病床完全放平,多多少少会让床头部位上翘。这样一来可以便于和病人目视交流,二来也能让病人呼吸顺畅一些,可是这张病床却是完全被放平了。我询问过护士,没有人对床做过任何操作,病人自己应该也不会去转动摇柄,因为用力会让他担心已缝合的伤口被撕裂。基于以上这三点,我个人认为顾秦邡的死的确存在可疑之处,就看尸检报告怎么说了。” 叶洛真有些傻眼了,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小姑娘,他心里不由地升腾起了一丝挫败感。确实,这三点问题,他都没有注意到,甚至是在现场勘察时就被彻底忽略了。他许久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盯着董蕓绮。 董蕓绮被叶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刻意地转开身,别过头去,说道:“叶师兄,我都讲完了,请你指教一二吧。” 叶洛回过神来,摸了摸后脑勺,浅笑着回道:“我真没什么可指教你的,你查得很认真,更注意到了我没有留意过的细节。除了对你刮目相看,我想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董蕓绮转回头,扬起了嘴角,有些得意地笑道:“那就谢谢叶师兄的夸奖啦!” 叶洛走近董蕓绮,低声说道:“小董,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我和邱田已查看过这条过道上的监控录像,你们转移走的那位陈师傅,他一整天都在这间病房,白天并没有见到有谁来探望过死者。晚间,他和他的爱人曾出去散步了几十分钟,所以我们猜想凶手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内作得案。然而,监控录像中却没有拍摄到有任何人进来过。既然你也觉得死者多半为非正常死亡,那这名凶手是如何做到神不知又鬼不觉地杀人的呢?” 董蕓绮听罢,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吃惊的表情,显然她还来不及去看监控视频,因此也和叶洛一样,觉得难以置信。 “你们俩在讨论什么呢?方不方便我也一起加入?”邱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正来回打量着叶洛和董蕓绮。 叶洛回过身,看着邱田,说道:“我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你不妨也来感受一下。” 邱田不当回事地说道:“下次吧,顾秦邡的尸体准备运回去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他们问问初步的推断情况?” 叶洛一手握拳,轻敲了几下脑门,回道:“他们做事情一板一眼,向来都很谨慎。既然尸体要抬回去做详检,我估计不到报告出来,怕是很难问出些什么,还是先等一等吧。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更应该要搞明白的事情吗?” 邱田无奈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走进病房,苦中作乐地问道:“那你们俩刚才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结论是什么呀?凶手是个茅山道士,还是鬼魂作祟呢?” 董蕓绮冲着邱田做了个鬼脸,随后又对叶洛说道:“监控视频我还没看,所以也没办法回答。不过,我相信没有什么高明的犯罪手段,只是我们还没想到点子上罢了。我得跟大部队回去了,如果我这边或是队里其他人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和想法,一定会告诉你们俩的。” 叶洛将自己收集到的那些可疑物交给董蕓绮,在目送她离开之后,闷闷不乐地蹲在病床边,陷入了沉思。董蕓绮提出的三点更进一步佐证了他的怀疑,只是凶手究竟是用了何种方法躲过了监控设备,顺利地进入病房实施作案的呢?叶洛想破了头皮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便更是觉得有如百爪挠心。 邱田最能理解叶洛此时的心情,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有过在案发现场像这般煎熬的痛苦。所以,他深知旁人根本插不上手,唯有依靠自己来调剂。其实这种时候,哪怕能够找出或想出一丁点儿的眉目来,闭锁的心灵上也能够得到巨大的开解。 第十八章诡谋 一番短暂的沉默之后,邱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深吸了一口气,对叶洛道了句“要是打算回去,就来监控室找我吧”,随后默默地离开了病房,并将房门也捎带着虚掩上了。 叶洛纹丝不动,就像是个被钉在地板上的矮木桩,直至蹲得两腿发麻,后腰僵硬,方才用力撑着双膝,缓缓地将身子站直。他敲打了一会儿自己的大腿两侧,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推开,让那扑面而来的冷风能够清醒一下他快要爆裂的脑瓜。 靠降温治疗“头疼”的顽疾能有用吗?他也不知道。结合眼下已掌握的一众线索,他努力而又偏执地想要勾勒并还原出凶手的犯案过程。可是,同一水平上的点又怎么可能绘制出一个完整的面呢?要素不够,执着只会迫使人变成一只猛撞玻璃窗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的苍蝇。 风声在他的耳边像打摆子似地呼啸了半个小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终于对自己举起了白旗,在顽固的思想上放弃了一条道走到黑。他关上窗户,失望地转回身子,不自觉地又凝视了两张病床片刻,才默默地离开。 他刚要拉开门,却见门从外边被人用力推开了。要不是他反应快,一个侧身让到了厕所里,只怕鼻梁当场就能被门给砸出血来。 “叶洛,我有新的发现!呃......人呢?叶洛,你在不在?叶洛!”邱田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却不见叶洛的身影,本能的警觉之下,转而轻手轻脚地向房内移动。 “别喊了,我在这里呢!”叶洛从厕所里走了出来,郁闷地对邱田说道:“我的鼻子差一点儿就毁在你的手里,麻烦你开门的时候,动作的幅度能不能不要搞这么大?” 邱田赶忙转回身,兴致不减地冲着叶洛说道:“原来你在这儿啊,赶紧跟我走!有好东西让你看!” 还没等叶洛问明缘由,邱田就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了病房。叶洛几乎是全程被架着带到了监控室里,并被邱田强摁在了电脑屏幕前。 叶洛本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又面对邱田这波近乎“野蛮”的操作,更是一个劲儿地往上拱火。可他刚想要发作,却被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勾去了注意力。 画面里的影像乍看起来并无特别,仅仅只是一个老妇人正端着打好了饭菜的餐盘想要往病房里走,送餐人员则推着餐车在一旁等着,并无打算离开的样子。 叶洛点了一下鼠标,暂停的画面继续播放起来。老妇人进了病房后,不到一分钟又重新回到餐车边,再次打了一份饭餐送了进去。 “这位老阿姨应该是陈师傅的老婆吧?看她一共打了两份病号餐,其中一份想必是给顾秦邡的。” 邱田微微地点了点头,一边肯定了叶洛的推测,一边又拖动鼠标将播放进度条向前拉了一段,并跟着回道:“嗯,只不过重点并不在这里,你接着往下看。” 叶洛嘴上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显示屏上。他当然明白邱田特意把他带过来,不会只是让他看这些。 画面跳转到约是十来分钟之后,老妇人手提着两套饭盒及筷勺走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回过身似在跟病房里的人说话,随后才走开。 看到这里,叶洛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将脑袋凑近了屏幕,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舒展了一口气,叹息着说道:“唉,我还是想当然了,原来另有一段空白期。” 邱田顺即应声道:“从她脸的朝向,以及地面的光影面积来看,她讲话的对象应该就在门口处,俩人离得并不远。病房里,门口的附近应该是卫生间。所以我猜测,她当时可能是准备出去清洗餐具,顺便搀着陈师傅去厕所。走到门口时,或许因为放心不下陈师傅,所以叮嘱了他两句。” 画面仍在继续播放,仅仅十多秒之后,一个戴着口罩和手套,头上还顶着一次性的蓝纺布帽的护工低着头走进了病房。从体型和步履的形态来看,此人应该是一名中年男性。他在病房里驻留的时间很短,顶多也就两、三分钟左右,便又走了出来,依旧没有抬起头。并且,在他踏出房门的同时还拉了拉帽子,像是在刻意回避摄像头。 邱田再度暂定了播放画面,指着屏幕上的护工对叶洛说道:“这个人的行迹有些可疑,他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就像是看准了陈师傅和他老婆都不在场,才选择现身。另外,他自始自终都没有露过正脸。” 叶洛没有回话,只是按了几下键盘上的方向左键,将画面倒回了几秒,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在反复几次同样的操作与观察之后,他忽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邱田看着叶洛总是在回看护工走出病房的镜头,以为他想尽可能地找到可以看清此人真面目的那一瞬间的镜头,于是说道:“放弃吧,这个的人脸根本看不清楚。” “我不是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他戴着口罩,就算是抬起头,我也不可能看到他的模样。可正因为如此,我觉得这个人有些过分谨慎,要不然就是他的眼睛以上的部位还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叶洛也按下了暂定键,随后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着下颚,看着屏幕上正在拉帽子的护工,接着说道:“你发现没有?这个画面还给出了我们另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这个护工应该在部队里待过,而且时间还不短。他用双手拉帽子的动作一定是习惯使然,只有整理大盖帽才会用这样的手势。” 邱田赶紧俯身探头,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不由地点头说道:“嗯!还真是这样,他之前可能有过一段入伍参军的经历。” “或者是曾经有过长年从事基层警察的经历!”叶洛补充道,语气显得格外的沉重。而他的话也让邱田的心里为之一惊,因为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二人由于都是临时赶来,只得向监控室的工作人员要求将这些视频录像带回。工作人员却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番协商之后,他们提供给了二人一个U盘,将视频内容复制了下来。 出了监控室,站在已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叶洛将U盘交给了邱田,并嘱咐他速速送回局里,以便局里负责调查的同事能做更进一步的分析,同时也务必留下等待尸检报告的出炉。而他自己则决定在医院里凑合一夜,等第二天陈师傅转回原先的病房,再对其做一次的询问。毕竟在监控画面中没能看到护工进入病房后发生了什么,也许当时在卫生间里的陈师傅可能会听到些什么声响。 邱田思量之后,未提出反对意见。他将U盘塞入衣袋中,迅速地下了楼,驾车驶离了医院。 叶洛透过廊上的窗户看到邱田驱车远去,这才回转那间病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继而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后,聚气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响动。只是,四周有的无非寂静一片而已,叶洛不禁失笑,笑自己天真的愚蠢。 他怏怏地走出卫生间,关上了病房的门,遂又躺倒在陈师傅的那张病床上。看着对面顾秦邡的床位,他心潮起伏、澎湃激荡,尤为感怀上天的报应来得如此的出其不意。而在这些似翻江倒海的思潮中,却有那么一浪不时拍打着他的脑仁。之前几起案件的目光才刚刚聚焦到顾秦邡的身上,顾秦邡便就迅雷般地丢了性命。如果说是凶手是因为复仇而为之,那在这个时间点的挑选上未免也太过于凑巧了些。此时,那个整理帽子的动作也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并且一种强烈的预感一直在告诉他,这个凶手极有可能不是曾有过在部队生活和工作的经历,而是至今还在此类岗位上,只有仍在编的人员才有可能保持着这种动作惯性。 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声从窗户那侧传出,叶洛抬眼望去,只见窗上的雨滴越积越多。在一阵杂乱的“噼里啪啦”之后,大雨好像天空中洒落的米粒一般倾倒了下来。雨水一波接着一波,不停地冲击着窗玻璃,好比是阵地上发起总攻的战士。可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它们在这堵透明之墙下的牺牲换来的却只是洗净了墙上那日积月累的尘垢。 叶洛看得出神,更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一颗终会化水而去的雨珠,在流逝之前,必须要坚定不移地和同伴们去砸向一切阻挡前行的困难,因为他知道在那些困难的背后就是他可以触碰到的真相。 冬雨,来得迅猛,却去得缓慢,简直是像极了人们口中常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随着雨声渐渐地柔和下来,叶洛脑中那汹涌的浪潮也逐步地退去,宁静在他的脸上幻变成了朦胧的倦意,轻抚着他绷紧的前额与双眸。 待叶洛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微露白光,只有零星的雨滴还趴在窗户上不愿离去。走道里不时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想是护士们正忙着准备病区内新的一天里患者需要更换的药物吧。 叶洛揉了揉眼睛,慢慢地坐起身。也许是之前的感冒没能好彻底,也许是这一夜又着了凉,他不受控制地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只咳得眼角带泪、眼冒金星,几乎要把喉结都给呕吐出来一般,才算是勉强停下。他赶忙走进卫生间,草草地抹了把脸又漱了漱口,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了。 从卫生间里出来,他立刻掏出手机,想看看邱田或是董蕓绮是否有联络过他。不过,手机上并未显示任何信息提示。他看了看时间已近六点,于是赶紧走出病房,来到护士台询问陈师傅昨夜被更换的房间号。护士以为叶洛是一大早再度赶来,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自然毫不迟疑地给他带路。 来到新的病房内,陈师傅已经醒来,他的爱人也已陪伴在他的身边。叶洛走上前去,对陈师傅和他的爱人说道:“抱歉,一大早又来打搅了,我们警方还有一些没有弄清楚的问题想要问问两位。” 陈师傅一见叶洛,神色虽有些无奈,也有些紧张,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说道:“叶警官吧,昨天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呀,绝对没有任何隐瞒,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搞清楚?” 叶洛看出了陈师傅的顾虑,立即走近病床,微笑着说道:“陈师傅,我知道你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不是怀疑你,只是想再把当时的情况再向你和你的爱人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陈师傅将信将疑地回了一声“哦”,接着表态道:“你们还想要了解什么?我们俩绝对是有问必答!” 叶洛请陈师傅的爱人坐下,随后用温和的口吻对他们二人说道:“两位放松些,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昨天傍晚用完晚饭之后,陈师傅应该去了卫生间吧?阿姨去了茶水间清洗碗筷是吧?在这期间,陈师傅有没有听见病房里有说话声,或者是其它什么动静?阿姨洗完碗筷出来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病房里出来或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陈师傅和他的爱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继而又同时望向叶洛,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洛仍不死心地对陈师傅说道:“陈师傅,麻烦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在你进入卫生间后的三分钟内,你真的没有听到外边有任何响动吗?” 陈师傅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便很肯定地回道:“没有,我只听见走廊上的嘈杂声。可能是我的年纪大了,听力不太好,也可能是卫生间紧挨着走廊的关系。只要这条过道上的声音大一些,房间里的声响就压根儿听不见。” 叶洛微微地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一无所获,只是当这个想法真的被证实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难掩的沮丧。 正当叶洛无比失望之时,陈师傅的爱人却开口说道:“要说看到什么人出来,倒是也没有瞧见。不过,我在走廊上看见一个奇怪的男护工。虽说医院确实对护工有要求和规范,不过正常照规矩办的,至少我在医院里的这段期间还真没碰上过。尤其是男护工,卫生方面根本就不注意,别说是戴帽子了,就是戴口罩的都没有。可是这个护工却让我印象很深刻,不但戴着帽子,好像还带着口罩呢!这么多日子了,总算是遇上一个负责任的护工了。” 叶洛一听,追问道:“阿姨,你认识这个护工吗?他之前有来过吗?” 陈师傅的爱人摇了摇头,回道:“以前没有见过,他的身高比我看到的这里任何一个男护士都要高一些,人也显得更魁梧一些。” 叶洛不再多打听,而是将陈师傅的爱人请进了监控室,同时还找来了昨晚值班的钱医生以及其中一位护士,让他们三人共同辨认一下那个戴帽子的护工。 三人杵在显示屏前仔细地盯着画面中的护工看了好一阵,最终谁都没能给出他的身份信息。钱医生和护士不敢确定此人是否真是这里的护工,但也表示他们几乎很少在常规病区里见到戴帽子的男护工。至于陈师傅的爱人,她则同样不敢完全断定荧幕中的这个人和她昨日所见到的是同一个人,毕竟昨日也只是出现在眼中几秒钟的背影而已。 这一次,叶洛并不觉得丧气,他也清楚任谁都很难在一个21寸见方的屏幕范围上辨识出一个身型只有几厘米大小,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 虽然没有有用的信息,但是叶洛却还是在这三个人的话语中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如果这个“护工”真的是嫌疑人,他能使用一种神不知且鬼不觉的杀人手法,说明此人心思极为缜密,杀人动机也由来已久,且反侦查意识很强。然而,他却偏偏又采取了与环境最格格不入的隐藏自己的手法,说明这一次行凶的决定做得非常的仓促,以至于都来不及对自己所要假扮的角色多做细致的了解,便草草地行动了。 将三人送走之后,叶洛又一次掏出手机看了看,依旧是提示全无,这让他的心里徒增了几分不安。他分别给邱田和董蕓绮拨去了电话,却都无人接听。从昨夜尸体被运走,已经十多个小时过去了。照理来说,尸检也该有结论出来了,可是他们二人迟迟没有发来消息,此时又不接电话,怕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心急加上焦虑,叶洛也顾不上好好地整理自己,便急匆匆地出了医院,往警局赶去。 一路上,他始终两手紧攥着手机,像是生怕手机会突然长出翅膀从车窗飞走似的。只是手机却表现得很乖巧,就连一丝丝微微的震动都未曾有过。 风风火火地回到局里,邱田和董蕓绮都不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向其他同事打听后,才得知邱田一早就去了宋励的办公室,董蕓绮则一晚上都在技术支队,跟法医在一起。叶洛瞄了一眼宋励的办公室,只见房门紧闭着,无法知晓里头的情况,于是便打算先去找董蕓绮。 他瞬即扭回身,半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技术支队的办公室赶去。才行至半道,迎面却恰好撞上同样心事重重且正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快步走来的董蕓绮。二人都被撞击产生的力道弹了个九十度侧身,董蕓绮握在手里的手机更是直接摔掉在了地上。 董蕓绮刚想开口骂人,叶洛也正打算赔礼道歉,两人相视一照面、一对眼,彼此都愣了愣。董蕓绮脱口而出道:“哎哟,怎么是你啦!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叶洛却紧张兮兮的慌忙捡起地上的手机,轻轻地擦拭掉吸附的灰尘,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干净,随后按下了开关键。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能开得亮,面上也没有裂痕,你快看看还能不能用。这部手机应该要五、六千块吧,真要是摔坏了,我省吃俭用也得赔上三个月呢。” 董蕓绮一把抢过手机,不悦地说道:“叶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手机摔坏了,我自己会去修,修不好就再买一个新的,用不着你来赔!” 叶洛以为董蕓绮觉得他小气,还想再解释,董蕓绮却没有给他机会,站起身,径直说道:“忙活了一整夜,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查了遍。尸检的结果刚才出来了,但我想你可能会很失望的。死者顾秦邡确系是死于因伤口感染所引起的并发症,体表并无其它外伤,体内也没有过量的其它元素。我们的推测,眼下看来是无法从尸检报告中证实了。这起伪造正常死亡的手法实在是太过高明,想要认定为他杀,只能另找新的突破口了,而且怕是难度很大。” 董蕓绮的这一番话,令还在担心手机赔偿费用问题的叶洛,瞬间将思路的频道切换回了工作模式。他沉思了片刻后,喃喃地说道:“手法再高明,犯案的过程里也终会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即便是如上帝那般睿智,不也没能算到亚当和夏娃会忍不住偷吃禁果嘛。” “唉,话虽如此,可是目前我只看到了他的百密,至于那一疏在哪里,又能否找到?现在谈,还只是句空话。”折腾了一夜的董蕓绮相较昨夜的神采奕奕、自信感炸裂,明显已经变得底气不足了。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自第一次侦办刑事案件以来,叶洛也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案子。这个人不但作案手法了得,对于如何逃避警方的技术追踪也显得相当的熟悉,要把他揪出来真可谓难于登天,堪比铁树开花。 二人正值一筹莫展之际,忽闻楼下一阵喧闹,他们俩赶紧来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有五个人正走出警局大门,口中还不停指责身后站着的几名专案组的同事,叶洛一眼便认出了那五个人正是除了李颂国之外的另几名嫌疑人。由于掌握的证据不足,而扣押的时效已过,因此队里不得不将他们放出去。 叶洛凝视着他们大步地离开,个个都表现得像是身披正义战甲的斗士,不由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董蕓绮瞅了瞅他,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也不用这么灰心啦,我相信他们早晚都还会被你们抓回来的。” 叶洛撇了撇嘴,淡淡地回道:“小董,谢谢你。我想这个时候,楼下那帮专案组的老大哥可能更需要安慰。不过,最憋屈也最不爽的人应该还不是他们,上一次能逮着他们,邱田可是没少花力气。他现在就在宋队的办公室里,我想八成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是吗?那我估计他讲再多也没戏。昨天傍晚,我听专案组的那些人说是宋队坚持决定要放人的,江队还因此跟宋队闹得不太愉快。” 叶洛抬了抬眼,微微一怔,董蕓绮的话让他觉得很是诧异,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对于是否要延期扣押这件事,他一直认为只有江队才像是那个会主张逾期放人的人。 他回过神,挠了挠头,对董蕓绮说道:“走吧,回咱们自己办公区再说,去看看邱田出来了没有。” “等一下。”董蕓绮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和一盒口香糖,塞到叶洛的手里,微笑着说道:“拿着吧,我提前准备的,一夜没睡的人会需要这些,我已经用过了。”说完,她有些羞涩的一扭身,独自向办公区走去。 叶洛握着湿纸巾和口香糖,表情略有些尴尬,可是心头还是升腾起一丝莫名的幸福感。他很感激董蕓绮不露声色且又心思细腻的表述方式,完全考虑到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想要保有的那一点自尊心。 他拆了湿纸巾的包装袋,将纸巾掏出好好地擦了把脸、捋了捋头发,随后又从糖盒里掏出一粒糖来,塞进嘴里。一种久违了的被人关心与照顾的感觉,就像是拔了栓的消防龙头,暖意瞬间喷涌而出,畅快的舒适感也跟着流遍了全身。 回到办公区后,才刚给董蕓绮投射了一个会心的笑眼,就听见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响起。和所有人一样,叶洛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邱田板着脸、低着头,快步从宋励的办公室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那虎虎生风的步伐,那六亲不认的气势,任谁都看得出一定是刚和宋励大吵了一架,而且还没落着半点好。 叶洛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还该不该上前问明情况。看此刻邱田的模样,必然像是吃了**那般,愿不愿意开**谈尚且两说,指不定还会把气撒在旁人的头上。现在若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靠近他,极有可能不是去降火,反而是引爆。 他还在为难着,邱田却已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没有与他打一声招呼,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便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立刻沸腾了起来,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叶洛看了看董蕓绮,董蕓绮只是冲着他蠕动着嘴巴。叶洛皱着眉,眨了眨眼睛,反复地瞧了好几遍,方才领会董蕓绮是在对他说“快去呀”。他冲着董蕓绮微微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邱田走得很快,叶洛追上他时,他已将车开至了大门口。叶洛赶紧迎上去,挡在车前,大声说道:“邱田,要么你现在给我下车,要么就立即打开车门让我上来。” 两个人僵持了数十秒之后,邱田才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叶洛一个箭步窜上前,伸手把住车门,随即垫步拧腰,钻入了车内,锁上了车门。邱田不多话,一脚油门下去,将车开了出去。叶洛也不问目的地,做好了一路奉陪到底的准备。 车子在路上狂奔数十公里,从市区一直开到了郊县。虽然车并没有停下,但叶洛却从良好的路况上,察觉到了车速在逐渐放缓,这也意味着邱田的情绪正在逐步冷静下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沟通了。 果然如叶洛所料,才行驶了不足一公里,邱田便将车熄火,停在了路边,深呼吸了一口,说道:“非要上车的是你,可上车到现在又不说一句话,你到底想要干嘛!” “听你发泄。”叶洛就只简单地回了这四个字,其它的废话一句都没有。 邱田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对不起,我并不是针对你,也不是要冲你发火,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跟宋队把人放了有关吧?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会很生气,可是我不会由着性子跟自己过不去。我会找到充分的证据把他们全都再次抓回来,让他们找不到机会钻空子,也让宋队没有再度释放他们的理由。” 邱田一愣,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叶洛便已洞悉了他气愤的缘由,不禁佩服道:“你真够厉害的,居然一猜即中。我跟宋队好说歹说了一个多小时,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固执己见!说我不照章办事,说我违反纪律是要犯大错误的。呵呵,我真是没想到啊,抓贼还抓出大错误来了!” “话说回来,你也知道,疑罪从无,这也是规矩吧?你不妨这么想,宋队也有他不得已这么做的立场。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即便能申请继续扣押审讯,无非还是老生常谈,意义也不大了。倒莫不如让他们出去,反而有可能让他们的心里产生松懈,更容易露出马脚来。” 叶洛的这番劝导说到了邱田的心坎上,他之所以会趋于冷静,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可是立马儿就要他服软,面子上说什么也过不去。是以,他硬着头皮道:“我还是觉得宋队这是在纵虎归山,最起码明明可以做的努力,他却不去做!帮我们和专案组多争取一点时间,不是他这个队长该有的责任吗?依我看,他才是真的有问题,这摆明了就是种缴械的行为!” “行啦,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对事不对人,一切以证据说话。对了,昨晚的案子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叶洛不希望邱田纠结在已成事实的事上,所以将话题进行了转移。邱田其实也正想着如何找个台阶就此能避开谈论他和宋励争执这件事,于是赶紧回道:“查遍了带回来的所有物品,也检测了你提供的那些,可惜嫌疑人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也就是说,除了你和小董提出的那几个疑点之外,暂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顾秦邡是死于他杀,极有可能无法进行立案。” 叶洛深锁双眉,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那顾秦邡的手机里有发现什么没有?” “完全没有,查不出有任何异常,都只是些有关业务范畴内的记录和应用,可见这个人平时做事也是蛮谨慎的,不便说的不说,该删除的删除。队里也查过他是否还另有别的手机,但目前实名登记下,他似乎只有这一个号码。唉,叶洛,难道这一次我们真的推测错了?” 邱田有些信心不足了,可是叶洛却并不这么认为。他闷声不响地咬着下嘴唇,好一会儿才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你讲的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但它倒也给了我们一个较为明确的提示,顾秦邡与嫌疑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们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相识,也许嫌疑人就是在替别人复仇。所以,才会对于和顾秦邡有关的东西全然不当回事,不去做任何的处理。” “你是说这又是一起交叉作案吗?”邱田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可转念一想又被他自己给否定了,他立刻补充道:“也不一定,或许是为了他所熟悉的某个人犯案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说他的至亲。” 叶洛感念邱田的脑回路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于是鼓励道:“说得很有道理,他很确定我们警方在顾秦邡那里查不到什么,而他唯一关心的也只是如何弄死顾秦邡。因此,他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杀人手法和如何脱罪的技巧上,丝毫没有多余的顾虑,有的只是精心构思过的诡谋。” “你那里怎么样,还有收获吗?”邱田反问着叶洛,叶洛也没有隐藏,直白地回道:“除了那名男护工的可疑程度有所增加以外,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因为一直没有你和小董的消息,所以我也就没有留下来查这个人的逃跑路线。原打算回来找到你们俩,弄清楚尸检和物检的情况后,再回去细查。不过老实讲,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这家医院里诸如安全通道之类的许多地方,并不是每一处都有监控设备。嫌疑人这样的老手,怕是很轻易就能躲过,然后销毁他那身行头并隐藏好自己的踪迹。” 邱田神色尽显茫然,语气颓废地说道:“叶洛,其实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越来越觉着这个人很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是个办案经验很丰富的警察。” 叶洛无奈地苦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不幸,他确实是我们的同行,那我们也只能帮着清理门户了,毕竟我们的logo是庄重而又严肃的。” 邱田“呵呵”一乐,一伸手发动了汽车。看着邱田驾车的行驶方向和路线,叶洛微微一笑道:“现在处在早高峰时段,全程27.5公里左右,耗时估计会在一个小时一刻钟上下。你要是觉得累的话,可以换我来开。” “用不着,想开车自己买去,我精神好着呐!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你还真是神算子啊!”邱田一脸的疑惑,叶洛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是随口道:“这只能说明我们俩还是有默契的呗。” 话音刚落,叶洛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是董蕓绮发来的消息,询问邱田的情况。叶洛瞅了邱田一眼,却并没有将这条消息告诉他,只是侧身回了条“少爷打道回府,在外另有公干”。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改去盯那几个人?”邱田突然发话,似想要跟叶洛抬杠。叶洛收起手机,反问道:“五个人,你打算盯哪一个呢?再说,专案组的那帮人也抢先你一步了。你还在宋队的办公室里慷慨激昂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行动了。你还要去,不是有些画蛇添足吗?难道你是想给他们打个下手?不过你要是真这么打算,那我也不拦着你。” 这一番带有激将意味的话一出口,果然立刻奏效,邱田瞬间回道:“我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我忙得很呢!再说了,宋领导都不重视我抓回去的人,我何必还用这张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说着,脚底板一使劲,车子飞奔上了高速,疾驰向他们要去到的终点,那家被炸过一次的和丰金融公司。 路途虽然有些远,路况也瞬息万变,好在车技还在线,一路都不曾掉链。和丰金融已经开业,曾经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接待大厅,经过重新装修之后比起昔日更显得气派,进出该公司的客户量似乎也比爆炸前有增无减。 邱田四下打量了许久,对这家公司偏就是不带半分的好感。他沉着脸,又是嘲讽又是不甘地说道:“就这生意兴隆的场面,真该让那个放**的大傻子好好来看看,他哪里是按了颗**,分明就是送了个炮仗,恭喜人家发财嘛!” 第十九章玄机 叶洛也有些困惑,忍不住说道:“这家公司的老板绝对是个老江湖,若换做是别的经营者,恐怕早就嫌弃这个地方太过晦气而张罗着搬家了。他倒是很淡定,还就地重振旗鼓了。” 邱田冷冷的一笑,说道:“哧,骗子的心理素质当然会比一般人更甚一筹,他这样的大骗子就更不用说了。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 二人齐步来到前台处,双双出示了各自的证件,并向前台接待说明了来意,同时要求见一见该公司的负责人。 前台接待已不再是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位小姐,而是三位人高马大的男士,虽然西装革履,可怎么看都更像是安保人员。 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一些的男士很有礼貌地微笑道:“非常欢迎两位警官的到来,我们老总昨日还在公司全体员工会议上询问关于上周公司爆炸的事情,想让法务部的同事联系警方,打听一下查案的进展程度,没想到今天你们就亲自登门了,想必一定是有好消息了吧?我这就进去跟老总汇报一声,麻烦两位稍等一下,先请到那边的沙发上坐。” 邱田一听话锋不对,刚想要向其解释来意,此人已经一溜烟地走开了。邱田又想向另外两位道明原委,可是还没等开口,那两位却已先他一步,一唱一和地向他与叶洛表示起了对警方的感谢之情。他们中的一人走出前台办公区,引着他与叶洛去沙发上入座,另一人则忙不迭地去端茶倒水,态度甚是殷勤。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二人也不等叶洛和邱田开口,又速速回到前台处,接待起了其他人。邱田虽不喜欢他们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也挑不出任何的不是,只得喝起了闷茶。 叶洛笑了笑,冲着邱田小声地说道:“不错嘛!这才是真正的搭档,你瞧瞧人家那种配合的程度,简直就是我们俩学习的楷模。” 邱田对着冒着热气的杯口吹了口凉风,随口又“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这么欣赏,那不如别干警察了,来这儿加入他们一起作秀好了。” 叶洛翘起了二郎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有这么好的主意,干吗不早说?我就不必把工作证掏给他们看了,现在才讲,为时晚矣了。” 邱田听出叶洛的话里有话,琢磨了一番,立即瞪着眼对叶洛说道:“你不会是想混进他们公司内部吧?这必须得跟上头打报告,不能擅自做决定。” 叶洛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你是不是老港台警匪片看多了?我可没打算当卧底。这家公司能存在这么久,组织管理肯定严密,我们哪来那么多时间搞潜伏?我的青春很有限,不想浪费在这儿。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装成是顾秦邡的一位老客人,因为迟迟联系不上他,所以我就报了警,找来了你这个人民警察来帮我调查一下他的情况,这样一来有个由头,不是反而更有利了嘛。” 邱田凝视了叶洛好一会儿,缓缓地竖起了大拇指,“呵呵”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高啊,真是高!打个110报警电话,结果找来的竟是一个穿着便服的警察。哎呀.......真没想到,在医院里睡了一夜,你这智商很明显是感染了病毒啊!” 就在二人相互调侃之时,那位年纪稍长的男性接待员一脸亲和地朝他们走了过来,二人赶忙终止了谈论,相继站了起来。 “两位警官,让你们久等了。我们总经理吩咐我带你们去他的办公室,请跟我来吧。” 随着这位男性接待员恭敬而又客套的招呼和引领,叶洛和邱田走过庞大的公共办公区,又穿过密集地客户接洽区以及各类会议区,来到了一扇玻璃移门前。 “过这道门直走,经过一个人工园景,前面就是我们总经理的办公室了,我就只能送两位警官到这儿。因为除了总经理之外,其他人是没有权限打开这道门的,也不允许随意进入。”男性接待员说完,抬手按下了门边的一个带有虹膜识别的可视对讲设备的通话按钮,又冲着传声口说道:“总经理,两位警官到了。” 几秒钟后,玻璃门向一侧移开,男性接待员半弯下腰,三十度角笔直地抬起手臂,客客气气地说道:“两位请!” 叶洛和邱田并没有急于迈步就走,而是不约而同地向玻璃门后的长廊瞧了瞧。画满十八罗汉的长廊上几乎看不到自然光,全凭着两侧墙壁顶端和底部的装饰灯以及房顶和石板地面上两排数十个LED灯照明。不但如此,只要竖起耳朵,隐约还能听到流水的作响和古乐的声音。 邱田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问男性接待员道:“我说......你们这老板不会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吧?” 男性接待员笑了笑,回道:“我们总经理平时比较佛系,也的确是位佛家的信徒,这主要也是受了我们董事长的影响。我们都看习惯了,两位也不必太过介意,还是快请吧。” 邱田扭头看了看叶洛,却见叶洛的脸上丝毫没有波澜,只是目光一直在来回打量着那些瞧着并无特别之处,也不怎么起眼的灯。 听男性接待员催促他们进去,叶洛转过头,微笑着向其道了声“谢谢”,随即举步入内。邱田此时也顾不上多想,赶忙紧随叶洛之后。虽说他也是个堂堂的七尺男儿,但谁的心中还没有一份面对不了的恐惧呢? 邱田几乎是紧贴着叶洛,就好似是黏在他身上一般。每走两步便会回头张望,像是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背后突然冒出来似的。 叶洛察觉到了邱田的异样,可是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回避开。只是很自然地拍了一下邱田的背脊,并用手指用力地在他的翼状肩胛骨上戳了一下。 邱田骤感疼痛,但是与此同时,他内心的恐惧感也瞬间被扫尽了。他刚想要指责叶洛,叶洛却像是知道他要张嘴,突然没头没脑、口气轻松地说道:“邱田,我还是觉得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彼此间的配合度相当的高,管理制度也相当的严格,确实值得咱们学习。” 这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让邱田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可是当他瞥见叶洛的侧脸时,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格外的严肃,与说话时的口吻极不相符,眼睛更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 邱田心底一阵诧异,也正因为这份诧异,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竟也随之卡壳了。他顺着叶洛的目光方向望去,并未看出前方有什么异样。于是又回想着叶洛说得那句话,总觉得似有些含沙射影,他很想要问明白,可又实在是羞于开口,就怕叶洛笑话他连话中所藏的深意都悟不出来,实在过于丢人。思量再三,只得草草地回了句“也许吧”,将自己的不解蒙混了过去。 二人走过长廊,便来到了人造园景区。环顾四周,他们俩都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在一栋现代化的商务楼内,居然会有这么一处仿古园林。虽说总面积也就只有三、四十平方米的大小,可是凉亭假山,花草树木、流水游鱼、喷云泄雾,一切都如诗如画般地呈现于眼前,着实让人恍若隔世,更叹如临仙境。 “我的天!要不是我确信自己是清醒着走进来的,还真以为是穿越了呢!我要说这是家金融公司,估计根本就没人信,怎么看都像是个影视基地。” 邱田的惊叹并未得到叶洛的共鸣,二人在短暂的驻足之后,叶洛只说了句“走吧”,便加快了前行的脚步,直奔总经理办公室。对于叶洛一反常态的反应,邱田心有困惑,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他二人来到一扇古色古香的门前,门的右侧有一个手掌大小的设备,门的上方是一块硕大的匾额,用金粉篆刻了三个大字“九千居”。叶洛看不出设备的用途,但瞧着匾额,却忍不住暗暗发笑。 一旁的邱田已伸手打算敲门,只是他的手还未拍到门上,门却自动地打开了,房间里还传来了一个沉闷而又沙哑的声音,说道:“两位警官请进吧。” 邱田当即抬头打量着这扇门的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监控探头之类的东西,心下正在好奇办公室里的人怎么会知道门口有访客,叶洛已率先走进了房间。邱田皱了皱眉,回身又看了看来时的路,这才跟了进去。 这个怀古的办公室共分前厅和内室两个部分,叶洛和邱田首先进入的前厅。前厅的功能相当于一间茶室,内摆设极其简单,除了几把缅甸鸡翅木坐具和一张根雕鸡翅木伏龙磐云大茶桌之外,最显眼的就是桌上的两套做工细致的漆器茶具与墙上的几幅字画。内室为一间书斋,书斋陈设以书案为中心,右侧是一排落地窗,左侧是一个空透的书架,外有丝帘遮蔽。分隔前厅与内室的墙侧则摆放了香几与条案。书案的后边放有一把圈椅,底下有一个带滚轴的脚踏,书案对面则是一张的禅凳。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筒、墨匣、笔帘、笔架、笔搁等也是应有尽有。就连文竹、碗莲这样的植物装点也是摆放有序。真可谓是茶香墨韵,书里芳华,方寸之间尽显素雅之境。若说此间有什么不和谐之处?也许书案上的最新款苹果笔记本电脑算是唯一的败笔了。 “怪了,怎么没有人呢?”邱田忍不住问了一声,叶洛也有些茫然,不断地查看起了四周。这时,书案背后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暗门,一位三十多岁,身材壮硕,身穿白色缎面长衫,手持泥金青阳折扇的男人,笑容可掬地从暗门里缓缓地走了出来。暗门则在他走出后的瞬间,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重新与墙融为一体。 一见到叶洛和邱田,男人立刻拱手作揖道:“两位稀客到此,未曾远迎,实属在下失礼,望多多见谅!这门后是我平日储物之所,如此设计仅为观之和谐、浑然一体,请勿介意。” 邱田从未见过当今社会中还有这样喜爱显的酸文假醋之人,一时竟有些犯懵,下意识地回道:“嗯......理解,能理解。” 叶洛全神贯注地盯着暗门瞧了一会儿,接着手持证件,上前一步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随后直奔主题道:“魏总,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贵公司员工顾秦邡的相关情况。他于昨日夜间死于诊疗的医院,院方和法医都初步认定为因并发症引发的猝死。但是,从现场遗留下的部分可疑物来看,他的死因很有可能并不止眼下大家所看到的那么单纯。” 男人愣了愣,随后幽幽地说道:“万不曾想到,如此勤勉优秀之员工,短短数日之隔,竟会遭此横祸,枉死非命,真是令人哀哉痛哉!在下定当全力配合,以尽绵薄之力,唯盼早日缉拿真凶,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只是,尚另有一事说明,不知叶警官是听何人所言称在下姓魏?纯属误会。其实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遨,遨游的遨。不过,此间员工都素爱戏称在下为‘晋总’,说是当年司马以‘晋’号令天下,这还让在下颇为惶恐啊!”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听错了。历史上魏晋相连,兴许别人一说‘晋总’,我就自然而然地与‘魏’联系到了一起。那......晋总,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聊?” 叶洛真的是误听?当然不是!他之所以称这个男人为“魏总”,纯粹是因为看到了那张刻有“九千居”的匾额,是以有心嘲讽罢了。谁都知道古有木匠皇帝明熹宗乃当世“万岁”,其宦臣秉笔太监魏忠贤便自称“九千岁”。这个房间用“九千”命名,分明代表了此人特意标榜自己在公司里的位高权重,暗示自己仅在一人之下,傲立万人之上。可惜,这位形而上学,自命不凡还附庸风雅的“晋总”却没能反应过来,只以为是叶洛道听途说的误传而已。 “当然,两位请!在下即刻命人上茶,我们边饮边谈。”司马遨说着话,便来到书案前,对着电脑屏幕,一脸严肃地说道:“严秘书,快去有请楚总监来,就说我要与两位警局来的客人在九千居里品茶,烦劳她速速来一趟。” 话音一落,人一离开书案,司马遨又立刻恢复了满脸堆笑的模样,走到大茶桌前,对叶洛和邱田和颜悦色地说道:“两位赶紧入坐吧,不必见外,大可随意。在下请了我们这里的一位茶艺师来,让她来为我们展示一下中华茶道之精髓。” 邱田毫无品茗的心情,忙摆手回绝,连道了数声“不用”,随即又望向叶洛。叶洛用拇指挠了挠下巴,微微地笑了笑,对邱田说道:“既然是晋总的一番好意,我们也就不必再推辞了。来都来了,那就客随主便嘛!喝茶又不是喝酒,不会影响工作。况且,我也确实有些渴了。” 闻听叶洛这么一说,邱田也不好再继续驳了司马遨的面子,于是只得无奈地表示同意,只不过在他的心里却对叶洛的一连串怪异表现很是不满。在他的眼里,更觉得此时的叶洛就好像是犹如投敌叛国一般的令人憎恶。他真恨不得一把揪过叶洛的衣襟,扇出两个大耳刮子,质问究竟是怎么了。 邱田的心理活动才刚展开,“九千居”的房门突然也开了,一名气质非凡,身材高挑,着职业装的长发美女,伴随着高跟鞋着地有规律的节奏声,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在喊了一声“晋总”之后,她很自然地坐到了离左侧茶具最近的位子上。 司马遨见叶洛和邱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美女,赶紧笑呵呵地介绍道:“这位楚馨妍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总监,别看她年纪尚轻,却是拥有高级技师资格证的茶艺师。莫说是喝她泡的茶了,即便只是欣赏她泡茶的样子,都会觉得是一种极高的享受。” 邱田目无旁骛地观察着楚馨妍,自清泉出沸到仙泉浴壶,又从乌龙入宫到悬壶高冲,再由若琛出浴到倒转乾坤。每一步工序,楚馨妍都操作得堪比行云流水,观其身姿之优美宛若在茶香中舞动的精灵。 叶洛同样目不斜视,只是他眼中的楚馨妍却并非是美的化身。从司马遨与那位严秘书通话时提到“楚总监”起,他便觉得楚馨妍绝非只是个茶艺师这么简单。就司马遨的表现,当时他不但先用了一个“请”字,后又用了“烦劳”,何其客气?堂堂公司的总经理为何会对一个大客户总监的态度如此态度谦恭?并且,他还特意事先向楚馨妍透露出访客是警察,有这个必要吗?再反观楚馨妍,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后,她只是礼节性地叫了一声“晋总”,也未等司马遨发话,便擅自坐了下来,更不问司马遨打算喝什么茶,就自作主张。由此可见,她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一般。 在向叶洛、邱田和司马遨敬奉佳茗之后,楚馨妍温婉地说道:“喝茶一般讲究秋青春花,冬红夏绿,这是武夷岩茶大红袍,很适合这个季节。记得一口为喝,二口为饮,三口为品喔。”说完,她便起身打算离开。 司马遨见状,也迅速地站起身,笑着对楚馨妍说道:“不必急着走,这两位警官是来调查小顾的一些情况,小顾不是你们部门里的人嘛,你不妨也一起来聊聊,兴许对警察的工作会有所帮助。再说,小顾在上次公司的那场爆炸中受伤,董事长十分重视,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一定要处理好此事。” 楚馨妍稍稍怔了怔,身体僵直了片刻,又重新坐了下来。而她落座前,脑袋向左微侧,眼神也飘向左下方的举动,却引起了叶洛的注意。 “我虽然是大客户总监,可是也才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不到一年而已。况且,我们部门有好几十个人,外勤人员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平时连面都碰不上几回,能聚到一块也就只有周末傍晚的工作会议。所以我对顾秦邡的了解并不是很多,知道的也就仅限于工作相关吧。” 邱田听得很仔细,所以当楚馨妍一把话说完,他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推诿,想要于第一时间撇清和顾秦邡之间的关系。于是,他忙不迭地说道:“没关系,不管是哪方面的情况,我们都需要了解,所以希望楚小姐能够知无不言。” 楚馨妍见警方人员没有给她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机会,便又一次将脑袋微微地转向了左边。其目光也貌似很有灵性,非常配合地瞥向了同一个方向。 当这看似无心的举动二次出现的时候,叶洛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笑容。在叶洛看来,楚馨妍两次同样的举动无疑就是一种讯号,而这种讯号恰好解码了她内心最为不安的心理活动。 叶洛有意瞄了一眼司马遨,司马遨的态度也显得很诡异,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端着茶杯,眯缝着眼睛,完全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就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好戏鸣锣开演。 邱田见楚馨妍面色有些难堪,只得循循善诱道:“楚小姐,顾秦邡昨日因并发症猝死在医院,不过死因有些蹊跷。我们警方当然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给死者和他的家人,也包括贵企业一个交代。他应该是你们这儿的老员工了吧?平时的人际关系如何?请原谅我讲话比较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以他的从业资历,至今却还只是一个高级咨询顾问,连经理的位子都没能混上,是否意味着他的工作能力有什么问题,还是说不太懂职场的规则?比如在单位里得罪过什么人?” 楚馨妍垂下头,有意地躲开了邱田的目光,也借机管理了一下自己的各种情绪特征,随后才又抬起头,冷静地说道:“坦白讲,他在工作上的表现还是非常可圈可点的,业务能力很强,对公司的忠诚度也很高。至于人际关系方面,我并不是太清楚,但是我知道部门里有不少人都视他为工作标杆。其它部门的负责人偶尔也对我提过,都觉得他很可靠,很有前途,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得罪谁吧。” “那你呢?你比他年轻,工作时间没他久,资历也没他高,却是他们部门领导的领导,他会不会对你不服气,对你有怨气,从而导致你们之间有矛盾产生。” 邱田的话顿时激起了楚馨妍的不满,她一瞪眼,冷冷地说道:“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杀了他吗?真是可笑了!别说你这是无端臆测,就是真有什么矛盾,那也仅限于工作上的意见不合。难道你跟你们局里的领导就没有过吗?那你万一哪一天受伤或死了,是否代表了你们局领导是最大的嫌疑人?真是荒谬!” “楚小姐,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而且,我压根儿也没有说过他是死于他杀呀,你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我只是说并发症猝死的死因蹊跷,他也有可能是自杀嘛。我在想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在单位里的工作压力过大,同事之间关系又处理不得当,导致心理抑郁,从而有了轻生的念头。对每一种设想的可能性进行逐一排除,这是我们警方调查的例行程序,你何必那么敏感呢。” 听过邱田的这番解释,楚馨妍霎时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智商被人严重挑衅。她一仰头,甩了甩自己的长发,轻蔑地看着邱田,讥讽道:“哟,那我确实没有想到,现在的警察都已经闲到要去为自杀的人查明死因了,这难道不是问问法医就能知道的事吗?噢......我知道了,你这种人肯定是在工作中得罪了法医,人家才不愿告诉你,所以就只好自己灰溜溜地出来寻求真相吧。” 楚馨妍的反唇相讥直接戳中了邱田话语中最大的漏洞,让一贯很要面子的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并非不知该如何反呛回击,只是面对一个年纪相当又漂亮的女人,他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眼看着邱田语塞了,楚馨妍的心理状态也一下子强大了起来,她换了一个更为优雅的坐姿,继续说道:“公司对于顾秦邡也算是仁至义尽,他受伤之后,公司不但没有苛扣他的工资,还承担了他所有的治疗费用,并且又给予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抚慰金,算得上是对员工体恤入微了。这些全都有账可查、有据可依的,警官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财务部。” 司马遨突然咳嗽了一声,再一次文邹邹地说道:“楚总监,还是莫要说笑吧。人家是人民警察,又不是地方税务,何来什么查账之说。警官问什么,你我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不必扯远了。” 他又对邱田说道:“这位警官,楚总监应该是无心的,若是她刚才的话多有得罪,那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不过,她倒确实所言非虚。顾秦邡算是我们这里资历相当老的员工了,并非我们没有提拔过他,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他的升迁机会。所以,公司始终在薪资待遇方面待他不薄。其实他这个人嘛......优点不少,唯独胸无大志,在金钱与权力这两者之间,他更加爱财。因而,只要钱给得到位,职务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问题,更不可能会为此而与领导不睦。至于工作上的摩擦,我坦言之,那仅是正常的各抒己见。他是个极重利益的聪明人,就算再怎么没分寸,都不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闹僵。至于说到我们的楚总监,那就更不可能把这种琐事放在心上了。不然手底下几十号人,她又何以服众呢。” “晋总说得是没错,一般情况下的确不太会。但也会有特殊吧?比如说这种冲突不是普通的工作分歧,而是影响甚至威胁到了领导层的利益,或许就另当别论了哟。” 对于漂亮女人,邱田或许会碍于面子而不吭声,可是同为男人,邱田从来就不会吝啬他犀利的回击。长这么大,除了亲生父母之外,他唯一没能怼胜过的人,大概也只有叶洛了。 叶洛在一旁暗挑大拇指,虽然邱田的说法只是一种不具体指名道姓的试探性假设,但却足以让司马遨和楚馨妍吃瘪,也让他们知道,想要和警察耍心眼只能是自讨没趣。 果然,司马遨和楚馨妍的表情仿佛是极速遇冷凝固的液体胶一般,僵硬到连脸部的肌肉都变了形。叶洛心生一计,当下决定给这俩人添点儿料。 “咳咳,邱田,注意影响,别乱说话!这种事情怎么能无中生有,随便假设呢?一个普通职员能经常跟楚小姐沟通的几率都不太大,又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出现呢?你也不好好想想,楚小姐就几乎等同于晋总!刚才咱们进来的时候,你忘了前台接待怎么说的了?要来到这‘九千居’是有权限的,除了总经理之外,谁都不允许随意出入。可是楚小姐的身份就大不同了,那道带有虹膜识别的门禁,对楚小姐同样开放。甚至就连这间屋子的大门都为她敞开,说通行无阻也不为过。就这样的一号人物和微不足道的顾秦邡产生交集,并且还让他窥探到了领导层的高度机密,有这个可能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叶洛的话立刻点醒了邱田,司马遨一直与他们坐在一起,手里除了那把折扇,不曾握有别的东西。在他未做任何操作之下,楚馨妍居然堂而皇之地就进到了这个房间,说明她对此处有着同样的权限。一个大客户总监顶多算是公司的普通高层,却能轻易进出总经理办公室,这显然很不正常。除非他们俩的关系特殊,亦或是楚馨妍有着更不一般的身份,背后还另有人撑腰。 “晋总、楚小姐,两位还请多包涵,他也是无心之说,这可能是我们作为警察的职业病。总之,还是很感谢两位提供的信息,我估计你们应该也很忙,那我们就先撤了。若之后还有需要你们协助的地方,我们再来。” 心里憋着一肚子火的楚馨妍听叶洛说要走了,先是松了口气,继而说道:“两位警官,希望你们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告诉我们是谁想要炸了我们公司。人民警察应该要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吧?那就拜托你们多花点儿心思,多用功一点,少胡思乱想,别辜负了我们对你们的信任。” 叶洛一边嘴里说着“一定”,一边和邱田走出了“九千居”。他一言不发,健步如飞地按原路返回到了玻璃门入口,直到玻璃门合上,他才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了一口。 “叶洛,你给我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进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不正常,现在出来还是一样。难道你跟我一个毛病,也怕鬼追?” 这个问题邱田憋了很久了,他实在搞不懂叶洛为何一进入廊道,就变得沉默寡言,好似如临大敌。 叶洛摸了摸鼻子,又向前快走了数米远后,才放慢脚步,小声说道:“我才不信什么鬼神,走廊里的顶灯和地灯全都安装有摄像头,人工园景的水池和假山里也有。只要走进这扇玻璃门,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就都被监控了。躲在暗中观察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和听到,所以我才一句话都不说。即便是要说,也只能讲些无关痛痒的话。不但如此,还有那道暗门,司马遨说得似乎是稀松平常,但我觉得那里头大有玄机。你是否注意到楚馨妍有两次转头侧目?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可给我的感觉,她想要注视的方向应该就是那道暗门。她一个可以随意进出总经理办公室!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暗门的存在,为什么今天会特别地在意?” 邱田已然被叶洛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抢着回道:“因为那里面藏着人,而且是比司马遨级别更高,足矣令她惧怕的人。她知道,所以回答我的提问时才会谨小慎微,甚至还想采取缄默的态度。” 叶洛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可惜很不幸,你后来那个假设性的提问偏偏歪打正着了。从她和司马遨当时的反应来看,顾秦邡应该确实掌握着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邱田立即追问道:“既然杀人灭口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那顾秦邡的死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叶洛只回了三个字“证据呢”,便向办公区走去,嘴里还顺带说了句“咱们去看看顾秦邡的办公室”。邱田心有不甘,懊丧地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的颜面又一次被无情的暴击了。 在向工作人员一番打听之后,二人来到了办公区西北角靠窗的一个工位前,这里便是顾秦邡生前办公的地方。办公桌上除了一本台历、一个空置的文件柜以及一个笔筒外,再无别他。办公桌下的文件柜上了锁,根本无法打开,垃圾桶内也是干干净净,显然被人收拾过。邱田有些心躁,很想要找个人来问问,却被站在窗口的叶洛叫住。 “邱田,你快过来看,看对面。”叶洛的声音不大,可透着一股强烈的兴奋劲儿,令邱田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正对面的那栋楼,你还有印象吗?那是不是你之前调查到的李颂国和文素丽住过的旅馆?” 邱田只一眼望去,便很肯定地点头道:“不错,就是那家旅馆,李颂国通过高倍望远镜绝对能将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叶洛撅了撅嘴,又舔了舔上排的牙齿,背过双手插在腰间,自言自语道:“这么看就有些奇怪啦!爆炸案真的跟李颂国有关系吗?” 邱田盯着对面又看了一会儿,也皱起眉头道:“这么看来,你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从李颂国的房间只能看到这边的办公区,看不到前台大厅,如果真的跟他有关,他似乎没有理由会在观察不到的地方安**。那他到底用高倍望远镜看什么呢?还有,你说的交叉作案如果成立,那李颂国已经是投毒案的犯罪嫌疑人了,爆炸案照理就该与他无关了。难不成......用高倍望远镜的人是文素丽吗?引爆**的人也是她?不过我当时真没想到女人居然也有可能操纵一起这么疯狂的案件。” 叶洛低下头,闭上眼睛想了想,没多久便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他思索后的一个猜想。 “你说得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他们夫妻俩通过高倍望远镜一直在注意的其实就是顾秦邡,顾秦邡就是他们想要杀害的对象。所以,昨天才会有人替他们把问题给解决了。” 说完,他苦涩地笑了笑,又自嘲道:“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儿去,当初我也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对爆炸案的推测竟然会从单一的填空题变成了如今的选择题。唉,说白了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呗。” “两位警官,和晋总碰过面了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耳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让叶洛和邱田为之一惊,慌忙转回身察看。原来是之前带他们进来的那位男性接待。只是,他的话看似说得很客气,但人却始终站在两米开外处。 第二十章幺蛾子 这种浓浓的下逐客令的味道,叶洛和邱田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二人走到男性接待的身旁,叶洛笑着说道:“跟晋总已经聊完了,也谢谢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正打算要走呢。” “不客气,那只是份内的事,两位随我这边请吧。”男性接待话不多,工作态度依旧无可挑剔,叶洛和邱田几乎是在他的陪同......不!应该说更像是监督之下走出了和丰金融公司。 “唉,今天不怎么顺利啊!基本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就这么打道回府了吗?”邱田的情绪有些低靡,话音里全是丧气劲儿。 叶洛扩了扩胸,淡淡地笑道:“我们什么时候顺利过?查案要是都能顺利,也不用花费四年的时间在专业的大学里念书了。不顺利也不是坏事嘛,至少它能够磨练脑子,让脑子能够提高一个层级的转速,最后摆平那些不顺利。” 邱田瞅着叶洛看了好一会儿,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叶洛,若论起吹牛皮的功力,你排第一我是绝对服气,而且我敢保证绝不会因此嫉妒你。” 对于邱田这张“缺德”的嘴,叶洛倒也不生气,略微调高了嗓门,摇头晃脑地说道:“嗯......这很好啊!难得你还有点眼力,知道我的确为常人所不及,足以可见两个人的默契是可以培养的。程梓昊同志,吹牛要是能振奋士气,那也不失为一步好棋哟!” 邱田乐了,揉了揉双眼,笑道:“行吧,我现在的士气很振奋,请问下一步我们是三星炼丹还是月下追信?” “二鬼拍门,炮碾丹沙!”叶洛很肯定地回答却并没有给邱田以信心,他反而有些担忧地问叶洛道:“难道你就不怕二鬼变成弃車吗?” 叶洛掏了掏耳朵,低着头,一脸沉思地样子,说道:“我的棋艺虽然不精,但是凭一炮一将就想要赢人家双相一帅......没听说过,还真没听说过,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说着话,叶洛便往消防通道走去。邱田看了看眼前的电梯,冲着叶洛高声道:“喂!等电梯啊!有电梯不坐,走什么楼梯嘛!” 叶洛却毫无反应,一个侧身,人已经消失在了电梯间。邱田抓狂地挠了挠头,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快接近本层了,却也只得放弃搭乘,不情愿地追了上去。 才刚推开安全通道的门,邱田便看见叶洛背对着他,直愣愣地站在楼梯口,偏是不往下走。他心生好奇,站到叶洛的身旁,问道:“怎么了?干吗不走了?” 叶洛却像是中邪了似的,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那堵墙,眼睛一眨不眨,更是一言不发。邱田不解地将目光也投了过去,墙上除了标注着的楼层数字,其余什么也没有。 越是想不明白叶洛发呆是为了什么,邱田就越是急于要知道原因。于是,他用力地拍了拍叶洛的背脊,再一次追问道:“叶老二!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展示柜!”叶洛刚说出这三个字,便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转回身,返回了和丰金融公司。邱田只看得是一愣一愣的,心里想的是给叶洛送上一万匹草泥马,可却控制不住那两条跟随叶洛的双腿。 如邱田这般想法的还不止他一个,那三位前台男性接待只怕也是如此。看着不知何故又折返回来的叶洛正站在全新的展示柜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们个个都是一张问号脸。当再见到邱田也冲了进来时,三人急忙走了过来,询问缘由。 只是,这三人的问话在叶洛这儿显然像是直接被防火墙给过滤了,叶洛自顾自的忽而直立,忽而半蹲,不住地摇着头,根本不理会身边的人。无奈之下,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邱田,搞得邱田啼笑皆非、一阵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仨解释。 大约不到两分钟后,叶洛忽然“嘿嘿”了一声,问三位男性接待道:“之前的那个展示柜大概摆放出来有多久时间?” 负责接待他和邱田的那位男性接待回道:“好像是发生爆炸的前三天吧。原来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品牌管理部的人认为要搞点企业宣传,才特地弄出来的,没想到就出事了。” 叶洛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们是否还记得展示柜里头放了些什么东西吗?” “这肯定记不得了,展示柜里的东西有很多。况且,公司员工一般也不会有人去关心那里面有些什么。” 叶洛再度点头,随即连招呼都没跟谁打一下,便又出了公司大门,钻进了安全通道里。 对于叶洛的这波不作任何说明的“自主”操作,邱田恨得牙根痒痒。他一股脑儿地追出去,伸手一把摁住叶洛的肩膀,很是不满地说道:“停下!我说你怎么回事?做什么事之前可不可以先对我有个交待?我们俩到底还是不是搭档了!” 叶洛转过头,看了看邱田,压低了嗓门,轻声地说道:“等一会儿出了这栋大楼,我再跟你慢慢地、详细地说。现在,我们俩先从这儿跑下去,算一算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行!那就按你说的,走出这栋大楼之后,你必须跟我把刚才的事情讲明白!不然,我们俩就此散伙!”邱田撂狠话的态度像极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叶洛忍俊不禁,用力地咬了咬上嘴唇,然后哄着邱田道:“OK,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叶洛对灯起誓,对你邱田保证知无不言,并且毫无保留。” 商定妥当,二人以最快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不时地还加上一些跳跃动作,奔跑至楼下。一跨出了大楼后,他们俩气喘吁吁地各自看了一下时间。 “两分零五秒!你怎么样?应该没我快吧?没想到只是四层楼都得跑了这么久。”邱田已经感觉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求胜心却还是丝毫不减,但凡能胜过叶洛的事,他都会有一种好似发自生理本能的孜孜不倦。 “两分十二秒,你比我快,行了吧。昨晚上没吃晚饭,今天又没吃早饭,不行了,血糖有点儿低了。走吧,先回你的车里坐一会儿,我顺便履行掉我刚才的承诺。”叶洛也是嘴里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机械性地吞咽着快干涸了的口水。 他们几乎是相互搀扶着才回到车上,待一屁股坐下后,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俩人半躺在座椅上能有十多分钟,邱田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叶洛,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兑现了吧?” 叶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满足的哈欠,像一条毛毛虫蠕动身体般地坐直了上半身,才对邱田说道:“这次的新展柜布置与之前的大体相同,唯独比上次少了部分东西。爆炸案发生前,我曾看过展柜里的摆品。其中包括六座金融行业的奖杯,四张国际荣誉证书和国内奖状,五张境内外大型投资公司的授权证明,以及一份国内某公益机构颁发的任命书与相关的纪念饰品,总计十七样东西。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看到那份任命书和纪念饰品。” 邱田先是一愣,心想:都被炸毁了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再看见。但是再细一琢磨,他立刻反应过来,摸了摸额头,说道:“所有炸毁的物件都做了仿制品重新摆位,唯独漏了这两件,难道是他们遗忘了?应该不可能......照理来说,这些东西都会被记录在册才对。而且,既然决定重新做展柜展示了,就没有理由会疏忽掉。这么看来,确实有些不对劲。那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任命书,那个饰品又是什么东西?” “抱歉,我当时没有细看,只是粗略地扫视了一遍,所以只记住了展示柜里摆放了哪些东西,每样东西上具体有什么信息,我没能记住。不过,这两样物件应该跟爆炸案有脱不了的干系,一定有人不想它们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我刚才问了那几个前台接待,可惜他们并不记得展示柜里的具体细节。但有一点却很奇怪,他们说展示柜在案发前三天才放置在那个位置,三天之内要准确踩点到展示柜出现,然后制作并测试完成**,并且还得事先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将**精确摆放到位,我觉得这个难度系数好像也太大了。另外,最让我觉得困惑的就是**为什么要放在展示柜里?我曾以为是一种警告式的试炸,但现在我似乎能解释出一种合理性了。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事先已经制作完成,而案犯的初始目标并非是展示柜,可是当他看到展示柜里的那两件东西时,突然影响到了他的情绪或者刺激到了他心里的什么痛楚,让他临时性决定炸毁这个展示柜,尤其是那两件东西。所以,那颗**的威力很大,却造成的伤亡很小。” 对于叶洛的分析,邱田却提出了反问:“你都说了**有事先做好的可能,为什么目标就不能是展示柜?” “为了展示柜而是先准备好**?案犯是怎么提前知道大厅里会忽然多出一个展示柜的呢?未卜先知的吗?在展示柜这件事还八字没一撇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要炸了它,要么......和丰金融公司里有人预先告知过他!” 叶洛的“要么”刚说出口,邱田竟然和他音速同步地说出了之后的话。俩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是满脸的吃惊。他们并不是为了彼此说话的默契而吃惊,而是都难以相信说出口的内容。 爆炸案是内外串通?会吗?有这种可能吗?这一刻,他们俩不但将话说到了一起,就连内心的想法都出奇的一致。虽然两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可谁都没有想要否决对方,更没有打算否决自己。 “一个阴阳怪气的老总,一个心里有鬼的总监,还有一扇藏着秘密的暗门......这样的公司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只是......这么一来,李颂国他们六人的嫌疑似乎就降低了许多吧?” 邱田最后讲的那句话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叶洛的心坎上。从表面上看,的确是如此。以李颂国为代表的六名嫌疑人均与这样的金融公司或多或少有着矛盾,他们之间合作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很大,甚至是微乎其微。爆炸案目前尚无明确的犯案对象可查,唯一有所指向但无法作为实证的线索只有李颂国与文素丽的那台高倍望远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洛越来越觉得一头雾水。 他摸着已经十分饥饿的肚子,愁眉不展地说道:“我们不去管别的,先查清楚那两样东西的来头再说吧。我现在懒得去想,肚子里没食,脑子供血不足,根本转不起来,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左手边二十米处就有一家经济实惠的大食堂。” 邱田的肚子其实也饿得够呛,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此时听叶洛一提吃饭,他二话不说就下了车,行动敏捷的像一只脱兔。 两个人进了大食堂店,叶洛只点了一素和一小荤,配上两碗米饭和一份例汤。邱田则点了六大荤,外加一瓶饮料。找了个地方坐下后,邱田开始数落起了叶洛。 “叶老二,你真的有必要这么抠吗?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算少了,可你瞧你点这些的,农民工也比你吃得好啊!你别那么寒酸,行不行?哎,你说你吃的那些有什么营养?得了,我把我点的菜给你一份。”说着,他随手在自己点的菜里挑了一盘,推到了叶洛的跟前。 叶洛一边往嘴里刨着饭,一边将那盘菜又推了回去,口齿不清地说道:“不用了,谢谢,你自己吃吧。我这里有荤有素,再加上两份米饭和一碗汤,干湿都有了,很合理的搭配,也足够我吃饱,挺好的。” “还不领情了?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没你那么差钱,就当作补上关东煮那顿的利息吧。等把这些案子都破了,我再好好请你刷一顿。” 叶洛笑了笑,没再接话,只管闷头吃饭。邱田也是饿急了,两手抄起筷子和勺子在六个盘子里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不到十分钟,两个大男人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摞清空了的碗碟了,只要稍用舌头再舔舔,就跟刚洗过一般。 邱田心满意足地剔着牙,慵懒地发着呆。叶洛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贴靠着椅背,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食客。由于吃得太快,二人都有些起不了身也挪不动步。 “叶洛,那两件东西该怎么查?要不一会儿再去一趟和丰金融找品牌管理部的人问一下?既然他们要求这么干的,那一定清楚都摆放过什么,也一定会有留档记录吧,你说呢......” 邱田的这番话越说越轻,越说越听不清。原来,他发现叶洛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这儿,而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配菜区的方向。邱田跟着瞧了过去,竟也瞬间变脸,连腰杆都挺直了。刚才嘴里说得什么话题,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配菜区已是人头攒动,排成长龙的人群里,一个年逾半百的妇女正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腔在为店员给的菜量不足而抗议。也就是她,让叶洛和邱田骤然变得目不转睛。 “赵凤娟!怎么会是她?跟着我们来的?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碰见!”邱田丢下牙签,一脸的不高兴。 叶洛截然不同,他什么都没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关赵凤娟的个人信息,然后掏出手机就给董蕓绮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帮忙查一下赵凤娟来本市后的暂住地址和工作信息。 董蕓绮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赵凤娟有过的两个暂住地址和本市的工作经历全都报给了叶洛。叶洛一听,即刻挂断了电话,一反常态地连声道谢都没有。他猛然站起身,拍了拍邱田道:“别看了,我们先出去!” 邱田也少有的没有多问,跟着叶洛出了大食堂。到了店外,他才对叶洛说道:“是不是她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理论上来说,被关了两天的她不该来这里吃午饭?” 叶洛找了个便于观察店内的情况又不容易被店里人看到的地方站定,遂对邱田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她目前是住得离这儿比较远,然而她的前一个暂住地离这里才不到三百米。而且,更让你想不到的是,她还在和丰金融当过不足一个月的保洁工。可就爆炸案发的前一天,她却提出了辞职。” 邱田四下里东张西望了片刻,接着“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她绝对没那么无辜,不回到自己的住处,一放出来就跑来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我刚才看了看,这附近好像没有专案组的那帮人,那我们只需要盯着她,没准就能够顺藤摸瓜了。” “有没有专案组的人在,那都没有关系,我查我的爆炸案,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不管赵凤娟跟爆炸案是否有关,她出现和离开和丰金融的时间实在未免过于巧合了,而我很难相信这种巧合。一会儿她要是坐在里头吃饭,我们俩就先撤。如果她要是拎着饭菜出来,咱们就跟着她。”叶洛的话说得格外的冷静,他的目光更是像一束强烈的激光,穿透饭店的玻璃大窗,直射在赵凤娟的身上。 “这是什么道理?她在哪儿吃饭,跟我们是不是要跟踪她有什么关系?”邱田不明白叶洛最后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叶洛耐心地解释道:“她比我们早离开警局十分钟,我们在路上花费了两个多小时,在和丰金融又待了差不多四十分钟,而她从警局来这里即便是坐公车,应该四十多分钟也能到了。这中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应该足够她办完事了。所以,她若是坐在店里吃饭,就说明她没有别的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了,接着多半就是回去。我这已经有她现在的住址了,所以用不着跟着她。但是,她若是外卖餐点,那就表明她也许还有下一个很赶时间的目的地要去。这个目的地肯定不会是她的临时住处,因为她没必要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打包一份家常式的午餐回去吃,这样的饭菜完全可以在暂住地附近买。” 邱田微微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种解释的合理性。就在他想要继续开口时,大食堂的店门被推开了,赵凤娟提着两袋塞得满满的塑料袋走了出来,并特意朝人行道的两侧看了看。 “走!”叶洛一声令下,自己已率先跟了上去。邱田并没有紧随叶洛,而是在他的身后,与他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万一赵凤娟有所察觉,两个人可能会同时暴露,如此反而得不偿失。 赵凤娟确实警觉性很高,她几乎每走百来米路,便会停下脚步,侧转过身,佯装检查袋子里的饭菜是否翻洒出来,实则却是在偷瞄身后有没有人盯梢。 要知道叶洛和邱田也不是警察队伍里的新兵蛋子,对于赵凤娟玩的这套把戏,他们早就在之前的办案经历中锻炼过多次了。是以,每当赵凤娟装模作样时,他们便会很自然地掏出烟盒或者是手机,装成是街边的烟民又或是低头族的样子。 叶洛和邱田一路尾随着赵凤娟,不久便来到了当初刘颖为李颂国和文素丽夫妇定下的那家旅馆。二人由此断定,赵凤娟应该是与文素丽在一起。而从赵凤娟手里提着的塑料袋的装载量来看,今天被放出来的五个人很有可能皆都聚集于此。 待赵凤娟上了楼,他们俩立刻走进旅馆。旅馆的女服务员一眼便认出了邱田,赶紧小声地说道:“警官,我跟你说,上次你来调查的那个房间,今天上午九点左右,一下子来了一男四女共五个人,那四个女的全都心事重重,就像是家里死了人的样子。只有那个男的,他的表现还算是正常......哎呀!这不会是贩卖妇女之类案子吧?” 邱田笑着打断了服务员的问话,轻声地回道:“呵呵......小姑娘,你真是想太多了,不过依旧非常感谢你所提供的帮助。另外,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尽量安排一下。我们想要一间紧挨着他们几个人隔壁的房间,而且马上就要。” 服务员有些小激动,兴奋地回道:“好的,房间是有的,我这就给你们准备房卡。” 见服务员还没收钱就忙着在电脑上开卡,邱田微笑着说道:“小姑娘,我们钱还没付呢,你就给我们准备房卡,不用先跟你们老板汇报一下,打声招呼吗?我们可不想害你丢了饭碗。” 服务员一点儿都不在意,低着头一边操作着,一边笑着回道:“用不着,协助警察办案,这是理所应当的呀,老板能说什么?这还要收钱,那也太没良心了吧。再说了,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客房多半都是空着的,况且今天还是工作日,大白天来开钟点房的人也少,根本就不影响生意。行了,弄好了,这是你们的房卡。对了,警官,我得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在房里说话可别太大声,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是特别的好,声音大了容易被隔壁的人听见。有不少客人曾跟我们反应过,可是我们老板并没有打算重新装修。他说客人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这么廉价的租金,打着灯笼都难找,客人要是还有意见,那就让他们去住五星级酒店,别在这里挑毛病。” 邱田抿嘴一笑,眼神中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神神秘秘地对服务员说道:“我们俩没有那么挑肥拣瘦,而且恰好相反,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那才是我最想要的。小姑娘,那就谢谢你了!”说完,他接过了接待员递来的那张房卡,并严肃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扭身示意叶洛一块儿上楼。 谁知道叶洛只是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墙角上的监控摄像头,说道:“主意不错,你去吧,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最好。我就在这里待着,万一他们那边有人出入,我也好见机行事。” 邱田想了想,觉得叶洛的话也在理,于是说了声“行”,便独自往楼上跑去。叶洛见邱田上了楼,他也迅速地走到服务员的身边,让她立刻调出赵凤娟等人上午进入旅馆和房间时的画面。 画面显示的内容确如服务员所言,赵凤娟与文素丽二人最先进入旅馆,数十秒钟之后,郁蕾和余华也相继走了进来。而葛淑莹比起之前那四个人,她足足晚到了三分钟左右。五人陆续进了房间,只是半小时后,赵凤娟、葛淑莹和郁蕾又一起走了出来,离开了旅馆。当葛淑莹和郁蕾再度行色匆匆地返回时,时间已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叶洛细细看罢,眉头不禁拧起,他敏感地嗅到了一场新的案件正在酝酿,并且极有可能即将发生的气息。这并非是他的直觉,更不是他的本能,他的预感有一定的依据。依照常理,凡是进过警局的人,不论事大事小,有事或没事,离开警局后,都会多多少少变得安分守己,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可是这五个人非但没有各自散去,还依旧聚集成一个小团体,并且行踪也很是可疑。若说他们都是为了安慰文素丽而来,为何赵凤娟、葛淑莹和郁蕾这三个女人却在中途离开,而且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真要是来安慰友人的,又怎么会把友人撇在其住处,自己却外出去办事的道理?此外,他和邱田到这里也有几十分钟了,却不见一个专案组的同事来过,这一点也极不正常。难道说赵凤娟、葛淑莹和郁蕾之前外出,是为了将他们全都引开吗? 叶洛心中存有困惑,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如果赵凤娟、葛淑莹和郁蕾确实是将专案组的人全都引走了,那他们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不做转移呢?如此一来,那引开警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耗子不挪窝,猫很快就能够闻着味找回来。不会......他们不会这么没脑子,应该是别有用意,另有所图的。 与叶洛一样,邱田这头也是问号连连。他才一上楼,便听见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出的电视节目的声响。心中暗道:这隔音效果然够呛。是以一踏进房间,他便喜不自胜地立刻靠墙而坐,将耳朵紧贴着墙面,偷听起了隔壁房里的种种响动声和对话声。然而,冰冷的墙面似乎并没有像服务员说得那样的隔音不好,也不像方才在楼道里时有那样清晰的听闻。他完全听不见隔壁房内的任何动静,就仿佛根本无人居住一般的鸦雀无声。 十多分钟后,他忍不住打开房门,悄悄地来到隔壁间的门前,确认了一下房间号,发现确系是李颂国和文素丽租住的那一间之后,才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又等了十多分钟,隔壁依然还是无声无息,这让邱田感到十分纳闷。赵凤娟明明带回来两塑料袋的饭菜,怎么可能一群人在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内,吃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更何况,房间里绝大部分还都是平日里爱看、爱听、爱聊八卦的女人们。邱田觉得很不对劲,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不寻常的安静背后一定有古怪。 他越想越坐立不安,也越按耐不住求解惑的心。他的真实性格也一直在怂恿和催促着他赶紧去敲开隔壁那间房的房门,好让眼前的一切能水落石出。 在房里转了好几圈,邱田给叶洛发去了消息,将他遇到的情况扼要的一说,并询问是否要“直捣黄龙”。叶洛看了邱田发来的讯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了解邱田的秉性,也知道邱田很容易冲动,于是立即回讯息道:“房间里或有大秘密,稍安勿躁,切勿轻举妄动”。 讯息虽然发出去了,可是叶洛的心却始终悬着。他很担心邱田是否能遵照他的意思执行,更担心这会是对方的反侦察策略和手段,是有意下了一个故布疑阵的套儿。 邱田虽说个性是冲动了一点,可并非是个愣头青,在收到叶洛的回复后,他建议叶洛派服务员以街道下发安全宣传指示,提醒住客注意防火安全为由前去查探一下。叶洛对邱田反应的情况也确实心存疑虑,觉得邱田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当下便与服务员商定,由服务员前去走一趟。 服务员既兴奋又紧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配合警察演戏,格外的认真。她脚步轻盈地上了楼,敲了敲文素丽所住房间的房门,可是房内却并没有人回应。她又敲响了第二次,并说道:“有人吗?我是服务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一下。” 房门依旧紧闭,接待员把耳朵凑近门板,却听不到屋里有响声。她也觉得奇怪,立刻由敲门改为了拍门。然而,不管她怎么用力,也不管她嘴里说了什么,门就是没有打开的迹象。 服务员有些慌神,也感到无所适从,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隔壁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邱田大步来到服务员的身边,神色焦虑、语气严肃地说道:“快,拿万能房卡开门!” “万能......房卡?我身边......没有,只有老板有权限。不过,我可以立刻再去......做一张这个房间的房卡。”不知是因为受到邱田的惊吓还是气氛过于慌张,接待员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那赶紧去做,我在这里盯着。快去,越快越好!”在邱田近乎于命令的口吻之下,接待员飞奔着下了楼,用生平最快的手速将房卡做好,送到了邱田的手里。 叶洛像是知道服务员要做什么,所以也没有过问,只是闪到一旁看着她一通操作完又直奔楼上。 房门终于打开了,邱田和服务员却也惊呆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四处干干净净,甚至连床铺也是整整齐齐,哪里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邱田将房卡交还给服务员,茫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五个人在吗?他们人呢?” 服务员像是见了鬼似的,神情呆滞,六神无主地在原地打了个圈,咽了咽口水道:“我看到他们进来的,真的!刚才你的那位同事也查过监控录像,他可以作证的!” 邱田赶忙拨通了叶洛的电话,气呼呼地说道:“都是你!我说我要进他们房间,你说让我先别那么做。小姑娘敲他们房门敲不开,你才让我出来帮忙。现在可好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收拾得比我待的那间屋子还整洁。你不是在看监控吗?那你告诉我,他们人去哪儿了!闹鬼了吗?” 叶洛在电话那头委屈地回道:“这你可怪不着我,从接到你的消息,到小姑娘去敲门,中间顶多也就两分钟吧?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两分钟的时间里,五个大活人能一起消失了。” 邱田倒也并非真的是要埋怨叶洛,面对这种出人意料的状况,他无非只想找个人撒撒气罢了。他当然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让五个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况且还一点响动声都没有。可是眼前的现实,他却根本无法解释。 “你们俩都下来吧,大变活人不过只是个障眼法,闹鬼更是无稽之谈,我想无非就是利用了我们的视觉盲区和心理盲区,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洛的话说得是很肯定自己的判断,但心里的隐忧还是愈加的浓烈了。 邱田挂断电话,和服务员匆匆地下了楼。见叶洛正坐在监控电脑前,邱田和接待员也忍不住凑上前去。这一次邱田也看得真切,赵凤娟和文素丽、余华和郁蕾夫妇以及葛淑莹的的确确是进了那间房间。之后,除了文素丽外的三个女人皆都出去过一次并返回。 叶洛之前为了确认服务员所言非虚,于是看到此处便未再往下播放。而这一回,他没有按下停止按钮,由着视频继续播映。 画面中,就在邱田进入房间后没多久,忽然有一道细细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屏幕便是一片漆黑。叶洛反复确认了几次都是如此,遂将播放速度下调,想要看清黑影究竟为何物。 从黑色光影的形态、大小和飞行轨迹来分析,叶洛和邱田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结论,也是令他们都感到震惊的结论——黑影是一颗子弹。 为了求证该结论,他们俩上楼找到了那个监控摄像头,并很快发现该摄像头的镜头中心处果然出现了一个豌豆大小的圆孔,只是打穿它的弹头和弹壳却并没有被找到。 邱田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各类案子他接触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见到过一些,只是真正持枪的凶犯,他还是出娘胎头一回遇到。 叶洛精细地观察着镜头穿孔的大小以及碎裂的纹路,沉思了片刻,说道:“据我的判断,持枪者用的应该是一把玩具***枪,子弹很有可能是圆形塑胶弹,它的射程估计在二十五到三十米左右,五米内的穿透力应该可以轻易击碎一块五毫米厚的普通玻璃。他打碎摄像头的用意肯定是不想自己被拍到,也便于掩护赵凤娟等人转移。” 他转过身,望向走道的另一端,接着迈开大小均匀的步伐走了过去,似在测量监控可视范围内的最大距离。 第二十一章红七之灾 待回到邱田的身边,叶洛继续说道:“我们看到的监控视频里,子弹是从监控画面外飞入并射中这个镜头。这条走廊总长应该不足三十米,能在二十多米外开枪击中镜头的中心,这说明持枪者的枪法很准,或曾接受过专业的打靶训练。开枪时未发出过大的响声,说明这把枪加装了***。只是......还有一个逻辑漏洞,摄像头为什么会没能拍到他呢?这里并不存在盲区。另外,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和赵凤娟等人又是什么关系,竟然甘愿冒着么大的风险去帮助他们?” 邱田哪还听得了叶洛解释这些细节,撒开腿就向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去。这里只有一个房间,正对面是一部电梯,房门上并未挂着号牌,应该不属于外租客房。 他使劲儿地拍了拍房门,见无人应答,于是立刻冲下楼去,将服务员带了上来,要求她打开房门,并询问起这间房间的用途以及归何人使用。服务员显得有些害怕,但是也不隐瞒,一边有些哆嗦地将房门打开,一边老实地回话说:“其实这一间本来也是客房,可是......听说好些年前,有一个怀了孕的女人离家出走,跳河自尽了。警察在她的身上搜出了咱们旅馆的房卡,经过调查得知,那个女人生前曾住在这里,也就是这一间。之后,老板因为觉得不吉利,就把这间房改成了杂物间。听说人死后会回到生前呆过的地方......所以通常情况下,在这儿工作的人都不会单独进去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迷信,但还是怕会撞见鬼,独自应付不了。” 在房里转了一圈,排除了有人能藏匿的可能性。邱田又将窗户打开,俯身仔细地查看了窗框和窗沿,却并未发现任何攀爬的痕迹。接着,他探头向窗外张望了好一会儿,发现想要夺窗而逃几乎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没了主意的他,默默地站在窗边发愣,想要去请教叶洛,却又不愿意失了体面。他的纠结让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叶洛已悄然而至,也没有发觉服务员已被叶洛支走,更没有看到叶洛在查验了靠在门边的三角梯后将它偷偷地搬了出去。 叶洛将三角梯搬至监控摄像头处安放好,随即爬了上去。在进一步查探该设备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拍照取证之后,他不禁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人可以做到违反物理学常规的事。” 当叶洛把三角梯还回去时,邱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里应该是唯一可以藏身和有可能逃脱的地方,可是屋里并没有人,这个高度跳窗也几乎等于是作死。况且,现在还是大白天,若六个人一起爬窗户出去,一定会被街上的路人发现。他们......到底能躲到去哪儿呢?” 说完,他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便用眼睛偷瞄起了叶洛。怎奈叶洛似乎特别繁忙,将三角梯摆回原处后,又紧盯着房门背后贴着的楼层示意图看了起来。 邱田自觉无趣,溜溜哒哒地走到叶洛的身旁,故意咳嗽了两声,明知故问地说道:“叶洛,你在瞧什么呢?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嗯,听见了。”叶洛答得心不在焉,却唯独对那张示意图聚精会神。不但目不斜视,而且还对着图上指指点点,就像是名指挥官在研究着作战布局。 邱田随意地瞟了一眼示意图,但他并不太关心,因为这样的示意图,每个房里都贴上了,并不刻意避人,谁都看得到。在这种广而告知的东西上,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郁闷地说道:“唉,你老盯着这张图,这张图有什么好看的?现在人都跑了,你就不着急吗?是要等着专案组的那帮人回来再去追他们?你别忘了,他们中有人还带着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学过的物理学中,光路是可逆的,就是说甲若能看到乙,那乙必定也能看到甲。我们在摄像头正中间发现了弹孔,代表持枪者能看到镜头的正中心,那么他也一定会被镜头给捕捉到。然而,事实上镜头里却并没有拍摄到持枪者,这就说明镜头并没有正对着他。旅馆要安装监控摄像头,就算会出现盲区,也不可能会漏掉一个需要被监控到的房间的情况。所以我判断持枪者也许并不止开了一枪。刚才,我拿了一把三角梯过去,为了爬高些再查一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果然发现在摄像头的镜头上方还有一个弹孔,这一枪才是导致设备失灵的真正原因,而镜头处的那一枪应该是持枪者谨慎行事,后来又做的补击。只不过,子弹已经被人取走了。持枪者为了保证子弹能顺利击中目标,又不会减弱子弹射出的速度和力度,他必须要增加自身的高度,我想他在开第一枪的时候应该用到了房里的这把三角梯。在我取三角梯之前,我发现这把三角梯很干净,应该是被擦拭过,抹掉了上头的脚印和可能被衣物沾上后的残留物。依我看,这个持枪者既要完成消灭证据,又要带着五个人从这里安全逃走,时间上他把控不了,也太过冒险了。所以,他们六个人应该还留在这家旅馆内的某个房间里。” 叶洛扭身将手搭在邱田的背脊上,将他推到示意图前,接着说道:“你来看这张图,这层楼面一共有十五个房间,楼上楼下也应该皆是如此,如果你是持枪者,你会怎么选择?” 邱田听过叶洛的叙述,这才对示意图认真了起来,他边看边说道:“这么大的范围,那就用排除法吧。首先,楼上楼下我都不会选择,因为转移时的动静太大。其次,再看这里的房间布局都位于走廊的两侧,我肯定会去掉离中央楼道两侧较近的四个房间,也不会挑选离这间杂物间较近的隔壁那一间房和电梯边的那一间房,这六个房间都容易碰上这里的服务人员。持枪者的行动时间选择的如此恰当,说明我们已经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因而应该绝不会选择离我所在的房间较近的右侧那一间房和对面的那三间房。这样的话,可供选择的房间就只剩下他们租住的房间左侧与斜对面的那两间房,也就是距离被毁坏的摄像头最近的那两间。” 说到此处,邱田有些犹豫了,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只是这两间房......若是我的话,也不会选。摄像头坏了,一定会有人来查看,到时可能要询问挨的最近的住户是否听见过异响,所以并不怎么安全。但是,这样一来......” 叶洛摆了摆手,直言不讳地继续说道:“你的分析没什么大错,我基本上同意。不过,通常像旅馆这样的场所,监控设备损坏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为了这么点儿事就立刻去查或是选择报警,更不会有人为了这种事而去打扰客人。考虑问题周全固然很有必要,但是结合实际情况更为重要。我判断他们应该就在这两间房里的一间,而且还是有味道的一间。我刚才在检查摄像头的时候,我的右侧房间门口有还留有菜香。” 邱田听罢,兴奋劲儿促使着热血上涌,一撸袖管,激昂地说道:“那走啊!我们现在就过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对警察开枪!” 叶洛却又摇了摇头,认为不妥,他解释道:“别那么冒失,我们现在过去,起不了任何作用,最好的情况不过是抓到了一个私藏枪支的人。没有证据能直接指向是他打坏了摄像头,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聚在一起就是在从事违法犯罪活动。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我们完全不清楚,想要弄明白,我们非但不能过去,还得不动声色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这可是只到手的鸭子,也是我们翻盘的好机会啊!”邱田颇为不乐意,心里的抵触情绪也挺强,他坚信机不可失。 叶洛只得劝道:“到手的鸭子,没煮熟还是会飞走。抓来的六个人里放走了五个,剩下那个的结局怎样还尚不知晓,这对我们不是教训吗?你再看看这个持枪者,想想他到目前为止的一系列行为模式,我们的行踪都在他的监视下,你觉得他会随意挑选一个转移的房间而没有后手的安排吗?他一定很熟悉这家旅馆的情况,并且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们冒然去敲门,也只能是落在他的设计里。之前服务员跟你的对话,我在门外也听见了,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这间转作它用的客房,一个进出自如的持枪者,或许他和早年发生的那起案子有关,和那个自杀的怀孕女人有关。我们不如回去调一下老档案,查一查那起案子。还有,我说过医院里的那个男护工很可能是警察假扮的,我们再看现在的这个人,他的枪法如此之好,堪比专业。不妨来个更大胆地假设,会不会他们俩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呢?” 邱田这回倒是默不作声了,因为叶洛的这个假设的确过于大胆。目前连持枪者究竟是男是女都还无法确定,单凭着对那名假冒的男护工的动作特征和对持枪者的枪法精准都有可能是警察出身这一点,就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他是打心眼里不敢苟同。可是,就往日叶洛推断的准确率而言,也足够有说服力。他的内心摇摆不定,是以无从作答。 “我会这么假设,一来是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有某些警察的特质,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极有可能都是男性。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此刻又是大白天,一个女人不带着任何行李,跑来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旅馆办理入住登记,别人会如何看她?你忘了那个警觉性那么高,正义感又那么强的服务员了?她连赵凤娟等人入住都能联想成拐卖妇女,为什么却没有告诉你这里还有个行为可疑的女人像是在做皮肉生意呢?所以,我觉得持枪者多半是个男人,登记时应该也是用了一个男性的身份证。你若不信,我们可以下楼去查一下。” 叶洛几乎解答了邱田的困惑,只是邱田仍不服气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携带行李箱来?做戏做全套,又怎么可能忽略这个细节。” 叶洛淡淡地笑了笑,回道:“一来,他的目的是要转移走这些人,带着行李箱反而多了一个累赘,也容易暴露自己。二来,这也恰好证明了他应该就是一个男性,所以用不着过多的道具来伪装。而且,我认为他也是个警察,不禁是因为他的枪法。你想想他是怎么知道赵凤娟等人今天能从分局出来的?原本从分局出来,就相当于那几个人重获自由。他们既然看着是一伙的,他用得着盯梢,还特意跑到此处定了一个房间,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吗?除非他知道这些人出来之后,并不是恢复了完全的自由,他才会想方设法帮他们摆脱警察的跟踪。” 邱田一怔,脸色骤变,低声惊呼道:“你是说这个持枪者是我们队里的人?他就混在我们当中?” “就算不在我们队里,也应该在我们分局里。早上你在队领导的办公室里当英雄,可能没听见楼下的争吵声,那动静应该能吸引不少我们分局里的人扒着窗户看热闹。” 叶洛的这一席话在邱田的大脑里算是彻底炸开了锅,邱田顿时觉得手心冒汗、心乱如麻。队里同事们的脸就像是幻灯片一样,在他的海马体内逐一闪过。 “我想我们俩的出现是个意外,一定不在他的计算之内,所以他才会不惜破坏掉监控摄像头,又被迫带着那些人换了个房间。我猜原本他们在用过午餐之后,应该能很顺利地离开......” 邱田一抬手,打断了叶洛的话,激愤地说道:“我们再去看一次监控视频,他来办理入住登记,楼下大厅里的摄像头肯定拍到了他的样子!服务员也肯定见过他!” 他说着就想拉叶洛离开杂物间,叶洛却反手拽住他,认真地道:“你别急啊!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一楼也有摄像头吗?搞个帽子和口罩就能帮他轻松地蒙混过关了!另外,别说是这样的小旅馆了,就是五星级的大酒店,也很少会有人认真去核对客人出示的身份证是否为本人。况且,如果他真的是个警察,那他的反侦察能力是不会让他在这种环节上露出马脚的。我们能想到的常规手段,他自然都能够想得到,所以不必去浪费时间了。” 邱田一跺脚,出拳打在墙壁上,不甘地说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什么也干不了了?就由着他们去了?不行!这件事情很严重,我得跟队里的领导汇报一下,我们不能就这么擅自做主!”说着,他掏出手机便要往队里打电话。 叶洛在一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粘着的灰尘,幽幽地说道:“你真的确定要打吗?我可说过了,这个人也许就是我们这儿的警察。你要是把情况汇报给队领导,也就意味着他也有知道的可能性。他要是提高了警惕,今后我们拿他可能就更没办法了,要破这些案子,只怕也会变得遥遥无期。我知道你是个原则狂,反正你想清楚利弊就是了。我现在就回去调查几年前的那件怀孕女人自杀案,你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他甩了甩手,无奈地走出了杂物间,扭身匆匆地下了楼。只留下思绪愈发凌乱的邱田,还一直紧紧地握着手机,却偏偏又迟迟下不了拨号的决心。 叶洛来到一楼,找到那位服务员,告诉她楼上的摄像头似乎被人不慎砸坏了,让她尽快找人前来修理。且今日之事切勿对外宣扬,更不要惊动了上午来的那一男四女,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服务员也是个机灵人,自是知道叶洛的用意,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切交待停当后,叶洛这便打算回局里去,可刚走到门口,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回身,冲着服务员招了招手。服务员赶忙来到叶洛的身边,叶洛凑近服务员的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服务员掩住嘴,调皮地笑了笑,乐呵呵地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看着他。不过我真没想到,警察里还有像你们俩这么有趣的。你们一点儿都不像是搭档,给我的感觉倒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 叶洛当即一愣,没想到自己和邱田给人的印象竟然会如此这般不堪,不禁尴尬地回道:“唉,别瞎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警察也是普通人嘛,闹点儿小情绪也很正常,谁还没个脾气呢?那这儿就交给你了。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打听,那位怀孕的女人既然在你们这里住过,你们应该有她的信息记录吧?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服务员一听,皱起眉头,嘟了嘟嘴,说道:“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年前来这里上班之后,才听这里的清洁阿姨说的。而且,我想即使是这里有记录,估计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录也被删除或是销毁了吧。据我所知,这里的人员登记信息通常只会保留一年。要不然,我联系一下我们老板,他应该能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对了,你是警察呀,警察局里不是也能查到嘛。” “要查的确是可以查到,只是目前已知的信息量太少了,这么去查的话,要花费很大的人力和时间。你把老板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联络他吧。” 服务员“嗯”了一声,立刻将老板的手机号写于纸上,交给了叶洛,并嘱咐叶洛千万别说号码是她给的。叶洛会意,将纸收入了衣袋。 告别服务员,走出旅馆后,叶洛也不耽搁,立刻就给这家旅馆的老板打去了电话。一番好说歹说的劝导之下,旅馆老板终于答应一个小时之后在他开的一家二手家具卖场内见面,但最多只能聊一个小时。 还没等旅馆老板报上地址,叶洛便已知道这家二手家具卖场的位置,因为离他的家并不远。他刚考上大学那会儿,还跟父母一块儿去那里买过电脑桌椅,至今仍在使用着。 有公交车绝不坐地铁,有地铁就绝不打车,这是叶洛工作生活中的基本准则里的一项。所以,本该是绰绰有余的时间,他却几乎是掐着秒针赶到的。 自从互联网营销的习惯进入千家万户之后,这个二手家具卖场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数千平方米的场地里,入驻的商家,已经不足七成,许多店面更是空有一摊,却不见摊主。而穿梭往来的客人,只用一个手掌便能数得过来,景象何其的萧条。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叶洛很快便找到了旅馆老板的办公之处。旅馆老板虽说是个不愿与警察多打交道之人,不过见到叶洛也还算是客气。 “小叶警官,是吧?对不住啊!这里比较乱,我这两天正忙着在找下家呢,想把这个地方盘出去。你应该也看到了,实在是没什么生意,我愁得现在浑身是病,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你随便坐吧,我给你倒杯茶。” 叶洛见旅馆老板面若灰土、身如槁骨,知他所言非虚,立刻说道:“老板,不用麻烦了,我看你也确实很忙,我了解一下当年的那件案子就走。” 出于待客之道,旅馆老板还是给叶洛上了杯茶。只是坐定下来之后,他即刻长吁短叹了起来:“咳,倒霉啊!我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背运了。那个女人哪儿不能住,就偏偏挑中了我开的旅馆。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自杀,我又怎么能预先知道,那些媒体一顿胡乱报道,硬生生地把我旅馆的生意搞得一落千丈。唉,我招谁惹谁了!” 叶洛不知其中详情,也不好随便安慰,免得话题跑偏。是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老板,我看你满腹牢骚,倒不如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跟我具体说说,那个怀孕的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旅馆老板抄起桌上的中华烟盒,也不问叶洛是否抽烟,站起身来便习惯性地取了一根就往叶洛的嘴上送。叶洛被海绵头顶着嘴巴,只得张开嘴叼住了烟。旅馆老板掏出打火机给叶洛点上,自己也跟着点了一根。待一口浓浓的烟圈从嘴里吐出,他才又一次坐下,神情黯然地回溯起了当年的往事。 根据旅馆老板的回忆,他清晰地记得那是六年前的七月十四日,案发的前一天下午。旅馆因为刚开业没几个月,又恰好赶上了旅游节,店里搞了一些优惠促销活动,所以那一阵子的生意特别的好。即便是在传统鬼节“中元节”的前一天,客房的入住率还是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服务人员忙到下午四点,旅馆老板见提前预定的客人都已经安排入住了,便打算离开,毕竟二手家具卖场那边的事情也需要去处理。正当他提着包准备出门时,门外却走进来两个女人。一个身材苗条,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另一个体型偏胖,肚子明显隆起,看着约莫也不会超过三十岁。身材苗条的女人自称是体型偏胖的女人的妹妹,来陪她姐姐定一个大床房。 旅馆老板见是客人定房,本就想一走了之,让手底下的员工去处理。可是那个体型偏胖的女人的肚子,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转回身,对身材苗条的女人说道:“小妹妹,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看你姐姐的肚子,她是怀孕了吗?要是真的怀孕了,我看还是住双床房合适,你最好也能留下来照顾她,万一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身材苗条的女人瞅了一眼体型偏胖的女人,随后笑着对旅馆老板说道:“老板,你别看我姐姐的肚子大,她的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月呢。况且,她这个月才做完产检没多久,出不了问题。再说了,她也睡不惯小床。放心吧,也就住一个晚上就回去了。” 客人毕竟是客人,旅馆老板能做的只有提醒,也不可能勉强或是强制要求怀孕的客人必须有人陪同。客人既然都说了只住一夜,想必问题也不大。旅馆老板没再多言语,吩咐人帮着她们办入住。临走前,他下意识也是出于好奇地瞧了瞧这名孕妇。只因这名孕妇自打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显得十分的安静,并且一直低着头,就没有看过周围的环境。 旅馆老板心里虽然纳闷,但出于对特殊客人的关心,他还是走上前,主动对她说道:“小姑娘,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们这儿的服务员,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 孕妇只是腼腆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有瞧过旅馆老板一眼。 旅馆老板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孕妇怪怪的,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看了一眼她办理入住登记时用的身份证。这个女人名叫刘晓芸,证件照片和本人略有些差异,可能是因为女人怀孕发胖的关系。但是户籍地址却让旅馆老板的印象颇为深刻,竟然是本市户口。一个怀孕的本地女人,不住在家里,却来旅馆住,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跟丈夫吵架了,赌气跑出来的?那完全可以回娘家住啊。难道是未婚先孕,被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了,娘家人又不愿意接纳? 数种猜想在旅馆老板的脑子里闪过,但很快又被他驱散了。管这些闲事干什么,生意人有生意做就行,又不是自己的老婆,何必瞎操这份心呢。 看着她们把入住手续全都办完,俩人拿着房卡上得楼去,旅馆老板也释然地转身离开,上了他的车。就在关车门后,他伸手去拉安全带,手指却不小心被卡在安全带上很小的一块板材碎片划破了。出于生意人特有的迷信思维,他一边嘬着血,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道:“娘额冬菜!这个月‘鬼门关开,百鬼食血’,已经千当心、万小心了,结果还是没能躲得了‘红七’,七月半见血,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哟。” 他说着,一只手抓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那道从寺庙里虔诚求来并开了光的平安吊坠,嘴里又开始碎碎念起了“谢天谢地,百无禁忌”。 只是,他也是真犯糊涂。即便真有鬼门关大开一说,这也是阎王爷定下的规矩,地藏王菩萨点头应允了的,佛祖压根儿就管不了。该着倒霉还是要倒霉,该出的事也逃不过去。 晚间十一时许,旅馆老板与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同约了几个经销商和供应商一块儿去做足疗。才刚踏进包间,屁股都还未坐热,便接到了旅馆员工打来的电话,要他即刻赶回去,理由是旅馆里突然来了不少警察,甚至影响到了部分入住的客人。 旅馆老板一听,心里顿时一沉,抬手一个劲儿地摸着脑门,暗道:还真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顾不上跟朋友们多解释,他心急火燎地回到了旅馆,果然发现门口已然停了两辆警车,那红蓝交错的灯光,只闪得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周围爱凑热闹的居民和旅馆内的不少住客都被这闪烁的灯光吸引了过来,将旅馆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麻烦各位让个道,让我进去。”旅馆老板每往前挪动一步,就需得跟身边的人打招呼解释。等好不容易挤进了自家的旅馆时,汗水已湿透了衣衫。再看门厅里的情况,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察正分别在跟旅馆的员工进行着谈话。 “警察同志,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么大的排场,来这么多人,会影响到在我这儿住着的客人。” 负责入住登记的女员工一听见老板的声音,立刻就向他走了过来。也不知是因为出于兴奋还是担忧,她突然操起了家乡的苏北方言说道:“老板,你总算来啦!这块死人喽,警察说的,拉个怀孕的姑娘刚才跳湖了!” 旅店老板当时就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紧接着觉得耳鼓膨胀,周围的声音瞬间全都听不见了,“红七之灾”果然应验了! “你就是这家旅馆的老板啊?你好,我姓江,是这边分局刑警队的。有些事情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一名警察向旅馆老板打了招呼,旅馆老板尚未缓过劲儿,愣愣地看着这名姓江的警察,却无半点儿反应。 “喂,你还好吧?”姓江的警察见旅馆老板仍然反应呆滞,立刻端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先坐下,同时又让旅馆的工作人员给倒了杯水,交到他手里。 见他喝了一口,姓江的警察才开口问道:“死者刘晓芸,你应该认识吧?她今天下午才住进你们旅馆。我听你的员工说,当时她跟她所谓的妹妹在办理入住手续时,你也在场,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旅馆老板又喝了口水,才哭丧着脸说道:“要说起异常,我也没觉得有哪里特别不正常的,只不过的确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她妹妹把她这么一个怀孕六个多月的孕妇一个人丢在旅馆里,似乎有点儿不太近人情。而且,还有些话吧,我一个外人也不方便问。就比如她明明是个本地人,家就在这边,干嘛非要挺着个肚子来住一夜旅馆?她老公去哪儿了?怎么就不管她呢?如果她没有老公,那她父母也不管吗?还有,现在是大夏天,一般人都会每天洗澡,就算孕妇有诸多不便,至少也会替自己擦个身,换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吧?可是,她入住时却是两手空空的,没有带任何换洗的东西过来。” 姓江的警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他认真写完后,遂又问道:“除了以上你提到那几点,她还有没有什么行为表现上的不同,或者是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她从进到我的旅馆里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站在那儿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似的。她妹妹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都以为她是个哑巴。江警官,这女的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跳河自杀吗?这跟我这旅馆没什么关系吧?她要想寻死,我们也拦不住啊!” 听了旅馆老板的话,姓江的警察严肃地说道:“她被打捞上岸时,口唇青紫,肺部有积液和少量泥沙,应该是属于窒息性死亡。另外,有目击证人证实看见她跳河。所以,我们初步判断她可能是死于自杀。但是最终结果是否真是如此,还是要等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才能下定论。在此之前,该做的调查搜证工作,我们警方还是要照规矩办的,只好请你们多多配合了。” “唉,江警官,不瞒你说,我今天见过她之后,就感觉有事要发生。你看我这手,平时我上车系安全带都没问题,今天却莫名其妙得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还流了不少血。老法说的真不能不信啊,这叫什么?这就叫‘七月若见红,必有人送终’,明显是大凶之兆啊!” 姓江的警官并没有理会旅馆老板的这一套说辞,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交给旅馆老板,随后说道:“如果还想起了什么,或是又发现了什么,就打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记得,不管事大事小,只要想到什么都可以打给我,我跟你的员工也是这么交待的。” 旅馆老板接过纸条,看着上面写的内容,自己顺口念了起来“江......之磊......” 姓江的警察瞥了一眼旅馆老板,一脸无奈地打断了他,有意大声地说道:“那个字是‘光’,不是‘之’,我叫江光磊。” “噢,对!字写得太潦草了,我没看清楚。江警官,你尽管放心,我们一想到什么就会马上跟你联系。那......你看能不能赶紧收队,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了,搞这么多警察在我这儿,街坊四邻都不去睡觉,客人也都被你们吵醒了,门口围了这么一大圈,你们让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呢?我求你帮帮忙,好伐?今天就到此为止,行伐?” 江光磊询问了一下其他几位同事的调查情况,确定调查工作都已基本完成,便决定带队离开。临走前,他还不忘再次叮嘱了旅馆里在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务必尽力回想细节,保持与他的联系。 警车开走了,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回了各自的房间,周围的居民们也逐渐散去。旅馆老板把工作人员全都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询问起了事件的始末以及警方调查的情况。 据知情的员工反应,那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大概在刘晓芸的房里待了约有一个小时才离开,走的时候显得比较着急,差一点就撞到门边的大花瓶。她边走还边打着电话说“都已经办好了,马上就回去”。刘晓芸大概是在晚上七点左右走出旅馆,服务人员考虑她行走不便,问她有什么需求,可以帮忙代办。但她只说是肚子有些饿了,想出去吃点儿东西,顺便在这附近走一走,对自己和胎儿都有好处。听她这么说了,服务人员也就没有再阻拦。而四个小时之后,警方的车辆突然出现在了旅馆的门口,警察也同时带来了刘晓芸已死的噩耗。 第二十二章浊河的漩涡 旅馆老板听罢,无力地点上一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直到抽完了,他才仰天长叹了一声,颓废地摆了摆手,让员工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工作。他已没有精力也不愿意去考虑刘晓芸为什么要自杀,更不想再抱怨遭遇的中元节魔咒,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过了这一夜,希望旅馆的入住率不会一下子降到保本线以下,也希望旅馆不会成为某些社会新闻媒体的评述焦点。 可惜,希望想得再美终究经不起现实来上一锤。第二日,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网络媒体,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报道了这起一尸两命的自杀事件,舆论在所谓挖掘真相的同时,也将那所谓正义的矛头指向了旅馆,强烈谴责旅馆工作人员的失职和管理上的不到位。一时间甚至还有流传出了某种不负责任的谣言,说是旅馆工作人员人情冷漠,嘲笑并鄙视一名未婚先孕的妇女,终致使该妇女不堪忍受屈辱而抑郁自杀。因此,旅馆的经营还是受到了重创,工作人员纷纷辞职离开,旅馆的收益也是一落千丈,自此一蹶不振。 在被媒体关注的那段日子里,旅馆老板一直不敢露面,直到两周之后,外界声讨的热度降低了些,他才敢借着月色,摸着黑回到旅馆里。而他每次回到旅馆之后,都会将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的监控视频反复地播放,寻找着可以“自证清白”的依据。 叶洛听到此处,暗暗地平抚了一下心情,慢悠悠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的这起怀孕女子自杀一案竟然是由江光磊负责的。和邱田一样,他对江光磊的印象也并不怎么好,就目前专案组的侦破水准来说,他甚至还怀疑过江光磊的组织领导能力。是以,他打断了旅馆老板的陈述,问道:“老板,警方有没有提到过那个‘妹妹’的真实身份,或者说那位江警官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关于她的事?在之后的调查中,他有没有主动联络过你们呢?” 旅馆老板也把烟头扔了,丧气地回道:“那个‘妹妹’的身份,我倒是问过他,可他没有跟我说,也许这种事不应该跟我提吧?但他后来倒是打过好几次电话来,也找来过几次,问我们是否还想到了什么?只是,我这儿一天比一天人少,我的那些员工有的因为生意变差,嫌我的钱给得少了,就辞职走了。有的害怕闹鬼,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就开溜了。唉......我自己也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想起来,那盘监控录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就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叶洛心里道:江队破案的本事不大,不过工作态度还算是认真。看来除了资历之外,职务能升得上去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吧。也算是不容易了,总比只会混日子,完全靠拍上级马屁的人强些。 他看着旅馆老板有些阴郁的脸,又问道:“老板,请问当年的监控视频你这里是否还保留着?我想借了看看,可以吗?” “没了,早就没了,大概是案发的一个月后,被另一个警官来拿走了。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江警官他们手里有一份拷贝,为什么还要派人再来要。可那个警官说他和江警官是两个部门的,他想要把原件拿回去核对。我当时想着反正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而且旅馆没了生意,我也是操不完的心,实在没空再理这件事,所以就答应把磁带给他了。不过,我并不是傻子。我偷偷地给110打过电话,核查过这个警官的身份,他确实是个真警察,我才会把东西给他。” 旅馆老板刚把话说完,叶洛立即绷直了上身,追问道:“有两拨人来调查?那这个警官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好像是......可能叫.......有点想不起来了。这两个警察,我当时的印象很深,因为跟四大名著里的人物有关系,是哪一部名著来着......西游记......三国演义......噢,我想起来了,是水浒传里的宋江!没错,这两个警官一个姓江,另一个姓宋!不过,他叫宋什么,我还真的记不起来了。” “宋励?”叶洛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旅馆老板一惊,赶忙答道:“对!是叫宋励,就是他!你知道干嘛还问我。这个宋警官跟江警官完全不同,特别有人情味。人家那态度真是......我跟你这么说吧,就好像死者是他的亲人一样,话里话外都能听得出那种悲伤的情绪。不过,他有一点倒是和江警官一样,感觉上也不认为那位刘小姐会是自杀的。” 叶洛再一次打断老板的讲述,好奇地问道:“老板,你刚才说他的态度就好像是死者是他的亲人一样?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我就算没有亲眼瞧见过警察办案,可是像‘案件聚焦’,‘东方110’之类的节目,我可是没少看。那里头讲到过多少件凶杀案啊,可从没见过哪个警察在谈到死者时竟然还会忍不住掉眼泪的。而且,宋警官和江警官俩人给我的感觉也截然不同,宋警官似乎明显对刘小姐更了解一些,掌握的情况也要更多一些。我觉得这俩人可能不太对路,江警官来打听过宋警官是否有在查这个案子,还跟我讲宋警官不负责这起案子,如果他再来私下里来调查,那就是属于违反警队纪律,我们做老百姓的可以不予任何配合。坦白讲,江警官这是多虑了,我在那之后其实也没再见过宋警官。刘小姐住过的那个房间,我也把它改成了杂物室。” 旅馆老板说完,再次点上了一根烟,叶洛也陷入了沉思。一个江光磊已经让他感到意外,现在又冒出了个宋励。若是常人,一定不会将这起旧案和现在发生的几起案件挂上钩,可是叶洛内心的直觉却总在提醒他,这两者之间或许真的存在着某种特定的联系。 “老板,你确定在那之后真的没再见过那位很有人情味的宋警官吗?”见叶洛似乎不怎么相信,旅馆老板拍了拍胸脯,义正严辞地说道:“百分之百没有,人家是个警察,平时需要忙的案子很多,也不可能老盯着一起自杀案嘛。我想他们局领导既然不让他负责,他应该也只能服从上级命令咯。” 叶洛对旅馆老板的回话付之一笑,随后又问道:“对了,既然旅馆的生意这么的不好,为什么你还要硬撑着继续开下去?干吗不索性就此彻底关门歇业,及时止损呢?你经商这么有经验,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吧?难道是有风险投资公司投了你的旅馆?还是说你又找到了别的合伙人注资了?” 叶洛的提问令旅馆老板一怔,这个看似与案件本身毫无关系的问题,却让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了起来。不仅脸色骤变,眼神亦开始闪躲,就连抽烟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别介意,我就是随便一问,没别的意思,我知道这属于商业秘密。”叶洛当然不会随便一问,只是他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些话不一定需要求得答案,因为答案不言而喻,心知肚明便可。 旅馆老板见叶洛面露笑意,也跟着打起了哈哈,笑道:“多谢小叶警官的关心,我也是勉强维系着,开业没多久就关张,对我们这种做生意的人来说,实在也不是什么好兆头。除非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在圈子里也不好混,别人会觉得我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没人再敢跟我合作。哈哈......要不是为了名声,我早就选择关门停业了。” 这种听着有些牵强附会的解释,叶洛自然也不会深究,他转而问道:“不知道那个‘妹妹’后来有没有来过?我想既然是亲人,总该回来看一看,悼念一下吧?至少也来瞧瞧是否还留有什么遗物之类的。” “哎哟!我也是天天盼着她出现,她要是出现了,至少也能帮着我向媒体解释一番,不至于让我那旅馆背那么大的黑锅。可是,她压根儿就没再来过,更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怀孕的姐姐单独留下,自己却不知道在外头搞什么鬼,一看就没人性!依我看,她们俩肯定不是亲姐妹,长得也不怎么像。” 旅馆老板的回答,其实叶洛也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宋励和江光磊对于自杀定性的怀疑的确不无道理。虽然从现有的表面证据来看,认定刘晓芸为自杀无可厚非。然而,她死前和神秘的“妹妹”在一起,并且还独自跑出来开房也确实很可疑。尤其是这个“妹妹”在刘晓芸死亡后竟然不肯再露面,这着实有悖于人之常情。 这个时候,旅馆老板忽然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随后立起身,说道:“唉呀,没想到跟小叶警官这么一聊,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还挺快。实在是对不起了,我后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忙,你看要么......” 叶洛也很识相地跟着站起身,说道:“占用老板这么久的时间,我也很过意不去,那我就先告辞了。“他伸出手,想要和旅馆老板握个手。旅馆老板见状,赶忙把手里的烟蒂往烟灰缸上一搁,伸出手便握住了叶洛的手,笑着说道:“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我还指望着小叶警官能帮我讨回一份公道呢!” 旅馆老板看似与叶洛亲切而又友好,实则是巴不得叶洛赶紧离开。他担心若是再这么聊下去,以叶洛的聪明机灵劲儿,怕是有多少秘密,都很难守得住。 叶洛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明白就算是与人聊天,也需得掌握火候。若一口气说得太多,很容易把天给聊死。倒莫不如见好就收,给下一次交流还能留下一个可持续的机会。 才出了二手家具市场,叶洛便接到了邱田打来的电话。通话键一接通,那头立刻传来了雷鸣般的咆哮声。 “叶老二!你人在哪儿呢!我说你什么意思?还去找那个小丫头盯着我,我在旅馆里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防着我呢?我是个警察,不是贼!对了,她还说什么......我像是你老婆,哇靠!” 叶洛隔着扩音器都能感受到邱田的怒气烧烫了他的耳朵,他连忙将手机从耳朵边挪开,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嘴对着话筒处说道:“先不说那些,你给局领导打电话没有?” “没有!不过,我给小董打了电话,她告诉我宋队和江队都不在。宋队一早就走了,就在咱们俩出门后。江队大概是中午离开的,跟专案组的几个人一块儿走的。但是,你也别高兴,我没打电话给领导,不代表我觉得你说得对,只是领导不在,我觉得这件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当面汇报比较好!” 叶洛闻听后笑了笑,知道邱田不过是死要面子,在给自己找台阶罢了。他也就坡下驴,继续问道:“那我让那个小姑娘协助你查的两件事情,你去查了没有?” 邱田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说道:“都查了!旅馆的门禁系统在一年前是更换过,所有的门禁卡也都换了。我跟小姑娘在核对系统后台的时候发现,杂物室的门禁卡缺失了一张,可是并未做过记录,丢失的那张卡的卡号也未在系统上做消除。而且,我问了他们这里的一个老员工,通过她联络上了一个以前在这里做过前台入住登记工作的人。据这个人反应,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况,也是少了一张杂物室的门禁卡。她当时跟老板反应过,需不需要把丢失的卡做报废处理?老板知道后,说他会亲自处理。但是第二天,他就突然收回了底下人的制卡权限。” 叶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更露出了谜一般的笑容,接着问道:“那么另一件事呢?是什么结果?” “旅馆的员工每年都会有固定的六天,是不需要晚上值班或上夜班的。有三天的日子比较好记,清明和冬至,还有案发的那一天。至于另外的那三天,我看了好像没什么规律,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 听完邱田的话,叶洛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又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又把那口气吐了出来,略有些深沉地说道:“既然是固定不变的日子,那就一定有它的意义,一定是特殊的吧。” 也许是发现自己有些忧郁,叶洛赶紧换了种口气,又说道:“房里的那些人,后来有什么动静吗?” “你不是说让我别盯着他们吗?随他们去了。再说,我人在楼下查电脑,怎么可能会知道?喂,我问你,你是不是怀疑旅馆老板和这个持枪者是一伙的?”邱田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叶洛肯定的回复,叶洛只是含糊地说了三个字“不清楚”,继而便反问邱田是否已经离开旅馆,是否要回局里?还顺便提醒他,江光磊有可能已经重新布置人手在外头盯着了,没准他还会派人或亲自到旅馆里来,所以最好别撞上。 邱田本就心里有气,叶洛给的“不清楚”这三个字又在他的火头上淋了些油,直接恼得他更不想好好地回话了,冷冷地抛出一句“我用不着你操心”,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叶洛愣愣地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又想起旅馆里那个小姑娘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暗道:唉,就你这爱耍性子的小孩子脾气,跟个娘们有什么差别呢? 然而,没多会儿,叶洛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邱田虽然电话挂得决绝,可还是把那三个所谓“无规律”日子通过短信发了过来。叶洛忍不住又笑了,他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擦了擦手机上的指痕和灰尘,便小心地塞进了裤兜,随即慢慢地转过身,盯着二手家具市场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边嘀咕着“看来故事还真不少啊,总会有讲明白的时候”,一边迈开步子,向公交站走了过去。 回到局里,叶洛破天荒地看见邱田正坐在董蕓琦的身边窃窃私语着,心里有些纳闷,但却没有上前,还是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他打开电脑,在警务系统里查找着有关刘晓芸自杀的案件资料。只是,他的眼睛却像是不怎么听使唤,总是时不时地会瞟向董蕓琦的方向,心里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嘴巴做了好几次开合运动,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脑屏幕上。 从资料显示的内容来看,这起案件当时的最终定论是溺死,属于是非自然死亡,认定结果为自杀,案发现场确有两名目击证人,是一对老夫妻。 只是,当叶洛往下查看到这两位目击证人的个人信息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愕然了,整个人也彻底惊呆了。这对老夫妻不是别人,正是他已经亡故的父母。 他揉了揉眼睛,凑近了电脑屏幕。没有错,至少姓名不会错,资料里记录的两个名字跟他父母的名字完全相同。他又仔细看了看后边的身份信息,就算背不出父母的身份证号,可身份证号里的出生日期也与他父母的生日相同。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同名!这俩人要不是他的父母,那还会是谁呢? “嘭”的一声响,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同时,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文具盒,文具盒里的办公用品撒落了一地,响声也惊动了周围的同事。大伙儿纷纷扭头看向他,这其中也包括邱田和董蕓琦。 叶洛赶忙弯腰去捡拾那些办公用品,将它们重新收拢到文具盒里。邱田和董蕓琦立刻走了过来,俩人帮着他一块儿把东西都收拾好。 董蕓琦瞧见叶洛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叶洛,你怎么了?想什么心事呢?不要紧吧?” 邱田帮忙归帮忙,嘴上却并不饶人,故意数落道:“唉呀,真是天道有轮回啊!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啊!所以千万别欺负人,否则喝凉水都塞牙。” 叶洛哪还有理会他们的心情,将文具盒摆放回原位后,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便皱着眉头,急不可耐地跑了出去,样子像极了跑肚拉稀的人因憋不住而狂奔向厕所。 董蕓琦瞪了邱田一眼,生气地说道:“邱田,你不会好好说话呀!难道你没看出来叶洛好像身体不舒服吗?亏你们两个还是搭档呢!”说完,她赶快追了出去。 邱田一听,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嗨,你个董蕓琦,我又怎么了?就许他叶老二总是捉弄我,一天到晚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就不能发泄两句啦!哧,还讲不讲道理!” 对叶洛的牢骚是放在了嘴上,可人还是忍不住跟了出去。邱田没有董蕓琦那么细心,但是叶洛跑出去时那恍惚的神态还是让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 档案室的门口,邱田和董蕓绮拦下了叶洛。董蕓绮挡在叶洛跟前,率先问道:“叶洛,你先别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邱田也跟着说道:“叶洛,你一个大男人,我说你两句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就这么没气量吗?” 叶洛看了看他们俩,并不想多做解释,于是随口回道:“我没事,只是想去查一下旧档案,你们让我进去。” 邱田似乎明白了叶洛的意图,似笑非笑地说道:“是要查那个怀孕女人自杀的案子吧?不用麻烦了,档案我已经借出来了,材料不太多,正和小董查着呢。” 叶洛瞧了董蕓绮一眼,董蕓绮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东西在我那里,邱田一回来就找我研究这个旧案,说是你想要重新调查。” 从董蕓绮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叶洛既欣慰又感激地望向邱田,刚想要开口道一声“谢谢”,邱田却先一步说道:“哎,别用你那充满暧昧的小眼神看着我,也别跟我说些假客气又肉麻的话。我这个人一贯公是公、私是私,向来都分得很清楚。” 叶洛尴尬地舔了舔舌头,董蕓绮却微微一笑,帮着解围道:“我看这样吧,你们俩先去第三会议室等我,我把材料拿过去讨论。” 坐在第三会议室里,叶洛不时地向门口张望。邱田看出了叶洛的焦急,有意无意地宽慰道:“自杀的案子,一共就几张纸。办案的程序符合规定,尸检报告没什么问题,两个证人的证言看着也没有漏洞,就连死者家属都没有提出过异议,应该是无需翻案。” 他又哪里会懂得叶洛的心思,殊不知叶洛关心的并非是案子的本身,而仅仅只是想了解他的父母当年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件事情竟会从未开口向他提及过? 就在他二人有一搭又没一搭的尬聊之时,董蕓绮一手拿着档案材料,一手攥着几支圆珠笔和几块橡皮擦,悄然地走了进来。 叶洛立马儿就站起身来,伸出手道:“先把那两个证人的证词给我看看吧。” 董蕓琦还没来得及坐下,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圆珠笔和橡皮擦,随之将那两份证词记录抽了出来,递到了叶洛的手里。叶洛接过后,直接站着就看了起来。 邱田望着叶洛,不解地问道:“叶洛,你这么着急地要看这两份证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董蕓琦也是目光中带着好奇地盯着叶洛,但见叶洛一脸的专注,似乎根本没空回答邱田的问题,她也只好先坐下,冲着邱田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他暂时闭嘴。 邱田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忽略了,心里的不满又一次被激发了出来,对着董蕓琦怒道:“行了,嘘什么嘘!你也看到他这个目中无人的德性了,是我要诋毁他吗?我有说谎吗?明显就是他拿我当空气嘛!” 董蕓琦帮着叶洛解释道:“我们俩都已经看过了,就他还没有看,你就不能稍微有点儿耐心,先让他把材料看完后再问他问题?” “行!我多嘴。不过,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穿一条裤子了?要不你去找江队说说,让他跟宋队提一下,不如把你们俩分配到一组里,你们搭档得了。” 邱田的少爷脾气是出了名的,董蕓琦早就领教过,所以也不愿与他争执,索性一说句话都不说,自顾自地在桌上摆弄起了她带来的文具。 邱田见董蕓琦也不再理他了,心里更是气愤难平了。他直接站起身就想要离开会议室,可是才刚走了没两步,人都还没到门口呢,就被叶洛的一句话给震住了,脑不随心地又退回了原来位子,一屁股重新坐下来不走了。 “不对,这两份证词在细节的描述上有问题,根本对不上。”叶洛的话说得很轻声,怎么看都不像是对邱田和董蕓琦说的,倒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他将材料摊在桌上,缓缓地坐了下来,那本就有些阴郁的脸上,现在更是多了几分惆怅和酸楚。 邱田与董蕓琦对视了一眼,俩人一人抓过一份证词,快速地扫了一眼后,异口同声地问道:“哪里有问题?” 谁知,叶洛忽又站起身,深色茫然地说道:“我感觉有点儿不舒服,你们俩帮我请个假吧,我想回去休息一下。”话音刚落,也不等邱田和董蕓琦给出回应,叶洛已经踉跄着走了出去。 邱田见状,当即就要追出去。可是,董蕓琦却奋力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平静地说道:“算了,让他去吧。他的身体没事,可是心里有事,就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他想明白了,会给个答案的。我们也散了吧,我帮你把材料还回去。” 董蕓琦也走了,只剩下邱田无所适从地站在会议室里,既觉得莫名其妙,又感到不可思议。莫名其妙是由于他实在无法理解叶洛的举动;不可思议是因为他和董蕓琦二人反复研究过证人的证词,都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更何况还有曾经侦办此案的那些前辈也都未提出过疑问,可叶洛才仅仅只看了几分钟,就能认定证词有误,这怎么可能呢?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烦躁地抓耳挠腮着。更糟糕的是他那不甘服输的自尊心又再一次向他的脑回路发出了信号,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被叶洛碾压得只剩下渣渣,更不相信叶洛能看出那么多人都看不出的疑点。他的大脑不停地告诉他一定要去找叶洛问个明白,一定要把叶洛发现的问题逐一怼回去,叶老二就算不是“老二”,智商也绝不可能甩他好几条街。 然而,他刚回到办公区,正打算收拾东西去找叶洛,便看见宋励和江光磊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从这俩人的面部表情上不难看出,他们之间似乎产生了矛盾。 邱田对此不以为然,只因他心里的怨气更大。原本已有些认同叶洛,暂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汇报给领导的念头,在他自认为受到屈辱的意念怂恿之下,那份认同感被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我决断和我行我素的冲动。 看着宋励和江光磊一同进了宋励的办公室,邱田心里暗道:凭什么我要听叶老二的?谁说叶老二讲的就一定有道理了?我偏就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又能怎么样?我有我的原则怎么了? 想法一旦坚定了,心也就跟着一横,他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居然搁下了去找叶洛的念头,径直向宋励的办公室走去。只是他人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宋励如洪钟般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江光磊,你这是在胡闹,胡乱执法,知道吗?你有什么权利派人跟踪他们?人家一通投诉电话都打到市局了!市局责令分局调查,你说现在怎么办?” 邱田赶忙停住脚步,不敢再向前靠近,但听得“砰”的一声响,宋励的问责声已被关上的房门给阻挡了。邱田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向着宋励的办公室移动。对于他而言,江光磊在工作上出纰漏,那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在心里不悦的情况下,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讨厌的人出尽洋相,受到责罚更有治愈力的呢?那或许算不得是心理阴暗,最多无非只是有些幸灾乐祸罢了。 他在门边靠了一会儿,但觉得这样反倒有偷听的嫌疑,倒不如直接站到门前,万一门突然打开了,也可称自己恰好有事汇报,如此反而不容易引起两位领导的怀疑,而且自己也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在门口守了几分钟,他什么都没能听见,再回头看看,办公区里有不少同事都伸着脖子看着他。自觉有些尴尬的他,只得故作镇定,准备离开。可就在他侧身迈步的同时,忽然又听见房里传来一句“我跟晓芸的事早就过去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得邱田顿时就觉得脑袋发懵,四肢无力,办公区内的一切嘈杂声都被心头扬起的错愕感给瞬间湮没了。“晓芸?”他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紧跟着嘴里又冒出一句“刘晓芸?难道......宋队早就认识刘晓芸?” 想到这儿,之前的那些杂念和劲头儿一股脑儿的全都没了。他快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一顿搜索,不但刘晓芸自杀一案查不到与宋励有关的任何信息,就是宋励和刘晓芸的个人档案里也找不到他们之间有过一星半点关联的文字记录。他也由此明白了,想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只有当面去问宋励或者江光磊。 显然,这个眼前看来唯一的方法是行不通的,这等于不打自招了偷听领导谈话的事实。但是,孰高孰低的执念也在告诉他,和刘晓芸有关的事必须得查,而且一定要比叶洛查得更快、更准确。 他呆坐在椅子上,心里默默地整理着已经掌握的讯息并盘算着进一步的调查计划,却瞥见宋励打开办公室的门,扯着嗓子喊道:“大家注意了,手里的活儿停一下。所有人都有,三分钟后开会!” 会议的时间并不长,宋励甚至都没询问人员是否都到齐了,便宣布了分局刚刚下发的关于江光磊同志违纪处分的通知,撤销江光磊专案组组长一职,专案组的工作暂由他亲自接替,并暂时取消江光磊行使一队副大队长的任何职权。 很明显,江光磊只剩下了一个副大队长的空头衔,已无任何实权。邱田听宋励宣布完,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对于早已被他认定为“马屁精”的江光磊,就算是被人踢出警队,他都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惋惜。 而更令他高兴的是,他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超越了叶洛。因为会议的第二项内容便是改组江光磊成立的专案组,由宋励亲自点将,将他纳入了新编的专案组队伍,但却没有叶洛的份。同时,宋励还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将近期所发生的几起案件全部归入专案组一并侦办,以便进一步确定案件之间的关联性,提高侦办效率,原侦办人员协助配合专案组的工作。 和邱田的反应截然不同,董蕓绮乐不起来,一来对于舅舅江光磊的处境,她虽然能理解局领导的决定,但还是觉得整件事情既情有可原又处罚过重,压根儿只需一份检讨书足矣。二来还是担心叶洛,目前叶洛的情绪不佳,如果知道自己负责的案子被专案组接手,只怕更是雪上加霜。只是瞒肯定是瞒不住,思前想后,她发了条消息给叶洛,约他下班后见面,打算将宋励的会议决定亲口告之。 叶洛坐在摇晃的公交车里,看着董蕓绮发来的短信,久久才输入了一个“哦”字发送出去。他的脑子里没想过董蕓绮为何会突然要约他见面,也根本不想去思考,许久才给出回复只是因为他今天原想一个人静一静,可看董蕓绮的名字,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张时而温柔又时而犀利的脸庞,一双俏皮的大眼睛总也在他的心上闪着光。早晨从她手中接过用来擦拭的纸巾的味道,至今还能在鼻腔里留有余香。是以,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 “情窦初开”这个概念在叶洛的脑子里的确是形成了的,可是他却并不懂如何使它茁壮成长起来。所以,那一个字的消息发送出去之后,他立刻又沉浸到了自己原本在琢磨的事情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叶洛在对待自己爱情的问题上就是木纳的,可毕竟现在更让他纠结的难题与他的父母有关。一边还是八字没一撇的情感,一边却是父母生前留下的谜团,两者相较而言,其轻重缓急已是不言自明。 不仅如此,更让他感到忧虑的是,最近发生的几起案件一下子引出了六名嫌疑人,而这六名嫌疑人竟带出了一个可能潜藏在警队里的同伙,这个同伙又似乎与六年前的那起孕妇刘晓芸自杀的案子有关。想来还真是细思极恐啊!类似的案件还会发生吗?天知道在刘晓芸投河后,那污浊的河水引起的漩涡里究竟会翻腾出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叶洛并没有焚香,他面无表情地盘腿静坐在父母的遗像前,一言不发地盯着遗像看了好久,仿佛是在等待着遗像先开口说话。 遗像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它只是一如往昔地给予叶洛最亲切也是最温暖的笑容。 第二十三章是是非非 可是,就是这种让他一直以来感觉到慈爱的笑容,今日看起来却觉得格外的不是滋味,甚至可以说还有些难过,不知道该让人如何面对。 他抹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悄悄渗出的眼泪,深呼吸了一口道:“老爸、老妈,也有些天没跟你们俩说过话了,所以今天我想好好地、推心置腹地聊一聊。你们俩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六年前的那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当时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照片中,那熟悉的面容能够给予的只有微笑,叶洛也只有报以苦笑。他烦躁地抬起双手,用力地由前额向后脑勺抄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无奈地嘟囔道:“求求你们俩别只是笑,行吗?笑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能瞒得住所有人,可瞒不住我。那天你们真的只是恰巧目击了一个女人的自杀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一声充满了苦涩的“嘿嘿”声后,他接着悲凉地自语道:“你们还记得当年是怎么跟警察说得吗?详细描述了到达事发地的时间,你们观察了与死者间的距离,心里斗争的历程,报警的大致时间,甚至是连为延迟一分多钟而没有马上报警的理由都说得一清二楚,唯独对那个女人投河自尽的过程只用了‘看见她跳到河浜里’这么一句简单的陈述。当时路面监控的确捕捉到了你们俩,河边步道上的探头也拍摄到了死者自己主动落水的画面,虽然都不是很清晰,但也确确实实印证了你们俩没有说谎。因而警察采信了你们的证词,验尸结果也证实了死者确系无其他外伤的溺水身亡,偏偏死者生前还未携带任何东西,在未通知任何亲朋好友甚至是家人的情况下私自外出,一系列凑巧的因素这才导致警方最终认定了死者为自杀。” 这一番话说完,叶洛再一次红了眼睛。他跪着身子,慢慢地挪向摆放香炉的桌子,忍不住他那点孝心,点上了三根香,插进了香炉里,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然后噙着泪,说道:“老爸,你是你们公司采购部门的一个小主管,平时应该没少自己写合同或者审合同吧?老妈,你是小学的语文老师,平时更应该没少修改孩子们的作文还有其它作业吧?你们俩的职业都是对文字和表达相对比较注重的,我就想请问你们觉得‘跳’这个字用得合适吗?你们能肯定亲眼看见她是‘跳’下去的吗?” 他仰起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抽泣了两声,遂又缓缓地说道:“那个地方我以前也去过,从你们俩站的位置看向事发地,前方应该还有不少树木。加上又是夜里了,就算是有路灯照明,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所以,你们最多只能瞧见有个人落水,根本无法判断那个人落水时的具体动作,我不明白你们怎么就知道她是跳河而不是不慎跌落?作为一个普通的报警人在向警方描述事发经过时,只会描述看到的实际情况,你们当时到底讲真话了吗?唉,你们应该没有想到她是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吧?我告诉你们,河边步道木质围栏的高度是一米零五,孕妇虽然身高一米七,可是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女人要翻过围栏,也得花不少力道,那她哪里还有再跳起的体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发的那天是我收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的日子,而事发的前一天刚下过一场大暴雨,新闻里说全市的河道水位都涨了。另外,这条河道也曾被治理过,是条景观河道,两边本就没有露出水面的泥石,更何况雨后水平面还抬升了,她又何必要纵身一跃?人站在围栏外面,直接倒下去就能坠入河里,干嘛还要浪费‘跳’的力气呢?” 话说得明显激动了,脑袋却渐渐地垂落了。叶洛已经不敢再看着父母的遗像,他害怕父母那温柔的目光会让他丧失求真的意志。于是,他索性站了起来,背转过身去,再度擦了擦眼泪,呜咽着说道:“你们不要觉得我是在较真,我也知道凡是看到有人掉到水里就会笼统地说成‘跳河浜’。所以,当时的办案民警才会没有察觉到这种说法有问题。但那是他们不了解你们,不清楚你们的职业习惯,可我是你们的儿子,我更清楚你们的性格脾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进入大学之后,我们三个人有一次一起出门,在路上遇到了我的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我跟她打了声招呼,说了句‘老师,你好’,你们俩当场就严肃地纠正我,一定要我用‘您’,你们还有印象吗?试问......你们对‘你’和‘您’都那么讲究,‘跳河里’和‘掉河里’又怎么会不注意区分?怎么会不知道一字之差,失之千里呢?” 对父母产生质疑是做子女最不想面对的,骨子里再刚的人也无法面对信任的背叛,情绪的眼泪让叶洛感到无所适从。他强自镇定,摇晃着走到饭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上几口只为了让自己能冷静下来。 放下水杯,他将双手重重地摁在桌面上,支撑着他疲乏的身躯。他不断抽搐的背影,将他内心的挣扎全都暴露无遗。那喉咙里不时发出的气流挤压声,正是敬爱与责怪的碰撞,令他难以释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反正房间里几乎已没有了安息香的味道,他转回身走回到父母的遗像前,无力地蹲下身子,凝视了遗像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事发那一天,你们俩为我考上大学庆祝,我们一家是在饭店里吃的饭。可是老妈的风湿病还在犯,两条腿都酸疼着,不方便多走路,所以我们是打车去的。饭后,我去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你们俩一起回家。为什么你们非但没有打车回去,反而要选择步行?难道是老妈的腿疼突然奇迹般的全好了吗?还是说,你们俩特地打车去那里看别人落水?老爸、老妈,你们俩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不愿意对我说实话?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又是好一阵的沉寂,他慢慢地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猛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忽地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哀声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要针对你们,可儿子是个警察,你们当初也支持我当警察。因此,我对于所有存有疑点的事情,就不得不做调查,只能请你们务必原谅我!” 叶洛的话语中,满是两难间的抉择。作为儿子,他不愿意亲手毁了父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可作为警察,他必须也有义务揭开受害人死亡的真相。是人都会有私心,警察也不例外,只是叶洛更明白,与其让别人来撕裂他对父母的情感,还不如由他自己亲手去解决,或许最终的结果未必会让他心痛。 他默默地地坐到饭桌旁,静静地回忆着事发的那一天,他与父母在饭店里吃饭时的情景。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天父母都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大家饭桌上也是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直到这顿饭快结束时,母亲外出接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就变得寡言少语,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对此,他和父亲都问过母亲,然而母亲只说是自己接到了孩子家长打来的电话,聊了聊这个孩子近期的学习表现问题。因为向家长费力地解释一番后觉得实在很心累,身体也感觉跟着疲倦起来,所以就懒得说话,想要回家休息。 当时的叶洛完全没有觉查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对于家长给母亲打来电话,在他的生活中早已司空见惯,母亲也确实偶尔会因为班里学生的各类问题或是某些家长的不理解而一个人闷闷不乐。 只是,现在重新回想起来,他却猛然发现了自己那时的一个疏忽。母亲的手机上存有班里所有家长的手机号,通常家长来电,母亲看一眼便能知道即将要开始的通话内容,是以她从来都不会刻意回避他和父亲。哪怕周围有些吵杂声,她最多也就是稍微让到一旁,侧过身来打电话,却从来不会离开他们俩的视线范围。而事发的那一天,母亲不仅特意从相对安静的包厢离开,跑到过道里去接电话,并且通话时长也比以往接的家长电话要短了许多。 当这个念头闪过时,叶洛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可转瞬间又灰心丧气地坐下了。原来,他本想要去翻找母亲遗留下来的那部手机,查阅一下通话记录,却忽又想起手机上最多只能查询到近半年内的留存,才会再度陷入了茫然。 他坚定地认为那个电话一定与父母改变了回家的决定有关,父母那时会出现在事发地应该绝非偶然。时间已过去六年,那一通电话是谁打来的目前再也查询不到,如今能够追查得也只有父母在那两年里的经历了。 想法固然不错,可是那时的他和绝大多数的少年人一样,眼里、心里和脑海里多数都只有自己的生活,基本没有太过于关注父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父母也为了他能健康的活着 以及不影响他日后的前程,并不会将家里的诸多压力告知。这么一来,他其实对父母的熟悉也仅仅只限于那两张脸,而对于别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在他的回忆里,父母的活动轨迹不是在单位就是在家里,除了买菜和偶尔一同逛街,基本很少出门。平时始终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家里的日常也是井井有条、规规矩矩,不是多事之家。 叶洛苦思冥想着,就是无法从那段时期平静的轨迹中梳理出异状。事发的那一年里,上半年的时间,他几乎都埋头于书海之中。而下半年,他则一直在大学宿舍里生活,每周也就回家一天,根本想不起父母都曾做过些什么。 心里苦闷的他起身来到父母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里,自叶军和施琳双双辞世之后,他一直都保留着房间的原样,并定时会来打扫。房间里的东西,他在追悼会结束后都查看和整理过,当时一心想要查出逼死父母的凶手,却未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之后,他每年还是会全部清理一遍。与其说那是对父母情感上的不舍,不如说是想要追凶之心不灭。 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转悠,漫无目的的左边看看,右边瞧瞧。两年多了,房间里还是飘散着淡淡的属于父母的味道,虽然那其实只是父母生前使用过的某个房屋清香剂的容器散发出来的。墙上的挂历上一直停留在了父母去世的那一个月,母亲还用红笔画圈标记了这个月的某一天,因为那一天是叶洛的生日。父母每年都会记着给他过生日,只是那一年的那一个月,他们却双双缺席了。 他眼神暗淡,步履迟缓地靠向挂历,伸出左手抚摸着挂历上的红圈。他的目光在挂历上流转着,不一会儿便移动到了挂历的右下角上,一个证券公司的名字第一次进入了他的眼帘。说起来,对于这本挂历,叶洛每次进来打扫时都会瞧上两眼,可是他的注意力却从未停留在挂历本身上,因此也一直都没在意过这本挂历的出处。 既然挂历上印了证券公司的名字,就说明这本挂历是由这家证券公司出钱做的,那它极有可能是公司回馈客户的礼品。叶洛的脑子又开始飞速地运转,很快他便记起了高一下半学期时,母亲曾经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反常态地在非特殊节日时为他和父亲各买了一份礼物。当父亲反复追问母亲哪来的钱时,母亲拗不过父亲的执着,最终也只是半开玩笑地说是自己和几个同事一起投资赚了点儿。 “投资赚的钱?难道老妈当年偷偷地炒股、炒金或者炒外汇了?”叶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既让他自己感到无比震惊,也让他同时觉得难以置信。这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荒唐想法,几乎完全颠覆了他对母亲的所有认知。 “不可能,呵呵......是我又神经过敏了。老妈向来都很本分,从来没有横财致富的想法,怎么会去干那些事?这本挂历一定是别人送给她的!投资也只是她开玩笑罢了。” 叶洛对自己的心理安慰并无效果,根本无法打消他心头的顾虑,顽固的嘴巴越是打算自我否定,欲望的眼睛就越是想要记清证券公司的全名,他骗不了胸膛中那颗想要探明真相的心。因为有着这么一颗心,他才会选择那样的一份职业。 象征时间的钟摆没能让他静下心来过多的思考,董蕓绮的一通电话,把他从往昔的岁月里拉了回来。通话结束后,他迅速地走出父母的房间,赶紧去冲洗了一把,将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干净,然后又将每个房间都大致清理了一遍。这是董蕓绮......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迎来一个女性朋友到家做客,出于男性的本能,他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 家里都归置妥当了,他便急匆匆地下楼,去了便利店和水果店买了些饮料和小零食还有当季的水果。平日里总是扣扣搜搜的他,这一回算是下了点儿本了,意外得让店员们都忍不住问道:“哟,今天出手挺大方啊!你这是要去给领导送礼呢?还是要去见老丈人呀?” 叶洛依旧只是回以他标志性的傻笑,对于这些整日爱八卦的街坊邻里,他早已有了免疫系统。笑而不答是他在多年与他们打交道中,总结出的最为妥帖的方式。 回到家里,他正要对买来的东西进行处理,门铃响了起来。他赶紧跑去开门,顺便也不忘在开门前对着镜子再整理一下刚才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董蕓绮笑呵呵地站在门口,两只细嫩的手上居然还拎着她买来的菜。叶洛愣神之际,她故意娇嗔道:“喂,不帮我拎东西,也不让我进去,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呀?” “不好意思!快请进,这些东西给我吧。”叶洛慌里慌张地伸手接过袋子,将董蕓绮请进屋。可正当他打算要关上房门时,一旁突然又窜出一个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等一下,先别急着关门嘛,你家不会只能进女宾吧?”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叶洛又怔住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欲哭无泪,打心眼里恨不得一脚将此人踹下楼去。 “唉,程大少爷,我还真的忘了在门口挂上‘男宾止步’的牌子了,是我的失误。既然你都来了,那就进来吧。” 邱田从叶洛的眼神和话语中已然感受到了失望和沮丧,心里暗自窃喜,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叶洛瘪着嘴将门关上,不禁又一次叹息了一声。 “邱田是我叫来的,我想你们俩是搭档,所以就找他一块儿来看看你。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你不会生气吧?” 叶洛苦着脸刚打算作答,邱田却先假模假式地说道:“他当然不会啦!这是同事之间的友爱,战友之间的关心。不过,如果你们俩好像是打算在这里约会的,那我还是不要打扰了,我这个人不爱当电灯泡。”说着话,他便故意转身向门口走去。 董蕓绮脸泛潮红,轻轻地“啊”了一声后,再没有吭声。叶洛虽觉尴尬,但也知道邱田是在有意激他。他一抬手,拉住邱田的衣袖,朗声说道:“行啦!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是要哪天真的约会了,一定全局通告,谢绝他人骚扰。现在,我需要你的友爱和关心,请你务必留下来,尽量地抒发和表现。” 邱田缓缓地转过身,慢悠悠地对叶洛说道:“这可是你一定要我留下来的哟,不是我不识趣哦,你别转过头来又记恨我。” “是!是我请求你留下来的。你要是这么走了,我绝对会愧疚一辈子,你就行行好,发发慈悲吧。”面对邱田的“无赖”,叶洛也是彻底无奈了。 三人分别坐了下来,邱田和董蕓绮一眼便望见了叶军和施琳的遗像照。俩人不约而同地问叶洛道:“他们就是你的爸妈吗?” 见叶洛点了点头,他二人即刻收起了笑容,相视一眼后,一同站起身,走到遗像前,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邱田还冲着遗像解释道:“叔叔、阿姨,刚才我是在和叶洛开玩笑呢,你们千万别介意。” 董蕓绮则站在遗像前,盯着遗像发起了呆。引得邱田不得不用胳膊肘顶了顶她,小声地说道:“喂,小董,你在干嘛呢?这个样子不礼貌吧。” “不是啦!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叔叔和阿姨,是在哪里呢......噢!我想起来了,是在局里的档案文件里。”董琪蕓的解释让身边的邱田为之一愣,也让不远处坐着的叶洛不安了起来。 “我查看过局里近三年的案件的档案材料,材料里有叔叔和阿姨的照片,我还记得他们好像都是死于因财务纠纷而导致的自杀......对了,叔叔和阿姨是叫叶军和施琳吧?他们好像就是那起怀孕女人自杀案的目击者和报案人!” 邱田被董琪蕓的话惊得张大了嘴,他知道叶洛父母双亡,可是并不清楚二人的死因,更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与刘晓芸的自杀案有关。 董琪蕓转身看向叶洛,却见叶洛已是脸色阴沉,没有了一丝笑意,不禁心头萌生歉意,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要不......我去给你们俩做顿晚饭吧,我做饭......还挺好吃的。” 她拎起袋子,赶忙进了厨房。邱田此时回过神来,一步步走向叶洛。他已意识到叶洛下午的那些反常举动是缘何而起,也明白了叶洛为何会突然想要请假回家。 “小董说得都是真的吗?哈......肯定是真的,局里的档案记录不会有错。所以,你是想要逃避还是想要拒绝?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却故意对我隐瞒,是不信任我,是吧?还是怕我会去彻查,查到你的父母可能也有什么问题,你不好面对,是吗?我记得,刘晓芸自杀的案子是你力排我的意见,非要调查的,现在查到自己人身上了,你知道怕了?” 叶洛厉声打断了邱田,板起面孔,口气生硬地斥责道:“你说够了没有!我讲过我怕了吗?我爸妈不过是目击证人,又不是他们害死刘晓芸的,我有什么可害怕的?邱田,我还告诉你了,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下去!我既然当了警察,就知道什么是轻重!” 邱田没想到自己刚才的那些话会激怒好脾气的叶洛,外表看着强势但性格却稍显软弱的他反倒不敢再胡乱妄言,收敛了那份张狂,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只是希望你能跟我互通讯息,别总藏着掖着嘛。好歹咱们俩也是搭档,而且这件案子也是你让我去调查的,你要是找到什么线索,最起码也该跟我分享一下吧。更何况,我现在被调进专案组了,你也有责任和义务配合我。” “你说什么?你被调进专案组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安排调动的?是江队吗?”叶洛的确吃惊不已,显然这个消息令他感到十分的突兀,他甚至觉得还有些荒谬。 “今天下午宋队召集队里所有人一起开了个会,会上宣布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处理江队派人跟踪被释放的那五名嫌疑人,可能属于胡乱行使职权吧,被分局领导点名批评,并勒令检查同时暂时停职,只保留副大队长的空头衔。另一件就是宋队重组了专案组,接手最近发生的几起大案,包括你负责的爆炸案和我负责的坠楼案。因为你请假回家了,所以才不知道。本来,小董打算由她来亲口告诉你,可我觉得还是由我来说更为合适,毕竟这件事与我们俩都有关系。”邱田虽然已尽量在用轻描淡写的口吻来叙述,可是心里却在期待着叶洛能露出不甘或是失望的眼神。 然而,叶洛的反应却大大的出乎了邱田的意料。叶洛只是皱着眉,稍稍沉默了片刻,还是平静地说道:“滥用职权?这个帽子感觉扣得有点大了,江队这次的做法无非也就是有些处理不当而已。照道理来说,局领导应该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而且,江队一向都跟分局的几位领导处得不错,他们怎么会突然这么不给面子呢?想不通,有点儿冤。不过,宋队既然说案子都交给专案组来办,那我明天到单位就移交,我也能省心了。” 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叶洛只会就事论事,他不愿落井下石,对于分局给予江光磊的处理意见,他无法苟同。至于将手头的案件移交,他愿意服从领导的安排,并且也求之不得。因为此刻对他而言,刘晓芸的案子更让他上心。他深信自己的直觉,同时也深感此案与近期那些案件紧密相关,说不定还是诸案的始作俑者。只要揭开它的真面目,也许就能像推到多米诺骨牌那样产生强大的连锁效应。 邱田没能如愿,不免有些失落。他咧了咧嘴,仍试探着问道:“那你就不觉得可惜吗?都查了这么久了。” 叶洛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回道:“可惜什么?该做的工作我都做了,你不是也参与了嘛。我们当警察的又不是企业的销售,得靠抢单,靠业绩吃饭。只要能把案子解决了,谁去侦办都行。再说了,领导们的心思本就是难以捉摸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有心理准备。” 听叶洛如此一说,邱田也只得悻悻作罢。心中原有的那些优越感和得意之情,居然一点儿都没能让他在面子上讨得便宜,他也只好闷声不响了。 叶洛起身给邱田倒了杯水,又把买来的零食摆到饭桌上,说道:“恭喜你加入专案组,我这里也没什么能给你庆祝的,只有这些小零嘴,还有那边的水果,我去洗一洗给你,就算我心意到了。” 董蕓琦刚巧把带来的菜收拾干净,正准备起锅热油。见叶洛进来,还捧着水果,立刻接了过来,说道:“就放这儿吧,一会儿我会来弄的。反正也不着急,水果都是饭后才吃的。” 叶洛刚想解释,董蕓琦又说道:“这几个菜,我应该一个小时内能做好,你帮我淘个米,然后插上电饭煲吧。另外,告诉我油盐酱醋这些东西都放哪儿了?” 看着董蕓琦忙碌的样子,叶洛着实有些惭愧,哪有上门的客人给他这个主人下厨的道理,他慌忙说道:“这怎么好意思,还是让我来做吧,你去外头休息。” 董蕓琦笑着推开叶洛道:“怎么了?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的手艺咯?我实话告诉你,本小姐既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你呢......就别啰嗦了,赶紧淘米去吧。” 叶洛其实也真就是客气一下,父母活着的时候,他就没进过厨房,父母过世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最多也就是下过几次馄饨和水饺,煮过几回汤圆和挂面。烧菜?煎个鸡蛋基本就算是他尚能拿得出手的最高厨艺了。 “那......就麻烦你了,辛苦!”他一边说着,一边乖乖地站到水槽前淘米。两个人无言的在六平方米的空间里各自操作着最日常的家务事,彼此仿佛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幸福小家庭的即视感。 邱田见叶洛进了厨房后便迟迟不出来,一个人坐着也有些无趣,既而也悄悄地来到厨房门口,想看看叶洛和董蕓绮都在忙什么。才往里瞧了一眼,他立刻打趣道:“哟呵,没想到你们小俩口的生活画面还挺和谐的,我这灯泡确实有些多余了,要不我先回家得了。” 董蕓绮臊红了脸,没好意思理会邱田。叶洛则将电饭煲插上电,转而去洗了洗手,对邱田说道:“千万别,你还是留在这儿吧。有你在,我们一家三口的画面会更和谐。”说着,他便走出了厨房,他的话惹得董蕓绮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邱田一扭身,瞪起眼嚷道:“嘿,你个叶老二,你怎么老占我便宜啊!”客厅里却传来叶洛简洁而又客观的回复“那是你自找的”。 即使是口舌之争,邱田也不愿落于下风。于是他追了出去,想要回怼叶洛,却见叶洛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捧着笔记本电脑。他当即快步上前,凑近了想要看看叶洛查阅什么,好为自己准备些回击的素材。只是,当他看到邱田输入搜索的内容时,他却再没有了挖苦的心思,人也变得默然了。 见邱田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身边,叶洛瞟了他一眼道:“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边上干嘛。” “你要是想要快速地查寻这家证券公司的用户开户以及销户的信息,用不着去百度求助这么麻烦,我想我可以帮你,我妈就在这家公司工作,大小也算是个负责人吧。”邱田面无表情地回道。 叶洛一听,顿时心里一振奋。他撂下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来,拽着邱田的胳膊,就将他径直拖进了父母的房间。随后指着墙上挂着的那本日历,情绪激动地说道:“你快帮我看看,这本六年前的挂历,你还有没有印象?你知道它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外发送的吗?是不是用来当礼品,回馈公司用户的?” 邱田伸手翻了翻挂历,又仔细看了看挂历上印刻着的那些文字,说道:“嗯,没错,这一批挂历确实是当时回赠给股票投资本金在五十万元以上的客户用的,我也给朋友家送过。根据投资金额的不同,给的礼品也不同。我记得那一年还有大米、***之类的东西。” 叶洛傻了眼,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真的会去炒股,更没想到她居然投了那么多钱。在他的记忆里,高中的那几年,家里过得一直不宽裕。母亲总是说要为他上大学存钱,要为他将来结婚买房存钱,还要准备养老钱,没想到她竟然在股市里下了血本。 他忽然有些责怪起母亲,也开始对母亲的死另有了看法。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把钱都困在股市里,父亲又何至于因为还不上欠款而自杀?母亲选择跳楼,难道是因为觉得愧对父亲吗? 但是,在心里埋怨母亲之后,他又逐渐觉得不可思议且不切实际。据他所知,他父母二人死前的税后工资相加也不过一万刚出头。前二十年的存款买了这套房子,后十年的工资不论怎么节省,也不可能有五十万之多的结余,那么母亲用来炒股的钱又会是从哪儿来的?而且,在她留下的全部遗物里,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关炒过股的任何凭证呢?他似乎开始认识到,自己对于母亲的生活原来也缺少关心,而他现在对于父母一切的依恋,确切说起来,兴许只是无法接受他们曾经的爱再不会出现,是父母双全下的习惯不得不被迫改变。 “五十万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数目,可是赔进去,也足够让有些家庭因此支离破碎了。我不喜欢炒股,也不喜欢热衷炒股的人,只是我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讨厌他们。炒股给我的感觉就跟抽烟一样,烟盒上提醒着人们吸烟有害健康,可还是有好多傻子一包又一包得抽,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炒股时总会提醒一句股市有风险,但还是有那么多财迷愿意去富贵险中求,其中也包括我朋友的父母。没错,人人都想发笔横财,却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命。”邱田说得很冷漠,可是神色却很黯然,语气中又带着几分伤感。 别人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他自己却很清楚。那一年,他提着一袋米、一盒***还有一本挂历送去他朋友家时,却发现他父亲所属警局里的警察带走了他朋友的父母,原因是俩人因炒股失败,为了能有资金周转补仓,竟将他们才念书的小女儿卖给了人贩子。至此之后,朋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远离了他。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因加入违法团伙进行盗窃、抢劫等多项罪名也被捕入狱。这件事情对邱田的刺激很大,不但促使他想要成为一名扫恶的警察,也一并激发了他与他父母之间的矛盾。 叶洛并没有察觉到邱田的情绪变化,他只在乎母亲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钱。在母亲的遗物中既然没有发现和炒股有关的东西,几乎也没有留下多少存款,说明很有可能母亲在生前已经不再炒股,并且注销了自己的账户,五十万也有可能在那时就全部赔光了。叶洛决心一查到底,必须先弄清楚这笔钱的来源。只是要从何查起,他尚无半点抓手,但是好在董蕓绮说她曾看过记录他父母自杀调查的档案材料,也许那上头会有什么线索,也将会是他真正了解父母生活轨迹的第一步。 轻轻地对邱田道了句“谢谢”,叶洛默默地走出了房间。邱田独自看着挂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失去过一个家庭残破,内心孤独的朋友,他很愧疚自己无力去拯救。面前这个搭档,也同样没有了父母的守护,不管在他的心里是如何看待对方是敌是友,都不希望重蹈悲剧的覆辙。他喜欢一较高低,喜欢领先于人,喜欢技压群雄,喜欢独占鳌头,但他绝非奸佞之人。 第二十四章意难平 回到客厅,见叶洛闷闷不乐地站在阳台上吹风,邱田刻意清了清嗓子,溜到他的身边,双手扶在窗檐上,抬头望向天空,故意调高了嗓门,说道:“叶老二,如果想要赏月,我可以带你去更好的地方。如果想要查案,我依然还是你的搭档。别忘了我现在是专案组的人,这说明什么?说明论破案,我比你在行,你就是需要我的帮忙。” 这话虽然听着依旧叫人不怎么舒服,可是叶洛却还是会心地笑了。他能感受到邱田的实心实意,只不过好面子的性格让他始终卸不下那份有些讨人厌的自傲。 “谢谢!赏月这种有情调的事,我想我还是想找个佳人一起更合适。至于破案嘛,我这个级别也无权更换搭档。”叶洛轻松的回复,同样让邱田微微地笑了,俩人之间的尴尬也随之得到了缓解。 客厅里忽然传来了董蕓绮的叫喊声:“你们俩发什么疯?大冷天把窗户开那么大,我刚烧的菜放这儿很快就凉了,赶紧关上点儿!” 邱田闻听菜都上桌了,立刻转身走向饭桌。叶洛将窗户关上,再回过身看去,邱田已经手握着筷子,坐等着开饭了。 董蕓绮只丢下一句“不许动筷子”便又进了厨房,叶洛跟在她身后,夸赞道:“你真行,手脚好利落,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烧了两个菜了,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煤气灶上那个锅里的水烧开了,你帮我把洗完的菜全都放进去,然后再加两勺盐和少量的麻油就行了,盐和麻油总认识吧?” 叶洛爽快的“嗯”了一声,立即依照董蕓绮的吩咐,将菜下锅,并放入盐和麻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缺乏生活常识,还是太过服从董蕓绮的指示。总之,做完她交代的任务之后,就这么一直看着锅子,愣是没有盖上锅盖。 董蕓绮一边炒着菜,一边瞟了一眼,想要验收叶洛的完成情况,见锅子敞开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请问那个锅盖是你家的装饰品吗?” 叶洛慌忙提起锅盖扣在锅子上,随即傻笑道:“抱歉,我疏忽了!一个人煮泡面的时候,从来都没盖过,基本是烫熟了就撩着吃了。” 董蕓绮没再说什么,眼睛却有些微红。她原本也想稍稍数落一下叶洛,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想起叶洛如今无父无母又孤单一人,比起她与邱田可怜太多了,实在是需要有人关心他、照顾他,而不是去苛责他、奚落他。 其实,她想要的是各方面都成熟一些的男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自己可以对叶洛表现得如此宽容。她或许还不知道,这种宽容的态度用三个字就能诠释,那就是情感上的“舍不得”,越是显得无来由,就越是表明心动已久。 “没事了,你出去等着吧,我很快就做好了。”董蕓绮说得很委婉,叶洛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见电饭锅的保温灯已亮起,他拔下电源插头,取出了三只碗和三双筷子,清洗后盛上饭,一并带了出去。 邱田真的饿了,董蕓绮不让他碰那些菜,他只好先往嘴里扒拉白饭。叶洛呆呆地望向厨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愚蠢的表现在董蕓绮的心里可能会减分,因而有些忐忑。 不到十分钟,四菜一汤已都在饭桌上摆放整齐,有鱼有肉,荤素齐全。董蕓绮刚坐了下来,邱田就举着筷子,问道:“董小姐,现在这些菜......我可以动筷了吧?” 董蕓绮笑道:“当然啦!尽管吃呗,又没人拦着,我还等着你们俩夸我的手艺呢。” 邱田还没等董蕓绮把话说完,嘴里已经都塞满了。他一边摇头晃脑地咀嚼着,一边赞不绝口道:“嗯,很不错,确实烧得挺好吃!你当警察真是可惜了,我有理由相信,你绝对会是一个好厨子。” 董蕓绮笑着“呸”了一句,但她心里并不关心邱田的赞美,转而看向叶洛,见叶洛只是吃着白饭,想是之前自己说得话可能刺伤了他,便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给他夹了些菜送到他的碗里,柔声地说道:“以后别总是吃泡面,你要是愿意,我......我可以教你做菜。” 叶洛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董蕓绮的意思很明显,只是有邱田在,无法明说罢了。教人做菜,前提是俩人得在一块儿,那就是她人得常来。既然人都来了,那所谓的“教”就只是个幌子,说白了就是要给他做饭。 他心头一暖,丧气瞬间全无,赶紧将董蕓绮夹给他的菜拌着饭都送进嘴里,随后点着头,回道:“愿意,当然愿意,我这个人还是挺好学的。” 邱田看了看他们俩,有意用筷子夹起一块糖醋带鱼,一边来回翻转欣赏,一边抑扬顿挫地说道:“哎呀呀,刚才第一口吃得有点儿太着急了,现在才发现,糖醋味果然很浓郁,酸甜可口,唇齿留香,我猜做的时候一定是投入了不少感情,是用了真心的一道菜品。” 董蕓绮的面上一红,对邱田说道:“好好吃你的饭吧,话那么多干嘛,赶紧吃完了还有正经事要说呢。” 叶洛也是一阵害羞,帮着扯开话题道:“宋队下午开会的事情,邱田已经告诉我了。我一直觉得那几件案子应该并案处理,他能进专案组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再背着领导偷摸着去查了。就是对江队的处理上,我感觉有欠公允,不知道江队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挺郁闷的吧?” “在我来这里之前,去他办公室里看过他,给我的感觉是他的心情还好吧,挺平静的,似乎没受什么太大的打击,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了。呀,对了!他知道我要来看你,特地嘱咐我说有份东西一定要交到你和邱田手里,还不让我跟其他人说,看来是蛮重要的。在邱田的车上,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买菜,来到这儿之后又忙到现在,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董蕓绮说着话,起身去她的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接着回到饭桌旁,将文件袋坐在了屁股底下,说道:“先吃饭,等你们俩吃完了,我再把它给你们。” 邱田斜着眼,偷瞄了瞄,董蕓绮的胯部,笑呵呵地说道:“我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一份既有温度又有味道的文件。” 叶洛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回想起江光磊跟他与邱田少有交集,也似乎总不希望他们俩过多插手最近的案子,为何还会有东西要交予他们,而不是前专案组的那帮老部下?搞得如此神秘,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呢?他急于想要知道,于是即刻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完饭,叶洛又很识相地喝了一碗汤,算是对得住董蕓绮辛苦劳作下的每一份成果,然后马上伸手问董蕓绮要那份文件袋。董蕓绮也知道叶洛心急,于是爽快地将文件袋交到他的手里。 叶洛接过文件袋,起身走到沙发前坐下,迫不及待地解开绳线,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茶几上。文件袋里掉落出的是两张照片和一份收养证明文件,叶洛细观文件内容,再看那两张照片,顿时便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照片?原来这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拍的是一对男女,从二人的表情和姿势上看,不是恋人就是极要好的朋友。这一男一女,叶洛也认得。男的是年轻时的宋励,而女的正是刘晓芸。另一张照片拍的是宋励在一座墓碑前祭扫,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刘晓芸,但其前缀称谓注得竟是“亡妻”,落款是“夫宋励”。而那份收养证明则清清楚楚写明了幼时的葛淑莹因家境贫寒,其父母又都是身患残疾,无力照顾她,所以曾被刘晓芸的父母收养过九年,直至葛淑莹年满十八岁,有了劳动能力,才又交还给她的亲生父母。这份证明上有葛淑莹老家的村委会盖得大红章,应该不会有假。 叶洛一手捏着照片,一手拿着证明文件,脑子里有那么数十秒是一片空白的。待他回过神来,邱田和董蕓琦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 他们也看到了照片和证明文件,只是都没有叶洛那么吃惊。董蕓绮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是因为她没有参与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所以很多细节她并不了解,自然也不可能有过深的感受。邱田却是因为有过心理准备,下午在宋励的办公室门口偷听到了几句宋励与江光磊的谈话内容,他记得宋励当时有说过一句“我跟晓芸的事情都过去了”,是以在看到照片时,只是确认了他当时的猜想,宋励口中所说的“晓芸”正是“刘晓芸”。 叶洛顾不得与他们俩人多做交流,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回房拿上外套就准备要出门。 董蕓绮见状,知道他打算去找江光磊,于是挡在他面前道:“叶洛,你这是在撵我和邱田走吗?主人都出门了,我们两个客人怎么待下去?另外,江队不喜欢晚上有人去打扰他,你就算要见,至少也得先打个电话跟他联系一下,免得去了吃闭门羹。” 邱田这下也明白了叶洛的用意,他跟着说道:“叶洛,你要是真要去的话,那也得算上我,案子的事情,我也有份。况且,下午我确实听见宋队和江队在办公室里争吵,宋队亲口承认认识刘晓芸。”说着,他就把下午偷听的事情和盘托出,这更增强了叶洛想要立刻与江光磊碰面的念头。 董蕓绮没想到邱田也跟着凑热闹,见事已如此,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得抛出了最后的建议,要见江队可以,但必须要带上她一起去。她建议的语气很强硬,强硬到根本由不得叶洛和邱田提出反对意见,只能答应。 三人将屋子收拾干净便立即出发,上了邱田的车,董蕓绮还是忧心忡忡地先给江光磊打去了电话。当江光磊得知叶洛与邱田想要见他,他竟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为了不影响家人的休息,将约见的地点定在了他家附近的一间中式茶馆里。 董蕓绮将江光磊答应见面的结果告知叶洛和邱田后,心里也担忧了起来。她知道江光磊肯打破晚上不与人约,不接受拜访的常规,说明将要面谈的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也非常紧急。那份要她转交的文件袋不过只是个诱饵,江光磊就等着他们俩找上门。 她不自觉地看向坐在正前方的叶洛,私心不断地提醒着她,江光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要是叶洛与他走得太近,说不定会有殃及池鱼之祸。可是,她反复地斟酌,直至车已经停靠在茶馆门口了,她都始终没有勇气把这份隐忧说出口。毕竟江光磊也是她的亲舅舅,还很疼爱她,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孤立自己的亲人呢? 他们仨走进茶馆,一抬眼便看见了包间里的江光磊。除了江光磊穿着睡袍很容易被认出外,也因为这家茶馆里一共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位客人。 三人分别坐下后,董蕓绮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叶洛也跟着点头示意,唯有邱田直奔了主题。他是急性子,屁股都还没碰上椅子,就率先发问道:“江队,那份文件袋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江光磊并没有回答,反而看了叶洛一眼,而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叶洛,今天在那家旅馆里都查到什么了?” 叶洛也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去,专案组的人在外盯梢,自然会看见他与邱田进入旅馆,只是应该还不清楚调查的内容。基于之前推测分局内部人员中可能也藏有犯罪嫌疑人,他没有如实交代,而是谎称去验证了一下之前爆炸案里整理出的一些线索。 江光磊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叫来了服务员,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服务员点头会意后匆匆离去。没过多久便又一次回到几人面前,除了送上一壶泡好的茶之外,还附赠了一小罐茶叶,之后含笑走开了。 江光磊将那一小罐茶叶轻推至叶洛和邱田跟前,遂悠然地问道:“叶洛、邱田,你们俩先看看这罐茶,然后评价一下。” 叶洛和邱田不知江光磊是何用意,也毫无鉴茶的心情,但碍于领导的要求,不得不照做了。二人近身细看,并未看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这茶叶的茶型有些丑陋。 邱田心直口快,也不会拐弯抹角,是以脱口而出道:“这茶叶的品相有点难看,看不出是什么茶。” 叶洛也是一脸的茫然,他对茶叶同样不在行,甚至知道的比邱田还少,只能摇着头说道:“样子是不太好看,瞧着乱七八糟的,不过对于茶叶......我完全看不懂,只要不难喝就行。” 江光磊依然面带微笑,悠悠地说道:“你们俩说得不错,这种茶叶确实不好看。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其形不佳,但是口感却特别好。它叫紫阳毛尖,产自我国陕西地区,也是十大名茶之一啊。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曾有一句话评价过此茶,说是‘ 无忧何必去饮酒,清静常品紫阳茶’,非常的贴切,你们几个也来品一品吧。”说着,他便给三人各倒上了一杯。 叶洛和董蕓绮心头不解,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了一口,邱田却端着茶杯,有些焦躁道:“江队,我们几个来这不是为了找你喝茶的,还是聊聊那两张照片和那份收养证明文件吧!” 江光磊看着邱田,沉声对他说道:“这壶茶就是特地为你点的,你是最需要喝这种茶的人,而且还得多喝,为的就是治一治你心里的烦嚣。” 邱田下意识地用舌头顶了顶上嘴唇,面上虽然不服,可却也不敢作声了,无奈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叶洛盯着手中空了的茶杯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外表和内涵是两回事,既定的结论和事实的真相也未必相同,不要只注重表面看到的,而需要静下心来思考。江队,你让我们看茶叶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 江光磊眼睛一亮,哈哈一笑道:“叶洛,你小子果然看得很透彻,而且防御心里还挺强,知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确实是块当刑警的料。不过,你也不用瞒着我,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你的领导。其实,旅馆的服务员小梅已经告诉我了,你和邱田下午查到了刘晓芸当年自杀的案子,你还跟她要了旅馆老板的电话,以你的办事效率,应该已经去找过他了吧?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能让小梅盯着邱田,我就不能让小梅向我汇报你的情况了?我要是没掌握你们俩的动向,也不会特意让绮绮把那份东西交给你们,更不会答应今天晚上跟你们见面。” 叶洛听罢就是一惊,他完全没有料到当时的旅馆外,除了负责跟踪的专案组成员外,江光磊居然也会在现场。看着江光磊的笑容,他感觉心里直打鼓,暗暗责怪起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够。 这时,邱田满是不悦地说道:“江队,我不太认同你对刑警的理解!我觉得......” “邱田,你就是太过于争强好胜了,要是能改一改你的臭脾气,我相信你同样会是我们警队里难得的人才,甚至可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江光磊赶紧打断了邱田的话,他知道邱田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一旦让邱田说完,不但会令自己的心里不痛快,很有可能还会让邱田变得更来劲儿,转而哔哔叨个没完。所以他急忙给个“枣”,并褒奖式的鼓励了一番。他能坐上现在这个副大队长的位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何得体地平抚下属的情绪也算是一项基本功。 这话对于邱田这头顺毛驴来说,的确起到了作用,他果然乖乖地点了点头,同时也闭上了嘴。江光磊这才安下心来说道:“你们能这么快就查到刘晓芸的案子上,我确实是没想到,所以我愿意跟你们聊聊关于这件案子的细节,或许会对你们俩今后的行动会有所帮助。” 叶洛却说道:“江队,请恕我直言!为什么你会找上我和邱田?你在队里这么多年,队里或是专案组里就算不全都是跟你一条心的人,应该也有几个你能信得过的人吧?如果说是因为这件案子跟宋队有关,你暂时不想声张,那在这些你信得过的人里,就没有人能和你一起暗中调查的吗?为什么你不把这份东西交给他们呢?” 江光磊凝视了叶洛片刻,才缓缓地说道:“其实这件案子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查,宋励也在查。我之所以没有找队里的那些人帮忙,一来是因为已经定性并了结的自杀案,重新翻出来调查,于公需要走程序,这样的话动静太大了,免得不了会伤害到宋励。二来也是由于宋励本人都没有找过他们帮忙,我若这么做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次会找上你们俩,我想可能是天意吧。你们正好查上了这件案子,我又恰好被局里处分了,那我有难处,做不了的事情,就只好让你们接手了。我想我知道的那些事,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你们早晚还是会查到的。既然如此,那也别去浪费时间了,不如由我直接来告诉你们。” “愿闻其详。”江光磊的话消除叶洛心中的部分顾虑,从而对案子也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也许在江光磊接下来的讲述中,还能找到他在自己的父母身上未能查到的重要信息。 “我和宋励早在六年前就开始分别调查这起案子了,只是当时的宋励还不在队里,我与他也不认识,他是缉毒大队的一名缉毒干警。缉毒工作很忙碌也很危险,不但经常性不在家里,其真实身份对外也是保密的。虽然当时所有的证据链全都说明了刘晓芸死于自杀,可我却坚信绝对不是,我认为一个怀孕已经半年多了的母亲是不可能去剥夺自己孩子降生的机会的。就算她有一身想要了结的罪孽,她也会生完孩子后再选择自杀。只是很可惜,我查了这么多年,稍有些用处的线索也就仅仅只是刘晓芸与葛淑莹之间的姐妹关系,而葛淑莹却并非是当年那个与刘晓芸一同前往旅馆的女孩。” 江光磊说着便从睡衣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打开手机软件里的一段视频,然后将手机摆在桌上继续说道:“这段视频里有那个女孩的样貌,只是她当时带着墨镜,旅馆当年的监控摄像分辨率也低,无法清晰地辨认,你们先看看吧。” 邱田很是猴急,伸手将手机先撸到自己跟前,播放起了视频画面。叶洛和董蕓琦也不与他争抢,二人只是支起身子,凑近了观看。 这段视频其实是三段拼接视频,分别刘晓芸办理入住登记、陪同刘晓芸来的女孩离开旅馆和刘晓芸单独走出旅馆时,监控拍下来的画面。按现在的标准来说确实是很模糊,并且摄录距离也有点远,想要看清面容的确是很困难。邱田看了两遍,眼泪都挤出来了,就是没能看出半点儿名堂。他失望地将手机推给叶洛道:“人都看不清,视频还是黑白的,这能有什么用?” 董蕓绮。也是一阵摇头,对江光磊说道:“舅舅,就没有再清楚一些的版本吗?现在不是已经有视频修复技术了吗?可以复刻成高清版本。” 江光磊回道:“这不是通常的商业影片还原,监控录像是要求真实性的,高清还原并非正常还原,会对数据信息做分析处理,这样会导致部分信息与原信息有偏差,从而误导办案。” 邱田和董蕓琦都沉默了,俩人一同看向叶洛,却见叶洛依旧全神贯注,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地比划。邱田忍不住对董蕓绮笑道:“看见没有,他又把自己切换到飞行模式了,我们现在都是被他屏蔽掉的信号。” 董蕓绮笑了笑,却没出声。江光磊也静静地看着叶洛,他也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在视频中能发现些什么。 几分钟后,叶洛终于开口道:“从视频里看,这个女孩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以上,身材算得上婀娜。穿着比较考究,追逐时尚,消费水平应该不低。她在打电话时,手机的正反两面都能看得到黑白灰等不同纹理,应该是用了当时流行的手机贴纸,所以这个手机为四代iPhone的可能性很高。而从她的大拇指按在手机上开始拨打电话到将手机抬起准备放在耳边通话,一共才用了三秒,可以大致推测出这个号码多半是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八位固号,手动拨打反而比从通讯录里查找拨打更快。同时,也能说明接电话的人平时很少用手机,或者说其从事的工作可能几乎不需要外出。据我这次无意中调查到,她当时的通话内容中有过一句‘都已经办好了,马上就回去’,走时还差点撞到了门口的大花瓶,这个动作和现在视频里看到的状态也对上了,不难想象当时她应该急于回到某处,而与她通话的人八成是她的上级。江队,因为不是刑事案件,所以局里的旧档案中关于刘晓芸的资料不多,但是你既然私底下查过,应该查出不少吧?” 从江光磊面带微笑注视着叶洛的眼神里,足以看得出他对叶洛的赞赏。因而他毫不犹豫地拿回手机,解锁了一个加密软件,然后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又将手机递回给叶洛道:“关于刘晓芸的材料都在这里。” 邱田心里不爽,却也没好意思再伸手,他主动贴近叶洛道:“让我也看看呗。” 叶洛从江光磊的手上接过手机后,直接将材料文件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便把这个手机递给了邱田。 他并没有立即查看这份材料,而是又问江光磊道:“刘晓芸事发的那天,曾有过两位目击证人,也是报警人,江队是否还记得他们?” “当然记得,他们是一对夫妇,男的叫叶军,女的叫施琳,他们还有一个刚考上大学,一心想要当警察的儿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对夫妇,不是吗?” 叶洛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江光磊,只得惭愧地说道:“我那时的年纪还小,他们俩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我很想知道你那时是否也调查过他们?有没有查到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江光磊见叶洛面露难色,对他的话中之意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吧,这起案子跟你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俩没有嫌疑。当时我就调查过,你应该在那些旧档案材料里也看到了。而且,事后我还再次查证过,证实他们并没有说谎,确实只是恰巧经过并无意间目睹了刘晓芸落水的场面。” “江队,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其实,我是想知道在调查的过程中,他们俩在工作和生活方面有没有什么引起你注意的地方吗?” 叶洛的这个问题让江光磊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解地反问道:“你自己的父母,你会不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邱田和董蕓绮也带着困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叶洛。他们也不能理解为何叶洛尤为关心与案件本身并无直接关联的目击者,哪怕目击者是他的父母。 “叶洛,你也是个警察,明知道目击者与案件毫无关联,也完全不具备作案的条件,你会多花心思去调查吗?不要纠结了,你的父母都是好人,别想那么多。” 叶洛确信了在江光磊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不然在他的记忆里,警方尤其是宋励不可能从来没有上门找过他的父母。既然这条线没戏,他也不愿在邱田和董蕓绮的面前将自己的动机过多暴露,继而还是将话题又转移到案件上。 “谢谢江队,我知道了。那能不能说说宋队和刘晓芸之间的事?从那两张照片上看,他们俩是夫妇,可为什么在档案材料中,却没有这一项记录呢?” 江光磊叹了口气,语音低沉地说道:“他们俩在法律层面上并没有登记结婚,其实只是彼此深爱的恋人。不过,确实是有结婚的打算,而且宋励连婚房和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他们俩是宋励于部队退伍转业后相识的,在一起差不多五年了吧。但是由于宋励的工作性质,出于对刘晓芸的个人安全考虑,因此俩人的关系从未对任何人公开过,甚至连双方的父母都知之甚少。六年前,他向上级提交了转职申请,领导要他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予以批准。这项任务为期三个月,可当他任务完成回来时,却连刘晓芸的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大约事发两个月后,那份转职申请的批示下来了,上头将他安排到了我们局支队里,并且还提拔他当了一大队的副大队长。” 也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江光磊喝了一口茶后,润了润嗓子,才又接着说道:“从他得知刘晓芸过世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调查,局里以自杀结案,他也曾提出过反对意见,可是除了猜测,却拿不出任何证据,同事们也对他为何如此执着而表示不解。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与刘晓芸的关系,但我和他持同样的观点,因此私下里也帮过他一起调查,但他却始终没有跟我透露过半个字。说起那两张照片,也是机缘巧合。扫墓的那张是因为我的父亲和刘晓芸葬在同一个墓园里,一次偶然的扫墓,让我冷不丁看到了他,因此悄悄地偷拍了下来。而另一张则是我在调查刘晓芸时,在她一位即将出国的朋友家中的一堵照片墙上看到的合照,我把它翻拍了下来,之后重新修图冲印出来的。她的朋友只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就像是异性知己,却不知他们其实在谈恋爱。我会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也是在事发一年之后,因为我手里有了那两张照片,他才在我的逼问之下说出了实情。那份收养文件证明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给我看的,为了进一步证明刘晓芸不会是死于自杀,我也给拍了下来。我曾答应过为他一直保密,不过现在还是食言了,或许也是不得不食言吧。” 邱田和董蕓绮听得出神,叶洛也深感意外,可是他还是听出了江光磊最后那句话似乎另有玄机,随即追问道:“江队,你说不得不食言,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得不的理由是什么?难道是因为葛淑莹的出现吗?” 江光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邱田才调上来不久,就能独立负责爆炸案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这是为什么?你又是否想过为什么宋励没有向上级申报对那五个人的调查延迟审批,而是将他们全都释放了?下午的会议你不在,但我估计你也应该知道了会议内容,那你是否有想过为什么要改组之前的专案组,而新成立的专案组又为什么突然接手侦办所有的案件?还有,你们俩之前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专案组负责的投毒案上,宋励为什么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甚至都没有督促过你们办理本属于你们自己手上的案子?这么多年了,我始终都没能看透宋励,但是这一次葛淑莹的出现,绝对不会是个巧合,而宋励毫无原由地对你们重用,应该也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欣赏你们。等想明白这些,也就能了解我为什么不得不食言的原因了。” 说完这些,他又饮了一口茶,随后站起身,说道:“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回去了。我除了是个警察,还是丈夫和父亲,家里人都等着我呢,我先走了。茶钱我已经付了,你们要是想坐,可以再坐一会儿。绮绮,你就别在这儿打扰他们俩了,也早点回去吧,不然你妈那头母老虎又得误会我留你加班,死命地打我电话了。” 董蕓绮一来对案子也充满了好奇,二来又难得与叶洛能相处久一些,自是打心眼里不想就这么走了。可是架不住江光磊的威严,也担心父母会责问,无奈之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他一起离开了茶坊。 因为包房内少了两个人,因此骤然变得鸦雀无声,叶洛和邱田的表情也都显得格外的凝重。江光磊最后说的那番话给了他们不小的打击,邱田在乎的是宋励重用他们的真实意图,叶洛介意的是那被问及的数个“为什么”为何从来都不曾在他的脑海里形成过疑问。如今,眼看着真相似乎已经越来越浮出水面,可是这俩人的心态却仿佛在自卑的阴影里逐渐地崩塌。 “江队是在怀疑宋队吧?”邱田的问话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也将陷于混沌感觉之中的叶洛给拽了出来。 “也许是吧,你怎么看呢?”连邱田都能听出江光磊话里的意思,叶洛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呢?只是他显得很茫然,所以连说话的口吻都没了平日里自信的底气。 “我怎么看?这还重要吗?你倒是说说宋队为什么要调我进专案组?是因为看得起我呢?还是因为相中了我的能力不足?算了吧,我们俩或许只是他利用的棋子而已,不仅人傻还好使唤。呵呵......叶老二啊叶老二,你还是那个不折不扣‘叶老二’。而我就是个智商欠费的‘猪头三’,总爱和你斗,别人却在耍猴。” 第二十五章重启 这已不是邱田人生里的第一次吐槽,可是在他诸多的吐槽里,唯有这一次,叶洛竟无言以对,甚至还怀有一种悲催的认同感。 “来吧,一块儿喝杯紫阳茶!江队不是说了可以让脑子清静一下嘛,现在看来确实很适合我们俩。”邱田自顾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那举杯仰脖的姿态倒是像极了古书中以茶代酒的末路英雄。 叶洛也提杯送至嘴边,但他却并未喝下,只是任由清香四溢的茶水不断地沁润着他的上嘴唇。他慢慢地合上眼,幻想着自己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那些纷乱的千头万绪经过逐一梳理,最后被编织成了一张大网,他知道该是到了下网的时候了,而这一次抛撒,势必要满载而归。当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直至腹腔之时,那清楚的信念也一扫颓势再度扬起了自信。 他的双手轻轻地揉搓着杯子,看了看有些萎靡不振的邱田,半开玩笑地安慰道:“喂,你可别再喝了,小心晚上做梦时尿床啊!智商欠费的问题靠再多的茶多酚也解决不了,不如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邱田无精打采又眼神迷离地看向叶洛,眼皮眨巴了几下,随后似醉非醉地问道:“唉,叶老二,你是不是不损我两句,余生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叶洛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杯子推至一边,又将罐中的茶叶用纸巾包好,揣进裤兜里。随后站起身,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道:“行啦,别废话了。我的前半生才刚要开始书写,哪有闲功夫考虑余生?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那我可就走了。” 邱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叶洛,也懒得再去挖苦,豪气地喝完了最后一杯,把杯子倒扣在桌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像得了帕金森似地甩了甩手道:“走啊,当然走啦!你都走了,我一个人还留在这里干嘛,这家茶馆又不是我投钱开的。” 二人离开茶馆后,并没有像以往那般选择同行,而是各自回家。这一晚上所收获的信息量对他们俩来说着实有点儿大了,他们都需要静下心来独自消化。对于今后的路该是如何一番走向,俩人的心里都揣着一份未知的忐忑。 其实,叶洛不愿同行还有着他自己的小心思。在看过江光磊给的视频之后,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发现都阐述出来,而是“逢人只说三分话,留得七分打天下”,对于一些关键的信息,他全都保持缄默。其主要原因是当时来不及对这些信息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分析,并且也不打算在未揪出警局里的嫌疑人之前就说明,所以闭口不谈。至于茶谈间讲述的那些,邱田和董蕓琦或许会觉得他目光锐利且观察入微,但是事实上对于案件本身的侦破而言,并无多少帮助。他相信这一点江光磊肯定也是心知肚明,当时对他的夸赞无非只是因为邱田和董蕓琦不经意地做了衬托,正所谓“矮子里面拔长子,红花需得绿叶配”罢了。 那么,在那一段模糊的视频里究竟还存在着什么更为重要的线索呢?说起来,这真的要感谢老天爷赐给了叶洛一双敏锐的慧眼和一个灵光的脑子。 他真正留意到的有三点,第一点是刘晓芸与自称是其“妹妹”的女人关系应该颇为密切,虽然全程并未有过交流,但却也看不出任何的不自然;第二点是刘晓芸的出入自由,完全不受限,因此可以排除她被胁迫或者被绑架的可能性;第三点是刘晓芸离开旅馆时的状态与她之前进入旅馆时的状态完全不同。起初在办理入住登记时,刘晓芸始终低头不语,更不与人搭话。既像是怕人注意到她,又像是怀着重重的心事。可是在夜晚出去时,她却不再刻意回避,非但直面了旅馆的工作人员,甚至还轻松愉快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旅馆老板的讲述也佐证了这一点。由此一转变,可以推导出她心情上的变化。而能产生这种良性变化的可能性,唯有“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是她在房里时,一定是收到了某人发来的好消息,同时将她约了出去。所以,视频中可以看到她出门时走路的步频和步距也较来时更快、更大了,这也意味着她并非像嘴里说得那样只是到附近走一走,而是有着明确去向的目的地,否则步伐不会如此的急促和坚定。换而言之,那个约她出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除了以上三点之外,还有一个令叶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这也是让他更倾向于刘晓芸死于他杀的关键点。在警局的档案记录里,刘晓芸被打捞上岸之后,还有一个随身背着的小挎包,用以存放皮夹、证件、手机等物品。这就有悖常理了,她为什么要背着包跳河呢?在城市里,选择户外自杀并非易事,往往容易被阻挠,所以绝大多数想要轻生的人,一般都会是简装上阵以便行事。只有突发意外或是被人加害,才有可能身携旁物。但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种,至少它们都不属于自杀的范畴。对于刘晓芸而言,突发意外就是指不慎失足落水,可这种分析却不合乎逻辑,一个身怀六甲又才去医院做过产检不久的正常女人,为什么要做出翻越护栏这样危险的动作去靠近一条并无太大景致可言的河道呢?因而,合理的解释只剩下一个,她被人谋害致死可能性极大。 回家的途中,叶洛一路都紧盯着手机屏幕,翻看着江光磊收集到的刘晓芸的相关材料。由于思想过于高度集中,他还险些坐过了站,赶在地铁车厢门合上的前一刻才跨了出去,惊出了一身虚汗。 通过资料上详尽的内容,叶洛了解到刘晓芸的家庭状况还是不错的,她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她的母亲是儿科医生。他们家与葛淑莹的缘分始自市卫生局曾组织的一场为期一年的医疗队下乡巡诊,而葛淑莹就是当时被医疗队救助过的孩子之一。然而,很可惜的是这对好心肠的父母却并未能过上阖家幸福、子孙满堂的好日子,刘晓芸死后的第三年,她的父亲也不幸死于肝癌晚期。而她的母亲则拒绝了宋励提出照顾的请求,卖掉了自己仅有的那套房子,一个人拖着不多的行李,去了她曾经巡诊过的一站,也就是葛淑莹的老家。在那里,她继续为儿童医疗事业贡献着自己绵薄的力量,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可是,令他感到惊谔的是即便出生在这样一个高知的优秀家庭里,刘晓芸的个人生活经历却几乎令人咋舌。她生前的本职工作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护士,而在工作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初中时期就表现得很叛逆,到了高中阶段更是时常晚间混迹社会,虽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却还是受到了校内的记过处分。进入卫校之后,她非但没有收敛,还因交友不慎,在临毕业前夕的一个狐朋狗友的小型聚会上沾染了毒品。好在第一次吸食就被逮个正着,而当时抓获她的人正是宋励。宋励或许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不但改变了她对于生活的态度,也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在她的眼里,宋励就是拯救她的王子,她也心甘情愿为了宋励彻底斩断灰暗的过去,开启新生的大门。俩人从完全对立的角色,逐步演变成了人生导师与信徒的关系,进而又发展为“梦不离柳影花阴”的恋人,直至互许终身愿做连枝比翼。特别是宋励,他在得知刘晓芸怀有身孕之后,立刻定下婚期,并将几十万家底全部交给了她,作为他们俩购置婚房的首付款。 材料细看至此,叶洛也回到了家中。他虚脱般地仰倒在沙发的靠背上,跃动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深陷泥潭里的人在脱困以后,明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本应倍加珍惜,更规矩地活着......究竟是又结识了什么人,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里,才导致最终还是命断河间,魂赴奈何的下场?一种不和谐感也始终在他的脑中不停地盘旋,不论是刘晓芸的事还是父母的事,他总觉得在哪里存在着某个断层,让他无法将他们的行为变化过程解释完整。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搞不懂,按着额头的手掌就算能指挥拇指和中指揉碎太阳穴,怕是也揉不散他那空洞的眼神里密布着的疑云。 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答案的他,只能暂时先放下手机,慢慢地起身,将自己裤兜里的那包茶叶掏出来冲泡了一杯,先喝上两口提一提神,既而再次拿起手机,接着往下查看。 剩余的材料是关于刘晓芸的病史和就医记录,她先是患有中度抑郁症,后又得了产前焦虑症。抑郁症的第一次就诊时间是在事发的前一年冬季,而产前焦虑症的首次就诊时间是在怀孕的当月。两种病的最后一次就诊记录均定格在了事发的前一个月。 叶洛再度困惑了,他又一次无法理解早已活在幸福中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抑郁?更加不明白怎么会有女人知道自己怀了所爱之人的骨肉,并且爱人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愿意负责到底的情况下,心中不是充满了欣喜,反倒变得焦虑起来呢?婚前焦虑可以有吗?当然可以,只是这份焦虑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地举起茶杯,默默地抿上一口,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没有谈过恋爱,是以琢磨不透女人那独特的心思,还是这其中另夹杂着别它不可告人的因素? 他越想越觉得憋得慌,竟鬼使神差般地给董蕓绮发送了一条求助短信,希望董蕓绮能告知他,在他已答应娶她并将所有积蓄给她的前提下,如果知道自己已怀上了他的孩子,会不会立刻就有焦虑的情绪? 怎奈消息发出,他又觉得后悔了。这个问题问得实在过于唐突,而且还没瞅准时间。夜深人静的子夜,恐怕这样的短信能将董蕓绮吓出病来。 岂料几分钟后,董蕓绮居然回复了过来。内容很简短,意思很明确,语气很激烈,就一句话“讨厌!谁要给你生孩子,快点儿睡觉”。 叶洛看罢就是一哆嗦,连再多回一句道歉的胆子都没了。他撂下手机,一边担忧着明日不知该如何面对董蕓绮,一边却又暗暗寻思:都说了是请教,我也只不过打个比方而已。就算这比方里不是给我生,是给别人生......想到此处,他忽然愣住了,似乎像是有什么灵感一瞬间卡在了脑门上,不吐不快。 “对啊!会不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宋励的?如果真正致使她怀孕的另有其人,那么当面对宋励的一片真情时,会产生焦虑不安的情绪不就有了站得住脚的说法了吗?”这一席惊人之语虽然未曾说出口,但却仿佛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在向他抛出暗示,或许很像是天马行空,倒也不无可能。他激动地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只觉得气顺了不少,呼吸都跟着均匀了。 当然,他也清楚任何一种猜想都需要有依据,任何一种推理也都需要被求证,无法自证的想法永远只能成为假设,根本做不得数。只不过,今日脑存储单元的输入量过于庞大,使用了二十多年的脑处理器也来不及在短时间内做完数据分析。因此,董蕓绮的话还是对的,他的确需要关机休息。 人是躺在床上,眼睛却瞪得像铜铃。宋励、刘晓芸、父母以及所有他这段时间里接触到的案子中的相关人员就像是年幼时爱上的众多明星那样,放洋片似的逐一闪现于眼前,令他感到目眩。哪怕最后失去意识,困乏到不知不觉地闭上双眼,倦魄游走梦入田,这些人影依旧会在睡梦中来回萦绕或是浮现,整整一夜都将他围困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而同一时间里,这个城市的另一边,邱田与叶洛的表现截然不同,他落寞甚至是有些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锁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丢了自信,没了傲气,像是个被主人剃光了毛的宠物狗,无助地蜷缩于墙角,那一种凉凉的感觉,不论怎么体会都好似在嘲讽自己是多么的丢人现眼。 尽管父母在江光磊处获悉他已被调入了新成立的专案组,十分难得地给予了他少有的肯定。但是这一切在他看来,却更像是不知实情的观众把替补演员的表演失误当成了刻苦排练下才提炼出的博彩好噱头。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角儿,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祝贺。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宋励选择了他而不是叶洛?是叶洛的能力的确不如他吗?虽然他真的很想这么认为,可是嘴巴能骗得了外人,心里是怎么比较的,又是何种结果,他自己最清楚不过。单就给叶洛起“叶老二”这个绰号,便已经足够说明什么叫做心虚。 关于案子的事情,他自打在茶馆里饮下第一杯紫阳茶时,就压根儿没再去思考过。假如说消极也可以被称量,那么属于他的那份一定已经重过盖上佛贴的五行山了。想那齐天大圣尚且只能捶胸顿足的仰天兴叹,更何况他这只无毛的“啸天犬”。 人蔫儿了,意志也荒芜了,这么多年来积蓄着的那股劲儿,只用了区区几个小时就泄尽了。他的眼前暗淡了,他的生活也暗淡了,他的世界更是暗淡了。在那漆黑与幽暗之中,唯有烙印在脸上的委屈正闪烁着泪珠的晶莹,也不知还能否带给那颗即将迷失而又破碎的心以最后一丝光明。 叶洛在百转千回的噩梦中期待着长夜即去,邱田在无法脱身的自卑里不愿黎明到来。怎奈何可笑的是刻板的现实怎么会随着他人的心意,任由他人左右呢? 阴霾笼罩的清晨,叶洛端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这段时间以来调查到的所有案件的打印材料,电子版也已通过邮件的形式发到了专案组的特定邮箱。他不懂为何宋励没有在会议上指定交接对象,是因为太忙而忽略了吗?或许并非如此,如果宋励真的有问题,那就可能根本不在乎底下的人该怎么交接,拖延专案组开展工作的时间也许才是最终的目的。 目前,已知江光磊暗中调查刘晓芸的死亡事件多年,甚至由于葛淑莹的出现,很自然地对宋励起了疑心,而叶洛也发现假冒护工的人和持枪者极有可能是受过训练的警察。宋励曾当过兵,又做过缉毒警,所以他对枪支的了解和使用熟练程度要远远高过其他的警察,因此由不得叶洛不起疑心。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个眼下走不通的死胡同,不把刘晓芸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他的疑心就只能悲情地拱成一个抬不起头的问号,永远无法挺起腰杆变成刚直不阿的惊叹号。 想见的邱田迟迟不到,畏惧着的董蕓绮却挎着包,提着袋子正向他走来。他自觉昨夜的尴尬,于是赶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董蕓绮来到他的身边,放下了一杯咖啡,温柔地说道:“晚上胡思乱想,我猜你应该没睡好吧。给你带了杯咖啡醒神,不用你给钱。”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叶洛不敢直视董蕓绮,直到余光中看不见她的双脚,这才微微地仰起头。瞧着桌上的咖啡杯,他还是忍不住朝着董蕓绮偷瞄了过去。董蕓绮已经开始埋头工作,并没有看向他,似乎对昨夜的事也未在意。叶洛嘟起嘴,长出了一口气,一抹喜悦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脸颊,心情也好的像是死囚被无罪开释了一般。 他握住咖啡杯,轻手轻脚地打开杯盖,慢慢送至嘴边。杯中散出的香气催眠般地让他又一次看了一眼董蕓绮,却不想董蕓绮竟回头也看了看他。他顿时一阵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赶紧收回视线。哪知晃动之下,热气腾腾的咖啡直接从杯口涌向他的嘴唇,只烫得他惊呼一声,全身一颤,表情扭曲,慌忙把杯子搁下。 董蕓绮捂着嘴,笑个不停。叶洛也觉得自己丢人,于是立刻背过身去,一边用手偷偷地抹去唇边的咖啡渍,一边随意地操作起了电脑,故作一切都没发生。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瞧,是董蕓绮发来的一条消息,写着“你的嘴没烫坏吧?老天有眼,算是对你昨晚胡说八道的惩罚了。我刚给你发了封工作邮件,你看一下吧。” 叶洛好奇地双击了邮箱,打开董蕓绮传来的邮件。邮件中没有文字内容,只有一个图片格式的附件。将附件点开后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乍一眼根本看不出照得是什么。叶洛仔细辨识后才发现好像是一个人的左侧肩胛,在靠近胸部的位置处,似乎还有着一道细长条状的黑色痕迹。 是黑色的内衣?文胸?底衬?可看着都不太像,那还会是什么?叶洛揉搓着眉心,他虽然不解董蕓绮发来此图的用意,但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观察找出其中的一些秘密。男人嘛,总是不甘在女人面前让自己的智慧处于下风。 “这是一张放大了的视频截图,那个陪同刘晓芸去旅馆的女人的左肩胛。”身旁突然传来了董蕓绮的声音,着实让叶洛吓了一跳。 他咽了咽口水,又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左肩胛我是看出来了,只是吃不准胸口那道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不像是女性日常穿的那些,有没有可能会是纹身呢?” 董蕓绮白了叶洛一眼,说道:“唉,男人就是男人,总是会注意那些不该注意的地方。不过,你确实猜对了,发给你这张图的意思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纹身。我找图形识别方面的专业人士鉴定过,而且还帮我还原出了这个纹身应该是两组汉字和正中间的一个图形的组合。那个图形说是经过模糊退化函数的什么波,还有迭代运算之类的......我也听不太懂,总之复原后应该是一个颗心。不过,汉字里唯一能确认的只有第一个字的上半部和最后一个字的右半边。给出的结论就是上半部的是一个‘林’字,右半边的是一个‘口’字。根据调查到的这些,我推测这很可能是一对情侣的名字。” 叶洛点着头,赞扬道:“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让你注意到了,我居然给忽视了。” 董蕓绮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这得感谢万能的QQ群。我问江队要来了视频,在我的QQ同学群里发了一下,让他们也帮着一起来找线索,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搞刑侦的。然后,就有两个男同学开玩笑地说这个女人是不是长了胸毛,可见你们男人的目光有多么变态。” 叶洛立即撇清关系,正色道:“我可没有啊,在她身上......我什么都没有发现。要不是你的提醒,我真的一点都没留意到。” “行了,开玩笑呢,看把你紧张的。我能提供的就这些了,希望对你查出真相能有点儿帮助吧,那我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咖啡等凉一会儿再喝,嘴巴要是烫伤了还怎么查案。”说罢,董蕓绮盈盈一笑,回身走了。 叶洛又被这新线索吸引,望着电脑屏幕发呆,脑子里满是他能想到的以“林”为上半部的字。“梦、梵、麓、焚、禁、楚”......当他的思路停在“楚’字时,他忽然怔了怔,“楚馨妍”三个字就像是自己长了翅膀那样径直地从他的嗓子眼里飞了出来。而这三个字也让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楚馨妍的年龄、身高、体型、表情以及各种动作特征和习惯。 从年龄、身高和体型上来看,楚馨妍的确是与那名女子相似度很高,可是两人所具备的气质却又完全不同,所以暂且还是只能当作是一个思考的方向。不过,发现纹身确实是一个新的突破,为了求证有关纹身的细节,叶洛还给旅馆老板打去了一通电话。 电话交流中,旅馆老板向叶洛表示那个女人的胸前的确像是有纹过什么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叶洛谢过旅馆老板,也表示能够理解,毕竟六年多前无意地看了一眼,六年过后哪还能回忆得起那么细微的部分。 旅馆老板这里问不出什么,而那些老员工又都不知去向,这条重要的线索难道就只能被迫搁在一边了吗?叶洛正犯着愁,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邱田打来的电话。 “老兄,你人在哪儿啊?也不看看都几点了?专案组的人也得按时考勤吧?我还在等你交接之前的工作呢?”叶洛接起电话就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却不想电话那头的邱田却显得很平静,非但不做辩解,反而用低沉的声音对叶洛说道:“我在我妈上班的地方,你不是说想要了解关于那本挂历怎么来的吗?我查过了,和我说的一样,那就是专门定制送客户的。我手里还有当时收到挂历的所有客户的名单,你猜猜我在名单里看到了谁的名字?” 邱田问出这句话,叶洛便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榜上有名。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邱田告诉他,除了他母亲的名字外,居然还有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刘晓芸,另一个是楚馨妍。 叶洛尚来不及吃惊,邱田又说道:“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好在名单上还有她们三个人的手机号,我想只要去一趟通信公司的营业厅查询一下,就能确认用户的真实身份信息,我这就发给你。” 挂断电话,叶洛的心跳频率瞬间加快。他曾想到过母亲有可能瞒着家人炒股,但是当猜想真被确认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刘晓芸和楚馨妍居然也是同一家证券公司的客户。这一刻,他不能不怀疑那个神秘女人多半就是楚馨妍。 此刻的叶洛,已将自己所有的专注都集中到了案情的进展程度上。所以,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邱田的变化,没有去想一想那个平时手头若是掌握了一些线索,不是自己单枪匹马去逞英雄,就是拖着叶洛同行欲分个强弱的邱大少爷,今日却为何会把他查到的信息无私地分享给了他而没有提出过任何的要求。 将帅难时同御敌,刀剑何故论高低。叶洛当然不知道邱田静坐了一夜,似乎是想通了。他也许希望聪明的叶洛能感受到他的转变,只可惜叶洛并没有空余的精力去考虑他的一番彻悟。 收到邱田发来的短信之后,叶洛首先证实了母亲的手机号确实无误,于是他赶紧抄起咖啡杯便往外跑去。他想得很明白,他的母亲、刘晓芸和楚馨妍的交集是在同一家证券公司炒股,而在刘晓芸的自杀事件里,出现了作为目击证人的他的母亲和一个与刘晓芸熟识的信息未知的女人。现在如果另两个电话号码能够确证的确属于他所知道的那个刘晓芸和楚馨妍,那么这个信息未知的女人是楚馨妍的可能性将会大大地提升。这才是一个合理的逻辑闭环,否则将难以解释这一高度的巧合。 事情的发展能有这么顺利吗?哪能呢!通信公司方面给的结果是只能查到这两个手机号码目前的机主并非是刘晓芸和楚馨妍,而且使用号码的时间均已超过五年。即便原机主是刘晓芸和楚馨妍,通信公司这里也已经无法查实。叶洛的沮丧无从掩饰,一个早上收到两条极具价值的线索,偏偏两条线索全都断了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心情上的大起大落让他郁闷到想要骂脏话,攥紧的手机也几乎快要被他捏得外壳开裂了。 垂头丧气地走出营业厅,叶洛的表情分外僵硬。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他一股脑地喝光了手里的咖啡,接着又神叨叨地搬出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诗句来安慰和激励自己。至于到底管不管用,那真是老和尚念经,有些人觉得那是有口无心,有些人却认为这叫心诚则灵。 逐渐恢复平静后,他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然后给董蕓绮打了个电话,要她在警局里密切注意宋励的动向以及新成立的专案组对李颂国的调查情况。他自己则又一次来到了旅馆,还是在昨天那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搜查了赵凤娟等人落脚和藏身的两个房间,并用倍速查看了邱田离开后的监控视频。 搜查无果但监控视频却显示赵凤娟等一行五人于邱田离开一小时后,就统统退房离开了,唯独那名持枪者的身影始终没有在监控画面中出现过。叶洛检查了视频的完整性,并未发现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可这么一来就说不通了,如果持枪者是如何避开了监控的呢?他若是宋励又是怎么离开这家旅馆回到警局的呢? 叶洛向工作人员再次确认这里是否还有其它的出入口,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愁眉不展地四下张望,忽然瞧见墙上贴着的消防疏散示意图,这让他猛然想起了昨日在房间内看到的楼层平面图,一个新的念头在脑中浮出。 他遂又继续询问工作人员是否知道楼上那间杂物室的正下方对应的是哪里?工作人员直言相告是老板的办公室,钥匙只有老板有,其他人根本进不去。 听到这个答案,叶洛的眼里闪出了光,忙又追问那间办公室是否是个暗室?工作人员笑着回复他道:“老板本就觉得杂物室不吉利,他本人又在杂物室下方办公,若那里还是个暗室,阴气得多重啊?当然得有窗户啦。不过,那两扇窗户好像也只是用来透光的,大小只有普通窗户的一半,安装的高度也要比正常的窗户高出许多。因为窗户的下头就是老板自己花钱建造的车库,那间车库比较低矮,估摸着不会超过两米高吧。警官现在去外头可能不太容易看见窗户,被树叶给挡住了。要再过一个月,等那些树叶都掉光了,就能瞧见了。” 叶洛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不动声色地接着问道:“小姑娘,你们老板昨天下午回来过吗?” “嗯,回来过呀!在你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吧。我当时正在电脑上看电影,完全没看到他进来,真给吓了一跳。而且,我也完全没有想到,一般月中的时候,他是不会过来的。好在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去了办公室。他在这里待了也没多久,大概半个小时就开车走了。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临时过来一下,之后还得继续陪他的客户去别的地方吧。” 工作人员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叶洛的注意,他反问道:“你刚说他在陪客户?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客户要陪呢?你见到那个客户了?” 听叶洛这么一问,工作人员眨了眨眼,微微地仰起头,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猜的。他开车出去的时候,我好像看见车子的后排上还坐了一个男人。不过,他的车窗上有贴膜,所以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也无法确定......有可能是我眼睛花了吧。” 叶洛的心里有谱了,他相信那绝对不是工作人员看错了,车里坐着的很有可能就是那名持枪者。现在必须要找到他是如何避开监控悄无声息地来到底楼老板的办公室里,又是如何在不被工作人员发现也不被监摄像头控拍到的情况下坐钻入到车里的。要解开这两个疑问并知道持枪者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宋励,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当面去问旅馆老板。 不过在此之前,叶洛先联络了江光磊,直言不讳地问他是不是怀疑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都与宋励有关?江光磊的回答也不再隐晦,直接坦言了他的想法并告诉叶洛,昨日他曾亲自跟踪过宋励到达旅馆附近,只是最后被宋励用对专案组同样的方法调虎离山了。而他之所以会怀疑宋励,原因倒是和当初叶洛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不认为一群普通老百姓聚在一起就可以有能力做下这些大案,背后必定有懂行的人指导和指挥,而葛淑莹的出现很自然地让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宋励的身上,他认为宋励和那六名嫌疑人之间一定有着共同的犯罪目标和目的。想要真正解开这几起案子的谜团,就必须重启对刘晓芸自杀案件的调查。 结束了与江光磊的通话,叶洛仿佛更有了底气。这一回他决定不预先打招呼,直奔二手家具城,誓要在旅馆老板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找出有利的突破口。 二手家具城的人气依旧不足,可是旅馆老板一瞧见突然到访的叶洛,立刻抄起了桌上的固定电话,开始了他夸夸其谈的表演。叶洛随便找了把椅子静静地坐下,也不打断他,就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好的,主任,我马上就过来!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到!”旅馆老板笑呵呵地挂上电话,随后起身对叶洛说道:“小叶警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儿急事,必须得立刻走。你下次来这儿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腾出时间来,你看这搞得......真是对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挖掘 叶洛纹丝不动,微笑着说道:“老板,请问你桌上的那部电话机是什么牌子的?我在门外站了也有一会儿了,没听见电话铃声响过呀,难道它也有类似手机震动的功能?” 旅馆老板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尴尬地笑容。他打了个哈哈,依然狡辩道:“这部电话机早就坏了,响不了的。不过,提示灯还能闪,我就是看到了灯闪才接得电话。” 叶洛带着韵腔的“哦”了一声,随后掏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出了这家二手家具城的注册信息。他看着信息并念了出来,当读到电话号码时,他停顿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看这里好像就一部固定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号码,要不我也拨一下试试吧。” 旅馆老板的神色立马儿一变,情急之下间也想不出应对的词,只得哭丧着脸说道:“哎哟,小叶警官!算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知道的都已经跟你说了,你就让我清静会儿!我是真心不想掺和到你们要查的事情里。” 叶洛见此情形,更确信老板必是有所隐瞒,于是干脆套他的话道:“我们?要查的事情?呵呵......老板,你这可是明显的话里有话呀!那就来说说吧,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也在盯着你?‘我们’在查的事情,看来你应该知道了,是伐?” 旅馆老板自知一时大意,已是言多必失。只是,此刻再想找辙把话给圆回来,他也清楚眼前的这位青年警官不太好糊弄。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充愣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好,你们警方也好,查案、办案也得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吧?我都已经很配合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嘛!而且,那个女人自杀的案子不是已经都过去很久了,你们当警察的自己都说了那是自杀,你还这样老盯着我,占用我的时间......哎!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意要管,要是被旁人知道警察总来上门找我,他们会以为我在外头犯了什么事儿,这对我的个人声誉影响很大啊!人言可畏,懂不懂?” 叶洛毫无波澜地笑了笑,说道:“这个好解决,真到了那一步,我会出面帮你澄清。况且,这里也没别人,我还穿着便服,你完全可以打消这种顾虑。我今天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就两个问题,问完我就走。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打电话给你那位‘主任’解释。” 旅馆老板心里那叫一个窝火,却又不便发作,歪斜着脑袋又抖着腿,一手捂着没看严的嘴巴,一手握紧了拳头,不住地捶着桌面。内心挣扎了良久,才没好气地说道:“你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洛拍了拍大腿,目光如电地看向旅馆老板,气定神闲地说道:“爽气!昨天,在我走了之后,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回到旅馆?在那儿待了半小时后,跟你一块儿坐车离开旅馆的那个人又是谁?知道了答案,我立刻就走。” 旅馆老板沉吟了片刻,回道:“我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要我旅馆的一些资料,他要得比较急,我就回去拿给他,车里就是我跟他两个人。” “生意上的朋友?请把他的姓名、性别、年龄、哪里人,还有联系方式全都告诉我,我想核实一下。顺便多问一句,你和他是一块儿去的,还是他在旅馆里等你?”见叶洛那死咬着不放的态度,旅馆老板紧张到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人像被空气噎着了似的连声咳嗽了起来。 “咳咳,他在那边等我......哦不,是一块儿过去的。”旅馆老板很是心慌,叶洛既然知道他昨日下午去过旅馆,若说是朋友在那里等着,也许会穿绑,是以立刻改了口。 可他没想到的是,叶洛却淡定地说道:“到底是在那里等着还是一块儿过去的,你这么快就印象模糊了?没关系,你的车牌号反正很容易查到,我回头去调一下道路监控,看看车内到地坐着几个人,我来帮你确定。” 旅馆老板一听,彻底傻了眼,再想要解释,那可就只剩下了打脸。惊慌失措的他不敢再轻易言语,人也变得坐立不安起来,额头开始向外猛劲儿地滋汗,感觉就像是椅子上长了针,狠狠地戳着他的屁股一般。好半天,他才冒出一句“小叶警官,我想......出去打个电话”。 “电话机不就在桌上摆着嘛,就在这儿打呗,手机也行啊。怎么?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让我听到?商业机密吗?” 叶洛看穿了旅馆老板的心思,这分明就是想要打电话通风报信以寻求帮助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让这点儿伎俩得逞呢? 旅馆老板深感绝望,双手支撑着沉重的头颅,拼命地揉搓着前额,既没有去触碰桌上的电话机,也没有从口袋里掏手机。叶洛反倒催着他道:“打吧,怎么不打了?放心,你的那点儿商业机密,我不感兴趣。” 完全没了对策的旅馆老板,猛然坐直了身子,暴躁地冲着叶洛嚷道:“我当然要打啦!而且我要打电话找你们队的宋励,宋大队长!我要找他投诉你!” “嗯......我知道你认识宋队,不过一张口就要给他打电话,看来你们俩很熟,关系很不错啊?是经常联络吧?”叶洛听他搬出了宋励,知他无非只是唬人,不敢真打这电话。所以非但没有表现出畏惧,反而倒是觉得得了个机会,索性顺水推舟了一把。 这一招确实不在旅馆老板的盘算之内,他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手,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把领导抬出来,底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给点儿面子。怎奈叶洛初生牛犊,完全不理这一套。不但让他下不了自己搭的台阶,还釜底抽薪地反将了他一军。这一计弄巧成拙,搞得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那只才按上电话听筒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犹豫了好久就是没能提起来。 “到底打不打?要是不打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忙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们警察办案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另外,我也要提醒你,根据我国《警察法》第五至第十条的规定,法律赋予警察执行公务的权利,公民有义务履行配合调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对话是友好的,而不是需要动用某些盖了章的文书来请你跟我回警局谈,不然那时你即使再说真话,性质也会不一样了。”见旅馆老板的心理防线已经近乎崩溃,叶洛知道时机已然成熟,所以一改之前和和气气的口吻,直接将问题的严重性抛出,断了他心里尚存的最后一丝投机取巧的念头。 旅馆老板终于撒开了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说道:“唉,我只是想好好做生意而已,真不想惹那么多麻烦!行吧,我就跟你说实话。” 他点上了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说道:“昨天下午我的确是一个人开车回得旅馆,因为在你到这里之前,我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说他被困在旅馆里出不来了,要我过去帮他一把。” “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住店的客人吗?我不懂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被困在旅馆里?大大方方开门,大大方方走出去就是了。就算是门锁坏了,也可以联系前台,让他们派人来处理,为什么非要打电话给你呢?”叶洛故意明知故问,目的就是想验证旅馆老板究竟会不会说真话。 “他不是客人,应该算是我的合伙人。旅馆自那次事件发生之后,经过一次重新改造,也重装修了一下,他是幕后出资人之一。昨天,他被关在了杂物室里,由于种种原因,他不不方便通过正常途径下楼,也不放便从大门出去。所以通过杂物室地板上安装的升降梯,下到了我的办公室里,然后从窗户爬出去。他打电话找我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开车带他离开,因为他不想被监控拍到。” “老板,麻烦你的讲话不要有表达不清的词汇。‘种种原因’是什么原因,必须要讲清楚。还有为什么不方便从楼梯下楼,从大门出去?我知道你的办公室上方就是杂物室,可升降梯在房顶上,也就是杂物室的地板下,你是怎么保证它的隐秘性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姓甚名谁,得详细说明。”到了关键的时刻,叶洛自然不允许对方含糊其辞。尤其是对于陈述事实,那绝不是讲故事梗概。 “我的朋友叫宋励,就是你现在的上司。他没告诉我为什么昨天会去旅馆,只是说他有些私事。他不想被监控拍到,也不想被我的那些员工看到,所以必须偷偷地离开。我也只是开车将他带到他停车的地方,他就自己走了。至于那个升降梯,一般人看不到。主要是我的办公室只有我和他能进去,员工是没有钥匙的。我办公多在这里,那边的办公室不常用,即便偶尔有客人去那接洽业务,他们也只会看到一个大顶灯,不会想到顶灯的上面就是个隐藏的升降梯。再说楼上的杂物室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少有人进去,只要随便找个大箱子盖上,也不会有人发现地板上的秘密。” 谜题终于解开了,叶洛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从表情上都看不出一丝波动,他只是没想到宋励也是旅馆的投资人之一。可是,宋励为什么会出钱投资这么个小旅馆呢?难道是为了祭奠他死去的未婚妻刘晓芸吗? 旅馆老板像是知道叶洛在想什么似的,接下来就立刻说到了宋励是如何成为他的合伙人的过程。 “小叶警官,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宋励会出钱给我,那是因为当时我的旅馆被刘晓芸的事情闹得一时没了生意,我就想把旅馆改头换面一下,至少焕然一新的视觉效果能给住客一个好印象吧。他当时一年要来我这旅馆几次,每次都会到刘晓芸生前住过的那间房里呆上一个晚上。除了清明、冬至和中西方两个情人节这些纪念日之外,好像还有刘晓芸的生日以及忌日。” 听旅馆老板说到此处,叶洛立即插话道:“难怪我听说杂物室的门禁卡少了一张,你也不处理。所以,后来你规定了你的员工每年的这几天都不需要值夜班,就是因为这几天他要过来,但又不愿让别人看见他,是吗?” “是的。不过这条规矩也是他定下的,我倒是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晚上不用给员工排班,还可以少发点儿工资,这也没什么不好。他见我一直愁眉苦脸的,就问了我原因。我当时也是有点儿怨气,所以说话也没怎么客气,认为这件事情他也有责任。他倒是很爽快,没过几天就找了我,说是愿意支持我的想法并愿意投资一笔钱,大概有八十五万吧,一次性给的。据他说这笔钱好像原来是打算和刘晓芸结婚买房用的,现在刘晓芸都不在了,钱也就用不上了。” 旅馆老板说到这儿,话锋又是一转,苦着脸解释道:“小叶警官,宋队难道也出事了?我了解的情况都说了,我也确确实实没做什么。我跟你们宋队之间就是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没有别的了。他这些年来我那旅馆要做什么,在做什么,从来都不会通过我,也不会跟我商量,我也管不了。说白了,要不是这几年旅馆的经营状况还是一般,我心里觉得有愧于他,也不会帮着他来瞒你。” 叶洛没有明着接他这个话茬,但却不禁暗自感叹。生意人果然就是生意人,也足以证明商海无朋友。找靠山、攀关系的时候是一张笑脸,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就赶紧撇清与自己的关系,简直就是如假包换的人中变色龙。 “你用不着解释,关于宋励做了什么,你知不知情,那不是你说了我就得相信,我们警方会去查实的。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不然,我就用不着在这里花时间跟你苦口婆心了。”叶洛当然知道宋励不可能将他的行动告知旅馆老板,这也是宋励对他的保护。但是,为了让他仍能继续感受压力,叶洛还是要吓他一吓,以免他心生侥幸,届时又耍态度。 “行啊!你们尽管去调查,我要是有半句假话,绝对天打五雷轰,做什么生意都赔光老本!我是个百分百的守法公民......就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间做错了事情,那也是受了他的蒙蔽,情有可原的啊!” 从旅馆老板的话里其实不难看出他一心想着的还是如何能把自己尽量摘干净,叶洛懒得听他说这些废话,也打心眼里替宋励会与此等人为伍而感到不值。 “看来今天得耽误你跟那位‘主任’见面的时间了,我需要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去见识一下藏在你旅馆办公室天花板上的机关暗道,你看需不需要我帮你向‘主任’做解释?” 旅馆老板慌忙灭了烟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这都是我编的,根本没有什么主任要见我。我跟你去吧,早点儿把这事儿了了,我也好图个清静。” 叶洛微微一笑,遂起身与旅馆老板一起回到了旅馆里。二人进到办公室,在旅馆老板的操作下,天花板上的顶灯缓缓地降下,一个旋转伸缩梯慢慢地拉伸开。叶洛亲自走了上去,移开顶板,抬头发现果然就是那间杂物室。宋励昨日与旅馆老板匆匆离开,旅馆老板未得时间回到杂物室里将遮盖这块顶板的大箱子放回原处,是以叶洛才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推开了。 一切恢复原状后,叶洛又在旅馆老板的帮助下,从办公室的窗户爬了出去,来到车库的顶篷上,并在背对车库大门的一侧看到了一把木梯子,顺着木梯子爬下,安全到达了地面。 绕着车库转了一圈,叶洛发现车库前的大铁门上方有一个正对着车库的监控摄像头,他立刻找来旅馆老板询问。旅馆老板解释这个摄像头的主控设备单独安装在他的办公室里,昨日在他到这儿之后就第一时间将它关闭了,直至现在还仍未打开。或许是知道叶洛肯定会要求进行检查,所以旅馆老板很主动地将设备开机给他查验,证明了这一点确系实话不假。 完全弄清楚了宋励的行动轨迹之后,叶洛手里还差能够证实他与旅馆老板之间合作关系的确实证据,于是提出要旅馆老板提供当时宋励注资旅馆的相关文件。旅馆老板此时已为惊弓之鸟,哪里还敢不依,忙从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取出当年的协议,收付款凭证等一一复印,交予叶洛。 叶洛逐一看查看,发现除了银行往来上的各类票据之外,但凡涉及他二人之间合作关系的所有文书,宋励均是用盖章代替了签字,没有留下过他的任何笔迹。而一旦这些文书无法被确认是宋励本人加盖的印章,那只单列出那些转账记录,只怕很难说明这些钱就是用来投资旅馆的。由此可见,宋励当初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设想得很周全了。他花这么多钱来投资旅馆一定有着很深的意图,目的绝对不简单,让人摸不着、猜不透,甚至是有些不寒而栗。 为了不打草惊蛇,叶洛将所有复印件收好,并叮嘱旅馆老板不得将今日之事告诉宋励。如若不然,只能后果自负了。旅馆老板是何等的机灵,警察查警察,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小,他当然不愿把自己搅和进来,立马儿起誓保证绝不对他人透露半个字,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洛姑且信之,就在他准备离开之前,又特地向旅馆老板询问了一下宋励的手机号。结果,旅馆老板给出的号码竟与他手机上保存的号码不是同一个,宋励的双面生活也因此被进一步做实了。他将这个号码保存在了自己的手机上,这才出了旅馆。 脑子里正在整理着侦破的思路,人也刚走上喧闹的大街,怎知邱田再次打来的一通电话瞬间就终止了他的思考。 “叶洛,你人在局里吗?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聊一聊。” 邱田的话让叶洛颇为不解,甚至听着感觉有些陌生。明明是一个分组里的搭档,一个大队里的战友,一个警局里的同事,说出的话为何显得如此的生分?这完全不像是邱田平日里讲话的方式。而且,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约在外头谈不可呢?再一细琢磨他话里的口气,似乎很不愿意回单位。叶洛敏感地觉得邱田有些异常,于是便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他,俩人也就此商定。十分钟后在发生爆炸案的那栋大厦隔壁的西餐厅里见面。 虽说从旅馆到约定地点的距离并不远,可是叶洛靠着两条腿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比不上邱田的一脚油门。叶洛到达西餐厅时,邱田不但已经坐着享用美食了,还为叶洛把餐也点上了。 叶洛瞧着面前那份硕大的牛排,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良久,才小声地问邱田道:“牛排、果汁还有这些西式点心,一共需要花多少钱?” 邱田一边埋头吃着,一边随口回道:“不贵的,也就一百多吧。”他说得很轻巧,却不知叶洛的脸色都变了,幸好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了叶洛提问的目的,赶紧抬起头来,补充道:“你就放心吃吧,这一顿既然是我点的,自然由我来买单,用不着你掏钱。” 叶洛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过早已饿过劲儿的他表示这会儿没有食欲,吃不下东西。更何况,眼下他最为关心的还是邱田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件重要的事情,因而忍不住问道:“喂,邱田,你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我约在外边聊?另外,你不会是一整个上午都在你妈干活的地方,没有回过局里吧?” 邱田并没有回话,依旧大口大口地吃着。只是边吃边伸手从上衣的内侧兜里掏出一张旧照片摆在了餐桌上,随后推送至叶洛的面前。 叶洛疑惑地看了看他,接着拿起桌上的照片一瞅,顿时瞳孔张开,瞪大了双眼。照片中的背景是一座郁郁葱葱的高山,高山下有四个紧靠在一起,笑得很灿烂的女人。只是拍照的人或许太想将整座山脉摄入画面中,导致了最后人物拍得过小,不仔细看会很容易忽略这四个女人的长相。 好在叶洛眼尖,位于照片中间的两个女人,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靠左侧的年轻女人是刘晓芸,而另一个中年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施琳。 他刚要询问另外两个女人是谁,邱田却已开口道:“照片里左侧起第一个女人是我妈,后边三个分别是刘晓芸、你妈以及楚馨妍。这张照片拍摄于七年前,拍摄地点在杭州武林山,应该是灵隐寺外吧,那是我妈单位里组织的一次夏季旅行回馈客户的分享活动。我妈当时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但是跟你妈、刘晓芸还有楚馨妍并不熟,只是恰巧她们三人一起游玩时,见着我妈了,然后非拉上她一块儿拍了这张照片,还取名‘四大美女’。据我妈回忆说,你妈、刘晓芸和楚馨妍曾在一个大户室里炒股,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看着应该也还不错,因为偶尔会瞧见她们如约般地同进同出。就像在那次旅行活动上,她们三个人也是一个独立的小团队,始终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的。至于这张照片,那是我在我妈保存的公司历年历次的活动资料里发现的,光是照片就不下数百张,看得我眼睛都花了。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的,摄影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差一点就让我跟这张照片失之交臂了。” 叶洛拿出手机凑近照片翻拍了一张,随后又在手机上一通划拉。邱田抄着刀叉,瞟了叶洛一眼,继续说道:“这个楚馨妍和我们在和丰金融里看到的那个大客户总监楚馨妍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搞错对象了,你在通讯公司查的怎么样?” “通讯公司已经查不到六年前的号码使用记录了,不过这个女人多半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个楚馨妍。也许是女大十八变,也许是她整了容。”叶洛平静地回道。 邱田迅速放下刀叉,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叶洛,困惑地追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就是那个楚馨妍?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你的直觉。” 叶洛知道邱田不知其中的奥秘,于是解释道:“真是多亏了这次活动上,这个女人穿得是低胸的服装,你注意到她胸口偏上的纹身了吗?小董找专家查过,那是六个汉字和中间的一个心形图形,推测应该表示某某人爱某某人或是彼此相爱。因为她用的照片是监控视频截图,所以像素非常低,截图就更是模糊不堪,是以没法确定。而你的这张照片是用当时的数码相机拍摄的,像素估计在八百万到一千两百万。所以经过放大之后,已能较清楚地看见那六个字,分别是‘楚馨妍’和‘凌道和’。你有没有觉得‘凌道和’这三个字听着有点儿耳熟?” 邱田茫然地拿起叉子塞进嘴里,一边来回舔着,一边苦苦思索。忽然,他惊呼道:“凌道和......那个道和投资集团的董事长?是他吧?” 叶洛坦言道:“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但是我们可以回过头来好好想想。已知的是和丰金融的上级公司是道和投资集团,和丰金融里有一个楚馨妍,道和投资里有一个凌道和。另外,我有理由相信,照片中的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把一对与她毫不相关的恋人的名字纹在她自己的身上。所以,我基本能确定她就叫楚馨妍。而她爱的人恰好也叫凌道和,你不觉得这也太凑巧了吗?” 邱田豁然地点着头,口中喃喃地说道:“嗯,的确如此。世上确实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就算是上帝都不敢来这么一波神操作。” 叶洛会心地笑了,似乎一下子来了胃口。他也拿起叉子,用力地插在牛排上,然后直接将这一整块都挑了起来,毫不顾忌地就往嘴里放,只几口下去便将那四两五分熟的肉全部都收入了他的腹中。 邱田看着还在一口果汁就一口西点的叶洛,几乎惊呆了,禁不住愕然地说道:“哎哟,我去!叶洛,你有没有觉得脸疼啊?不打脸吗?就你这拿牛排当大饼的吃相,也好意思说自己没食欲还吃不下?我真是对你五体投地、无法直视了。” 叶洛抹了抹嘴,憨笑了几声道:“你懂的,不浪费食物向来都是我的宗旨,最起码也得对得起花出去的钱呀。况且,现在吃得饱一点儿,我们才好有精力去隔壁加班嘛。我就快吃完了,你去买单吧。” 邱田结完帐,发现叶洛已站在店门外,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对叶洛说道:“和丰金融还是你一个人去吧,这个班我就不加了,反正我去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怎么啦?好像情绪有些不对啊?不会是因为请我吃这顿牛排,现在心疼了吧?”叶洛玩笑着说道。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吧。以前不论你干什么,我都想要插一脚,事事都得跟你比,可现在想想已经够了。比来比去,到头来还不是在别人的眼里一文不值,被用来当枪使。原来自己有多大本事根本不重要,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这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想比了,也是时候结束了。叶洛,你不是‘叶老二’,论案件侦破的能力,我不得不服你。” 邱田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确实让叶洛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傲气十足的邱田也终于能开口说“人话”了。看着邱田神情落寞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有些触动,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可正当邱田转身准备离开时,叶洛却突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邱田,男人说话得算话,你不会忘了昨晚你说过什么吧?你说我如果想要赏月,你有更好的地方;我如果想要破案,就少不了你这个搭档?难道现在想赖账了?我记得你只跟我说过宋队把你调进新的专案组,可没提过我们俩今后不再是伙伴,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邱田转回身,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叶洛抢先一步道:“你别解释,解释就证明你心虚了。总之,上头一天没让我们俩散伙,你就得继续跟我合作。我还告诉你,我不在乎自己是叶老几,我干这行既不是为了求关注、求点赞,也不是想要当什么神探。在所里的那两年,我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只是处理居民们的家长里短,早就看开了。我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警察,每个月拿着老百姓纳的税,别被老百姓戳着脊梁说我‘吃干饭’就行。行了,赶紧跟我走吧,一个大男人别那么矫情,我看公安部长都没你想的多。” 说着,他便硬推着邱田往隔壁的大厦走去。大街上,两个男人扭扭捏捏,邱田也觉得怪不好意思,于是说道:“行!你别推我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这俩人,一个是孩子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另一个不爱计较,什么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其实,他们本是很好相处的一对拍档,只是不同的成长环境让彼此在不经意间构筑起了一道防御墙。一旦把这堵高墙砸掉,无论是谁都能立刻体会到没有阻隔的美好。 有了上一回登门的经验,这一次也就顺利了许多,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九千居”。虽然没有提前预约,可是司马遨并未对两人的突然造访表现出不悦,依然还是表现的文质彬彬,热情的笑脸相迎。 三人分别落座后,司马遨又开始操起他那酸不醋溜又假古文的方式说道:“与两位警官昨日一别,不想今日竟又得相见,实属缘分使然呐!只是,不知两位到此又有何指教,在下愿闻其详。” 邱田只听得双耳发麻,提上唇肌和颧大肌都不由自地抽搐起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汗毛都快顶穿了内衣。他恨不能立马儿就变成一只乌龟,将脑袋缩进自己的外套里。 叶洛无法明说来这儿是为了调查楚馨妍,只得编出了个理由,笑道:“晋总,指教实在是谈不上。我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有二,其一是想了解一下贵公司与上级单位道和投资集团的业务往来关系。其二么......也是想要再品尝一次楚总监泡的功夫茶。” 司马遨仰面一笑,遂眯着眼,诡魅地看着叶洛,悠悠地说道:“原来如此......不曾想楚小姐的茶艺竟能博得警官如此之青睐,真可谓是‘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噢,所言不当,应是‘为君投此曲,所贵难知音”才对。警官,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花间,在下明白.......明白,哈哈......” 叶洛嘴角一扬,也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但却并没有解释和澄清,反而配合着说道:“晋总莫要见笑才好,这别具一格的‘九千居’,再配上仪态万方的楚总监,绝对称得上是‘楼外春晴百鸟鸣,楼中春酒美人倾’。我们能在此以茶代酒,自然也会让人不醉自迷啊!就是不知道楚总监今天可在这里?” 司马遨唏嘘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道:“唉呀,说来真是事不凑巧啊!楚小姐因公务外出,暂不在此间。且不知其何时能归,怕是要令警官败兴了。” 叶洛站起身,嘴上轻叹着说道:“那真是有点可惜了,只能怪我们没有口福喽。”人却是有意无意地缓缓地走向暗门处,想看看司马遨会是什么反应。然而,司马遨却面不改色,压根儿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叶洛知道暗门之后无人躲藏,这里恐是已被弃用。 他即刻走了回来,笑着说道:“既然楚总监不在,那我们也就不打扰晋总了。麻烦晋总安排一个手底下的人,我们去了解一下你们和道和投资集团的业务情况。爆炸案发生,我们很担心目标可能不只是针对和丰金融,有可能威胁到上级集团公司。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调查一下。” 司马遨没有搪塞更没有拒绝,甚至都没有安排可信的人跟随叶洛和邱田,而是出人意料地让他们自行去查,一切随意。其配合度之高让叶洛和邱田都深感意外,难以置信。 出了“九千居”,行过那条走廊后,邱田立刻问叶洛道:“这个‘魏忠贤’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忘了吃药了?都不找人看着我们?就不怕我们查出什么来吗?” 叶洛也是一脸的困惑,可是他没时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既然难得没有闲杂人等的干扰,倒不如就趁此机会抓紧搜查一下楚馨妍的办公室,这反而比当面试探她来得更好。 一番思量过后,他淡然地对邱田说道:“我也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鬼,这个人不一般。不过,先不去管这些吧,我们现在得分头行动了。我去找楚馨妍的办公室,看看能否找到她现在的照片进行比对,也顺便查一查她的底。你去调查一下爆炸案发生当天,赵凤娟是否在这家公司里干活以及她是什么时候从这里离开的。” 第二十七章三匹狼 邱田这次一改杠精的本质,欣然接受。他与叶洛各行一处,迅速展开行动,很快便找到了分管保洁工作的行政部门,遂即开始调查赵凤娟在案发当日的活动轨迹。叶洛也打听到了楚馨妍的办公室所在的具体位置,径直寻了过去。 只是,当他来到门前时,却发现这扇门装有两重锁,钥匙和门禁卡缺一不可。另外,玻璃窗也被百叶帘子完全遮挡,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情况。在这种局面下,想要进去调查,除非学会了茅山道士的穿墙术,否则就只有立在门口当石狮子的份儿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在门口久站,时间一长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只得刻意地敲了几次门,然后便匆忙地离开。 原计划失败,他不得不去与邱田汇合。邱田这边的进展倒是十分顺利,这也多亏了行政部的那些员工都希望爆炸案能够早些侦破,避免人心惶惶,所以格外的配合。据负责人透露,案子发生以后,他们部门的日子也不好过。整个部门因管理上的疏漏而被追责,他们这些当部门领导的时刻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被免职甚至遭开除,所以一听说邱田是来调查爆炸案的细节,各个是知无不言,同时也不忘相互推诿。邱田心里一边暗嘲他们的明哲保身,一边也不禁想起了宋队曾说过他和叶洛的“不务正业”。此番回忆起来,忽地感觉这明面上像是对他们委以重任,实质上似乎是早就料定了交由他们负责的这两起案子,一定会让他们感到毫无头绪,无从查起,只能被迫暂时搁置。 叶洛一直站在行政部外等候,并没有进去。他不愿意在邱田进行案件调查时出现,既怕会扰乱了调查的思路和方向,也怕邱田误会他是来喧宾夺主亦或是来抢风头由此会再次萌生出不痛快的情绪。 邱田的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了,冷不丁瞧见不远处背对着他站立的叶洛。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知道叶洛极有可能是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忙谢过众人的配合,转身离开。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碰着铁将军把门了吧?想开点,楚馨妍人不在这里,会把门锁上也挺正常,毕竟公司里这么多人,出于安全考虑,这没什么错。” 叶洛只用了一个无奈的白眼来回应邱田的这通安慰,他低声说道:“亲,你这是在收我的智商税呢?这种基本常识我能不知道吗?说说你这儿查的怎么样了?” 邱田咧嘴笑了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搭着叶洛的肩膀,谨慎地回道:“这里的人有点儿多,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与叶洛找到一个远离办公区域,人也相对较少的地方,才又说道:“赵凤娟在这里工作了仅一个月,在爆炸案发的前一天上午九时提出离职,由于是保洁人员,所以没什么过多的手续需要办理,只是结了上个月的工资就走了,门口的前台接待小姐看着她提着包搭电梯离开的。可奇怪的是案发当日中午,她又回到这里,称自己还有东西忘了取走。因为平日里,她与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相处的不错,所以前台接待小姐并未过多询问,还是放她去了保洁人员的休息室。她在这里一共待了约十分钟左右就离开了,只是在这十分钟里,有人见到她曾与司马遨聊了一会儿。我想不明白,一个公司老总和一个新人保洁员在公司里碰上,二人会点头或打个招呼或许有可能,然而特地停下来聊天......不是我这个人有等级观念,但我确实从没听说也没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老板。” “又是司马遨......”叶洛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掏出手机给董蕓绮发送了一条信息,要她立刻帮忙调查一下有关司马遨的个人背景资料。 邱田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又是司马遨?为什么要说又?难道还有什么情况与他相关?” 叶洛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司马遨忘了吃药吗?其实他不只是今天表现让我费解,昨天他就不是很正常。在我们和楚馨妍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基本都是冷眼旁观,甚至对一些尖锐的问题,他也是默不吭声。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和楚馨妍是统一战线的。可给我的感觉,他似乎......”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似乎更希望楚馨妍能让我们抓到什么把柄,好看楚馨妍的笑话。看来这两个人之间一直存在明争暗斗,没准还有什么过节。”邱田也回想起了昨日司马遨的表现有异常,再结合今天的种种配合度,确实大有可疑。他忽然一瞪眼,语气果断且兴奋地说道:“你说会不会他看似是在和赵凤娟闲聊,实则却是他们在传递某种与作案有关的讯息?” 这句话本是个疑问句式,但是在邱田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更像是肯定句式。叶洛闪动着双眼,没有给予回答,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已然告诉了邱田,他赞同这种推测。 他们俩的讨论尚未结束,办公区域却传来了一阵骚动,紧跟着便是鸦雀无声的安静。二人好奇,赶紧探出身来张望,远远地瞧见楚馨妍正从接待大厅走了进来。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十分的柔和。 二人再定睛细看,原来楚馨妍并非是一个人,她还推着一辆轮椅车,车上坐着一名脸上坑坑洼洼,年纪约三十多岁的秃头男子。刚才由于被高高的办公桌屏风隔断所阻挡,所以才没能发现这名男子。楚馨妍一路推着他走过办公区域,而每个见到他的员工,都会恭敬地起身,响亮地喊上一句“凌董好”。 男子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始终面无表情,也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甚至连脑袋和眼珠都没有转动过一下。 邱田一阵讥笑道:“原来这个人就是凌道和啊!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瘸子,而且......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我看他就算能站起来,身高也不足一米七吧。楚馨妍能看上他,这金钱的魔力果然会让人变瞎。” “喂,你留点儿口德吧,别以貌取人了。我查过他的,他几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以他的操行来说,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应得应分了。我们在心里偷着乐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邱田听完叶洛的话,先是笑着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阴暗”,随即问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那张‘月球脸’又是怎么回事?” 叶洛的目光紧盯着凌道和跟楚馨妍,同时伸手拍了拍邱田的背脊,沉声说道:“待会儿再告诉你,先出去做事。既然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和他们打声招呼,走吧!”二人话不多说,直接朝着凌道和与楚馨妍走了过去。 来到这俩人跟前,叶洛和邱田第一时间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楚馨妍虽然与他二人见过,却没有给什么好脸色。她俯下身子,在凌道和的耳边轻声细语地低嘀咕了几句。凌道和频频点头,最后微笑着对叶洛和邱田说道:“感谢两位警官百忙之中亲临本公司......真是稀客啊!爆炸发生到现在有两个礼拜了,我听说昨天才终于盼到警官来上门调查了,人民警察还能想着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呐!” 凌道和的笑确是真笑,只是笑得很难看。他的话也是真话,只是听着尤为刺耳。叶洛和邱田除了回以哑然失笑、强装镇定之外,竟全然无法对此作出应答。 “两位警官一直挡着我的残疾车,我想应该是有事儿要找我谈吧?哎呀,不好意思啊,我在这边没有自己专属的办公室。所以,如果两位真有什么话想说,我们可以去会议室里聊,或者去总经理的办公室也行,反正你们对‘九千居’应该也不陌生了。没意见的话,麻烦先让一让,都站在这里,我怕会影响到其他人正常办公。” 仅仅只是通过语言上的简短交流,叶洛和邱田就都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气场。俩人不自觉地分道两侧,让楚馨妍推着凌道和通过。看着凌道和直挺的背影,邱田忍不住对叶洛轻声地说道:“这个凌道和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得很,有点儿可怕,不好对付啊!” 叶洛用手挡着嘴,平静地回道:“岂止是他,这里就没有几个人是省油的灯。所以我们必须得提高警惕,小心处理,千万不能中了他们下的套。走!我们也跟过去吧,人家把话都放出来了,这一招要是不接下,一来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二来也会显得你跟我都很怂。我们人都已经来这儿了,当然不能白走这一趟。” 二人跟着凌道和与楚馨妍一路便来到了“九千居”,叶洛留意到司马遨在见到凌道和时,稍稍愣了那么一小会儿,目光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恐,但瞬间又切换成了笑容可掬的模样,一脸的谦卑与敬仰,满嘴的阿谀和谄媚。要说什么是“奸佞之辈”特有的表现与反应?大概这就是了吧。 “九千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明知有客到此,三位主人却无一发声。凌道和面朝着落地玻璃窗凝视远方,楚馨妍专心致志地沏着茶,司马遨则颔首低眉地摇着折扇。叶洛和邱田虽然完全被晾在了一边,却丝毫没有着急查案的意思。沉默于此就像是几个人之间内功上的比拼,仿佛谁先开口谁就破功。强大的沉闷之气在房间里迅速形成一个低压槽,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低气压下的不适。然而,短短几分钟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响铃声彻底打破了这一僵局。 “......这几份东西关联性很大吗?OK,明白了。你直接发给我就行,谢谢!”叶洛接完董蕓绮打来的电话,立刻查看了自己的微信账号,董蕓绮已将她所搜集到的与司马遨有关的资料全都传送了过来,同时还附带着和丰金融以及道和投资的相关材料。 叶洛暂无时间细看,只是根据董蕓绮在电话里给他的提示,查看了部分内容。原来,司马遨算是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与凌道和相识较早。凌道和曾协助司马遨做过一些理财,也为其赚了不少钱,算是有些交情。只不过,这份交情在和丰金融成立之后,就逐渐转变成了过节。他们都是和丰金融的股东,司马遨还曾经是大股东,占股比达百分之六十。谁知凌道和假借公司需要引进高端人才的名义,将楚馨妍安排进了公司,并诱骗司马遨与其各出让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给楚馨妍。随后,他又出资并利用朋友的名义成立了道和实业,且再度以和丰金融需要谋发展为借口,吸纳了道和实业的投资。这样一来,司马遨在和丰金融的股份又一次被稀释。不过,他的花样还没结束,在道和实业对和丰金融完成注资后没多久,他便让朋友将道和实业转让与他。同时,也凭借着和楚馨妍的恋人关系,从楚馨妍处拿回了他曾让出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为了不引起司马遨怀疑他和楚馨妍的关系,遂又要求楚馨妍以出国学习深造为由,主动离开和丰金融。在让自己变成了和丰金融的绝对的大股东和掌权人后,他把道和实业更名为道和投资集团,自己出任董事长。 看完这些,叶洛收起了手机,偷偷地瞄了一眼看似大智若愚的司马遨,心中不禁暗道:果然是在扮猪吃老虎。 他会这么想自是有他合理的推测,司马遨像个傻子似的就这么一步步地落入了凌道和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待明白过来,早就为时已晚了。若是说对凌道和不恨,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而这一番恨意能很好地解释之前所有不合理的行为表现,当然也包括了对凌道和的吹捧与巴结。 “你老婆来的电话?你又让她查什么了?”邱田挪至叶洛的身边,低声地询问着。他能改的掉他的好胜,却改不掉他的好奇,更改不掉他的口无遮拦。 董蕓绮不在,叶洛也不再顾忌,歪着头靠向邱田,似笑非笑地回道:“既然知道是我老婆打来的电话,那你还问什么?我们两口子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邱田这回也给了叶洛一个白眼,正打算逼他交出手机。楚馨妍却忽然开口道:“让两位警官久等了,先过来喝杯茶吧。” 司马遨闻听,立即收起折扇,看着茶具笑道:“果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两位警官先前便已来此,却未得见楚小姐,故悻悻离开,此番回转终是如愿以偿了。” 叶洛和邱田相继站起身,二人正欲走向茶几处,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凌道和竟缓缓地说道:“真是没想到,两位警官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查案,而只是为了来见馨妍。不知道是对昨日的茶水意犹未尽呢?还是对她这个人方兴未艾呢?” 邱田的脸色骤变,转过身立刻就想要回怼凌道和思想上的龌龊,却不料被叶洛拦了下来。只见叶洛冲着邱田微微地摇了摇头,转而又悠悠地对凌道和说道:“昨日来时,恰见晋总从密室出来。饮茶期间,楚小姐又数度望向密室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凌老板当时应该就在里头吧?这间屋里所发生的一切,你都应该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又何必要多此一问呢?美女与香茶,这两样男人都很欣赏。凌老板,我想你的气度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吧?” 凌道和自行将残疾车调转了方向,一边操控着把手上安装的遥控器向叶洛驶来,一边笑着说道:“哈哈......怎么会呢?刚才只是说笑罢了,叶警官大人大量,千万别介意。来吧,我们边喝边聊。” 叶洛面露诧异,即刻说道:“凌老板,我和邱警官向你并表明身份时,距离你和楚小姐大概有一米左右,我记得你和楚小姐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们的证件。而且,不管是昨日还是今天,我们俩也都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我姓叶呢?” 邱田被叶洛挡着,没有怼到凌道和,心中很是不爽,此时抓住立即机会,立马补刀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也许你是凌老板的梦中情人,他在梦里知晓了你的姓氏呗。” 凌道和表情一僵,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与邱田计较,仍然保持着他的风度道:“邱警官真是会开玩笑,昨日我确实就在叶警官口中所谓的密室里。你们走了之后,我也有做过调查,所以才知道两位警官的姓名。如今冒充警察的事件时有发生,我这么做也是出于谨慎。” 对于这样的一番解释,虽然听着像是很合理,可是叶洛却根本不相信。原因很简单,这不是上法庭打官司,或许要抱着必胜的态度对自己所聘请的律师进行详尽的了解。可来这儿的警察都是调查爆炸案的,其目的都是为了替和丰金融查明真相,解决问题。所以,作为公司的最高层,几乎不会去关心负责案件的警察的个人能力有多强,也就不可能会去打探某一个警察的背景资料。凌道和满口谎言,分明是想要李代桃僵,隐瞒事实。 邱田也不信凌道和的鬼话,是以他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那的确是一句玩笑话,但愿凌老板也别介意。不知凌老板是否能带我参观一下那间密室?爆炸案发后,我们警方对整间公司都搜查过了,只是当时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隐藏的房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趁今天这个机会也进去看一下,好让我们警方完善一下案件资料。” 凌道和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司马遨。见司马遨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方才回道:“我刚才也说了,那其实算不上什么密室,最多也就是个暗房,两位警官如果想参观,我可以让馨妍陪同。” 叶洛听懂了邱田的用意,也一眼看穿凌道和的意图,知道他不太信任司马遨,于是赶忙插话道:“凌老板,我想邱警官他一个人进去就够了,我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要找你和楚小姐了解一下,不如就让晋总陪着邱警官吧。反正这里也是他的办公室,他应该会比楚小姐更熟悉吧。”也不等凌道和给出答复,他又对司马遨说道:“晋总,那就麻烦你了。” 司马遨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边向密室慢慢地移动,一边笑着说道:“哎,哪里的话,谈不上麻烦二字。凌总即已应允,在下自当奉命效劳。邱警官,那就请吧。” 表面上看似客客气气的话,实则是司马遨故意将责任全都推在了凌道和的身上。凌道和听得明白,却已不便再阻止。邱田虽不清楚叶洛为何偏要指定司马遨陪同,但他知道该相信叶洛。因而他与叶洛交换了个眼色后,当即跟随司马遨进入了密室。 叶洛坐了下来,并没有看向密室的方向,他的目光一直在凌道和与楚馨妍的身上流转。这二人都很老道,凌道和端茶自饮,楚馨妍移动办公,彼此之间丝毫没有表现出情人的状态。 凌道和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叶警官,你说有事情要问我和馨妍,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基本不在这边办公,馨妍是我们和丰金融的大客户总监,平时在公司的时间也非常少,所以可能未必能帮到你。这也是我为什么让馨妍陪着邱警官的原因,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应该去问司马遨更合适。” 看不到楚馨妍的纹身,叶洛哪里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情况。况且,他也很清楚想要从这俩人的嘴里套出话来,难度堪比登月。而他此前会说有事需要了解,无非只是想要拖住凌道和与楚馨妍,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从而为邱田争取更多的搜索时间罢了。 他摆了摆手,说道:“凌老板,关于公司的情况,其实问一问下面的部门经理即可,不需要烦劳总经理出面。我想知道的事和楚小姐有关,也和凌老板有关。” 此话一出,楚馨妍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向叶洛。凌道和也是一怔,不自觉地瞧了楚馨妍一眼,随后面色阴沉地冷笑道:“嘿嘿,叶警官,你这么说,不会是怀疑那一场爆炸跟我和馨妍有关系吧?要是你真的这么想,那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吧,让你们领导另外派个有本事的警官来破案更好。” 叶洛笑着解释道:“凌老板,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据我了解,楚小姐好像也是这里的股东,但是后来因为出国深造离开了公司。我不理解的是学成回国后,为什么还要重新回归这家公司,毕竟公司给的职务仅是一个连董事会都不用讨论的大客户总监而已,何必要如此屈尊呢?” 楚馨妍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左侧的两颗虎牙紧咬着下嘴唇,眼里仿佛透着无法诉说的千言万语。在迟疑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将手机丢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哼,叶警官对我的事情查的还挺清楚!不过,我爱去哪里上班,要做什么事情,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也跟爆炸事件没联系吧?我谢谢你的好意,可你管得是不是也太宽了?” 叶洛虽然是在拖延时间,可是他的提问却并不是随意的。半年多之前,楚馨妍重新回到和丰金融,而与此同时,李颂国、文素丽、余华、郁蕾、赵凤娟、葛淑莹六人也分别从各地陆续聚集到这个城市。这在叶洛的眼里绝非是一种巧合,而是某种特定的因果关系,爆炸案就是这种因果关系的结果。他相信楚馨妍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回来,那六个人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聚拢。 楚馨妍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凌道和的状态却是他不曾想到的。凌道和不但没有挺身而出,帮忙辩解,反而再次端起杯子,微微地侧过身去,装着没有瞧见也没有听到。 叶洛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插在两腿之间,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不规律地敲击着膝盖,心里默默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楚馨妍的神态与动作说明了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或许这一次归来,有极大的可能性是非自愿的,而能让她做出这个抉择的人只可能是凌道和。可是,凌道和一定要她重返和丰金融,甚至不惜屈居小小的总监一职,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楚馨妍又为何甘心接受呢?难道只是为了已过了七年之痒,却还连个名份都混不上的所谓爱情吗? “Sorry!楚小姐,我并不是要干涉你的选择,不过是为你感到有些不值。今天恰好凌老板也在,我就顺便提这么一茬。我想你的职务任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嘛,讨个人情而已。” 叶洛是有意将话题引到凌道和的身上,逼凌道和回应。哪知凌道和依旧不吭声,继续品他的茶。楚馨妍也仿佛是在等凌道和表态,没有马上呛回叶洛。只等得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她才开口道:“用不着,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公司的高层人事任免也不是董事长一个人能决定的。叶警官,你要是再问一些和案子无关的事情,那恕我没时间奉陪,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好吧,那我们言归正传。根据我们调查,案发前后,贵公司门口展柜橱窗内摆放的东西并不完全一致,现在比以前少了两样。我曾看到过,依稀记得好像是国内的某个公益机构的任命书和纪念品不在其列,请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任命书?那份纪念品又代表了什么?这很有可能关乎犯罪动机,所以希望两位可以直言相告。” 叶洛不得不适可而止了他的试探,好在楚馨妍的反应也印证了他心里的揣测。他现在基本已经能够确认楚馨妍与凌道和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恋人那么简单,应该还有着其它的利益纠葛和从属关系。 凌道和终于又开口了,他不耐烦地说道:“叶警官,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有关公司的所有问题,你该去问司马遨!他才是这里的CEO,我和馨妍不可能比他了解得更清楚,OK?” “凌董,此言差矣!你贵为董事长,高瞻远瞩,把控全局。若说是对公司之了解,定当无人可与你相及。”司马遨笑呵呵地从密室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邱田却是面无表情。 凌道和扭头瞪了司马遨一眼,司马遨却佯装没有瞧见,坐下后,转而对叶洛说道:“叶警官,如你所愿,陪同邱警官已观内室,仅休憩之地,无它。不知可还另有吩咐?” 叶洛很自然地看向邱田,犀利的眼神仿佛在问“司马遨有没有说真话”。只见邱田耷拉下眼睑,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当即明白了邱田在密室中一无所获。他有些失望地拱起眉心,无奈地对司马遨说道:“不敢谈什么吩咐,我们也是为了查案。很感谢晋总的协助,也很谢谢凌老板和楚小姐的体谅,那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 凌道和看着胡乱提问,然后就这么一走了之的叶洛和邱田,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愚弄了,气得他再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和身份,破口大骂道:“妈的,什么玩意儿!居然让这么两个废物警察来查案子!老子非投诉死他们不可!尤其是姓叶的那小子!跟他那混蛋父母一样,早知道当初就该连他也一起弄死,去陪那两个不开窍的老东西!”说罢,他用力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嚎叫般的辱骂声和茶杯碎裂的声音就像是枪声一般穿透了墙壁,直射入躲在门外偷听的叶洛和邱田的耳中。“混蛋父母”、“一起弄死”、“两个不开窍的老东西”,这三个短语一瞬间刺到了叶洛的最伤最痛之处,还在他的脑海中极速地串联出了一组死亡的画面,而这一组画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过数秒钟的时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的眼中是怒火,心头是杀意,脑袋里只有一个复仇的指令。他刚想要砸门,却被邱田的双臂紧紧地圈住,用力地向廊道里拖拽。他叫嚷着“你放开我,他害死了我爸妈”,可刚一开口就被邱田的大手掌封堵了嘴巴。他用尽全力想要掰开邱田的手,挣脱邱田的双臂,甚至还抓破了邱田的手背,捶伤了邱田的胸腹。但是,不管他如何抵抗和挣扎,邱田就是拼死缠住他,坚决不让他在天堂和地狱的一念之差间错放了天枰一侧的砝码。俩人就如两条盘绕在一起的蛇,在腾挪辗转之中扭打出了那条走廊。 在邱田的面前,叶洛没有身高和体型上的优势,力量上也明显欠缺,他的战斗力逐渐下降,身体的机械动作也越来越弱。邱田借此机会在他的耳畔厉声地说道:“叶洛,你要冷静,克制一下自己,别忘了你是个警察,也别让我看不起你!”等感觉到叶洛没了力气,他才又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不莽撞,不会乱来,我就放开你,怎么样?同意的话,你就点个头。” 叶洛确实已经精疲力尽,他微弱的上下晃荡了两下脑袋,双手也慢慢地捶了下来,放弃了顽抗。 邱田见状,缓缓地松开了一只手,不再捂住叶洛的嘴。但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条环抱着叶洛的胳膊依旧不敢放松。他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我知道你很愤怒,也知道你想要干嘛,我可以理解。可是你想想,我们这几星期里查的案子和抓的人,哪一个不是和仇恨有关?难道你也打算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想走他们的不归路吗?兄弟,我真的不想你出事,更不希望在你出事后亲手抓你。” 从“叶老二”到“兄弟”,以邱田的性格而言,以他对叶洛这个假想敌这些年来的惯性思维模式,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的有份量,也格外的不容易。此时此刻,他是真着急了,真担心了,真拿叶洛当自己的兄弟了。 叶洛觉得很意外,直到邱田完全松开他,他都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久久才侧过身,轻怼了邱田一拳,并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谢了”。邱田的话虽未能驱散他心中的恨,至少平抚了他暴走的怒。男人之间的情感表达有时说不出肉麻的话语,但一句简单而又深沉的鸣谢却往往涵盖了“你知我知”的一切。 走出大厦,他们俩直接回到邱田的车里。邱田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却迟迟没有发动车辆。叶洛由于情绪尚未缓过来,所以也并不在乎车子是动是停,只想不被打扰地直面自己的心情。 二人无言呆坐了许久,邱田才张嘴道:“这个楚馨妍就是你妈和我妈都认识的那个楚馨妍,也就是当年陪着刘晓芸去开房的那个女人。”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然后交给了叶洛。 接过手机的叶洛看着照片,渐渐地找回了出离的魂魄,邱田则继续告诉他道:“这张照片是刚才我在密室里向司马遨打听关于楚馨妍的过往时,他发给我的。照片上的三个人是他和凌道和还有楚馨妍,凌道和和楚馨妍确实跟现在的样子差别很大,不过楚馨妍的纹身还是非常明显,那张脸也和现在别无二致。他说那是楚馨妍第一次进入和丰金融并成为股东时,三个人的合影留念。我没想到楚馨妍居然也是和丰金融的股东之一,更没想到她原来并不是半年多之前才在和丰金融工作的,这个女人一直在撒谎。” 叶洛什么都没说,同样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将董蕓绮发给他的那些关于司马遨和和丰金融的资料全都转发到了邱田的手机上,然后交还与他,并对他说道:“楚馨妍没有撒谎,我发了些东西给你,你看了就会明白了。对了,我想问,你在密室里时,能听得见外边的声音吗?比如,我和凌道和还有楚馨妍的谈话声。” 邱田拿回手机,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认真地回道:“听不到。你别看密室的门打开着,可是里边就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空间,我听司马遨说,里面用的全都是超强隔音的材料。虽然说那是的的确确是一间休息室,但是我还是发现了有设备被挪动过的痕迹。南侧墙面有一块墙体材料上有泛黑的迹象,应该是长时间受热引起的。所以我推测,那里很可能放置过需要不停散热的设备,比如说电脑主机箱,又或是显示器之类。” 叶洛下意识地把头稍稍低下以便思考,同时叹息了一声,回道:“我想那应该是司马遨故意想要让你看见的,密室隔音也是他有意想要让你知道的,包括这张照片都是他特意准备好的翻拍照。我判断......他是想借我们警方的手来除掉凌道和跟楚馨妍。看来除了我们和宋队以外,他应该也在暗中调查这两个人的黑历史,而且查到的材料肯定不会比我们俩少。” “嗯......从你传给我的资料上看,他的确跟凌道和与楚馨妍貌合神离,而且积下的仇怨还不小。他的股份被俩人骗走,利益还严重缩水,说不定他这个总经理的职务都只是个空架子,背后还时不时要接受他人的密室听政。所以他对我们的调查不像凌道和与楚馨妍那么的抵触,更多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第二十八章机不逢时 叶洛补充邱田的话道:“楚馨妍跟凌道和其实也不对付,我看得出他们俩之间有矛盾。虽说还不知道这一次楚馨妍再次进入和丰金融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应该是非自愿的,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凌道和的胁迫。这三匹恶狼,明里看似一致对外,可暗里却又各怀鬼胎。我们得当猎人,得想办法让他们互相撕咬,等他们全都伤重的时候,再将他们一举擒获。同时,我们还得小心提防着另一组猎人,不能让他们抢先一步对这三匹恶狼下杀手。” 他深呼吸了一口,接着说道:“快赶上下班高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局里,以现在手头掌握的证据和部分疑点申请对刘晓芸自杀一案重新立案调查。宋队要是反对的话,我们就去找江队帮忙。江队要是也不够份量,那就只能拜托你回去找你爸、找你叔叔。总之无论如何,这一次非得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不可!” 邱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抬起双臂并拱成九十度,打着圈地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后朗声说道:“那你可坐好了,叶Sir。查案子,我是没你有本事。但要论起开车,我能甩你几条街。” 叶洛会心地看了看专心开车的邱田,转而又望向车窗外,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窝心的微笑。不论是从前那个大学校园里的程梓昊,还是现在工作岗位上的邱田,在叶洛的眼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一个不屈不挠、拼劲十足的纯爷们儿,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兄弟。他看得明白,邱田能甩他几条街的又何止是驾驶技术,单就这份越挫越勇的精神,他就觉得自愧不如了。 二人紧赶慢赶地回到警局,刚走进办公区,邱田便察觉到了异常。他将一只手搭在叶洛的肩膀上,阻挠了叶洛向前迈进的步伐,随即压低了嗓音,说道:“叶洛,稍等一下。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今天队里的所有人员基本都在……自从我来这里报到起,还从没见过如此大团圆的场面,不会是又出什么事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办公区域内的情况。 这句无心的大实话无意间倒是提醒了叶洛,之前江光磊领导老班底的专案组时,虽然出于某些原因,案件侦破的进度并不迅速,看似工作效率也不够高。可是,专案组的人员却大都每天散在外边走街串巷、寻访调查,至少呈现出的还是一种努力积极的状态。而今天的办公区内几乎坐满了人,新成立的专案组成员全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无一人出勤,确实有些不正常。然思索一番,其实不难猜到这应该是宋励的意思。可会有如此明显又扎眼的消极作风,宋励到底在想什么?他的下一步计划又是什么?难道是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意图了吗?正面交锋的战斗很快就会打响了吗? 一想到此处,他当即决定改变之前的计划,侧过脸来,小声地对邱田说道:“先别瞎猜了,我们去江队的办公室。” 江光磊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办公桌上的文件零散地摊了一桌,保温杯里还冒着热气。制服和帽子虽然随意地挂在书柜前,但是从衣扣连成的直线与衣架挂杆的角度来看,绝对是中正笔挺的。 “他人不在,不过警服在,桌上的保温杯也没盖上,估计还在局里呢,可能是去了哪个领导那儿了。要不,我们就在门口等他回来吧。” 叶洛没有听从邱田的话,而是直接走到了江光磊的办公桌前,查看了桌上固定电话机里的来电记录。邱田没能拦下,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样随便进入领导的办公室,不好吧?很不礼貌啊!而且也容易引起误会,我们还是出去吧。”邱田嘴上不安地说着,可眼睛却在不停地到处张望。 叶洛转过身,对邱田说道:“人不在这儿,门却敞开着,说明江队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很近。估计应该不会出我们这个办公区域的大门,而且很快就能回来。桌上的文件还摊开着,保温杯也没有盖上盖子,说明他离开时较为匆忙。基于这两点因素,可以推算他不是去了厕所就是在隔壁宋队的办公室里。我看这个固话的通话记录显示,就在八分钟之前,宋队曾用内线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所以你认为他现在是在宋队那里?那样也好,既然他们俩现在在一块儿,我们不如就过去把重新调查王晓芸自杀案子的事情给说了。一来可以探探宋队到底是什么反应,二来也可以看看江队究竟站在哪一边。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太信任江光磊这个人。” 邱田对江光磊没有好感,这一点叶洛知道,他心里也认可邱田保持怀疑的想法。毕竟在未弄清楚事实真相前,与案子本身相关的人员所讲的话以及所提供的信息都只可求证,不可定论。 然而,他却并不赞同邱田想要“试探”这两位队领导的想法。这并非意味着他不想重新立案,而是认为这种“试探”的做法不够明智。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让宋励更为警惕,也会让江光磊收敛原本的态度。要知道,他们俩人之间本就对此案心照不宣,各持己见。可一旦直接挑明到得在外人的面前表达立场时,二人必然都会刻意伪装,甚至可能还会相互配合。都是老江湖了,没有私人恩怨,谁会愿意当着面得罪人。 叶洛只恐按邱田的说法去做,最终会弄巧成拙,反而难以成事,因而当即否决了他,并且另给出了一个建议。 他告知邱田,二人分头行事。自己会在这里等着,要求邱田以爆炸案找到新线索为由去向宋励请示汇报,宋励一定不想江光磊听取细节,势必会令他暂时回避。如此一来,江光磊只能回到他的办公室。 邱田的脸上逐渐露出笑意,继而给了叶洛一声“够鸡贼”以表对他赞扬。随后,话不多说便去敲响了宋励办公室的门。随着邱田那洪亮的“报告”声响起,叶洛也立刻退回到了江光磊的办公室外,低头踱步,装出一份焦急等待的模样来。 事情果然不出叶洛的预料,邱田才进去不到三分钟,江光磊就难掩沮丧的表情,怅然地走了出来。抬头见叶洛正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顿时便像是见到了知音一般,紧走了几步来到叶洛的跟前,和颜悦色地说道:“有事找我?进去聊吧。” 关上房门,二人分别落座,江光磊没等叶洛开口就先说道:“正好有件事情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市局为了培养各支队里年轻警员的刑侦工作能力,特意给到每个分局两个前往市局总队借调学习并参与重案侦破的名额。分局的领导下午来过了,准备把这两个名额给到我们一大队,还特地问了一下我和宋队的意见。宋队几乎想都没想就拍板了,他决定把这两个名额给你和邱田。而我的想法是希望先听听你和邱田本人的意愿以示尊重,如果你们两个都同意的话,下周可能就会收到借调通知。” 这个消息若是搁在一周前,叶洛一定会为之狂喜。可是摆在今日,却让他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上好的机会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而给予这个机会的人又恰好是正被调查的对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玄机,叶洛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举的意图。 他的沉默刻画着他的纠结,纠结的核心是他一心想要拿回曾经失去过一次的机会。这两年多的经历告诉他,所谓机不可失其实并不要紧,怕只怕失不再来,徒留追悔莫及。 “当然,宋队会不会找你们谈话,这也很难说,他完全可以忽视你们的个人意见。队里要派谁去,本就可以视为上级组织的决定,由不得你们不服从命令。” 江光磊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说句良心话,作为队领导之一,我没有理由阻碍你们的发展。可是,你们俩若真的走了,队里恐怕再没有比你们更适合去挖掘真相的人了。其实,我知道你跟邱田一直对我的印象不怎么好,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因为你们俩都是宋队亲自挑选上来的,一来就让你们独自挑大梁,队里的很多老队员都颇有微词,也让我不得不心存芥蒂。只是,投毒案的侦破让我看到了你们俩的能力,也让我发现了你们打破常规,与众不同的查案方式,特别是你的敏锐性和邱田的执着劲,简直是相得益彰。唉,我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想不明白宋队当初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们俩。搞不懂是他看走了眼,低估了你们的实力,还是另有什么其它的用意?” 在这段谈话的过程中,叶洛始终直视着江光磊,他看得出江光磊所言非虚。而且江光磊所述的问题,他心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分局下属的派出所众多,其中优秀的年轻警员也绝不止他一人,出类拔萃的更是不乏其人,但上调的这份幸运怎么就恰好落在了他的头上?若说是邱田,那还算是有一些身家背景,选上他无可厚非。可是,自己又是凭什么会受到如此的赏识与器重呢? “对了,你刚才特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等我,是不是又查到了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或是给予支持的,你只管说。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尽量办到。”江光磊知道有些事情,叶洛需要时间去思考,所以也不再细谈,将话题带回到了叶洛来找他的目的上。 叶洛回了回神,赶忙正色道:“我和邱田已经查实了当年陪同刘晓芸一起到旅馆登记开房的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就是发生爆炸案的和丰金融的大客户总监楚馨妍。”之后,他又将刘晓芸自杀案中所存在的疑点和已发现的证据向江光磊一一作了说明和展示,并提出了希望能够对此案进行重新立案调查的请求。 江光磊全神贯注地听着叶洛的陈述,看着他交上来的证据,时而点头,时而凝眉,时而长吁,时而短叹。待叶洛把话全部讲完,望其给予答复时,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跟局领导争取,只是还是要先跟宋队汇报。不过,我想他身为队长,又是刘晓芸的直接关系人,他应该没有理由会反对。能重新立案总好过私底下孤军奋战,我也就不用担心他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叶洛嘴上没有提出反对,他也知道程序上绕不开宋励,可是心里却对此有着不同的观点。一个人从极度渴望,到数年间不断争取,换来的却是终不被认可的打击。他会在绝望中陷入对外界事物的高度否定,会形成一套偏激的自我判定的价值观,并以此作为理论依据,采取自己认为合情合理的方式去解决他面对的困境,这种方式很有可能会具备强大的攻击性,甚至可以是毁灭。体现在宋励等人的身上,最为可能的表现形式就是以暴制暴、以命抵命。 江光磊见叶洛的神情有些犹豫,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于是挺起胸,说道:“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去找宋队商量,听听他到底会给什么意见。如果他不同意,我就直接去找局领导。如果局领导也不肯接受,那我就去市局跑一趟。反正,就算是豁出我这张脸,我也一定想办法把重新立案的批示给你要下来。你先回去把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以书面形式写一份详尽的报告给我,跟领导去谈总不能光靠一张嘴吧。” 二人商定之后,叶洛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就开始埋头写报告。江光磊也再次走进了宋励的办公室,顺便把邱田给“撵”了出来。 邱田一看到江光磊,便知道叶洛已和他谈完。于是一走出宋励的办公室,他就伸长了脖子,四下寻找叶洛。当发现叶洛已坐在办公桌前猛敲电脑的键盘时,他赶忙走了过去。 “还在忙什么呢?江队那边怎么说?我看他刚才又去了宋队的办公室,是不是已经答应了你重新立案的提议,现在去找宋队谈判了?” 邱田的发问宛如连珠炮一般,但是在叶洛这里却压根儿是一击未中。叶洛只顾着一门心思地写他的报告,对邱田完全不予理会。邱田无奈地瞟了一眼电脑屏幕,看到文档的标题,他总算是明白了,于是不声不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只等叶洛写完。 叶洛不仅是脑子好使,手脚也很利落。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一份完善的报告书的打印版便摆放在了办公桌上,电子版本也已发送到了江光磊的电子邮箱里。而此时的江光磊却还依旧在宋励的办公室里未曾出来。叶洛虽已料到他们二人间的协商肯定不会顺顺当当,可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耗这么久,不免还是有些忧心。 同事们已陆陆续续地下班了,就连新成立的专案组的成员也都在纷纷打卡回家。叶洛看在眼里,失望而又苦涩地笑了笑,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形同虚设”。 “狗屁的专案组,根本就是个专门按时下班的小组。”邱田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随口喷了一句,又一脸不屑地说道:“我真是要谢谢宋队的抬举了,加入这样的专案组还有什么意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当初成立专案组是为了投毒案,嫌犯李颂国已经被你们抓了,市局交代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目前,从现有的证据链上看,已经足够定他的罪,下一步就等着移交检察机关进行起诉,所以专案组本就可有可无了。你们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我向江队打听过,专案组之所以还保留着,也只是因为他的一再坚持。他认为李颂国一定还有从犯,所以不同意宋队解散。宋队可能也知道文素丽等人脱不了干系,又或是不想跟江队撕破脸,这才答应专案组继续存在,但为了便于掌控,还是撤换了绝大部分成员。”董蕓绮背着包,缓缓地走到叶洛和邱田的身边,轻声地向他们道出了新专案组成立的真相。 邱田为自己对江光磊仍保有成见而感到惭愧,只是当着董蕓绮的面,他无法坦言内心的抱歉,只有把这份抱歉转换成对新专案组和对宋励的不满,愤然地说道:“占着茅坑不拉屎,后娘坟上哭鼻子,全都只会装样子!” 叶洛没有邱田那般愤慨的情绪,他冷静地分析道:“队里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只是照章办事,他们没什么错,奉命行事本就是纪律部队最起码的要求。我担心的是宋队既然有意拖延,说明很可能他们会有下一步行动。虽然还无法确定行动目标,但根据已掌握的线索和种种显露的迹象来看,我怀疑他们下手的对象会是凌道和跟楚馨妍,甚至会是整个道和投资集团。只是,眼下对于我和邱田却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宋队打算把我们俩调去市局一段时间,可能下周就得走。” 董蕓绮惊呼了一声“什么”?邱田的脸上也挂满了错愕,疑惑地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没有人通知过我啊!你是听谁说的?江队吗?” 叶洛把刚才与江光磊交流的内容向他们二人复述了一遍,邱田还是一脸的茫然,喃喃地说道:“可是,我在宋队办公室里汇报工作的时候,他并没有对我提过。如果江队说得是真的,那在宋队这个节骨眼上支开我们,摆明了就是不希望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妨碍他,不想我们把案子继续查下去,这分明是要把我们踢出局咯。” 董蕓绮也说道:“宋队没跟邱田说,也许就是不想让他提前知道,怕他知道以后会去托他爸和他叔叔的关系,把这件事情给搅黄了。只是,一旦市局的通知真的下来,你们俩想不去都不行了。” “这些案子没弄清楚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分局,也绝对不从队里走,我现在就去市局问清楚!”邱田的倔驴脾气上来,那任谁也拦不住。他把话撂下后,直接冲了出去。董蕓绮担心他过于鲁莽,于是立即追了上去。叶洛见状,略微迟疑了一下,也紧随其后地跟上了。怎奈邱田跑得太快,他们二人追到楼下时,只闻见了他驾车驶离时留下的尾气。 董蕓绮急得一跺脚,又气又担忧地说道:“哎!这个人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是那么孩子气。做事完全不计后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叶洛凝望着远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就让他去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那大少爷的性格很难改。好在他站得直、行得端,为人又黑白分明,不会有原则性的错误。况且,就算我们今天阻止了他,以他的个性,通知下来的那一天,他也会闹这么一出。与其到那个时候把事情搞僵了,倒不如事先就提出来。” 董蕓绮转过脸,用异样地目光盯着叶洛看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道:“叶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去找他爸或者找他叔叔谈?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叶洛瞪着眼,面带无辜地回道:“晕死,真是冤枉了。我也是刚从江队那里听说的消息,自己都还来不及反应呢,怎么可能会有时间怂恿他去那么做?我承认,我的确是有过要他动用关系的想法,不过跟这件事情无关。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我可以发毒誓!” 董蕓绮从叶洛的表情和语速上判断出他并没有撒谎,这才缓和了语气,柔声说道:“叶洛,我不希望你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更不希望你会利用自己的朋友,你明白吗?” 叶洛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董蕓绮口中的“利用”二字。失去了双亲的他无依无靠地在社会上求生,摸爬滚打下有时不得不需要依靠朋友。可是,如果说请求朋友的帮助也算是一种利用......他实在难以划定二者之间的界限,也区分不了它们之间本质上的差别。求助和利用本是他人眼中的定性,往往是根据动机和结果来做出判断的。主观上对朋友无害而对自己有利的行为可视作帮助,主观上对朋友有害而对自己有利的行为可视作利用。可是主观意愿和动机有时决定不了结果,所以在结果未见分晓前,谁都无法确保那些行为是不是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利用”。 为了不让董蕓绮失望,叶洛还是诚恳点了点头,摸着良心说道:“你放心,我从没有过伤害朋友想法。但是,我无法保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情况发生,我能百分之分做到的就是绝不推卸我该承担的责任。” 没有假大空的许诺,只有实打实的担当,董蕓绮很满意叶洛给出的答复。她踮起脚尖,在叶洛的耳边声甜语蜜地道了句“就喜欢这样的你”,便带着裹挟羞涩的喜悦,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分局。 叶洛纵是个傻蛋,也能听明白这是一句表白。只是在心花怒放的同时,他还是不敢憧憬和董蕓绮的未来。他害怕两个人价值观上的某些出入会让这份爱的感觉转瞬即逝,并让彼此的相恋成为昙花一现。 他的心情就如同出现在他眺望的眼神中的董蕓绮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不清。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让他一瞬间找回了神志上的清醒。 “叶洛,我是江光磊,你还没下班吧?要是人还在局里,就赶紧来我这儿一趟。对了,把邱田一块儿叫上,立案的事情有结果了。” 一接收到江光磊的召唤,叶洛立马儿打起精神向办公室飞奔而去。听江光磊在电话里讲话的语声语调,看来一个小时的思想工作应该是没有白做。 踏进江光磊的办公室,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江队,辛苦你了。宋队那边具体怎么说?是不是同意了?案子交给谁来侦办?” “你先坐吧,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哎,邱田呢?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叶洛没有隐瞒江光磊,直言道:“他去市局了,应该是去找他爸。对于那个调派学习的机会,眼下他无法接受。其实我也是一样,我们俩不会干这种半吊子的活儿,案子没有破,我们哪儿都不想去。” “胡闹!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这是工作安排,即使是有个人意见,也该通过正确的方式来表达,擅自越级汇报算怎么回事儿?这公安局是他家开的吗?这么大个的人了,动不动就去找爸爸,还能不能自己解决问题了?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呢!你赶紧给他打电话,立刻把他叫回来,他这是在犯错误!” 叶洛就是知道这是工作安排,所以才明白只要宋队不改口,那就是铁板钉钉了,由不得他跟邱田不同意。邱田若不借用关系去反应,必然是回天乏术。因此他一边慢慢地掏出手机,一边搪塞道:“江队,就算我打了电话,他也未必肯听我的。况且,你即便现在把他给叫回来了,等晚上他回到家里,还是照样会跟程处谈。他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劝也是没用的。” 说完这些,叶洛忽又想到了刚才与董蕓绮的谈话,心里不禁暗生愧疚。可是,为了之前他和邱田的所有努力不至于白费,为了能把这一系列案子一查到底,就算真是“利用”朋友的事情,他也不得不做,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江光磊仰面兴叹,他怎么会不明白叶洛说得都对呢。而且,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邱田跟程处二人闹矛盾时的场面,那还真不是一个外人能拦得住的。 在挠了好一会儿脑瓜子后,他摆了摆手,苦恼着说道:“算了,电话你还是别打了,我自己处理。邱田的脑子就跟打了石膏一样,根本拐不了弯。他要是能因为一个电话就回来,也不会总跟他爸蹬鼻子上脸了。这两父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似的无法言和。唉,不说他了,先说正事吧。我磨破了嘴皮子,宋队总算是同意立案了。只是该走的申报程序必须要走,这么一来的话,恐怕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所以这两、三天里,你跟邱田必须得盯紧了,队里的其他同志我现在很难调动。我也不怕跟你说,宋队能答应下来,我反倒是有些不安了,总觉得会出事。” 叶洛交叉着十指,两个大拇指相互顺时针地打着圈,沉思了片刻才说道:“江队,你是怀疑宋队在移花接木,用的是缓兵之计吧?老实说,我们想到一块儿了,这个担心我也有。但是目前我们也只能够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了。我先表个态,反正我是捕鱼不嫌网小,打虎不怕人少,没有收获就绝不会停手。你要的汇报文件我已经写完发到你的电子邮箱,打印件就在我的办公桌上,至于手续上的事情就拜托了。” “嚯,动作还真够快的!那行吧,你一会儿去把打印件也拿给我。后边程序上的事情你就甭管了,我来负责抢时间给你们解决,确保案子最后能落在你和邱田的手里。” 有了江光磊的这句话,叶洛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起身便冲向自己的办公桌,抄起打印件又折回,恭恭敬敬地摆在了江光磊的面前。 “记得,批示下来之前,事事都得小心!千万不能鲁莽,尤其要给我看好邱田,别再惹出什么祸来,到时候不好收拾。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连累我彻底被停职,别怪我先让你们个小子滚蛋!去吧。” 叶洛冲着江光磊敬了个礼,严肃并果断地回了声“是”,紧接着转身走了出去,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他也不敢多耽搁,立即就将这个好消息通过手机传递给了邱田,希望邱田能在“谈判”中多一个据理力争的筹码。 江光磊看着叶洛送来的文件,心里一阵阵的犯愁。文件中所阐述的每一处疑点都让他倍感压力,发生在旅馆内的枪击事件更让他觉得惊心。这件案子必须要查,要查就必须要“保住”叶洛和邱田。一想到这儿,他立刻拨通了市局的电话,要在邱田到那儿胡来之前先向领导汇报。 只是,不论是江光磊还是叶洛,他们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邱田根本就没能去成市局,他在离开分局之后不久,便被两个熟人“请”走了。要说起这件事情,那还得从半个小时前,邱田将车开出警局的大门口开始。 车子刚一右拐,才开出去二十来米远,邱田忽然将车又停靠在了路边,解开安全带便下车往后跑去。来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他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车牌,才走到驾驶室侧的车门边,一手搭着车顶,一手按住了半开的车窗玻璃,躬起身子,连讥带讽地说道:“看来我的视力还没有退步,果然是你们俩。怎么啦?外面自由的空气呼吸不惯,又想念警察局里的正气了?” 车里的俩人刚熄了火,正打算关车窗下车,却被人堵在了车里,当时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一起。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反倒是松了口气。 坐在副驾驶的人首先下车,对邱田说道:“邱警官,没想到是你。你千万别误会,我们夫妻俩今天是特地过来找你跟叶警官的,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们两位反映。” “喔......找我和叶警官反映情况?那你们俩还真是挺会挑时间的。上班的八个小时里不想着来,偏偏赶着快下班的点儿才过来,有心啦!话说这辆车不是你们俩已经卖给李颂国了吗?怎么又买回来了?还是说文素丽把车借给你们俩了?难道这两天你们几个还在一起吗?” “邱警官,自从上次你和叶警官跟我们两夫妻谈过话之后,我们都觉得你们两位警官还是很值得信赖的。我们在拘留室里考虑了很久,出来之后也商量过了,我们决定要向你和叶警官坦白,主动交代最近发生的四起案子。噢!还有六年前的一起案子,也与这四起案子有关。另外,我们还知道下一起案件即将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还有对象和方式。” 站在车外的这位才说罢,仍坐在车里的那位又继续补充道:“邱警官,我可以证明我老婆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如果你不肯相信,那就请你让我们去找叶警官说,我知道他一定会相信我们的。” 邱田一听说他们俩愿意把所有案子都交代清楚,便是一阵心动。待听到还有一起案件要发生时,更是为之一惊,原本冷傲的态度也略有所转变。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摁住车窗玻璃的手,搭在车顶的手也缓缓地收了回去。 坐在车里的人催促道:“邱警官,我们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耗着。要不你给叶警官打个电话,把他也叫出来,我们四个人换个地方聊,或者我和我老婆现在去门卫室给叶警官打电话,把他约出来,你看行吗?” 邱田皱了皱眉,说道:“等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和叶警官今天一定会在警局里的?你们俩又没有我和他的手机号码,就不担心来扑个空吗?” “我们俩是一想明白就过来了,所以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着必须要来碰碰运气。要是今天找不到你们俩。那一切就都晚了,该发生的也就只能让它发生了。你赶紧决定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邱田听出这是话里有话,又看二人的面色紧张,似乎不像是在刻意编造谎言。只不过,考虑到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把叶洛叫出来,二人一起跟着他们俩走,万一这是设计好的一个圈套,那岂不是连累了叶洛?他细细斟酌之后,决定由还是他自己冒险一试、单刀赴会,一旦有意外状况发生,再想办法通知叶洛实施救援。 “局领导有重要的事情在跟叶警官谈,眼下恐怕走不开。这样吧,你们有什么就先跟我谈,我晚些再联络他。我的车就停在前面,你们俩带路,我跟着你们。” 那夫妻二人略微思考了片刻,同意了邱田的提议。邱田立即回到车上,先查看了一下行车记录仪,随后打开了手机的定位功能,这才驾车一路跟在他们俩后头。 晚高峰的道路较为拥堵,车行二十分钟后,他发现那夫妻二人口中所谓的换地方并非是随意的,极有可能有着具体的目的地。他想了很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给董蕓绮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余华和郁蕾两夫妻约我谈事,半小时后我若没再给你消息,麻烦通知叶洛并跟踪我的手机,查我的行车路线。另外,本条留言不必回复”。 他的消息刚发出去,叶洛的消息便传了进来,阅见宋励同意重新立案时,心情简直像是复刻了叶洛的一般。而他并没有给叶洛回去消息,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好啊,真相就快要大白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两辆车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并相继停在了路边,邱田跟着余华和郁蕾下了车。眼见着周围是一片棚户区,到处都是小弄堂,一旦进入后,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被绕晕。为了对自身的安全负责,他赶紧将定位先发给董蕓绮,以告知自己最后所处的具体位置。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