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梦境追凶》 第一章惊醒 清晨。 沈然猛然惊醒。 额角渗出细微冷汗,薄薄的水雾在他的皮肤表面透出寒意。 他忍不住打了喷嚏。但他没有在意。 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沈然没有了通勤的压力,今天却意外醒了个大早。 但他没有起床,他还在回想刚才做的那个梦。 不知道为什么,他梦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是在哪里。 突然,她用力地抖动和喊叫。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整个人都被捆绑着,不得动弹。 然而,尽管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尖声嘶吼,黑暗的空间里却只回荡着沉闷而无力的呜鸣声。 因为她的嘴巴已经被人用碎布堵住了。 她的双手分别捆绑在椅子的两侧,脖子也用麻绳固定着,即使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沈然,蓦然发现自己缓缓抬起了步子,朝着这个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恐惧愈加强烈,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回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可惜,她很快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剧烈的刺痛让她发抖,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女人的身体,在她的腹部下方,靠近耻骨的部位。 沈然看见自己手上正拿着一把尖刀,慢慢地刺入女人的腹部。 好像在雕琢一项精细的工艺,他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腹部割开。 犹如一场屠宰表演,表演者缓慢地折磨着猎物的神经。 女人的精神濒临崩溃。 这个时候,伸进女人肚皮的尖刀又停了下来。 沈然听见自己发出低沉的声音,缓慢,沙哑,还有些怪异。 “你醒了。对不起,弄疼你了。”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对她道歉,片刻的安静过后,她又开始猛力地挣扎。 沈然从桌上拿起一块抹布,抹布上面浸满了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 他拿起抹布,捂住了女人的口鼻。 下一秒钟,他猛烈地惊醒过来。 是个噩梦吗? 可是,他从未梦到过这样恐怖的情景,梦中感觉十分真实,他还做出了这样恐怖的行径。 他准备起身冲个凉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 从床上坐起,沈然看见贴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仍旧闪着亮光,发出纷杂的声音。 啊,又忘了关电视。 沈然一直是一人独居,平时性情也比较冷,不喜交际,也很少与别人来往。前段时间工作出现意外,他辞去了工作,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更多了一些。 他习惯开着电视入睡。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万一有小偷要摸进来,听见家里有很多人声,大概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事实上,沈然所居住的公寓是方圆几里安全系数最高的小区。小偷大概率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盗窃,还有一个事实是,沈然只有听着电视的声音,才能入眠。 近来睡眠质量也每况愈下,他越来越多地做梦。 独居了多年,他没有发觉自己仍有一些不够适应的地方。 电视上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警方在林河下游发现一具漂浮的女尸,根据目击者阐述,死者的腹部被人全部掏空,死状十分骇人。目前警方已经全面封锁现场……” 沈然紧紧地盯着电视,他想要看一看记者在前线拍到的死者的镜头,可惜,现场早已被封锁,不可能有死者的镜头流出。目击者也被保护了起来,不能透露更多信息。 腹部,被掏空,女死者…… 他的脑中一阵嗡鸣。 怎么回事,会有这么巧吗? 刚刚梦到了自己在杀人,醒来就看到有人遇害的新闻…… 而且从对被害者的死状的描述来看,很像是自己在梦中杀人的手法。 一个女人,腹部被割开,接着,腑脏被全部掏空了? 沈然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起身下床,朝卫生间的方向冲去。 卧室里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他很快钻了进去。 他站在水池前干呕了一阵,没有吐出什么,但感觉很不舒服。 他打开龙头,用力地往脸上冲洗了几遍。 洗完脸,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的脸,沈然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自己这副样子和状态不太满意。 镜前灯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他的褐色眸子。 走出卫生间,拿起床边的手机,拨通了许光远的电话。 许光远是岭南大学心理系副教授,后来加入了国家超心理研究所,是研究所的一名骨干人员,也是沈然曾经的同事。 超心理研究所是研究高级心理现象的机构,许光远所在的研究项目是超个体的意识沟通,简单来说,就是研究不同个体之间意识联通的科学技术,旨在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意识相连。 许光远与沈然都曾就学于岭南大学的心理系,只是许光远比沈然大上几届,许光远毕业任教的时候,沈然还在读研。 他们曾经共事,只是后来物是人非,沈然退出了研究所,现在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他开设了一间咨询室。后来也把主要业务交由另一个合伙人管理,自己很少出面。 “许教授,早。”沈然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沈然?”听筒对面,许光远嗓音里掩饰不住的惊喜,同时还混杂着其他人说话的声响,背景嘈杂,应该是在户外。但他不想错过沈然主动打来的电话,继续道:“你上次给我发的消息我收到了,我正想去找你。现在在外面忙,警局这里有了新案子,我过来看看,你现在方便出来吗?就在林河附近,一会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许光远作为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前两年被警方聘为心理顾问,期间一直与警方保持着联系,最近双方都在考虑进一步加深合作。 沈然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听他说到林河两个字,立刻就停顿了。 “好。”片刻后,他做了决定。 申市,丰义区,林河下游。 刑警支队副队长陆城带着手下的几位警员,驱车在碎石滩停下。 “胖子,封锁现场注意行人和车辆,小美跟我过来。” “是,陆队。”被叫胖子的年轻小伙领了指令转头向河岸边马路走去。 陆城则带着女警小美一起走向封锁区的中心,扒开黄色警戒带,第一时间看到了河滩边搁浅的裸露尸体。 河滩边躺着一具女尸,尸体已经泡涨发白,发出呛鼻气味。头上发丝犹如水草缠绕在细沙和芦苇之间,下身赤.裸。但这些都不是这具尸体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所有人看见这具尸体的第一眼,首先会被她残缺的腹部吸引注意。 陆城也不例外。 确切地说,她的腹部不算完全残缺,在她的那个部位还留有一部分完整的组织,也就是她的皮肤。 她的肚皮此时就真的只剩下一层肚皮了。 那层皮从中间划开,分成两半,分别向两边敞开着,而肚皮的里面空空如也,好像被掏空一般,没有肠子,肾脏,卵巢,统统掏空,一直到耻骨的部位。 是被水冲走了吗?或者是被河里的鱼啃食了? 不对,太干净了…… 在他盯着受害人尸体发呆的时候,法医丁一已经赶到了现场。 陆城的视线几乎都没有从受害者身上挪开。 他瞟了一眼还在一旁穿戴防护服和手套的法医,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丁一,仔细检查一下受害人的阴.道内容物。还有,重点确认一下受害人内脏情况,看下她的肚子上的伤口,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的。” 同时转身对小美道:“配合丁一,做好标记……” “哇,这是什么情况?”陆城还没说完,就听丁一大声聒噪道。 “怎么了?你可是个法医,别老一惊一乍的,整得自己像个围观群众似的。”陆城环抱双臂,面向他,淡淡笑道。 “不是,陆队,这真不是我大惊小怪,这,掏得真干净啊。”丁一说着将手伸进女人裂开的肚皮,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很快又把手拿了出来。 陆城盯着他手中动作,却觉得他像在往外掏着什么,这个画面有些骇人,但在陆城看来,又似乎十分自然。 “你觉得,这是人为的吗?” 丁一耸耸肩,“反正不像非人为的痕迹,太干净了,表皮保留得很完整。”丁一的性子有些跳,但是一旦沉下心工作,就专业得没话说。 下身赤.裸……有性侵害的可能,那这肚皮又是怎么回事? 陆城想得入神,没有发觉警戒线外正有两个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陆队,许教授来了。”小美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陆城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衬衫,戴着眼镜的男子朝他走来,不用说,他就是许光远了。 许光远注重个人形象,人近四十了,却不显年龄,浑身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让陆城没想到的是,许光远穿过警戒线后,没有直接朝他走过来,而是继续抬着警戒线,让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陆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人,看着白净,年纪也轻,许光远让这么一个年轻人进来做什么?他心中疑虑,但没有表露。 “这是我同事,沈然,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忙。”许光远简单地介绍了沈然的身份,又转头向沈然介绍陆城:“这是市局刑侦支队二队的副队长,陆城。” 陆城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袖口撸到上臂,显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紧实的手臂,一看就经受过严格的身体训练。 “你好,陆城。”陆城伸出一只手来,主动示意友好,沈然却迟疑了。 许光远见状,立刻想要转移话题,打个圆场,“这个案子现在什么情况……” 没想到,沈然犹豫片刻后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把手和陆城的手握在一起,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白净细嫩,相比之下,陆城遒劲有力的手背就像钢铁一般包裹住他的整个手掌。 在他们握手的时候,沈然原本并不太聚焦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明亮有神起来,接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陆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只是觉得这年轻人细皮嫩肉的,大概是被自己握疼了,现在年轻人身体素质真不行啊,他不太看得上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学毕业生。 他知道最近局里准备加强和心理顾问的合作,甚至还打算成立专门的行为分析部门,但是怎么看都不可能让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加入进来,他更加不明白许光远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了。 之后陆城就没太在意这个年轻人的存在,只是让他自己注意安全,别离受害人遗体太近。 他自己则和许教授讨论起案情来。 “周围草地初步判断没有压折痕迹,而且尸体泡了这么久,这里一定不是作案现场。要找到作案现场和作案动机,是第一步。她下半身的衣服都没有了,我怀疑和性侵有关,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陆城的推理条理清晰,但他没有提到受害者最显眼的伤痕,他特意对此留白,就是想看看许光远会怎么说。 “从她受伤的位置来,集中在下半身,的确有带有性意味。尤其是这个肚子,别有意味……”许光远也看明白陆城最想听的部分是什么了,只是他一时也未有思路。 “子.宫。凶手拿走了,她的子.宫。”站在他们身旁的沈然忽然开口道。 陆城和许光远同时转头看向他,沈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紧皱的眉头伴着不可思议的惊惧神情,但是视线却丝毫没有移开。 陆城觉得他有些奇怪,一时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什么子.宫?” 问完这个问题,陆城忽觉一道电光闪过脑际。 对啊,下半身不止局限于下体,性意味……除了外显的性器官外,还有包含在她体内的性器官,就是她的子.宫! 第二章子*宫 虽然凶手掏空的是受害人的整个腹部,但若是从性犯罪的角度来看,凶手真正要拿走的,或许就是受害者的子.宫。 这与受害人下身裸露等特征一起构成了相对完整的性犯罪的动机预测。 性犯罪者在作案后割下受害者的作为收藏,或者是满足其某种变态需求的例子,时有发生。 只是这个案子的凶手,在对受害者进行性侵过后,取走的不是受害者的乳·房,或者是阴·部,而是一个隐蔽在体内的性器官,子.宫。 一时间,陆城的脑中闪过了这许多的推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叫沈然的年轻人会如此快地,在见过尸体一眼之后,就指出了这点。 快得有些异乎寻常,就连一旁的许教授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不禁让陆城对沈然多了一些耐心和兴趣。 “你怎么知道凶手要拿走的是子.宫?”陆城看着他问。 陆城等着听他用心理学分析出一套逻辑来,然后自己便可以从他说的这套逻辑里来判断对方有什么依据,是否靠谱,和自己的想法有多大差距等等。 然而,沈然的回答却显得有些犹豫和含糊。 “我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沈然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受害人空洞的肚子上,没有看向陆城,仿佛那里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吸住了他的注意,让他挪不开眼。 他说话时尾音轻柔,让人感觉没有力量,但是却带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和蛊惑力。 陆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于是想要进一步询问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沈然,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没想到这时候许光远迈出一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走到沈然身边,抓住沈然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问他。 许光远的动作有些突兀,语气急促而生硬。 陆城明显感觉到许光远在担心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和沈然有关。 他害怕沈然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陆城暗自想着。一时间,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互相揣测着。 大概只有沈然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想法。 他被许光远这一打断,倒是回过了大半的神儿来。 他看向许光远,欲言又止,“我……”两人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懂得的含义,半晌,沈然似乎妥协了,转而对陆城道:“我是说,她缺失了子.宫,这个值得注意。凶手在意她的子.宫。” 说到后面半句话时,他抬头望着陆城,眼里闪烁着某种肯定的意味。 说完,他就转头对身边的许光远说道,“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你们谈吧,我走了。” 许光远立即回应道:“我也暂时分析不出太多东西了,等法医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再到局里分析案情吧,我先送你回去。” 陆城在这个过程里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许光远对这个同事很不一般,按理说,许光远身为副教授的身份,身边的年轻人应该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才对。 而这个沈然却全然没有关注许光远的言行,倒是许光远十分在意沈然的言行。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陆城多了一重疑惑,但这疑问并没有干扰他太久。 他们二人走后,陆城很快又将注意力投注到手头的工作上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陆城分配各组的工作,做了现场的勘查和标记,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是在落水前死亡的,应该和她身上的重大伤口直接相关,但是鉴于第一案发现场还无法断定,所以仍旧需要进一步尸检。遗体经过处理,装袋后由专人运至法医鉴定中心。 处理完这一切,陆城则带着他的团队离开现场,赶回警局。 “陆队,今天新来的那个人,也是心理顾问吗?我看他怎么中途就走了。”回程的路上,女警小美好奇问道。 “陆队,是不是你把人给吓着了?”陆城还没回话,丁一就插嘴道。“陆队,你别老板着张脸,小姑娘见了你都能吓跑。” 陆城平日里几乎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破案上,往好了说,是人民的好警察,换一种说法,就是个彻底的工作狂。刚三十出头就被任命为副队长,便是他的工作成果。 别看他工作时世事洞察的老练样子,生活中,却活像个孤寡老人,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他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少得可怜,他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社交生活就更少了。 尤其是针对异性的社交,除了女嫌疑人,和女受害者,他好像就没对谁表现出特别想要了解的欲望。 队里已经准备等今年陆队过生日的时候,集资送他个保温杯,专门用来泡枸杞。再帮他留意家养老院,以后就不愁他没着落了。 找对象这事儿,家里也给他张罗过几次相亲,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忙的缘故,和相亲对象加过联系方式,或者见过面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下文,从不主动联系对方。 等别人再来问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早已经记不清对方是谁了。 要是赶上相亲频率稍微近一些的话,还可能出现串戏的尴尬场面…… 比如,曾经在某高级餐厅里—— “不好意思,王女士,这段时间我工作太忙,一直没有联系你。上次你提到离婚带小孩的情况,我考虑了一下……”陆城诚恳地向对面的女士表达歉意。 没想到王女士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谁有小孩!我才23岁,一个黄花大闺女,你才有小孩,你们全家都有小孩!” 陆城知道坏事,刚想开口解释,女人又骂道:“还有!我姓林,你才是王女士,你们全家都姓王! 最后一句听得陆城一脸问号。 从那之后,他决定不再见面相亲,只和人网聊。结果却只是把实体尴尬转为线上尴尬。 “你好,丽丽。” “我不是丽丽,我叫小彤……” “你好,小彤。” “我不是小彤,我是丽丽!渣男!” 还有一次,陆城看到某个微信头像有些眼熟,但是没有聊天记录,想起上次和王女士聊天只用了语音通话。应该是她,不会错了。 “王女士,你好,久未联络,十分抱歉。对于我们的事,我做了考虑……” 发这段消息的时候,陆城就坐在办公桌前,胖子坐在他对面。 只见胖子抬起头来,有些怯怯地说,“陆队,这是我的小号啊,难道你想和我……” 胖子姓王,名叫王鹏。 陆城:…… 从此,他再不相亲了。 说起来,陆城面对自己的女下属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陆城的长相配上身材,放人堆里算出众的,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极具迷惑性。 小美刚来实习那会儿,第一眼见到陆城也有些脸红心跳。 谁知,胖子和丁一上来就撺掇陆城给人小姑娘起外号,美其名曰这是他们二队的惯例,叫着亲切。 小美羞涩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顾美云,大家都叫我小美。” 陆城听了皱了皱眉道:“小美?这完全是你的反义词啊,没有辨识度,不好记。” “反义词?”小美还没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大……” “大壮,叫大壮吧,不娇气,和你身型也吻合。” 小美当天没再说话。 胖子和丁一则忍着笑,赶紧散去。 自此,他最后的女人缘也被自己亲手掰断了。 直到后来,小美咆哮着跟陆城表示自己死也不会接受这个外号,她的名誉和昵称才得以保全。 从那以后,小美知道了自己的这个极品上级根本不是什么渣男,他的实力完全不允许啊。 他只是一个记性不好的大直男! 陆城现在开着车,脑子里还在想着案子,丁一在旁边问起沈然的事情,让他注意别板着脸,小心吓着小姑娘。 等了半晌,陆城才开口道:“他不是小姑娘。还有,他不会被我吓着。” 原本丁一和胖子都只是拿这事开个玩笑,他这样严肃地回答,出乎他们意料。 陆城会这样严肃,是因为他脑中正好在想沈然的事,他在认真地思考,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胖子他们的玩笑。 只有他在意的事情,他才会认真去思考,现在,他已经把沈然深刻地印在了脑海。 沈然离开现场以后,就告诉了许光远自己做的那个梦。 “你当时说,你看见了那个子.宫。那你究竟是看见了,还是梦到了那个子.宫?”许光远过去是唯一一个与沈然交往密切的同事,所以对于沈然身上的一些特殊情况有所了解。 沈然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和他们过去的实验有关系。 虽然沈然已经退出了研究所,但他的这一能力仍然保留到了现在。 当时和警方在现场,许光远第一时间就认为沈然是在尸体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所以才说出了子.宫这个词汇。 为了不让陆城感觉到沈然的异样,他打断了陆城的追问。 没想到现在沈然又告诉他自己梦到了受害者,这让许光远有点迷糊了。 难道是沈然的特殊能力又升级了? “我也不能确定,当时看见那具尸体,就立即浮现了一个子.宫的画面,我能感觉到,凶手要的是子.宫。不过,和我的梦好像也有关联,那个女人的面孔……和我梦中的一样。” 沈然没有说的是,在梦里,他就是那个凶手。 他有点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自己有特殊能力,所以能感知到凶手的意图,还是因为,那个梦……在梦中,他就是那个凶手,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混乱…… 接下来的几天,侦查和技术科的警员在陆城的统一掉配下,通力合作,各自在工作中完成了几项线索的收集。 首先,根据尸体泡胀和腐败的程度,丁一推测出死者死亡至少四到五天的时间。根据尸体搁浅的位置来看,尸体有可能在三天以前漂流至附近搁浅,也可能漂流了四到五天,刚巧停尸至次。 林河下游地处偏僻,很少有行人至此,此次尸体被发现是有闲来无事的钓友走到附近碰巧看见的。 从这一点来看,无法确定尸体最早投河的的地点。虽然无法确定具体地点,但至少可以推定,尸体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应该是从河流上游漂流至此。而且,具体在上游何处,也可以推算出一个大概范围。 如果尸体在河内一刻不停地漂流,那距离可能就会超出申市市区的边界,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尸体不太可能以理想速度一直前进,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总之,从尸体所在位置往上游去的方向,沿河附近的监控录像都要尽量查看一遍。 这样一来工作量极大,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出什么。这就需要侦查组从另一角度同时调查,寻找突破。 那就是受害者的身份和人际关系。 现已查明,死者名叫黄雪玲,女性,现年41岁,是当地一所中学行政人员,担任招生办主任的职位。平日里为人热情,孩子在外地上学。她与丈夫的关系较为疏远,两人长期不合,已准备分居。 警方立刻查问了她的丈夫。 丈夫说这几日照常在单位上班,下了班就和朋友搓麻将,没有找过妻子,也不清楚她的行踪。 警方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陆城和手下同时调查了她的其他人际关系,包括同事,和学生家长等,对她最近接触的人进行逐一排查。 但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监控系统的排查反馈仍是没有拍到被害人及其他嫌疑人。 就这样持续工作了三个日夜,咖啡和香烟的气味弥漫在二队的办公室,疲惫爬上了每个人的脸庞。 陆城的脸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陆队,你真不是一般人,我可快扛不住了,我们这是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啊?”胖子觉得自己待在陆城身边还能一直保持肥胖,真是不科学。 “沿河监控,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查到任何端倪,这说明了什么?”陆城没有表现出气馁,反而精神抖擞。 “什么?”陆城的问题让胖子一下来了精神。 “有两种可能,一,凶手抛尸时完全避开了周围的所有监控,或者刚好不在目前监控的捕捉范围内,第二种可能,凶手大概率有一辆车,用车辆来运载尸体,一般不会引起注意,同时也能大大扩展作案范围。” “对啊。如果凶手有车,那就合理多了。”胖子经陆城一点拨,这才发觉,没有进展有时也可能就是进展,就看你从什么角度分析。 就在这个时候,接警中心通报了他们一个消息,一个能快速推进案情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却绝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有一名中学教师失踪了,还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师。 第三章电话 同样是一名女教师,姓佟,名叫佟欣。37周岁,比黄雪玲稍年轻些。但二人在工作上并没有什么交集,佟欣是学校的心理教师,平时负责教授心理课程,以及在咨询室坐班,给学生们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 佟欣的失踪和黄雪玲的死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因为佟欣没有死亡,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联系不上她了。 可如果等她真的出了意外,那一切都晚了。 同一个学校,接连出现意外,不能排除并案处理的可能。 黄雪玲的死之所以过了几天才被发现,一来是因为她和丈夫关系不合,二来,她的工作时间本来就比较自由,假期多,她过去也有不来上班,后期再补交请假申请的先例。 如果说,凶手就是算准了黄雪玲消失也不会人马上发现,那么,他向佟欣下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佟欣当天下了课以后就没回家,过了一夜也没回来,丈夫第二天就报了警。 一个谨慎的凶手会在第二次作案的时候如此马虎吗? 还是说,这个凶手另有打算,他喜欢的就是年龄稍长的女性,这倒算是这两个人共同的特征。年龄都不年轻了,孩子都有了。 可为什么偏偏还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呢,这不是会引起警方更多的注意么? 陆城一边思考,一边带着队里的再次赶赴学校调查。 学校近期的监控录像都被调了出来,重点查看两位老师有没有和什么可疑人物接触,有没有陌生车辆进入过学校。 看到显示屏上的佟欣在下班时间,安全地走出了校门。陆城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对小美道:“小美,问一下佟欣的丈夫,他知不知道佟欣下班后还可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除了回家?” “对,除了回家。” 小美立即领命拨通了佟欣丈夫的电话。 佟欣在学校里没有出事,那一定就是在校外出事了。 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两位老师是同校的教师的身份上,一直在围绕学校寻找她们的共同点,试图在校内找到她们的交集。 然而,那个交集有没有可能出现在校外呢? 这一个反问点醒了陆城。 所以他让小美去调查佟欣在校外的活动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陆城又接到了一个新消息。 一个校外的心理咨询机构打电话来询问佟欣的丈夫,问他佟老师是否在学校,机构负责人拨打佟欣的电话,但是没有接通。 丈夫这时候想起,佟欣平时除了在学校教授心理课程以外,还时不时到校外的某个心理机构里参与一些社会上的心理咨询,公益活动等等。 有了这个消息,陆城立马让小美调查,佟欣失踪当晚到底有没有去过心理机构,以及黄雪玲和这个心理机构有没有关系。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黄雪玲也曾经在这个机构参与过活动,他们二人还有过这方面的工作交流。 这是陆城没有想到的。 之后的调查就像加了油的车子,推进得异常顺畅。 经查,佟欣失踪当晚,的确有一可以车辆在机构附近逡巡,后停在了一个较偏僻的位置,没有直接被监控捕捉。但是车牌已经清晰地闪现在监控录像上,俞A3780D,是一个外地牌照。它就停在佟欣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离开心理机构以后,就往市区以北方向一直前进,这和林河上游的方向是一致的,且驾驶人衣着严实,还佩戴了墨镜,让人辨不清长相,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综上判定,此人有重大嫌疑。 根据车牌号码,侦查小组很快就查到了车主的信息。 李伟明,男,27岁,外地来申打工人员,在建设工地搬过砖,也做过二道贩子,倒卖过不少东西,真假参半,收入不算稳定,没有太过恶劣的犯罪前科,经常出入酒吧,有吸毒史。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如果不是陆城提出要进入他房间看一看,大概不会有人察觉到李伟明的异样。 他先是没有说话,思考了片刻,像是有些为难,但又不敢断然拒绝警方。 这一下更是坚定了陆城要亲自进去看看的决心。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他就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同样穿着暴露的女人。 那女人正瘫倒在沙发上,不住地扭动腰肢,眼神没有聚焦,也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进入,总之很不正常,有经验的缉毒警一眼就能看出她吸毒了。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还散落着剩余的白色粉末。 李伟明说这是他的女友孙慧,对于他们吸毒的事实,他没有辩解。 陆城把孙慧也带进了警局,在把她交给缉毒警之前,他也有话问她。 陆城将他们二人分开讯问。 陆城首先单刀直入地询问李明伟在佟欣失踪的当晚去了哪里,同时查问他的车辆停在哪里,让胖子带着其余侦查员找出他的车,查看车上有何异常和线索。 “我那天晚上没去哪啊,”他似乎对前一夜的事情印象不深,抓了抓头发,道:“就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啊,我们在家里。” 陆城也让小美去查过李伟明女友的身份信息,同样也是外地打工人员,只是工作相对稳定一些,目前在某饭店担任服务员。和李伟明交往以后染上了毒品。 “也就是说,你的女友是你唯一的证人?” 李伟明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一晚上都没有开车出去过?” 李伟明又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这两个女人你认不认识?” 陆城把佟欣和黄雪玲的照片给他看,观察他的表情。 他仔细看了两眼,还是摇头。 李伟明就是那辆车的车主,这不会有错,他说自己一直待在家里,有女友作证,给他看被害人照片,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反应。 要么他说的都是实话,要么,他是一个极善于撒谎的人。 “还有谁可能开走你的车吗?” 他说暂时想不出,车一直都是自己在开。 事情没有预想得顺利,李伟明不承认自己犯罪,除非有进一步的证据能够证明。 还是从两方面重点侦查,要么,从他的那辆车上查出点证据来,要么,从孙慧的口中问出点什么。既然李伟明有自信让孙慧给他作证,那就要将孙慧也考虑进去,不排除合伙作案的可能。 让人头大的是,孙慧吸毒过后,毒品的效力仍旧持续存在,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什么也问不出,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可能会超过今晚。 可是,佟欣仍然处于失踪的状态。 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这个生死未卜的失踪者而言,都是生命的流逝。 一向沉稳的陆城此时也有了几分焦灼,他拿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等待。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 现在重要的反而不是证据,而是要尽快找到失踪的佟欣,要找到佟欣,就需要让凶手开口。让凶手亲口说出佟欣在哪里。 如果李伟明就是凶手的话,要怎么让他开口呢? 就算找到证据,拿到李伟明面前,就能保证他一定会开口吗? 如果他就是看着我们着急,咬死不说,如果他就是个冷静的疯子…… 想到这一层,陆城坐不住了。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起许多人,想起秦荣光,也想起许光远。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告知许光远自己现在遇到的困难,许光远就算是忙也会抽身出来帮自己。而秦荣光则会认为他这是在有病乱投医。 不过现在,他脑中还出现了第三个人。 一个独立于许光远,秦荣光之外的第三人。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但是他的那一句:“凶手在意她的子.宫”,此时正萦绕在陆城的耳畔。还有他那双闪烁的眸子。 陆城从未见过让他印象这样深刻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一种笃定,是他在其他人眼里都不曾见到过的。 他拿起手机,在通讯人列表里找到许光远的名字。但是在拨通号码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 他重新翻看通讯录,找到了吕继阳副局长的名字。 他知道,吕局曾经找许光远谈过技术合作的事情,他想知道许光远是否和他提到过沈然,或者干脆带沈然见过吕局。 他想赌一把。 “吕局,我是陆城,现在有个事想麻烦您,我想问问,您认识沈然吗?” 陆城在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小美经过他身边。 她驻足听了几分钟,等陆城挂断电话后,她不解地问:“陆队,你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去问吕局啊,问许教授不是更直接吗?” 陆队摊摊手:“很简单,我就是想绕开许光远,至于为什么要绕开许光远……自己悟去吧。” 他没有多解释,转头忙自己的去了,留下小美一人独自纳闷儿。 “什么意思?陆队干嘛神神秘秘的,他要找沈然,却不想让许光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挖墙脚?” 小美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捂住嘴巴。 虽然陆城没把她当女人来看,但小美还是具备所有女生共通的特点,八卦。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听到自己的“邪念”了。 “呸呸……什么挖墙脚,太难听了,只是正常的会面,约见,对对,只是约会……”她自言自语一通,心里踏实多了。 其实陆城想要私下联系沈然的原因,说简单也的确很简单,就是那日看见沈然欲言又止,以及许光远的反应,很显然,许光远想要阻止他说什么。 许光远为什么想要阻止沈然,陆城不知,但他知道,只有让沈然说出那些未说完的话,他才能判断沈然对于他们究竟有没有帮助。 吕局果然记过沈然的电话。 陆城照这个号码打过去,电话接通了。 一个轻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你好,我是陆城。” 第四章你想见我? 自曝家门后,陆城却有些顿住了,毕竟两人从未有过交集,这样冒昧打扰请人帮忙,还不确定他记不记得自己呢。 “陆副队,有什么事吗?”没想到对方自然从容地就叫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他也记得我? 记得名字不奇怪,不简单的是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身份,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来意,拉近关系,好让我说出我想说的事。 一秒钟内,陆城闪过了这许多想法。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充斥了这种感觉。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的感觉。 “我想请问,上一次,你说你看到了什么?我不太明白,还有,凶手在意的是子.宫,关于这点,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沈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现在凶手在你那边吗?” “我不能确定,只能说是犯罪嫌疑人。”陆城直觉,对这个年轻人不需要隐瞒案件细节。“我知道你是许光远的同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些分析?” “你想见我?” 这话问得直接,陆城的确想听他的分析,如果他能直接来警局当面讨论,当然更好,只是这话听上去感觉哪里不对…… “如果你能过来一趟,当然是更好了。” “我可以过去。告诉我地址吧。” 挂上电话,陆城还有点恍惚的感觉。 我是不是被套路了?不知为何,陆城产生了这种感觉。 等他见到沈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在警局,在自己的地盘上,他第一次产生了这种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 沈然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更显得他柔和温顺,然而,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主意,说一不二,“我可以见嫌疑人吗?” 陆城现在可以确定,沈然对于警方会找他早有预料,对于自己要来警局也早有打算,他有自己的计划。这孩子看着清纯,套路还挺深啊。 “你想要怎么做?”这里毕竟是陆城的地盘,不能随便由着他来。 “就是看看,不做什么。”陆城可不会相信他这鬼话,似乎再次猜测到了陆城的想法,沈然道:“看完,我就会给出我的分析。” 他果然很聪明,陆城想,他完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同时又能在我接受的限度内,与我谈判。 虽然不知道沈然为什么必须要见嫌疑人,不过这也符合陆城的预想,心理顾问,总得和嫌疑人谈谈再做判断。 只是他过去没有找沈然合作过,不知道他会问些什么问题,还是得看着点,“这样,我和你一起进审讯室,目前只有一位嫌疑人可以对话,另一位神志不太清醒,没法问。” “两个我都要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 陆城彻底没脾气了。沈然嘴上说着一个人就可以,意思分明就是不要他在旁边跟着。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哪个敢不服从命令,还提要求,早就让他滚蛋了。 只是这沈然…… 不知是他模样温顺,还是眼神笃定的缘故,陆城说不出狠话来,还莫名地想相信他。 这回陆城是对自己也没辙了,他同意退让,不过即便让步,也不能让沈然以为自己会毫无底线放任他。 “好,我会在旁边的监控室看着,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随时过来帮忙。” 说完这一句,沈然浅浅地笑了,“那就麻烦陆队了。” 看来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城对沈然的好奇此时已经超过了担心。 他让手下的警员将李伟明和孙慧同时带到一间审讯室里。 李伟明和孙慧的手上都戴着手铐,虽然陆城没有和沈然一起进审讯室,但是从安全起见和规范的角度来,陆城还是说服沈然由另一名警员跟着他一起进去,但他要求那名警员不负责审讯,站在距离他三米以外的距离。陆城答应了。 两位嫌疑人距离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 让陆城没有想到的是,沈然说他想要见见这两位嫌疑人,就真的只是见见他们! 从这两位嫌疑人进来以后,他就坐在对面看着两人,除了最开始对李伟明说了一句你好之外,再也没有说话。 而且他看得极认真,先盯着李伟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转而又去看孙慧。只是孙慧一直低着头,昏昏沉沉的,无法与他对视。 但这也不影响沈然的注视,倒是李伟明先坐不住了。 “警官,你有什么要问吗?” “嗯。”沈然点头回应,“请把手伸出来。” 李伟明不明所以地抬起自己的手,连带着镣铐,叮当作响。 沈然让他把手平放在桌面上,手背朝上,同时让他把女友的手也放上来。 之后沈然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先是将左手放在李伟明的手背上,没有完全地覆盖,只是轻微触碰,接着他又将右手覆在孙慧的一只手上。 “他要干什么?”陆城皱紧眉头,做好了随时进去打断他的准备。 “放松,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说完最后这一句,沈然就闭上了眼睛。同时,李伟明也闭了眼。 这一下,陆城更加惊讶。 沈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两位嫌疑人也同时闭上了眼睛? 孙慧一直都昏昏沉沉,不能准确判断她什么时候闭眼,睁眼,但是李伟明,陆城是看得清楚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进入了一片死寂,沈然没有睁开眼睛,对面的两人也都安静沉默着。 陆城觉得自己过去积累的所有知识和常识都不足以解释他现在所看到的。 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轻易打断他们了。 沈然在做什么,这也是心理学吗? 他忽然想起,沈然在走进审讯室之前,和他交换了日常的联络方式,还看似随意地问他是否使用电子邮箱。 沈然说自己有正事的时候习惯使用邮件交流。 听他这么说,陆城当时的反应只是他的这个习惯大概源自过去的工作经历。 现在再一想,从沈然走进警局的大门开始,不,更早一些,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每句话都有自己的用意,最后也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这个沈然,话很少,几乎没有一句废话。 那他问的这个问题…… 叮地一声,陆城的手机弹出一条新的邮件提醒。 陆城平时不太关注自己手机上的APP通知信息。 但是沈然和自己交换了邮箱地址,而且,提示显示,这封邮件,就是沈然发给他的! 沈然? 他不是在审讯室里吗? 从刚才到现在陆城一直盯着单向透视玻璃,沈然还是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做。 吃惊不已的陆城赶紧点开那封邮件。 “如果发现事情不对,立刻联系许光远。”这样一句简短的交待,就像紧急警告一般弹入陆城的视线。 事情不对?什么不对? 能怎么不对,我在这看着,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陆城懵了。 他知道沈然发这句话来,不是和他开玩笑的。 他特意设置了定时发送,一定有特别的用意。 但是很快,陆城的脑子就重新转了起来。 沈然事先不告诉我,一定是如果我提前事情会不对,我就不一定会答应他了。 那事情可能有什么不对呢?从表面上看,他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如果他要说什么透露警情的话,或者他要伤害两个嫌疑人,我立马就可以按住他,让他停止。 也就是说,这个不对,恐怕不是在表面上能看出来的,或者说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然。 他想起上一次沈然看着那具尸体,想说什么的时候,被许光远打断了。 许光远为什么要打断他呢?是因为怕他说出什么吗? 当时那种环境下,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对现场和侦查工作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那么,如果说,他要说的话,不是对其他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是对他自己有不好的影响呢? 电光石火间,陆城突然觉得所有事都能说通了。 他要说的话,他正在做的事,都有可能对他自己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他做这件事会有风险。所以许光远当时阻止了他。 现在也是这样,他选择在,是因为他料定一旦他开始做这件事,陆城就不会轻易打断他。他还料到了陆城是绕过了许光远联系的他,如果陆城先联系的许光远,许光远应该会亲自联系他,甚至都不一定会联系他。 绕开许光远,是他们俩共谋的结果。 是他们在尚未交流就达成的默契。 只是陆城想不到这件事会给沈然带来什么影响,如果真有风险的话,他为什么要配合自己呢? 现在陆城知道了,沈然不是只闭着眼睛,什么也没做,他一定在做着一样自己看不见的事情。 他一刻也不能等了,他不知道那个“不对”的迹象是什么,也许自己能够分辨,也许到时候也来得及。 但他不能拿沈然的安全冒险。 就算沈然自己就在样做,他也不行。 陆城拿出手机,立刻拨通了许光远的号码。 第五章意识连接 沈然闭上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已经不是那两位犯罪嫌疑人了,而他所处的地方,也不再是审讯室。 他身处在一片黑暗空旷的土地上。 四野无人,有些荒凉。 等他再仔细一看,原来在他面前不远处矗立着一幢三层楼高的大房子。 现在是黄昏时分,夜幕降临,他看不清这幢房子的细节,只隐约分辨出楼房总共有三层,左右对称,设计简单。 他走近一些再看,墙体斑驳不均,用手一抹,还掉落一些粉尘下来。 “你要进来吗?” 沈然猝然一惊,他转头向左看去,这才猛然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他的左侧。 那是一个孩子,身高只到他肩膀以下的位置。 他顿时放松许多。 那孩子剪了短发,前额的刘海遮着眼睛,沈然看不清他的模样,甚至分辨不清他是男孩女孩。 他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应该是个学生。 他伸出一只手,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他站立的位置,正是这座房子的门口。 难怪他刚才问我要不要进去,原来这是他的家。可他为什么会让我进入他的家呢,这意味着什么?沈然想着。 “他能够看见别人脑中的意识世界。”许光远一见到陆城,便将这句话丢给了他。 之前许光远遮遮掩掩的,的确是出于有所考虑,不愿将沈然的这一特殊情况,告诉其他人。 但是听完陆城讲述今天这事的过程,他知道,这是沈然自己选择了将这个秘密暴露给陆城。 既然他都做到了这一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了。现在还是搞清情况要紧。 见陆城还是有些没完全明白,许光远继续解释道:“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楚。过去我们一直在做一项关于如何连接个体之间大脑意识的研究,他也有参与其中。不止如此,他甚至做了亲身试验,但是由于他的体质太特殊了……实验,实验失败了。” “失败了?”陆城追问。 “嗯,”许光远神情沉重,“算是吧。实验成果是有的,问题就是,作用太显著了。他本就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被实验仪器放大了数百,数千倍。甚至在脱离实验仪器之后,他仍保有这一能力。这就出问题了。” 陆城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他仍不放心地问道:“什么问题?” “他对于别人的情感和意识的感知能力远远超出了正常水平。这么说吧,他就像是有了一项特异功能。 通常来说,他可以通过触摸,就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甚至是看到对方的意识世界,真正地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意识连接。这还只是他的最主要的一项能力。 听上去很酷是不是,呵,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体的能量总是平衡的,在和别人意识相连的时候,会消耗大量的体能,等他完全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会感到虚弱。所以他的身体比以往弱了许多,体温也比常人低一些。 而且这项功能在使用的时候,还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风险。” “什么风险?” “当他与别人的意识相连时,他的意识会完全进入到对方的意识世界里。虽然他在意识世界里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虚幻的,但在他的感觉里,却是完全真实的。就像人做梦的时候一样,但这是一个更为逼真的梦境。如果他在里面被刀划了一道,他会感受到与真实触觉同等程度的疼痛。如果他在里面窒息了,那他在现实中的呼吸也可能中断。” 陆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什么?那没有避免这种危险的方法吗?” “理论上说,如果他立刻将自己或者对方唤醒,都有可能避免进一步的危险。可是,如果他当下忘记了自己处在意识世界,或者情况太过紧急,来不及唤醒,那么,也同样会陷入危险。” 这真是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实验…… 陆城疑惑,同时心里吃惊,难受,总之,五味杂揉,说不明白。 陆城知道,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他让我通知你来,你能保护他安全吗?”他干脆地问。 “办法是有几个。但是风险总是避免不了的,我得看情况。哎,这就是我不希望他再使用能力的原因。可是他……” 许光远没有再说下去,他在陆城的带领下,站在了那面单向透视镜前,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箱子,从他进来那会儿就一直提着这个箱子,没有松过手。 然后,他便透过那面玻璃,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然的脸。 “这是你家吗?”沈然问这孩子。 他点点头,熟练地将手中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我叫沈然,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那孩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前沈然,但仍旧没有抬头,沈然还是看不见他的眼睛和额头。 “就叫我A吧。” 沈然顿了一下,“好,那我就叫你小A吧。” 这个孩子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只有代号。是没有名字吗?听他的回答,应该不是。 同样地,他也没有露出自己的脸来。 这说明他对自己有一种遮掩,是出于不安全感,还是害羞,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这样一来,沈然就不能直接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嫌疑人在潜意识中的投射,换句话说,他不能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指代嫌疑人自己。 沈然在审讯室里将手放在了两位嫌疑人的手上,他选择先进入其中一个人的意识世界。 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会有许多虚幻的场景和人物,就像人在做梦时一样,这些虚幻的场景和人物,往往和自己真实的生活是有关联的。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其著作《梦的解析》中指出,受到道德和恐惧感的作用,人们往往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和情绪,比如对某人的爱欲和仇恨,对某件事的焦虑,或者痛苦。 这些我们在现实中无法去发泄,面对和分辨的冲动和情绪,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压抑,进入到了潜意识当中。 所以我们的意识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那部分,是我们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能够觉知到的,那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在水面下巨大山体,包含了我们潜意识的丰富内容。 而这些进入潜意识中的情绪和欲望,会以扭曲,变形的方式,在梦境,幻想,或者是催眠当中释放出来,以此来掩饰它真实的面貌。 比如一个人梦到了一只陷入漩涡的小猫,这种焦虑的情绪或许是真实的,然而让他焦虑的真实原因是他的考试压力,漩涡即是考试压力的象征,而那只无力的小猫就代表着做梦者自己。 从心理学术语上来讲,所有以扭曲方式呈现的象征物,也可以称作是一个意象,漩涡和小猫都是真实事物的一个意象。 心理咨询中有一个流派叫做意象对话,就是咨询师通过催眠,看见并找到病人心里的意象,并与之对话,达到疗愈的作用。 沈然现在在做的,就是与嫌疑人意识世界里的意象进行对话。 小A,也许代表嫌疑人自己,也可能代表他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某个人,也可能并无特别含义。 这些都还是未知。 “你要注意,里面有两种人。”小A的手还握着钥匙上,没有转动它。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然一下子有些懵,同时也来了精神。 “你是说,房子里有其他人?是哪两种人?” 它像是一个警告,预示着沈然打开门之后,将会遇到的某种处境。 然而,小A并没有回答沈然的这个问题,只是继续刚才的动作,把门打开了。 小A径直走了进去,沈然则跟在他身后,但他没有马上踏入门槛。 他走得缓慢,想在门口先仔细观察一下,屋里都有哪些人。 沈然扶着门框往里看,探头往里看去,他首先看见的是一群年纪和小A差不多大的青少年,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围在一起做着什么游戏。 有两个孩子远远地站着,手里分别牵着一条长绳的两头,另外有三个女孩就在绳子的中间,随着绳子的摆动,有节奏的上下跳跃着。 还有一个男孩还未加入其中,正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聚集在房子的中央,望远处看去,还有没看到的角落。 这是他家的客厅吗?空间好大啊。 “请进。”小A转身来请他,他不好再犹豫,跟着小A进了门。 进来以后,沈然更加分辨不清这个房屋的设计和状况了。 进门不用脱鞋,因为地板只铺了一层水泥,没有木板,也没有瓷砖。墙体只刷过一层白漆,但是做工并不细致,墙面粗糙,还有些显旧。 整个房子空间很大,是中空的二层复式楼,抬头便可看到二层的走廊和围栏,走廊内侧是一扇扇整齐的房门。 那大概就是卧室了,房间数还不少,一层也有几间。 房顶很高,房顶正中由一根细长的电线吊着一个简单的黄色灯泡,简陋得令他吃惊。 空间很大,装修却很粗陋。就像个毛坯房。 但又不完全是。 沈然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厅堂很难称得上是一般意义上的客厅,它更像是农村自建房一楼的构造和作用。 简单修整,有桌椅,能待客就行,要求不高。 目前沈然还没有看到别的灯具。以至于远处的角落有些还看不清。 房子大,灯却少,这个照明情况真是不妙。 小A说的两种人是什么意思,是指女孩和男孩的分别吗? “他们是?” “哦,他们是我同学。来我家玩。”小A并没有和这些同学打招呼,径直往厅堂旁边的楼梯走去。仿佛这些人都与他无关。 同学们对他的回来也没有表现出在意,只有刚才那个准备加入游戏的男孩,转过头来对他叫了一声“小A”,接着便继续游戏了。 好奇怪。 沈然第一次冒出了这种感觉。这些同学不但对小A回来不在意,对他这个新来的客人也丝毫没有注意。 仿佛这是一个公众场所。 “这里真的是你家吗?” 第六章菜肴 “嗯。”小A只点头应了一声,却并不转过头来与他交谈。脚下的步伐似乎隐约加快了一些。 沈然发觉,自从进了门以后,小A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既然他不说,沈然也不再追问。只是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 爬完楼梯,到了二层,小A继续朝着房门前的走廊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走廊上经过第一扇,第二扇房门的时候,沈然似乎都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他正想开口询问小A,小A却已在第三扇门的门口停了下来。 他又掏出另一只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原来房间也有锁门么? 一进房门,小A蹲了下来,他似乎在地上找着什么,很快,他看到了一张纸片,他迅速将纸片攥紧在手里,然后又站起身,像没事发生过一样,走进房间。 等沈然也进了房间以后,他就把门关上,反锁。 这时小A才把背上的书包卸下,放在了床上。 房间不大,大约十几二十平米,屋里陈设简单,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立柜。 一放下书包,他立刻就拿出手中的那张纸条看起来。 屋里居然也没有灯具,他只能走向窗户,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迹。 “我有手机,我帮你照明吧。”沈然将手机放到小A的面前。 “谢谢。”小A稍稍抬眼,看了沈然一眼,可惜光线暗,沈然仍没有看清他眉目,只从那一瞬间的凝视里接收到了一丝信任。 沈然于是走到他身边,一同看向他手里的纸条。 “今天如常。吃排骨还有红烧鸡爪。” ?沈然心里冒出一个大问号。 这是什么,晚餐通告吗? 这还需要专门写在一张纸上提前预备吗? 而且小A还看得如此认真,不知道的话以为上面写着什么紧急军情呢。 更让沈然没有想到的是,小A在看过这张纸条以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把这张纸给烧了。 这么慎重吗?阅后即焚? 这是什么等级的机密才需要如此对待啊。 小A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到了此刻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坐回床边,从包里拿出一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然后转头看向沈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要喝吗?” 沈然进门来还没有喝过一口水,照平时来说,主人帮客人倒杯水应该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看这样子……还是算了吧。 “没事,我不口渴。” 说起来,自从小A回家以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放松下来,到底怎么了,他的家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小A,有些事我不太明白,那些同学在你家里,为什么好像不太注意你?而且你才刚回来,他们却已经在了,还有,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烧掉?” 沈然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他担心一会儿情况有变,小A又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 “他们一直在我家,已经很多天了。有些是同学,有些是认识的人,他们来的越来越多……” “你家里的客人不止有楼下的那群同学?”沈然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 小A点头,“嗯,没错。还有隔壁房间……二楼已经基本没有空房间了。” “你是说,他们都住在这里?”沈然诧异,难怪刚才经过前面两个房间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原来这座房子里还住了其他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们同处在同一屋檐下。 原本是私人住所,现在却不知道房屋的角落会出现谁。 这真诡异。 小A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放松下来吗? “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的,我想他们是想占领这里。” 这架势,真有些像占领,“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出去呢?”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但在人的潜意识里,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赶不走的……这涉及我和你说的那个问题,这里面有两种人。” 又说到这个事了。 “哪两种人?”一定要问出来,沈然想。 正在这个时候,沈然听到门外传来敲击金属的叮当声。 “叮叮,叮叮……” “走,我们要出去了。”小A立马站了起来。 又是什么事,果然还是没有问完啊,沈然也跟着小A站起来。 “那些问题我晚点再和你解释。我想,你等会就会明白了。”小A补充完这一句便打开门,超走廊走去。 “开饭啦!” 一开门,沈然就听见了一个大妈的声音在大声叫唤。 沈然走向走廊边沿往下望去,果然在大厅的中间正站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正拿着两个银色的大勺相互敲击着。 听到声音的人们纷纷向大厅的另一边聚集着,想必那里就是吃饭的地方了。 二楼的其他房间也依次开了门。熙熙攘攘至少有二三十号人! 突然冒出了这许多人。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沈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颇为震憾。 “这个人是我母亲,等会儿你就坐我旁边。”他说的那个人,就是站在中间掌勺的中年女人。 家里住进这么多人,母亲还要给所有人做饭。 这个家到底怎么了。 “我们可以怎么帮他?”陆城问。 许光远注意到,陆城说的是我们,他下意识就把自己算了进来,并不准备袖手旁观。 他开始有一点明白,沈然为什么会选择直接把秘密暴露给这个警察。 既然沈然选择了陆城…… “有几种办法。最保险的,就是把沈然和对面的两个人都转移到我们的研究所。”他看了一眼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陆城,“当然了,我知道这对于你们而言不太可能。目前看来,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也有可能他会安然地度过几十分钟,自己苏醒过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没有这么幸运……” 许光远皱起了眉头,“最坏的办法就是强行打断他,那可能会造成他们双方的意识混乱。如果不能移动他们,又不能打断,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 许光远看了看手中的黑箱子,道:“加大赌注,再进去一个人。” “再进去?”陆城想了想,许光远的意思应该是在沈然与嫌疑人之间再多加一个人,让那个人的意识也进入嫌疑人的意识世界里,这样可以去帮助沈然,将他唤醒,危难时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以此类推,如果多加了一个人以后,还是没有成功唤醒的话,恐怕就要追加“赌注”,再多加增援。 这个方法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还可能增大风险,果然是“赌”。 他们这个实验行不行啊,听上去不太靠谱啊。 “我来吧。”陆城搔搔后脑勺说。 整个警局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考虑让其他人来冒这个险的话,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点他们在刚才都想到了,而陆城却先他一步表了态。 “我这身体素质总比那些没练过的强点,到梦里是不是也能派上点用场?” 沈然跟在小A后面,来到了饭桌旁。 原来在客厅的另一侧,沈然原先没有看见的地方,放着一张椭圆的餐桌。 餐桌的面积超乎想象得大,总共三十余人,一人一个位置,围成一圈,正好能坐下。 桌上摆放了两支蜡烛,影影绰绰,这就算有了照明。 桌上已摆了几样菜,陆陆续续还有几样菜从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端出来,那里应该是厨房。端菜的是一个同样穿着一条围裙的中年男人,他走到了桌边,沈然才勉强看清。 中年女人是小A的母亲,那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父亲吧。 等菜上齐了,他们也坐在了餐桌旁。 这时候已经有人动筷子了,迫不及待地将碗里的菜放入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啧啧称赞。 看到他们吃得这么高兴,沈然也不好意思不加入,否则显得自己不合群了。 他也拿起筷子,随意从菜碟里夹了一些放到碗中。 把菜夹到了碗里,沈然才看清自己夹的是什么。 两样素菜,一样荤菜。 荤菜是排骨,不知是糖醋的还是其他口味。 沈然猛然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字,“吃排骨还有红烧鸡爪。” 还真是菜谱预告啊。 吃了几口,是糖醋的,味道的确不错,他又起身,从另一个菜碟里夹了个菜放入碗中。 这个过程中,除了有人偶尔称赞菜肴,就无人再说起别的话题。 小A的父母不做介绍,其他人也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用餐。 沈然刚开始还有点尴尬,想着要不要找点话题,但看大家都吃得投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后来真是一点人声也无,只有筷子碰撞瓷碗的声响,叮叮当当。 每个人的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气氛诡异而沉默。 沈然低头看向自己的碗,这次夹到碗里的是两个鸡爪。 一个形状比较完整,另一个被菜刀切断了,只有相连的两指。 沈然夹起一块,正要放入口中。 忽觉哪里不对,他停了下来。 这只鸡的爪子是不是太粗了点? 沈然夹起的,正是那相连的两指。 两指加起来比旁边的一整只鸡爪子都大,指甲盖也大了一倍。 还有指节上的纹路…… 光线昏暗,但沈然还是看的分明,那哪是鸡的爪子,那就是人的手指! 第七章两种人 啊。 他差点喊出声来。下一秒他硬生生将气息卡在喉间,没有发出声音。 他转头看向小A。 小A 也正在看他。 看小A的表情,他似乎已经知道沈然刚才看见了什么。他轻轻摇头,示意沈然不要说话。 什么意思,难道小A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所以才如此淡定吗? 那其他人呢? 沈然看向餐桌旁的其他人,烛光婆娑,他只能隐约看见他们的部分侧脸,所有人都在埋头进食,吃得认真。 他刚才夹到碗里的手指,就是从菜碟里夹来的。 那其他人应该也会夹到,其他人应该也看到了,但是怎么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沈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和陌生。 就在他所处的这个空间里,看似和他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些吃饭的人们。 看着盘中那两只手指,正常人是不可能吃这玩意儿的,那是什么人才会吃得如此自然,津津有味呢。 他突然想起小A在进门之前给他的那句警告,“这里面有两种人。” 两种人,会吃人肉的人?还有呢? 忽然,桌对面的一个女孩发出了声音,她提起筷子,大声叫道:“啊,这不是鸡爪,这是人手啊!” 只见她夹着一块有三只手指相连的手掌肉,足有半只手掌大小。 比沈然先前夹的那块更明显,就是人手! 原来这里并非所有人都对此没有反应,默然接受。 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的吧,说不定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就遇见了这等可怕的事情。 沈然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衣服却被人用力地拽了拽。 是小A。他再次看向沈然,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然虽不能完全理解,但多少有些明白,他说的两种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又有另一人开口说话了。 是一个大嗓门的男孩,他笑着说道:“你看错了,小玉。那是一只猪手,哈哈哈。你看它多胖,哈哈哈……” 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她也笑着打圆场,“可能是你看错了,我现在把这菜给你换了吧。” 说着她就把那个盛着鸡爪的菜盘端了下去。 女孩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大家都不解地抬头盯着她,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不再说话,重新埋头吃了起来。 这顿饭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结束了。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 他们三五成群地走入自己与同伴合住的房间,或两人,或三人同住一屋。 果然没有人回家,好像从他们来到小A家的那天起,就理所当然地住下了。 现在自己当然也不能走,在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沈然都不会主动离开。 “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小A又小声地和他说了一句,说完便朝楼梯走去。 沈然没有多犹豫,转头就跟在小A身后。 他知道这座房子有问题,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更有问题,还是要进了自己的房间,才算安全。 等他与小A一起进到了房间,关上门,他的一口气才松下来。 他有太多疑问,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今晚要出事了。”小A坐在床沿,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他不住地抖腿,显然他已经不像吃饭之前那样放松了。 “出什么事?” “那个女孩,小玉,她要出事。” “为什么?刚才的事是怎么回事?” 沈然觉得现在应该可以让他好好解释一下了。 “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吧,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是人的手指。” “人……”虽然沈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他确定自己所见的不会错,但是当他从小A口中听到这个事实,还是感觉如鲠在喉,难以置信。 “他们杀人了?”沈然追问。 “简单来说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了,外面的这群人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会吃人的人,一种就是被吃的人。” “被吃的人?”沈然诧异,难道还会有人束手就擒,等着被吃? “被吃的人,一般而言,不知道自己会被吃。就像那个小玉。”小A叹了一口气,“也有一些人,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吃,就像我。” “你会被吃?”这么说,小A和我一样,还算正常人?这么想着,沈然心中稍有安慰。 “嗯,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你和我一样。”沈然这才发觉,原来小A一直都在观察自己。如果刚才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淡定地吃下那个手指,或许他就会把沈然也划归为与他对立的,吃人的那一群人。 接下来小A的一席话更是让沈然寒毛竖起。 “我应该是最早发现事情不对的人,你也看到了,这里不正常,他们来了就不走了。他们以各种理由来到我家,理所当然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不正常的地方是每个月总有几个人会突然不告而别,突然消失,而当我问起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回去了吗?他们总是回答,不记得有这人。 我一开始觉得奇怪,但好在我没有追问。 因为另一个继续追问的人,后来,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沈然以为他会说,那个追问的人最后消失了。 “嗯。融入了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变了,彻底变了,从里到外。他不再关心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儿,在吃饭的时候,吃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吞咽下肚,甘之如饴。 不关心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再关心时间的流逝,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我看得出来,那种空洞,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所以我推测,他们把我们分作了两种用途,一部分拿来吃掉,另一部分则将其同化,变成他们的一员,不断扩充他们的人数。 我总结出他们的几点特征,首先,他们在外表上和我们没有不同,其次,他们的行为逻辑在表面上也和我们没有区别,甚至会伪装他们的真实意图,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所以他们具有隐蔽性。 正是因为这个特点,他们也无法完全区分出自己人和其他人。 所以他们现在还需要隐藏,一旦他们摸清了所有人的真实身份,他们一定会立刻清除异己,到时候我的家……” 沈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沉重的血腥味。 “所以,你们双方都在互相试探,为自己的同类争取生存空间。” “没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没有消失掉的人大概都看出了一点端倪,大家都慢慢学会隐藏,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在不主动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我们还需要尽量找到同类。” “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了。” “所以最近他们出格的动作更多了,就像今晚,往菜里放人指。不过说起来,他们以前做得更糙,都是大块大块的肉,一眼就看得出来,今天倒切得精细……” 沈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给你写纸条的是厨房的人吗?” “嗯,是我父母。具体是爸爸还是妈妈,那就不固定了,也不可能把名字写在纸上,那样被发现的话,可就不好了。 今天他们给我的纸条写的是,有两个肉食,排骨和鸡爪,也就是说,可能出问题的就在这两道菜里。所以我一直没有吃。” “哦。”沈然的脑子里此时产生了一个想法,但他没有立刻脱口而出,琢磨着要怎么说会比较好。 “嘘,有动静。”小A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然不再说话,仔细听着空气中的响动。 在门外,在走廊上。 有人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走得踢踏作响。 那脚步声穿过了小A房间的门口,朝右边走去了。 “是小玉,一定是找小玉去了,她的房间在那个方向。”小A的语气变得焦虑。 “我们要去帮忙吗?” 这时候小A沉默了,他话语中带着轻微颤抖,“帮不了了。我们出去就暴露了。他们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引诱更多人出去,但是一旦我们出去,他们一定会连我们都消灭的。” 难道就这么躲在房间里,眼看着那个女孩被杀死吗? 沈然微微皱眉,额角渗出冷汗来。 “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陆城盯着电脑显示屏。 这台电脑连接着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透过屏幕,陆城可以清晰地看到沈然的侧脸。 本就血色不足的皮肤现在看起来更加发白了,额角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光远也低下头,看向监控屏幕。 “有情况。不用再等了,先做准备吧。你确定吗?这对你的意识稳定也可能造成影响。” “早就决定好了。我不去找谁,找你吗?” 陆城的问题让许光远怔了怔。 “开玩笑的!说了我去就是我。现在怎么做?” “我会在你的后颈处切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我会在你身体里植入一个芯片,操作不复杂,你可能会有轻微不适,头晕,或者呕吐。以后你还能将它取出来。 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你真的确定吗?” 第八章进入 一分钟以后,陆城眼前一黑,进入了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当中。 许光远说再给他一分钟的时间,他的确利用了这一分钟。 但不是用来犹豫,而是在最短时间内,考虑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所有状况。虽然这件事暂时没有汇报上级,事情还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但他不能不设想周全。 他给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下属就是胖子。 他让胖子在五分钟以后赶到审讯室,在旁边看着,配合许光远。另一方面也是多个人盯着许光远。 看到不对,不管许光远说还要不要再加人“增援”都要汇报上级。 至于他们几个是在干嘛,陆城一时半会儿也和胖子讲不清楚。 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总之,就是沈然在审讯室里睡着了,我也要一起。一会儿我俩就在审讯室,你来看一下。不过这不重要,你要记住……” ? 胖子瞬间听懵了。陆城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太听清。 嗯?沈然是谁,为什么陆队会允许他在审讯室里睡觉,他们还要一起? “陆队怎么老是语出惊人,这种事情告诉我真的好吗,还要我过去看……”胖子一边嫌弃,一边起身往审讯室飞奔。 等陆城再次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但是他已经能够分辨,这种黑和闭上眼睛时看到的黑是不一样的。 他抬头看天,一弯月牙正挂在天上。 是天黑了。 “我怎么突然到室外来了。时间也到了晚上。”他有些发懵。 我是谁,我在哪里…… 他想起一分钟以前的事情,许光远……那是在他昏迷之前的一分钟,昏迷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 现在就是在他说的那个意识世界里了吧。陆城想。 在他面前有一幢硕大的楼房,而他就站在房子的门口。 他伸手去触摸那扇门,门是木质的,手指相触的地方还能摸到木板表面并不光滑的尖刺和木屑。 “这感觉好真实……”陆城觉得最身临其境的3D游戏也不过如此了。 接着他叩响了木门。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沈然第一时间听到了动静。 有人敲门,就得有人去应门,这样他们就有理由可以走出房间。 就算被那群吃人的家伙撞见,也未必会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可能是小玉被救的唯一机会。 小A还在犹豫,沈然已经打开房间的门独自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确站着一个人。 沈然看见一头黄毛碎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就是那个在饭桌上大笑的大嗓门男生。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目测是一根钢条,拖在地上,摩擦得叮当作响,十分刺耳。 男孩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想必那就是小玉的房间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沈然。 沈然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秒,沈然便掉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现在男孩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了,没有准备进小玉的房间,这是好事。但是沈然知道自己还没法和他正面对抗,他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就这样被他盯着,吸引他注意挺好,沈然面不改色,顺其自然地下楼开门。权当自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他跟上来,沈然就继续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又转头去找小玉,那他就得当机立断,试着从后面给他一个偷袭。 沈然一步步走下楼梯,在转角度,他能瞥见男孩仍然在注视自己。 不知道男孩会看多久,他琢磨着到了楼下,得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工具可以拿在手上,当个武器。 门还在敲着。听上去着急了。 会是谁呢?新的客人吗,小A没有说过晚上也会有客人。 沈然决定见机行事,看看这个新客人是否友善。 他缓缓打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 当他看见一件被身材衬得极好看的墨色短袖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他稍稍仰头,月光把对方的轮廓照得分明。正是他脑海里的那张脸。 一瞬间的惊讶。 但是沈然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进来了,是陆城。 沈然让陆城去找许光远,他相信陆城一定会提供帮助。 但他没想到,陆城会这样不惧后果地把自己卷进来,以这种方式来帮他。 他口中谢谢还没说出口,陆城就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做什么?”他看着沈然纳闷地问。 他先将沈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啥事没有啊,怎么就满头大汗的,还是太娇气,瞧这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 他刚想摆出领导的架势对沈然进行一点批评教育,很快又想起许光远对他说过的话。 尤其是那句,实验影响了沈然的身体健康。 他想象着沈然由一个180斤的胖子逐渐消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想想就可怜,于是作罢。 他拉起沈然手腕,想带他离开。 “你太可怜了,我们还是走吧。” 沈然:“?什么可怜。” 突然,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声音尖锐刺耳,回响在空荡的房屋里。 陆城和沈然双双抬头,朝声源看去。 原来是黄毛又在拖着钢条走路了。 他最后瞟了一眼沈然,接着便转身,朝小玉的房间走去。 糟糕,沈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刚才自己和陆城说话转移了注意力。黄毛以为沈然不再注意他,便继续自己手头的事了。 沈然顾不上许多,转头就朝楼梯跑去。 陆城知道有情况,也跟在沈然身后,一起朝楼上奔去。 他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去摸腰上的枪。 出外勤养成的习惯了,出任务前总要确保自己的枪带在身上。 可是他摸了一阵,什么也没摸到。 陆城猛然醒悟,“擦,没梦过来!” 沈然知道陆城说的是枪,他有些遗憾,又觉得好笑,不经意地抿嘴一笑。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笑意。 他站在小玉的房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黄毛正背对着他们,用右手的臂弯死死地勒住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小玉。 女孩苦苦挣扎,说不出话来。 沈然顾不得危险,上前又是一脚,把黄毛踹得一个趔趄,他没有站稳,松开了手中小玉。 身后陆城看得明白,一把将小玉揽在身侧,不让黄毛再靠近。 沈然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吃饭时也见过她,但没有太多印象。 小A说过卧室基本上是两到三个人一间,这个长发女孩应该是和小玉住在一间房。 但是看刚才那架势,她也在帮着黄毛抓小玉。 看来长发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他们同化了,和一个随时准备试探,靠近,找机会吃掉自己的同伴住在一起,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小玉现在已被救下,沈然的心放下一半。 黄毛刚一站稳,马上又操起钢条朝沈然抡了过来。 陆城一手护着小玉,把她放到自己身后,一手上前,抓住钢条。 沈然闪身一躲,却被后面的长发女孩死死勒住。 沈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背后拽了下来。 谁知那女孩又从后面转到前面,面对面抱住了沈然。 她双手挽着沈然的脖子,把头也靠在沈然的肩膀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撒娇的情人,紧紧地缠在身上。 “放……开。”她抱得极用力,沈然的喉咙受到了压迫。 “哈哈哈,哈哈哈。”黄毛又大嗓门地笑起来。 陆城立刻夺过黄毛手里的钢条反手在他头上一击,等抱着头笑不出来了,陆城又将钢条打在了长发女的身上。 由于长发女死死抱住了沈然,陆城这一击还未敢使出全部力气。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令他触目惊心的一幕。 只见长发女的脖子上凭空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就像被一只隐形的刀子横着割开了一道血口子。 那道红色的印子里慢慢渗出血来。 原以为她就要血流而死,没想到,她却慢慢仰起头头,努力地让那口子开得更大一些。 这样不是死得更快吗,她在干嘛? 等她把那裂缝拉扯到肉眼可见的程度,脖子上下两截几乎只有后颈的部位是相连的,然而,预想中的血液喷溅,头颅落地的场面都没有发生。 只见长发女一下子把脖子的裂缝张到了最大的程度,没错,就是张开,就像是她的嘴巴一样,一下张大。 猛地就要朝沈然的肩膀压下去。 陆城看明白了,那里就是她的嘴巴,她不是要压沈然的肩膀,而是要咬下去。 隐约间,陆城似乎从她脖子的那道缝隙里看见了一排尖利的牙齿。 他立刻拿起钢条朝女人的快要折断的脑袋砍去。 这一回,女人的头颅被彻底扯断,翻转着滚落地面。 “你没事吧。”陆城俯下身,单膝跪在沈然身边,小心将他扶起。 “咳咳,没事。”沈然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呼吸渐渐顺畅起来。还好陆城来了,不然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沈然心里这么想着。 还没等他们喘上几口气,沈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窸窸碎碎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第九章母亲 其中有一个脚步声最为急切慌乱。 此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小玉的房间。 是小A。 刚才他一直抱着脑袋,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房间与小玉的房间就隔着两扇门,他知道沈然进到小玉房里了。 但他还是不敢过来看上一眼。 直到刚才动静稍稍平息,走廊外却传出越来越多的脚步声。 小A知道,是其他人醒了,他们全都出来了。 如果这就要开始正面冲突了?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么办,连同伴都还没有认全,恐怕没有胜算…… 他不敢再犹豫,赶紧跑到小玉的房间,他想再看一看,沈然是否还活着。 太好了,沈然还在。 还有他旁边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小A猛地想起,就在十分钟以前楼下传来敲门声,正是因为这个,沈然才出去应门的。 这是他的朋友? 还有小玉,太好了,小玉也在,他真的救了小玉! 没有时间多说感谢的话,小A大声朝着沈然和陆城喊道:“他们来了,他们全都出来了!” 沈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城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但和长发女打完一架,他大概也知道了,又有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要来了。 沈然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不止行为上模仿人类,形态上也是模仿的人类,他们原本的面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陆城看着沈然,一会儿肯定是场硬仗,他们没有枪,只有简单的工具,那些怪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来。 许光远在他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他,如果意识清醒,明白自己所处空间并非真实,想要逃离当下,只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醒来,倒数计时三个数字,就能自然醒来。 他想看沈然会不会选择离开这里,让自己醒来。 沈然也看着陆城。 如果陆城选择现在离开,他完全能够理解。 然而,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时间又过去了三秒钟。他们谁也没动,脸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喊。 “你还站那儿做什么,快下来!爸爸给你开了门!” 是小A的父亲。 他把大门打开了? 现在所有敌人都在往二楼集中,如果够快的话,现在立马下楼,往大门的方向跑去,恐怕就有逃生的可能。 小A睁大眼睛看向沈然,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走吧!”小A转身朝楼梯跑去,这时候楼梯上已经有许多“人”在往上走了,小A担心一会儿被谁拦下来,又有些踌躇,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从走廊上直接跳下去。 沈然起身跑了出来。 陆城也跟在他身后。 沈然确定自己不会现在就离开,他还有事没有完成。 沈然没有走,陆城也不会就这么丢下他,自己走。 就这样,陆城操起钢条,就和沈然冲出了房间。 他们选择带小A冲出楼梯。 一路上他们轮流看着小玉和小A,不让其他人靠近,陆城在前面开路,时不时还要护着身后几人。 沈然有简单的格斗技巧,拼起命来也有几下子,只是从他的喘气的程度来看,这对于他的身体的确是比较大负荷。 陆城发现尽管沈然在力量方面没有优势,但他却不会因此畏惧敌人,他有足够的耐力,他在尽可能地以自己的反应速度击退那些靠近他的人。 陆城则尽量帮他挡掉已经近身的敌人。 那些人的确看着越发不正常,晃晃悠悠地走着,眼神里全没有光。 只要没有近身,危险就不大。 也有的人去厨房拿了道具,拿在手里挥着,冷不防就朝沈然他们砍来。 好在这些都是小喽啰,沈然自己也能搞定。 最可怕的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有几个反应凌厉的,上来就要抓住小A或者是小玉,他们两人比较没有防御能力。 人群中倏尔窜出一只手来,紧紧抓着小A的胳膊不放,小A大叫,陆城转头看他,接着就看见了那相似的一幕,只见那人用双手紧紧缚住了小A 的手腕,忽然,抓着他手腕的双手从分别手心裂开了一道口子。 眼看着那双手就要“咬”上小A的手臂时,陆城快速用钢条打掉了那双手。 原来这些怪物,他们的嘴巴不仅会长在脖子上,还可能长在手掌里。 说不定还能长在腿上,脚上,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 怪异至极。 终于,他们四人冲出了楼梯,摆脱了狭窄的走道和拥挤人群,他们快速朝大门跑过去。 小A是第一个冲到大门口的人,他拉着门把手向下用力地拽了拽。 门没开。 怎么回事,这扇门不难开的。 这扇门除了有一个可以钥匙打开的内嵌锁芯之外,就只有一个简易的门把手。 平时如果没锁门,只要一转把手,门就能开了。 他又拽了拽,还是没开。 门被锁了。 小A摸了摸裤子,钥匙没在口袋里。 刚才那样神经紧张地跑了一圈,他早不记得把钥匙落哪了。也许他进门以后就放回包里了,也许已经掉落在房子的某处。 这些都不重要了。 来不及了。 他转身,面色绝望地看着身后三人。沈然立刻就明白了。 可是怎么会呢? 他的父亲不是刚刚帮他把门打开了吗? 他看向小A,小A从他的目光中接收到了这个问题。 对啊,爸爸不是说…… 沈然想起他在房间里想要问小A,但是还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他之前问小A,给他写纸条的人是不是厨房里的人。 小A说是。 他还说给他写纸条的不能确定是父亲还是母亲,还说近来肉都切得更细了,不像过去那样大块的放在里面。 首先,要能把肉放进菜里,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在做菜时,厨师在菜里做了手脚。 但是小A说他的父母和他一样,都不吃那种肉,和他是同类,排除这种可能,那就只能是他们在上菜的间隙被人动了手脚。 这倒是符合他说的,过去肉都处理得很糙,大块大块地往里放。 但是既然近来有了变化,肉都切得细了,就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了。 就是做菜之人动了手脚。 小A说他不能确定纸条是他的母亲还是父亲写给他的,那有没有可能,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在给他写纸条。在他的双亲中,早有一人已经变化了。 不再与他同类。 这是沈然当时的推测,但是这个想法太过残酷,小A一定不会接受。所以他犹豫了。 然而,到了现在,就算沈然不说,小A也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了。 父亲是故意骗他的么,好让他束手无策,最后被吃掉? 父亲到哪去了?刚才他不就在楼下吗? 小A四处张望,想从人群中找到自己的父亲。 此时他心里已经不再想着逃生,他只想找父亲问个清楚。 父亲不见了。 也许父亲已经混入人群,也许他此刻正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小A不明白,他不敢相信。 如果自己的父亲也会背叛自己…… 他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母亲呢? 如果父亲已经变成了异类,那日夜陪伴的母亲,不是更有可能遭到他的算计! “妈妈!” 小A高喊着朝汹涌而来的人群跑去。 他想去找母亲,但这一去无疑是送死。 那边陆城刚用钢条打烂了木门,正好可以让人从破洞处通过。 小A却又调转方向,不走了。 陆城简直没了脾气,他看着沈然。 见沈然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小A重新折返,他把吐糟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快速把小玉往大门的破洞一塞,让她快逃。陆城又折返回来,继续跟上沈然的步伐。 还是那个楼梯,这会他们再次逆着人流,朝二楼跑去。 沈然知道,小A是要去找自己的妈妈。 他怎么能确定母亲就在楼上呢?不过这个家本来也就这么几个地方,现在外面都是敌人,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应该就在房间里藏着。 终于他们过五关斩六将,再次跑回了二楼。小A在自己房间的门缝处看见了一张纸条。 是一张新的纸条。 一定是妈妈! “到最里面那间房来,我等你。” 沈然没有仔细数过二层楼总共有多少间房,当他跟在小A身后朝着里面奔跑的时候,他感觉这走廊仿佛是无尽的隧道。 一间又一间,一节又一节,延伸进黑暗。 终于在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地方,小A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轻轻推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 门里透出一点光来,但是依旧昏暗。 光线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人正坐在床沿,背靠着光源,面向门口。 小A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的母亲。 “妈妈!” 小A正要朝她扑上去。 女人却开口阻止了他,“等等,小A。” 小A停了下来,这个时候,一股浓烈的气味窜入了小A的鼻孔,刺激着他的嗅觉。 不止是小A,在场的三人全都闻到了这股浓郁的气息。 陆城对这味道非常熟悉,是血…… 小A抬头,接着微弱光线,仔细打量他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身上,都从不同角度溅上了血迹。 母亲抬起手来,手上正握着一支明晃晃的刀子,只见她拿起刀子,用力朝自己的肚子刺下去! 第十章名字 “妈妈!” 小A想要阻止母亲。 然而,当他终于有勇气看向母亲血流不止的肚子时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母亲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母亲拿着刀子,插入伤口,继续往下剌着,伤口越剌越大。 动作粗暴,看着生疼。 沈然不忍直视,有点反胃。 陆城看出他的异样,向前,靠近他一步问:“还好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陆城也看出来了。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正是这个“梦境”的关键。这也是沈然坚持留下来,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 小A的母亲剌开了她的肚子。 这不禁让他联想起受害人的尸体,被掏空的腹部。 难道接下来…… 沈然撑到现在不容易,为了要找出破案的真正关键,他在硬撑。 既然我来了,他就不用逞强了。陆城想着,如果沈然现在倒下,他也会接着他。 “没事。”沈然摇摇头,伸手扶着陆城的手臂缓了缓。 他要看下去,而且要仔细地看,不错漏任何细节。 陆城没有阻止他。 他发现在这件事上,沈然的认真程度可能远远超过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这里面有他在乎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陆城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有点佩服这个并不壮硕的男人,他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人,就是在他的那群同事当中,也很少有人给他这种感觉。 他愿意站在沈然的身边,只要他需要。 小A母亲已经将腹部从中间整个剖开。 这个过程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她却只抱怨了一句:“我该拿那把剪刀的。” 说完这句,她就开始用手从里往外不停掏着,看样子,要把里面掏空。 小A早就看傻了。 “妈妈,你在干什么!” 母亲却仍旧保持冷静,气息平稳地说道:“你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了,他总说外面光线太亮,每天在窗户上钉上一块木板,越钉越多,现在已经透不进多少阳光了。 我已经猜到他会把门锁上了。 现在,这是整间房子唯一的窗户,也是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口子了。 如果你们能把木板都撬开,或许就能逃出去。 如果来不及……孩子,你还可以躲进妈妈的肚子里。 你是从这里出去的,现在也可以回到这里。 不要怕进不来,你的身体会自动贴合肚子的大小,你可以被完全地包裹进我身体里。 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会掩盖掉你的气味。 就算他们进屋也不会发现你,就算他们吃了我,也不会吃你,他们不喜欢吃人的肚子。 你可以一直躲在这里,直到你找到出去的办法,直到你想出去为止。 妈妈是你永远的庇护。” 母亲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想要最后再拥抱一次自己的孩子。 小A扑进母亲的怀中。 看样子,他已经接受了母亲为他安排的庇护所。 他渐渐埋首于母亲的胸口,再移到胸口的下方,胸腹交界之处,最后到腹部。 眼看他的头,就要钻入母亲的腹部。 走廊上隐约响起了由远及近脚步声。 小A的母亲说得没错,要逃生恐怕来不及了,母亲在看清形势以后,把自己的身体做成了一个堡垒,给孩子留下一线生机,不可谓不明智,不伟大。 只是母亲并不知道大门已经被人打破了,如果她知道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做出这个举动和选择。沈然和陆城的出现并没有改变这个梦境的结局。 因为这才是小A真实的内心吧。 没错,应该不会再有转圜了,这里就要结束了。 沈然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让陆城快朝窗户外看看,看看房子的外面是什么情况。 既然有些微的光线从窗户上的缝隙里透进来,那就说明天快亮了。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不是一片漆黑。 眼看小A就要将头埋入母亲的腹中,沈然在他背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A转头看着他。 “孙慧。” 沈然的预感是准确的。 问完这个问题,沈然和陆城都双双感觉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审讯室里。 陆城就坐在沈然的身边,睁眼时,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彼此。 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是陆城内心的真实感受。这是他第一次进行这样的操作,他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像是闯入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惊心动魄,仿若隔世。 他不禁怀疑,刚才经历的那些是真的吗? 但是看着眼前的沈然,他知道至少眼前的人是真的。 和他一起经历这个幻境的人是真的,他跟着自己,好好回来了,真好。 沈然应该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实验了。 他不知道沈然在想什么。 只见沈然直直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沈然?”陆城轻轻叫他名字。 沈然听到后却又闭上了眼睛。 陆城忙坐直身子,伸出两只手指放在沈然的鼻子下面。 还好,有气息。 大概是他太累了,刚醒来,又昏睡了过去。 这时候,许光远和胖子也发现他们已经醒来。 许光远将陆城身上连接的线路摘下,细长晶莹的高分子材料线路粘连着陆城,沈然,还有嫌疑人的太阳穴,所有的线路最后都汇聚到那个用黑箱子包裹的仪器上。 “通知医院。”简单的一句话,胖子就得了指令,执行去了。 许光远把仪器全都收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让他回家休息一两天就会恢复,我可以开车送他。” 陆城却没有同意:“那是以前,还是让他去医院看看吧。您也别麻烦了,今天真是占用了你不少时间,回头我请你吃饭。” 陆城没有和他再多商量,他下了决定的事,就不容商榷。 现在沈然昏睡着,许光远也没有更多理由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作罢。 “好吧,等他醒了也告诉我一声。”许光远最后又瞥了一眼沈然才离开。 陆城说是把沈然放医院里让医生照看,他自己却也没有离开医院。 他就坐在沈然的病床边,医生过来对他说家属可以回去了,明天再来就行。 陆城嘴上答应着,人却没走。 他让胖子给他订了份外卖,就在病房里简单吃了点。 同时远程指挥手下继续干活儿,一刻也没有懈怠。 就像许光远说的那样,沈然就是体力透支了,恢复体力就可。 医生给他吊了葡萄糖和盐水,另外给他身上贴个心率检测仪,随时监控他的状态。 不过陆城并不觉得带他来医院是多此一举。 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责任,他不放心,交给谁都不放心,他要看着沈然醒来。 那段梦境的归属者是孙慧,也就是李伟明的那个女友,而不是李伟明本人,这点已经明确了。 这点倒不是最后沈然询问小A的名字才知道的。 事实上,沈然到进入意识连接状态一段时间以后,他的手就一直放在孙慧的手上。没有再与李伟明连接。 这说明沈然在进行了简短的判断以后,他就选择了与孙慧的意识深度连接。这应该与沈然的专业经验有关,陆城并不了解。陆城与沈然连接的时候,沈然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只是最后陆城听到小A说出自己姓名时,还是感觉出乎预料。 因为孙慧是外地人,她在本地甚至没有固定的住所。而李伟明在申市已经居住多年,他更有条件和理由作案。 况且,孙慧还是一个女人。 这点的确是陆城事前没有想到的。 从孙慧潜意识里呈现的那些内容来看,她有重大嫌疑。 可她为什么要谋害那两个女人呢? 这一下子,关于凶手作案动机的推测全都要推倒重来了。 她潜意识中的那个屋子,还有那些古怪的人,又代表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等沈然醒来才能够解答。 陆城想起在他们苏醒之前,沈然让他去看窗户外面。 他的确这么做了。 那个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去过,但感觉有点熟悉。 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闭上眼睛,好好回想 那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周围还有山和树林。一片安静的世外之景。 看来那座房子不是建在农村,就是在城郊。 房子的风格倒是也契合。 以前陆城工作还不太忙的时候,偶尔在周末的时间就喜欢到城郊去爬山,还非得拉上同事和下属,美其名曰团建。 胖子多次企图请假未遂,从此对这类毫不休闲的休闲活动产生了深恶痛绝的抵触情绪。 少了下属的服从,陆城便发现这项团建活动很难再拉到志趣相投的同好。 他这个团建组织者也渐渐无人搭理。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那几次登山,他去过城郊,还有什么时候去过山里吗? 那个地段,那条河流…… 陆城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地图,接着拨通胖子的号码。 “胖子,你还在查沿河的监控吗?我给你描述一个地方,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应该在河流上游,申城城郊风坪区附近……”陆城把自己记忆中的特点都给他描绘了一遍,“最好还要看看周围有没有农村的自建房,那里应该没有安装监控,给我拍几张照片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小美:“再查一查孙慧的身份信息,看一下她和那两个受害人有没有关系。” 交代完这些已经是夜里十点。 或许是白天精神活动太过活跃,纵使陆城平日精力充沛,终于也抵不过困意,趴在沈然身边,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热情 沈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乌黑的脑袋靠在他手臂上。 下意识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要将手抽走。 不过这时,这颗脑袋动了动。 沈然看清了脑袋的主人,是陆城。 沈然不由一时停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陆城的脸。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在之前的梦境里,陆城一路保护他,帮助他坚持到最后。 他怎么会在这?看起来还像呆了一整晚似的。 沈然细细地观察着。 之前的接触,陆城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很冷淡,鼻梁高挺,眉眼严肃,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安静地熟睡,反倒有了一点温和的气息。 仿佛感觉到了沈然的目光,这时,陆城晃了晃脖子和脑袋,略带些迷糊地抬起了头。 恍惚间,他看见沈然的手臂从他眼前晃过,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又一边试图挪动身体,让自己坐起来,一边又礼貌的微笑道,“是你带我来医院的吗?谢谢。” “不客气,应该是我感谢你,你帮了我们大忙。”陆城此时已基本清醒,他忙伸手去扶住沈然,帮他把枕头立起。 不过,当他的手碰到沈然时,沈然却立刻礼貌的拒绝了:“谢谢,不用。” 陆城觉察到了这种抵触,他还记得,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然似乎就对于和他握手表现出了犹豫。 看来那不是错觉,之前他还以为是沈然被他握疼了。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一秒钟的凝视。 沈然便看出了他的疑惑。 沈然并没有想要遮掩什么,他坦然道:“我的触觉异常敏感,你懂我的意思,我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心事,所以我不会触碰别人。” 沈然用简略的语言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经过昨天的事情,陆城对他说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然的时候,沈然除了不愿意与他握手以外,还在看到受害者尸体的时候,也表现出了异常。 当时沈然看着尸体,口中念子.宫,可他当时并未触碰到尸体。而且尸体也并不是活人,难道尸体也有自己的情绪和心事? 陆城将这一疑问也一并问出。 沈然解释道:“除了直接的触碰之外,我还可以看出带有意象表达的图式。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幅画,或者是一个符号,一件艺术作品,只要这件作品承载了创作者强烈的表达意图,他试图在传递某个含义,我也是能够接收到的。只是接收到信息的多少的问题。 那具尸体,就是这样的一件作品。” 看着沈然的眼睛,陆城感受到那具有穿透力的清冷目光。只一瞬,他又瞥向了别处。 一般人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多半不会太想靠近,再加上沈然自己的那番说明,知道了他这种情况的人,应该没有哪个敢靠近他的。就算明面上不说,渐渐也会与他疏远。 这大概也是许光远总是在公众场合中试着去阻拦他,不让他暴露太多的原因。 不过,沈然自己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既然人们知道了真相以后,总会远离他,那还不如在可以告知对方实情的时候就尽早告知,省得将来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和麻烦。 然而,陆城此时在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其实沈然在与旁人触碰时,究竟会看到什么,他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他选择事先说明,这是君子所为啊。 沈然此人,的确可交。 这是他在听完沈然的这番说明之后的第一反应。 就在他准备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胖子的声音:“陆队,找到你说的那地方了,他们拍了几张照过来,我发给你看看。” 陆城看到照片后,眼前一亮。 “好,我现在马上就过去,你们找找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民房,查查户主,我这边过去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 挂上电话,陆城转头看向沈然。 沈然淡淡道:“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了陆队,你去忙吧。” “你一会儿就要走了?你有开车……”陆城刚想问,立刻又顿住了,沈然是被他带过来的,这里怎么会有他的车,再说了,他刚刚出院,也不一定有精力开车。 “我没有车。但是……”沈然正要回答他,陆城却已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电话。 “小美,在忙什么?……昨晚加班太晚,想回去休息?那就是没在忙,这样,你来一趟医院,把车开过来,帮我送一个人。” “*&%¥#@!……” 沈然隐约听见陆城手机的听筒里传来尖细的哭声。 陆城沉默不回应,对面立刻收了声。大概是这招对陆城从来不管用,对方也果断放弃了。就没见他什么时候怜香惜玉过。 “我给你半小时,赶到这里。” “我没事,我可以一个人回去。”沈然可不想得罪电话那头的警员,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没想到陆城已经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城又回复了刚才温和的神色,看着沈然道:“不碍事。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太缺少锻炼,娇气。你就不要太累了,让她送你回去。” 沈然感觉他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不过既然他这么坚持,沈然觉得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城让沈然到家了给他发消息,这才放心离开了。 沈然想着,等人来了就告诉对方,如果不顺路的话可以先回去,帮他叫个车就行。他看那人挺不情愿的,说不定这样能高兴些。 然而,想象中的不情愿却没有发生。 顾小美一到病房里,看见沈然,原本无神的双目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略带激动地确认道:“你就是,就是许教授的那个朋友,陆队私下里约的那个……” “我是沈然。”沈然觉得这个女孩对于他的人际关系好像有种特别的关注和了解。不过沈然没有表现出介意,只是礼貌地报上姓名。 “沈然,对!你好你好,原来你就是陆队……你要办出院手续吗?我来帮你吧。”小美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 看来陆城和她提过我,沈然推测。 坐到车上,小美依旧精神亢奋,丝毫没有头一回见面需要硬找话题的尴尬。 沈然这时候有些怀疑陆城说的是对的了,现在的女孩子精力太充沛,需要锻炼。 期间,她又问了许多和陆城有关的问题。 “沈老师,你觉得,陆队怎么样啊?”沈然告诉她自己现在是自由职业,以前是个心理咨询师,小美便称呼他沈老师。 “你是指……”沈然原想问她具体是问哪一方面的评价,转念一想,要评价她的领导,往好了说肯定不会有错,“陆队,他人很热情。” 沈然并未刻意吹捧,只是坦言自己的感受。 没想到却遭到了小美的立即否认:“不热情,不热情,陆队他人不热情的。”小美急忙重新组织语言:“他平时对别人都很冷淡的,也不会那么关心同事的,今天,他是特别地交待我来的。你……懂?” 不关心同事…… 这么说自己的上级真的好吗? 沈然皱眉不解。 把上级说得这么不堪,她想要我懂什么? “你是说,他今天,特别地关心我?”沈然想了想,问。 “对对对。就知道你比他开窍。” 开窍?这下,沈然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意思了。 “嗯,我很感谢他。”沈然顺着她的话回应。 一路上,小美的话题总是会绕回到陆城身上,并用不同的问题试探着沈然。 沈然一开始觉得或许是这个小美女警喜欢上了自己的上级,所以总想从侧面打听旁人对他的评价。 然而,他聊着聊着,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她好像是在说,陆城根本不喜欢女孩子,他可能更喜欢男人? 这…… 沈然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明白了这层意思,却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耳根有点发烫。 咨询师出身的他对于自己的身体变化能够敏锐地觉察。 应该是被这个小美的暗示影响了。沈然提醒自己。 不应该跟着这个女警一起八卦她的上级,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猜测。 陆城的性取向和自己无关。他尝试摆正自己的思绪,回归到他过去一贯的清心寡淡,无心流言的状态。 “你家在这儿啊?”小美指着车窗外问。 “嗯。” “这是个好小区啊,我看过广告,户型精美,用的全是智能家装,安全性还特别高。诶,你和家人一起住这里吗?” 沈然笑笑,却不作答,“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了,家里乱就不请你上去坐了,有机会我请客。” 小美知道,沈然无意再与她闲谈,想要下车了,便在小区门口将他放下,简单几句后道别。 沈然往小区里走去。 他所住的小区是附近有名的高档小区,虽算不上是富豪住宅的档次,但也是许多中产家庭的首选。 这里的户型主要以一两百平米的三居室和四居室为主,适合一家几口人共同生活。 然而,沈然在这里,却是属于少数异类。 有一点小美倒是说对了,沈然之所以住进这个小区,首先看中的,就是这里安全。 打开房门,他轻轻说了一声:“开灯。” 玄关处的灯幽幽亮起。 这整套房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没有什么家人,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注定要这么过,一个人的过。? 第十二章房屋 陆城独自驱车来到了五十多公里以外的城郊。 胖子和其他几个手下也已经到了现场。 那个地方已经超出申城市区的范畴,但这只是陆城的一次私下调查,还未有明确证据和行动目标,他只和当地公安分局简单地通了一声气,当地公安依照规矩,还是派了一个人来配合他们调查。 是主要负责这一片区的派出所民警,郭旭。 郭旭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不到的样子,还是个年轻小伙儿。 “这一带很少有人来了,以前就是个村镇,年轻人都搬走了。只有零星的农户,这一块政.府准备重新规划,可以开发旅游度假区。” “哦……”陆城一边听着,一边按照自己记忆中那座房子的模样,寻找着相仿的房子。“这一带的房屋,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吗?” 眺望远处,视线范围内,有几位老房子零星地散落在山坡和荒地边。 但大多数都是普通的水泥自建房,并没有那日在孙慧梦中见到的那座大房子。 印象中那座房子的面积至少三百平以上。 不过在这荒郊之处,就算曾经这里是个镇子,也够呛能有人能够建这么大的房子。 “都是这么大,农户自建房,都差不多,陆副队是想找多大的房子?” 陆城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知道说出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只可能是否定的答案,说不定还会被人小年轻误会自己没常识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记忆中的那座房子。 他叫来胖子。 陆城来之前胖子一直带着其他同事在附近走访还住家的农户。 “陆队,什么吩咐?” “你们最开始给我拍的那几张照片,都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尤其是这张。” 陆城根据记忆,从数十张照片里找出拍照角度最接近自己从窗户看出去的那一张,画面中的景物的相对位置和记忆中的相仿,只是一个是俯视,一个是平视。 此时郭旭还跟在他们身边。 “你记得镇子里有来过一个叫孙慧的女人吗?” “孙慧?”郭旭挠挠头,“如果你是说这里的住户,没有听过叫这名字的。如果是说有没有人到过这里,那可就说不准了,虽然我说这里属于郊区,平时没什么人来,那我也不能保证不是。” 看来郭旭对这人名没有一点印象。 孙慧肯定不住这里,她身份证也是外地。 这点之前也确认了的,小美也还没有给出否定的信息。 她和这里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就在陆城琢磨的当儿,胖子已经带他来到了照片中的那处。 在他的面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对面有树林和山坡。 就是这个地方了,他感觉到熟悉。 这样来看,那座房子应该就在…… 陆城立即转身。 房子应该就在河流的另一侧,也就是他的背后。 背后也同样是一面山坡,但是坡度缓和许多,基本可以看作是海拔更高的一块平地。 平地上有两座房子,相距不远,但是面积都不大。 一个是简陋的茅草房,而另一个是涂有白墙的水泥钻瓦房。 “这两户人我们都看过,门锁着,没人。”胖子一看陆城的眼色,就知道他想要查的是那两间房。 “这两户都很久没有人住了,早都搬走了。”郭旭在旁边补充道。 陆城检查了一下两座房子的房门。 都上了锁,而且锁上都爬上了蛛网和青苔。没有人为破坏和清扫的痕迹。 没有人来过。 一座没有人造访的屋子,不可能和案件有关了吧。就算是藏尸…… 陆城透过被灰尘覆盖的窗子,往里看去。 忽然,他快步绕到水泥房的后面,在那里,他找到了房子的后门。 后门很小,处于背光处,不仔细看没有人会注意。 刚才陆城透过玻璃窗户,感觉到屋内光线似乎忽明忽暗,有些微的变化。 如果不是被风吹动了窗户,那就是另有门窗在动。 这便让他注意到了这扇小门。 陆城再仔细一看,门闩处,挂着一把旧锁,锈迹斑斑。 “这里有动过。”陆城脱口而出。“还可以联系上这家主人吗?” 陆城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屋里看看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我再联系看看。”郭旭很清楚陆城接下来想做什么,他得确定这户人的确已经不住在里面,按理,需征得同意。 陆城就在站他旁边等着。 二十分钟过去。 郭旭挂上电话。 “暂时联系不上。我们所长同意……” 陆城立马踹开小门,弯腰持枪,小心地从这扇小门走进去。 屋里没人,其他手下跟在其后,纷纷进屋。 一股呛鼻气味从房子的某处飘来,陆城皱起眉头。 不是霉味,是只有活物出没,才会有的气味……是氨气,通俗来说,就是生物排泄物的骚气。 但是放眼望,这房屋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房子没有两三百平,但也有至少八九十平大小,门厅尚属宽敞。厅堂里还摆放着旧时的家具,有一张供人吃饭的餐桌,几把长凳。屋子的最里侧,也就是在小门的附近,有一道楼梯可以通向二楼。 餐桌,楼梯…… 这感觉越来越熟悉。 陆城转身走到楼梯附近,准备上楼。 那上面会不会有很多房间呢? 不可能有那么多,总共只有三间房的容量。或许在最里面那间…… 就在他的思绪被楼上房间所牵动的时候,胖子在他身后喊了一句,“陆队,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陆城停下了脚步,从刚刚踩上的一节楼梯上下来。 胖子还在楼梯下面,他正盯着楼梯背面的阴影处仔细地看。刚才在楼梯附近逡巡的时候,他正好踩着这一块地面,地面的触感和软硬程度明显和周围水泥地不一样。 胖子弯腰不方便,干脆蹲下来,上手去摸。 “是木板。”确认过后他转头告诉陆城。 木板的出现在这里是很反常的。整个房子装置简陋,谈不上什么装修,地面也是顺便糊的一层水泥,应该没有铺过一块木板。 而且,刚才胖子拿手去摸的时候,发现这块木板不是放在地面上的,而是嵌在地面里的,它是地面的一部分。 陆城也凑近了蹲下来看,身边的年轻警员虎子给他递来一把手电。 胖子拿过手电,陆城试着把那木板用手抠着边缘,找准角度,慢慢抬起。 木板离开地面的瞬间,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 陆城也马上闭气,屏住呼吸。 找到气味的源头了。 这里有一个地下室。 第二个被害人找到了。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人还活着,只是因为饥饿和脱水晕厥过去了。这是整个警队最欣慰的事。 所有人都沉浸在近乎破案的喜悦中。 现在两个嫌疑人都已抓捕,被害人也已找到。应该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个凶手受到伤害,只是警方还需完整证据链,确认关键证据,取得证词,现在这样还不算完成破案。 女教师佟欣被找到的时候,全身都被绳子绑缚,凶手将她和一张椅子绑在一起。 旁边放着一张小木桌,桌面上放着乙.醚,剪刀,绳子,麻袋等作案工具。 幸运的是,佟欣还未像上一个被害者一样被剪开腹部。 她身上并未有致命伤,只在头上有一处明显挫伤。 警方推断这是作案人在遇见受害人佟欣的时候,先以重物敲击受害人头部,致其疼痛晕眩,再以乙mi致其昏厥。 只是当作案人将佟欣带至城郊的地下室以后,却没有马上动手杀害佟欣。 然而恰在此时,作案人被警方以嫌疑人身份拘留,配合调查。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作案人根本没有时间回来处理掉佟欣。 又因为在此期间,警方发现了嫌疑人的车辆出现在关联现场的重要证据,也就是车辆在学校附近出没的监控录像,且当时正是佟欣的下班时间。车辆拥有者李伟明有重大嫌疑,所以延长拘留时间,暂时不予释放。 而他的女朋友孙慧也因为毒瘾发作,还需要留待观察。 佟欣就这样在地下室里被捆绑了将近三天的时间。 她挣脱不了捆束,又没有人给她食物。以至于她又饥又渴,大小便都只能任凭其原地排泄。 这也是为什么陆城一进到屋子就闻到了刺鼻的异味。 可以说被害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折磨。 她被解救以后第一时间就送入了医院。 目前身体虚弱,不便配合调查。 说起来,作案人这一次的作案过程还挺不小心的,犯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杀了人,而且还不止准备杀一个,却没有隐避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反而是被警方从车辆的线索就一步步给找到了。 这种粗心的表现,更像是激情杀人,或者就是她毒瘾发作时的疯狂举动,总之脑子不是很清醒。 但从她的作案地点,作案工具,以及作案的手法来看,又像是蓄谋已久的有计划。 这点着实很矛盾。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第一嫌疑人孙慧也早已清醒过来了。 只是她醒后一直一言不发。无论警方讯问她任何问题,她都保持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的时候,陆城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沈然。 “嫌疑人醒了吗?”沈然习惯开口就说重点,没有太多客套和废话。 陆城笑了,“你怎么知道的,我们正在审问她。” “我算了时间。”他的回答总是剪短,但又让陆城不免惊讶。 他明白沈然的意思,他不是算到了孙慧醒了,而是算到他们大概已经找到了被害人,这个时候正在对付嫌疑人了。 “嗯。你算得不错。”陆城不自觉扬起嘴角,他要看看这一次沈然又会说出什么提议来。 “我想见她。”沈然直接道。? 第十三章审讯 陆城轻轻抬了抬自己的眉。 他这是又要来帮忙了吗?陆城想。 之前就用特殊的方法帮他“审问”过一次嫌疑人,而且确实得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现在他又主动提出要来审问,说不定还真能再问出点什么。不过,他是不是主动了些? 表面看起来,沈然来协助审讯工作,是在帮他。 但细想来,他会来到警局,其实也是他自己要来的。这一次更不用说,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提议,没有掩饰。 如果沈然只是看似在帮他,但其实是利用这样的帮忙,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如果他有目的,会是什么目的? 沈然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那为了什么,为了帮许光远吗? 若说上一次他是被沈然套路了,那这一回,他看起来连套路都懒得套路了。 他这么确定我会答应吗?陆城在心里自问。 “好,你来吧。” 没想到自己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已脱口而出。 …… 陆城倒没有太多的顾虑和担心。 挂上电话,他便走出了办公室。 他准备叫上那些没日没夜的兔崽子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平时对他们使唤得不讲情面,再不展示一下领导的关怀,真要以为他这个队长是以虐待下属取乐了。 他正要下楼,走到拐角处,却听见楼上传来吕副局长和技术科副科长秦光荣说话的声音。 他们应该一起在走廊外一起抽烟。 “反正我是不看好这个什么合作的,我听说现在的心理顾问都随意出入现场和局里了,这算什么,不见得有多大能耐,倒是可能干扰办案。”这是秦副科长的声音。 吕局倒是没有说话,只是嘬了一口手里的烟。 “还有那个许教授的同事,叫,叫沈然吧,他也参与了最近的案子……”秦科长继续道。 听到这里,陆城顺着他们的声音,从楼梯往上走去。 “诶,陆副队,你来得正好,在聊你的案子呢。你说说,那个什么心理顾问,是不是不用再增加了,心理分析怎么可能作证据。” 上一次见到秦光荣,听到他说这些言论,陆城还没有特别的反对,甚至还可能挺赞同他的部分观点。 但是这一次…… “秦副科,其他的话,我不多说,不过说到沈然,我相信他对警队工作会起到积极作用,就这几天他对于案件的分析就帮到了我们很多,所以,如果你们是在讨论是否让他加入顾问工作,我的态度是,他能够胜任。” 秦光荣被他这么一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同事,前几天还对自己的观点点头认可,今天再见却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反而对一个外人袒护起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陆城平时和同事的关系都维持得不错,尤其像这种不算特别熟悉的点头之交,他很少参与话题的争论,但是今天听到他说到了沈然,而且给出了一个不公允的评价,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沈然不算他的同事,他对沈然的做法和目的也不是全无猜测和保留。陆城不是没有警惕心的人,但也绝不是毫无凭据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角色。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沈然也不是没可能加入进来,那在他正式加入之前就这样说就更不负责任了。 总之,只要有陆城在,他就会扫清那些刺耳的声音。 吕局倒是没有半点不悦的模样,反倒对这场讨论有了一些兴趣。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多增加这方面的合作?”吕局带着笑意问陆城。 “这不是我来考虑和决定的事了。”说完沈然的事,陆城已无心再争论。不过他想了想,又看着吕局补充了一句:“我听许教授的意思,他们更新了新技术,或许新的技术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帮助。” 吕继阳微微点头,笑了笑却没说话。 陆城转身与他们道别。 吕局在之前就已经联系过许光远好几次,而且也知道沈然此人。他们很可能就在讨论那项研究技术的事,这事拖到现在没有定论,沈然愿不愿意来还是个问题呢。 显然局里领导对这事还是持开放态度的,秦光荣是古板了。 琢磨清楚这层,陆城便少了许多担心,反正是他同意沈然来的,旁人都别插手。 再次见到沈然的时候,沈然已经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了他办公室。 他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浅蓝色的上衣更衬出他皮肤的白皙,不过今天脸上倒是有了一点血色,看着健康红润了些。 陆城对此感到满意,他觉得这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虽然也不是很大的变化,但就是看着高兴,还有点得意。 “你这两天休息得不错?” “嗯,谢谢陆队关心。” 然而,收了笑意,陆城下一秒便回复了严肃的脸色。 他直接问道:“为什么想来帮忙,有什么是你需要的吗?” 沈然似也不意外:“我没有别的目的,我就是想见见她。” 这么说,好像的确是这样,沈然两次出现,都是要去见孙慧。然而,这种说法显然就是表面回答,没有说到点上。 “为什么,她有什么是你需要的,你认识她吗?”陆城这一连串疑问,把这个问题问透了,沈然很难再回避。 果然,沈然很难再像刚才那般敷衍回答,但他却沉默了,他停在那里许久,也不回避,只是看着陆城。 半晌,他道:“我也不知道。” 他好像又在敷衍,或者是回避。陆城却没有再逼问他。他也一直看着沈然。 不知道为什么,沈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眼神,或许是因为他们共同建立的一点信任。 他倾向于相信,沈然没有骗他。沈然或许有所隐瞒,但不是骗。 当然,他可以一直盯着沈然,如果沈然真的做了什么违背规则的事情,他也不会再自欺。 “我相信她会愿意和我对话。”沈然最后直视着陆城说了一句,陆城发现,他眼里笃定的神色带着自信的光。沈然似乎在其他时候眸子里都透着清淡,仿佛事不关己,也没有特别的光彩,就连他在看自己的同事许光远时,也不见太多的精神和喜色。 他眼里有光的时候还是好看的,深褐色的眸子,清澈透亮。 “那你可要帮我问好了。”陆城妥协了。 陆城安排沈然在审讯室里和孙慧再次见面。 他仍是站在隔壁监控室监督着他们的会面。 他事先要求,如果沈然还要进行什么意识连接,需要先汇报。 沈然点头答应了。 果然,正如沈然所说,当孙慧看见沈然的第一眼时,就显露出了不同来。 原本无精打采的她紧紧地盯着沈然看了许久,接着,她不禁开口道:“你是……” 沈然微笑地回应道:“我是你的客人。” “我记得我梦到过你。”孙慧感觉自己有些迷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毒瘾又犯了。“你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也是你梦到的那个人,我记得你的梦,我去了你家,我是你的客人。” 孙慧笑了,“我一定又犯病了。呵,随便吧,这感觉不痛也不痒的,还能见到一个老熟人。” 她连笑也带着瘾君子的作态,身体瘫软,没有精神,还有些神智不清的模样。 沈然恐怕比她更清楚,她现在是清醒的。 “那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很感谢你最后告诉了我你的姓名,我叫沈然。” 听他这么说,女人刚才那疯癫般的笑容逐渐收敛。 这是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女人,而且还长得很普通,不知道是不是毒品的关系,她的身材和脸型都显出一定的浮肿。 在她平时的工作环境里,也很少有人会对她和颜悦色的说话,基本上也没有多少人正眼瞧过她。 而这个自称来自她梦中的男人,却坐在她的对面,礼貌地与她平视,眼神中丝毫没有嫌恶和傲慢,还在向她表示感谢。 她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她不再笑了。 她也认真地看着沈然。 这其实并不是沈然的什么技巧和策略,应该说这是他的职业素养和习惯,他根本不会审问。当他和一个人认真地展开对话时,那就只是平等的对话而已。 作为咨询师,他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这使得他说话处事都透出温良的性情,同时情绪上没有大的波动,这大概也是他平时显得冷清的一个原因。不过在面对他人的苦难时,他也会自然地流露出悲悯来。 而这份悲悯,则会在他与别人的对话的时候,在无形之中让对方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尊重。 尤其是经受过生活之苦的人,更是对这种稀有的氛围极其敏感。 孙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看着这个叫沈然的男人,慢慢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沈然?” “对。你开门让我去你家,还进了你的房间,你家里有很多房间,分别住着不同的人,你说,那里面有些是敌人。最后我们一起跑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看到了你母亲……之后你就醒了,很遗憾没有更多机会帮你,但是现在,我想了解更多。” 在那个梦里,沈然至始至终是站在孙慧身边的,也一直在帮她,她相信沈然是来帮助她的。 沈然继续说道:“我有许多困惑。你母亲是怎么回事呢?她那么做真的帮到你了吗?还有你的父亲……” 孙慧坦言不讳:“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掩护我,至于有没有作用,我在躲进去的那一刻就醒来了,而这时候门外的敌人也赶到了,只能说,至少在那一刻,我是感觉安全的。 至于我爸,就是那样,他背叛了我母亲,也背叛我,他甚至要杀死我! 我常常做这个梦,每次到这里,就醒了。” “所以说,回到妈妈的肚子里,最后成为了你唯一安全的避难所。” “是吧。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里有些问题呼之欲出。 “这是你去杀害那两名教师的原因吗?”沈然的脸色比刚才严肃了一些。 陆城全程都在认真听着,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更是把耳麦贴近了些。 这是整个审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成败就在此一问了。? 第十四章梦中的客人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刚才孙慧脸上的那份轻松和信任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不再说话,随后将身体往后朝椅背上靠去,同时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眼神打量着沈然。 “我明白了。”她自嘲笑笑,“原来你是来问这个的啊。什么梦里面的人,唬人的,挺高招啊。” “哎呀……”陆城不禁感叹一声,他看出孙慧已经不信任沈然了,要坏事。 沈然却仍旧安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并没有大的变化,也没有因为事态变化而露出慌张的神色。 陆城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或者结束。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沈然依然如此,他看着沈然的反应,决定暂时不发问。 他知道沈然如果有需要随时都可以给他一个暗示或者是手势,而现在沈然脸上的表情仍是笃定的。 就在这时,小美一个电话打进了陆城手机。她有一个最新的消息要告诉陆城。 陆城还在盯着沈然这边,他让小美发信息给他。 看了消息,这的确是一个挺重要的信息。 不过他不打算打断沈然的审问,继续往下看着。 “呵,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心急,再唬唬我,再说说我家什么的,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孙慧的脸上重新换回上了那副自嘲而戏谑的笑脸。 “我不是唬你。我也真的想知道你家的事情。只是我们说到了你母亲,所以我会问你。”沈然面对她的嘲讽没有显出生气,也没有慌张地解释什么,只是以诚恳地态度作了说明。 “我不相信你,你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根本不是什么我梦里的人。你什么也不关心。你只是想骗我。”这个时候孙慧已经表现出了极度的不安全感和对沈然的埋冤。 沈然在观察着她的所有表现,语言和神态。从专业角度来看,孙慧其实不是在埋冤沈然,她是在埋冤所有曾经应该关心她,却对她熟视无睹的人。 这些人也许是她的亲人,也许是某些可以对她施以援手的人。 就是因为心里堆积了太多的埋冤,所以她带着这种委屈,一旦遇到不安全的情境,就要启动自我保护的模式,去嘲讽对方,攻击对方。 就像孩子的哭泣,总是词不达意。这背后是她的指责,也是她的脆弱,她用一种攻击的姿态,去掩盖自己的孤弱无助,去指责那些不曾给予她关心的人,那些欺骗过她的人。 她心里的那个小孩在哭泣,希望得到安抚。 只一闪念,沈然就已看透这些,所以他不会真的生气或者动怒。 但是他同样不会赞同和屈服于她的这种攻击,因为嘲讽和攻击本来就是错误的表达,会伤害到真心想帮助她的人,同时也让自己受到伤害。 他现在已经完全将孙慧当作自己的病人在对待。 所以他此时的关心也是真实的。 他继续严肃地和她作着说明:“我的确是你梦中的那个客人。你可以问任何问题来验证这一点。在梦里,我没有抛下你,现在也不会。我关心你的事情,我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的父亲究竟做了什么,这些我都还想知道。只是我不会回避问题。现在我在问的这件事,你的确做了,是吗?” 沈然就像一个坚定而可靠的朋友,或者是父亲,给予她保证,给她力量,去面对曾经发生的事情。 孙慧再次收回了挑衅的笑意,短暂的沉默。 “是你,没错。是你的话,也可以说吧。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来我会对谁说这事。本来也没什么所谓,我也没准备逃。也许,我就是在等一个人听我说,也未必呢。” 看起来,沈然重新获得了她的信任。 虽然没有完全看明白这个转折是如何发生的,陆城对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重新有了期待。 “是我做的。”她承认了。 “为什么这么做?”沈然没有显出兴奋或者意外,依旧平静如初。 一个经验丰富的咨询师往往在面对谈话的变故时也显得较为沉稳,无论病人如何挑衅,甚至攻击,他都能坚守自己的位置,不退缩,不反击,维持一种平等而有力的秩序。这在无形中给对方传递出一种稳定的力量,让对方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尝试完成这场平等的对话。 沈然不止在与人碰触时格外敏感,有着特殊的能力,他在观察和谈话时也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这也属于他的一种专业天赋。 陆城不是心理专业的,对于他们谈话当中出现的交锋,不能完全分辨,但他也在观察沈然的时候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感觉。 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其实很有力量,一种内在的力量。 可以说是表面低调,不露锋芒,但当他发挥自己的耐力和本事的时候,却总是给自己一种意外之喜的感觉,陆城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小看这个不如自己强壮的男人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沈然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沈然认真时候的神情,的确很抓人,那是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表露的神情。 “她们说过要帮我。她们自己说的,不怪我……”孙慧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呼吸有些急促,情绪也隐约有点激动。看得出来,虽然她已经决定要说出这件事,但在表述的时候仍有一点困难。 “什么意思,她们说要帮你?你是怎么认识她们的?”沈然试图理清她话中的逻辑。 “我认识她们,她们是我老师,她们是来帮我的。” 沈然怀疑她毒瘾又犯了,要不就是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她某处创伤记忆,所以在表达的时候非常费力,带有痛苦的情绪。 他只能从她碎片化的只言片语中捕捉信息。 “你是说,她们原来是你的老师?”虽然沈然对这个案子的个中细节了解不完全,但他听陆城提过,这个女人应该不是申市的,是外地来申打工人员,怎么会有本市的老师? 关于这一点,审讯室外的陆城倒是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他一时半会儿也和沈然说不完全,于是就通过耳机,简短地和沈然做了说明,“她小时候出生在申市郊区,因为是女孩,一直躲着藏着没给她报户口,后来举家到外地生活,就落在了外地。” 从陆城简单的几句话语,沈然能够推测出一个大概。所谓因为是女孩,所以躲着藏着没报户口,应该是因为家里打算再要个男孩,又因为当时的政策,他们害怕不能再要孩子,所以这样做。 “她们是你的什么老师?”沈然还是想通过自己的询问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是我的咨询师。”沈然听到这个,倒是有些意外。同行啊。 通常来说,咨询师是帮助来访者的,只要关系维系正常,他们和自己的来访者之间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才对。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把自己的咨询师给杀了? 她自己也口口声声说,两位老师都说会帮她。 要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在现在的这个场合下,沈然现在也可以算是她的咨询师。 沈然记得,这两个受害的老师同属于一个学校,同时,他们又都参加过一个校外的心理咨询机构的公益项目。 孙慧要不就是在这个学校里,做学生的时候,曾经向两位老师咨询过心理问题,要不就是在那家心里机构接受过咨询服务。 真实的情况是后者。 孙慧已经举家在外地工作生活,本来和申市应该不会再有关联。但是搬出申市后的某一年,原本一直待在家里的母亲声称自己也要出去工作,所以带孙慧回到申市,回到一个亲戚的住所暂住,母亲还在这里找到一所郊区的私立中学,交了一些钱就让孙慧进去上了一段时间学。 就这样,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不止一次带着她这样来回在申市和俞市之间。 孙慧上的并不是两位老师所在的学校,那她又是怎么联系到这两位老师的呢,她为什么会去心理咨询机构? 沈然知道,孙慧还没有把她的全部过往告诉自己,而且是最关键的那个部分。 “我在咨询机构见到了她们。”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机构?” 她一时没有回答,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沈然,似乎在考量是否该说,该怎么说。 “这个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陆城的声音再次从耳机里传来,“她在风坪区精神卫生中心确诊过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 这是心理疾患中相对严重的一个种类,是需要通过药物来治疗和控制的,否则会有加重的可能。 这种疾病最显著的症状就是幻听,幻视,也就是说出现幻觉,还可能伴有偏执,妄想等其他并发的症状。 人们在骂人的时候,常常会用“神经病”一词咒骂取笑对方,其实确切来说,他们想说的其实是精神病,更精确地说,就是精神分裂。 在骂人的话里,这已经算是一个很难听的词汇,可见我们普通人对于这种疾病有许多的不理解和恐惧。 我们还常用另一个词与精神分裂患者等同,那就是“疯子”。 精神分裂病患在发病的时候可能就真的像是一个疯子,缺少思维和语言的逻辑,这是一个客观的现象。 在骂人的时候,我们平常人或许也没有想得太多,也并非对精神病患有什么特别的恶意。 只是身处事中的人是否有足够好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疾病和生活,那就是因人而异的事情了。 从孙慧的神态看来,这的确是一件令她困扰,痛苦,甚至是难以言说的事情。 沈然考虑是否要在这个时候继续追问,没想到孙慧在犹豫过后,还是主动张口说到了这件事。 “我不是去读书的,我是去看病。”她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敢告诉爸爸,她带我来看病,她自己也有发病过。” 精神分裂有一定的遗传比例,孙慧的家庭成员很有可能有精神疾病的家族遗传史。 “我不能确切记得,爸爸是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的全部的。我就记得,有一回妈妈在公交车上,崩溃大哭,当时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也没有停下来,就像疯了一样! 我叫她,她也没有停下来,然后她突然拉着我跳下车,说去找爸爸。她一见到爸爸,就在爸爸面前跪了下来!她还拉着我,让我也跪下来,把我的头按在地上,给爸爸磕头。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害怕极了。 我从小学习就不是很好,从那以后,爸爸好像对我更不满意了,他经常打我,骂我蠢,说我是傻子。 后来,我去看病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其他人知道了。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那些同学都觉得我有病,不愿意靠近我。我记得有一个同学迎面朝我走来,却假装没有看见我,从我身边走过去,过去了以后,又和其他同学窃窃私语,看着我笑。 妈妈说是我太敏感了,但我觉得不是,他们就是在笑我。 没有人和我做朋友。 男同学也欺负我。 和老师说也没有用,老师还反过来问我要不要休学。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妈妈让我不要再去医院看病,吃药了,去精神病医院会被人笑的。再难受也得忍着,要和正常人一样,不要再做一个被人嘲笑的病人。 妈妈说她就是一直这么忍着,她说她会保护我,陪着我。 可是,我真的感觉快忍不下去了,我很害怕,我的情绪很差,越来越不稳定,我还有一些很可怕的想象,有时候我也分不清那是想象还是真的。 所以,我去找了咨询师。 有一个机构在搞公益活动,不需要太多钱,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第十五章那张脸 所有的线索和意象似乎一点点地串联了起来。 害怕被别人知道,返回申市看病,母亲的恐惧和保护,最后她找了咨询师…… 沈然再次想起她的梦境。 房间里出现的陌生人,和她认识,有些是同学,在她家里玩,但是和她并不熟悉,和她也不是一个团体,还可能对她产生危险…… 还有背叛她的父亲,试图保护她的母亲。 她的世界岌岌可危,生活的边界和尊严不断被人侵犯。 那些在梦中出现的怪诞情节和意象正在慢慢地显露出它的含义来。 “然后呢?”沈然问。 “我先找到了黄老师,后来才找的佟老师。和她们两个人的咨询过程其实差不多。一开始都挺好的,可是后来,后来……”孙慧皱起了眉。 “后来怎么了?” “她们都不肯再帮我了,她们要抛弃我。”她的语气中透着愤怒。 “你是说她们不肯再继续给你咨询了?”抛弃一词的性质听上去很严重,沈然要和她确认事情的性质。 “嗯。”孙慧简短地应了一句,似乎对于这种简单的定义不是很满意,她觉得这件事对于她而言就是很严重的。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们一开始都说得很好的,我们交谈得很愉快,可是她们总是要问我有没有去医院诊断,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我不明白。我跟她们说了以后,她们又劝我去看病,吃药。 都说了,我不能去看病。我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在这期间,妈妈生病病倒了,长期住院,说是脑溢血,我不知道和她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关系。 她躺在床上没有意识。 没有了妈妈,爸爸更是不搭理我。 我每天去看妈妈,摸着她的手,她手上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可她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了。” 孙慧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缓了下去。 她有些自言自语的样子,还有些悲伤。 沈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这个时候他没有封闭自己,他用心地感受着她的那份悲伤。 “我听病房外的医生说,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很可能要恶化。如果真是那样,妈妈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永远都不能再和我说话。 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比第一次跪在爸爸面前还要害怕。 那时候正是我最孤独胆小的时候,我的咨询师却建议我去医院! 我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妈妈一样,陪在我身边呢。 我说我想让她做我的妈妈,一辈子陪伴。 她却跟我提出要帮我转介! 这什么意思,要把我转给别的咨询师,就是要抛弃我吧。 她不想要我,我还不想要她! 我换了一个咨询师,还是选的女老师,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她也劝我去看医生。 还说做不了我妈妈。 她们都不是真心要帮我。都是骗我的。 如果是我妈妈,她一定不会让我去医院,她会陪着我,不让我被人笑……” 听到这里,换做沈然微微皱眉了。 这种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他仍然为孙慧的遭遇感到不幸,也能感受到她的那份孤独和无助,但是,然而,让他更为悲哀的是,这个女孩的想法和人格已经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和扭曲。 这会是比她的精神疾病更为棘手的问题。 “所以,你就想要杀了她们?”沈然进一步问。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开始做一个梦。梦里面妈妈对我说,让我回到她的肚子里,回到她肚子里就会安全。 可是我知道,妈妈的肚子是回不去了,她就快要死了。 接着,我又开始幻想可以划开她们的肚子,我是说,我的两位咨询师。 这样,就可以和她们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只能是想想,不过想想也不会被她们反对。 我开始被这个想法迷住了。 总是忍不住就想。 在我的想象中,她们都是自愿的,她们要和我融为一体。” 当她把自己独特而变态的想法娓娓道来时,一旁监听的陆城颇感震撼。 自此,他可以推翻最初他与法医丁一对杀人动机的推测了。 这个案子从受害人的尸体来看,的确是具有性意味的。 裸露的女性身体,受伤的下半身。 依据过往的破案经验,的确很有很可能是一起性侵并杀害被害人的案件。 只是陆城没有想到,这个性,并不意味着女性,而是母性。 凶手想要占有的不是并作为女性性器官的子.宫,而是作为生育器官的子.宫。 所以他们一开始以李伟明为嫌疑人的性侵杀人犯的猜想就是错的。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进入到孙慧的梦境里,估计还得走些弯路。 “然后你就动手了?”沈然问。 “没有。那一直是我的想象。后来妈妈死了,爸爸也不管我。我就回申市来打工。身份证上还是俞市的呢,别人都以为我是外来打工的,呵,无所谓。就算有过去的老房子,我也没打算回去。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想法好像就越来越逼真了。 每当我在生活里遇到困难,我一个人委屈的时候,我就还想去找过去的咨询师。 但是一想到她们都不要我,我就很生气,很难过。 后来我在酒吧里认识了李哥,他给我吃了摇头.丸,还带我溜冰。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影响,还是我的记忆丢了,那段时间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吧,想不起是什么原因,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去做这件事不可。 然后就着手准备去了。 我知道李哥有车,我可以用他的车,把人载到老房子去做。 我还提前用他的车去过一回。 我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这样我们就住在了一起,他不用车的时候,我很容易就拿到车钥匙。 休学以后,我就没有再读书,那时候为了打工学会了开车,但是没有考证……” 后面是孙慧对她作案细节的描述。这正是陆城所关心的。 然而,沈然更关心的是她没有供述完整的作案动机。 她说自己认识李伟明以后,跟着他一起吸毒,然后突然就觉得非作案不可了。 这是什么理由。 显然,还有什么原因是孙慧没有说出口的。 她说自己不记得。虽然听上去很荒唐,但如果她坚持说是这么回事,倒也不是找不出理由圆过去。 也许她是受了毒品的影响,也许是她的精神疾病已经严重恶化。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原因。 其实审讯工作进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沈然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陆城的预期。嫌疑人承认了自己的作案事实,也描述出了作案经过,至于当时她究竟是为何一时脑子犯浑,想要杀人,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总之事情是她做的,也没有人逼她。 可是沈然却仍旧不想放过这点。 他有自己的原因。 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点原因,才会走入警局的。 这点陆城自然不会知道,陆城听完孙慧的供述,感觉她大概也说不出什么了。于是准备让沈然再问问孙慧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就结束这次讯问。 然而,听见了陆城指示的沈然,却仍旧认真的看着孙慧,丝毫没有轻松下来可以结束的状态。 陆城于是也继续看着沈然。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为什么想去做这件事了吗?” 孙慧摇了摇头,“这很重要吗?”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沈然。 此时他们二人相互对视,原本孙慧的眼神一直有些飘忽,一副瘾君子的懒怠模样,眼睛始终没有聚焦在一处。 现在她也开始注视沈然。 不知道为什么,沈然的脸让她感觉到一种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沈然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原因,仔细想来,其实在梦里第一眼见到沈然的时候,她就觉得熟悉。 所以当时她很自然地就邀请沈然去她的“家里”做客。 我见过他吗?当孙慧对自己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 她忽然觉得脑中闪现出什么画面。 画面有如利刃划过她的记忆,她突然闭上眼睛,脑中一阵晕眩感。 “怎么回事?”沈然的耳机里传来陆城的询问。 但是沈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审讯。 孙慧低头缓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想要抬手扶额,奈何双手被手铐缚在了桌上,动弹不了。她的表情略显痛苦。 “你想起了什么吗?”沈然没有打算让孙慧放松下来,他就是要抓住这个时候,继续发问。 “很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有灯光从头顶上照下来,灯光底下站着一个人,很晃眼,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脸,那张脸……很像你,那个人是你?” 一直沉稳安坐的沈然,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微妙变化。 他的嘴唇微张,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又重新合上了唇,只是眉间仍然皱着。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想不起来,好像是在梦里。是另一个梦。但是那个梦里也有你。”孙慧说得有些含糊,逻辑不清。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梦?” “不知道,你让我想那段时间的事,我就想起这个了。想不完全,刚想到就头疼。现在就很疼……” 终于,沈然不再逼问,结束了这次审讯。 第十六章触碰 原本,在孙慧说出了自己作案过程以后,陆城就已经很满意了,他觉得沈然这次又帮了他大忙,应该好好感谢他。 但是沈然最后问出的那几个问题,却让他对孙慧和沈然两人重新有了疑问。 他们最后的那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是沈然没有告诉我的? 然而陆城转念一想,不禁自嘲道,不用怀疑,他肯定有事情没告诉我。 比起自己已经知道的关于他的事,那些不知道的才是更大的一部分。 沈然给他的感觉是神秘。 他好像总是与人保持距离,眼神警惕,与人群疏离。 陆城没有见过他私下里的样子,但据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多少能做出一点推测。 沈然身体虚弱在医院里昏睡一天一夜那次,除了许光远有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再没有人打来电话关心。 这点陆城格外留意了。 他不知道沈然的私人关系都如何,反正如果是自己,如果突然昏迷不醒,至少家人会着急担心,再不济,身边的同事朋友也总会冒出几个。 这也是那日陆城觉得自己不能离开他床沿的原因。 难道他的同事就只有许光远一人?看起来许光远是与他关系最近的人了。 想到这里,陆城感觉心里不是很舒服,大概是因为替沈然担心吧,他想。 沈然也曾经和他解释过一部分,他的特殊体质的确会让一部分人和他拉开距离吧。 这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吗? 他平时都是怎么工作的? 也是像我们一起的时候一样吗,他有其他的搭档吗,许光远? 陆城微微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一想到许光远的名字,好像就不是很舒服。 这个时候沈然已经从隔壁审讯室走到了监控室里。 他正准备和陆城交待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毕。 陆城看着他的双眼,他也回望着陆城。 没有开灯的室内,沈然的眸子更显得明亮好看。 他的目光也带着一种敏感,仿佛已经把眼前的人看透。 很自然地,陆城开口询问他,他最后问孙慧的那几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也很自然地回答道,“我就是想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于她的回答……她说梦到过我。也许吧,她梦到过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然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带着微笑。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陆城已经有所预料。 表面上来看,孙慧的精神状况不稳定,这样也能说得通。孙慧的话里,没有任何他参与作案的证据。 但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对话,陆城凭着自己的职业经验,却能嗅到更多的信息。 沈然事先认识孙慧吗?这是最可能的猜测。 但是不像啊。如果他们认识,沈然还需要那样费劲地去她梦里认识她吗?如果暴露出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陆城没有追问。 “好,那就这样吧,辛苦你了,谢谢。” 沈然似乎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松就被放过,他顿了一秒,随后才微笑点头,准备离开。 陆城在这个时候向前迈了一步,沈然下意识要后退,陆城眼看后面是门框,怕他磕着脑袋,赶紧伸手抓住了沈然手臂。 “小心。” 他没想到沈然与人保持距离这点几乎已经成为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有人靠近,他就要后退。 沈然也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这样的距离,他能够更清晰地分辨沈然脸上的表情。 有一些诧异,有一些赧然,还有一些不好意思。 “我……”他刚想解释什么。 陆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想说,可以告诉我。” 陆城不需要他解释。 有一些事情他不需要重复向人解释,至少不需要担心陆城会有什么误会。 陆城理解。他就是想让沈然了解这一点。如果他真的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告诉自己,自己一定会尽力帮忙。 沈然会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吗? 陆城不知道。 而且他相信,如果沈然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 但他同时也相信,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孤立无援,沈然有没有其他朋友,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沈然可以相信自己。 说不出为什么,他还没有对同事之外的人产生过如此多担忧和关心的情绪。 总之他希望沈然不要把自己与别人交流的那扇门给封死,至少留出一条缝,好让想要进去的人能够找到一丝门路。 陆城不知道沈然有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沈然还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不是反应很慢的人,只是…… 陆城又碰到他了,又…… 在沈然的印象中自己已经有一年以上没有与人肢体接触,最近的两次都是因为陆城破了界线。 他想提醒陆城,但是陆城看上去不需要他一再提醒。 就像他也不需要向陆城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习惯性地后退一样。 其实两次触碰到陆城,他都感觉到了什么。 他早就和陆城做过说明,他能通过触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和状态。 他不敢仔细体会,只是感觉到一团火,温暖而坦然,向着他靠近过来。 陆城手掌的温度恰到好处,总是烫的他一热,但又不会让他太过不适。只是一再地提醒他, 这是另一个人的体温。是除他自己之外的,主动触碰他的,另一个人。 陆城此人可以相信。 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他就能够感觉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界线,原则对于陆城还是否适用。 陆城放开了他。 “小心,别磕到门上了。”陆城提醒了他一句,便放开了他。 “谢谢。” 陆城准备跨步往外走。 沈然却又叫住了他。 “我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忙。”沈然微仰起头看着他说。 陆城笑了,“说吧,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自然也该帮你。” 一周之后,在吕局组织的一次会议上,他正式向几位同事和下属提出了新合作的想法。 正如陆城之前猜测的那样,心理研究所有了新的技术,可以用于刑侦和审讯。局里领导考虑引进用以加速侦查破案的效率。 虽然计划采取以技术引进为主的方式合作,但是,合作者也是需要讲究的。 所有的案情在警方看来都属于高级机密,选什么人来合作就尤为关键。 这个合作者在一开始不能太多,但也不能没有。 光有技术,没有专业人员的话,在操作上也是存在风险的。 一直以来,他们在对接的人都是项目负责人许光远。 许光远有考虑过究竟选谁来具体负责这项合作。 他手下有几位靠谱的下属,可以作为团队一起接下这个合作项目。 他曾经也考虑过沈然,但很快就在心里划掉了这个选项。 他希望沈然重新加入他们的团队,但不是让他去到警局,亲身试用实验仪器,参与案件。这里面有未知的风险,而且他过去就是因为实验出了事故。他不想让沈然再重复过去的体验。 吕局在过去就知道沈然,许光远和他在讨论人选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沈然,但是许光远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所以当他听吕局说,沈然准备加入他们警队的时候,他诧异的同时也不免愠怒。 这个事情沈然甚至没有和他商量。 当他打电话给沈然确认这件事的时候,更多的是不理解,没有太多的情绪。 要生气,早在沈然第一次出现在警局的时候就生气了。 他觉得这事应该和警局那方脱不了干系,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陆城作为队长,没有直接联系他这个顾问,反而直接联系上了沈然。 这件事他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这里面一定有他的原因”,许光远想,或许是陆城撺掇了沈然。 然而,沈然在电话里却说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我担心你……” “上次我和你提过,自从我回来以后,就常常会做到那个梦。我觉得那不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你是说,你看到一个走廊的梦?” “嗯。不只是看到,我就在那个走廊里。很真实很具体。” “那和你要不要和加入警队有什么关系呢?” 电话那头的沈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在那个女人的尸体上感觉到了来自那个梦里的气息。我觉得这和凶手有关系。” “所以你去审问了那个嫌疑人?”许光远对他还是了解的。 “嗯。” “你问出了什么?” “没有太多东西,不过,她好像也做过奇怪的梦。我不能确定她的梦和我的梦有什么关联,但是她说,她梦到过我。” “梦到过你?”许光远想想道,“这也有别的可能,也许是因为你进入过她的意识,她产生了错误的记忆。” “嗯,有可能吧。我觉得有一些事情在浮现出来,如果我多接触一些案子,会有机会……” “你还是想要查清当年昏迷失踪的原因吗?” 他说的是沈然在实验事故之后,遭遇的一件怪事。 那段时间沈然在实验室被人各种研究,当人们发现他身体并不大碍,但是有了特殊的能力以后,虽然嘴上仍然把他当作实验伙伴,为实验做出了牺牲的荣誉队员,但是同事们还是渐渐表露出了疏远。 许光远当时还不是项目负责人,也和他一样是一名实验员,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疏远沈然,只是懊丧当初没有阻止沈然参与实验。 他劝沈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恢复一下身体和状态。 沈然同意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独自休假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许光远想要与他联系,尝试了几次都没有联系上他。 就在许光远打算直接赶去他的住址找他的时候。 沈然又出现了。 他告诉许光远,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记忆中他感到恐惧,但是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他觉得自己被人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往严重来说,就是遭人绑架了。? 第十七章父亲 可要说是绑架,沈然并没有受到人身安全上的损害。 家里也没有财务的损失。 许光远对此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所以当时他一再向沈然确认,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家里睡觉的时候服用了超过剂量的安眠药,导致他昏睡了超过一天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可能梦游了却不自知。 沈然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而且听上去也更合情合理。 在沈然进入研究所之前,他的睡眠质量就不是很好,时不时就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服用小剂量的安眠药。 许光远知道他这个情况,以为是实验研究带给他的太大压力,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关注沈然,时不时地找他谈话,提醒他不要过度服药。 所以沈然自己心里是清楚的,那几日他在家里没有过度服药。安眠药也没有这种致幻的效果。 他想过去警局报案,但是这种情况,连自己的朋友都很难信服,更不要说办事严谨的警察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人身和财产安全都没有遭受损失,顶多备个案,还有可能被人建议去看精神科吧。 他们曾经找小区保安试图调取监控,但是当时沈然租住的地方并不讲究,安保方面监控设施也并不完善,唯独在小区门口有一个监控摄像。 经过工作人员的查看,那几日没有可疑人物出入和作案。 许光远提议让沈然搬离他现在租住的这个单人间,去住好一些的地方。 以沈然在研究所的职位,完全可以支撑他在申市相对优渥的生活,只是那是他读书时候租住的房子,一直没有想过要更换。 加上当时实验失败的缘故,沈然获得了一笔接近百万的补偿款。代价是他不能对外宣扬对实验不利的言论。 沈然同意了这项协议。他知道失败的根本原因不在实验本身,这是一次小概率事件,可以从实验程序和人选的规范上去规避和筛选。 自那以后他原本朴素的生活消费才开始有所改善。 沈然听取了许光远的建议,搬到了现在所在的馨宁小区,沈然看重的是这里的安全监控,许光远考虑更多的似乎是这里离研究所近,离他住的地方也近,以后走动更方便。 至此,他被“失踪被绑”的这件事就此作罢。 所以许光远没有想到,沈然的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事。 其实让沈然至今仍然惦记这事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担心安全,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在那几天可能被绑走的日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这件事的真假一下就变得重要起来。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他仅仅是做了一个梦而已,那见到父亲也就无从谈起,只能说是梦见了父亲而已。 然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就真的有可能见到了他。 沈然记得很清楚,这是自打十三岁父亲消失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 这对于他太过重要。 所以,哪怕有一丝真实的可能性,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真正失踪的人是他的父亲。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许光远,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足,但有父亲陪伴,他的童年也算快乐无忧。 后来父亲频频出远门工作挣钱,家里的条件改善了一些,但是见到父亲的机会越发减少。 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也出现了不合。 原以为父母的感情就会这样慢慢消磨殆尽,却没想到,十三岁那年,父亲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到家里来。 一开始母亲也不在意,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还是杳无音信,家里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母亲这才报了警。 然而,警方查了一段时间也是毫无头绪,只是知道父亲到了沿海地区谋生,最开始做简单的零售生意,后来也接触过不同的营生。 最后一次接触到他的线索是,他和自己的一个生意伙伴说他准备关掉现在开的小店,做点别的事情,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沈然不相信父亲会突然不告而别,就此抛下他。 他觉得父亲一定是出事了。但是几年以来一直都没有父亲再次出现,或者死亡的消息。 所以父亲一定还有希望活着。 在他心里,父亲就是活着的。只是他活在了某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至此,他对父亲的念想就变成了寻找。 小时候家里虽然拮据,父亲总是花最多的时间陪伴沈然。他记忆中最快乐的童年时光都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 母亲常常对父亲微博的收入颇有微词。 父亲失踪以后,母亲仍旧对他抱怨不断。 不久以后,母亲就将以前认识的一个叔叔带回了家里。 这样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母亲带着他,跟着那个叔叔离开了原来的居住地,也就是申城。 几年来,他一直很想摆脱和他们同住的日子,等他稍大一点,就以考学的名义回到了申城。 他不想过多地回忆这些颠沛波折的过去,也从不与人说起。 这些年来,他也跑过几次沿海,但是事情过去太久,他自己一人也很难再找到线索。 父亲过去常夸他灵,说他小时候就能和动物说话,还能把小动物给催眠了。 他希望沈然好好学习,以后做个科学家。和所有疼爱孩子的长辈一样,父亲对沈然的未来寄予了十分高远的期望。 后来沈然在学业上的确很勤奋,母亲除了给他基本的学费和住校费用,沈然还要自己打零工再补贴一些。 现在沈然的职业虽然还称不上科学家,但已经很接近父亲的期望了。 后来想想,父亲说他能催眠小动物,这点和他从事的职业还真有点关系,只是他的催眠都是活人,而不是小动物了。 至于他怎么会去催眠小动物,他一直以为那是父亲夸张的玩笑话,但是自从那次实验事故以后,他开始怀疑小时候的那些玩笑话可能是真的。 他的体质和天赋的确与别人不同,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这次再见到父亲,他很难再放弃这条线索。 哪怕只是出现在梦中的线索。 从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重复做的梦境,和孙慧提供的供词来看,这两者之间还是存在着很强的关联性的。 首先是自己梦到了一个很长的走廊。走廊光线昏暗,看不清前路,也没有其他人。地上渗出湿粘的水渍,触感真实。他茫然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看见了一扇门。 犹豫了片刻,他就开始掉头往反方向奔跑,近乎是一种本能地觉得那里面存在危险。 孙慧的说法则是她梦到了一个黑暗的屋子。 地点有所不同,但与沈然梦中的共同点都是黑暗,不知道会不会是在同一个缺少光源的环境当中。 但孙慧说的也是那是她的梦,而不是她去过了那个地方。 沈然并没有因为这点就打消了打探线索的念头。 相反,沈然觉得孙慧的感受和自己的经历十分相似。 他们都是在一段时间里突然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然后开始做一些像是回忆的梦。 孙慧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要么,他们都曾经到过某一个地方,要么,他们都做了相似的怪梦。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反常的。 孙慧说,她在那间黑色的屋子里看见了沈然。 这是出乎他预料的。 在他的梦境里,没有出现过这一段。如果这些不是梦,而是真实的,那么,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做过什么。 她说她正好看见了自己。而沈然对她是没有记忆的。 这又让沈然的推测遇到了瓶颈。 他的梦里,除了走廊,就只出现过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梦中的另一个片段,同样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有一道光从头顶直射下来。 他在光里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那样的父亲,让他觉得熟悉,同时又有些陌生。 到底他和孙慧的梦境,哪一段有可能是真的呢? 沈然这样思索着。没有注意到手上还拿着手机,没有挂断。 “如果是因为那件事,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帮你查。我在警局也有认识人……” 沈然没有回应他的这个话。 “你已经决定了,是吧?”许光远问。 “嗯。”沈然向来话少,但是行事有主意,自己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被别人改变。 许光远觉得沈然在这件事上有些过度的在意,但那终究是沈然自己的事,他不能干涉太多。 “行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合作项目也是我在主导的,我也会尽快加入进来。另外,我也找人帮你查查这件事。” 他感觉沈然好像在自己的身上裹了一层冰,难以拉近距离,自己也只能以工作的名义靠近他。 “好。谢谢。”沈然没有异议,一如既往地礼貌和感恩。 他们没有太多别的话题,随便说了两句便挂了。 沈然知道许光远大概是因为实验事故的原因,对自己总是有些愧疚感,毕竟当初他也是试验人选之一,但是最后还是沈然义无反顾地去了。现在出事了,他出于同事感情,可能也有一些后悔,没有代替自己去,所以有些补偿的心理。 他自己从来都不认为这件事与许光远有关,所以许光远对他的关心,他都很感恩。 除此之外,他和许光远也保持着他一贯划定的社交距离,只是与他见面和交流的频率相对会多一些。 他也想过,该找一个时间和许光远好好谈谈,他认为许光远不需要特别地关照他,他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入睡之前,沈然躺在床上,想起前两天他和陆城说自己希望他帮一个忙。 “我想加入你们,我要做新的顾问。” 陆城看着他,“好。”答应得干脆。 沈然以为陆城会询问他的目的,至少会像许光远一样,问问他想做什么。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他不禁想要反问。 “你来请我帮忙,那一定就是接受在我手下办事了,至少是和我直接对接。你做了什么我看得见。只要你觉得这件事能帮到你,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我们是双赢,我还得谢谢你。” 陆城的脑子很清楚。 他知道这件事的底线是什么,他也和沈然事先做了申明,那就是在他的手下不能出格。 其余的,他放手让沈然去做。 沈然不说,他就不问。 说起来,陆城应该比许光远更不了解他。 除了这段时间的短暂接触,他对于陆城而言,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陆城的每次出现,总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为什么呢? 沈然想了想。 大概,陆队就是这样一个高情商的人吧。? 第十八章顾问 翌日清晨,陆城来警局上班的路上经过一家包子铺,随手就买了一袋,准备顺路带去局里。 他知道有几个队员昨晚上在局里加班,可能没有回去睡,也没有吃早饭。 陆城平日里时不时就会给同事们送送温暖,展示一下人文关怀什么的。 他自认为自己对这群崽子们可算是无微不至了,只是有时候没有那么注意细节…… 还没等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他的这群小崽子就闻着味儿出来了。 没想到陆城一见到他们出来,立刻拉下脸来:“坏了,少买了几个。” “啊?”胖子馋得着急。 “小美也在,我至少得再买三个。”陆城一脸严肃,小美知道这老直男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黑着脸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包子,说了一句:“谢谢陆队,一个就够。”然后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的工位,她真怕陆队再一本正经地对她施与关怀:“以你的食量,一定不够吧……” 其他几个崽子谢过陆城以后,也伸手拿了包子,一边拔腿回到工位上,一边捂嘴笑着。 小美叹气,陆队是好队长,但谁要是跟她说陆队的情商和智商一样在线,她一定跟那人急! 陆城倒是满意得很,大家辛苦工作,兄友弟恭,一片祥和,这一定和自己这个队长分不开干系啊。 他满面春风地看着大家,说出了今天准备好要公布的一个消息。 “什么?沈然要做我们的顾问?” “沈然是谁?”队里有人还不认识沈然。 大家开始小声议论。 “啊……他还真是想不开啊。陆队可严格了。”胖子感慨。记得沈然,听说他分析完案子就昏迷了。没想到这样一个随时会昏迷的人会来警局工作。 “那是对你,对他可不这样。”小美一副我了解的表情,话到一半,就是不说了。 吊得胖子干着急。“是我理解的意思么?”他嘟哝了一句。 这边小美也有些按捺不住,瞟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你先说。” “你先说。” …… “你俩让我先说呗。”陆城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背后,吓得他俩一激灵。 空气瞬间回复了安静。 陆城这才继续道:“这个顾问的性质和之前许光远教授差不多,都是心理顾问,所以不会插手我们这边的工作。你们不用太过在意,平时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和他信息共享就好了。他不了解案情的话,对于他的分析工作也是不利的。同样的,他分析出来的罪犯信息,也可以供我们参考。” 众人没有异议,吃完包子很快又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 陆城想起他在和吕局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却不是那么轻松的。 吕局平时看着很和蔼,总是对他笑脸相向。 为了给沈然增加展示的机会,显示沈然的专业性,陆城还提交了一份沈然写的凶手的心理分析。 “孙慧。性别:女性;年龄:20周岁;学历:初中肄业。 精神分裂症,伴随边缘性人格障碍。 随着精神分裂病情发展,孙慧的人格逐渐体现出边缘型人格特征。 认知不稳定,容易走极端,非好即坏,其中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对爱的无度索求。 无法客观分辨出人际交往的正常界限和距离。 她希望咨询师能够无条件地爱她,接纳她,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当她发现自己的付出并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爱,这两位咨询师都不能给予她这样超出边界的关系。 她一下子又把两个曾经帮助她的人贬得非常不堪,说她们是骗子,完全无法客观地看待两个咨询师曾经给予她的帮助。 这样摇摆在两个极端,在极端理想化和极端贬低之间跳跃,内心时常有着自己被遗弃的想象,并且因此深深恐惧,这些都是边缘型人格的心理特征。 这导致他们的人际关系也常常处在极度满意又突然崩坏的两种极端中。 这与孙慧没有从小培养出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有关。这使得她试图去控制对方,企图得到对方极致的爱…… 导致她最终犯罪的因素是多方面造成的,母亲的错误引导,身边同学的排斥反应等,都是促成她形成认知偏差的刺激因素,她的身边一直缺少必要的支持系统……” 一段分析下来,洋洋洒洒,有千字左右。 吕局看了连连点头。 “的确很专业。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么了解孙慧了。比许光远的分析也不差,可能还要强些。” 听到吕局给予沈然这么高的评价,陆城当下心里放下了一些,想着应该稳了。 不过没有想到,吕局眉峰一蹙,又说了下面一段话:“我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听说他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学霸,天才。人很用功。不过他的家庭不是很好。” 吕局直直地看着陆城,试图把他话中的意思都传达给陆城,“我说的不是经济状况。这就比较复杂了,听说他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离开了他,母亲也改嫁不在身边,他和家里人的关系非常梳理。当然,这些是他私事,我也了解得不多。总之,他人是比较孤僻。 以前他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来过警局,那时候是找心理专家来和我们监狱的犯人交流,疏导心理,当时我就见过他和犯人交流的场面。 你也见过了吧。 他很沉稳。 我没有见过哪一个年轻人在第一次见到重刑犯的时候,可以如此淡定轻松。 而且他不只是在见到一个犯人的时候可以这样,不夸张的说,我没有见到哪个犯人在他面前会不张口的。 那时候他比现在年轻,才二十五六吧。 就算他过去学习很好,但那才是一个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啊。 从那时候起,我就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之前我和许光远讨论过,是否要将沈然吸纳进我们合作的团队里,许光远否决了,说是他的体力支撑不了。我当时也没有再坚持。 其实我挺矛盾的,一方面,我知道他很有才华,可能超过了所有我见过的这方面专家,那是一种天赋。但是同时,我又有点…… 怎么说呢,他为什么可以和那些罪犯无障碍的交流呢? 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有什么风险? 那看上去几乎是他的一种本能。 你有发现这个问题吗?” 吕局看着陆城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这是他在平时工作中很少表露出来的眼神。 眼神里有忌惮。不过只闪现了一秒,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我看了你们审讯时候的录像。他最后那几句话你留意了吗?他在和孙慧说什么,你也没听明白吧。我们甚至都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吕局的语气有一丝不可思议。 “为什么想让他进来?”最后吕局干脆直接地发问。 陆城想了想,道:“他可能的确有些不寻常。他能帮我们破案是一方面,他为什么能罪犯交流,这点以后我可以慢慢观察了解。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问题,在警局里,他也能更快地暴露。我想,这是我们了解他的一个途径,有我盯着,他做不出什么出格的来。” 这个时候陆城不能说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单纯地想要帮助沈然,他知道沈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他还是有种直觉,沈然不坏。 本质上的那种。 他也许有一百种方法,也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做点坏事,但是…… 他相信了自己。 他相信陆城。 他相信陆城能帮他。陆城碰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推开他。 陆城相信这对沈然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在直觉上相信。 陆城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有些相信直觉。 等等。 刚才吕局说当年沈然还年轻,才二十五六? 现在距离他刚进研究所已经过去了几年吧,那他岂不是也差不多将近三十了? 这孩子,这……男人,还真看不出来啊。 长得又白又瘦,陆城一直把他当年轻孩子看,总想当面说说他,让他多吃点饭。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怎么说也是个专家。没点资历,许光远也不能让他单独上警局来。 这样看来俩人可能差不多是同龄人。 不过陆城已经年过三十,三十有二了。在局里他算是非常年轻有为的副队长了。 比沈然应该还是虚长几岁。他这样算来才放心一些。 还是可以叫他年轻人,小伙子,毕竟自己是个队长,可别在年龄上就驾驭不住。 还有,他的家庭…… 吕局说,他和家人都很疏远。 这和陆城自己的观察是吻合的。他昏迷住在医院,也没有接到他家里人打来一个电话。 陆城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是正像吕局说的那样,那是沈然的个人隐私,随意打探不太好。 就像他会主动开口请求陆城帮助一样,如果他想,他自己会说的。 如果他愿意说,那自己一定会认真听。 陆城暗自这么想着。 夜里,沈然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没有闭眼。 他想起自己交给陆城的那份心理分析。 “没有从小培养出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有关。这使得她试图去控制对方,企图得到对方极致的爱……” 安全的依恋关系么? 其实他一直认为,所谓的犯罪心理分析,人们总觉得那一定会分析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可怕的犯罪份子一定与我们不同…… 然而,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沈然自问,有多少人能够真的拥有? 说到底人与人的差别到底有多大呢? 沈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沉闷的痛楚仍然啃食着他的心脏。 这一刻,他在内心和孙慧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相似的。 害怕被遗弃的恐惧,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在。 所以他想找回父亲,同时又疏远了母亲。 他不愿与人靠近,不仅仅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也不是因为他生活的圈子太窄,认识不到新的朋友。 冰凉的丝绒床单好像深海里的流水,将他的思绪一点点往下拽着,拽进那些灰暗的回忆里。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然拿起手机看了看,是陆城。 他接通了。 “喂。”他轻声道。 “你来吧。通过了。欢迎你加入。” 第十九章长发女人 陆城邀请沈然到警局来,说是由他组局,让他和手下几个队员一起认识一下。 陆城的声音中气很足,说话总是带着笑,充满了热络的生活气息,沈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放松了不少。 他几乎能感觉到听筒对面传递过来的陆城的热量。 “不急,等你有空了来。” 沈然没有考虑太久,回道:“有空。我明天就过去。” 似乎是两人都没想到沈然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短暂沉默。 “哦,好,那我们明天中午见。”陆城的语气是高兴的。“对了,你现在还住在之前那个小区吧?” “嗯,我自己可以过去,不远。”沈然担心陆城还像上次那样客气,要找人来接他。 “那地方说远不远,但也不近……”陆城考虑了一下,“好,那你注意安全,明天见。有事随时联系。” 沈然没有推脱,没有像他以前一贯地远离人群。 这天晚上他觉得自己睡得踏实,那罐安眠药放在抽屉里,有段时间没拿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然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许久,最后选了一件白色的棉质T恤换上了。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挑选衣服了。 不过也挑不出什么新鲜的,他的衣服不是白色,就是蓝色,款式也简单。 这倒是显得干净,简洁,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在无意间更显得他年轻。 这点他平时倒是没有留意。 对于自己的衣着和容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特别的留意。 现在突然有了兴致想挑衣服,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是多么欠缺。 到警局的时候,他给陆城打了电话。 “你到了。”陆城的语气里透着高兴,同时又有些紧迫,“这样,你先来我办公室。一会儿看情况,我和你一起吃饭。” 他好像在忙? 这是沈然的第一反应。 进了办公室,陆城果然还拿着电话在与人通话。 “丁一,你和胖子他们先一起过去,虎子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人已经抓住了,没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就到。嗯……” “有案子?”沈然在陆城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进了他办公室。 陆城转过身看着门口,看到一身白净的沈然,他很自然就露出了笑容。 “没事,今天应该还能和你吃饭。今天这案子挺顺利的,一个在逃的嫌疑人,自己就冒出来,被人报了警,人已经抓住了。还真是送上门来了。这回恐怕不需要你帮忙了。” 沈然也笑笑,“那得恭喜你们。” “一会儿我也得去现场再看看,然后我们就去吃饭。” “嗯。” 陆城开车载着沈然赶往案发现场。 那是在距离市中心有些距离的一处半开发的新小区里。 那个地方地段不算好,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场,学校什么的,过去只是靠山景旅游开发区的概念炒起来的楼盘,然而这个地段实在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房子盖好以后,还是人流稀少,部分卖出去的房子也很少有房主真的入住,基本都租出去了。租金价格也较便宜。 陆城把车开进小区的时候,沈然也跟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带的环境。 背靠着一座矮山,总体空气和环境还是比较好的。 小区里主要是十几层左右的新公寓。 但是入住率不高。 小区外就是马路,只有路对面开了两家超市。 一直把车开到小区里的一幢楼下,才看到警察们围起的警戒线。 警戒线外围了一些围观的群众。还好人不太多,附近居民本身也少。 “哎,只是可惜,他被抓到之前,还是死了一个人。”陆城叹了一口气。 沈然一看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就知道是有人命案发生了。 13号楼101室。 话不多说,两人都下了车。 陆城带着沈然穿过警戒线,往这幢房子的楼梯口走进去。 一进楼梯口,往左走,就在一楼。 一扇敞开的防盗门里,已经有不下五位警察在里面工作。 进入房门之前,沈然跟着陆城一起套上了鞋套,手套。 房子面积不算小,约莫八九十平米左右,两室,客厅,厨房,还有餐厅的空间都算齐全。 沈然稍微观察了一下房屋结构,但是让他一进门就留意到的倒不是这些细节。 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法医还在处理尸体,尸袋已经准备好了,看来他们在现场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尸体在厨房里。 沈然隐约看到尸体是完全.裸.体的,身上似乎没有大的创面,地面上则留有大滩的血迹。 “刚才初步检查完毕,受害人脖颈处被凶手划开一道口子,割开了颈动脉,应该就是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尸体表面目前未发现其他伤口。凶器很可能就是地上的那把水果刀,需要拿回去化验一下……” 法医丁一站在陆城身边有条不紊地做着汇报。 旁边小美则在忙着对屋子里的各种陈设进行标记和拍照。 还有许多其他几位工作人员,沈然就不认得了。 其中有一个人看着尤其眼生,或者说,有点突兀。 那是背对着他的女人,女人留着黑色的长发,长发顺长黑亮,就那么披散着。 她穿着一件黑色包臀短裙,在黑发的遮挡下,隐约显露出她细瘦的美丽腰身。 警队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这是沈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疑问。 也是陆队的手下? 沈然转身看了看陆城,陆城此时并没有朝那女人的方向看,反倒像是感觉到了沈然的目光一般,转过脸来,看着沈然。 “怎么了?”陆城还没问完,沈然又没事一样,把目光移开了。 沈然继续观察那个女人。 那女人对着房间里的所有物品仔细地查看着,桌上的摆设,墙壁的颜色,接着一个人走到了卧室门口,对着卧室静静地观察着。 在这个过程里,女人始终没有转过正脸。 不过她一会儿总要过来向陆城汇报吧,沈然想。 女人的查看方法很独特,就真的只是看而言。从刚才到现在,她没有做过一个记录,也没有对任何物品做标记和取证。 她似乎要用看的方式,把所有的物品和景象都一一刻在脑海里。 沈然对她的侦查方式有了一些好奇,于是不由自主朝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 当他走到客厅中央,能够透过房门看见卧室里面的时候,他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再次看见了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忽然转过身子来,朝着门外,看着沈然。 “人你们先审着,不用等我来,这时候要趁热打铁。人证物证都在,当场抓获,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最好快点把之前做过的几件案子全都招了。”身边陆城的声音,他正拿着手机指挥工作。 沈然这才注意到陆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凶手已经抓到局里了?”他转头向陆城问道。 “嗯。当场抓获了,这个回头我跟你细说。” 很少有听说凶杀案当场抓获的,难道他在杀人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沈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房子应该就是第一作案现场,怎么说也是在室内,一个封闭空间里,怎么这么快被人发现的呢?血液的味道还是新鲜的,这说明被害人的死亡时间的确不久…… “好了,一会儿叫上小美,丁一他们,可以去吃饭了。” 说着,陆城就准备到沈然离开现场。 沈然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等等,你,已经听完所有人的汇报了吗?” 陆城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愣怔。 “什么?你是说我的工作吗?”突然被沈然询问这种工作细节,陆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嗯。”他指了指卧室,“刚才在那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 见陆城还没反应过来,沈然抿抿嘴,又描述了一句:“就是那个留着长头发的,很漂亮的女人。” “长头发,很漂亮?”陆城转头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做标记的小美,双手插在胸前,摇摇头道:“不漂亮。应该不是她。” 沈然见他话头不对,赶紧开口打断他道:“不不,我不是指小美。” 还好小美没听见。 “那还有谁?我手下现在就一个女孩。” “那刚才……”沈然指着房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你是说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对啊,刚才那个女人的确是披散着长头发的,可是,刑警工作怎么会允许她散着头发就出现在现场呢? 至少扎个头发,或者戴个头罩。 她的穿着也显然不符合工作规范,那样一身短裙,怎么好工作。 她的手上,脚上都没有套上手套和鞋套。 这些在平时,沈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细节,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竟然在一开始都没有留意到。 反而是在意她漂不漂亮…… 沈然快速地思索了一遍刚才的整个过程,没有回答陆城的这个问题。 他一个人朝房间里走去。 此时,房间的灯已被打开,里面也有几名刑警已经进去。 但是丝毫没有刚才那个黑衣女人的身影。 两间卧室里都没有。 “她走了?” “谁走了?”陆城跟到他身边,“刚才除了丁一那拨人,没有人离开这里,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沈然张着大眼看着他。 “你是说,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这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