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凡兰梦》 第一章尘瑄情缘尽 华殇坊间,众生痴醉。有一人独坐于街尾,手抚残琴,昏灯闪烁中,其人叹曰:梦千载古城,识谦谦君子,闻江尘香烨。再一梦,又几世诀别? “世间事,欢难尽言 世间事,苦伤离 凡尘千年,梦缘千芳 我意自孤,我情自若” 曦曦落日望狼月,一片千仞立,烟笼寒水,天地一孤影。他朦胧的眼睛,一身长裟。手背负于背间,眸眼执看九天。一个豆蔻模样的少年喃喃自语。 这时,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在偷偷看着他。“紫儿”——男子一声呼唤,使得女子一身惊。声音不大,传入女子耳中却那么威严。“明明与我一般年纪,却总是如此威严”,少女暗暗叹道。 “凡尘,你在干什么?总是如此神秘!”女子的声音响起。凡尘孤漠的眼睛扫了一眼紫衣女子, 他早知女孩已不是第一次在旁“偷窥”,且见她芙蓉面,娇姿意,玉指负纤腰,裙踞飘摇紫青色,独立天涯暗芳草。 凡尘静静凝望女子,心中往事涌动。当年,他仍是家中唯一的少主,便和紫衣订了亲。彼时两人皆年幼,连对方模样都不清楚,至今二人交往仍了了如浮云。 那时凡尘家乃是仙域第一世家,家眷百首,弟子千羽,“仙域尘家”赞誉广为流传至今。若非父亲不在,遭其他家族的打压,凡尘绝不会流落到靖城这偏荒之壤。 回忆幕幕现心头,奈何佳人空矗望。凡尘未回应。女孩有些恼恨地挥了挥拳头,嘟嘴径直朝他走去。“给你!”一块晶石带着一丝馨香,落在凡尘手中。女子很快走开,只留下一脸懵懂的少年。 晶石乃是仙域特殊产物,是提升修为必用之物。身怀此石,亦有助功力提升。此石异于尘俗珠翠,非天地灵气多的地方不可得。 再说凡尘所在仙域之等级,以修炼高下,由低到高分为五类境界:凡仙(即凡人)、聚气、凝气、结气、化气。每境界又涵纳十层。入聚气之界者名曰修士,当下凡尘恰好处于此境界,暂且屈居第一层。 带着一丝无奈和一脸的懵懂,凡尘独行于萋芳小道,身后天地苍茫中升起一股孤寂之气。 回到家中,他拿出一块玉石,玉石上并无光晕,只有一粒粒圆珠镶嵌其中。通体晶莹剔透,灼烁若冰,核心中黑气气缭绕。当年父亲未消失时,已臻于化气之境,在仙域屈指可数。世人不知,凡尘自出生,便一直处于化气之境。不知何故,父亲一直叮嘱凡尘莫与外界接触,为的是他天生禀赋奇特,怕是引祸上身。 而想到母亲,他总是心中酸楚,“叹生如浮尘,凡尘怎相忘”,此语是他娘生他时吟诵。除了这句遗言之外,父亲竟绝不多提母亲。 古月初上新碧空,此时诺大的庭院中,凡尘独自握着玉石,心里多的是犹豫,这块石头,再看看身上带的玉,他叹叹气,踱至后厨。橱柜整洁却空无一物,原来修炼到化境之后,凡尘便与菜蔬诀别——草蓑一缕香,凡间自芳香。毫不夸张地说,他自从出生时,便几乎不近肉禽果蔬。高等修士皆如此,运功吸收天地精华。因此缘故,凡尘自幼便随父亲远行山间打坐修冥。 只是,自从那次,凡尘肉身却堕回凡人,不得不依靠米蔬过活。所幸,儿时随父亲行走山野间采集野菜,在他眼中,这漫山遍野皆是佳肴。 紫儿家族家规较为宽松,每月安排一日为个人自由活动。今日刚好是她歇息之日,便来看望凡尘。凡尘一直不愿意让紫儿来找自己。“想必定是因我不搭理而怨恨”凡尘想,而后又自语“那便最好。” 正欲离开,只听得背后响起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又要躲?不帮我算了!”外表娇弱的紫儿竟拖着两头黑色山猪走进来。这仙域中的野兽所食特殊,个头也超出凡间同类。凡尘看着她的脸,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 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从那眼神中,紫儿看到了自己的投影。紫儿心中有些疑惑:订亲多年,他却待自己如远方妹妹,连自己全名都不知,又怎么会温存至此? 多有的是无视,泪水却如山间晨露般滑落而下,梨花带雨惹人怜。 凡尘一时间愣住,以前从未见过,每次自己都只看着她,听着她讲话,但从未见她哭过,不知怎么安慰。 他只好张开双臂搂住娇小的躯体,一时凡尘僵住了,心里却是觉得很对不起怀里的女子,一直对她有些冷,自己一直觉得做兄妹比夫妻好,大家年纪也还小,也正是这么想,现在自己落到如田地,而她家人对自己与她的联姻也是视若无堵。 但她却不这么认为,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为了自己连家分配给她的资源都拿给凡尘自己了,哪怕骂她,她也不曾离开过。 紫儿的脸霎时通红,很快就推开他,若受惊的小鹿般逃去。望着远去的背影,凡尘怅然若失:吾将别离,宁自伤。 “发什么呆?快来动手!”凡尘自黯然神伤,却被叫醒。她挽起长袖,露出白玉般的小臂,正准备上前动手,被凡尘拉住了,看了看她的手,凡尘轻声讲道:“今天我来吧。”炊烟袅娜之后,诱人的肉香弥漫着厨间。依旧像以前一样吃。只是讲话不一样了,凡尘唠叨着各种修炼进展,修炼所遇到的麻烦。终于,也谈到了两人最关心的话题。 “紫儿,认识许久,惭愧还不知你全名,只知你小名……”,凡尘一边将肉片放在她盘中,一边问道。“家父赐名紫兰瑄,那么多年了,你一直叫我紫儿,那我就叫紫儿怎么样?就如叫你哥一样。”紫兰瑄愉悦地说。 小院篝火有些温热,紫儿脸庞如霞,声如春涧,“方才见你烧肉,却无常见调料,本以为寡淡无味, 没想到甚是美味。”紫儿兴奋起来,“没料到山猪烤之后,竟成了紫红,倒是与你头发相似呢”。她笑盈盈地望着凡尘,接着又大快朵颐地品尝起来。 “是吗?”凡尘惊了一下,微微笑道,掠了掠垂下额头的紫发,凝望着眼前活泼的少女。 山风瑟瑟,忽的将一小丛炭火吹至空中,倏忽消散。消逝,消逝……世间好物难流连,青云易散玻璃脆。耿耿星河欲曙天,北斗与月相辉映,他早已感到力量渐渐微弱,身体竟如烟火般,在一点点被无形的黑暗吞没。认真看着紫兰瑄,多想再次拥着她,轻轻在她耳边温柔细语。多想将来陪着她,每日并肩分炙。他多想伴她余生。 但他已无力回天。准确说,即将死去。 一世恩仇缘已绝 代有江山眉 绝容君已握 当立空,执手渡尘缘 浩然一泣别仙魔 两行清泪不知何时流过他的脸庞,在黑暗中无声低落在青石板上。此时的紫兰瑄浑身温热,头越来越重。体内一股灵气正在游走,黯然的眼神中是依恋不舍吗?但身体周边灵气开始外散,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原来凡尘已在肉中加入了他的血,为的是让她吃过后突破至结气境,才有自保之力。更重要的,是不愿让她目睹自己灰飞烟灭。 终于,生命就像被拉长的藕丝越来越细,越来越细……他望着高邈璀璨的星空,眼皮渐渐沉沉——自己就以这种方式归墟了吗?一丝一毫的回忆都不剩地消失? 这一刻,在仙域的圣地,一位面目清秀,星眸闪动的白衣少年浑身闪烁着萤火虫般的荧光,倏忽消失。 随即,在暗黑空间,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或诡异游走,或互相吞噬。突然,它们惊慌四散逃开。一个人浑身散着幽光,坐在最中间突然睁开眼睛,一声低鸣,无光的幽地亮了起来,色泽正如自己身上那块玉石。一瞬间闪耀过后,恢复如常黑暗。 在无尽虚空中,一个男子像睡着一般,这时突然睁开眼睛。 辉煌的宫殿中歌舞升平,无人知晓的皇宫地牢里,阴浊之气摄人魂魄。偶尔会有一只魔鼠窸窣而过,在经过魔气沼泽时发出尖利的叫声,化为黑烟。寒气闪烁的铁板上,一个面容整洁的中年男子被四十二根金针钉住。祥和的脸上突然皱了皱眉头,嘴里念叨:“孩子,你虽不是吾儿,但亲似吾儿。用吾之血破万古禁术一仙禁,不知还要沉睡几年才能再醒。”此人正是凡尘称为“父亲”的人。 此时,凡尘痴痴地望着他身体逐渐消失的地方,神情恍恍惚惚........ 混混沌沌,鸿蒙荒凉…… 耳边均匀地波动着某种声响,接着,一个和蔼苍老的声音响起:“孩子,该醒了。眉宇霜凝血,仙骨难抚世。清泉流心间,一世别君魂。” 睫毛闪动处,凡尘睁开眼睛,用初生婴儿般的迷惘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殷殷桃林中有一个年过百年的老人,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一条长了腿的鱼。怪鱼四足而立,腿上布满鳞片,末端利爪。更让人惊讶的,是鱼身上光滑无鳞,却飘浮着缕缕寸长银丝。只有头部似鱼,其余部位荒诞无比,却又搭配和谐。 老者悠悠开口:“你魂魄已走过阴间,历经传世塔 ,竟能毫发无损到达此地,强韧之度惊人。然而历时已久,仍有消散之忧。”听闻此语,凡尘脑海中闪电般闪回玉石、篝火、自己的消失,还有紫儿…… “为何我的魂魄没消散?为何……”未等凡尘问完,老者缓缓掏出一颗黑色的丹药递给他,“我已用凝魂丹重新凝聚你的身体。你我缘分已尽,今后遇事抉择还需思虑再三。”话音刚落,便消失不见。怪鱼朝凡尘挤出一个微笑,浑身绒毛突然竖立如刺,“噗”地一声也消散。 抉择?呵呵。凡尘不禁冷笑。对于自己这样一个自小便无目标的人而言,到如今,哪怕是死过一次,何谈选择?何况,自己如今只是一缕孤魂。 带着惆怅,凡尘走出了木屋。步出桃林,走进树林中。深林杳杳,一丛丛野草然孕着生命的强大,飞禽在参天大树下显得那么渺小,一抹紫兰花在无情的怒放着。 他完全沉浸在眼前生机灿灿的景象中,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活着,多好啊。 第二章禁域林木乐 思绪至此,凡尘不由得自嘲:“虽然我只是幽魂一缕,连完整的肉体都没有;虽然我没有成为无上强者的心,可是我未曾遗留一丝仇恨在世。我……我还有亲人!还有……不管我现在身在何处,不管有没有机会回仙域,我不能放弃!我的魂魄始终属于我自己!” 想到这里,他猛然睁开双眼。只见他眼眸颜色已然变成星辰般白灼炫目,而当他观望四周,发现竟能穿透表层,看到内部流动的气息。在他眼里,参天的树木枝干中流动着绿色生命之气,仿佛如汩汩的泉水。此刻他的身体在光线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呈现半透明状,一群彩蝶翩然而至,其中一只停驻在指尖,他轻轻拈住它,发出会心的微笑。 当他定睛与蝴蝶对视,他在它琥珀一般的复眼里看到了无数个自己——似乎有一股催眠的力量,凡尘渐渐感到一阵眩晕,跌进蝴蝶眼睛的迷网中…… 再次醒来,旭日如橘。之前发生了何事?自己的眼睛是怎么了?且起身看看自己目前在何处罢。低头时,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脚”——如果还可以称为脚的话——已经成了两团气雾。怪哉!不是已经服下老者赐予的丹药么?想到这里,凡尘心头一紧:莫非,丹药只是保护灵魂无恙?而肉体重聚,在仙域大陆闻所未闻。他出身大家族,见多识广,未曾听闻成功之例。至高如化气境者,也只能改变身体的形成。儿时的他曾受教父亲,分解形体,尔后重塑形态。 现在好了,连身体都彻彻底底地消散了!连走路都是问题。正郁闷着,原本炫目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渐渐彻底昏黑,整个世界死寂如坟。 他就这样立在原地,仿佛原本就属于暗黑世界。重新闭上眼,心,出奇的宁静……还有一份祥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光线在睫毛上跳跃。再睁眼,已置身一块烟云缭绕的地方。周围的事物都熠熠发光,像是用生命在燃烧出的微笑。斑驳的光芒那么美丽,华殇一炫。可是凡尘心戚戚,同时夹杂着暖流,好似看到即将离世的亲人最后的一抹笑。 一滴清亮的泪穿越钝重的空气,终于在大地之母身上四溅开来。黑土地上聚起一束手形的光芒,温柔为凡尘拭去泪水,好像是在安慰一个被流放的帝子。温柔的爱抚中,不只有慈祥,更充满无限的鼓励。 渐渐地,大地之光汇聚渐多,最后成了一个人形,朝凡尘招手。凡尘有些疑虑,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一片晶光璀璨中,游魂与人形之光融合到一起。 光明重新布满天地,而凡尘不再是游魂,他竟然重获身体! 但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开心,周边花草树木中好像少了些什么。那种生命盎然的感觉不见了,只能感受到残留的活气。 “丝丝凉意,问心问苍天,泪洒世间,造我君体,为君寻千域”,沧桑的声音说完,便沉寂下来 。“你是谁?”凡尘对着高处的空气询问,“你在何处?”任凭他问遍,林间再无回应,只听鸟儿嘤嘤。凡尘癫狂地奔跑,大汗淋漓之后,只得悻悻地躺倒在绿茵上。 界河里,怪鱼正和主人悠游涉水。当他们立住不动时,原本流动的河面霎时如冰凝结,扭动的波纹下,银鱼毫无察觉,依旧欢快游动。主人久久凝望青峰,拿出酒壶,自酌一口,对怪鱼叹道:“你到底只惦记着他一个人。老夫我陪伴你许久,只挽了一行浊泪。他归来一次,换你万年沉寂。罢了!罢了!时辰不早,我也该过去了,”他捋了胡须,“不知这次,留有几人站在凡尊这边……我,又何去何从?一阵念念有词,老头一眨眼就变成青春少年,一袭黑发披肩,一身黑衣飘飘,身边更有黑气如蛇涌动环绕。他微微露笑,眨眼消失了。 草地上,凡尘在一阵奔逐后竟睡着了。待眼中恢复了几许清明,便开始前行。苍白无力的影子踽踽独行,一团团疑惑如迷雾般缭绕。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消失的?那些鬼蜮之地是哪里?那些人又是谁?没想到自己在这一系列波折前,竟如婴儿般脆弱无力!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长啸一声,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乌鸦。鸦群扑拉着翅膀冲天,一阵混乱后,一根黑色羽毛左右晃荡着,落在凡尘脚下。 “喂,小子!”粗粝的喝声打断了凡尘的思绪。他原本认定此地荒无人烟,这会是谁?顺着声音的方位望去,只见一个体格彪悍的中年汉子一手提着利斧,肩上扛着几十丈的树干。看样子是砍树归来。“别叫了,是不是肚子饿了?”不等凡尘回应,男子便又笑着问道。凡尘一脸懵懂,男子继续豪爽笑道:“像你们这些白细的公子哥儿,没事儿别老往山里跑,看吧,都饿得飘起来了。来来,帮个忙,回去保证你吃饱!”显然,这壮汉认为凡尘是富家子弟,因为和家里闹别扭而离家出走。凡尘不语,径直走过去,将垂在地上的一头抬起,放在肩上。 两人便扛着巨树,一前一后走着。“你家在哪里?是哪家的贵公子?”男子对凡尘兴致极浓。这一问,凡尘愣住了。身前家族败落,自己也经历了人情冷暖,对人情早已淡漠,更别提轻信陌生人。此人虽未察觉出自己身上修士气韵,未必是凡夫俗子,现在来到这,更不可掉以轻心。 见凡尘始终缄默,男子便知趣不语。斜阳如血时,道路豁然开朗,炊烟袅袅,村舍依次出现。一路上,树干上都挂着灯笼,照得道路明亮温馨。“这就是我的村子,南韵庄。到了到了,我家快到了!可以吃饭了!”说完快活的笑起来。此人颇为质朴,只不过……凡尘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他。 行至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中年女子正朝这边张望。一见到男子的身影,她笑意盈盈的招招手。一阵暖风吹过,女子裙踞微扬,衬托出婀娜的身姿。“清雅,我说了很多次,不要站在这里等我,风这么大,会吹病的!”男子不顾肩上的重负,爱怜地摸了摸女子的头发。火烧云之下,这对夫妇眼里满含岁月的沧桑和温暖,深情的对视着,忘了凡尘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爱。 女子觉察到凡尘在观察他们,脸刷的红了。连忙嗔怪丈夫:“楞在这里干什么?把这孩子晾在一边。”男子憨厚地挠挠头,转身对凡尘招呼:“到我家去歇歇吧!”凡尘慢慢跟在村夫身后,夫妻俩时不时回首看看他,感觉自己竟像是他们的孩子。“上次带来那个孩子不知如何了?记得还被我夫妇之情感动哭了呢。”“上次的孩子?”凡尘不禁好奇,却并没有往下问。 须臾,众人行至一小院。一栋两层小木楼矗立中央,院中遍植彩翠,争奇斗艳,让人睹而忘返。走进屋里,照例是橘色的灯笼悬挂,盈盈之光,映照得木屋温馨暖人。原木色的方桌上,数盘喷香的菜肴团簇。净手之后,三人围坐在桌边。 凡尘心中甚是喜欢紫晶色的小粟,对夫妻俩热情的招呼,他也只是以点头应答。饭后,女子将剩菜倒进小木桶,走出了房间。 “小伙子,这会儿该说话了吧?你叫什么名字?”。“咳咳……”凡尘心中有些犹豫。男子见状,又笑道:“我姓木,名为木凡风。拙荆叫林若枫,和我是同年同月生。”凡尘抿了抿嘴唇,望着男子:“我叫凡尘。”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男子笑眯眯地说:“我看你年纪不大,我目前膝下无子,以后不妨把我当叔叔。提到孩子,男子脸上滑过一片阴霾。“木叔,”声音不大,但在木凡风听来,却格外清晰,他又忍不住开怀而笑…… 光阴在小村中缓缓流淌,宁静温馨的环境让凡尘的身体逐渐恢复。大部分时间,他都跟随木凡风伐木、削树。自从身体重新凝聚以来,运气的能力增强了。不但恢复了大半修为,在运气时,总是隐约探测到一丝别的气息掺杂在自己的真气当中,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更奇怪的,是每次见到婶婶,凡尘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个紫衣女子的身影。 “也快恢复到凝气境界,该回去看看了。”凡尘暗忖。 在离开之前,凡尘终于知道村子所在之地——域禁地。父亲当年曾经提过此地,这里本归属仙域。一场奇异的暴雨过后,这片大陆的边界出现了结界,但凡修士都不能踏入。从外部观察,只看得青山座座。偶尔有飞龙形状一般的奇兽在云端游走。 “难道不能从空中进入此地吗?”儿时的凡尘十分好奇。父亲无奈叹息:“ 别说飞行,我当初企图用全部真气闯入,不想接近陆地,便连一丝气息都提不起来,力气甚至不如凡人。”直至今日,凡尘依然半信半疑。因为父亲有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尽管外貌不出奇,父亲的修为却连自己都不太清楚。一次众宗派争锋,他只说了一字,便摄退众士。旁观者都被父亲巍峨之风镇住了,只有站在旁边的凡尘知道,他不过说了一个极其平淡的字。 不过即便父亲再怎么厉害,最后也诡异消失。过往如烟,尘事灼灼,而今身在异乡,何处是归程?…… “小凡!小凡!”木叔的呼唤将凡尘从思绪的漩涡中拉出来,“过来帮个忙。”木叔握着一把普通的小刀,正往一段木头上雕刻着什么。拿起另一把刀,凡尘端详木段,只见上面尽是些怪异的花纹,类似文字,却又像图画。 “木叔,为何要准备那么多木头?”这些时日,他们二人已经打磨了不少树干。“你瞧瞧,这房子太小了。我想扩建几件屋子,让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个温暖的家。”木凡风拭去额头的汗,又继续低头劳作。 “这孩子学得真快,手艺进步很多呢!”林婶婶坐在旁择菜,夸奖道。凡尘继续微笑不语。他们应该没有察觉到吧?心中窃喜。在处理木头时,他悄悄运功助力,每根木头都被印上自己的灵气。木材都变得坚韧无比,光泽流溢。 “时间不早了,你们辛苦一日,来歇歇吃饭吧。”婶婶温柔招呼。 暮色落下帷幕,又是一个安静的黄昏。几声狗吠混着鸡群的咕咕声,增加了村庄的静谧。鸽群白色的影子穿梭在余晖中,洒下归巢的惬意鸣唱。 望着夫妻二人走进厨房的背影,凡尘突然有些不舍。自己终究是要离去的,只是早晚问题。且将眼前的这一幕定格,当作离别之曲吧。 第三章殇别林木,初入宗门 星缀高树邈,云游半残月。一朵黑莲般的云不知从何处飘来,遮住了月亮。再定睛看时,原本皎白的月亮上多了些浑浊的血色。就在这时,楼中突然一阵骚动,一声兽吼破窗冲天。一阵沙哑的话音响起:“罔我人皇,为求超脱,不料被心魔所缚。食尽亲骨肉,难忘此生痛。不可负族名,吾将尽力携终生,但求超脱不恋人间!” 刹那间,天地一片昏黑。 凡尘抬头,但见黑域杀气十足一影立在空中。夜风凝固,但见他身着黄袍,那张脸好熟悉,是木凡风! “为何会遇到他?为何选择留下?没想到今日竟会……”凡尘攥紧了拳头。 “凡儿!快躲开!”正在木凡风出手之前,林若风一个箭步,将身体挡在二人之间。木凡风停下看着林若枫,眼神里流露出复杂之情。林若枫的身体逐渐消失,脸上流出微笑。凡尘看着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林若枫,心里却是乱如麻,一双暗红的瞳眸,依旧那么平静,难道以前的美好都是装的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今天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木凡风自己是不会放过他的。 凡尘念念有词,聚气运功。“焚血诀”自小便修炼,没想到第一次,竟是今天!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施展任何修为,心神无法安定,总是有个魅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召唤。 这股力量正是来自木凡风。奇怪的是自己身上总被什么保护着,也正是这样才使现在的自己还有意识,仔细查探身上所有的一切,却是发现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古玉正放着幽禄色的光,是它在守护着自己,体内的修为也被它牵引着。一道闪电“哗”一声将夜空撕开血色裂痕,只见黑发长衫飘摇处,凡尘斜抱古琴。琴身暗红,琴弦如剑,护身的那块玉石,此时正在琴首璨璨发光,一条条乳白琴弦从琴头伸到琴尾。 整把琴放着幽暗的光芒,现在才知道这功法正是一把武器,怪不得以前修炼只有一首曲子和一门基础运气功法,也怪不得父亲总是反复叮嘱,这门功法只可修炼,切不可妄自运用,否则将丧尽全身血液。依父亲的意思自己定不敢施展出来,且父亲在说此功法的时候也很严肃,可此时自己也怕只有它能与之抗衡,也算是自己的底牌。 一股强劲的掌力重重击过来——“砰!”地一声击打在凡尘手里的古琴上……“刺啦”迸射出缕缕电光石火,“啷”——琴弦绷断,琴身粉碎……飞舞在空中的,不是碎片,而是红白相间的血滴。亏得古琴替自己挡过一劫! 凡尘邪匿一笑,用手朝琴身一摸,古琴又完好无损的复原,但见木凡风念起诀咒,朝凡尘猛烈袭来。凡尘将琴往空中轻抛,待琴落下,悬浮在自己面前时,他已盘腿而坐。“秋月箫鼓知音醉,雁落广陵杀气伏,黑指抚弦弦转急,一曲《思华》君肠碎”, 此时的天空全然殷红,血红的掌印一次次扫过琴身,一抹抹幽绿的光芒射向木凡风,仿佛流星,映照了整片天空。黑色的太阳下,绿光普照,琴声悠扬,灰暗的大地一股刺鼻的血惺味弥散在空气里。 一道道幽禄色的光芒射向木凡风,木凡风也回对着,琴声伴着那夺目的光茫,四处激射,如同流星般绚烂,目标都朝向一颗黑色的火球。火球里的是木凡风,别致的天空,与地上那一个个面孔,听不出讲些什么,也听不出是喜是悲…… 夜空深幽,数千里外,一个小女孩指着天空,对身边女子讲道:”快看!妈妈,天空好漂亮。“女子抱着孩子:“是啊!好漂亮!” 黑色的火球爆炸了,天空中再次恢复了黑暗,天空中盘坐着两个人,自然就是木凡风与凡尘,两人嘴角都流有血丝,木凡风看了一眼林若枫死去的地方,身体消失在空中。 凡尘双臂空中舞动,将古琴收回,缓缓落于小院废墟之上。这个家和他们的关怀,如甘露一样,灌溉着他麻木的心田,甚至已经冒出嫩绿的绿芽。 如今物毁人亡事事休,就让这回忆随风飘走吧! 着眼往下看,却看到村民们四散逃跑,却有一群人践踏着木楼废墟,捡拾着他们眼里的金银财宝。 这些凡人怀抱着不义之财,虫豸一般小心翼翼地,远远地跟随在他身后。他们用惊惧崇拜的眼神望着凡尘。此刻凡尘仿佛杀神降世,血红色长发如蛇般扭动,头顶还聚集着血红的雾气。 “莫非是魔气?” “就是!他就是毁灭我们家园的恶魔!” “杀了他!” 人群中有几人持械冲了上去,斧头刚刚抡起,红雾中猛然射出一条火舌——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呼喊,头部便化为灰烬。 淡红色的光芒掺杂着血舞,漫天的殷红弥漫开来…… 一阵冷风卷地而起,将血雾撕开蓝色的裂口。“你该出来了吧?”凡尘朝身后冷冷说道。“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凡尘身后响起,“小子果真功力不凡!”凡尘转身,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淡红雾气散去,显出一个壮年男子的轮廓。雕刻般的面孔,一袭黑龙盘绕的白衣,浑身透着洒脱爽朗。 “没想到,一个一境之人竟然能杀三境强者!”男子道。 “一起离开此地吧。”白衣男子说。凭借直觉,他不是个坏人。也许,他知道未来的答案。凡尘浑身紫红气息缭绕,丢给白衣人一个信任的眼神,便昏过去…… 凡尘再次清醒时,已身处青山环绕之处,二人在一座巍峨的牌坊前停驻。“青山芳草歇,南战无还魂。我辈自难得,入魔无情愫。”凡尘打量着眼前的字幅,然后目光落在“禁仙宗”三个大字上。 男子叹气曰:“好了,我已将你带到宗门,能不能进宗,需看你的造化。不然便枉费一番苦心了。”说完,便转身离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凡尘暗忖此人还颇讨人喜欢,不知将来是否还有缘再见。 牌坊之内,便是平整宽阔的街市。人烟阜盛,酒旗林立,买卖吆喝、杂耍唱曲儿之声交织杂糅,甚是热闹。当凡尘踱步在石板路上,一路引来行人回望议论。 “你们看,好一个美少年!” “不知小哥儿婚配与否?” “嘻嘻……” “紫气东来疑谪仙,凝脂如面眉似剑。玉琴倚身兮指纤纤。峨冠切云风追影,惊鸿游龙,千年凡心动。”一个擦肩而过的黄袍道人高声吟诵。 为了躲避路人,以及怀念和木叔——当然是曾经的木叔——一起在村中小酒馆畅饮的日子,凡尘走进一家稍微安静的酒馆,独坐于靠窗的桌边。呼唤小二端来一壶新丰美酒,便自饮自酌起来。没料到,不一会的功夫,便来了四五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花枝摇曳地围坐在身边。对缭绕耳边的诱惑之声,凡尘置若罔闻。他盯着杯中之酒,那里面映出的,是自己的面孔,和一张张妖冶扭曲的脸。 他皱着眉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潇洒!敢于在凡间如此行径的,恐怕只有你一人!人人尽把魔气藏,唯有阁下恣肆狂!”几桌之遥,一名虬髯客对他举起酒杯。“看到这些女子没有?她们啊,哈哈哈哈,是想吃了你!” 凡尘胳膊一送,将一个企图坐在他身上的女子推倒在地。“你初来乍到,想必还没有入宗吧?若想探听宗门之事,休怪我寡言少语。”虬髯客说罢,便掷下几个银锭,“连这位小哥的一起算上!”便流星大步的走了。 凡尘满腹狐疑,抬杯欲饮,余光发现四周浮现出好些熟悉的面孔,好在自己早已隐藏了真气。于是快步走出酒店,甩掉跟随身后的几个女人,步入小巷之中。 小巷幽暗曲折,里面堆满了杂物,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正簇拥在一起,一面整理着什么,一面窃窃私语。 看见凡尘身影,众人齐齐朝他看过来。当凡尘快步走过他们身边,他们的脸“刷”地朝向他,瞳孔一点点变形,成了血红的细缝,继续用目光追击他背影。 凡尘自觉身后有异,警惕地在杂物之间飞跃跳动。才行数十步,前方的路突然消失了。他连忙刹住脚步,只听“铃铃铃”一阵细碎的金属声响动,面前竟竖立起一面巨大无比的铜镜。 金黄的光芒瞬间穿透了整个巷子,凡尘连忙用手臂遮住眼睛。当他透过指缝望向镜子时,只觉得一阵眩晕,心神被镜中强大的力量牢牢吸附住——紫色的魔气没有了屏障,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嚯——嚯——”一把如椽戒尺浑身金光、冲天而下,在击中凡尘头部的一刹那,忽而如水流般,从他身边滑过,“啪!”一声,轻轻将他拍倒在杂物堆中。 看着晕倒的凡尘,二人轻念咒语,收回宝物。铜镜飞回女子手中,便缩如巴掌大小。女子对着镜子媚笑,梳理着鬓发。名曰戒面的男子,手握戒尺真身,竟是根五六寸长的黑色木棍。 “哎哟喂,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戒面竟然对一个小小的魔物有兴趣,让我们这些弱女子情何以堪!”女子讪笑道。 而那个名为“戒面”的人阴笑着:“我看,他恰恰是魔仆的不二人选!”语罢仰天大笑。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紧握着手中武器,怒目相视着。 二人身边的随从如潮水般聚拢,尽是方才的乞丐,以及纠缠凡尘的妖冶女子。不过此刻皆是青面獠牙,个个摩拳擦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声。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把银光闪耀的大刀飞速旋转着从天而降,越长越大,“哐当”一声巨响,斩落在两帮派之间的地上,依旧铮铮而立。滚滚灰尘中,一个男子徐徐降落在大刀旁边。 “戒面,颜臣,久违了!” “段子崖!”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呼道。 “段子崖,没想到时日已久,又想做魔仆了?”戒面讥讽。 颜臣接过话:“哟,这下可好,不用你死我活的争抢,恰好一人一个!” 第四章入宗试炼(一) 戒尺金光闪耀,飞速转动着向前冲击,搅得空气如沸。只听得“嗖”一声,漆黑的大刀如黑龙冲天,带着旋风,朝戒尺猛然击去…… 此时段子崖长发怒飞,双拳紧攥,双眼猩红,恶狠狠盯着戒面——正在他要做出迈步动作时,颜臣柳眉一蹙,身子压低,飞速将铜镜朝他掷出。 段子崖一个鲤鱼打挺躲闪,铜镜从胸口擦过,哐当一声落地,矗立如山。待他起身,不由得一皱眉,殷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戒、颜二人望着段子崖。戒面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小子,时日不见,功力增强不少。”颜臣朱唇微启:“这魔仆划算了。” 段子崖擦去嘴角的血,挥舞双臂,继续操控大刀与戒尺在空中搏斗。 眼见得戒尺被逼退,戒面大喝一声,冲向段子崖。铜镜无声静立,映出两个男人拳脚相向和女人对镜抱手冷笑的影子。 “不能看,不能看……”凡尘的意识一点点回到身上,当感觉炫目之光又在眼皮上闪耀时,他费力地挪动身体,背向铜镜。 才睁眼撑起半个身子,发现颜臣赫然立于眼前。“小帅哥真是超凡脱俗,难得有人中了我的镜心咒还会有意识!不如,来我门下,做我魔仆,共享极乐。姐姐会疼你的!”一边说着,便要去抓凡尘的胳臂。 她喉咙里突然发出“呃”一声,动作凝固住。一瞬间,风月俏佳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脸青绿,獠牙锋利的怪物。她怒吼着转身,企图拔去插在背上乌亮的魔刀。 再看段子崖,凡尘不由失声惊呼,只见他的下半身被戒尺截断,被戒面控制住。此刻只剩上身悬浮着。颜臣怒气冲冲,龇牙咧嘴朝段子崖上身扑过去。 “住手!”戒面猛地抓住她,然后快速召唤戒尺,守护着自己又大声叫唤的颜臣。 只见凡尘浑身被一团旋转的血云笼罩着,渐渐如飓风般飞速转动……在尖啸的风声中,天地陷入昏暗。接着“轰”地一声,笼罩天空的黑色外壳崩裂,光明豁然洒遍天宇角落,而凡尘被包裹在血色云团中,朝天际飞去。 “原来是血魔心咒!多谢你及时相救!”颜臣惊魂甫定。“嗯,”戒面已是面目苍白,冷汗淋漓。他抬起头,看着远处一朵五彩的云飘过,“该走了”。颜臣点点头,不甘心地说:“这小子,我一定要得到!”接着起身飞去。 再次醒来时,凡尘发现自己躺在禁仙宗牌坊面前,此处一如既往地冷清。他艰难地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径直朝里走去。没有一丝的犹豫。 前行数十步,人语声、打斗声传入耳中,此时的雾气中仿佛有一度无形的墙挡住。凡尘微微皱眉,运功踏步进去。 天高地远,偌大一个打斗场呈现眼前。人声鼎沸,他们衣着颜色各异,三五成群而立,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朝着广场中间的位置望去,似乎有所期待。 一阵异香弥漫开来,眨眼功夫,中央空地出现一朵数丈的白色玉芙蓉。洁白无瑕的花瓣簇拥着花蕊,花蕊上立着一男子。凡尘定睛看时,不由一惊:此人不正是将自己带到山上的那个吗? “啊!”人群发出一阵惊叹,只见五彩的雪花纷纷扬扬,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从天而降,团簇芙蓉中的那个人。此人始终一言不发,一阵好奇的喧闹过后,人群霎时陷入静默。 雪,一直在下。 玉芙蓉渐次长大,高达数十丈。五彩晶莹的雪花弥漫着整个天空,众人皆陶醉于此刻的奇异景象,任由雪花落满全身,崇敬地仰望神奇的花塔。 雪,仿佛已经落了千年。 凡尘并未感觉寒冷,他轻轻拭去眼睛上的雪片,发现花蕊中间不知何时已抽出一条花茎,同样冰清玉洁的花蕾在雪花中慢慢绽放,只是花瓣上增添了树叶一般的纹理。 待花开圆满,群情再次激动,只见花蕊中盘腿而坐出现一个女子—— 红裙衬玉脂,此间百媚生。妖容独自赏,眉颦众生悲。 女子轻盈优美一旋,稳稳立在花蕊中。接着轻扬衣袖,在五彩雪花中灵动曼舞。 慢慢的,密密的雪花中夹杂着片片秋叶,凄美地旋转而落。凡尘伸手接过一片叶子,心里升起一丝孤寂。再看众人,皆是面露悲凉之色,有些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芙蓉竟然又生出第三层!这次婷婷而立的,是一朵散发着红晕的花骨朵。阵阵仙雾从花萼下弥漫开来,衬托得花苞朦胧梦幻。 转眸之间,人群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睁眼,玉芙蓉、雪花、树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很熟悉的小院子。一霎时,一幅幅熟悉的场景如幻影般从眼前迅速闪过:他和她,晨时的修炼,暮鼓时的炊烟,满天星斗下的篝火…… “紫儿!”喊出这个名字后,他想立刻冲进屋里——桌子上一定摆满了佳肴美酿。那个紫衣姑娘一定就坐在桌边,见到她一定会深情而羞涩的一笑。自从分别后,那么多天,现在再次见到她。原来自己心里最在意的是她啊!也许现在的自己才明白吧。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景象是虚幻的。多年前,父亲教导自己练功时就见过此招,他用颤抖的双手推开了院门—— 硕大的芙蓉花旁站着几个垂暮老人,正在讨论着什么: “咳咳咳!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这般聒噪,不成体统!”一个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 “是啊!宗主说得对。——不过,宗主看你咳的那么厉害,是生病了吗?”一个中年女子接过话柄。 语罢,众人齐声大笑起来。 “哎,你们看看,这通关也甚是愁煞人!往年的第一关都无人闯过,不知今年情形……”一个男子说到。 “是啊,叹此时美景,感往昔情怀,俗世何人了?今夕君可在?”一个眼眸深邃,仿佛看尽人世苍凉的老者摸着胡须感叹。言罢,摇头而去。 “走吧,我们一起到第二关等候他们。”宗主望着老者远去的背影说。 “他、他居然自行离去,宗主为何不阻拦?”女子疑惑地问。 “他要走,何人能阻止?”宗主叹道。 众人随即消失不见。 凡尘穿过庭院,走进屋内。 他立住了,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正低头静坐,看凡尘进来后抬起头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一股淡香夹杂在两人中间,正是从紫儿身上传出来的。 袅袅青烟炊,香草衬碧裙。樽前佳人坐。怎奈世事无常道,断肠已断魂。萝蔓前路满,三生等君归。 青鸟归山鸣,深潭鱼儿欢。入世消尘事,汝可知? 梦有几时长?思归思梦,繁英为君取,黄泉寻汝魂。 凡尘毅然转身,快速走出屋子。 第五章无门无情玉笛护命 带着一丝惆怅,凡尘独自走在昏黑的路上。不知在昏暗中走了多久,渐渐感到四周袭来一阵阵寒气。冰凉之气钻进毛孔中,凡尘一个喷嚏,顿时清醒过来—— “哗——”,他赶忙收住脚步,才发现自己竟走在冰面上。 不仅地面是冰,身边两侧、前方无尽的道路,皆是白花花的冰墙! 一道道炫彩的光芒在冰墙上游过,接着墙上显出一幕幕让人触目惊心的画面。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正残暴地扭打着,有的用头互撞,有的用武器野蛮地砍杀着。而被杀死的人,竟然立刻被围上来的人撕碎吃掉…… “爹,娘!你们不要走啊!”孩子惨烈地哭泣着。但他的父母已经决意卖了他换钱吃喝玩乐,便数着钱,头也不回地走掉。而这条街道成了交易孩子的市场,处处充斥着讨价还价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被铜钱迷魂的人的大笑声…… 凡尘一阵心痛,滚滚红尘,竟然是这般地狱模样!真所谓“人若有情人自人,人若无情鬼为人!” 目睹人间光怪陆离之后,冰墙上出现史诗般战争长卷: 世间大乱之后,出现了两大族群,一是魔族。该族向来居住于阴暗地下,但秉性较善。见人间乱象,便立志拯救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另一族群为人族人皇。虽名曰“人”,然而贪婪狡诈、阴险毒恶。他们雄心勃勃,企图吞九州、霸四海,在人间建立骄奢淫逸的堕落帝国。 两个族群互为仇敌,进行了多年的血战较量。后来,人族用奸计取胜,魔族因此沦为众矢之的。魔族之人不仅沦为动物牲口,遭受百般虐待;偶然的一次机会,统治者了解到魔族人之血肉有助于增加功力,他们便开始大肆屠杀魔族人,食其血肉…… 图像渐渐消失,画面随着冰墙一起融化在黑暗中。在凡尘的面前出现了三道门,门上分别书写着篆文大字:人门、魔门、无门。凡尘打量了一下,很快走向无门,双手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吱——”木栓旋转着,随即炫目的光线射在眼睛上,一个广阔无边的练武场横陈眼前。而同时亦有不少人陆陆续续从其他门中走进来。 人越聚越多,正在大家议论纷纷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恭喜你们顺利通过第一关‘无门’的考验!若停在此关,可成为我宗弟子,享受宗门荣耀;若继续前行——极有可能失去性命。但便可竞争副宗主之位。”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沉寂片刻之后,大半的人很快转身返回。剩下的人满脸肃穆,继续聆听回荡在空中的那个声音,“现在所有的人分成两组,经过考验之后,最后站着的那人是哪队里的人,就算是哪队成功,便也是第二关的赢家。若诸位实力高强,不惜性命,便可到最后一关闯荡! 各位请量力而行,生死自负!”话音刚落,凡尘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颜色变成禄色了,身边有的人变成黑色。 一把飞刀“唰”地凶猛而来。好在凡尘功力不薄,迅速闪躲过去。刚刚躲过,一个黑汉抡起铜锤,朝他背后砸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铜锤接触到凡尘飘起的头发的瞬间,一把玉笛飞过来, “砰”一声挡住了锤子的重击……凡尘一个移步把自己与身后的人带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被带出来的人 ,却见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朝蒙面人穿刺而来,插在凡尘手臂上。凡尘忍住疼痛,飞身一脚将扔匕首的男子踢飞。 男子倒地瞬间,却又再次甩出一把短剑,不偏不倚的刺中了自己身旁之人的背部。 凡尘咬牙拔出自己手臂上的匕首,用最快的身法将那人带到斗场安静的边缘。那人却一声不吭,将玉笛插在地上,只见一层青绿色的光幕笼罩在他们周围。 凡尘知晓这是保护屏障,立马盘坐下来疗伤。 谁知二人才坐定,一道金光如闪电般劈下来,原来是一把剑。“兹”一声,屏障上立刻现出一道裂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凡尘这才看清,原来这人竟是个身姿盈盈、黑发垂肩的娇女子。 凡尘正要过去扶她,只听得“霹雳”一声,长剑发力,将屏障击碎。女子手中的玉笛也随即破碎,口吐鲜血,脸色苍白…… 长剑朝女子飞去,千钧一发之刻,快速运起“焚血诀”,一把通体殷红的古琴飞旋着,挡在女子面前。“啷——”一声巨响,长剑受阻,后退几步。 凡尘怒焰中烧,身边的红雾慢慢扩散开来,妖俊苍白的脸庞念念有词,殷红的古琴很快悬浮在主人面前。白皙细长的手指扫动琴弦,摄魂的声音如波浪一样扩散在斗场的每个角落。 优美的琴声响彻天地。每一个人表情如梦似幻,如痴如醉,忘记这是打斗场。 沉寂一刹那,无数黑色光芒像箭矢般朝凡尘射来,凡尘双手拨弦,紫色之光从古琴上四散迸射,将黑色光箭击得粉碎,同时”哗“一声,琴也碎了。 另一批黑色光箭紧接着便从凡尘身后喷涌而出,才飞到半空,便被红色光波吞噬掉……一时间,练武场分成了两个阵营。 两派虎视眈眈,腾腾的杀气笼罩着斗场。凡尘站在众人之首,被无数血滴包围着,血滴正慢慢聚拢为古琴模样。另一方,最前面站着的是方才的持剑男子,一头白发深邃的眼神。手持被黑云缭绕的利剑,对凡尘怒目而视。 而在斗场角落的楼阁中,一群人却优哉游哉。几个老者正把盏言欢,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摇头晃脑地讲:“宗主哪,今年进宗之试可谓盛况无比,竟有那么多人通过考核。” 被称为宗主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继续抬杯抿酒。 前天在芙蓉花下出现的那中年女子也在场,她身着一袭金色轻纱衣裙,风姿绰约。她远远地看向凡尘的方向,忧虑地说:“最会可会两败俱伤,无人生还?” 一席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深思中。“哈哈哈,”花白胡子的笑声打破了沉寂,“诸位放心!我早已和碧荷协商妥当,至多损害皮肉,绝无人亡。” 老者言罢,对宗主一拱手:“宗主,请恕我此举!”宗主微微颔首,表示应允。一旁的女子则满脸困惑,“宗主,这、这……”宗主一摆手,止住了她的提问。 众人听言,恢复方才的欢喜,沉浸在觥筹交错中。 数十里之外的绝壁上,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在悬崖之上,望向斗场,苍老的声音低沉自语:“莫非是紫焰魔气?” 斗场上血腥厮杀的气味已经达到最高点,只见一边血红的天空,一边黑色的天空。凡尘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女子柳眉紧蹙,朝他点点头。四目相对,二人一齐起身飞跃。对面的持剑男子也纵身飞跃,琴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剑鸣的声音,两边不同的天空互相侵蚀,融合在一起。大地被紫红的雾气盖得严严实实。 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血气伤痛之味充斥空气。灰飞烟灭中,老者们却谈笑如故。酒过半巡,已是微醺摇晃。一个老者拿出扇子,在手里打着节拍,用嘶哑的声音吟唱起来:“终忆往昔,故友何处去?朝江天下任君游,黄昏西江把酒欢。留有一樽对月酌,回首孤坟独畅饮!” 众人听曲,皆举杯浇在地上,一同喊道:“故友可安好?”宗主却抬起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酣饮至此,有人不胜酒力,已开始踉踉跄跄。一银发垂肩的男子一下子抽出宝剑,借着酒力载歌载舞:“魔尽中原,魔倾万世,年年悲情,随性魔名,剑游天下,血诛世间!” 一曲剑舞结束,众人脸色稍有好转。 斗场上,战斗气氛正酣。凡尘一面拨动琴弦,一面念起心诀:“白衣袂袂,暗香散耳语。绝色娇娇,执手情,凝面容,嫁衣换碧裙,描摹江山色。远瞻望,倾樽瞻望,倾樽言。独挥一笔浓墨,一路七彩无恙色,繁英绕群白灼灼。颦眉眸目凝血丝,江裙鲜华胜朱红,世间从此留酒痴。” 谁知周围的人听闻,竟痴迷地放下了武器。持剑的男子径直走上来,拱手问道:“敢问贤弟,此曲何名?”“《思华》。”凡尘淡定回答。 “哈哈!用汝之血祭我‘拂仙’!”说完,白发飞扬、双手挥舞着拂仙剑冲过来。 只听得唰唰之声,剑气迅速扩张,一把足以毁灭天地的倚天长剑朝凡尘直直刺去。眼见得剑刃气势汹汹而来,凡尘深锁眉头,双手按弦不动,全身血液迅速沿着青绿色的血管流向琴身…… 紫红色的气流砰地炸开,与黑色剑气碰撞到一起,强烈的冲击波震得众人连连退步,摔倒在地。女子快步过来扶住凡尘,两只手握着插在身上的长剑。男子也被震退回去站在地上,口里吐着鲜血,接下来沉寂了一瞬间。 女子惊叫了一声“小心!”只见一柄银亮的钺闪电般朝凡尘砍去……同样白发男子那边也有人攻了过去。 一直站在凡尘身边的女子开始旋转舞动。只见她身边冷雾慢慢汇聚,温度随着而降低。“眼眸映长眉,闭目舞罗衫,风尘逐莲步,朝阳影倾城”。 凡尘被冷雾缭绕包围起来,雾气中,女子蹁跹的身影若有若无。她刚刚所受的伤口还在渗血,素白罗裙已被鲜血染红大半,如玫瑰般摇曳在风里。 有了屏障,凡尘回过神来,低头看到碎成两半的琴头玉。这玉是第一次用焚血诀自己嵌在琴头上的,可能是刚刚攻击太猛了,玉石碎成两块,仍发出晶莹的光芒。一半浸入到身体里去了,凡尘运气,血液慢慢流向另一块玉石。随着凡尘口诀,玉石逐渐液化为水滴大小的珠玉,珠玉渐渐聚合,寸寸生长,形成一把崭新的玉笛。 把玉笛扔给女子,自己也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场中…… 第六章笛归旧主,灵犬伴人 再次醒来,凡尘已在一个小房间内。简单的小木屋,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他走过去,触碰到一个茶杯,发现水还是温热的。随后凡尘向屋外走去。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中央是小亭一座。一个倩影正坐在那里,手握茶杯。看着她的侧脸让人想到“珠颜尽芳意,花开繁茂,青衣长丝伴红藓”。 凡尘却又想起了瑄儿。 他走过去,在女子对面坐下。女子取出了笛子,上面多了一片玉竹叶悬挂着。玉叶随风摇曳。女子轻啜一口茶,微弱的声音响起:“谢谢你,也还给你。我的法器我会修复的。” 凡尘拿出另一半玉,手置于其上。慢慢出现一把古琴,凡尘道:“我有了,还是送给你,很漂亮的。” 女子放下茶杯,起身就走,边走边回首:“对了,我们赢了。”凡尘没回答。再看笛子,竟然随女子飞走了。凡尘无奈地笑了笑。当时使用焚血诀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血,可其中也加入了她的元气,不然笛子何以被她催动呢? 看着远去的女子背影,凡尘低头抚弄着琴弦,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动弹不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恰好落在古琴上,血,随即消失不见。 凡尘面容苍白地站起来,一下子倒在地上…… 恍恍惚惚中,有人过来,将自己扶起来。一股暖意流进身体里,但眼皮格外沉重。凡尘硬撑着,不让眼睛闭上,于是一把推开此人——没错,就是她。她又回来了。 他撑着昏沉的眼皮望着她,她没说话,只是将玉笛用结界封印起来,放到桌子上,然后又转身离开。凡尘眼睁睁开着她轻柔的步伐远去。再瞧瞧桌上的玉笛,他无奈地摇摇头,轻笑一声,便开始盘腿打坐。 现在的凡尘,因为上次使用焚血诀,让自己境界下降了一个等级。而这次因为考核,不得不再次使用,结果自然是境界降为凝气境。用这边的标准划分,大概就只是魔气境,只能运气而已。但奇怪的是,凡尘感觉自己体内有两股气息在游动。而第一次使用焚血诀才恢复起来的境界,一下子又跌落。 偏偏这次用起来最特别。虽然境界也下滑,但同时有一股气流上升极快。在玉的引导下,凡尘感觉自己已经超越了原先的修炼功法。而且每次使用焚血诀之后,心中总会迷迷糊糊出现一个人,那个人很像他,但又好像不是…… 睁开眼睛时,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不知何时坐在对面。老人苍老的脸和花白的头发,让他想起初来此地时,那个同样苍老,还带着奇怪宠物的老人。他俩,真的很像。当时,老头说认识自己时,很是让人迷惑。而如今到此有些时日了,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了,一切答案应当由自己寻求。 老者盯着凡尘,足足有半个时辰,“不错的孩子,以后为我弟子,赠你一名,‘诛八’,。”说着随手将一个药瓶扔了过来,“疗伤之药。希望屠七的苦心没白费。”眼角竟有些湿润。 随即畅怀大笑几声后,消失在原地。 凡尘打开瓶子,吃了几粒,重新坐下慢慢调息。时近黄昏,他望着远方,轻叹:“日暮黄昏迟,景华空余叹。渺渺青云间,游归是何时。” 这时,眼前出现一只奇怪的家伙——浑身毛发黄茸茸,两眼如拳头大,绿幽幽的头顶顶着一只独角。它望着凡尘,斜着眼珠子歪着头,开口说道:“走,跟师兄我吃饭去。” 看着这只独角大狗,一时间凡尘竟不知如何回应。“别磨蹭了,跟我走,我罩着你。”说完昂首朝前走去。凡尘慢慢跟在后面。 走出阁子,才发现已经身处一个幽静的峡谷。峡谷中黑气冲天,回首自己的住处,发现被一层结界包裹着,和外界有明显差异。 刚走入谷中,脚下便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连忙解下背上的琴,催动着琴弦。紫色光芒瞬间亮彻谷中。这才看清地上尽是毒蛇! 两边的崖壁上则爬满了四脚蛇。它们背上生着两对翅膀,正贪婪地盯着凡尘。再往天空望去,更是惊骇。空中密密麻麻尽是长蛇,他们挥动着翅膀,拖着长长的身体飞翔。再低头时,不远处站着一个倾城容颜的背影。凡尘经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意识到自己被惑,凡尘加紧运功,强行压制住走过去的欲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女子转过身来,精致的脸庞让凡尘心中一惊。她微微一笑,突然消失在原地。然后突然出现,就在凡尘跟前!凡尘才看清,一条长长细细、分叉的红舌带着腥风飞过来。凡尘一拨琴弦,随后一掌打过去,女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女子的“脚”悉悉簌簌扫着地面,那分明就是蛇的尾巴。 背后有异响!凡尘一掌往后推出去,同时另一只手放在琴弦上,迅速滑过。古琴紫色的光更加明亮了。借助光亮,凡尘看到周边聚集起更多或男或女的蛇人。因为上次试炼的伤还没痊愈,凡尘脸色煞白,硬是压制住即将喷出的血。 方才遭到掌击的两只蛇人又朝他游了过去,企图从前后两方同时攻击。凡尘将琴收起,闭上眼睛,施展“玄域经”。这是父亲交给他的一部防身术,与之前施展的身法是一套。 蛇人突然停住了。自己没猜错,蛇人的习性和蛇极为相似,在黑暗中只能靠感官来识别对方。凡尘正要走,突然听到一声嚎叫——嗷呜呜呜!仔细听时,发现是狗和狼嚎的声音混合而成。 是这个让蛇人望而却步!蛇人果断不敢再向前一步,纷纷溃散。只见一只黄褐色、身高数尺,头上独角闪闪发光的巨狗小跑着过来了。 狗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袍男子,男子边走边骂骂咧咧:“死狗,找到没有?”狗很不耐烦地回应:“别吵吵,没看到我在努力吗?”男子一脚踢在狗屁股上,“你还好意思说!就为了那朵骨花——还是假的——就跟人家跑了!我他妈的好心来帮你,还被你咬!”说完又是一脚,“智障!”。狗停了下来,斜眼看着黑袍男子:“你才智障!” “你、你、你……”男子结巴了,接着焦急地催促,“快找找,要是被蛇人吃了,我就炖了你!”狗喊着:“你智障!”接着朝蛇人飞奔而来。 凡尘发现有巨大的东西撞到了腿上,以为又是什么蛇,连忙甩着脚。“嗷呜!你个智障,别踢了!”狗喊道。 这时,黑袍男子已站到凡尘面前。巨狗看了看他,起来拍拍身上的毛,“就是他了啊!”男子瞪了一眼狗。 “师弟,这就是你师兄下六。我是小六,也是你师兄。”巨狗正色道,脸上满是趾高气扬的表情。听到这里,黑袍男子迅速出脚,“别得瑟。抢我台词。”说完按住凡尘的肩膀,两人、一狗随即消失…… 瞬息之后,他们出现在湖边。只见垂柳摇曳,清风眉宇间。斜阳散金漫,湖边芦苇,紫簇一头。驻足行九叹,绵绵小路情。 男子端起一碗水,递给凡尘。在斜阳的照耀下,凡尘看清了男子的面容。原来竟是他!当时第一次到禁仙宗,不正是他带着自己吗? 男子手持黑碗,面容白皙,乌黑的长发随风摆动,衣袂飘摇。大狗竖着耳朵蹲在他身旁。 凡尘接过黑碗,一饮而尽。水喝完了,碗却在黑袍男子手中消失了。他负手而立,打量着凡尘。 凡尘手中的碗却发生了变化,碗体缩小,也渐渐体剔透通亮起来。 看着这一幕,男子哈哈笑起来,“呵呵呵,这碗会根据个人的修炼程度而变化,还能经由喝水人的心情而变。做见面礼给你吧。” 凡尘稍稍收气,将碗收进锦袋。这袋子是出生时父亲所赠,从小就用起的,但如今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父亲给锦袋取名“纳海”,是希望凡尘如袋子一般,胸怀天下万物。 “走,师兄带你去个地方。”下六拍在他肩膀上,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两人漫步在小道上。凡尘终于主动开口了,“师兄,敢问这条狗卖不卖?” “这狗卖相不错,在宗里的起价堪比一件魔兵。”所谓魔兵,就是带有魔气的普通兵器,“你中意?现在就成交!”下六显得很激动。 凡尘顿时尴尬了。 其他兵器或者通用货币还有些用处(通用货币也就是紫晶石,不管修炼什么,皆可辅助修行)。可是魔兵的价值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加之刚刚接触的不是人魔族,还真没有用。再看看自己目前所用的古琴,不知道算不算魔兵? 见凡尘不语,下六正打算开口,却发现狗不见了——原来大狗离开二人,正盯着湖中的鱼。 此处的鱼甚为奇特,身在水中游,却不沾水。游动时速度极快,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飙出很长的距离。 二人也沉迷地望着鱼,只听“扑通”一声响,巨狗跳了下去,潜水一会后,便露出角来。“哗”一声,整个狗头冲出水面,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 下六扶着额头:“都近百年了,一条鱼都没抓到过!唉。” 大狗傻笑着:“我可没碗,所以自食其力!你知道个啥?”其实狗有一个很大的食盆,方才就是先蹲在旁边吃了一气的。 下六一个邪媚的眼神抛了过来:“怎么样?买不?”凡尘摇摇头,其实不是不喜欢,而是苦于没有交换之物。 “死狗快上来,要不回去炖了下酒!”下六高声骂道。而狗,则在水中优游自在,懒懒地回应:“智障!你下来!” 就这样,一路上一人一狗互怼着。而行人却都视若罔闻,看样子已经习惯了。 第七章初见师尊,降伏咒灵 “到了!下六神情严肃起来。巨狗也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 “仙魔宗有弟子数千,但大多时候不在宗内,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有些人必须归宗。宗内最大的是宗主,其次是长老,共有六位长老。 我宗较为宽松自由,在宗内可以和任何人做任何事。不过千万别得罪长老。以后你会更清楚的。”下六解释着。 随即指着眼前的小屋道:“这就是我们的师父居住之地,他也是六长老的一员。其他长老门下弟子众多,最少都是几百。而就我们这边人最少,目前,只有八个。对,你就是最小的”,下六说着停住了,“今天带你来认认门,师父说有要事要交待与你。” 一番介绍之后,下六远去。凡尘径直走向小屋。轻轻敲门,听到“请进”,凡尘走了进去。屋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书桌前端坐着一个七旬老人,背对凡尘,正手捧书卷。 “坐。”老人未抬头。 凡尘静静地坐在对面,也不敢说话。估摸过去半个时辰,老者白髭须颤动,“你来了?” “是的。”凡尘恭恭敬敬回答。 “你可有想问的东西?” “没有,师父。” 老者转过身,和凡尘面对面。他的眼神里有很多故事,很多话,只是凡尘一时看不懂。 “来,陪老夫下盘棋。” 茶桌瞬间化为棋盘。其实,凡尘不怎么精于此道,只是从前旁观父亲对弈,了解基本的规则。 “诛八,你先来。” “……是。”凡尘犹疑了片刻,回答道。 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响彻小屋,渐渐地,棋子越来越多。观察棋盘,凡尘注意到一个现象,每当自己无路可走之时,师父都会让他一步。慢慢的,自己的棋子排列成了一条有规律的路——其中夹杂着师父的棋子,并且落子的方位很特别。如果凡尘还记得当时木凡风往新房梁柱上钉钉子的情形,会发现棋子和钉子的排列序列是一模一样的。 对弈到此,师父收回了棋局。 “你的路,想好了吗?” “不知道。”凡尘低头看着渐空的棋盘。 “那你为何会到此?” “有人用命将我换来。” “这是理由吗?没有他,你也会来吧?” “会。”凡尘坚定答道。 老者没回话,只是看着凡尘。 “有些事,有些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因为巧合来到这里,还让一个随昧平生的人因此而死。现在,我很清楚,为了他,我定无害于他人。” “好,我不管你的身世,不管你的想法,只要你认可魔族,可好?”老人边收棋子边说。 其实不论他问不问,凡尘早已认同了魔族。自从来到这,不管人族也好,魔族也罢,自己其实没有特别喜欢过,甚至恨过谁。除了那个为自己付出生命的人,所以,自己不可负他。 “好,师父。” “哈哈哈……”老者狂喜,“徒儿,这时为师的见面礼。”说着,将一幅卷轴画递过来。 “此乃老夫耗尽必胜心血之作。图画中世界自成一界。卷轴认主之后,便可由你催动”,师父沉吟着,“三天后的考核,希望慎选道路。对了,等会儿师兄会到你去住处。” 凡尘手捧卷轴画,望着师父,不知该说什么。 “去吧!”师父微笑道。 出了门,黄色的大狗正蹲伏在地。见到凡尘人影,大狗一言不发,往外走去,凡尘紧跟其后而去。 没过多久,来到一坐大荒山前。听得一人正高歌曰:“碧芳难知阴雨心,荒草青石鸦鸣鸣。墓前孤酌饮,潇影舞剑心。等君同练噬天下,独留尔汝问世事。” 没错,孤影放歌的人,正是下六。 他左手提着一坛酒,右手持剑,发丝凌乱。大狗吐着舌头,停下来。凡尘走过去,抓起墓碑前的另一坛酒,猛地灌向自己。接着解下古琴,弹唱起来: “是酒意?诉情怀。 染君芳华,为君抚琴。 魔刀自屠人,洒血战歌意。 空谷惹人欢,孤山为君鸣。” 墓头上插着一把刀,早已褪尽魔气。但刀身仍旧雪亮光滑,光芒印在凡尘眼中。他看到了碑上屠七的名字。 此时此刻,二人沉默不言,唯有哀婉的琴声,伴着潇洒痛意的剑舞。 曲罢,两人同跪在墓碑前。 “来,兄弟,这是我门最小的诛八。老屠啊,一起喝一个。”下六声音有些凄凉。 “谢师兄”。凡尘只有这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对着已故之人,凡尘真的没什么可说,只有无尽的悲意流入心怀,世间言辞何以承载? 暮色笼罩,下六对凡尘说:“走吧,带你去住的地方。”这让凡尘想起自己在谷中居住的屋子。下六仿佛能读心,“别想了,那只是疗伤的圣地。只有亲传弟子才有那样的待遇,不然,你现在还能这么蹦跶?” 一路无言。只听得一人一狗的对骂,倒也是一种乐趣吧。 山行一阵,终于抵达山顶。东山月出。几缕微弱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小屋是油灯纸窗,小楼不高不大,很精致。站在山顶俯视,只见一座座小楼阁星盘棋布散落在半山腰,微光则来自山腰间几根百丈高的石柱之顶。 “好了,我们下去吧。”众人下坡,刚好看见山脚处两头异兽。它们生有两对翅膀,两只脚。 “此处设有结界,需要令牌方可进入。”说完,下六将一枚紫色的令牌抛过来,“这是西边。宗里是四面环山,每座山上住的弟子都是同门。而山顶都有传送阵,也就是那几根大柱子。通过它们,可去到宗里的任何地方。好了,任选一间住着。这座归梦山,只属于我们!”下六说完,乐呵呵地抱了抱凡尘。 这时,大狗正在和两头异兽打交道。他费尽心机,却得不到回复。直至看见令牌,异兽才尾对尾,将结界打开。 二人走进居住区之后,凡尘选了一个有两间屋子的小院,园中水池正汩汩冒着水柱,而两个房间,分别有床和书桌。 下六寒暄了几句,便说要走。刚转身,又回过头来嘱咐:“你看到那条傻狗了么?”凡尘摇摇头。 正准备搜寻,一声哀嚎从天而降,接着是一声愤怒的吼叫。整座山都为之微颤。下六脸色一变,抱拳道:“有事用令牌传话!”便匆匆离去。 凡尘叹了口气,走进卧房。整天都在宗里走动,此刻觉得甚是疲惫。简单洗漱过后,他坐在床上开始打坐。过了片刻,他想起师父所赠卷轴画。拿出来置于自己面前,重新调息运气。 画卷慢慢展开,出现一个广阔的空间。凡尘飞身进去。只见尘土飞扬,黄沙漫天。竟是一个广袤无垠的沙漠。细细的沙子被风挟裹着,往脸上扫去。前行了片刻,凡尘便觉得自己的体内的灵气被吸得所剩无几,但魔气却很活跃。 还好自己此前已经是一个修为精湛的修士,所以还能勉强调好全身的灵气,同时尽力压制着魔气,保持坚定的心境。 风沙中出现一个凄厉的声音:“汝辈小儿,进我世界,有愧魔心。” 凡尘抬头望向天空。一无所见。 “不用看了!你找不到我的。嘿嘿嘿,我就是专吸灵气的咒灵。这个世界我最厉害!”声音突然间有些滑稽。 凡尘也注意到,它无影无形,只有声音出现。但他现在只想出去,耗在这里,灵气迟早会被吸光,那么更无法控制魔气。 此处看似专门为人族设计的杀域,凡尘稍稍思索,开始施展玄玉诀。他双眼紧闭,用心的感受周围的气息,细心探寻、探寻…… “呼啦!”一声,终于一把在空气中抓住个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好像只有几寸长。“啊呀呀!居然被你逮到了!”魔气爆发出来,凡尘双眼猩红,小东西也终于现出原形:身体枯瘦,只有几寸长,微黄的骷髅头顶在上面,一颗干枯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 “咚!”凡尘一拳重重击过去。小东西被打翻在沙土中。咕噜咕噜翻滚着,打着喷嚏。凡尘四周紫色魔气飘扬,面对强悍的魔气,咒灵似乎格外惊骇。 原先凡尘也有魔气,却被灵气压制着。此时此刻,灵气被吸光,体内唯有魔气自在游荡。 在沙土里翻腾几下,咒灵起身就想逃。凡尘迅速出手,一下子抓着他的身体,用力捏下去,没想到咒灵转头,朝凡尘手指狠狠咬下去。鲜血被咒灵吸进肚中,它呵呵笑着,消失了。风沙肆虐,凡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盘腿打坐,灵气慢慢恢复,魔气这才逐渐被控制住。方才猩红的眼睛恢复了清亮。卷轴发出紫红色的光,漂浮在凡尘面前,上下摆动着,仿佛是在点头。这就算是认主了吧?凡尘默想。 凡尘将它收进锦袋中,拿出下六给的碗,放在桌子上。不经意也瞥见了袋子里的其他东西。在角落里,玉笛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就是当初想送出去,却又回来那把。 关上锦袋,凡尘深吸一口气,静闭双眼,专心运气,感受着气息在体内如水流淌。冥想,已成了他睡前的习惯。 此刻,窗外弦月高悬。洁月夜声明,光随镜面折。拂晓接晨曦,几时过?明月夜。 次日,他起身很早。晨曦遍洒小院,在淡淡日光中洗刷过后,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思索着下一步。现在的紧要任务,是提升修为。如今自己的修为,比原先降低了很多。而自从来到禁仙宗,魔气力量不断上升,好像找到了最佳归宿。魔气不断聚集,有时候都会满溢出来。 该如何处理灵气呢?清晨是修炼灵气的最佳时机,凡尘打算将灵气引入骨骼之中,但魔气早已浸入其中了。而两种气息是不能融合的,必须开辟出一片专属灵气的空间。最佳之地,还是骨骼。只能赌一把了! 打坐之后,凡尘引导着灵气,慢慢进入骨头中。很快,噬骨的同痛传遍全身,如雨的汗水浸透白衣。在灵魔两气互斗许久之后,凡尘终于忍不住一声怒喝。 “啊!” 在痛苦的吼叫中,“卡拉卡拉”,全身骨骼错位。凡尘咬牙,用魔气将其全部压回原位。魔气从骨骼中游离出来后,在全身游走一遍,最后凝聚在丹田处。无尽的魔气不断从骨头中冒出来,涌入身体,侵入每一块肌肉当中,白衣之下的凡尘变成了黑紫色。 整个归梦山突然间摇动了一下,大山恢复平静的一刻,所有的魔气已经全部凝聚在腹部。一颗紫黑色,米粒大小的新生魔球悬浮在腹中…… 第八章入宗试炼(二) 尚未进入禁仙宗,自己的修为还未降低之时,凡尘还拥有自己的灵海——那时修士在身体里开辟的一块储藏灵气的地方。灵海越大,则修为越高。而灵识则是伴随灵海而生。它在体内游走,随时观测自己的身体情况,在作战中,也有助于了解对方的修为程度。 自从修为下降后,凡尘的灵海、灵识早就消失。此时入骨的痛楚,让凡尘全身难受,但渐渐地,他感觉骨骼被一股暖意包裹着——是灵气在流动! 他心中狂喜,没注意到在心脏处,一丝黑色气息正在与一缕紫色的气息,一番犹疑、退缩之后,两股气息慢慢靠近…… 气力恢复之际,已浑身汗渍。用小溪水洗了个澡,装扮整齐,他决定去宗里走走。一口气爬到山顶,将令牌置于柱子中间绿光闪烁的凹槽中,凡尘念念有词,意念集中在前一日和师兄歌舞相伴之处。阵法闪动,凡尘瞬间消失了。 萧萧的风声定住,凡尘已经站到自己想到的地方。只见几个人正围着一个水池,都在接池里的水喝。凡尘取出碗,伸到池中——奇怪的是,每次舀起水,一旦碗离开水面,碗中的水便一滴不剩地消失。也不知道昨天师兄是怎么取出的水? 无奈地坐在池边,身边出现一个银发飘摇的男子。男子看到凡尘,便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好一阵之后,“哼!”一声,转身走开。这不就是第二个关那个白发男子吗?他应该知道打水秘诀。但凡尘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远了。 凡尘也不愿追问,更不愿叨扰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索性边走边歇息。在湖边徜徉一阵,看腻了粉艳的荷花、蓝绿的湖水和五彩斑斓的鱼,凡尘干脆在草坪上坐下。 垂柳拂动,远处传来缥缈的笛声。凡尘心动,盘腿而坐,弹奏起古琴。自从使用焚血诀之后,每次拨弄琴弦,凡尘总能全身心地沉浸在音乐当中。最奇异的,是乐音响起时,魔气便会随着旋律和音色而波动。音乐肃杀,魔气便暴怒思血;音乐宁静,魔气竟变得祥和驯服。 古朴的琴声在湖面上扩散,引得鱼群都聚集在凡尘近处的书中。一个青衣素裳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凡尘身后,始终默默无语地聆听着音乐。 凡尘早就察觉到,没有多语,亦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笑,从锦囊中取出玉笛,递给身后的女子。女子接过笛子,玉指轻按,清脆的笛声伴随着古琴缓慢的节奏,在湖光山色中传向四方。一群白鸟从湖面上滑翔而过,不一会,便齐齐回头,伴随着音乐在水面上翩翩起舞。 “好了,你的笛子,物归原主。”女子将笛子递给凡尘。 “可否告知我如何用碗取湖中水?”凡尘问道。 女子灿然一笑,从彩锦背包中取出一只碗,竟和凡尘的一模一样。 凡尘心中暗暗一惊。“世间男女老少的贪嗔痴汇聚到一起,穿过三界的不同地形,然后经过此地结界”的转化,变成此水”,女子稍稍停顿,双眼轻阖,“这碗是结界处五彩泥所制,而引水,则需魔气引导。”说完,女子碗里已是水光盈盈。 凡尘也试着运气引水——终于,湖面上蒸腾起一阵水雾。水雾面积越来越大,朝凡尘劈头盖脸地扑来,“啊呀……”凡尘被淋成了落汤鸡。“呵呵呵呵!”女子乐开了花,“第一次引水成此模样,也就你一个人啦!其他人,不过就被沾到几滴水珠。好啦,再会!”凡尘狼狈地脱下外衣,拧干水分,纳闷为何水雾会变成瓢泼之雨。待他抬头时,女子早已凌波微步而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每日打坐、修灵气,徜徉于湖光山色之间,转眼间便到了第三关考验——选拔副宗主。 站在练功场上,凡尘发现周边的人都很眼熟。但他们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凡尘,这让他极不自在。这时,听见旁边的人时不时瞟他一眼,开始议论: “喂,那个,就是他了!” “对,听说那日混战,他突然晕倒……” “我还以为他多牛逼!” “形式急转直下,他们这一派被碾压着欺负。而且啊,据说对方首领,就是那个白头发的,不要命啊!竟然自燃魔心,以一己之力打破所有人的防御……” “后来呢?” “ 美女救帅哥啦!一个女子用摄魂曲牵制住对方阵法,最后只有这一个女人屹立不倒!而且啊……那女的一直保护着那小子,嘿嘿,莫不是……” “花瓶、空壳、花拳绣腿”……这些侮辱之词像蚂蚁一样钻进凡尘的耳朵。凡尘皱皱眉头,对白发男子与女子也有更深的了解了。 “喂!原来你也在这里!”甜美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原来是她——湖边吹笛子的姑娘。 “我叫韵千翮,叫我小翮就好了。你脸色怎么不好?”小翮关切地问道。 在他们对话时,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不过他们自己却看不见,他们正在第三关门前,是一大早集合后将他们带过来的。 第一关时出现过的三层玉芙蓉盛放着。最靠近莲花的是六位长老,他们并排而坐。其身后,则聚集着众多弟子。皆是摩拳擦掌、肃穆而立,都在等待着重要时刻的降临。 凡尘他们面前的大门开了,“快走啦!”韵千翮催促着,自己迈步冲向前。走进大门,横亘在众人面前,是闪烁着奇光,看不到尽头、伸向幽深之处的台阶。 起初,大家的速度一致。凡尘不紧不慢的走在队伍的最后,不时瞟一眼。打头阵的是一个精壮男人。他满脸的雄心勃勃,圆鼓鼓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他身边紧随一个枯瘦男子。两个男子汉的旁边则是韵千翮。 队伍零星散点地行进了估摸两炷香的时间,脚下却仍还是楼梯。渐渐的,凡尘竟感到双脚沉重。众人皆是汗流浃背,都咬牙坚持着。有人为了副宗主之位,有人则是怕落后丢脸,不过都未曾停下。 一阵凉风吹过,前面的楼梯飘起大片白色烟云,先行者们一下子停住了,都面露犹疑之色。这时,后面几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冲了上来:“走开走开,不过就是烟雾吗?”说完便冲了进去—— “啊!!!!!”一声惨叫传来。一个人嚎叫着,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去。 众人开始骚动起来,“这难道是鬼雾?” “里面有何神怪?” 眼前一片混乱,却没人停下,更多的人选择继续往上爬,带着哀嚎声不断往凡尘身边滚下。凡尘自己也走到众人停下的地方,也难怪那么多人过不去,凡尘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更大了。凡尘抬头,竟看到深蓝的天空和游云。一霎时,眼前的喧哗骚动统统消失了。 他在如镜面般的天空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看到了一幕幕往事。紫儿,不知她还能认出今日的自己吗,你是否永将我远铭记在心? 父亲若知儿在修炼魔道,您会大发雷霆吗?您耗费心血建立的宗门,如今四分五裂。宗亲皆遭囚禁,只有自己因为父亲的缘故,保全了性命,尚有自由。 家国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纵然惆怅,可是,自己必须努力,至少要回去找到紫儿。 往前上了一步,发现雾气不见了。压力却并未减轻,脸色依旧铁青。 凡尘突然想起了自己和师父的棋局。每次师尊突然停下的步数,还记得第一次师尊突然停下,是从开局就数,到第五十五停下的。 而自己现在走过的台阶,不正是第五十五阶吗?他尝试着往左边挪了一步,顿觉脚步轻盈了,而体内灵气也活跃起来。站在莲花之前的长老们一直在观测,见此则微微颔首。 加快步伐,凡尘赶上了前面的人,如今在楼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一旁的人见凡尘速度加快,甩过来略带恐慌和不屑的神情。小翮却是面露喜色,继续专注脚下之路。 凡尘将棋局停顿的地方牢记在心,数着脚下的步子。“第55步是方才的停顿点,从新开始数,第42步又有一个重要停顿。”凡尘思忖着,停了下来。这次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 “34 ,24 ,14……”凡尘默默数着步数。可是到第14时,双腿发软,这道台阶与其他尚有区别。当他颤抖着双腿回望,看到的是一层层的楼梯,几个娇弱的黑影正弯腰奋力爬行。淋漓的汗水滴答滴答地落下,身边黑色的气雾一阵一阵散出来。 凡尘只顾着研究着数字,并未察觉经过这一番拼搏,他体内的魔气已所剩无几了。就在此刻,他身旁跟上一人。身材粗壮、眼神坚毅,此人只是扫了一眼凡尘,继续迈步向前。凡尘想跟上他,可是,可是身体已经不听指挥。脚下的台阶仿佛有魔力一样,在不断地榨取他的血气,同时给他施加压力。 此刻,凡尘也全身无力,牢牢地定在原处。双眼猩红,双腿通电一般刺痛。 “哎哟,花瓶就是花瓶,瞧瞧我们师兄,早就走到前面去了。” 之前在斗场上对凡尘指手画脚的人经过他身边,见状又开始冷嘲热讽。 罢了!罢了。原来自己一路走到今天,竟然是靠他人之力!自己莫非真是一无是处?能坚持到这一关的人,在修为上不知超越自己多少级别!这具重生的躯壳,终究一无是处…… 自从走进了那门,凡尘便感觉无法召唤灵气和魔气,只感觉它们在体内挣扎,如困兽般嘶吼。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他不甘心,可是每走一步,脚下便如刀刺,身体如同铅重。 不,不,决不能落下!他举步维艰地挪动步子,黑色汗水已将衣衫浸透。 “一、二、三、四、五、六……”前面两人停下来休息,不怀好意地数着凡尘的步伐,“哈哈!倒下了!”.........过了很久,“滴答,滴答”声在凡尘耳边响起,凡尘强撑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前行一步——凡尘七窍流血,衣服上已是红黑交织。此时楼梯上已没有几人。荷花边上观看的众人神情紧张起来。 凡尘早已无心去管他人,心中默数着:55,42,34 ,24,14,7……眼前一片模糊的红影摇晃,头脑中嘈杂的声音交织回响。 前方,还有三人在坚持着,那抹倩影在坚持,迈出那只脚并没有放下,那个强壮的身体倒下,还有一个瘦弱的身体,已神魂分离。终于有人一声仰头怒喝,喷出一口鲜血,倒在第三阶台阶上。 凡尘脸颊流着血泪,双脚皮肉尽脱,森森白骨隐约可见。“噗!”一口黑血喷薄而出。一滴滴的血珠悬在空中,然后缓缓落下,如燃烧的心的余烬。 他想起自己身体消散时,紫兰瑄流泪的脸。自己还来不及为她拭去眼泪,就已杳渺相隔。 他抬起早已失去知觉的右脚,咬牙踏下去: 七步断 江尘 六步断 天涯 五步断 琴弦 四步断 乐悲 三步断 生死 两步断 相怀 ……突然,天地冷却宁静下来。绿色的光芒如柔波,一层层,一层层地从空缓缓流泻。 站在第二个台阶上的凡尘,早已不是那个紫发少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褶的老者。他蓦然回首,见到的不是蚀骨侵肉,吞噬魂灵的魔阶,而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己脚下是悬崖,面前矗立着一座小山,中间是一道小门,门锁闪动着晶莹碧透的光——正与自己身上那块玉一模一样。古琴剧烈的颤动着,琴头那半块玉掉在地上抖动着,有一块白色的裙角在自己不远处…… 老去的凡尘转身看了那一幕幕回忆,闭上眼睛,纵身而下。 第九章入宗试炼(三) 抬头看,四周一片落英缤纷。回首望,都是方才一起经历生死的同伴。白色雪花伴随着枫叶飘飘洒洒,玉芙蓉第一层和第二层已绽放如初。而第三层,正缓缓展开花蕾。 这时,一个人出现在空中,衣袂飘摇,眉间一颗朱砂格外醒目。随着此人的出现,玉花蕾渐次展开。这时,空中淅淅沥沥洒下墨黑色的雨滴。玉芙蓉面前的六位长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中间的一个长老吩咐道:“碧荷、青山,接副宗主下来”,说完,他显得更加激动,原本灰白的脸变得泛红,“全宗听令,从今以后,她便是我徒弟,也是本宗副宗主!”弟子听罢,纷纷单腿而跪,“是,得令!” 在众人的瞩目中,碧荷和青山一左一右,伴着韵骞翮缓缓降落。韵骞翮看着凡尘,一直看着,而后闭上了双眼。 长老拂了拂手,让碧荷引着韵骞翮离去。随即,青山立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告:“长老有命,请所有新入宗弟子上前来!” 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新人们鱼贯而出。为首的是曾经将凡尘逼到绝境的白发男子,这次相见,倒也相安无事。当青山退下去时,天空放晴,漫天的雪花和玉芙蓉在日光的照射下,慢慢如冰晶一样消逝。 长老们围成一圈,用内力升起一座格斗场。尔后,宗主宣布:“我宗规定,所有新入宗弟子需经由我六人钦点而定。”语罢,众人一片哗然。 宗主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我明白你们的疑虑,假使有两位师父同时中意一个弟子,便由两派的真传弟子比试武功,赢家优先选择。大家可有异议?” “那我们可有自由选择?”下面有人问。 “有!欲进我门者,需与我比试,败我便成功。”应答的便是青山。人群再次喧哗起来,有人摇头叹气,有人踌躇满志,也有抱着手,只想观望凑热闹的。 青山话语方落,便有数人运功飞跃,起身的人都是各个长老身后的人,抢先站在自己师父心仪的弟子身边。 “这,这把我们当什么了?” 下面议论纷纷。不过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很快就让全场安静下来——“吾师骨魔,举世无双。在下乃是大弟子。见笑了!”原来是一个长老的弟子自己出来自荐。 他说完,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有人惊喜赞叹:“骨魔啊!想当年,他凭一己之身挡住凡族的焰域,使得焰炎无法侵入宗门。” 有人接过话茬:“确乎是厉害!听说他们宗门弟子个个身怀绝技,每日都在修炼那个什么功来着……”“是不是炎炙仪?不过,听闻修炼此功甚是痛苦,曾有人因炽热而死。”刚才表示赞叹的人一听,脸色煞白:“胡说!虽然每日都要接受百度魔焰的考验,可是没人是被逼而练的!” 骨魔其实已经听到这些非议,仍旧端坐着。身旁的弟子倒是怒目而向,警示他们缄默。 大弟子在人群中扫了片刻,大声宣道:“众人听令,我门派新弟子已选好。”神速的选择让众人甚是不解,开始躁动不安。青山站出来发言:“为了公平起见,暂不公布每个长老挑选的新弟子。待选拔结束,一齐公布名单。若有多向选择者,需经过比试。”这一席话,方让全场安静下来。 又有门派弟子出来自荐,“吾师静怡,我乃师尊大弟子,聆然。” 静怡正是那天调侃宗主病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女长老。此时她正斜坐着,容颜绝美,朝众人妩媚一笑。师父这一笑,如春风撩水,有些男子目露痴色,遭到门派女弟子的鄙夷。聆然脸色有些难看。 接着发言的是一个素衣裹身的女子,“师尊名号鲲冥。” 当第四位自荐者上台时,凡尘眼里一亮,竟是自己的师兄下六。青紫色的面庞朝向众人,大家自觉地安静下来。“为师楛沁。”浑厚的声音响起,说完便走开了。 第五个人说话有些低沉,凡尘只听到“魑沠”这个名字。而最后出场的,是宗主本人。“笒殁”这个名字一出口,众人一片肃然起敬。 接下来便轮到六位长老的心腹弟子各自钦点门人。下六则下来拉着凡尘,走到师尊面前。师尊抚摸着白色长苒,对凡尘微笑颔首。其他几个长老面露不悦之色。宗主忍不住发难:“老楛,不能把好弟子都抢走吧?” “是啊,楛师兄,需留些与我们。”鲲冥接着说。其余几个长老也表示赞同,“走到第二台阶的人,此乃天意。这几十年到达这个境界的人也不少,但能全身而出的并不多!” “老楛,不要太自私了!” 却见楛沁面色不改,也不出声。下六看了师父一眼,便纵身跃到圆心斗场上,众长老见此,更是不乐。宗主嘴角微扬,而骨魔看看宗主,说道:“我们皆知,例年门派试练,你们只派一名弟子守护宗门。其余人都在外。而你,本来只有七个弟子,今日做法,怕是不妥吧?”魑沠也是不依不饶地责难:“呵!往年招新人,你大多接口推辞。若有人主动投你门下,楛兄难道不是都拒绝了吗?所以,有时候我们已经很让着你了。” 见楛沁仍旧是一脸淡定,一贯寡言的宗主忍不住了:“虽然你我未踏上七道阶梯,可都知晓走得越高,身体负荷越大。想必你也知道,他是唯一一个落下而未受伤的吧?落下而安然无恙,这意味着什么,你怎会不知?” 楛沁终于开口:“笒殁,你知道副宗主之职已定吧?勿忘当初……”一语既出,不仅长老们,连宗主都哑口无言。大家的思绪一下子都回到宗门建立之初。 话说千年之前,六位长老被人族人皇追杀,落难到此地。幸而一个黑袍男子出手相救,设下结界抵御强敌,并留下八头灵兽镇守四方。在离开之前,他拿出一颗黑硕的莲子,嘱托道:“此乃混沌莲种,入土二年,吸纳世间灵、魔、贪、嗔、痴之气,加之形成灌注三年,方破土而出。吸收万千星辰之光,花苞乃出。花有三层,每一层开放皆是因为遇到有缘人,前两层是有缘人,能引第三层花开者,将是你们宗主,便也是此世界之结。能进莲花之人,都必须有魔气。”说完便离开了。 彼时众人听闻,如获至宝,种下莲子。光阴流逝,花苞终于亭亭玉立,花苞不是随时都有,每年只有三天会显示在众人面前。 但经过百般尝试,没人能让花朵开放。到后来,新入宗的弟子都必须到花下接受考核。又过了若干年,第一第二层的花苞遇到有缘之人,大放异彩。花苞内独特的世界,也成了新人入宗的考验。当年引导花苞开放之人,在莲花开放之后进入其中,皆是安然无恙地离开。而其他人进入其中,鲜有毫发无损者,伤势因进入程度而异,只不过未伤及性命罢了。 更为奇特的,却是玉芙蓉傲娇择人。并非人人皆可进入第一层花朵世界,到了第二层开放时,芙蓉更显得挑剔,唯有选中之人方可进入。若论其中的考验规则,便是外界之人无法干预的。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是所有考验的场景,三朵玉芙蓉里面幻化出对应的考验场景。当年开疆拓土的人,都带着这个秘密消逝了,如今唯有六位长老了解。 当然了,这一波弟子并不知晓实情,连凡尘都误以为玉芙蓉是开启试练的门径。就连天意梯——也就是方才险些让人丧命的台阶,主要是看参与人的潜能。如凡尘历经磨难,终于全身而出。而韵骞翮竟能打开第三层花苞,这足以证明很多。 见楛沁与笒殁之间眼神不对,静怡打破僵局:“从目前表现来看,此人并未修炼过魔道功法。不过是为保全性命,被迫调用魔气而已。据我观测,他体内已经形成……”说到这里,她止住了。 “弟子已经……”凡尘不愿师父受自己牵连,正欲上前告知众人自己早已被楛沁收纳。却见楛沁朝他使了个眼色,接着义正言辞地望着笒殁:“笒兄,我楛沁一生耿介,何曾惧怕?我宗下弟子传承师风,也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这时,台下的下六则双目紧闭,仿若已魂游九天之外了。 宗主沉吟片刻,终于对青山点点头。青山站在台上,朗声宣告:“比试马上开始!根据规则,长老的真传弟子方可入场。望各位量力而行,勿伤彼此性命!”话音一落,整个斗场如沸水一般炸开了,继而很快就肃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斗台上。 第十章入宗试炼(四) 当下六站在台上活动手腕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整场为之安静。头顶飞过一阵鸽子的哨音,白羽翼在蓝天中格外醒目。鸽群过处,秀丽轻盈的身影俨然立于台上——正是聆然。此人风流儒雅,衣袂飘摇,手里握着一把纸扇。 “下师兄,久违了!”聆然对下六拱手。 “贤弟,有礼!”下六抱拳还礼。 黑气很快就从两人的背后游动升腾着,状如两条巨龙,张牙舞爪,而下六的显然更为壮硕。聆然眉头一皱,右手飞速向外甩出一条弧线,“刷”一声将纸扇展开。一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下六便被寒光凛冽的刀剑层层围住了。又一个优美的弧线甩开时,刀剑如急雨般刺向下六,速度愈发加快,最后只见一圈龙卷风将下六吞噬掉。 人群一阵骚动“这岂不是死定了?”却听得“喝!!”一声长啸,刀剑飓风停滞不动,然后“砰”一声爆炸,所有的利剑统统断裂。 闪亮的利刃碎片纷纷落地,站在中间的,是手持银矛、浑身青黑色魔气缭绕的下六。 斗台颤动,聆然的表情依然是春风皎月。不甘示弱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时,银矛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弟献丑了!”他对下六拱手示意,微笑着回到了静怡身边。所幸下六并未受伤,只是靠近聆然时,一只手颤抖了一下——而这个微妙细节,被凡尘看在眼里。 下六拭去汗水,爽朗地喊:“下一个!”话音刚落,一个轻盈的粉色身影飞跃而至,一言未发,持剑猛然刺来。下六用力一挡,“铛”一下子,女子飞了出去。站稳之后,她念念有词,很快分身开来。一个身体打坐,另一个则继续战斗。 众人只看得台上热闹,却没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盈盈之水蔓延到脚踝,有人才失声惊叫:“发大水了!” 逃,是来不及了。顷刻之间,整个斗场都被幽绿的海水吞没。一番恐惧但徒劳的挣扎之后,人们发现自己还活着,“哈哈!我还能吸气!”“我也是!” 大家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台上。此时的下六稳占上风,他一掌击退女子的攻击,接着大喝一声,将长矛向天空的方向猛烈刺去——一条银色长龙迅速游动,冲出水面。大海瞬间溃散,女子的两个身体闪电般合并起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青山见状,跳到中间宣布:“暂歇一刻!” 台下炸开了锅,众弟子激动议论开来。“厉害了!一力破幻界!听闻所有鲲尊的弟子都修炼过此功法。但是最后成功者,不过百里挑一。” “一旦炼成,在任何情况下皆可造出幻境。里面会保持在同境界的零制点。甚至可以在大幻境中生出一个小幻境呢!” “想突破幻界,需找到幻界口。若没有时间性转移之力,谈何容易!真不知下六是如何突破的。” 自称鲲尊弟子的几个人在一旁附和着“是啊”,同时,数个号称是聆尊弟子的人,则感叹聆然的失利:“方才大师兄手持的扇子,乃是师父用寒精铁制成的,不仅可幻化出万千兵器,而且护持肉身,抵挡任何境界的攻击。”“是啊,大师兄肉身却被破解!”“怪哉了!明明两人修为不分伯仲的!”他们愤愤不平,连带着非议楛尊深居简出,不善交际。 有人“嘘”了一下,示意他们低调。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悄悄问:“他们门下弟子极少,听闻只有七个,不知这下六排行第几?”同门师兄知趣地瞪了他一眼。此人便缄口不语了。 “兄弟们好!”两个愣头青硬生生地挤了过来,“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刚才的打斗真是精彩!那汉子一人独霸斗场,气势强悍!” “ 听说那个什么楛尊的门下极少招人,若招,绝大多是怪物。” 一席话,让众弟子心中宽慰,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间,众人都见了‘鬼’一样避让开来,只见一个魁梧彪悍的胖汉甩着手帕,娇滴滴地打着众人,嗔怪道:“就凭他?哼哼!没看到都在让着他吗?况且我智勇双全、绝世无双的大师兄还没上场呢!” “你师兄能赢吗?恐怕不如我一根手指头吧?”有人不服气地回应。说话的是一个自视甚高的新人。 胖汉看了他一眼,噗嗤笑了,接着一拳打过去,“论气质,你还不如‘花瓶’凡尘呢!”周围的人又一次狂笑起来,同时又开始嚼舌根,议论号称“禁仙宗第一花瓶”的凡尘。只有在第三关亲眼见到凡尘的人沉默不语。 且说中间休息之后,台上酣战继续。虽然幻境被灭,但女子不善罢甘休,直到银矛尖轻轻触到脖颈上,“好了!我认输!”说完便旋身而去。 起风了。 不是习习凉风,而是暖流浮动的热风。风力渐渐加大,卷得桃花瓣漫天狂舞,吹得人们衣衫乱飘。 下六斜倚银矛,黑发飘扬,眉头紧锁地盯着地面。 所有人都在挥汗如雨,突然呼啦一声,一柱黑红的火焰从地面升腾而起,惊得前面的人连连后退。 却见火焰扭动着变成了人形——一袭刺眼的红袍,头发如火舌,手中斜握猩红大刀。 他的出现,掀起一阵热烈的呐喊,“炎师兄!炎师兄!”“必胜!必胜!必胜!”几个同门师弟挥舞着手中的彩旗。但旁边的人纷纷投去鄙夷的眼神,几个热血青年只好悻悻不语。 “想必,你——就是下六。刚才的打斗,你未曾竭尽全力吧?”被称为炎师兄的人一张口,却是冰一样的寒。 下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迎着风,吹干脸上的汗珠。然后与台下的师父对视了数秒,眼神中透露着不舍。 见下六对自己不理睬,炎魔怒不可遏,全身火星迸射,滚烫的岩浆从身上流淌下来,“啊!他熔化了!”“被自己热死的吧?” 就在所有人惊呼炎魔的“死”之时,强劲的热风携裹着火星腾空旋转,一个滚烫熔岩铸成的通红巨人拔地而起。 “炎域第六层!”刚才和下六对决的女子惊呼,“我的浪杀诀才第五层,想必这次下六一定会举步维艰了!” 热浪席卷之下,炎魔的弟子又浪起来:“必赢!必赢!” 热巨人睥睨全场,向天空挥舞着火焰大刀。 下六在人群中找到凡尘,对他点头示意,然后手里的长矛消失了。观众们正惊呼,却见两股黑气从他手心汩汩涌出,一双青蛟剑握在手中。 “雌雄双剑!他莫非就是影绝后人?”宗主露出罕见的惊讶之色。 “此事已无从知晓,”楛沁眼里尽是回忆,接着他用温暖的眼神望向下六,“不过因缘结识,当年收他进门,便将功力倾囊相授。” 且说台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人屏住呼吸—— 魔刀带着熊熊的火焰,从高空狠狠地劈向下六,正要碰触到那一刻,下六甩动双臂,双剑在空中滑过圆弧,两条青白色的巨龙喷着水柱,朝火焰冲去—— 火焰巨人轰然熔化,炎魔大叫着倒地,身体再一次随着火焰熔成一滩。 “师兄!师兄站起来!”同门的弟子们乱成一片。 这时,融化的岩浆开始冒泡,逐渐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红色的气泡不断增多、堆积,越堆越高。终于,一个新的,一个更高的火焰巨魔站了起来,重新挥动着骇人的大刀。 下六挥动着双剑,快速启动黑影诀。只见无数个持剑的黑影将居然重重包围,从各个方向加以攻击。巨人分身乏术,只知用蛮力砍杀。很快,巨人身披重创,火红的身体如陨石般纷纷坠落。 未到一盏茶的功夫,巨人只剩一只手臂。双剑在空中合二为一,齐力将之从中间劈开。 火星迸射,炎魔不得不重现真身。他捂着胸口,恨恨曰:“你用幻术迷惑我,怎教人信服?!我要与你比试力量!”下六舔舔嘴角的血丝,点头答应,同时将剑负于背后。 熊熊烈焰裹着猩红的大刀,再一次从高空劈下来——下六单手相迎,“啊!”观众们失声惊叫,只见他的袖子已被烧成灰烬,但身体却安然无恙。就这样,一直强壮的独臂抵抗着烈焰之刀,僵持不下。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台下群情激动,呐喊助威。终于,下六将大刀掀翻在地!炎魔拾起武器,一言不发的离开。 待下六换上新的衣裳,新的战斗开始了。对手是魑尊的大徒弟,当年和下六同时入宗。皆因是被师尊所救,他二人入宗都未曾经过考核。试机缘都是一对一,不像其他弟子,都是成批而去。最让人赞叹的,是在天意梯考验中,他二人都是顺利通过第三层,毫发无损地出来。 少年相貌极为俊秀,却又不失之轻浮,手中只攥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棍。“傲乐兄,有礼了。我自知功力不如你,你确定今日要比试?”少年笑得很明媚。下六拱手还礼:“晨阳,比完一起喝一杯!”两人相视一笑,“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不约而同说出这句话时,二人再一次爽朗地笑起来。凡尘这才知道下六的真名,也感受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友谊。 台下的青山奏起三弦琴,一场好友之间的对决开始了。晨阳双手握木棍,在空中滑动。只见一丝暗金色的魔气从长棍的顶端冒出。人群中有人突然激动地喊:“魔金气,机缘伴身!”宗主转头看着魑沠,魑沠嘴角一扬,沉默不语。 两人在场上搏斗起来。但见黑影快闪如梭,剑光棍气纵横交错。众人已是眼花缭乱,待停顿下来时,二人皆受了皮肉伤。 两人带有血丝的眼神微笑对视,手里的武器也懂得主人的心思,绚烂变身。木棍成了金刀,刀柄上金龙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双剑合并,一柄幽光灼烁的黑剑如黑龙般威怒盘卧,蓄势待发。 两人并没有动用功力,纯粹以兵器对决。刀剑相逢勇者胜,全场为之凝神屏气。金色巨龙和黑色长龙飞跃着向对方冲去……金碰撞的乒乓声响彻斗场,迸射的火星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凌厉的剑气似乎把空气切割成了无数碎块。 没过多久,两人就分开来,各站一边,闭眼默念,随即剑影消失了。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潇杀的气域和一股坚韧的气域在斗场上方虎视眈眈,寒凉的气息弥散开来,钻入毛孔,甚至场外的人都觉得全身发抖。 两个主角也并不好过。晨阳面容惨白,甚至殷红的双唇也成了茱萸色。傲乐倔强咬着牙,大滴的汗水从傲立的眉间滴落,在地上溅起黑色的微尘。 半晌,两人将武器别在腰间,双手合十。台下众人松了一口气,搓动被冻得冰凉的双手,为对阵的两个‘英雄’鼓劲:“精彩!再来一次!” 但二人依然不管不顾地紧闭双眼,身边黑气缭绕。估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晨阳颤抖着睁开双眼,眼里似乎有盈盈之光,“我输了。”只说了一句,向下六拱手致意,便黯然离场,一回到自己门派,便轰然倒下。下六关切地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刚想说话,便觉着胸口剧痛,一鲜血喷涌上来,硬是吞了回去。 青山略带焦虑地看了宗主,宗主只是摇摇头。就在人们关注晨阳的伤势时,一个黑影从广场的边角一跃而入,跳上斗台。此人带着轻视的眼光,瞟了一眼下六:“不自量力!”说完转身对宗主恭敬行礼:“弟子赤江来迟一步!”宗主只挥了挥手。黑衣人刚刚一转头,却发现一把黑剑横在脖子旁。 “你这是阴招!我尚未准备好,现在来啊!”黑衣人怒气冲冲,一把将外衣扯脱。狂风吹来,银发狂飘,面目狰狞,一股冲天的魔气爆炸开来,冲破斗场外的屏障…… 下六镇静地收起黑剑,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不一会儿,魔气从斗场的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都向他的身体涌动而去。观战的人惊呆了。不间歇的激战已经让下六内气严重损耗,血丝从嘴角流下。但他的眼神依旧毅然。 下六站了起来,最后一场对决拉开帷幕。 两人赤手空拳地对立,眼里灼烧着怒火。“啊!”台下有人惊叫起来。原来两人的身体都发生了急遽的变化:他们的皮肤上生出了层层鳞片,而手都变成了龙爪一样,虬曲坚硬…… 第十一章入宗试炼(五) 一声怒喝之后,赤江双手往空中一推,一条红色的光龙摆动着长长的身体,腾跃飞翔。下六双臂在空中缓缓上举,一条青色的光龙随之出现,朝红龙游过去。两条龙一会儿空中搏斗,一会儿在地上蜿蜒游走。几个回合下来,青龙处于劣势,鳞片纷纷坠落。青龙受伤,下六身上则鲜血流淌。 下六手插入沙地中,念念有词:“第一祭,祭我血。”一瞬间,他的双手变成了黑色,指甲也如黑色树枝一样锋利,闪着寒光。 坐在下面的楛沁见了,摇摇头,眼里飘过忧虑。 下六把手拿出来,双手指向天空。乌黑的云彩中,几缕闪亮的光线闪烁着,像是在接受召唤。伴随着沉闷的雷声,“兹拉”一声,下六手中抓住了两条闪电,随即朝赤江狠狠砸下来。 赤江急速奔跑,竟朝着闪电迎击而去,“砰!”一声炸雷响过,下六稳稳落回地上,而赤江大喊着飞了出去,跌落在远处,激起一阵灰土。 宗主见状,“噔”地一下子站起来,正欲开口,却被老楛拉住手臂。看到楛沁的眼神,宗主“哎”一声,不甘心地坐下了。其他几个长老交头接耳议论着,一致认为应该继续。因为台上的打斗,已不再是弟子之间的能力较量,更是门派实力的展示,是主子脸面问题了。 商议了一阵之后,青山走上台宣布:“比试继续进行!” 晚来少灼目,西霞战火歌,唯世空且梦,孤影长尘空。 夕阳西下,斗场之地尽洒鲜血,而独立在暮色中的下六,在打败十八个真传弟子之后,已不再是俊朗的青年,浑身遍布伤痕,除了眼睛和头发,几乎成了血人。 青山放下三弦琴,登台朗声宣布:“根据门规,获胜者已确定。众弟子可有异议?”说话之时,一直望着凡尘。众人摇摇头,表示接受结果。 楛沁将凡尘叫到身边:“诛八,还不快去接你师兄下来歇息?”凡尘点头,随即飞身跃上台,搀扶住下六。下六一语不发,透过凌乱的发丝对凡尘微微一笑,凡尘亦报以微笑。这一刻,凡尘感觉到他就是自己的哥哥一般。 下六突然甩开凡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对台下豪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从此以后他是我门派七人的师弟,也是我下六的兄弟!”跳下台去,潇洒一甩头发,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嗷呜”一声怒号惊动了所有有人。 大家齐齐朝西边看去,红彤彤如橘子的巨大落日前,一座黄色“小山丘”正在滚滚红尘中奔跑过来。 大黄狗耷拉着巨大的红色舌头在下六面前停歇下来,头上的犄角在暮光中格外显眼。大狗热情地跑道下六身边,嗔怪道:“催得那么急!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原来没死啊!”场上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散,大家呵呵呵笑了起来。就连面瘫的骨魔,嘴角也微微上扬。 楛沁慈爱地抚摸着大狗,对着耳朵嘱托了几句。黄狗用巨大的尾巴将下六卷到自己的背上坐好,对天嚎叫一声,又欢快奔跑起来。不一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消失了。 斗场上,各门派的弟子重新聚集到一起,而众师父也整顿衣裳,正襟危坐。楛沁嘱咐凡尘:“还不谢过各位师尊抬爱?”凡尘拂了拂衣袖,对众人跪拜道:“新入宗弟子诛八谢过各位长老,徒儿不肖,烦扰前辈多多指教!”楛沁笑着拍拍骨魔:“你看看,这小子!” 抬起头来时,凡尘发现前辈们都是面无喜色,皆是因为今天比赛失利。见势不妙,楛沁呵呵笑着,对凡尘说:“长老们一日辛苦,不得打扰!你快回宗门!” 见到凡尘离去,宗主这才想起还有众多待选的新弟子。眼见得众多待选者垂头丧气,宗主忙招呼青山到身边。耳语几句后,青山对长老们施礼道:“请继续遴选新弟子。” 入选者已列队站在未来师父面前。但还有四个人尚未找到接受的门派:白发男子和身边的女子曾与凡尘并肩通关,另外两个人曾与凡尘一起走过了天意阶。四个人面色不悦,抱着手站在一个角落。 五位长老打量了四个新人,商议了一阵,最后无奈地摇摇头,让青山告诉那四个人按规矩参加遴选。 谁料白发男子却径直走上前来,拱手道:“多谢各位前辈!我四人已商议好,我们决定自己选择门派,然后参加遴选。”说完对身后的同伴一笑,“不像某些花瓶,哈哈!” 白发男大摇大摆地走到台上,问青山:“你说过,只要打败你,就能自选门派。可是真的?”青山点头称是。下面几位长老见了此人,都是面露满意之色,魑尊甚至自言自语:“此弟子若不入我宗,则毁吾等尊位。”其余人都点头称是。唯有楛沁微阖双眼休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此刻,白发新人和青山——芙蓉尊者对峙斗场。几个回合下来,众人惊叹,一个新人竟然能和青山平分秋色。而且有好几次,青山竟无法阻挡对方猛烈的进攻,连连败退。 台下的长老们观战甚酣,追忆当年自己当年入门是的情形。“你看啊,是不是像我们年轻时一样?”“是啊!潇洒年华,定不负此生归尘!”而最激动的莫过于宗主了。老人家出神地观察斗场上的一举一动,每逢打斗**,甚至会握紧拳头。 星星点灯,天幕变成了蓝黑色。微凉的风嗖嗖在人群中穿梭。可大家竟然未曾挪动过位置。前面几个人甚是强悍,都把青山逼到斗场角落,不得不认输。赢家们也自主选择了自己心仪的门派,白发男子进了鲲尊之门,恩师欢喜异常,赐名傲海;精壮男如愿以偿成为骨魔弟子,得名炼域;那个瘦弱的,则满脸堆笑选了静尊,得了新名“曲风”。站在坤尊后面的一个女弟子一直关注着下师兄的女子闷闷不乐,凡尘看在眼里,却不懂原由。 长庚星高悬,前面三人都让青山倒下,最后一个上台比试的。此人衣着很是随意邋遢,只是长了一张白净讨巧的脸。当他出现在斗台上时,台下开始起哄——他嘴里叼了一根长长的芦苇杆,满脸不可一世的神情,还手舞足蹈扭着步子。凡尘感觉此人甚至眼熟,但是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台下的师父们对他却很中意,至少有两个门派打算收归己有。 此人摇晃着走到青山面前,“噗”一声吐出芦苇杆,一面打量着青山,围着青山转了几圈,笑吟吟地说:“自封修为?对我,就不要用这招了吧。” 青山有些厌恶地盯着地上,皱着眉:“你的意思是,我对他们放水了?” “其实你考验的是他们的心理,不是吗?他们若要打败你,乍看起来极为渺茫,因为毕竟兄台你的境界很高了。所以很多人会选择放弃,这样的选择证明他们心意已决。于是,你压低境界与他们对战,是给他们自由选择的权利,是不是?哼……” 青山沉吟着,一语不发。但台下的人对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开始投射来惊诧的眼光,同时议论纷纷台上挑战者的身份。原来他就是第一关最后出来的人,而在第二关时自动弃权。 青山抬起头,灿然一笑:“贤弟勿多语,我解开就是了。”说着便打开修为。 见到青山准备展开攻势,来人气势发生了迅猛的变化,长长的黑发在疾风中散开,飘拂过棱角分明、杀气腾腾的的脸庞上。 观众只见得二人抬起双手运气,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的“轰隆”一声,斗台轰然坍塌!弟子们惊叫着纷纷后退,宗主怒气冲冲叫道:“胡闹!笒乐你给我住手!” 两人却悬浮在空中,继续对峙着。他们已然忘却了周边的世界,忘却了这只是一场比试。又是“哄”一声巨响,整个斗台彻底被二人的毁坏。宗主急了,冲到二人中间站住,“你们是不是连我都敢打?”他满脸通红地吼叫。随即气喘吁吁跑到笒乐面前:“给我滚回去!”笒乐又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凭什么!?我难道没按照你们的规矩参加比赛吗?”“你……我是你爹!” 全场哗然。什么?宗主竟然有子嗣?而且都这么大了!不仅众弟子惊呆,就连自信了解宗主的长老们也倍感意外。他们也未曾之,不然怎么会决定选择这个狂拽的小子呢? 笒乐对父亲的愤怒不理不睬,转向众长老,漠然地问道:“前辈们,我笒乐是按照门规参选的吧?门规难道只对我例外?你们点头了?哈哈哈,那么,我理所当然拥有选择门派的权利!”尽管长老们立马摇头,但他们眼里却是有些惧怕。 宗主瞬间苍老了许多,满脸愁苦地按住儿子的肩膀,但笒乐气冲冲甩开父亲的手,接着一拳冲了过去,将父亲打出数丈远。“忤逆子!你翅膀硬了,莫非想杀掉老爹?!”宗主竟然老泪纵横。“哼!你这个老混蛋,我就是不入你门!你听着,我偏要自己选!”口吐狂言之后,便驾起魔气,狂笑着飞走。 当笒乐的影子在星空下消逝时,大家才从惊惧中清醒过来。这时,又有人惊叫起来:“宗主不见了!”众长老一时手足无措,只得诺诺地说:“要不,都散了吧!”于是赶忙命令弟子们回宗门,自己也迅速消失。 第十二章魔核之谜 凡尘随师兄们回到相诺山,却未见到下六。于是赶到自己的住处,却在桌上看到下六亲手留下的笔迹:“我并无大碍,已寻到静处疗伤,切勿寻找。 下六。”放下信件,凡尘开始例行打坐,然而久久却未能进入状态。白天目睹高手对决,震撼之余,他深感自己欠缺甚多。如今务必努力修炼,不能拖了师门后腿。 正欲躺下歇息,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凡尘打开竹窗,一只青鸟飞了进来。鸟儿见了见了凡尘,并不躲闪,而是蹦跳到他面前。只见小鸟腿上绑着细长的绢布。凡尘解下,将青鸟放了出去。 绢上只有一首诗: “东升日炎炎 眉颦刹芳华 朱砂绝容颜 飘摇望幽峰” 但凡尘已猜到是何意。次日旭日东升之时,便通过传送阵来到了望幽峰。 果真是她。 韵骞翮一身轻纱衣裙,淡淡的妆容,虽然眼里还有试练留下的疲劳,可是一见到凡尘那一刻,便笑意盈盈:“一起练功吧!” 笛声悠悠,和古琴之音交织。美妙的音乐和晨雾一起,在山峰之巅飘摇。凡尘望着喷薄而出的元日,心中甚觉惬意。 快到午时之时,两人下山,来到湖边。宗门弟子都是练功结束后来此饮水,缓解疲劳,疏通经络,更好地驾驭体内的魔气。在山顶练功时,凡尘就体察到体内的魔气流转通畅,而那颗黑色的圆珠急速转动,仿佛在吸取天地精华,不断增大。 当拿出一模一样的黑碗时,二人相视一笑。待饮完湖水,韵骞翮望着湖中波纹,讲道:“这里本就是贪嗔痴汇聚之处,加之湖底地形,是盆型网络。于是地形灵气混合欲望之气,便生出此水。此水哺育混沌之莲,而莲花之根也因为湖水,便会一直释放灵气。” 凡尘刚要回应,腰间的令牌颤动起来。“宗门有事,我须立马回去。”韵骞翮点点头。 一来到楛沁住处,凡尘第一眼见到蹲在门口的黄狗。没错,就是絮叨的那只。大狗欢喜地舔了凡尘,凡尘躲闪不及,脸上沾了不少口水,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已久的“见面礼”——骨头。黄狗却不理不睬。 “你还是狗吗?”凡尘无奈。灵机一动,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早瓜。此瓜颜色青绿可爱,且有灵气流动,听韵骞翮提过,说是修炼灵气之人食用后有助于提升功力。是上次在池边摘的,看它颜色不错,随手摘了几个,但对于修炼魔气之人并无太大用处,自己也才有机会摘到。不过产量极少,所以还算做珍宝。韵骞翮还要了一个。 黄狗一见到早瓜,腾跃而起接住了,一面大快朵颐,一面还贼溜溜地四处张望,生怕自己的宝贝被人抢去。 “哎,真是奇葩!”凡尘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师父的屋子。 屋内依然是沉香缭绕。师父和下六对面而坐,一个捧书而读,一个低头喝茶。行过礼之后,凡尘坐在二人之间的座位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三人就这样沉默对坐。 许久,楛沁放下书,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终于,缓缓开口:“徒儿,想必你也知你目前的修为,依靠的是什么吧?”凡尘点点头。下六接过话茬:“吾魔修者,为八境、四界。第一界有二境:入魔、魔御;第二界又有三境:天魔、地魔、君魔;第三界只有一境:魔尊。 第四界也是一境:魔帝境。” 下六泯了一口茶,继续讲道:“说起凡境境界之情形:此境界大致可分为九境、三界。第一界有三境:聚气、凝气、化气;第二界有三境:归元、脱凡、化神;第三界的三境则是:人神、破域、练凡。” 见到凡尘有些迷惑,下六解释说:“这境界也只在此地适用。大千世界,境界何其多!然而我魔域众多境界,也只不过是对功力的划分。欲达更高境界,须不懈努力!” 一席话,听得凡尘心潮澎湃,同时又有些惆怅:自己修为毕竟是太低了!从前的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今才知世界之广。 但他并未透露自己的心事,思忖片刻,便立即开口回应:“多谢师尊、师兄教诲!诛八定不负众望!” 楛沁又拿出围棋,要和下六对决一把。一边下子, 一边对嘱托凡尘:“接下去三个月,就跟着你下六师兄学基本功吧!三月之后,你师兄有任务外出,你到我住处来,我亲自己教你。” “一年之后,又是新弟子入门。”下六笑着说,“到时候,就是你接替我!”重重地在凡尘肩上拍过去。 拜别了师父,下六问道:“可否找到上次你疗伤之地?”凡尘点点头。二人凭着记忆,找到了走过的路。奇怪的是,经过幽暗之谷时。并未碰到蛇人。下六帮助凡尘进入结界,来到紫兰瑄出现过的小院。院中景色和上次一样,只是没有了上次遇到的她。不知何故,凡尘竟然想起了韵骞翮,自己也无奈地摇摇头。 坐在亭子里时,下六终于说到正题:“你是不是感受到魔核的变化?”“嗯,师兄也知我肚中魔核。”凡尘并未追问为什么下六会知道魔核之事。 下六继续道:“想要拥有魔核,一般都要达到魔尊境界。因为一旦形成,势必能达到魔帝境。而现今,只有一人到此境界。就是我们的师尊。不过他的魔核因意外而碎,不得不在魔君界徘徊。还记得你在第二关时吗?师尊觉察到你魔核之气,所以命令我带你入门。这样一来,护山尊和师尊便能联合压制你。不过,魔核气息还是被其他几个长老觉察到了,于是后面的考核才会如此艰难险阻。” 凡尘望着远方半晌,问道:“若不压制魔核,后果怎样?” “想必你也发现了,修炼时如果不控制,后果轻重不同,轻者损伤肉身,重者被魔气反噬。当时魔核初成,而你的境界无法承受。师尊和两头魔兽在山顶制造结界,在你的界核的形成时,就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连接,阻止魔核的魔气渗进你的体内。”下六拍着栏杆说道。 凡尘苦笑曰:“还有劳师尊苦心!” 下六继续说:“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听师尊说,他是在地魔境之初形成的魔核,彼时的肉身完全可以承受得住魔核的考验。但如今,你才到入魔境后期,所以如今若乱动魔气,魔核极有可能无法压制!” 凡尘正要问,下六却又絮叨道:“某日,若魔核异动,说明快要突破了。封印要达到魔君境界才能解开,过早解开封印,你必将暴亡!” 下六递给下六一杯热茶,思忖着自己的肉身重聚之事,不过没和师兄提及此事。数口清茶入口,凡尘慢慢问道:“师兄,我只有一事想问。肉体暴亡之后,魂魄可在?” 下六一时愣住了,“这个,我不清楚。我只听闻其他宗派有人练功过度,但至今未曾有人完聚魂魄。” 凡尘点点头,继续给下六加茶。下六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你须牢记此处,今后定会常来。”凡尘不甚领会,疑惑地看着下六。“本来修为都是靠自己提高的,但是考虑到你体内的情况……哎,算了!坐上来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石桌消失了。一个青玉石台发出幽光,静静地立在原地。 第十三章烈水戾石煅魔身 “此乃聚魔台。本来只有真传弟子,并且修为第三界者才有资格使用。想当年,我明明修为合格,却不让我用。如今我才不稀罕!哼。”下六笑着,“之所以让你用,是师尊的命令,坐上去吧!” 要拒绝也是来不及了,凡尘几乎是被推上去,硬生生坐在满是寒光尖刺的石台上…… 盘腿而坐时,凡尘感觉到一股暖意盘旋而上,托住了身体。双手合十闭目,开始运功。紫发飘扬,体内魔核正加速转动,释放出强力魔气,开始折磨肉身。凡尘很快面容苍白,黑色的双瞳变得猩红。 眼见凡尘无法控制魔核,一旁的下六赶忙调动自身魔气,“亏得我在这里!”说完朝师弟推送魔气,“砰”一声,下六被推出数米远,衣衫碎裂,露出青绿色的鳞片。再看凡尘,面色已恢复正常。 “你这小子,要你玩儿点突破,真比登天难!”言罢,一把将凡尘从石台上拎起来,消逝在暮色中。 水,水,周围全是水。水变成了千万根锥子,骤雨般飞速砸下来… 凡尘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石头上。瀑布轰鸣,从悬崖落到深潭中,石块正好在悬崖中间,而自己就躺在石块上,急速而下瀑布打在自己身上,那股冲击力打在自己身上,全身骨头都感觉在晃动,下六却是盘腿坐在岸边。 凡尘全身无力,勉强撑起来,坚毅的脸上散发着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志,一个时辰后,眼前发黑,“咚”一声,凡尘掉进了深水中…… 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水往自己嘴里灌,耳朵也听不见声音。凡尘慢慢,一股窒息感袭来。渐渐的,一股魔气从腹部慢慢扩散,在全身游走,左冲右撞,渴望寻找到突破口。 可是凡尘身体动弹不得。魔气聚起来,向头部冲去……凡尘猛然睁开眼睛,这一刻的刺痛感让自己清醒了些许,魔气铆足了劲,穿透心脏薄膜,向全身游走。而被刺穿的伤口在一股乳白色的气体下正自行愈合。魔气渐渐包裹全身,慢慢托着凡尘向水面浮动。“哗啦”,凡尘冲出水面,落到浅滩上。 “哎哟,没淹死嘛!吓死我了!”下六抱着胳臂,讪笑着打量着他。 未等凡尘回应,下六便拉着凡尘,不一会,凡尘便感觉到一股推力,环顾四周却看到一片砂石堆。“热身结束,第二关开始!”下六大笑道。 仿佛是感觉到入侵者,大小不一的石头带着怒火,向凡尘噼里啪啦地打过来。好像不甘心一般,轻重还不一样。凡尘明白这是锻炼自己的肉身,因儿时父亲也用过此法。但那时用的是细沙,而且力度均匀。 忆得往昔年少梦,一秋一春四季融。空有归梦意,几时家有温? 石头不断地向全身砸,虽然用手挡住,凡尘仍然满身淤青。两片锋利的石头恶毒地飞向眼睛,凡尘大怒,运起玄玉经。刚开始时还能躲过碎石,时间长了就发现力不从心。细碎的沙子开始往皮肤里钻,在身上堆积起密密麻麻的疙瘩,像跳蚤一样啮啃着神经。 此刻的身体已经麻木,仿佛全身的神经都被砸断、啃断了,俩眼睛都无法闭上。汗水混着灰尘,辣乎乎地流下。奇怪的是,皮肤虽然破裂,却不见一丝血流出。 日光渐斜,折腾到黄昏时分,下六来到砂石场边,看了眼凡尘,摇头叹息:“好了,出来吧!今天是第一天,训练简单一点。”凡尘身体已动弹不得。“废物!”下六骂道,轻点脚下,飞到凡尘身边将他拉出了碎石场。 凡尘仍然满脸青紫,面色苍白。下六却也不扶着凡尘,任由嘴角青紫,面色苍白的凡尘自己走。凡尘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已经记不清走了多久。 来到峡谷入口处。正是前些时日经历了蛇人之险的峡谷。不过隔了好些天,峡谷气象大为不同。上次所见的黑雾和杀气,已经消失不见。 抵达谷口,下六凝重地望了望凡尘,便转身离去。凡尘并未追问,因为他记得师兄说过此地乃疗伤圣地。当时自己孤身一人,差点丧命蛇口。而这次又是孤零零的,如果再次遭遇人蛇,怕是凶多吉少。 犹豫了片刻,凡尘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踏进了院子里。院子中央是如茵的草坪,凡尘疲惫不堪,一下子倒在青草中,沉沉睡去。 尾巴绿幽幽的萤火虫飞到鼻尖,细微的小脚挠得凡尘打了个喷嚏——阿嚏!一睁眼,看见漫天的星斗。繁殇星夜,耀眼夺目,洁风高云远,弯月自倒旋。 一大群萤火虫带着小灯笼飞过来,盘旋在凡尘的头顶上方。 过往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他沉湎在这软软的地毯上,渴望就此睡去,不理世事。可他不能。 他缓缓站了起来。伤口隐隐作痛,但是感觉更为明显的,体内的魔气。是的,自从升级到魔御境,他对周围的魔气愈发敏感。体内的魔气开始重新游走,而进入皮肉的细沙在魔气的引导下,逐渐汇聚成一股大拇指粗细的沙流,从前胸伤口缓缓流出来。 灵气积极配合,修复着受损的身体。谁料,灵气一旦渗透出皮肤,想修补破损之处,就立刻遭到外界魔气的压制。而且魔气越发狂燥,将灵气向身体内部逼退。沙子的灵气的作用下,被带动摩擦,凡尘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痛和烈火焚烧的灼热,全身的肌肉又一次被千万锯齿啃啮着。 他咬紧牙关,慢慢将身体放倒。大口喘着气,全身青紫色,眼睛暴突……终于,噬骨的痛和灼热感慢慢消退,魔气终于退回了魔核。 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土,发现这一阵折磨之后,伤口竟也基本愈合,只剩一些轻微的淤青。他终于明白,为何下六要自己务必记得这个疗伤的地方。原来,魔气在此地运行较为简单,若不是此地的魔气会自己往身体里钻,自己体内的魔气也不在如此快的时间里就游走全身。 确定自己并无大碍,凡尘走出小院,进入峡谷。谷底依旧幽暗,孤身对敌,凡尘格外警觉。一阵腥风扫过,嗖嗖嗖——一个蛇人高高竖起身体,足足有两米高。蛇人左右摇摆着身体,吐着信子,幽绿的眼睛邪恶地盯着凡尘。 这一次,凡尘决定不再逃避。他聚集魔气,也直直瞪着它。一瞬间,仿佛是一条小蛇钻进了脑袋里,胡乱窜来窜去,眩晕和碎裂的疼痛撕扯着神经…… 魔气化为黑龙,一口吞掉了青色小蛇——凡尘意志清醒过来,从蛇人身边绕过,大步走出峡谷。蛇人只是连连后退,“嘶嘶嘶”愤怒吐着信子,却没有上前攻击。 走出十来步,身后传来蛇人痛苦的嘶吼。原来对视的时候,在魔气和灵气的保护下,凡尘便研究透了蛇人眼神的功法——心咒。那就是运用心力,引导魔力汇聚到瞳孔。在对决之时,通过瞳孔放射出来,直击对方眼睛,扰乱对方心智。 凡尘一开始也尝试将魔气聚集到眼睛里,但是强大的魔气将头部血管变得滚烫。后来用灵气包裹,再次尝试,竟然成功了!神奇的是,心咒不仅可以汇聚魔气于眼睛,还可以用到其他部位。凡尘小心翼翼地聚气到脚上,立刻脚下生风,步履如飞。 一边走着,凡尘回想起来,蛇人运用心咒显然更为娴熟自然,而且他们还会随意切换强度。看来自己还得多加练习才是。 承受了一整天的体能训练,还真是疲乏。他只盼着能回到住处歇息。谁知道下六明日会给带来什么“惊喜”哪! 一打开门,一股冷风迎面撞来,凡尘连忙躲闪,但已经来不及了!青绿色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凡尘的胸口…… “啊!”惊叫中,凡尘猛然坐起来。只见师兄粗壮的手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衫,“喊什么喊?这么大了还做噩梦?”下六一面笑着, 松开了凡尘,“洗洗脸,该出门了!” 周而复始地训练一周之后,下六终于恩准一天假期:“哪,休息一天——去御金阁转转吧!”说完,丢给凡尘一块青色的令牌,便骑着大狗绝尘而去。 “师兄!怎么去御金阁啊?”凡尘想起来问时,只听到滚滚黄尘中“嗷呜”的狗叫声。 苦苦寻了一整天,还是找不到御金阁。哪怕到传送阵,总是被送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有一次莫名其妙地到了堆满稻谷的粮仓,有一次甚至被丢到茅厕…… 第十四章书阁金手卷苔青何绵绵 眼看太阳落山,凡尘实在是精疲力竭,坐在宗门口。一个佝偻丈人拿着扫帚走来。他不紧不慢地开始打扫台阶,其实地上并无多少杂物, 但是老人却扫得格外仔细。凡尘累了,出神地望着地上一条条的的灰痕。老人打量着凡尘,“呵呵”笑了起来。凡尘连忙抬起头来,拱手恭敬道:“敢问前辈可知御金阁在何处?”老人并未停下手里的活儿,清理着落叶,嘴里却念念有词:“往生思往生,东朝阳几时休?三生三世有三朝,十步红尘厌故里,离愁一帚了恩怨。” 凡尘抱拳感激道:“多谢前辈!”道别之后,按照老人指点的路线,很快便来到一座高塔脚下。这里是宗门的中央地段,太阳照耀在乌黑的木塔上。数十棵高大的树葱葱郁郁,坐落在木塔周围,大树也不是密密麻麻的,树中间都有一片片的空地。看空地的样子正是训练场地。 在外面有一小亭,得从小亭中方可进入这里,也难怪自己找不到,刚刚老人所说的往东三十里,自己也才找到这里,自从进入这里,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发现是早晨的太阳,而外面正是正午。难怪老人说“东升朝阳几时休” 。 阳光洒在身上,凡尘感觉到久违的暖意和惬意。这里,难道就是老人暗示的“往生思往生”?此时心里正想着,自己的命运,难道会从此改观?可随即,他又想起“十步红尘厌故里”,是啊,此地虽如桃源一样,可是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那么,“离愁一帚了恩怨”又是何意?以后若有机会定要问清楚。 “御金阁……”站在塔下,终于看到牌匾上的几个大字。踏进大门,满墙壁的书引入眼帘。凡尘暗忖:原来所谓“御金阁”是藏书之所啊! 四围的墙壁竖立着高大的书架和书柜,中间并排放着十几套桌椅。零零星星几个人端坐着读书。“呼——”大家不约而同朝靠近门口的地方望去。只见摊开的书遮住了头,露出发髻,呼噜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请问……”凡尘正要询问如何寻书,一个人指了指打呼噜的人,轻声说:“找他——不过,你需等待一会儿。等着吧。” 凡尘轻轻走过去,静静地站在桌前。呼噜声变换着强度和音调,一阵梦呓从书下面隐约传出。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掩嘴而笑。就在这时,“不准睡觉!”一声怒喝镇住了所有的人,大家吓得胆颤心惊。“还好,只是梦话……”某人一惊,手里的书“啪嗒”掉落,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咚”一声,用来遮盖的书本被掀翻在地,黑幽幽的头颅猛然抬了起来。惺忪的睡脸喷出一阵熏人的酒气:“牌儿……”凡尘一时愣住了。 管理员指了指他手里的令牌,凡尘连忙递过去。男子拿过令牌,整理了衣衫,朝一排古色古香的檀木书柜挪着步子。只见他将令牌插进柜子的插孔,“当”一声,柜子最底层的抽屉弹出来,一把铜黄的钥匙躺在里面。 “呵呵,没有贡献值……”管理员讪笑着说,“不过嘛,我宗一向奉行仁义。鉴于你新进,特对你开放一个书屋。”说着,扔过来令牌和钥匙。 凡尘就在第一层转悠,第一层面积很大,他随意翻了几本书,发现都是已故者的游记和回忆录。身已去,灵永存。这些书都被妥善保管,阅读的人也很投入。这也是对亡灵们最好的纪念和尊重。 凡尘轻轻带上房门,往高处走去。抬头一望,视野直达塔尖,万道金光从尖顶的缝隙洒下,照耀着每一层的众多书房,难怪乎得名御金阁。最高层是一间独立开来的房间,在最顶端有些格格不入。 凡尘站着犹豫了一下,那么多的房间,发现给自己钥匙的人并没有告诉自己房间在哪。自己也只好一间一间的开,这样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刚开始注意自己的人还不多,可凡尘一间一间的开,且都未成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打开—关上,关上—打开,在几个好事者的带动下,围观的人不远不近地聚集在他身后,观察他无奈却又让人忍俊不禁的举动。凡尘强忍着,一直没有搭理这些人。 众人也只是跟在身后,并没有出声。突然“唉——”一声长叹,大家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纷纷逃回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有真传弟子方能进入,更要看看自己的贡献值和修为。否则就是痴心妄想……”身后的声音低沉响起。 凡尘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到二楼。到楼口后,里面立刻炸开了锅:“终于有人敢闯御金阁二层了!”喧嚣过后,开始议论起这个不知轻重的闯入者。见凡尘楞住不动,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加油!加油!”几秒沉默后,他们又激动地喊起来。有人同情,而更多的是等着看好戏。 凡尘一窘,犹豫了一会,凡尘不管他们,迈出脚步朝二楼走去。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喝,“给我站住!” 一回头,看到一个女子插着腰,瞪着自己。凡尘当然不会忘记这张脸,美丽却冰冷,如冰雪雕刻的荷花。只是凡尘不认识,这便是师姐碧荷。 “师……”凡尘弯腰抱拳抬头羞愧地笑了笑。围观的人见到此举,乐开了花,“哪里来的愣头青?”“哈哈哈,是啊,粗鲁莽撞!” 一听到这嘲笑声,碧荷蹙眉怒喝道:“你们闲得发霉了吗?!”众人连忙回应:“哪里哪里,我们这就去……”说完便分散去做自己的事。 凡尘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一时又楞住了。在门里,师尊和下六并没有刻意教过自己怎么处世,只是叮嘱他不可惹怒长老。六位长老,凡尘都是认得的,只是眼前这位…… 碧荷看着呆萌的师弟,长叹一口气问道:“唉……是书铭叫你来找房间的吗?“书铭是……”凡尘一时语塞。 “就是那个睡觉打呼噜的嘛!那么多人都找到了,就你被戏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碧荷扑哧笑了。 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楼上一个声音响起:“既然来了,不如上来吧!” 碧荷抬眼一看,跺跺脚高声回应:“你下来!” “你上来!” “不不不,你下来!” 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回地拉锯,都不善罢甘休。 凡尘轻声呼唤了碧荷好多次都无回应,只好悠悠朝大门走去。争执不下的两人见状,齐声焦急地呼喊:“站住!”命令一出,只有第一层的人视若罔闻。二层以上的人都探出头观望,有几人凡尘还有些印象:,都在入宗考核中见到过。 凡尘定住脚步。碧荷抬头看着楼上,嘴角翘起,丹凤眼弯成两个月牙。这一笑,楼上观看的人顿时消失不见了, 碧荷对凡尘微微一笑:“跟我走。”又转身对着二楼讲道“二楼的,今天就好好学功,不用出来了。”在出门的同时又瞟了几眼书柜前觉的男子,他却喃喃自语:“这小子运气真好。”经过他这一讲,凡尘倒不想跟她走了,碧荷却笑眯眯的看着凡尘,凡尘只得低头跟着,走向侧面一条走廊。没走几步便遇到一个房门。碧荷示意凡尘开门。钥匙插进钥匙孔,慢慢转动,碧荷抱手在身后呵呵笑了。凡尘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但为时已晚…… 房间极为宽敞,陈设简单,照例是书架、书桌,不过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是厚厚的宣纸。纸堆旁边摆放着毛笔和砚台。不会是让自己来抄书吧?看到这如山的纸堆,凡尘背后凉飕飕的。 碧荷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毛笔,在纸上挥洒起来,尽是些深奥晦涩的文字。不过眼前的文字倒是有几分眼熟。他依约记得,儿时父亲也曾带着自己研读先贤著作,里面也有些奇怪的文字符号。父亲格外重视积淀,时常会督促自己抄写原文佳句。 “好了,依照我的笔画,重新写一遍吧。”碧荷将笔递给凡尘,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旁边。 凡尘握着笔管,开始描摹起来。第一笔刚刚写完,便觉得手臂上一阵痒痛,好像一丛细小的根须扎进肉中。侧头一看,惊讶发现手臂上竟然冒出了一抹淡绿色的小草。凡尘丢开笔,然而草却扎根更深,迅速抽芽生长。 一旁的碧荷却不慌不忙,用笔尾敲着桌面,轻笑:“这个嘛,叫做苔青。原本生活在潮湿的树桩上,经本姑娘移植培养,在血肉里生活也完全没问题。”说完眨了眨眼睛,“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它聪明着呢!负责监督写字。写错一笔,它就长大一寸,生生不已,占领你的全身。直到——吸干你的血——别!别用魔气!没用的。” 本来是来此地求取功法、剑法之术,提升功力,没想到会意外。 凡尘甚是无奈,但也不敢再乱想了,因为转眼之间,手臂上已布满了嫩绿的草芽。细碎的根须正努力钻进毛孔中,弄得全身酥**麻。偶尔,这些草会突然停顿,像是收到某种命令,然后猛地向皮肤深处扎去。 “嗷……”凡尘握着笔的手不禁剧烈颤动,无法抬起来。碧荷摇摇头叹了气,便坐到更远处,自己盘腿打坐去了。留下凡尘自己和苔青对抗。 细细的汗珠渗出额头,凡尘忍住这折磨,慢慢拖着笔尖,在纸上染出一笔一画。 在这段时间里,下六来到御金阁与书铭低声讲了几句,书铭点点头,抱拳与下六互相行礼。下六并没离开,又去了每层楼,而后便匆匆离去。 半晌过去,临摹终于结束。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字,碧荷却是认真地看了看,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好了……,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第十五章为君痛饮将进酒,前路漫漫知己零 待悬挂好毛笔,收拾好桌子,凡尘感觉手是彻底废掉了。草,已经枯萎,但还贴着皮肤,像是纹身一般。手,压根儿抬不起来,还不停地颤抖。 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与碧荷道别之后,他打算再寻些书来读读。找到书铭,谁知却被拒绝——不能进任何房间,不能碰任何一本书,理由自然是“贡献值不够”。 凡尘自知理亏,便知趣地走出了高塔。见到高耸繁茂的树林,他打算再走走散心。 “咚——”一根粗壮的树枝横飞过来,急速朝自己撞来。凡尘连忙用手一挡,手背被划开一条口子,血汩汩冒出。树枝激起一阵尘土,掉落在石板路中间。 循着树枝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独立在圆形空地上,似乎也在打量自己。 暖意生舞意,流眸碧海色。冰封千里地,留有一衣素。 “骞翮!”凡尘有些惊喜。因为依旧许久没有见到了,不知她在宗里情况如何。 韵骞翮低着头,摆弄手里的小枝叶,没有回答。 “最近可还好?”凡尘走到她面前。 “你呢?”骞翮挤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反问。 “还可以。”两人对视了几秒钟,骞翮便转身离开了。 走了也好,凡尘安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一见到她,总会浮现出紫兰瑄的身影,说话也会心不在焉。自己都弄不懂为何如此,想必她心如发细,已察觉到异样。所以,相见不如怀念。 等他走远,凡尘在树林中踱步遐思。不觉天色昏黑,他便往回走去。 出口处,一个身影正依树而立,“女人啊……”,黑影叹息。还未等凡尘回应,热乎乎的狗气就喷到了脸上。凡尘扔给大黄狗一个早瓜。“瞧瞧它多想你!”下六拍拍凡尘肩膀,“走,喝酒去。” 自从上回墓碑前痛饮,已许久没有碰过酒,不时竟然会想念酒的味道。师兄这一提议,很是让凡尘动心。 两人行至墓碑处,桌椅、美酒俱备,应是下六提前预备好了的。“好了,好了,这次一醉方休!”“谢师兄!”语罢,二人拿起酒坛,仰头而饮。 默默无语喝了一阵,下六说:“小八,弹一曲如何?”凡尘拿出古琴,置于膝上,借着微醺之力开始弹奏。抬头处,是墓碑前的大刀,挂穗随风轻扬;低头处,是绵延起伏的山林。酒精在血管里流淌奔涌,琴声在微凉的微凉晚风中激荡。 下六和着这不知名的音乐,哼唱了起来。接着兴起而拔剑而舞。微汗已出,下六舞动着青蛟剑,气喘吁吁地说:“小八!你可知,我们师尊从不教人功法?个个都是自学领悟。师尊……师尊,只会在出错时提醒点拨。从不干涉我们自己的选择。” 他停顿下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又端起酒坛。灌了一气,便又继续剑舞:“我辈楚狂人,横绝凛苍生。屠七魔力耀光华,下六祭血天神煞。天五噬无盖众人,诺四归魂焚情深!守三擎天冲天际,君二分血横地宇。待一着元玉带娇……”唱完呼哧呼哧地喘气。 凡尘听后喝了一大口,下六坐下来擦汗,“以后你就会领教到的。目前至关重要的,就是稳定境界。多修炼肉身。今后能达到何种境地,也得看造化。”凡尘端着酒杯,郑重说道:“今后还劳烦师兄指教!” 下六却不马上回应,而是将剑插在魔刀旁,叹气说:“唉,剩下的时间只有靠你自己了。这次回来,时日已久。本不该回来的,只是因为他已经……人族修行者发现了我的行踪,这次我回去,凶多吉少……别啊,还有机会来个师门大团聚的!我也许久没和他们几个喝酒了呢!”说完,粗壮的手臂将凡尘搂住。 师兄们在外执行何种任务,凡尘到现在都一无所知,但也从不多问。目前看来,他们所承担的,应该是艰险多难之事。 望着沉沉暮霭,二人许久没有出声,只是不断喝着酒。凡尘明了此次聚会的意义。便又拿起古琴,弹唱起来: 许人间匆匆 来世多愁苦 倚芜长叹 诸神无泪 一叹息 无涯路 别离情愁远 畅然酌意 与凡尘道别后,下六并未回归梦山,而是朝山下的小路走去。最后在湖边小树林中停顿,貌似在赴约。不久,一个倩影出现在面前。女子显然有些焦急,见到下六,径直递给他一个玉瓶,说:“你每次都带着它。这回也带上吧,以防万一。”下六并未回应,只是抬头注视着女子,眼里多了罕见的柔情与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沉默许久。晚风吹动女子的长发,繁星满天,星光之下,女子的眼中似乎有盈盈闪动。 “小怡,你知道……。”下六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傲乐,你真的觉得这样做值得吗?你,你真的能放下一切?”被称为小怡的女子声音有些粗犷。 下六顿了顿,“不知值不值得,我只想让我们的约定成真,你不愿意吗?” “可你明明知道,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改变、不能放下吗?”声音里有些哽咽。 下六突然闭上眼,眼皮颤动了一下,沉吟了许久,才答道:“这次要是能平安归来,我便放下。” 女子脸上已是小河晶莹,“玉瓶,不要了,是吗?” 下六紧抿着嘴,向前走了一步。女子拂袖,转身飞跃远去。假若凡尘在场,一定会看到,在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白发的身影。正是斗场上那个白发少年。 下六摸着柳枝,望着女子远去的方向,轻叹道:“好好照顾她。” “出来吧,晨阳!”他朝着柳树林黑处大声说。晨阳从树后悠悠然摇摆着出来,一边用树枝抽打着地面,一边半开玩笑地呵责:“你可知罪?你每次外出,心怡定会送上疗伤灵药。而这药,是用她的血,加上丹大师的仙药炼制的!她对你了如指掌,知你受伤后必须用此药方能压制魔心……” “而她的血,因体质之故,自小便极少。几乎不足常人的一半……”下六接着晨阳的话,“我非草木,怎会不知?只是那边好像暴露了。我不知道接下去会怎样……”下六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晨阳走过来,拍拍下六的肩膀,手中的棍子插在地上,略施魔语,只见棍子变成了一半铠甲。下六惊了一跳,“你的护身法宝……这是做什么?!” “只是将兵器换了模样而已。借你用用!回来请我喝个痛快!” 下六感到眼里有东西在涌动,完了,一个大男人居然……他随即爽朗地笑了笑:“我一定会回来的!” 下六回头看看古墓的方向,心里暗暗为凡尘祈祷:小八,你能做到!我们都等着你。随后与晨阳飞跃离开。 下六离开之后,凡尘心中烦恼,自己又喝了许多。自己本想送别师兄,但,他的路只属于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变强大。独醉之后,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他看到满天星斗,听着此起彼伏的蟋蟀歌声。一阵暖暖的松风拂过发间。他决意今夜不回归梦山,干脆找了些干松枝,盘腿打坐,直至天明。 一只白头翁蹦蹦跳跳,“叮咚——咚叮”地 鸣唱,在凡尘身边的树丛中觅食,见了人并不慌张,甚至跳到了凡尘的古琴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古琴。按照下六嘱咐,是时候去见见师尊了。 行至楛沁居所,凡尘整理了衣衫,轻扣门上。“进来。”平静的声音响起。只见师尊正盘腿而坐,双目微闭。凡尘低着头,拱手而立。屋中依旧是沉香缭绕,桌上有泡好的新茶。“喝吧。”师尊并未睁眼。 凡尘端起杯子,轻啜一口。 “你想知道答案?” 楛沁猛然睁眼,大喝一声。凡尘刚刚点头,肩上便被一掌击中,倒飞出了门外。 “噗!”一口鲜血喷出,洒在门外的白牡丹上。木门“咚”地一声戛然而闭,“下次来,自己想办法开门!” “弟子遵命!”凡尘摇晃着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捂着剧痛的肩膀,返回归梦山。 回到小屋之后,凡尘运起魔气疗伤,但是魔气始终无法接近师尊掌印之处。他就也放弃了修复这个地方,毕竟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等来到沙场练功,感觉和平时不一样,难道是因为下六不在?还是因为缺了大狗呢?沙子彪悍地扎进身体,可是却感觉不到疼痛。毫发未损,于是练功结束后,他没去疗伤的幽阁,而是直接到书阁——他不甘心,要看看那恼人的小草能耐他如何。 和管理员打了招呼之后,他直接到了昨日练字的房间。 第十六章虚空幻春秋樱雨对酒眠 “坐。纸笔已备好,开始吧。”听到开门声,碧荷说。她站在窗边,背朝凡尘而立,似乎在眺望远方。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每天都是这样度过。 这一次依旧与往常一样,只是写字的时候,凡尘的笔渐渐变成半透明状态,还闪烁着红光。当红色的笔饱蘸黑色的墨汁点洒在白纸上,整个房间都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他的眼睛也映着猩红,随着笔尖的移动而不停游走。一旁的碧荷笑叹:“自创一纸墨,自养一笔笺。魔具已成!” 当红光透过房门,在整个塔楼频频闪耀时,众人惊呆了。自宗门建立,极少有人能在御金阁中依靠自身力量炼成魔具——也就是依靠魔气驱动的武器。每个人获得魔具的方式不同,有钱者出钱购买,有能者淬炼功力。然而,淬炼之道并非易事,极其消耗时间与精血——但凡尘这小子,在这么短时间就轻易得到,难怪乎大家羡慕嫉妒恨。 “师弟年轻有为,务必再接再厉!” “谢师姐指教。” 凡尘便走出房间。 几个身影在碧荷身旁,低声说着什么。碧荷一撇嘴,“他?他如今的境界虽是天魔境,可无论是心境还是对魔心的了解,都远远超过天魔境了。特别是战斗力,可以和君魔境相抗衡。这成长速度,的确是个怪物。” 有人继续追问道:“以他现在的修为,可以闯塔了吧?”碧荷点点头。 “我看未必,一般要达到魔尊境界才会行动。他才来多久?乳臭未干,怕是还要些时日!”一个面孔清秀的青年颇为愤愤不平。 “切!”众人又齐齐发出一声嗤之以鼻。“只需到天魔境就可闯塔,但真正到塔顶的有几人?” “我不是吗?”青年不甘示弱。 “青山!省省吧!老大不小了。”碧荷终于忍无可忍,“好了好了,待明日我亲自询问,看他如何打算。诸位且回去吧!” “啵——”红色光芒闪烁,凡尘手持魔笔站在木屋门前。楛沁听到声响,眉梢动了动,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凡尘进门坐在桌前,喝着桌上的茶,楛沁才吐出一句:“三天学会宗里六门功法,否则别回来!” “是。”凡尘又看了一眼师尊,便离开了。 在这两年里,凡尘不仅修炼肉身,还在韵骞翮的带领下,走遍宗里重要地点,也更深入了解宗门规矩。按照规定,学习功法有三种途径:第一是自己所在门派。但本门并不教授功法,此路无门。第二是求经于书阁。虽然贡献值已经不小,但书阁方面一直不让自己接触经典功法秘籍。第三条路,便是打败境界超越自己两级的其他同门,由此获得其功法。 条条道路都是难。想到这些,凡尘心中也甚为苦恼——不过,何不先努力修炼到君魔境,将魔核封印解开再去挑战?只是时间不多了。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他一直在苦思解决办法。在归梦山上游荡一阵后,便回到屋中静坐。自己好歹也是经历九死一生,通过了重重考验的,所以要论单挑,他无所畏惧。 可如今要挑战的,是整整一个门派!除了自己所在门派“孤儿寡父”,其他五个门派都是人多势众,而且层层分级。一般按功力、经验分为外门、内门,外门多为初学者,但此级别弟子功力不差,最低的都是魔御境。内门者功力更高,有甚者已抵魔君境。 再看看自己修为,才是天魔境中级。而手中武器不过两样:古琴、魔笔。魔笔需要时日才能娴熟运用,而古琴虽然已陪伴自己多年,但自从古玉碎裂之后,琴的能量也遭大大削弱。 对!还有师父所赠的卷轴画。不过,此画最多也就是迷惑围困对方一阵子,对魔修者毫无约束。 说到灵气,到目前为止,宗门并没有明令禁止使用。只是所有人无一例外使用的是魔气。运用灵气的,则是他们的死对头——人族。 入宗这些时日,凡尘发现自己体内的魔、灵两气逐渐和谐相处,不会像当初那般激烈冲突了。随着魔气的提升,灵气也没有落下步伐。假若单纯使用灵气的话,至少可以对抗归元境的人。厉害又如何?自己不敢用…… 在房间里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窗外一阵声响,“咚!”“噼——啪!”凡尘轻轻推开窗门——五彩斑斓的烟花在远处的天空中绽放。 他头脑中“哄”地一声,又回到自己肉身尚未消失的那一夜,紫兰瑄仰望着自己时的脸庞又出现在眼前…… “啪”一声,他狠狠将窗户关上。 这条路,必须要走到底! 旭日清晨,凡尘早早就到了书阁。走进待了半年之久的练字房,径直走到碧荷面前,严肃地望着她。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两人也彼此熟悉了。碧荷见他神色不同平常,便知他的打算。在凡尘开口之前,碧荷微微一笑,问道:“这是要闯塔顶了?”凡尘点点头。“不再等等了么?”凡尘摇摇头。 碧荷转身走进房间深处,提出一盏古朴的油灯。不一会儿,淡蓝的火焰便轻轻跳跃着。仿佛刚刚出生的灯神,焰苗虽小,光亮却辉映着整个房间。光线在整个楼阁折射时,所有人突然变得严肃,因为“聚星燃,勇者行”。这盏聚星灯就是闯塔者的生命沙漏,若是没有成功闯塔顶,必定灯灭人亡。 “规矩你是清楚的,不会怪我吧?”当碧荷有些担忧地望着凡尘时,她得到的回答,是坚毅的眼神和感激的笑容。 拜别碧荷后,来到第二层的楼梯口,依旧是那楼梯,两年了,自己从未上去过。它依旧如当日那般陌生,却也熟悉。凡尘拿着魔笔,一步,两步,走到第三步时,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只听得哗啦啦声响,眼前浮现出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凡尘好似置身河流中却又不像。突然“砰”一声,河水碎裂成巨大的悬浮水银滴,悬浮在空中,凡尘两脚踩在上面。 抬头时,一卷巨大的白纸横亘面前,“哗啦”一声疾速展开,然后始料未及地卷向凡尘。凡尘迅速甩出笔,在纸上一扫,然后潇洒旋身——纸包裹着墨色,化为一条黑白相间的龙,腾跃着飞远。 周围仍然一片黑暗,只有水银发出灼灼的光,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踏着水珠继续前行数十步,前方水珠汇聚起来,波光潋滟中,一幅美丽的图景呈现眼前,很快随着水滴散开而消失。 又一巨幅纸凌厉如刀,横扫过来!凡尘手腕一扭,“刷刷刷”,笔管将纸撕碎。碎片化为几只白鹤,唳风而去。 继续前行,空无一物。凡尘静思片刻,立马折回。水滴再次汇聚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照出的却不是自己。凡尘犹豫着,指尖轻轻轻一触,接着整个人都走进镜中…… 现在,他就站在书阁第二层。这里的书柜没有第一层的多,但房间中央巨大的圆桌格外显眼。绕着整个二层走了一圈,始终没找到通向三层的出口。 在桌旁坐下来时,桌上的宣纸让他眼前一亮。 对!韵骞翮曾与自己讲过,开启每一层楼出口的机关就是这张不同寻常的纸。“在白纸上写下自己来到之前的见闻,便可通过”,他回忆着骞翮的话,在白纸上写道:静伤繁华。 笔尖离开纸面的一瞬间,圆桌裂为两半阴阳鱼的形状,两束光柱照射下来,凡尘在光柱之间,被一股强的力量托住。 当上升的气流消失时,凡尘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眼前只有刺眼的光。除了光,就是一片空寂。凡尘想大声喊出来,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脚下、心中都空无一物。他缓缓闭上双眼,踏着这仿佛没有尽头、不存在时间的虚空行走。 走着走着,发现这种感觉好熟悉。不就是在自己的脑海中吗? 尽管没有达到自成一界的境地,但是在这里,他找到了身体踏踏实实存在的妙处。 自从身体重聚之后,出生入死之际,除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魔气和灵气汇聚交织,他还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汲取的神秘新气息。世间一切能量来源,无论灵气魔气甚至怨气,都有源头可追溯。但身上这股气息,却寻不出根源。 就这样闭着眼睛,游魂般飘荡在虚空中许久、许久……渐渐,他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仿佛水母一样。有幽光从七窍、丹田透出来, 光线所及之处,嫩绿抽芽,一幅初春的气息。渐渐地,整个虚空世界姹紫嫣红开遍。随着他走远,身后绿叶枯萎,花瓣凋零。 五彩的花瓣雨从高空纷纷扬扬洒下,凡尘猛然睁开眼睛……生命一场,无非就是眼前这虚幻的四季更替。而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也根本不存在呢? 正犹疑着,突如其来的漫天的樱花雨呼啸着,裹住了身体,遮住了视线。等最后一片花瓣落在手心,已身在小山坡顶。樱花树下,有一座小酒馆模样的屋子。门帘斜拉着,阵阵酒香弥散出来,钻进鼻子里。 酒馆里静无一人。数张方桌环聚中间,四周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陶土酒坛,坛子上贴着红纸,歪歪扭扭地写着酒名。浓郁的酒香让凡尘忍不住提起一坛子,倒进桌上空碗中,大快朵颐。 不管现在还是以前,自己喝的无非就是随心随心情罢了,管那酒是辛是苦。 放下碗,眼前突然坐着一个红腮白面的五六岁小孩子。孩子对凡尘笑笑,颇有些吃力地提起一坛酒,二话不说就灌下去。 “哎!小娃娃家……”劝阻为时已晚。 凡尘盯着坛子底半晌,孩子这才咚地一声放下坛子。 “你……”凡尘有些惊讶和担心。 “哈哈”,孩子抹抹嘴,奶声奶气地回应,“我喝一坛,你嘛,半坛,怎样?” 凡尘看出孩子的不同寻常,于是故意转着碗玩儿。 “你、你……老夫一千岁也!小辈竟敢如此无礼!好!你来十坛!”孩子有些生气。 “和我说话吗?还是跟其他人?”凡尘决定逗逗这个自称“老夫”的小家伙。说完,夸张地朝四周左看右看,“这里肯定还有人,就像我进来时没看到你一样。” 看到凡尘边走边搜索,东摸摸西蹭蹭,孩子气呼呼地攥着小拳头,小脸通红,瞪大了眼睛盯着凡尘:“我酒眠在此多年,还没遇到你这般屌的!你等着,我拿锁去!”说完就往里屋跑去。 第十七章决战黑白 不一会儿,娃娃手里多了一把银色的锁。除了只有一根锁柱,这把锁并无奇特之处。孩子口中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将锁砸在桌子上,大笑着:“锁死向上、向下的路,看你怎么走?哈哈哈……” 果真如他所说,无路可走,凡尘走过去最后又回来。他沉吟着, 抱起坛子倒酒进空碗,对面前的小孩敬酒,然后,然后仰头一口气喝完。这下,小孩子更是开心。爬到有自己一半高的凳子上,拍着桌子喊道:“小子,你现在不能再喝了!也不让你喝!不过也甭想走,你,就留在这里擦擦桌子得了。” 凡尘并未理睬他,继续倒酒。男孩儿见状,怒不可遏,跳到桌子上,手插着腰质问他:“你师父是谁?”凡尘淡淡答曰:“师尊乃楛沁。” 听到这里,孩子的小圆眼滴溜溜地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立马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匍匐在桌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出于本能,凡尘问道:“前辈无恙?” 孩子“噔”地抬起身子,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他。被一个孩子这样打量,真是承受不住。可是,此情此景太真实不过了。 “你小子是不是很能喝?”孩子严肃地问道。 凡尘轻轻点点头。 孩子哀叹一声,接着命令:“你,你,你只能喝三碗,然后告诉 我什么是酒。”凡尘才拿起碗,孩子连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刚才已 经喝了一碗,只剩两碗了啊!” 清冽的酒流进凡尘肚中,而孩子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 自己多喝他的酒。 “喝完了。”凡尘将碗底朝上,对孩子说道。 “咳咳……好了,该回答问题了。” 凡尘点点头,问:“敢问前辈醉过吗?”酒眠得意洋洋地摇摇头, “我生为酒灵,怎会醉倒?千年来,我伴酒气而生,会醉吗?——小 子,你可知回答不上来的后果?”抱着手臂,冷冷望着他。 “晚辈已知。那前辈可知酒之滋味?”凡尘仍旧面不改色。 “哈哈哈哈!酒味?千年以来被世间美酒熏陶,不知晓才怪! 怕是万圆一丈的美酒 ,我只消轻轻一闻,便知其酿造之地和酒龄。 比如那些。”说着,如将军点兵一样,气宇轩昂地指了指凡尘身后 密密麻麻的酒坛。 凡尘深沉低语:“于酒,我自知两味:一为情,二为伤。因为放 不下难堪之事,让自己心伤,此为情。若因为嗜酒酩酊大醉,这就是 伤。而所谓闲情雅志之有,只有茶。屠目千樽情,乱入世炎凉。白发自须知,余茶一抹香。前辈,不知我说得可对?” 酒眠咧嘴一笑,“不对,但——也没错。酒,万人品有万人味, 而你显然已经品出属于自己的味道。大千世界,断肠一曲鸣,三千青 丝换白发。过山撵浮云,朝朝又暮暮。你走吧!我见过很多人喝酒,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所喝何物。只有两人除外——其中一个也是楛 尊的弟子,另一个……”,说道这里,他突然停顿住,眼神闪烁了一下之后,又用天真的眼神望着凡尘,一字一句地嘱咐:“好了,你,可以走了。”语罢,拿着锁绕着凡尘走了一圈。凡尘又被樱花花瓣重重围住,在花瓣云的裹挟飞向第四层…… 待他离去,酒眠摇摇头,轻拍着边上一个坛子,叹息说:“你不是说这三人都是姓楛的救出来的吗?怎么差别这么大呢?一个滴酒不沾,一个只品尝人生,最后一个不懂酒却超级能喝。几乎把我酒馆里的好酒全都喝完了还不走!那小子叫什么来着?等下次见到他,我……” 在酒眠对着坛子不停唠叨的同时,凡尘已经被花瓣送到了第四层。他不知道酒眠说了什么,却很明白自己的某个师兄来过这里。 第四层不像前面,却和第一层很像,一层层的书码放着。凡尘一本本翻看,这些都是真正的魔功功法!却说魔具炼成之后,凡尘也不敢放松,主动认领一些宗门任务,以赚取贡献值。不过,他倒不敢轻易造访师尊住处,没有实力,哪有资格? 凡尘快速翻阅,几乎翻过了架子上所有的书,在书架的尽头发现了通往第五层的通道。这个特别的通道一分为二,都是微光闪烁。 凡尘站立许久,并非不知如何选择。难就难在通道看起来太普通不过了,普通到根本无法辨别。按照自己入宗经历来看,只要有关卡,就会设置考验。但是眼前的通道看起来是那么友善、毫无伪装。这就难为了。 就在他犹疑之际,书阁下面慢慢聚集起很多人。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就是一起入门的那些。他们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经过半年的相处,他们渐知凡尘并非平庸之辈。得知凡尘闯塔时,纷纷赶来。看到塔顶的光芒,确定凡尘无恙,所以都露出笑容。而其余不知情者,只是指指点点,议论何人敢只身闯塔。 与此同时,塔顶聚集了长老,一直在观察凡尘的一举一动。他们一边看,一边谈论着自己的弟子。在他们印象中,大多弟子都在第四层被淘汰。有的是考虑不慎而选错路;有的看到功法之术,心生贪婪,企图带走而失败——其实那些书只是幻象,真正的秘籍藏在每一层的隐秘之处。之所以不会展示给众弟子,是因为魔族功法很难驾驭,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新入门弟子皆是跟随师尊练功,达到一定境界之后方可自选功法修习。 众长老议论一阵后,都望向楛沁,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凡尘此次闯塔的结果。以凡尘目前的贡献值,也还不够格取得真经。那么,他能不能通过重重考验呢? 关卡的设置很是特别,会随着闯关者而变化,仿佛为他们而定制。虽说成功者寥寥无几,但旁观弟子们经受考验时那一惊一乍的脸,并非乐趣。此次长老们齐聚,乃是受了楛沁之邀约。 琥珀观测球中,只见凡尘眉头微微一皱,拿出了魔笔,分别伸进两边通道中,然后嗅了嗅气味,微笑着走进上层的通道。 站稳脚跟,放眼望去时,凡尘心中一惊: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没死,但表情呆滞。每个“人”的头顶都有或黑色或白色的棋子,仿佛是被强行插入脑壳中……数以百计的怪人诡异地盯着自己。 在这些真人般大小的木偶之间穿梭走动时,凡尘发现木偶脚下有细细的格子——这竟是一个棋局。 棋局,棋局……和师尊下棋的一幕幕立马浮现,眼下黑白木偶的位置,不正是那日棋盘上的情形吗? 凡尘想移步出去看一看,突然所有的木偶“呼啦”齐齐闪开。“刷刷刷”的脚步声传过来,只见两队表情凄厉的木偶手持尖刀,步伐一致,朝着凡尘大踏步而来。 凡尘自然是躲避着他们,朝下面走去。才走出一步,“哗哗哗”,屋中所有的木偶都朝凡尘聚了过来。 凡尘一掌打了过去,谁知击打在人偶身上,却只让它们后退了几步而已。凡尘大怒,自己的功力好歹也是君魔境,对这些破烂玩具竟毫无用处! 他一面闪躲着,一面拿出魔笔,暴风骤雨般点在木偶头上,却只留下一个个被灼伤的黑洞而已! 眼看被逼到了角落,凡尘一边后退,一边快速启动玄玉诀——好在木偶们只是数量多,行动上则迟缓很多,凡尘快速退回到门口。这才感觉身上隐约有些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衣服已经被划破数刀。 一个黑棋人偶扑过来,凡尘顺势拦腰将它抱住,移动了位置。又是一阵哗啦哗啦响动,方才攻击自己的黑子木偶迅速回到了起初站立的位置,棋局重现眼前。而白子木偶们也朝自己的原先位置移动着。 就在众木偶有条不紊地动作时,两个木偶突然打了起来。凡尘当然没时间观战,也没时间观察棋局。刚刚从两边上来的木偶又开始攻击自己,更糟糕的,是下面有同样的木偶源源不断地列队走出来…… 凡尘先是躲避,然后使出刚才搬动木偶的“绝招”——他恍然大悟:木偶不就是棋子吗?必须先把棋局下完,不然自己迟早会被这潮水一般的玩具兵乱刀砍死。 于是他快速移动步子,围绕着棋盘转动同时下“棋”。只怨自己一开始没观察、管理好棋盘,不一会儿黑子被灭掉好几颗。 到这个地步,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了! 凡尘不再躲避,而是拿着魔笔站在棋盘正中央,以笔为盾,挡住密密匝匝的刀。 同时移动棋子,然后移动脚步,换一个地方下棋。 如此鏖战一阵,木偶却是潮水般涌来,自己的棋盘上的棋子也被吃的差不多了,而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衣服早就被撕得支离破碎。 凡尘皱皱眉,发现自己在发抖。眼前的木偶不管这些,面无表情地涌过来,接踵摩肩地占满了整个五层。而更让人头疼的,是后来的木偶竟然会飞。 是真的疼。刚才有一个木偶飞起来,趁着凡尘分心,恶狠狠的将刀戳向凡尘的头,凡尘躲得快,但刀尖还是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凡尘感觉自己的头皮仿佛要裂开了,而身边的攻击并未停止。眼看魔气就要用尽了,热乎乎的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睛上。 透过这层红雾,凡尘晕乎乎地看到了棋盘——这,这不就是和师傅对弈时的结局吗?等等,眼前这些棋子的摆放,还和……对!和木凡风钉钉子的位置是一样的! 一声怒吼从塔顶传出来。塔底的人听了表情各异,有的担忧,也有幸灾乐祸的。 凡尘流着血泪,大喝一声,将最后一颗棋子放下—— “唰”的一声,凡尘已置身于雾气茫茫之地。乳白色的浓雾就像一锅冷牛奶,凡尘眼前一片模糊。喘息平静,凡尘突然想到,刚才的棋局和钉子位置一模一样?师尊和木凡风,莫非……不过,一定是巧合罢了。 修为到了魔御境后,作为魔修者所流之泪,不是晶莹之水,而是殷红的血。血泪对视力伤害极大,难怪乎凡尘费尽气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只好闭着眼睛摸索着前行,同时调动气息疗伤。 浓稠的雾气中突然吹来一阵风,凡尘感觉不妙,但已无处可逃。胸口被重重击了一掌,身体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反而清醒了许多。他立刻站起来,运起玄玉诀,视野顿时澄澈了。而眼前之人,竟然和自己极为形似。 管不了那么多,凡尘自然是出手了。斗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凡尘惊讶地发现,无论自己出什么招数,对方总能及时回应。 无论如何,方才那一掌之仇必报! 凡尘再次出击,然而接下来的几十个回合是徒劳的。对方简直就是自己的分身,一招一式都在模仿自己。最要命的,是经过木偶阵后,凡尘已精疲力竭,但对手却体力充沛,在浓雾中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凡尘已遭受了数次重创,若不是平日修炼时注重肉身提升,这具躯壳早就或残或死了。 危急之际,凡尘运起焚血诀,竭尽全力推向对方——仿佛是镜面反射,那个人竟然也在运用焚血诀! 莫非今日要自己杀掉自己?为何,为何他的一举一动都和自己相同?其实,是比自己还强!包括吟唱思华之曲时,自己甚至略显落后。 “哗”的一声,凡尘的古琴碎裂。一招过后,他大叫着倒在地。对方抱着古琴,慢慢走了过来。凡尘当然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不假思索,凡尘迅速甩出魔笔,刺向来者。只听得对方发出低沉的**,但很快自己的手臂也被他的古琴砍断。 在那人慢慢倒下之际,凡尘终于看清他的面容,就像照镜子一样,凡尘看到另一个自己。被砍断的手臂断端正朝远处喷射着鲜血,凡尘爬到断臂前,忍痛捏住了伤口,然后颓然倒地。 就在这时,塔顶的巨灯豁然点亮,光芒四射,照耀得整座塔玲珑剔透。所有人都抬头朝塔顶望去,一阵沉默的惊愕之后,人群炸开了锅。 “他……他……居然通过了!” “是啊!这,这,多年未见了!” “对啊对啊!此人真是厉害!” 碧荷也在人群中,她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投向塔外。 大门口,凡尘曾经遇到过的扫地老者正倚靠着扫帚,他抬头看看塔顶之光,念叨起来:“燃尽君华梦。一入魔御千载朝。问君,问君,归意几时?把酒入樽俎。” 在众人的欢呼中,凡尘渐渐苏醒。抬头一看,却发现第五层的暗处居然还有一个通道。难道还有更挑战的考验? 他艰难地挪着步子,走进通道中。爬上楼梯之后,在璀璨光明中,一张熟悉的面庞渐渐显现…… 第十八章武阁碎神铁尘影飒飒霄云殿 目光相遇时,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韵骞翮正坐在顶楼的屋子中间,悠悠地吹奏着笛子。 见到凡尘有些惊诧,骞翮只是放下笛子,微笑曰:“别误会,我只是在这里等你。想看看你如何闯过最后一层。他们只知书阁有七层,殊不知,还有这塔顶之顶。”说完,呵呵笑了。 “这就是你修炼的地方吧?”凡尘问。 “本不想告诉你实情,其实我一直都在这里,就是想看着你。” 凡尘摸摸头,“别看了,你瞧我现在多难看啊!” 韵骞翮站了起来,很认真地打量着他,然后围着他走了几圈。看着看着,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到现在,凡尘都还没恢复体力。使用焚血诀最严重的后果,是体内的灵气被魔气压在骨中,不敢出来。破损的身体冒着黑色魔气,加上猩红的眼睛,惨败的面孔、凌乱的头发——的确难看到了极点。 当骞翮仰着脸打量自己的时候,那种眼神让凡尘想到了紫兰瑄。那时父亲还在时,时常带自己出去历练,出去一趟,若遇到罕见的花草,必定带来给紫儿养着。每次自己抱着奇花异草,紫儿也如此围着他走,也是如此笑盈盈地打量他。 只是后来父亲消失,自己的修为又下降,他便沉郁好些年。但紫兰瑄却从未忘记凡尘爱花,不时就会携来一株花草,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已经养了多少年头。 现在看来,当时的一切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可是,被围绕,被注视的感受是那么真切……一股微酸的暖流在心底升腾。 “你怎么啦?”韵骞翮打断了凡尘的思绪,她嘟囔着小嘴,将他拉到房间正中央,说到:“滴一滴血在中间,以你的精血引出古刹血碑。然后用魔笔在上面相写字。只要能落上一个字,就算通过。” 话音刚落,一块巨大的石碑慢慢升起来,长到十几丈时停住了。碑面墨红色,没有一丝的炫丽。当石碑在金光中浮现出来时,下面的人又一阵激动。 却说这古刹石碑极为灵气,会根据每个人的资质禀赋变幻碑上浮影。浮影越大,说明资质越高。当众长老望见石碑浮影,也不由得惊叹。刚进宗门的弟子都得去闯书阁,只有去过层数越高,他所能去的地方也越多,如若全部走完,那整个书阁都可去。它每层都有考验,如若上不去,那则永远只能在底层仰望别人。但能够一次性通关者寥寥无几。 骨魔讲道:“这古刹血碑极难召唤,想当年,连我都没能见到。没料到今日它竟会如此积极出现。”静怡讪笑着回应道:“回想多年前,不知是谁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七层,但几乎燃尽全身之血,最后只剩一口气吊着……”骨魔听了,眨眨眼,笑了。 一直没开口的鲲冥终于发言了:“碑影浩然,如龙如云。恐怕是碑影的极限了吧。能为此者,的确是禀赋高超!” “我看未必。诸位都清楚古刹碑的作用吧?”魑尊讲道,一旁的众人如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继续观察。 话说石碑停住不动之后,凡尘便按照骞翮的吩咐,持笔在石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写了好几个,却都无法显影,一笔一画都落不上。再看石碑上已经有的痕迹,不过是几个孤零零的字,甚或寥寥几笔。 一定有办法写上去的!凡尘稍稍休息片刻,深吸一口气,轻轻凝固闭上眼睛,摈除心中杂念。尔后调动魔气,将魔气灌注到笔尖,立马 挥笔运作——却仍不见文字。 正在凡尘沮丧之时,一阵哀婉的乐音传入耳中,其中还掺杂着丝丝箫声。这一阵旋律,仿若静谧山林中的鸟鸣暮春。在祥和的春景中,凡尘仿佛看到和煦之风吹拂着树叶,绿草也在摇曳着。 这时,刚才他所写的几个大字渐渐在石碑上浮现。先出现的是五个:静看江山画。不一会儿,“浮虚才倾尽”接着出现。 塔底的人群又爆发出惊赞,碧荷在人群中抱着手臂,仔细欣赏着这奇妙的浮影。只见一笔一画中蕴含着一个世界。其中有河流山川的绵细,有云彩的飘渺。而只有凡尘才知道,还有一股思念在字里行间游走。 凡尘思索着,拿出了师尊所赠画卷,慢慢展开。 一刹那,整个塔发出更璀璨的金光。塔顶的天空虽然有乌云遮蔽,但云朵渐渐消散。空中出现一个黑点,黑点渐次扩散,随着而来的是呼呼的风声,最后黑点竟然扩张成几十丈宽的黑色漩涡。 一阵阵怪风卷地而起,塔消失了,景色陡然而变,众人惊讶发现自己竟身处荒漠之中,踩在沙土地上。 众长老站在天空中都沉着脸,唯有楛沁面露喜色。 凡尘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碧荷苦笑着,对身边几人讲到:“都散了吧!他的笔比你们想送给他东西好多了!” “好吧。哼……”酒眠提着酒坛子,第一个离开了。众人也觉得无趣,便纷纷走开。 却说凡尘面前出现一座猩红色的高塔。两个巨大的字几乎把塔面的大半覆盖住:武阁。这就是禁仙宗的武阁。两座塔隔了很远的距离。 到了武阁之后他并未停下,而是直接闯入大门。不同于书阁的数层结构,武阁只有一层,空空荡荡,各个角落都有人在做事。凡尘闯进来之后,他们也只是斜瞟了一眼。 偌大的厅堂正中挂着着一块巨大的玄铁。它通体艳红,映照得整座楼阁泛红。一人一铁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凡尘仿佛听到它说: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能靠近它的武器才算禁仙宗出产的武器。而自己的笔,才是刚刚成形的魔具。靠近它应该不难,不过他的真正目的不是靠近而已,而是要在上面留下印记。 把古琴从背上解下来后,狠狠将它摔碎——嘣咔,随着古琴的碎裂,一片绿色的光芒如波浪般泛开。重新运起焚血诀后,唯剩下五根弦丝的古琴碎片变得像茅草般柔软,并且晶莹剔透。凡尘的血在弦丝周围环绕流动,如若彩带缠绕着年代久远的长枪…… “轰!”一声巨响,红绿交织的光束冲向铁块,击出一个黑洞。整座武阁随着震动起来。在轰鸣声中,玄铁发出刺目的红光,随即化为一团巨大的星火,向高空冲去…… 阁中练功之人匆忙赶来大厅中央,为眼前之景而目瞪口呆。就在前一刻,宗主正和楛沁怒目相对。看到冲天的火团,宗主连忙赶来——这麽多年来,没有谁能震动武阁。除非是魔帝兵器,要么就是仙魔器。而这次轰轰烈烈的场景,一定是仙魔器横空出世! 众人一路赶来,发现是那块立宗时就存在的玄铁被打碎了,击碎它的还是本宗弟子!才出现这副景象,各长老神色各异。 楛沁见此讲道:“他是我弟子,他的一切作为,我来扛!”宗主压抑着怒火,质问:“你难道不清楚这玄铁的意义吗?” 楛沁不语,而是从随身锦囊中拿出一块黝黑闪亮的石头,递给宗主,“笒殁,这个够补偿了吗?”宗主笒殁表情僵了:“老楛那,这又是何苦呢?”楛沁叹了一声:“以前的事过去很久了,忘了吧!” 笒殁沉默了一阵,渐渐地,嘴角露出一丝欣慰。 凡尘自然不知阁外发生的一切,当武阁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凡尘的时候,凡尘又拿出画卷来。画中的人开始活跃起来,要么四处游荡,要么开始运功,试图打破结界。 刚刚进去的人不明就里,误以为是宗主在试炼,于是乎踏进去就开打。加之书阁中的人都站在各自的阵营,其中一派是将魔气运用在练体上,另一个是用在练心上。每年的大比,大家会热切期待,看看是哪派更强。 见了这热闹嘈杂的阵势,他们立马摩拳擦掌,开始切磋武艺。不到半个时辰,凡尘便将七成的弟子困在画中,而余下的三成不清楚这画能困住他们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接下来,凡尘自然是一个门挨着一个门地闯。成败几分未可知,但绝不至于狼狈而归。 几位长老略带焦虑地望着楛沁,欲言又止。静怡终于开口:“你徒弟那么厉害,闯书阁,破武阁,这下子还比拼功法。不过——老楛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你的高徒们挑战结束之后都会出去执行任务。而他,入宗才半年,你可放心他去?” “任务和眼前之事,哪个更重要?” 楛沁却反问道。 众人莞尔不语。 骨魔抬抬眉,追问:“楛尊的弟子就是不一样啊!想必,他手中的那幅图正是你的八方图吧?” 楛沁点点头。“哈哈哈!两个时辰,我倒要看看他像不像你门下的其他弟子,都倒在我门下。” 楛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关注阁中的打斗。几个长老各自离去,楛沁站在原地,口中念叨着:“只有两个时辰,希望你有所收获……”。 这时,武阁大门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汝子自选功法,入门可,出门未可知。如若自选绝门功法,如若了,可跪地而止。护山兽可观。”听到这里,凡尘并未停止前进的步伐。 入宗半年以来,他走遍了各个山门。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初来时的迷惘,于是,第一站便选择了中间的大殿——霄云殿,也就是宗主所在之地。 之所以选择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是宗主门下弟子五百,人多势众。之前曾听闻宗主的功法号曰“荒无”,名师出高徒,他弟子境界虽然都不高,可是个个战斗力了得。出于这些考虑,凡尘决意先挑战最强阵营。 非凡时刻,霄云殿中大部分弟子都外出,殿门口并无守卫,凡尘直接走了进去。大殿中,唯有两排弟子倚靠银枪而立,无言地望着凡尘走进来。 凡尘一语不发,只是大步朝前走。弟子们黑眼珠在移动。 大殿里只有凡尘的脚步声,在回荡。 “噔——”银枪簇成一圈,从四面八方明晃晃地刺过来。 凡尘左手抱琴,右手握笔,左旋右转,击退众人。围攻者如潮水涌来,各自都使出全部修为强攻。 凡尘嘴角微扬,祭出卷轴画——萧萧沙风声过后,所有进攻者倏然消失,大殿重新归沉寂。 飞跃入正殿时,昏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的画能坚持多久?”却是韵骞翮。 凡尘摇摇头。其实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画卷真的能困住人。不过至于时长,他心里没底。 骞翮眉心一簇,一言不发,迅速递过来一幅卷轴。“多谢!”凡尘抱拳说道。接过东西,他转身就朝外走去。骞翮一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迟迟不肯收回目光。 在第二个挑战点,他一举擒获两部功法:“紫月”“幻仙”,唯剩骨魔的“炎域”,以及魑沠的“剑诀”。使尽浑身解数困住敌手,待他们都被关进画中,却发现八方图的能量已经暴动,看来里面的“囚犯”们已经知晓自己被何物困住。 以防万一,他在身前打了一个印记。 “阿嚏!”一声,一具骷髅出现在面前。还没停稳,便要逃走。凡尘一把捉住它的腰。骷髅颤颤巍巍地哀求:“快放开我,我很忙!”说完,抬头望着凡尘。 它的眼眶空无一物,但凡尘依旧看出了执着和焦灼。 “快去。如果不能坚持,就放他们出来吧!务必保护好卷轴里面的世界!”凡尘松开手。 第十九章魔核碎,灵气泄,罪罚沉沉何足惧 骷髅点点头,消失在空气中。 凡尘也意识到了,自己必须加快行动,不然图里的世界定要崩溃。而且后面所遇到的人已经不可再收入画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瞥见铜柱上自己的影子:蓬乱的发丝,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依然在流血。 在朝另一个山门走去的路上,左有古琴横斜,右有魔笔低飞,身边时紫红色的魔气缭绕。此情此景,魔核活跃起来。凡尘没有刻意压制,而是打算引入外界的魔气,帮助魔核中的魔气冲破师父所设的封印。 他心已破釜沉舟,做最后的博弈。目前他只能这样做,一方面,为了压制住身体里的灵气,不让它外溢。另一方面,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最后两部功法,然后将他们放出来。这已然是预期中最好的结果。 踏入魑尊所在的山门之后,阵阵肃杀的古琴声激浪翻腾,混合着轰轰的打斗声,搅得山林中空气沸腾,山鸟、野兽闻而逃散。 等凡尘出来时,已经衣衫破烂不堪,血肉模糊,甚至森森的白骨都露了出来。若不是平日注重修炼肉身,怕是全身肌肉也脱落殆尽。现在,他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在前进。经过练功场和书阁的磨练,“疼痛”是什么他早已忘却。 腹中的魔核快速的转动着,魔气支撑着身体的一切行动。毅力,是他余下行动的唯一支撑。 倚靠魔气加持,他很快抵达骨魔的大殿。殿前一片火海,每个弟子身后都有一个火人。凡尘一头扎进火海。火浪狂啸,朝众人扑去。前面修为较低的弟子已经被火浪冲退。众人惊慌失措,只见一团紫气包裹着一人,一步一步朝大殿门口靠近,一路所向披靡。 骨魔独坐在主殿上,望着殿外,嘴角微扬。 凡尘“噗”地吐出口紫气,仰头望天。 咔嚓!咒灵的头骨裂开条缝,断线木偶般颓然掉落在凡尘面前。它的全身只剩下头骨,其他部分不见了。 凡尘低头打量着它。 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发现这个小东西和自己很像,他们都孤身一个,都是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只知道它的家是八方图而已。自己,不过是帮它守护家园。 记得一次执行任务时,它郑重其事地说,它活则图活,它亡——图亡。这几年以来,他们日日同修炼,夜夜在荒漠中并肩仰望一轮明月。不知不觉中,感情就在一阵阵沙风中而生。 凡尘不无怜悯地望着它,捡起来放进锦袋。八方图也跟着进来。 原先,这图也是寄存在自己体内,而如今灵气耗尽,只得这样。 被围困画中的人纷纷从虚空掉落在地,哎哟哎哟地揉着伤口。此刻的凡尘被潮水般的人群围在中央。当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朝他望去时,全场瞬间安静。 凡尘一脸茫茫然,在众目睽睽下,“呵呵”惨笑了一声,颓然坐在地。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想后果,后果已经不重要了,他什么也不想得到。 我要这一切有何用?想到这里,凡尘调动魔气,脱尽身上剩余的筋肉,全身只剩白骨森森和腹部那颗魔核。一瞬间,灵气从骨头中冲出来,修复着肌肤。魔核也如火星一般迸发,释放黑气。 这一瞬间,魔气和灵气达成共识。乳白色的灵气和黑色的魔气交织缠绕着,合力修复着凡尘的身体。 凡尘的意识已经模糊,靠着这仅存的一丝意识,朝人群缺口处冲过去。只见黑白双气缭绕,形成保护屏障,保护着一个人影。所到之处,只留下血液。血液触及之人,无不肌肤溃烂。 骨魔在大殿中静静地看着,看到最后一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轰”的一声,大殿震动了一下,骨魔倏地站起来。 凡尘的身体浮在半空,一束光落在身上。他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而方才参与打斗的弟子全都蔫在地上。点点星光中消失在面前,火海依旧在燃烧。 凡尘身下渐渐浮现出一朵莲花的虚影,花瓣渐渐长大,将他包裹其中,在温暖馨香中,他渐渐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金色日光像小蛇一般,爬上床头。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疗伤小屋中。虽然闯殿那日自己不是很清醒,但模模糊糊还有一丝记忆——厮杀、火海、死亡…… 心里闷闷地塞满了沉重。他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走出屋子。 归梦山依旧宁静,走出木门,走在骄阳照射的道路上,他步履迟缓。虽然入山并非只有这一条路,但半年来早出晚归,他最喜欢脚下这小道。 以往轻松雀跃,可此刻每走一步,内心都纠结难解,他怎会忘记那日…… 一步是别绪,奈我芳华如故。却难抑心怀情 。清阳故里足踏萋。是家归途又几时?燃血赤眉是何昔?那时无云亦有云。 走到山门前,两头护山兽纹丝不动地蹲伏着。在它俩中间站着一个人,垂暮年华,背手而立。凡尘自然拱手道:“师尊。” 楛沁摆摆手:“走吧。”凡尘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前行,不一会就到了一个大殿。这里并不如之前的殿堂壮阔,但意义却与众不同。 凡尘知道进入这里意味着什么。这里是禁仙宗的灵殿,供奉着宗里的亡人的灵牌。半年之前,与其他弟子外出执行任务,不免发生伤亡。那时凡尘就随众人来过此地。 此时的灵殿很安静,一路慢慢行进,看见许多有一面之缘的脸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地磕着头,却没有泪水流下。 楛沁摇摇头:“都记得吧?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只知对不起他们,不知能做些什么……”凡尘俯首回答。 “诛八,你只要记得你对魔族的承诺。” 凡尘并未出声。楛沁接着说:“我们去最后一个地方吧。” 凡尘点点头,同时心中一沉——自己已经做好被处罚的准备。如今对于他来说,被罚倒是让心里好过一点。无论是用命,还是交出目前拥有的一切——只求心安。可是,他们究竟会怎样处理自己?万一…… 左思右想时,已跟随师父来到霄云殿中。 大殿中青烟缭绕,人不多。宗主笒殁端坐在正中最高的位置。其余长老分散在两旁。所有人都沉着脸,整个大殿上阴郁压抑。 站在空荡荡的殿中央,数道冷冰冰的目光从昏暗中射过来,凡尘感觉头顶有千钧的压力。 楛沁打破了沉默。他对宗主抱拳道:“老夫来迟,致使弟子铸下大错。伤亡者共一千,伤者八百有余,亡者不低于二百……其中骨师弟门下弟子约有一百多人,其余便是各个门派的。” 宗主一只手撑着头,斜望着地面,微微颔首。 “我门派有十弟子因此亡故:清思怡,顾清、蔓华……”静怡师尊接过话茬。这下子,长老们便挨个儿当场清点自己门下有多少弟子伤亡。 凡尘拱手而立,躬身静听,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一个个数字和名字如黑色蚂蚁一样黑压压涌来,啮咬着他的心,他身体开始颤抖,全身每块肌肉、细胞都惊得颤抖。 汗水淋漓而下,此刻,骨魔正痛彻心扉地追忆自己失去的弟子。 “身为真传弟子,却对同门下手凶狠,他,可定死罪!” 汗珠飞溅在地,碎裂成无数镜子。镜中映出听到“死罪”后,诸位长老各色的表情。他们先是看了一眼骨魔,接着目光转向楛沁。 楛沁依旧沉静,抱拳道:“我宗弟子一入试炼,宗法未曾规定不可伤及性命。” 宗主望望他,又看看神情悲愤的骨魔,一言不发。 全场又陷入沉默。 “呵呵……”骨魔轻笑了一声,“老楛啊,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教导弟子们人界的修真功法哪!你看看,这小子身上的灵气,比外面那些饭桶浓烈地多了!” 楛沁的脸“唰”的一下子灰暗了。 宗主清咳了两声,试图调解:“诚如楛沁所言,宗内试炼,未曾对伤亡一事有过限制。不过我宗建立数千年,弟子上千人,从未有过修炼灵气之人。”语罢,转向凡尘。 凡尘抬头,望向宗主的眼睛,说:“弟子也并不知晓身体内的灵气。” 这时,楛沁忧虑地看了看凡尘。 “楛师弟,这是你弟子,而宗里的规矩……”宗主避开骨魔的眼神,安详地说道。 楛沁的脸抽搐了一下,接着是犹豫。 一旁的骨魔难抑激动,还想再说,被宗主瞪了一眼后作罢。 楛沁和凡尘对视着,楛沁示意凡尘离开。 “师弟!”宗主笒殁重声喝道。身下的椅子轰然碎裂,一道虚影从凡尘身后掠过,猛然击在楛沁背后。 此时,宗主已然盘腿坐于黑色莲花之中。楛沁皱眉呛咳一声,缓慢转身,冷冷地望着黑莲花上的宗主。 “恭喜宗主进阶魔帝!”其余几个长老齐声道贺。 笒殁全身发黑,“师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也不曾落后,竟是魔尊!”随后又癫狂地大笑着,“传我令,罚真传弟子诛八剔灵气,碎魔核。以诫我宗所有弟子!” 随后,关切地问楛沁:“师弟,你可有异议?” 楛沁咬咬牙,眉头紧蹙,一语不发。 其余几个人依旧跪在地,骨魔轻蔑地瞟了一眼楛沁,对宗主拱手:“我以为,凡尘已修成魔核。如果我一人动手,恐怕他负隅顽抗。而魔核力量巨大,怕是会波及太多,不如……” 宗主颔首示意,几个长老也扭头交换着眼色。 “那就一起用通灵咒吧!”骨魔早就想好了。 四个长老站在四个方向,口中念念有词。楛沁仍然是静立一边,并未动手。大难临头,凡尘并不怪师父。这事本来就是自己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 正在众人发难之际,伴随着悠长的笛声,一个娇美的身影如疾风冲进殿中。她用曲声挡住了向凡尘袭来的咒语。 望着面前白衣飞舞的韵骞翮,凡尘心中突然震了一下。 众长老见状,连忙作罢。骞翮抱拳曰:“师尊,我与诛师弟相处半年,从未见他与人界修真者有任何联系。也许是……” “退下!”宗主怒喝道。震怒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但骞翮依旧抱手站在他面前。 凡尘看了看她,抱拳对宗主说:“自从入宗,各位师尊和师兄师姐都待我如亲人,我感激不尽。而今我伤及同门姓性命,同时身为真传弟子,却身怀灵气——皆是我之错。我愧对师尊。诛八愿意自废修为。” 说完,便拿出魔笔,向腹部划去…… 当凡尘的手颤颤巍巍地捧着魔核时,全身的魔气像是受到召唤,激烈地朝着魔核汇聚。 凡尘摇晃着朝师父走去:“师尊,徒儿辱你名声,让你失望。请解开魔核封印,惩处弟子!” 楛沁紧蹙着眉,脸上抽搐着,犹豫了很久,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了魔核一下——一颗紫光莹莹、红豆般大小的魔核悬浮在空中,出现在大家面前。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魔核却在几个呼吸之后消散殆尽。 “你过来。”宗主命令道。当凡尘走到他面前,他面带笑容,伸出手指,断断续续朝着凡尘眉心点去——阵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白色的灵气如烟散逸。 “哈哈!”凡尘仰天大笑一声,踉踉跄跄,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韵骞翮连忙跟上去,想扶住凡尘。凡尘胳膊一挡,皱眉摇摇头。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大门。 归梦山入口处,护山兽望见凡尘,摇晃着脑袋。凡尘将令牌放置在它们中间,两头异兽点点头。随即,凡尘扑通跪在它们面前。与各门弟子打斗时,若非有它俩抵挡,自己恐怕被其余门派的十只怒兽撕得粉碎,尸骨无存。 每个门派的两只异兽弥足珍贵,它们不仅守护传送阵,还在危机时刻保护弟子性命。当时的凡尘一心搏杀,以致伤及众多弟子。这些人所在门派的护山兽进而攻击凡尘。敌众我寡,这两只灵兽拼死保护凡尘,以致于遍体鳞伤,现在伤口还血淋淋的。 凡尘站起来朝外走去,没走几步,一个影子从天而降,挡住去路。 “你还不满意吗?”凡尘朝路边吐出一口血水。 “诛八,你竟不知错?在魔宗修灵,这可是死罪!” “呵呵……我魔核凝聚那天,怕就已经犯下死罪吧?” “……小子,死到临头还找理由。你身怀灵气,我宗必诛。不然出去,后患无穷!”骨魔脸色阴沉。 凡尘不出声。 “刚刚在大殿中,我见你颇有骨气。随我去个有趣之地,保你留全尸。不然,我若出手……呵呵。”骨魔眯眼打量着凡尘。 耳旁风声呼啸,二人随即消失。 第二十章绝命锁龙崖 锁龙崖是专门处罚犯错弟子的“刑场”。刑罚分为三等:一等是轻罚,二等是中罚。三等为死罪。绝大多数受罚之人以一、二等为主。三等刑法专门处理抓来的人族修行者。 山峰顶端射出八条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所在巨龙口中。巨龙卧伏在幽绿的深渊中。站在边上,只能瞥见一个硕大的头部,以及两只冲天而立、桀骜不驯的角。 凡尘一语不发,自己走上其中一条铁链。锁链是按照八卦阵布置的,才踏上去,无形的魔力自脚底传来。他浑身疲软,只想就此躺倒睡觉。 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不堪回首。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前世今生来世,爱恨情仇,包括此时此刻的自己。他闭上眼睛,只要有路就一步一步的走,没有任何想法,彻彻底底放空。 骨魔在外面,冷冷盯着凡尘。只见凡尘的身体一次一次扭曲变形,汩汩鲜血从七窍中冒出来。而凡尘看起来浑然不觉,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前面走去。 听闻传说,一条黑龙被锁在山谷的最下面,而这条锁链是用特殊的方式炼制而成。一旦行走其上,便要承受烈火般的灼热疼痛,内脏也会自行移位。以前曾经随同门到此,自己也曾上来过,不过那时就只图个新鲜而已,加上身上有魔气和灵气加持,自然不会有太多感受。可是现在的自己功力尽废,煎熬得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却并不想停下,更不愿被骨魔窥见自己的脆弱。 骨魔看着凡尘的一举一动,作为长老,他自然清楚惩罚的轻重。走上铁链前三分之一是第一等惩罚,后三分之二是二等惩罚。入龙口口处是最高等级。虽然龙口是石头所形成,可凡尘听同门说过,这个龙头实为真龙头,里面仍留有锋利的牙齿。人一旦进去必死无疑。 以前也未曾靠近过,只是在远处观望。曾几何时,还为此悻悻不已,现在终于得见真容……自己终于能看看了,凡尘轻蔑地笑了笑,总算有“目标”了。宗里的地方自己基本上都走过了,除了禁地和这里之外。这次去看看,虽然自己也有些忐忑——因为死了,便对不起救过自己的那些人。在这样的心情中,他横下一条心,一步步向前走去:有目标,哪怕毫无意义自己也要去走走,至少不枉费此生。 一眼青云间,乌鹤万里路。 峻崖吊险山,铁索固永恒。 幽谷暗浊气,自是深沉沉。 岩石灼艳阳,最是微风中。 百废心未废,清眸问苍穹。 独桥君自守,一笔封天下。 走在铁锁上,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中间靠近。才看清大门时,眼前一阵沙风吹拂——咒灵居然出现了! 他裂开的头骨尚未愈合,浮在凡尘面前,问道:“你是否会守护我家?”凡尘却摇摇头,自己不能。“那么你会抛弃吗?”咒灵又问道。凡尘仍旧摇摇头,咒灵说那就行。 一直监视着凡尘的骨魔看到他俩的一举一动,双眼眯了起来。咒灵突然放声大笑。浑身枯骨的他笑起来也是很怪异。凡尘有种不祥的预感。 骨魔开口说道:“咒灵,你怎么会帮人族?”咒灵用空洞的眼神回敬了他。接着从咒灵裂开的头骨中,飘出一根手指骨,飘向凡尘。 骨魔眼中爆发出惊喜:“老楛那家伙好东西真多。”咒灵笑了笑:“论年龄,你们都没比我大。我的东西,一来都只有给人家的,没有抢我的。”骨魔皱了皱眉头,冷冰冰地掷出一句:“你这么做,是把你数千年的修为交给一个人族毛贼,好灭了你族么?” 此番对话让凡尘十分懵懂。感情刚去那会儿,是自己不懂咒灵。他一直以为咒灵不过就是被困在画中的怪物而已。而且自己的师傅也从未告诉过自己关于咒灵的身世。 咒灵嘘了一口气:“你不提起,我差点忘了前尘往事。想我一人在这天地中飘洒数千年。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老头。他跟我讲,叫我帮他一个忙,他就给我一个家。我凭什么答应他?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容得下我。但我却是不死不灭的,自然想有个家。老头将我收进画里,从此以后,我拥有了一个天宽地阔的地盘。目睹世事沧桑,我也厌倦了这世上的一切。咒灵一族怕也是只能委屈求取,躲藏在世间暗处。而我,也该履行答应那老者的事了。” 话音刚落,一顶金冠出现在咒灵头上,随之一袭黑袍飘浮。虽然只是枯骨一具,但气场一点不比骨魔差。他转头对凡尘严肃地说:“记住以后遇到我咒灵一族,不要杀他们!不管任何原因。” 还来不及回答,凡尘已被指骨带入八方图中。 凡尘望着手里的骨头,心中却是无尽的懊悔。想想自己当初多么幼稚啊。见自己刀俎之肉被夺走,骨魔怒火澎湃。咒灵见状笑道:“多年没有再出手过,想不到当年你我因战而生,如今也要因一场战斗而死。” 骨魔冷笑道:“你以为我需要在这里出手吗?”咒灵点点头:“也对。还记得有条小龙在这儿吗?还是条魔龙,我记得他的祖先也应该是那场战斗留下来的吧?你不瞅瞅自己的岁数,好意思指望一个小辈出手?”骨魔咬牙切齿,咒灵无奈地摇摇:“好不容易有个接班人了,你们却要把他逼走。”骨魔冷漠哼了一声:“行了,我对你这种老不死的没想法,把它交出来。” 咒灵笑了笑:“在我这儿。”果真见他手里拿着八方图。 骨魔扑了过去。一个巨大的火场遮住骨魔,轰地一声骨魔退回到地上。咒灵却消失在结界,同时整个结界开始裂开一条条裂纹。 骨魔喷出一口鲜血,恨恨地盯着咒灵消失的地方。这时宗主出现在骨魔身边,厉声喝道:“废物,连个小小的咒灵都抓不住!”骨魔辩解:“他……他是从那场战斗中出来的!” 宗主问:“是那个时代的咒灵吗?” 骨魔点点头:“对!还要追那小子吗?” 宗主沉吟,望向远方:“不必了。八方图保护着他,连我也未必能找到。再说,以他现在的修为是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了。况且楛沁那老头也已经……”。骨魔微微颔首,两人随即离开。 此时的凡尘正在八方图中,失去魔气、失去灵气,失去一切。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荒漠中踽踽独行,终于头晕目眩、支撑不住,扑通倒地…… 这一睡就是两天,直到某个时刻被肚中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吵醒。记忆中,已经许久未曾感觉到饥饿。这次却真的是被饿醒。肚子空荡荡的,心里极其烦躁,一时间竟想起了很多事情。 揉揉眼睛,收回了八方图。发现自己身处在树林里,一阵嗖嗖的冷风吹在身上,打了几个寒颤。虽然以前也有过一段修为倒退的经历,但那时自己的内心并不孤独,总有人相伴左右,心里倒也挺充实的。 而现在修为几乎跌到零点,又沦落到形影相吊,孤孤单单,唉…… 他静静地坐着,望着云淡风轻的景色,嘤嘤的鸟鸣在耳边拂过。渐渐地,他心头安稳了。想想,自己所经历的,有时候其实也很幸福了。在这几年中,收获了很多东西,失去的其实并不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突然间想起了紫兰瑄的容颜。但一瞬间又浮现出韵骞翮的笑容。其实,有些时候凡尘隐隐约约感觉她俩有些相似。想到这二人,心里总有一丝复杂的情意泛泛。也难怪,自己本是少年,怎么不会被情爱所困惑。 他走了走,发现树林很大,便一直沿着一条小路走下去。两旁是只有参天大树和密密麻麻的荆棘。这样漫步几个时辰,并未发现出路,一路上却收获了各种野果,也遇到了奇珍异兽。 在宗门之外的树林中,几种动物同时在一个地方出现,证明这地方是安全的。妖兽一旦修炼成功,便会占领一个地盘。这是自己之前就知道的。来到这里后,因为书阁不对自己开放,同门也不教授,只是执行小任务时和几个宗里弟子,一起出来猎杀过妖兽,听他们讲过妖兽的分类。 就是一些小动物在时间和天地的共同作用下,会修炼出一颗兽核。兽核按照颜色分为不过同等级。红色为一阶,橙色为二阶。到了二阶,魔兽就开始生成灵智,到了三阶便会褪去兽身。成就大妖,兽核则成绿色,这时便不叫兽核而是叫妖心。再往上就是四阶大妖,四阶妖兽以妖心为心生成人类肉身,称为化形。 再往后就不再有兽心而是内丹期,内丹期又分为:五阶、六阶、七阶,到了第八阶,内丹脱离妖身,到一方净地吸收灵气,再由天雷淬炼形成妖元。 妖兽在这一时期便有本质上的提升,这时期叫化神前期,同样也是虚弱时期,待妖元再次回到肉身,便是十二阶妖兽,也称为神兽。 这些也只是传闻,现在所知道最高等级的妖兽生活在以南地区的迷梦森林。在那里,妖兽和人类达成共识,不管什么种族的人类,每年只有定期的名额进入森林。最高级别的妖兽是一只七阶的,其力量足以和人族、魔族相抗衡,并且还略胜他们一筹。 凡尘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总感觉到自己要出去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妖兽力量太强大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不要遇到那些妖兽,毕竟遇到就是死路一条。除非对方很傻,乖乖地给自己当靶子打。 之前外出执行任务时,众人所捕杀的,是一只三阶魔兽——貂魁。那次韵骞翮修炼的功法快到瓶颈期,她打算一举突破,急需貂魁的羽毛辅助修炼。貂魁长相和松鼠差不多,但身上却有12种颜色的羽毛。它速度很快,攻击力也很强。爪子有剧毒,被碰到就一命呜呼。当时凡尘他们一共五人,整整追杀了它三天。后来这只妖兽不是被他们杀死的,而是精力耗尽、不敌己方而累死的。这一次经历也让凡尘吃尽苦头,了解到林中妖兽有多难对付了。 想到这里,凡尘一边捡拾干树枝,一边警惕地四周打量。看见几只小松鼠在树枝间蹦跶,而树杈之间只有不知名的鸟雀鸣唱。他松了一口气,蹲在地上开始生火煮野菜。 袅袅炊烟穿越树梢,飘向遥远之远。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青烟飘扬,在仙域的某个小院里,一个女子静坐于篝火之旁。长发垂肩,洁白的脸上两只闪亮的眼睛,总望着天上的星辰和白云。口中念叨:“我青丝三千待君归来,如君不归,待我青丝尽为华发 ,哪怕天涯地府,定见君一尊容!”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在纤纤细手上。这女子正是紫兰瑄。 此刻凡尘若是在她身边,定会惊愕她的变化。从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紫儿总是天真灿烂,面带笑容。经历了生死别离,和岁月的洗礼,她多了从容优雅,但从此眼里弥散着黯然的思忧。 在禁仙宗陡崖,一身白衣的韵骞翮独自站在那很久,她吹奏着玉笛,只有凡尘能听懂这乐音之妙。吹完之后,她会心一笑。身后传来了宗主严肃的声音:“好了,你也该收收心了,难道忘记了你自己的使命吗?”韵骞翮点点头:“是,师尊。” 楛沁坐在书桌前,他放下手里的书,接着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拾起笔,挥笔在上面写下长老令。 书阁的第三层,有几个青年男子正在喝着酒。凡尘如果在的话,一定知道他们是谁:一个白发男子,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三人闷闷地喝着酒,酒眠在旁边摇摇头:“前路漫漫,繁华锦世。容你一人足矣。兄弟伴伴,情意长醉,为你一人,苦矣。” 书阁第一层,青山与碧荷对坐。两人正在做一样的动作:青山睁开眼睛,碧荷也睁开眼睛。青山双手合十,慢慢抬举到胸前,然后缓缓打开。碧荷亦是如此。两人接着对视了一番,异口同声道:“混沌莲。”话音刚落,同时消失在房间里。 书阁前,落日下,一个扫地的老人抬头看了看远山,一字一顿地说:“贤者出此屋,游人浑不觉。朝阳依朝阳。寻路,寻路。梦千遍。贤人无处寻!” 第二十一章险获兽核妖王现身 此时,凡尘在依然自得地品尝着刚煮好的野菜。突然,从身后跑出一只野猪,一下子把他撞倒在地。没有灵气加持,还真没觉察到。这一撞,凡尘疼得直不起腰来。多亏的平日的训练,目前还无大碍。但这一惊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 他趴在地上半晌,等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人魂飞魄散。只见一只满身冒着火焰的狮子正两只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 凡尘费力地翻了翻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天空,万念俱灰。想不到自己折腾了那么久,最终要命丧野兽之口。 不过想想,有时候注定的东西,遇到再多的巧合,再多的幸运,也难逃命运的毒手。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深地呼吸,等待死亡的降临。身体,却又不由自主地在发抖,想不到,如今的自己对死亡来临,也会有内心的恐惧。 本想着早已看破了生死看淡世事,原来这只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慰。现在恐惧血腥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凡尘突然升起一种心理上的求生欲。哪怕自己注定要是像上次那样,其实内心的自己是抗拒的。虽然命运已经写定,可面对绝境,现在的凡尘却不再是绝望,而是想着怎么结合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面对。 奇怪的是,狮子并不着急吃自己,而是想在饱餐之前戏弄一下猎物。它轻轻用爪子转拨弄着凡尘的身体,仿佛是对待一个大布娃娃。 一定要抓紧机会。凡尘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普通的剑,猛然刺在狮子身上。这一刺在狮子看来,却是游戏般挠痒痒,它依然站在他身边。 凡尘又拿出一把狼牙棒,砸在狮子腿上,狮子仅仅抬了抬腿,以为“布娃娃”在跟他玩游戏。 此刻,凡尘已经恢复了些许力量。他抽出自己的笔,在狮子的脖子上猛然扎下去……狮子的脖子断裂成两半,连吼叫的机会都没有,重重地倒在地上。 血喷在凡尘脸上,他闭着眼睛,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而后放松身上的肌肉,躺在地上,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几个时辰过后,他爬起来,仔细打量狮子的身体,略微思考,便开始切开狮子的腹腔,果然在里面发现一颗橙色的兽核。 凡尘握着兽核,感激地看了看手里的笔。一直以为这个只是辅助武器而已,而自己用的武器一直都是古琴,所以从未发现笔如此锋利。加上以前都是用魔气凝聚在笔尖,并未用笔身碰触任何东西。现在自己身上已经完全没有魔气,刚刚在狮子身上那一刺,也只是试试而已,结果竟然成功了。 他欣慰地看了看手中的兽核,这是一颗二阶兽核,能提高修为。凡尘决定从头再来,从最低境界开始修炼。在宗里只有很少人会使用兽核。兽核虽然能够提高修行者的修为,但魔族人修炼的是魔气,只能提取一小部分兽灵为己所用。大多数兽灵都用不到,如果强行全部吸收的话,杂乱的兽气会影响修为。所以在宗里兽核很罕见,也极少有人使用。除了修炼肉身的魔修者会用兽核,还有就是某些功法需要用兽气来做引导。 但在宗里时,凡尘却经常使用兽核。宗里所有关妖兽的任务,凡尘都会私下问问有没有兽核,有的话就与人交换。利用兽核,对自己的修炼有很大的帮助。能有如今的灵气修为,可以说归功于兽核。 但毕竟是在宗里,得瞒住所有的人,还得有提升,那是很难的。 再打量这唾手而得的兽核,一阵沮丧涌上来。因为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提取其中的兽灵,只能眼巴巴得欣赏而已。他摇摇头。渐渐觉得肚子饿了。就地升起火堆,将狮子剥皮,用树枝打成架子,烤起肉块儿。看着滋滋冒油的烤肉,紫兰瑄面容又浮现出来。这个满嘴是油的女孩儿总是笑眯眯、毫无顾忌地吃肉……回家,对,自己必须活着回去。 香气四溢在树林里。凡尘却未注意到,这不是他的地盘青崖山,而是在森林当中。青崖山不小,凡尘却了解得多。那里最多有一阶妖兽,一般的动物还未凝成兽核,便被修行者捕捉用来补身体了。 而在这里,黑暗的森林里早已有大大小小闪烁的眼睛在盯着凡尘,凡尘也隐隐约约闻到了兽类的气息,可以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现在自己也进不了八方图,自从自己从八方图中出来,八方图一断了和凡尘的联系,在危难之际,静静的躺在锦囊里,也许是上次损坏太大了,凡尘也不想再用它来替自己阻挡危险。锦囊呢,自己是进不去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字——跑! 此时,黑夜降临,有些妖兽视力很弱,看不清地形。这一点凡尘上略显优势。绝大多数妖兽都是凭着气味而来,其他少部分是看到烟火而来的。 妖兽越聚越多,锦囊里面发出一阵响动,凡尘轻轻打开袋口——自己差不多要把这个小东西忘掉了。对,萤火虫!锦囊中有个盒子,一直装着一只萤火虫。这是一次外出游玩时韵骞翮捉到的。 话说原先在宗里时,每个月有一天,几个关系很好的弟子会相约聚在一起,打扮成人族修行者,到宗外游玩,约定好一天后必须回来。凡尘他们几个一起出去,并没有随意游玩,而是去找妖兽的幼仔,打算自己养大之后当宠物。 那次他们一行人苦寻了一天,并未找到合适的幼兽,却意外见到这只遇风就长的萤火虫。韵骞翮本想用它当灯笼,便用盒子装起来带走。回到宗里时,她被宗主叫走,萤火虫便一只留在凡尘这里。 这个小东西虽然不会发光,但是却能够带着自己飞一段路。如果不是周围的妖气越来越重,它也不会害怕得想逃出来。 荧火虫从袋子中出来以后,松风吹过,它瞬间变得身材巨大。凡尘骑在它身上,抓住它的触角,在树林当中飞驰。奇怪的是一直在旁窥伺的妖兽并没有追上来。 凡尘并没有放慢速度,飞着飞着荧火虫却停下了煽动的翅膀,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凡尘赶忙将它收进盒子里,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正纳闷着,一阵“咝咝”声音传入耳中。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条巨蛇正怒气冲冲地昂着头,一半身子盘在谷底,一半的身体高扬在空中。凡尘也是第一次见到庞大如山的蛇,蛇头足足有一座小山头那么大。巨蛇在做什么?为何如此发怒?凡尘赶忙跑到一个高点的山崖上,站在树梢终于看清:巨蛇对面有一条与蛇体积差不多大的蜈蚣,正扭动着黝黑的千足,对着巨蛇炫耀两只巨大的而自己所在的山坡正处于两头巨兽对视的中间,这一看,感情自己是在他们俩要开战的战场上烤肉吃。 仔细观察,这两条巨兽修炼级别至少都是在五六阶之上。妖兽和魔族不一样,他们的集体性很强。开出的灵智后的妖兽会在佔据自己专属地盘后收纳一些属于自己的种族,甚至是种族之外的其他妖兽,只要是能听从自己命令的。怪不得刚刚周围有那么多妖兽团团围住自己,却没有谁先动手,原来他们都在等着老大下达指令。 哪怕经过了大风大浪,两大强敌围伺,他背后不停发凉,难怪那只荧火虫不敢再飞了。站在树上的凡尘拍了拍胸,还是赶快走的好,别说自己现在是一介凡人,就是回到从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夜晚。一声如雷怒吼喝道:“汝辈住手!”只见一头紫麒麟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只生着翅膀、嘴角有两颗尖牙的老虎。他的身子还没前面的紫麒麟高大,可是刚刚说话的就是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巨蛇快速朝老虎撞过去。紫麒麟怒喝“放肆!”同时抬起爪子,将天空中的雷电聚集在掌心,朝蛇头上猛地拍过去。大蛇被闪电包裹着,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然后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化为一个男子。 这时,蜈蚣立刻化为人形飞上去,半跪在老虎面前:“参见妖王!”老虎哼了一声,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边说着,一边也变成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 一旁的麒麟则变成了一个60多岁的老人,“你们应该知道人族和魔族已经有所行动。而我妖族却四处分散,各有所想。南边的狮王和最北边的冰王都有所动向。处在最中部的我们一边被人族侵略,一边被魔族打压。生死攸关之时,你们却还要内斗,这是要断绝我中州烟云林么?” 化为男子的蜈蚣拱手:“不敢!”妖王在一边对老者说到:“麒老,放了他吧。”老者点点头,把被雷电包裹着的男子放了下来。男子跪拜痛哭:“多谢妖王!”妖王看了看男子,对两个人正色说道:“我不知你俩有什么过节,不过你们年龄也不小了,知道现如今该做什么。”说完,掏出两颗绿色的果子一样的东西递给两人。两人接过来鞠躬说:“谢妖王!我们知道如何做了!” 妖王点点头,说那就快去修炼吧。两人应声消失在空中。 凡尘心里也松了口气,这回自己也可以走了吧。却发现此时天上的妖王正看着自己。凡尘也望着他,然后连忙收回了目光,现在他有些后悔了,刚才自己应该趁乱就走,还呆在这里看什么热闹,现在时彻底完蛋了。 想想自己从出宗以来就没有好运,命运这个东西,自己真的不知道。 妖王身边的老头正要出手,却被妖王拦住。老头不解地看着妖王。妖王却说:“他一介凡人来到这里,多半是出不去了,就算知道我们的身分也不能做什么。”说完消失在空中。来时那么轰轰烈烈,走时却带走了所有的一切。 凡尘独自站在深夜平静的夜空下,望着天空。 星火点点,燃君情怀。余生是梦,虚度浊世。 此时,身后一群魔兽慢慢靠近。凡尘这才想起来,刚刚是有妖王在,他们不敢动手。也难怪妖王没把自己看得很重要,这样的情况自己确实很难走出去了。千钧一发之刻,凡尘赶紧放出荧火虫。 骑在萤火虫背上,他一边飞一边躲避向他俩攻击过来的妖兽。突然,荧火虫的翅膀折断了。没办法,他不能飞得太高,不知道是不是太重,他只能飞起几丈高,好在速度很快。 断了翅膀的荧火虫摔倒在地,凡尘一咕噜站了起来。刚好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悬崖边。 第二十二章荧光相伴孤独夜火河遇险炼金身 危急时刻,他便规划着逃脱路线。一条是悬崖,生还几率很小;另一条是陡坡,它相对平缓些。如果从陡坡上滚下去,很可能保命。 所以在发现洪流般的妖兽跟上来时,凡尘就架着萤火虫朝陡坡急速奔驰,没有任何犹豫便滚了下去。本就对疼痛没有任何感觉,现在确实有用途了。一路向山下滚去。各种荆棘刺破了衣服,皮肤也被划出出一条条血印。“砰”的一声,他滚到了山脚。爬起身子,拍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在谷底走着。随便找了个浅洞,靠在石头上,渐渐昏睡过去。 睡前,他将萤火虫放了出来。萤火虫一直趴在凡尘的身上睡觉。与一只虫子相伴而眠,恐怕只有凡尘做得到。毕竟它身上的小绒毛会让皮肤发痒,而只有凡尘才会对痛痒没感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终于醒来。揉了揉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居然是萤火虫紧闭的大眼睛,眼睛上的眉毛随着眼球而滑稽地扭动着。凡尘竟然有种不想叫醒它的冲动,要不是它昨晚一直拼命的飞,自己也不会死里逃生。 凡尘将它的身体轻轻挪开,站起来,看了看外面飘渺的烟雾,习惯性地开始打坐。人之根本乃气。大道化简,无非是己。而自己的载体是五脏六腑。藏主道,腑主生。人要活着,就必须先有气。而所谓气,不是外界呼吸产生的气体,是能调节机体所有器官的气。这些是都是多年前父亲传授的。 现在要从头来,那就得从那时开始修炼,感受自己身体的一切,尤其是找到那条在自己体内运行的气。但这次却是没第一次那么简单,他一连打坐几个时辰,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气。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在身体无缘无故重聚后,自己很快便能感受到气,而且还是灵气,但这次是被吸收了,不过他并未放弃。所谓经历过一次,便有经验。更是失望到不再会失望,已经没有太多的难过。 他站起身来,把荧火虫装进盒子里,然后往谷里走出去。自己不可能一直都留在此地,因为妖兽很喜欢在此地盘踞,必须出去寻找更适合自己居住的地方。 他一路往上走去,翻过了好几座山坡。尽管寒夜凄冷,却不敢再生火堆。经历过上次的灾难,现在对火堆十分恐惧。所以都是采集野果,放在袋子里边走边吃。 这次运气好了很多,跋山涉水不久,终于找到一个风雨不侵的山洞。山洞里四壁布满层层叠叠的岩石,洞口有一条小溪,小溪是从洞中流出来的,外面就是一片沙地,上面遍布野果树,如果能居住的话,这地方不差。 凡尘先到洞里探了探虚实,发现这里没有妖兽来过的痕迹,所以没有多想,找了些树枝,搬了几块石头在洞里当作床铺桌子。又把荧火虫放了出来,接着观察了边上没有妖兽出没,看到荧火虫没任何过激反应,他便开始重新打坐。 在这里,要想走出去得有点修为。他都感觉自己是开挂了的,在洞里居住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碰到妖兽,也没碰到任何人。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人来过,二是人根本进不来这片树林。 之前也听人谈过这片林子,名为烟云林,是中州最大的森林。还在宗里时,听闻过这里的情形。在外面只听自己的父亲讲过域禁地。而自己刚来这里听说有一层结界控制着他们外出,凡尘大致以为这里就是父亲口中的域禁地,但自己在宗里待了这么久,却可以肯定这不会是禁仙域。 当时所说的结界,应该是魔族设下的,他们就像是找一个偏远的地方研究一样。因为这里地盘辽阔,人们都称之为“界域”。除了地盘大,被称为“界域”的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而自己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重新修炼,有些事是自己选择的,不可逃避,也不能逃避。 半个月过去了,凡尘过着和妖兽周旋的日子,住的地方也是换了好几处,并且自己现在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的灵气或者魔气。而这连绵不绝的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根本就走不出去,更别提提升功法了。 凡尘对着眼前只有半只翅膀的荧火虫讲道:“这么多天了,我俩一起捡了很多兽核,你却一个都不用,其实你应该用用,毕竟我现在只能依靠你了。” 谁知这虫子听了,转头就走。这么多天一起相处过来,荧火虫一直很卖命地保护凡尘,像是朋友一样互相依存。 凡尘看着这个山洞,这就是第一次找到的住处。他手里拿着兽核,呆呆地看着。他曾研究过兽核的服食,妖兽也会吞食兽核,它们的方法简单明了:直接吞下去。凡尘则把里面的兽气引出来,尔后兽核会自行消散。 现在他不敢乱用,毕竟现在的自己只是肉体凡身。可看着荧火虫一天天保护自己,心里着实难过。自己竟沦落到被一只妖兽保护!想到这里,他抓起捡来的一把兽核往自己嘴里塞。 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几个呼吸过后,他的皮肤有了明显的变化。紫一下、红一下、青一下,五脏六腑仿佛是被烈火焚烧一样。他抓住自己的胸口在地上打滚。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哗的一声跳到溪水中。 然而跳到水里之后也并没有好转,这一刻很难受,不是痛,而是想死却死不了的折磨……溪水不深,凡尘用头撞着河里的石头,却缓解不了一点点痛苦。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头像是要炸开一样,一幅幅幻像在脑海里清晰的呈现着。 他的身体渐渐在水中飘起来,顺着溪水流淌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感觉好多了,全身上下轻松了许多,而此刻自己却是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再看看周边,竟然都是岩浆!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水不都是往低处流吗?不是应该汇聚到河里吗?怎么自己倒像是被谁带到了地底了。抬头一看,刚好有个洞,洞口泛着层层波光;而下面则流淌着滚烫的熔岩,滚滚如水的蒸气在头顶弥漫着。这应该是谷底了。 凡尘更加想不通了,自己怎么就会掉了下来,还刚好还落在石头上?不过目前的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出去。在这里呆着就是等死。里面的高温早已把凡尘的皮肤炙烤得红彤彤的。浓烈的刺鼻气息钻进鼻子中,呛得他喘不过气。 仔细观察了一下,想从上面出去,以现在自己的功力肯定是做不到的。而打量了四周,也并未发现有通道之类。等等,周围倒是有大大小小的洞穴,演讲都是从里面流淌而出。 额头上淌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完全是因为高温,之前自己吞食下去的兽核现在也在体内发作。他盘腿坐在岩石的正中央,控制着身体不要掉到岩浆里。 而这次万万没想到,在极力控制体内兽灵的气息时,自己的身体竟发生了变化:全身的皮肤越来越通红,接着开始燃烧起来。火焰慢慢蔓延开来,吞噬着每一寸肌肤。但凡尘却没有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但这舒服的感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紧接着,身上燃着的火焰熄灭了。兽气从体内溢出,包裹着自己的身体。真是猝不及防,竟然成了被兽核操控的物件! 没有任何言辞能形容此刻的感受。所谓烈火焚身,就是如此……任凭自己的肉身再怎么强大,任凭自己对痛楚不敏感,可毕竟是身处岩浆的熔炉中啊!火舌钻进毛孔中,从内到外焚烧着每一块肌肤、肌肉、骨骼、神经。可是,这就是所谓的炎气?凡尘突然有些想不通,那么高的温度,自己应该在进来时就被烤焦才对。在意识上,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烈焰了。想到这里,他渐渐在高温中晕了过去。 期间不知醒了多少次,又昏过去多少次。在这烈焰的世界,他失去了任何时间观念。在最后一次醒来时,他很自信,现在自己用身体可以撞死三阶大妖。 此时的他全身红彤彤的,仿佛是用熔岩浇灌而成,全身只剩一双眼睛是黑色的,连一袭紫发都成了飘动的焰火。而衣衫,早就灰飞烟灭了。此刻的自己若被人瞧见,定要说成是怪物。他尝试着运功,但感觉极为难受,毕竟现在自己的修为才是聚气境。这也就意味着折腾那么久,一点用都没有,只不过是梳理一下气息而已。 接受现实吧!现在自己的身体不一样了。他颤颤巍巍地从袋子里拿出笔来,划开手上的皮肤——只不过划出一道道血痕而已。怎么可能?自己当初就是用这枝笔杀掉狮子的啊! 把笔放回袋子里,心里却升起一丝惆怅。因为体内的魔气荡然无存。早在宗里,他就想过舍弃灵、魔两种修为当中的一种。而且一直在纠结舍弃哪一种,自己不会后悔,就这么一直拖啊拖,挨到最后,结果功力尽废…… 现在他只能跟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觉得心里差了些什么。不过,回头来看,在这个熔炉里呆了那么久,也适应了这里的高温,算是幸运吧。他自然想往边上的洞口走走,反正这里又碰不到什么人,赤身裸体也无所谓。兴许还得感谢这次意外,自己能够一览熔岩奇景,不知道以后出去后还能不能找回来。 第二十三章上古麒麟 凡尘找了个洞口钻了进去。 岩浆!四处都是滚烫的岩浆!自己进入了火洞! 从岩浆上走过时,感觉像是走在温水当中。他一边观看着洞里的奇观,一边慢慢行进。洞壁上镶嵌着无数颗米粒般大小的蓝色小岩石,闪烁星星般的光芒;脚下则流淌着数条火红的小溪。红蓝辉映,眼前的美丽景象,他不由得想起紫兰瑄。 那时候自己还年幼,承诺过要是以后看到奇观美景,一定会带她看。而现在想想,有些时候说过的话,什么都证明不了。要一起看到、一起开心,那才是承诺。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突然一声惊叫把凡尘吓了一跳。一个小怪物出现在面前:两只小小的角,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满地盯着凡尘,身体只有几尺长,还胖墩墩的。 凡尘正好奇地望着它,小怪物猛然张嘴,喷出一朵火云。凡尘连忙躲开,拍拍手,抓住小麒麟的脖子,麒麟一下子四足悬空在空中乱踢。其实凡尘并没有心思故意戏弄它,既然有小的,就一定有大的。那天不是见到了妖王身边的那头老麒麟吗?跟眼前这只长相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感情这小家伙还很聪明,不停哇哇叫着,凡尘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来捂住它的嘴,然后赶紧往回走。这会儿去哪儿呆着都比这里好得多!但是逮住这个小怪兽该怎么解释?像这类血脉的妖兽,大多数都是神兽血脉的后代。哪怕血脉再稀薄,出生就是三阶以上的大妖。正所谓起点高,就是这个意思。这不,身后跟着一声声怒吼,凡尘这心里感觉倒霉极了。不过这次也算是走运,练成了一身烈火不侵的钢铁之躯,并且还捡到一只小妖兽,它以后很有可能进阶神兽的存在。 但是既然都把人家带走了,就不可能把它送回去。因为兽族警惕性一贯很高,从不相信其他族群。现在又无法把它送回去,只能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听刚才的叫声,不知道这是一只几阶妖兽,反正自己跑的机会都没有,干脆坐以待毙…… 空气里的温度逐渐上升,一头和小麒麟长相一模一样,但体积巨大的很多倍的超大麒麟正站在面前。但当它凡尘对视,竟露出害羞的神色。 凡尘很尴尬,但却更加牢牢地抓住小家伙,面对强大的妖兽,自己还能活着站着,不就是靠手里的“兽质”么! 大麒麟站在凡尘,对面看了他几眼,又望了望凡尘手中的小家伙,突然后退几步,抖了抖身子,变成了一个女子,竟把凡尘看呆了。女子的绝美容颜自然不用说,更特别的,是她身上有一股气质,一股让人一不开眼神的气质。这种美不是魅惑,而是一种充满灵韵的美。 这不,手里的小家伙什么时候过去的,凡尘都不知道。女子别过头,拿出一身衣服扔给凡尘就转过身子,小家伙却紧盯着凡尘穿好衣服。凡尘无奈地笑了笑。走了过去对女子说:“多谢前辈。” 女子点点头抱起小家伙嗔怪:“快走,回去了,自己跑出来玩什么呢?”小家伙一脸委屈地嘟囔着。凡尘却听不懂,只见女子点点头,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小家伙弯曲前脚抱在脖子上,好像是在告状,因为凡尘刚刚的确是提着它的脖子。 凡尘一下子陷入尴尬中。女子转过身来,看了看凡尘穿着的衣服,满意地点点头。凡尘也低头看看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非常合身。女子向凡尘招招手,微笑道:“不要叫我前辈,叫我麟姬就好。” 凡尘点点头抱拳:“麟前辈。” 女子笑了笑,说:“你不是人族,也不是魔族,身上却还有咒灵一族的圣器。” 凡尘想了想,从袋子里拿出咒灵送给自己的那节指骨,递给了麟姬。麟姬握在手里,先是一惊:“想不到你没有死!”,长叹一声,“啊!!当年要不是你……” 麟姬将指骨还给了凡尘,“他竟然那么相信你,我便不问什么了.你且随我去一个地方,有些话想交代于你。” 凡尘却回答:“前辈若有要事交待,还是找个能力更大的人吧。我目前乃一介凡人而已。身上的衣服姑且暂借,多谢前辈好意。” 凡尘自然不敢跟他去,这麒麟已修炼成人形,而且看她所说所做就知道,她绝非一般的妖兽。自己倒不怕被骗去吃掉,而是想想自己欠的人情实在是太多了,还都还不过来。万一她又要凡尘怎样怎样,凡尘内心是不想接受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和家人、亲人一起生活而已。 他现在之所以那么执着于修炼,一方面是为了回到故土找到父亲,解开自己修为倒退之谜;另一方面就是把欠下的人情还清。那些人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生命,换来凡尘的存在,凡尘自然要拼尽全力还,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必须偿还。这次,凡尘决意绝不再招惹任何人。自己不希望再惹麻烦,况且自己还没能力解决。 眼见凡尘犹豫,麟姬十分善解人意:“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讲完后你决定走不走。不走对你有好处,你若强行离开的话——要相信我是有能力把你困在这里百年以上的。”说完,随即轻掩了一下嘴。 凡尘点点头,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朝前走。麟姬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然后开始讲述:“在很久很久以前哪,有两只和我手中这只小麒麟差不多大小的幼麒麟。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天空虽然漆黑一片,但空中国度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啊,妖啊,兽啊。虽然没有阳光,没有族类的分群,但也没有族类之间血腥的厮杀。 “虽然单独的个体之间偶尔也会有杀戮,但总体上,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好景不长,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天空被撕裂一条巨大的口子,从裂缝里走出一个人,没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要干什么。但他走出来之后就没有停下脚步,不管遇到什么族类,他就举起他的屠刀,格杀勿论。大肆的屠杀引起了天地间所有族群的恐慌。这个杀手能力很强,所有的神兽在他面前一招就被打败。天下大乱,横尸遍野。” 凡尘皱皱眉,两人沉默了一阵,仿佛都在默哀。 麟姬继续说着,声音中多了温柔,“有两只小麒麟很幸运。混乱中它们找了一个小山洞躲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麒麟太小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俩的存在。就这样,其中一只胆子稍大一些,时不时跑出去捡东西来吃,那时候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捡来的是什么,每次回来都是自己先吃,肚子饱了才给另外一只……”。说到这里,麟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有一次外出归来,它受了很重的伤,但同时也带回了一个人。那个人昏睡不醒。留在洞里的麒麟很害怕,它一直睡在受伤麒麟的身边,听着它的心跳声,生怕它心跳声就此停止。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很久,受伤的麒麟却没有再醒来。 小麒麟着急了,它跑了出去,找来食物想喂给同伴。那时候太幼稚了,偏执地认为只要有吃的,就会好起来的。可自己怎么又会知道什么能吃呢?以前都是同伴寻觅食物,而自己每天只知道躲在洞里。于是它在外面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任何东西。当两手空空回到洞中,却看到两个男子。一个是被同伴带来时昏迷的人,现在已经醒过来;另外一个它从未见过。什么时候了!这两人居然有心思喝酒聊天!于是……” 第二十四章祈麟 “小麒麟恨恨地看着他俩,急得眼泪淌出来。她哭着跑到两个男子中间,一脚把他们的酒掀翻。 意外的是,陌生男子却把她抱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当她看到男子蓝绿色的眼睛和眼神里的暖,她突然跳起来——原来自己的同伴已经化为了人形!男子温柔地朝她笑了。那一笑在她心里是最美的,后来无论过了多久,她永远记得那一笑。黑发垂肩、冷峻的脸庞,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人类面孔。男子拿起一块肉放到她嘴边:“麟姬,以后我喂你。”小麒麟不自觉地点了点小脑袋。那时,她也许并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欢喜他还在。 就这样,他每天都抱着她,给她讲故事,带她一起去外面游玩。过了一段时间,一个陌生人行色匆匆来找他,他放下小麒麟说道:“麟姬,乖,在这儿等我。”只见他对那男子抱拳。他留下了足够她吃很长时间的食物,便和另外一人离开了。 麟姬一直等着他。在洞里呆了很长时间后,偶然的一次机会,她发现自己也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但她并没有离开,每天都站在洞口等候他的归来,只为了那一句‘在这儿等我’。 时间长了,她自己都记不清等了多久,一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离开洞口。后来有一天世界变了,不再是黑暗的。天空中有了太阳耀眼的光芒,消融了一切黑暗,无数的物种四处逃走。这倒像是对这个世界的大洗礼,小麒麟很害怕,蜷缩着蹲在洞里。迷迷糊糊中,身旁响起那个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声音,“麟姬,饿了吗?”她轻轻转过身,看见了他。麟姬哭了很久很久。 听到这里,凡尘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敢问等他的就是你么……麟姬前辈? 麟姬却没有承认是,也没有否认说不是,只是继续讲述先前的故事。 “后来他什么也没说,走了过来抱着她。他身上好温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声,好像是拥有了一切。自己都忘了等待的所有苦楚。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心里从未有过温暖,就像冰冷的雕像一样,感受不到其他的一切,如今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他并没有忘记自己。 男子拥抱着麟姬很长时间,轻轻刮刮她的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麟姬哪,都修成人形了。还是那么爱哭。对了,一直没跟你讲麟姬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你不会怪我吧?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祈麟。想想我们俩从小时候相遇起就没有分开过,也不知道父母是否还在,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那时候她却回答‘我只希望你在我身边就好,不管去哪里,带上我。’他只是笑了笑。那段时间,她很开心,外面的世界都被忽略。她的世界只有他,他也很用心地照顾着她。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气势汹汹来到洞门前叫嚣:‘祈魔、快滚出来!你欠我们的,该还了吧?’他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柔声说:‘麟姬,我们去走走,看遍天涯海角。’她点点头。他们洞里飞跃而出,一起去了很多之前没到的地方,踏遍了世间的每一处美丽风景。 她看遍了这世间的爱恨情愁,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冷暖,更是认识到世界的变化。她发现显然好像少了很多物种,问了他,却没有得到答案。 有一天, 他们走到一块巨石面前,他说从此以后这就是界域。石头怎么会叫做界域?他笑笑,拿出一柄铜刀,将麟姬的名字用刀刻在石头上,说:“此界不灭,此人不灭。”说完,就听天边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祈麟,可归否?”他转头望了望声音响起的地方,随即变成一只麒麟,消失在天边。 她怎会让他一人离去?于是紧随而去。 在烟云中走了一段路,却看见洞中出现的那个陌生男子。男子身边站着四只巨兽。每次巨兽都有小山那么大,而她关注的,是那只如山大小的麒麟,他也在专注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一眼,却深沉不舍和难以言表。随即,他们消失在眼前。 再次见到他时,看见的却是一次屠杀。这是他所见过最惨烈的屠杀。整个世界都在震动身,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耀眼的太阳底下,站着那个陌生男子,这次她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从闪电里出来的那个人! 现在站在太阳底下,他还是当初那副不可一世。就是他把祈麟带上这条杀戮之路的!她不要其他人怎么样,只要他如原来陪着自己,不要像现在这样。她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换来的却是冷漠残酷的“滚”。听到这个字,世界瞬间冰冷静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却听到太阳底下的那个男子高声说:‘吾自混沌而来,化千万生灵,以定天道。择四兽,择四界, 立天规、立天道,’他手中拿着令牌继续说道,‘四兽听令, 结阵:四界听令,结灵。’无数光芒朝太阳射去。 如山般大小的妖兽分别站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边是一条巨龙,有四条腿,头顶三只角,只有一只眼睛,口里衔着一颗青绿色的珠子;北边的是一头玄龟,背上背着一条冰蛇,头上覆盖青光闪耀的鳞片,口里滚动着一颗白色的珠子;西边的是一头白虎,它身上长着一对赤红色的翅膀,一颗黑色的珠子在利齿之间滚动;在南边的就是那只浑身似火的麒麟,他浑身鲜红,头顶两只赤红的角,口里含着一颗火红的珠子。 四只神兽把嘴里的珠子吐了出来,聚在男子身边。男子身体变成一口巨大的青铜巨鼎。鼎身高悬在空中,四只脚如柱子般稳稳插在地上。而这时,太阳的光线越发强烈了。巨兽们施展本领,守护着巨鼎。 没想到这时,异变突起, 一只浑身似火的鸟飞过来撞在青铜鼎上。这只是开始,不一会儿,各种飞禽走兽纷至沓来,奋不顾身地撞向青铜鼎。麟姬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那只浑身火焰的祈麟。 四只神兽一直在抵抗厮杀,但寡不敌众,奋力血战之后,每只身上都是千疮百孔的,而青铜大鼎也开始激烈晃动。方才汇聚的光芒仿佛感知灾难降临,飞速到退回去……轰的一声,青铜鼎炸裂开,男子口吐住鲜血,摔倒在地。 四颗珠子各自飞向四只巨兽,得到珠子的青龙、白虎、玄龟立刻变成人形,急忙围住受伤的男子。祈麟的珠子正要飞回主人的口中,却被浑身似火的朱雀给夺走了。 祈麟趴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陌生男子,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其余三只巨兽无奈地悲鸣着,祈麟摇摇头,他们三个点点头,随后带着男子消失在天边。 麟姬望着祈麟,泪眼婆娑,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见到他哭过,但今天他却为了一个男子流泪,她一定会问清楚他俩的关系。 她冲过去抱住还躺倒在地的祈麟,哭着喊:‘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不要你受伤,哪怕受伤我也要永远陪着你!”他抬起爪子,摸摸麟姬的脸:‘还哭啊,是不是刚才骂你,你生气了?’ 麟姬摇摇头,靠在他身上,听到熟悉的心跳声。突然,刚刚撞鼎的众多生灵望见祈麟还在,便发疯一样冲了过来……麟姬不知哪来的气力,抱着祈麟冲了过去。四周都是疯子一样的围攻者,一大团火焰在众生灵中飞窜…… 祈麟趴在麟姬背上哈哈笑着:‘在你面前,我只笑不哭,因为舍不得你难过。’ 麟姬听罢却哽咽了:‘那你倒是哭啊!你哭我才开心!’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跑着。望了望癫狂的生灵群 ,祈麟说:‘不可怪他们三个。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等我吗?那是因为我们四个在这个世界是不死不灭的,所以他们也只是把敬天送回去,还会回来的。我只要拖住这些东西就好。所以快放我下来,他们打不死我的。’ ‘不信!不信!’麟姬心里又气又痛,加快了脚步。背上的祈麟突然吐出妖元,往后扔了出去,轰地一声在地上炸出巨坑。麟姬一惊,然后转过身把祈麟放了下来。祈麟抚摸她的脸 ,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闭上了眼睛。 麟姬爬到他背上, 另外三头大妖从云中降落,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身子,跪在他面前,各自拜下,然后对麟姬说:‘祈兄本是不死不灭的,但他却留给了你。望你自珍重!’ 三只巨兽把麒麟带到地底便消失了。麟姬抱着祈麟很多天,最后她把自己的妖元放了出来,打算以此来救治他。但祈麟早就预料到这一天,所以他用密法把自己的灵躯炼成一具法宝。他知道自己肉身死后,麟姬一定会用这方法来救自己。其实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伤得很严重,所以不想让麟姬浪费千年的修为。” 麟姬说到这里,突然茫然地望着远方,“就在妖元接触到祈麟的身体时,他的身体就化为了我。我抱着的就是麟姬,所以,我既是麟姬,又不是她。” 长长的故事说完了,麟姬长舒了一口气,“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凡尘摇摇头,心中却久久不能平息。 第二十五章情了千年 麟姬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麒麟,“他还有一句话要和你讲,那就‘余天地,麟姬一生。无悲无喜,依为初日。’这就是他为什么取名字为祈麟。麟姬温柔看抚摸怀里的小麒麟,摇摇头说,“这些年我一直有着你俩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怎么选择,他也不希望让我溶于你,让你记起他,我确实很煎熬。对不起,请让我自己选择一次。”语罢,她看着凡尘。 凡尘明白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还是选择融入麟姬。虽然他们的身体合二为一,但是神元在外面太久了,也许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是换成谁都会有这种时候。她为了他们的情,在这绝境独守千年,已经很难得了。 凡尘轻叹一声:“唉……你要我怎么帮忙呢?”这次是凡尘主动提出的。也许她能帮助自己了解很多事,比如自己来到这里,真是巧合吗? 这一路对话凡尘都像亲身融入这个故事的世界,没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个富丽堂皇的洞府中。墙壁上泛着蔚蓝的光芒,让原本压抑的地洞显得格外梦幻,洞府里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遍植奇花异草。 麟姬示意凡尘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这场景,让凡尘想起了自己在宗里的日子。虽然到师傅住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去都是像现在这样对坐,顺手抬起桌上的茶杯喝茶。只是这里没有茶,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不知道师父和师兄他们还好吗?也不知道下六的任务完成了吗?自己答应过师父一年之后参加宗门新弟子试炼,说好自己要拿奖品的。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他们。想到这里凡尘眼里有些暗淡。 麟姬见状说:“你能到这里,是缘分。到了这里还没死,说明你有天运。而你同时还吸收了地元精气,使小麒麟记忆开始松动,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呢?” 凡尘思索了一会,皱皱眉。麟姬接着说:“好了,你也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刚刚出生呢?”凡尘看看躺在她怀里睡着的小麒麟,认真地点了点头。麟姬笑了笑,“好,从那时到现在我是忘了多久,你可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凡尘回答:“上古纪元一千年整,那是我进来这之前。至于进来多久,我也记不清了。”麟姬感叹:“从太古末年到现在,足足一千年好几百年了。这个便是这小麒麟的年纪”。 凡尘正要张嘴说,麟姬笑了笑打断他:“她呀,整整睡了一千年了,这还得感谢赠你手指骨的那个人。他们咒灵一族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赶尽杀绝,再加上他们又不团结,几乎快灭绝了。这时他们族群出现了一个咒王级别的人物。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划分实力的,只记得这个咒王拿着一小截手指,就是你拿的那么大小,带领着族人一边躲避追杀,一边聚齐本族之人,打算东山再起。 可最终寡不敌众,被其他种族屠杀的差不多了。在一次大战中,他无意掉到河里。那时我也才刚化为人形,碰巧到河边走走,于是遇到了他。感觉他不坏,就把他带回来。没多久,他醒了,却不管不顾地跑到小麒麟跟前。当时我就奇怪了,我继承了麟姬所有的记忆,怎么不记得她还认识咒灵呢?咒灵跑到小麒麟身边,居然嚎啕大哭起来。想想看,一个无血无肉的枯骨竟然会哭!从他眼眶里喷涌出白色的雾气,哭过之后,他摸了摸躺在地上的她,将指骨放在她的头顶,然后在她身边念念有词,坐了很久。然后突然发狂地笑了起来,激动得抱了我一下。 我一生气拍了他一巴掌,怕是太用力,他就只剩下头。他没责怪我,居然还向我道谢。临走之前才告诉我,他使用了咒灵一族的秘法,施法的时候,第一个打他的人将会无条件执行他的想法。也只有打过他,秘法才会生效。他还信誓旦旦,这秘法对所有的生灵都有效。我好奇地问了问秘法的内容,他却含糊其辞敷衍一句‘用我族半身躯,换余千年一梦。” 听了他的疯言疯语,我认真地告诉咒灵,麟姬是不死不灭的一定会醒过来。咒灵却哈哈大笑着消失了。 当时我以为他说的是我,到后面才惊讶发现,他是把秘法施加到了她身上!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沉睡,身体还越来越小。我刚开始很不适应。虽然我承记了他俩的记忆,同样我也有他俩的性格,可心中抑制不住地想出去。哪里会想到他要我做的,就是一直守着她! 可能时间长了,有些东西渐渐淡漠。我自己都糊涂起来,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麟姬还是祈麟。不过还是要感谢咒灵,如果不是因为他,真正的麟姬早已修成了神兽。那我又算是什么?是她,还是她的一部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选择,而现在我确定了,我就是麟姬,她也是麟姬。她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一个孤独的梦。现在她醒了,轮到我走进那个孤独的噩梦了.……”说完眼泪滚滚而下。 凡尘一时手足无措,连她所讲的故事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更别提安慰的话。憋了老半天,才讲到:“那我怎么帮你?”这时两人都有点尴尬了,凡尘拍了拍额头,这已经是第二次讲这样的话了。 麟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哎,都怪我说的太多了,”随即笑了笑,“其实很简单,看你愿不愿意。你身上有地火精铁,所以地元精气都汇聚到你身体里。它们乃是天地灵物。至于你身上的地火精铁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在这里活着,就是靠你身上的这两种神物,不然早就灰飞烟灭了。现在呢,你先用那个手指帮她解除秘法,剩下的我会帮你。”凡尘点点头,疑惑地看着麟姬:“就这么简单?”麟姬扑哧一笑:“当然不是,先解开秘法吧。” 凡尘将指骨拿出来,轻轻地放在小麒麟的头上,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凡尘又换了个地方,仍旧风平浪静,空气中有些尴尬。 麟姬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凡尘,凡尘脸红了:“这个,我还真不懂……咒灵之前没教过我怎么用……”。两个人正冥思苦想,这时候一直睡着的小麒麟突然睁开眼睛,浑身开始颤抖。 凡尘想把手指拿开,手伸过去,看到的是那颗熟悉的骷髅头。 他一眼便认出他来。相处的那些日子里,虽然很少互相沟通,但每次凡尘遇到危险,他一定会及时出现,拼命保护自己。现在凡尘才算明白,难怪麟姬会对他如此赞许。现在的他着实很可爱,虽然全身只有一句枯骨,身躯很小,但看上去骨骼匀称,而且锦袍护身、王冠加顶,还颇有气势。 但没想到骷髅出现后,却无视凡尘的存在,直接从凡尘身体里穿过去。接着和凡尘一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四周,四周空荡荡的。凡尘还在奇怪,这是什么地方。这时,咒灵匍匐在地,对着周边拜了又拜,虔诚地说道:“吾生于太古九千年,受太古神兽麟姬兽灵光泽,得以化身成形。我咒灵一族万年以来未突破灵王境,得上古神兽祈麟点拨,终成王。而今恩人有难,吾怎可袖手旁观?现拜求吾族万千魂灵,准许吾用设骨密法拯救恩人,还我族光明。” 这时空荡荡的四周出现一幅幅笔迹,仿佛有人挥舞着看不见的笔在空中龙飞凤舞。凡尘这才意识到,原来周围一直都有人,而且数量很多。虽然看不懂空中出现的字是什么,却发现所有的符号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天空中出现一块悬浮的石碑,看起来特别的眼熟,很像是宗里书阁的石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