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华阅传习》 故事梗概+前言+楔子 本书讲的是明朝四大组织的江湖纠葛与武林纷争。 是在永乐年间,名震江湖的:华、阅、传、习,(即“华道者、阅美者、传邦者、习礼者”)四大组织,与中原弥勒寺、逐雁堂、龙蛇门、万家寨、闫家铺、玲珑山、上都会、冷女门、全真派、正一派、白莲教、云仙教等派系因一本《洪武秘笈》而展开的身世之谜和四大主角的传奇故事。 小说空间领域北到从蒙古北元,南接老挝安南,西连西域风情,东到朝鲜日本,时间领域跨越洪武、建文、永乐三朝。 既有当朝的高官也有外邦的豪杰,作者酝酿了十八年,所谓全新武侠世界,指的是把中国、蒙古、新疆、越南、朝鲜、日本等亚洲范畴的国家,在600多年前的时空上,经由四大主人公:龙子峰、张之行、段飞雪、沈凤舞的身世和经历串联在一起,描写了一个“礼让式”的快意江湖。 其中所反映的大事件全部为真实情况,但虚拟的人物和情节足以触发读者深思:一个王朝的盛世江湖带给武林世界的是什么,封建社会千百年来老百姓真正需要的又是什么。 前言(自序) 本人从小开始构思,积累酝酿了 18年。 有人问我,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说,我的公司叫这个名字,为了宣传我和我们小伙伴们一起奋斗的事业。 作者简介: 礼让先生 华阅传习集团总经理 华道者全国讲师团队创始人 阅美者全国会议主持团队创始人 传邦者商学院创始人 习礼者婚礼主持团队创始人 广告做完了,接下来请看正文。 本文主旨:对一切道反天罡的叛徒和小人的两面型人格致以最强烈的谴责和鄙视。 人物设计上,本书塑造了四位主人公。 情节安排上,几乎每个门派都有叛徒和小人。 有些人,坏就是坏,没有任何原因。娘胎里带的。 总体来说,本文的主线灵感来自“靖难之役”的正史。如果你认识作者,拿到这本书细品,你能看到华阅传习这家青岛的文化传播公司在现实中作为一家励志民营企业(自我标榜一下,别介意)的发展历程,也能看到作者自身的生活经历。 或许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只管这部小说看的过不过瘾。 那都无所谓了,反正人都只关心自己的故事。谁又会去关心我的故事。 不过,如果这本书的故事,要是与你有关呢? 每个人的一生,十有八九是有不顺。 无论你是公司职员还是无业游民,平日的生活中免不了接触“小人”,无论你是创业团队还是集团公司,前进的道路中免不了出现“叛徒”。 有时候就是这样,好事和坏事都会在生活的路上出现,或从正面或从侧面对你进行伏击。 所以一开始我竟然还打算管这本书叫“大明叛徒阻击战”。你说我和我的小伙伴是不是对这些小人感到深恶痛绝恨之入骨罄竹难书。 余秋雨先生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大师牵动着历史,小人牵动着大师。” 面对这些社会阴暗角落里的下脚料,你必须强大起来!那才是对抗垃圾人物的关键法宝! 把这本书当作历史故事,你会看得津津有味,如果把他当作公司创业,你会看得大快人心。 有人问我,结局是什么。 我想说这是长篇连载,都还不知道呢。 正如我们的人生,比的是长度而不是速度。 如何处理与小人的关系,将会增加你人生的高度,如何打赢与叛徒的遭遇战,将会增加你人生的厚度。 如果你用它打发时间,奉劝你别浪费时间。如果你想要平安的看到“风月宝鉴”的背面,看这本《华阅传习》就对了。 因为这本书,其实很有温度。 楔子 两年之前,谁也不知这天下到底是谁做主。 两年之后,所有的悬疑看起来已尘埃落定。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一个盛世王朝的背后又将隐藏着什么? 这一年,朝廷封琉球汪应祖为山南王、哈密安克帖木尔为忠顺王,遣使诘责安南王夺位;立世子朱高炽为皇太子,耿炳文及诸子自杀;定屯田赏罚例,会试天下贡士;河南决堤,坏开封城,迁徙山西万户充实北平;清远伯王友任率船沿海捕捉倭寇,丰城侯李彬镇守广东...... 这一年,有关“华阅传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华,华道者:佛道白莲,教派故事。 阅,阅美者:阅越同音,上下两天。 传,传邦者:皇朝恩泽,传之万邦。 习,习礼者:礼乐迁徙,人心向背。 说是民间组织但有官方背景,说是官方设立却无史书记录。 这一切,还要从这一年的清明节开始说起。 大明永乐二年,四月。 1.青州白马 山东青州,城隍庙外车马喧嚣。 时至清明节,老百姓有的往城隍庙里拜“城隍爷”,有的携亲人出城扫墓。 “闲言碎语不啰嗦,大话江湖有事说,今日说一说,青州清明风俗啰。要说这清明节的风俗,自是要追溯到咱们大明洪武年间......” 城内茶馆处,一说书先生正面对众人侃侃而谈。 “洪武皇帝朱元璋打下天下后,回到老家凤阳祭祖,但是从他走出凤阳到衣锦还乡,这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啦,回来后在凤阳的乱坟岗里根本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坟墓。 正在犯难之时,洪武皇帝旁边的诚意伯刘基,也就是刘伯温先生给他想了一个主意:‘皇上,这邻近的一个节日就是清明节了,不如让百姓都在清明那一天来坟前祭祖,到时候皇上只要看看这乱坟岗里哪个坟头没有人祭拜,就能判断哪个是您祖坟的位置啦。’ 皇帝顿觉此主意甚好,于是颁布圣旨、昭告天下,规定这一年的清明节百姓必须要祭祖。” 茶馆外的路人听到说书先生的话,总有几个懒洋洋的走进门来。 “果然到了清明节那一天,百姓们都上山祭祖啦,在凤阳的乱坟岗里,刘基的次子刘璟果然寻得了两个没有人祭拜的坟,正是洪武皇帝的亲生父母之墓。” 那说书先生似乎只是自顾自的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说到那仲璟先生(刘璟)虽有此功,却没得到朝廷重用,直到今日仍在家乡南田县种田隐居哩……好啦,不说那回事啦……” 呷了一口茶,说书先生继续道,“洪武皇帝在那一日找到亲生父母的坟墓,第二年清明节百姓们却保留了祭祖这一程序,这风俗就这样延续下来啦…… 正所谓:此番大话江湖,笑谈青州风俗,要论清明祭祖——且看大明洪武!” 言罢,坐在茶馆里的各位客官纷纷拍手叫好,其中一位健壮的男士宾客高声叫道:“欧阳先生,那咱们青州一带,清明节的其他风俗又是怎么延续下来的呢?” 那说书先生摸了摸胡须,道:“风俗延续,一定是因为人,而且是名人。想那唐代的大诗人——‘诗豪’刘禹锡写过一篇《陋室铭》,里面开头有两句话叫做:‘山不再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讲的是山不在于高不高,有仙人在就一定出名,水不在于深不深,有了龙就一定有灵气...... 什么意思呢?咱们青州的风俗延续的关键在于是否有有名之士带头去做。 这就要说到咱们今日回的大话江湖:青州四大门派。 谈到四大门派,不可避免的要谈到青州的四大名山:云门山、白驼山、仰天山,玲珑山。诸位真的觉得是因为山的景美才成为名山的么?错啦!那是因为山上的人喱!” 旁边一位坐在凳子上的年轻人问道,“先生,你说的可是‘龙沈马闫’四家?” 说书先生道:“正是,咱们青州境内这四大名山之所以出名,正是因为这四大名门: 云门山龙府、白驼山沈家、玲珑山司马、仰天山闫家铺四大门派。” “我们哥俩是从外地刚来此处,今日也是首次听到‘龙沈马闫’,先生若不嫌弃,就跟我们详细说一说吧!”两个卖烧饼的兄弟凑进来瞧热闹。 “好好好,且听我慢慢道来!先说云门山‘龙府’,龙择端和龙子峰父子那可是朝廷的‘习礼者’,‘习’礼者即‘徙’礼者,今永乐皇帝自两年前就想迁都北平,‘习礼者龙府’在云门山开山破石,专门负责此中事宜; 云门山对面的白驼山,是朝廷的‘传邦者’沈明器、沈凤舞父女的沈家住地。两年前的永乐元年,郑和立下战功,皇上早有派船只下西洋的打算,那传邦者正是要辅助郑和先生将大明恩泽传之万邦; 仰天山‘闫家铺’的闫继侯、闫继儒兄弟,专门打造江湖中的神兵利器,听说朝廷最新一支从江湖中挑选的、堪比锦衣卫的“执行者”队伍中的所有兵器,全部出自‘闫家铺’之手; 玲珑山的司马追风,又名‘剑痴’,闭关于玲珑山上的九层玲珑宝塔,多少武林人士前去拜访,却都被拒之于山上的玲珑塔外......” 一位年轻人道:“欧阳先生对这些事情如此了解,该不会是咱青州地界的一位隐居的大侠吧。” 正说着,茶馆前方一人一马已然经过,说书的欧阳先生看着马上那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坐在前面凳子上的几个宾客急了,“说啊,欧阳先生你倒是继续说啊。” 欧阳先生道:“传邦者......白驼山……沈家......” 众人问道:“沈家怎么了?” 欧阳先生愣了半晌,指了指那人远去的身影,“她就是白驼山的传邦者......沈家大小姐……” 城外野地上,十几个男孩子分成两边叫嚷着进行蹴鞠游戏,较远处,几个女孩子嘻笑着奔跑着扯着线放纸鸢。 有风吹来。 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一女子骑着一匹白马由远及近,临到近处男孩子们见了便停下游戏,拍着手围了上来,“白驼山沈家的凤舞姐姐来啦......” 马背上那人是一女子,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只见她上身黑白双色交领琵琶袖袄子,下身齐腰桃红色褶裙,更显的身形匀称。 两鬓头发梳成小辫垂下来,在头上梳成两个小鬟,脸上明眸皓齿,嘴角上扬,看到孩子们围了上来,开心的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小男孩道:“凤舞姐姐,这次有什么好吃的啊?” 那女子下马,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道:“别急别急,这次带给大家是咱们青州的香豆干。” 听罢小孩子们一齐欢呼起来,沈凤舞将裹豆干的包袱铺在地上,笑望着任孩子们把食物拿去,城外仲春之风吹来,更显得心情舒畅。 忽然远出几个女孩子跑了过来,“凤舞姐姐,我们的纸鸢线断了,被挂到树上啦......” 打眼望去,一个纸鸢连着线挂在远处一棵最高的树上,沈凤舞拍着眼前女孩的肩膀道:“没事的丫头们,在这等着,姐姐这就去帮你们拿。” “凤舞姐姐,那棵树好高呢。” “嘻嘻,不碍事的,交给我啦。” 骑马行到树下,却见这棵树的确不是一般高。 沈凤舞踏上马背,踩着马鞍跳到树干分叉处,见纸鸢挂在枝头,又向上爬了几尺,左手扶住树干,右手登时出手。 但见从沈凤舞袖中飞出一支绳镖,那绳镖连着一根线,线尾处连着自己的手腕。镖头正中挂住纸鸢的树枝,“咔嚓”一声树枝断掉,连同纸鸢飘飘然坠落下来。 收起绳镖,沈凤舞飞身下树,却见那纸鸢又飘到了旁边一棵较低些的树枝上。 正待骑上马转到旁边那棵树下,却见马儿旁边已经站了一个青衣男子。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那男子看着沈凤舞,“白驼山沈大小姐,好久不见。” 沈凤舞定睛一看,那男子眼睛深陷,背着一个长铁匣,手里握着一柄红色宝剑,“啊,原来是仰天山闫家铺的闫继儒二庄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闫继儒道:“上次与你相遇是在云门山与习礼者龙子峰切磋武艺时,而这次我却是专程来寻你的。” “噢,你是峰哥哥的朋友,这个我是知道的,只不过你寻我做什么呢?”沈凤舞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我们仰天山闫家铺专门打造神兵利器,但一直以来却无法在整个江湖中扬名。思来想去…倘若大明武林豪侠‘剑痴’司马追风可以使用我们为他打造的宝器,那武林各派的兵器需求届时都会接踵而至。到了那时,我闫家铺的成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你们自己去找‘剑痴’啊?” “‘剑痴’性情古怪,从不见外客,唯有请沈大小姐帮我们去玲珑山上传个话。”闫继儒抱着臂膀,突然间对眼前这个女子好奇起来。 “哼,你这人真是奇怪,这本是你们闫家铺自己的事情,为何要找我一个外人呢?” “整个青州谁不知白驼山沈大小姐与‘剑痴’司马追风关系非比寻常......沈大小姐,若此事可成,‘传邦者’——白驼山沈家下西洋所需的所有兵器,我和我大哥闫继侯都会鼎力支持。如此合作起来,对咱们两家都是极好的,沈大小姐意下如何?” “合作的事待过了清明节,你们可以去找我爹谈,我现在要做的是把丫头的纸鸢取下来。” 沈凤舞欲牵马离开,闫继儒握住缰绳,阻拦道:“‘剑痴’性格古怪,但凡前去玲珑山拜访的人都要与他比剑,来人若比试输了要不然留下左右手拇指,要不然需许下承诺:‘终身不得使剑’。” “那你们去赢了他不就是了。” “我们闫家兄弟还没有这个自信敢去挑战‘剑痴’司马追风…而这两年来,那‘剑痴’只允许你一人进玲珑塔。” 沈凤舞惊道:“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闫继儒笑道:“闫家铺所在的仰天山距离白驼山和云门山不过一百里地,距离‘剑痴’所在的玲珑山也不过五十里地,咱们青州四大门派之间,又有何秘密可言?” 沈凤舞道:“闫二庄主,那出人头地的意义就是一定要在江湖中出名么?听我爹说,‘逐雁堂’堂主仲有道的贴身兵器都让你们重新打造了,想那‘逐雁堂’的名气还不够你们抬身价的么?” 闫继儒从身后取下所负的长铁匣子,道:“没错,仲堂主的贴身兵器正在此匣中,近日仲堂有道人在西南,我要亲自去一趟,把这柄护手钩给他送去。不过‘逐雁堂’虽然在江湖中有名,却被朝廷所忌讳,要论真正的威名远扬,还是要属‘剑痴’司马追风。” 沈凤舞摇了摇头,“剑痴一直在闭关,即使我要找他,两个月内也并非易事。” 闫继儒道:“两个月我们等的及,近期我和云门山龙兄弟都不在青州一带……沈大小姐,闫某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龙兄弟也一直想见一面‘剑痴’真容......” 沈凤舞瞪着大大的眼睛,道:“峰哥哥也想见他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龙兄弟常与我切磋武艺,言谈之间,已对我吐露过对司马先生的敬仰之情。况且试问当今世上,有哪个习武之人不想见一面剑痴司马追风?沈大小姐即便现在知道了其实也不晚,龙兄弟如果知道沈大小姐为他做了这一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下个月月末,‘剑痴’闭关结束,我可带你和峰哥哥去一趟玲珑山......不过你们可只有一次机会,若‘剑痴’在塔内不愿相见,你万不可强行进入玲珑塔。” 闫继儒笑道:“那自然是了,我和龙兄弟一定记住沈大小姐的好......这纸鸢我来帮你取吧。” 言罢,闫继儒几步踏上那稍矮一棵树的枝干,右手拔剑出鞘。 只见那剑身通体红色,一挥舞出去像是一团火蛇,“哗啦”一声那刚冒出来新芽的树枝断了一半。 挂在上面的纸鸢也稳稳的掉了下来。 (备注:孩童放风筝,比喻“放纷争”,风筝线断了,寓言江湖又要再起事端。) 此时为大明永乐二年的清明节。 永乐,乃是明朝第三位皇帝——明成祖朱棣之年号。 明朝创始人洪武皇帝朱元璋上台之后设立藩国,将皇子们分封到大明边疆,而皇位却没有传给儿子,而是传给了皇太孙朱允炆,这朱允炆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建文帝。 建文帝上位后怕藩国强大威胁中央,便施行“削藩”政策。不料,建文帝的“四叔”——驻守北平的“燕王”朱棣以“靖难”的名义起兵造反。 朱允炆年纪尚轻、平叛不利,四年内燕王朱棣从北平一路南下,打到南京。大将李景隆叛变建文帝,开金川门投降,燕王攻入首都南京,宫中起火,建文帝和太子不知去向。 燕王朱棣上台称帝,年号永乐。颁布旨令全国缉拿“建文余党”,并囚禁建文帝次子朱文圭于中都凤阳。 江湖人云纷纷。有人说建文帝尚在人间,有人说建文帝已死但“靖难遗孤”——太子朱文奎还活着,有人想要将建文次子朱文圭从中都救出来。一时间,几乎尽皆“建文余党”。 国内局势紧张,大明周边也不太平。 北边蒙古故元朝廷常年骚扰边境,东边朝鲜国与国内白莲教似有联合,西边茶马互市有各大外邦门派作祟,南边安南国政局动荡影响中原地区。 为巩固统治,永乐朝廷设立“华、阅、传、习”(华道者,阅美者,传邦者,习礼者)四大组织。 华道者查邪教(白莲教),阅美者去安南(今越南),传邦者下西洋(造船只),习礼者管迁都(徙土石)。 上文出现的沈凤舞,和其父沈明器,便同属于朝廷“华、阅、传、习”四大组织之一的“传邦者”。 姓名:本名沈凤,乳名凤舞。 原籍:北平。 现籍:青州。 角色:青州白驼山沈府当家人——沈明器之女。 封号:“华阅传习”之“传邦者”。 职能:协助郑和下西洋,国子监(后为“四夷馆”)教习诸蕃语言文字。 (本书四大主人公之一,也是第一个出现在书里的“领衔主演”式的人物。) 2.驼山品茗 青州城西南十二里,白驼山山形似陀,山石嶙峋。 沈凤舞回到白驼山下马棚里拴起了马儿,沿中间山路向上行了约百米,密林处有两棵歪脖子树,取两棵树之间的小道折而向右,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视野登时开阔,眼前呈现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处有一方石桌,石桌四边分置四个石凳,桌上摆放着一个茶盘,茶盘上茶壶、茶碗、茶托、水盂等器件一应俱全,茶壶边上置一炉香。 稍远处,一家丁围着茶炉正在煮水,一丫鬟正在摆放瑶琴。 沈凤舞笑道“吟风、咏月,你们在干嘛呢?”那家丁和丫鬟转身抬头,快步走上前来,“小姐回来啦,我们正在这‘望佛台’给老爷准备茶水呢!”沈凤舞走上前,道:“是有客人到了么?” 那男家丁唤名吟风,道:“今儿云门山龙择端大人来啦,咱家老爷正与他在上面‘拜佛亭’看石窟喱。”沈凤舞道:“原来是我二世伯来啦,是不是又给我爹准备了新茶。”那丫鬟咏月道:“是的呢,龙老爷从段大爷那里带了......噢,是叫什么毛峰茶......他们去了有一会了,估计这就要下来喝茶啦。”吟风道:“小姐,那龙老爷不愧是咱们老爷的结拜兄弟,托人从莱州的崂山上运来的水,我正在用那山泉水准备煮茶呢。” “噢?那我要尝尝,你俩可不许跟我爹说哦。”说完,沈凤舞转身走到茶炉边,见一木桶里盛着清澈见底的泉水,便拿起长勺舀了水喂到嘴里,顿觉清凉甘甜、一时间神清气爽。 吟风见沈凤舞喝的着急,长勺里的水从她嘴角流了下来直滴到下巴处,便顺手用袖子帮沈凤舞擦着下巴上的水,咏月见了忙走上前推开吟风,从怀里掏出手帕来给段飞雪擦拭,便擦边道:“呆子,你这袖子多脏,还好意思碰咱们家小姐的脸。”吟风脸上一阵红,道:“哎,我这不是着急嘛。”咏月道:“这事有什么可着急的,咱们家老爷随李驸马帮皇上打天下的时候比这着急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见你帮上什么忙。”吟风道:“嗨,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沈凤舞放下长勺道:“好啦,你俩又是这样,总是几句话不合就吵架。” 正说着,从望佛台尽头走下两人来,约莫四五十岁,均戴四方平定巾。先前一人个头稍高,眉头宽平、眼睛细长,身穿玉色交领上衣、十二幅拼缝下裳,白袜直鞋,正是白驼山“传邦者”——沈明器,后面一人耳大垂厚、双耳贴头、眼睛和善而又有神,下巴丰满而有肉,身着青色行衣,袖口、衣襟等边缘处为蓝色,腰间大带上系着一块腰牌。正是云门山“习礼者”——龙择端。 沈凤舞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道:“爹!我回来啦!”沈明器笑道:“今儿过节,允你单独下山去城里逛逛,你瞧瞧是不是又回来晚啦,没能亲自迎接到你二世伯,还不快跟你二世伯问好。”沈凤舞向沈明器做了个鬼脸,径直走向龙择端,行礼道:“二世伯好,凤儿向您请安啦。” 龙择端哈哈大笑,“侄女还是这么惹人喜爱,老三,你这女儿我是越来越喜欢啦!哈哈哈......”沈明器笑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二哥别怪我就好。走,咱们尝尝大哥的黄山毛峰。” 三人来到石桌前,沈明器和龙择端坐下,沈凤舞站在沈明器身后。 龙择端道:“凤儿,在二伯面前不用拘礼,坐下咱们一起聊聊天。”沈明器道:“女孩家不懂事,还是站着吧。”龙择端道:“无妨无妨,坐下就是。”沈明器对对沈凤舞道:“二伯说话了,那你就坐下吧。”沈凤舞道了声“是。”便坐在沈明器下手一侧。 咏月上前摆了茶具,吟风用热水倒入茶壶中驱除壶中冷气,暖壶完毕将壶中水倒入水盂中,泼了冷水,沈明器倒入五分茶叶加沸水洗了茶,又迅速倒入水盂中,咏月来接手倒掉。沈明器继续注沸水于茶壶中,片刻后倒出三杯,一杯送到龙择端面前,一杯留在自己桌前,另一杯沈凤舞自己取了。 沈明器赞道:“这黄山毛峰形似雀舌、色如象牙、叶底嫩黄、肥壮成朵,自是毛峰茶中的极品,段大哥人在南方,仍然想着你我兄弟二人,现下咱们却不知大哥过得如何。” 龙择端看了看不远处的瑶琴,道:“是了,受富阳侯李驸马举荐,大哥前些日子已去南京受封华道者,知道你我喜欢喝茶,便专程去了一趟黄山托人将此上等毛峰茶给我们送来。想当年你我兄弟三人在凤阳当差,得闲时边喝茶边弹琴是何等快意,时至今日,咱们三兄弟能聚到一起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这瑶琴也是许久未弹了......” 沈明器道:“咱们兄弟三人因茶而投缘结义,最应该感谢的就属咱们中国的茶啦......二哥,今日清明节不能生火做饭,你来没有酒宴伺候,但是咱们以茶代酒,也算是敬远方的大哥一杯,如何?” 龙择端道:“好极,来,三弟、凤儿,咱们一起品一品。” 却见茶杯中热气由中心直直的上升,升至一尺有余缓缓散开,沈凤舞陪同两位长辈端起茶杯,闻了闻只觉清香无比,轻轻的吹了吹,便品上一口,只觉得从喉咙向外一口清香,直沁人心脾。 沈明器道:“妙极妙极!今日能品得如此茶香,不枉此生!”龙择端道:“大哥这毛峰,确是上等中的上等,若要是用黄山泉水冲泡,味道定会更好。”沈明器道:“二哥无需此言,你从海边崂山遣人取回来的泉水,水源活、水品轻、水味甘、水质清,色形香味俱全,上等水泡上等茶,正可发出毛峰之茶性。”龙择端道:“这崂山泉水取之不易,全仰仗崂山的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二位帮忙。”沈明器道:“这云霄散人属道家正一派,仁德道人属道家全真派,一见面就争论个不停,谁劝都没有用,却不料见了大哥俩人就不争吵了。” 龙择端笑道:“这便是李驸马举荐大哥做华道者的其中一个原因。” 沈明器道:“近来逐雁堂、龙蛇门等门派都在南方有所行动,希望大哥去南京的时候不要与他们产生不必要的纠葛。” 龙择端道:“当今圣上才即位两年,建文余党自然不会太平,大哥的身份特殊,既是建文旧将,又是永乐朝臣,他的苦处可太多了......” 沈明器轻叹一声,道:“是了,皇上六年前率咱们起兵,两年前从他的侄儿建文帝手里拿到了江山,我还记得咱们攻入南京那日,大将李景隆背叛建文帝,命令城内的段大哥打开城门......” 龙择端摇了摇头,“三年前段大嫂也去了......如今大哥只剩下女儿飞雪在崂山老家......凤儿,有时间你跟峰儿一起去看看飞雪,莫要她忘记,在青州可还有亲戚呢。” 沈凤舞道:“好的二伯,我跟飞雪妹妹也有一阵子没见啦。” 沈明器喝了一口茶,只觉得方才沉重的心情减缓了一些,道:“二哥,这次峰儿前去南京,领的是什么差事?” “峰儿被李驸马举荐为莱州总兵,前些日子已经去往京城兵部了。” “这可是好事,下个月,峰儿可就带着千百兵勇去莱州上任了。” “峰儿才二十岁,阅历尚浅,我已上报朝廷,建议由段天瑞段大哥为总兵,峰儿为副总兵。” “二哥想得尤为周到,咱们三兄弟:华道者、习礼者、传邦者虽然名号很响亮,但任务很艰巨,走的每一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凤儿......凤儿你怎么了?” 沈明器正与龙择端聊着,却见沈凤舞双手捧着茶杯走神,似乎是有心事,于是说道:“凤儿,你在想什么呢?” 沈凤舞回过神来,皱眉道:“爹,二伯,我刚才在想,峰哥哥要去莱州当总兵,那岂不是一年半载都回不了青州啦?”龙择端笑道:“正是。”沈凤舞急道:“那怎么成、那怎么成,峰哥哥去外地了,那不就没人陪我啦!” 沈明器道:“你这孩子竟胡闹,龙子峰代表的是习礼者,做的是国家大事,你就知道让人家陪你玩。”沈凤舞撅起嘴,“人家说的是‘陪我’,没有说‘陪我玩’......” 龙择端笑着喝了口茶,道:“三弟,咱俩夫人过世的早,特别是你,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女儿养大......但终究你还是一个父亲,不是母亲。” “二哥何出此言?” “女孩家的心事,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知道么?” 沈明器看着龙择端,又看了看沈凤舞,一拍脑门,“嗨!二哥,你看我这榆木疙瘩脑子,我们家凤儿,这是把峰儿当作心上人了!” 听闻此言,沈凤舞手一抖,洒出半碗茶来,“爹你不要乱说......” 咏月连忙上前帮沈凤舞擦手,吟风把桌子上的水擦去,看向沈凤舞,只见她脸上红霞飞起。 龙择端道:“凤舞和子峰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哈哈,要说凤儿能成为我们龙家的媳妇,那二弟,咱们可是亲上加亲啦!” 沈明器给龙择端添了茶,道:“二哥莫急,咱还没知道峰儿的意思......” 龙择端看着沈凤舞道:“我的意思就是峰儿的意思,我觉得凤儿挺好!心地善良,人长的也美......” 沈凤舞羞红了脸,低声道:“哪有、哪有......哎呀爹、二伯,你们就别操心了......” 沈明器道:“好好好,不操心......二哥、依我看这件事咱就暂时别管啦,等到水到自然渠成时候,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告诉我们吧。” 龙择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沈凤舞抬头道:“峰哥哥何时回来?” “估计得五月中下旬” “那他现在何处?” “南方......” 3.南田端午 南方,五月初五。 南田刘宅外,一人身穿盘领长袍,头戴纯阳巾脚蹬皮扎,已站立多时。 此人约莫四十几岁,浓眉善目、宽鼻阔口、嘴唇厚重,右手抱了一臂用麻绳捆在一起的菖蒲和艾草,左手持了一柄刀。 刀在鞘中。 刀鞘有双吊耳和绳索,刀柄上加了镡。 此刀唤名雁翎。 叹了口气,那人单手将刀别在腰间,走到刘宅大门外。 正待敲门,只听“吱”的一声,一仆人模样的老者拉开大门,“阁下可姓段?” 那汉子点了点头,“是,鄙人段天瑞,前来拜访仲璟先生。” “段大人请进吧,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 段天瑞点了点头,随老者走进大门,却见前院长满杂草,似是有些日子没有清理过了。 老者道:“刘家上下都已经被送走了,现在只剩我和老爷两人。” 进入正堂,见一长者身着青衣长衫,头戴儒巾,那儒巾外表黑绉纱,里子隐约可见漆藤丝,顶部四角隆起的地方一尘不染,后有两条垂带却是沾上了灰烬。 那长者拍打着垂带,“段千总,别来无恙,”话音未落,儒巾垂带上的灰烬已然散开。 段天瑞拱手道:“仲景先生折煞我了。” 那长者道:“近些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你的书信,直到上个月你信中说要亲自来一趟,我才明白刘家即将大祸临头。” 说到这,那仆人连忙欠身退出正堂,关上了门。 段天瑞道:“大祸临头算不上,但事已急矣!”刘璟道:“你来找我,我自然知道你是要我去他处躲一躲。但你可知我之所以不走,也是因为有事要找你?” 段天瑞正色道:“仲璟先生有事所需,段某定然不辞,但皇上半年前已征召你进京,先生你从未应诏,更未回复,现下皇上已经派了锦衣卫要来拿你,算算时日,怕是今日马上就要到了,只愿先生速速启程!” “皇上?”仲璟先生道,“哪个皇上,是建文还是永乐?” 听闻此言,段天瑞脸上尽显愧疚之色,一时竟说不出话。 这位仲璟先生,正是大明开国功臣刘伯温刘基的次子——刘璟。刘基的长子早逝,洪武皇帝朱元璋意欲让刘璟承袭爵位,但刘璟将爵位让给了兄长刘琏的儿子刘廌,自此贤名传开。 洪武十二年,朱元璋诛杀胡惟庸,废丞相一职,命外甥李文忠掌管大都督府兼领国子监事,大都督府是最高军事机关,既有统兵权又有调兵权,李文忠调集部分中都凤阳的侍卫换岗进京。段天瑞与李文忠同乡,都是濠州人,因此被调去了南京在李文忠麾下,他有两位义弟龙择端和沈明器留在中都凤阳,后来随了燕王朱棣。 洪武十七年,李文忠病死后,其子李景隆于洪武十九年袭爵曹国公,段天瑞便成为李景隆手下侍卫,随其负责西番的茶马互市,直至皇太孙即建文帝朱允炆即位,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公然造反,段天瑞便随李景隆平叛,官任千总。刘璟也被派往平叛大军中命参李景隆军事,得与段天瑞相识。谁知那李景隆非但纸上谈兵,而且无德无才,不听刘璟建议,几十万大军一败再败,兵器粮草尽归燕王。刘璟回京上书建文帝提出平叛建议却并未得到采纳,便心灰意冷归隐故乡南田,自此与段天瑞不再联系。 建文四年,燕军打过长江直逼都城南京,建文帝重新启用用李景隆让他负责与燕王和谈,谈判破裂,燕军攻打南京城,负责守城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决定背叛建文帝,便命令段天瑞等人打开金川门,引燕军入城后,皇宫起火,建文帝不知去向,燕王即位为帝,年号永乐。永乐帝加封李景隆,段天瑞等下属一并受赏。 永乐二年,白莲教在山东地区兴起再次萌芽的兆头。大明建国究其源头,便是白莲教韩山童、刘福通等人的红巾军起义,开国皇帝朱元璋便是出自红巾军系统。而那永乐帝得位不正,更加忌讳民间教派,明令官府严查却又屡禁不止,便交由驸马都尉,富阳侯李让安排此事,李让曾与段天瑞以及其两位义弟是旧交,便向朝廷举荐段天瑞可担此重任,段天瑞便受封大明”华道者“(二弟龙择端受封”习礼者“,三弟沈明器受封”传邦者“)前往山东六州,名义上处理佛道教派事宜,实际上调查清理白莲教等民间教派。 段天瑞从吏部领取“华道者令牌“,去往山东赴任过程中收到消息,得知朝廷要派锦衣卫捉拿身在南田的刘璟进京治罪。因与刘璟是旧相识,交情匪浅,又敬佩其为人,便折道前往浙江,为救刘璟而来。 “段千总,你我本属同僚,那日金川们之变,你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上书万言《闻见录》给皇上没有得到回应后,我已知燕王打下江山是迟早的事......” 刘璟道:“今日你亲自前来,刘某自是感激万分。” 段天瑞听闻他一直称呼自己建文朝的官职”千总“,便知刘璟口中的”皇上“指的是建文帝,将手中的菖蒲和艾草一并交予刘璟,说道:“先生,今日端午节,这是为您采摘的。” 刘璟收下谢过,将菖蒲、艾草一并放到厅堂正中的桌上,道:”当年南京城破之日,礼部侍郎黄观投江自尽,那方孝孺是我仰慕已久的大儒,却因拒绝投降燕王,被诛灭十族!缑城先生一死,中国读书人人心尽失......燕王马上得天下,又怎会明白文臣的风骨......” 段天瑞道:”段某虽然身为武将,但是也识得忠君二字,金川门之变当日,燕军军中有我两位义弟,我内心虽不愿与两位义弟兵戎相见,但大义当前,决不后退!无奈李景隆下令投降,段某苦劝,却见那谷王朱橞也要开城门,当日之情形单凭段某一人之力的确无力回天,即便我反抗,也是枉死,又想到家中只有小女一人,便带人开了城门......之后听闻山东布政史、兵部尚书铁铉因拒绝投降被处以磔刑,段某心中也只剩‘苟活’二字......时至今日,段某深知仲璟先生不愿上京面圣,特来相邀:朝廷命我去山东,山东的东南方向海边有一座山唤名崂山,那崂山的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是我多年好友,也都是忠义之士,先生可前去多住一些时日。” 刘璟道:“段千总的好意,仲璟心领,只不过天下之大,一个篡位的皇帝要找我,怕是再也没有我容身之地……事已至此,何苦要连累别人。” 段天瑞道:“仲璟先生是刘伯温的后人,更是通诸经、喜谈兵、究韬略的当世俊杰,若有奇志,完全可以留着有用之身,以图大事。” 刘璟苦笑道:“若刘某苟活下来,他人该如何议论仲璟本人,又该如何议论家父呢?况且如今大位已定,即使建文帝在世也未必能重夺江山,对仲璟而言,又有何大事?既无大事可图,谈何有用之身......” “若先生不走,锦衣卫必然前来缉拿先生到京城......”段天瑞心知刘璟心中并不承认永乐朝廷,于是在劝解刘璟的关头,把“皇上”改成了“殿下”,“永乐殿下必然亲自审问先生,依殿下之性情和先生之心志来看,必然危矣。” 刘璟摇了摇头道,“若真要走,刘某早就走了,又何必等到你来见我?建文帝不听我言刘某照样离开,更何况燕王......刘某的脾气,这辈子自是改变不了。” 刘璟转过身去不再多言,段天瑞见他心意已决,心里想道:“倘若再劝下去,只会耽搁时间,如若锦衣卫来了便走不了,看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只见段天瑞身形忽转,“仲璟先生得罪了,段某只能这样做!”一个箭步上前擒住刘璟右臂,左手顺势解下桌子上捆绑菖蒲和艾草的麻绳。那刘璟背对段天瑞,只觉双臂一紧,两只手从后面被缚住。 忽然听得身后暗器破窗而入的声音,段天瑞立刻推开刘璟,身形向后挪腾,转头看时两枚很粗的飞针从眼前掠过,“铮、铮”两声扎在正堂右侧房柱。 与此同时,门外一侧,几枚石子已向他胸腹几处要穴打来,手法极其刁钻竟似早已算好他回身的方位,段天瑞闪躲已然不及,左手提刀,只听”当当当当“几声,四枚石子皆被刀鞘所格挡。 “好身手!”一人大喝一声,从门外撞入,冲向刘璟。 段天瑞正欲阻拦,却见又有一人破窗而入,双掌齐发,当空劈向他,段天瑞自内向外格挡,转手拿对方手腕,那人猛地撤手又再发力,待双脚落地,两人已交手五六招。 先前冲进房门那人已解开缚住刘璟的麻绳,说道:“定元不急,问清楚了再说......兄台,我是逐雁堂江南分会尹智兴,请问阁下要带着仲璟先生去往哪里?” 段天瑞撤招罢手,方才与他交手那人也后退一步,对段天瑞道:“在下逐雁堂江北分会李定元,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段天瑞刚与这李定元和尹智兴交过手,已知他们绝非泛泛之辈,一听对方自报家门,双手作揖道,“原来是逐雁堂江北堂主李定元和江南堂主尹智兴,在下华道者段天瑞,与仲璟先生是旧相识,今日特来相劝先生,请先生离开此地。” 尹智兴和李定元先后拜会刘璟,对段天瑞道“我们二人受堂主之托前来保护仲璟先生安全。” 刘璟道:“原来是逐雁堂的两位英雄,多谢仲堂主挂念了。” 尹智兴道:“我们堂主仲有道近日有要事前往云南,临走前委托我二人务必保护先生周全。” 刘璟道:“刘某已是风烛残年,有劳各位英雄亲自来救更是于心有愧,这位段兄弟同仲有道仲堂主一样,是我多年好友,方才大家误会一场……” 李定元拱手道:“段兄台得罪了,方才已领教高招。” 段天瑞道:“久闻逐雁堂江北堂主李定元独门绝技——点石成兵,江南堂主尹智兴自家绝学——无影神针,今日段某终于得见,的确名不虚传。” 段智兴道:“我与李分堂主来到府外与仆人打了招呼,走到厅堂门时,若不是方才见到段兄台已对仲璟先生出手,我们二人也决不会趁人不备。” 刘璟道:“我知段兄弟是要硬绑我离开此地,二位分堂主也是远道来救,你们三位好意,刘某心领,但我心意已决……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正好你们三人都在,还请各位务必答应。” 段天瑞与尹智兴、李定元齐声道:“先生请讲。” 4.洪武秘笈 “我与逐雁堂堂主仲有道是多年好友,而当今江湖,也只有逐雁堂本派、云南龙蛇门、 和刘某自己知道逐雁堂要做的事情,因为此事非同小可,段兄弟,我就不与你说了。”刘璟道,“尹堂主和李堂主虽然属于逐雁堂内部人,但你们今日与我是第一次相见,兹事体大,之前我与仲堂主相约过,若不能与他亲自见面,务必要寻得非逐雁堂的可靠人士交到仲堂主本人手上...... 自从上个月段兄弟在信中说要亲自来一趟,我便觉得此事非他不可......段兄弟,请在尹、李两位堂主的保护下代我送一本书给仲堂主可好。” 尹智兴和李定元互望一眼,又看向段天瑞,段天瑞道: “段某一定做到,愿闻其详。” 刘璟道:“先父刘伯温曾经有一篇遗表,此遗表写的是他老人家毕生所学,当时我本想献给太祖洪武皇帝,但那时宰相胡惟庸权势滔天,父亲为他所害,我兄长刘琏也被胡党胁迫坠井而死, 我的侄儿刘廌更无心仕途、归隐田园,刘氏家道中落,为保护此表,我便将其隐藏起来。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皇帝驾崩,我欲将此书上呈建文帝,但恰时燕王叛乱,我应诏随军平叛,却不 曾皇上不但误用李景隆,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宽恕于他,我上书却并未采纳,从此便不愿再提家父遗表一事,心灰意冷回到家乡。这两三年来,我将家父遗表和自己所上书的,《闻见录》共同汇集、编纂成书,命名为《洪武秘笈》,得上下两部:上部是神机妙算之要术,下部是运筹帷幄之兵法。” 李定元道:“是了,我们堂主曾提过这本宝书,但绝不允许我们逐雁堂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参与此事。” “ 逐雁堂仲堂主与我素来相识,我知道他有能力完成我的夙愿,便允诺修完书后会将此书交给他,如若不能见面交付,一定要找可靠人士亲自交到仲堂主手上。段千总,你就是此刻最可靠的人。”刘璟正色道:“谨记, 其一,此书不可交到非仲堂主的逐雁堂中之人,其二、此书万不可传到心有异图的恶人手里......” 段天瑞心里想:“是了,方才先生说由尹堂主和李堂主护我送书,既满足了仲堂主所说的送书人不属于逐雁堂门人这一条件,又可让两位堂主监督,防止我将这本书自己昧下或者转给其他人......只是为何仲堂主提到不允许将此书交由逐雁堂自己人送回呢?难不成还有其他隐情? “ 尹智兴向前一步道:“仲璟先生放心,我与李堂主一定护送段兄台将宝书交由我们堂主, 不知宝书尚在何处?” 刘璟看着段天瑞道:“先父之墓被太祖皇帝重新开过后,我便在周边种了八棵松树,从左向右第四棵树根处有一铁匣,匣内就是《洪武秘笈》所在。” 正说着,先前那仆人快步走了进来,“仲璟先生以及几位大侠,府外来了十几位官家打扮的,已过了前院,马上要到正堂了。” 此时已然来不及逃脱,段天瑞道:“糟了,怕是朝廷的锦衣卫到了。” 刘璟道:“段兄弟,你这些日子给我写的书信,方才在见你之前刘某已将信件烧毁, 现在你已是永乐朝华道者,万不能让锦衣卫抓住把柄和证据。两位堂主,那锦衣卫是朝廷中人, 在将秘笈交予仲堂主之前,切忌与朝廷中人发生纠葛,以免连累段兄弟。” 只听正堂外脚步声渐近,刘璟忙道:“尹、李两位堂主是为救我而来,段兄弟若能说得上话, 锦衣卫面前望护他们周全。” 不及段天瑞回答,八九位锦衣卫身穿青绿色锦绣服,手持绣春刀,已经走入正堂。 为首一人个头较矮,圆眼驼峰鼻,脸颊带斑,大声道:“哪位是刘璟!” 刘璟向前一步道:“老朽正是。” 为首一人道:“想必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刘璟,真是好大的胆子,皇上诏你,你居然不去上京觐见?” 刘璟昂头道:“那是你的皇上,却不是刘某的。” “拿下!其他人一并带走!” 段天瑞站在一旁,道:“丁谋大人,别来无恙。” 那为首一人猛的转头看向段天瑞,笑到:“原是华道者——段大人,前些日子在南京城见面时你穿的是官服,今日换了衣服,险些没认出来,嘿嘿……你不是去山东吗?怎么会来到刘府?” 段天瑞道:“仲璟先生是段某多年好友,今日特来与先生叙旧,”又指了指尹智兴和李定元,“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和我同与先生叙旧,丁大人身居正四品指挥佥事,自有这个权力将我们全部带走。” 那丁谋大人道:“原来如此,段大人哪的话,我们奉皇上口谕带刘璟回京应诏,南田官府的兵马衙役已经在府外守着。虽然段大人你与刘璟相识,但这刘璟可是前朝党人啊……” “丁大人,你我本同属建文朝李景隆手下同僚,你所说的前朝党人,难不成包括你我二人?” “段大人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如今咱俩已经弃暗投明……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新主子让咱们做的事,岂能不忠于主子?我想段大人也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兄弟几个吧?来人啊,将刘璟带走!”说完挥手示意,身后两名锦衣卫已上前绑了刘璟。 段天瑞道:“看来升官发财的捷径,是一遇见新主子上位就果断背弃旧主子,并与前朝党人划清界限,丁大人做法,段某实在是佩服。” 丁谋道:“既然段大人佩服,欢迎随时来我南京的府上请教。此二人是段大人的朋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丁谋自然不会难为,不过我们接下来要搜索一下刘府,段大人是先走一步,还是陪同我们一起查案?” 段天瑞知他话里有话,看了尹智兴和李定元一眼,便上前与刘璟告别,“仲璟先生, 我们告辞了。” 刘璟道:“段大人请自便,刘某是戴罪之人,若今后不能相聚,我书房里的《诚意伯文集》和《易斋集》你可以多看看,我不会介意的。” 《诚意伯文集》作者是刘伯温,《易斋集》作者是刘璟本人,而《洪武秘笈》正是刘伯温的遗表和刘璟《闻见录》的合集,段天瑞知道这是刘璟以《诚意伯文集》暗比刘伯温遗表, 以《易斋集》暗比《闻见录》,暗示他可以读取《洪武秘笈》中的内容,心中自是感动。 段天瑞转身正待与段智兴和李定元离开,却听丁谋大喝一声:“慢着!” 丁谋走到右侧房柱边,右手取下扎在房柱上的两根银针。然后冷冷看着段智兴和李定元。 丁谋道:“近年来朝廷严查建文乱党,云南一带龙蛇门的诸葛海山、三元护法,逐雁堂的仲有道和江南江北分堂都是在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那里挂了号的,这两根银针较一般的银针暗器要粗出不少,段大人的这两位随从要不要过来看看,怎么那么像逐雁堂的——‘无影神针’啊?” 李定元拱手道,“这位大人见笑了,小人不了解大人说的是什么?” 丁谋扔掉银针道: “不了解?呵呵,我却想了解一下,为什么逐雁堂江北一带堂口的独门暗器会在刘府出现...... 段大人!此二人到底是何来历?” 段天瑞道:“丁大人,这两人确实是我去山东的随行的友人, 他们根本不会武功,更不懂什么‘无影神针’的。” “你说他们不懂武功,那好,我就来试一试。”丁谋脸色一变,道:“你们二人可敢接我几招?” 尹智兴和李定元都没有说话。 如果一个人想要置你于死地,还会愿意浪费唇舌么? 一阵安静。 丁谋虽不确定这二人就是逐雁堂的人,但已有所怀疑,心里想道:“如若此二人身上果真有无影神针,那么此刻的交手,甚至将是一场生死之战,我需拿出全力:只要拿得住此二人,又是大功一件。”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招对于丁谋而言都不是试探,而是保命。 一个人保命的时候,通常会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铮”的一声,绣春刀已出鞘。 “铮”的一声,雁翎刀也出鞘 “当当当当”,绣春刀每一刀都直刺李定元和尹智兴的身上要穴,又都被雁翎刀拦下。 雁翎刀的主人,正是段天瑞。 丁谋怒道:“段大人,你要阻挠我们办案么。” “丁大人,段某跟你算一笔账如何。” “段大人想与我算账?有些意思。好,你讲。” “丁大人的案子,可是调查‘无影神针’的下落?” “自然不是,我的任务是请刘璟回京面圣......但查到乱党的消息即刻捉拿也是锦衣卫职责所在。” “丁大人只不过在刘府见到了两枚‘无影神针’,咱们姑且算它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丁大人也不能确认出手发射这两枚神针的人就在现场,对与不对?” “对的”。 “如果没有确认,那就是自我揣测,是也不是?” “是。” “倘若我这两位朋友是乱党,他们手中真有无影神针一般的暗器,你要抓他们,他们一定出手,在此过程当中也难免互有损伤;倘若我这两位朋友不是乱党,今日你丁大人伤我朋友、折我面子,我段天瑞虽不是锦衣卫,但也富阳侯李驸马举荐的朝廷华道者,起了冲突,岂不是为难了李让李驸马和纪纲纪大人?” “我明白了,无论他俩是不是真的乱党,按段大人的意思,我丁某人无论如何是不能碰的——因为这笔账根本不划算。“ “正是。” 丁谋斜眼看着段天瑞,“段大人说了两句‘倘若’,前者的意思是说我们会技不如人,后者是说锦衣卫要看华道者的面子。” “段某并无此意。” “呵呵,段大人,丁某奉劝一句:做奴才的,心里必定只有一个主子,若跟了新主子却对前主子和其同党上有同情和包庇纵容之心,下场会比那偷情的媳妇浸猪笼惨上不知好几倍!方才你说我折你面子,今日你阻我查案,就不怕折了我的面子吗?” “丁大人,你我的面子,在两年前怕是早就折完了……” “一直以来久闻建文朝的段千总,也就是永乐朝的华道者刀法无双,可惜虽有共事,却一直无缘切磋,今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丁某倒是一定要见识见识。” “丁大人,时至今日你我再次同朝为官,今日碰面又何苦兵刃相见。” “段大人客气了。论公,锦衣卫除了当今皇上,谁的面子再也不会给,即便是有驸马撑腰的人;论私,咱们就当是是江湖中人切磋武艺,你若真能赢的了我们,此事丁某就不再追究。” 不等段天瑞回答,丁谋忽然出手,一刀袭来,自斜下劈去。 5.大义觉迷 见对方绣春刀来势迅猛,段天瑞回刀格挡,不等招式变老立刻转守为攻,刀锋直刺丁谋右臂,见此招来势甚快,丁谋喝了一声,“好刀法!”舞了个刀花撤步后退。 段天瑞手腕抖动,招术虚实结合,丁谋不辩虚实,每一招都奋力格挡,因其个头较矮、臂长不占优势,不一会便气喘吁吁。 “这段天瑞果然是高手。” 丁谋正想到这,却见段天瑞钻了个缝隙,回刀时左手发力,一掌打在丁谋右肩,丁谋吃痛退了几步。 身后八名锦衣卫见状同时拔刀,一时间九把明晃晃的绣春刀齐齐指向了段天瑞。 正在此刻,南田知县连同几名衙役一路跑了进来,“丁大人不好了,有人来啦!” 丁谋回身道:“慌什么!是什么人?” 那南田知县喘着粗气道:“像是朝廷的骑兵,已经把我们这包围了......说是要找华道者......” 丁谋看了一眼段天瑞:“对方来了多少人?” 知县道:“约莫两三百人......陆续向刘府这围过来了......” 正堂所有人吃了一惊,丁谋等人回刀入鞘,“咱们看看去。” 言罢,丁谋亲自带着刘璟与八位锦衣卫走向府外,南田知县带着几名衙役快步跟了上去。 段天瑞对尹智兴和李定元拱手道:“仲璟先生怕是救不走了......方才那知县说有朝廷的骑兵要找华道者,定是寻我无疑,不知是福是祸......” 李定元道:“我们仲堂主受人之托,一月前已经前往云南弥勒寺,久闻段兄弟与弥勒寺五大高僧颇有渊源,相信若段兄弟有难,五大高僧不会坐视不理。” “弥勒寺离此相距甚远,短时间怕是无以为救。今日若是段某得以脱身,我们相约午后申时在诚意伯墓前见面取了秘籍,由二位护我去见贵派仲堂主......事情紧急,两位堂主可从后门先走。” 尹智兴道:“段兄台与我们一起走岂不更好?” 段天瑞道:“我是朝廷中人,无论是哪一派人马, 都会看在李驸马的份上给段某一些薄面,况且我若逃走,那锦衣卫在场难免留人口实,而且无法确保仲璟先生的安全。你们先走,咱们后会有期。” 忽听府外马嘶声起,似有几百骑人马由远及近,尹、李二人不再推辞,拱手道别。 段天瑞叫过那仆人,“老先生莫慌,你好生照看着刘府,若仲璟先生能安全回来自是更好,若不能回来,你就在此等候刘廌,他是先生的侄儿,从洪武年间开始刘廌便归隐江湖, 想来朝廷不会为难他。”那老者忙点头称是。 段天瑞回头看了一眼厅堂,又看了一眼自己亲手采摘的菖蒲和艾草,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刚到刘府大门口,却见门前旌旗飘扬,一二百位骑兵披坚执锐占满了街巷,丁谋等人站在门外路上,锦衣卫和衙役几十人望着人马来的方向。 远处道口旌旗向两侧散开,四行骑兵身着红色盔甲、手拿长矛,当前马上一人身穿窄袖齐膝白色对襟甲,在一群红色骑兵队伍中甚为耀眼。 远处观望百姓见此场景,或窃窃私语或交口称赞。 段天瑞这才看清,那马上身着白色对襟甲的竟是一位二十岁左右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 一双剑眉下,双目炯炯有神,鼻梁坚挺、颧骨平整,自下向上望去,越发觉得气宇轩昂。 段大人脸上浮现笑容。 丁大人脸上表情凝重。 只因他们看到了一柄刀,挂在那青年腰间。 那青年腰间悬着一柄单刀,正是雁翎刀。 只见他带着人马行到众人前面翻身下马,走到丁谋面前,道:“习礼者龙子峰,向锦衣卫丁指挥佥事问好。” 丁谋高声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习礼者龙家的公子,朝廷上下都知道,青州云门山龙择端、龙子峰父子乃是靖难功臣,又是今年御赐的习礼者,龙少爷亲自掌兵前来,丁谋应该先向你问好才是。” 龙子峰道:“丁佥事言重了,靖难之时富阳侯李驸马几乎以全家的性命作为代价,他才是真正的靖难功臣。家父一直耳提面命,没有李驸马的知遇之恩,就没有我们龙家的今天。” “龙少爷今日这么大的排场,所为何事?” “来接一个人。” 丁谋看了看段天瑞,又看了看刘璟道:“接哪一位?” 龙子峰望向丁谋旁边的刘璟身后,“段世伯,你果然在这。” 段天瑞笑道:“侄儿,你爹的消息没错,果然你升任总兵了。” 前文说到,段天瑞的两位结拜义弟,在当时经富阳侯李让举荐跟随了燕王朱棣,直到靖难之役成功,燕王变成了皇帝,而兄弟三人及其直系后代也各被封为“华道者”、“习礼者” 和“传邦者”,其中三弟是青州“白驼山”沈明器,二弟是青州“云门山”龙择端,这龙子峰便是龙择端的儿子。 段天瑞成为华道者后,朝廷下拨一千兵马,由习礼者龙子峰带领前往山东莱州,因习礼者和华道者行事区域都在山东一带,而龙子峰又年龄尚轻,便在龙择端的举荐之下,加派段天瑞与龙子峰同为总兵,一齐带兵前往山东。 丁谋一愕,道:“原来龙少爷已任总兵啦,没想到龙少爷十八岁受封习礼者,如今才二十岁又开始掌兵, 前途无量啊。” 龙子峰道:“丁指挥佥事,我这次来是来接华道者我段世伯前去山东莱州赴任, 自即日起,我是副总兵,段世伯是朝廷总兵了。” 丁谋转头笑道:“恭喜段大人荣升总兵!我就说段总兵刀法无双,前途也必然广阔......嘿嘿,刚才的事多有得罪,还请段总兵不要见怪。” 龙子峰道:“丁佥事与我世伯方才可有误会?” 丁谋笑道:“没有没有,我们锦衣卫奉旨来请刘璟前去南京, 恰巧遇见段总兵在刘府做客,便与段总兵多聊了几句,叙叙旧……” 段天瑞道:“侄儿,这位便是仲璟先生。” 龙子峰早已听过刘璟贤名,今日得见,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忙向刘璟作揖道:“久闻仲璟先生贤明,晚辈习礼者龙子峰见过先生。” 刘璟虽并未见过龙子峰,但也知龙子峰与段天瑞的关系,因身体被缚, 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丁谋道:“两位总兵,既已如此,我们就请刘璟回去复命,先走一步了。” “慢!”丁谋等人正欲离开,段天瑞从后面走上前来,“丁大人方才说是‘请’仲璟先生回京,仲璟先生年事稍长,又是名门之后,一路上绑着进京,也算做‘请’么?” 丁谋道:“刚才形势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段总兵言下之意,丁某明白。” 言毕,丁谋让手下人给刘璟松了绑。 “请丁大人准许段某送仲璟先生一段路程。” “自然可以......前面有华盖、天耳两座山,就送到两座山之间的坳口吧。” 段天瑞与刘璟走在前,身后紧随丁谋和八名锦衣卫。 龙子峰上马随行,一挥手、二百骑兵几乎同时掉转马头,掩左右两翼而行,一大队兵马向两山坳口走去。 刘府门外,只剩的那知县和十几名衙役,瞧着远去的队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出半个时辰,众人已行至坳口前方,却见远处坳口土坡竟有百十来人,有拿包袱的, 有拿碗筷的。 龙子峰道:“把总谭春,前去探查一下。”从右侧队伍中出列一人,面部瘦削、胡子稀疏,道了声“是。”便拔马上前。 与那群人交谈了一番,谭春拨马回来道:“启禀副总兵,南田百姓得知刘璟先生要上京,汇集了百十来人,前来送行!” 龙子峰望向段天瑞和丁谋没有说话。 段天瑞道:“让他们送送吧。” 那把总谭春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将人群引了过来。 刘璟走上前去,双眼已是噙满泪水。百姓中为首一位老者道:“仲璟先生,咱们是老相识啦!您是伯温先生的后代,也是我们南田县的榜样,现下您要去南京啦,只怕今日一别, 此后再无见日,我们来送你一程......” 说完放下包袱打开,却见包袱里是自家做的粽子和鸡蛋, 身后老乡拿着的盘碗里盛的是为刘璟准备的米酒。 刘璟见到平时的乡亲熟人风尘仆仆前来送行, 不觉悲从中来,道:“各位乡亲,刘璟人臣事主,死而不贰。多年来承蒙各位关照,此去虽死无憾。请受我一拜。”只见刘璟屈身下跪,拜向众人。 南田百姓见状纷纷下跪向刘璟回礼,男女老少尽皆哭泣,久久未起。 段天瑞站在一旁,看到此等场景,内心感慨道:“燕太子丹、高渐离易水边送荆轲的感受,算是略知一二了。” 丁谋见众人哭作一团,怕迟则生变,使了个眼色,身边锦衣卫便将几个百姓手里的包袱收了,道“时候不早了,饯别就到这里吧!” 却见刘璟起身从乡亲手里拿了一碗米酒,敬道: “诸位相亲保重,刘璟去了!”说完一仰头一大碗米酒喝了下去。 此时传来几位锦衣卫的声音: “诸位南田百姓不要再做纠缠,违令者一并带走受审!” 丁谋对段天瑞和龙子峰道:“两位总兵, 我们先行回京复命。”说完看了段天瑞一眼,道:“段总兵的两位朋友不知是否还在刘宅,劳烦段总兵替我告个别。” 段天瑞没有理会,丁谋带锦衣卫携刘璟前行。 众百姓还要相送,被谭春派骑兵拦住。 走了十几步,刘璟转头看向段天瑞,喊道: “段大人,有劳帮我拜祭先父!”说完便随丁谋等人向前方走去,不再回头。 段天瑞久久未说话,龙子峰道:“世伯,在想什么?” 段天瑞道:“只愿天下太平,不再有战争。” “是了……方才我见那丁大人与你我说话只是表面敷衍,言谈之间却并无善意,不知世伯与他有何瓜葛?” “建文朝时,我们同属李景隆部下千总,也都在金川门之役投诚了当今圣上,李驸马的举荐我成为华道者,他被信安伯张辅举荐,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张辅大人和其义弟张之行同为朝廷阅美者,怎会与丁谋相识?” “信安伯张辅是皇上靖难主将张玉之子,同属当年的燕王嫡系。丁谋为人善于投机钻营,他既已投诚,便与过去的建文旧臣一刀两段,背叛得彻彻底底。阅美者的任务是调查安南王夺位一事,丁谋将安南旧臣裴伯耆送到信安伯手中,让张辅和张之行了解了更多安南局势的内幕,便得到了阅美者的举荐。” “丁谋可以面对建文旧臣不顾往日情分,又能投机寻得阅美者的支持,或许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或许是他的本性使然。” “是了,我与丁谋同属降将,却对旧朝臣子心生仁念,每日却备受煎熬……思来想去,觉得即对不起建文皇帝,又对不起当今永乐皇帝,活得还不如那丁谋果决。这也是我的本性使然吧……” “世伯忠于人性,必得善果。”龙子峰遣谭春拉了一匹战马过来,道:“上马吧,我们也得赶路了。” 段天瑞长叹一声,翻身上马,“贤侄,让其他人在此处等待……你随我来,世伯带你去一个地方。” 6.牛羊马朱 南田境内山脉多支,重峦叠嶂之间,有座山布满灵岩怪石、高耸间飘渺入云,名为石圃山。 石圃山中支夏山之山麓,诚意伯刘伯温便安葬于此。墓前有一土丘,周边青草萋萋, 几丈远处长了一排松树。 甬道尽处,四人已站立良久。 为首一人圆脸尖下巴,眼垂眉垂,腰间别了一只牛皮酒袋,手持一柄长矛,对其他人道:“三位贤弟,咱们已在此两个时辰,申时已过,还继续等么?” 左边一人面部一脸麻子,印堂塌陷,一双三白眼紧盯远方,右手一把铁扇缓缓扇着,道:“牛大哥,既然咱们万家寨四护卫都已经来了,再等等也无妨。” “羊二哥说得有理,”为首那牛大右边一人身材矮小,鼻头垂肉,自鼻往下人中深长,唇不包齿,腰间缠了十几把匕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既然咱们都已经呆了这么长时间,那就再等等看,我马三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麻子脸羊二左边一人,身后背了一柄牛角叉,身型肥硕却面小鼻低,眼神迷离又游移不定,说话声音细长刺耳,“没错、咱们大家共同进退,一定要将宝书取回。” 牛大道:“马三弟、朱四弟,逐雁堂江南分堂尹智兴尹堂主说过,此人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咱们断不可掉以轻心。” 那矮子马三道:“嘿嘿,牛大哥多虑了,咱们万家寨四大护卫合体,还制不住一介建文降将么?” 胖子朱四道:“正是,只要他能来,咱们四人一起出手,拿了宝书速速赶回云南,老大还等着我们干大事呢。” 牛大解下腰间酒袋,饮了一口酒,“毕竟他是朝廷华道者,咱们还是先礼后兵。” 忽然牛大旁边的羊二说话了,“大家快看,像是有人来了。” 四人向甬道远处看去,却见两人牵马步行而来,一人头戴纯阳巾,身穿盘领长袍,另一人身着窄袖齐膝白色对襟甲——正是段天瑞和龙子峰。 朱四惊讶道:“不是说只有一个人吗?怎么又多了一人?” 羊二合起扇子,道:“四弟莫急,按照尹堂主的描述,那年长者一定是段天瑞,只不过那穿战甲之人还需试探一下,咱们一起先去会会他们,像牛大哥说的,先礼后兵也未尝不可。” 甬道正中,四人迎上前去,牛大拱了拱手,道:“云南万家寨四大护卫拜会华道者段大人。” 段天瑞还礼道:“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大护卫,段某两年前便已听说云南有龙蛇门和万家寨两大门派,龙蛇门门主诸葛海山手下有‘三元护法’,但万家寨仅听说过‘四大护卫’,却并不知寨主是谁,今日在此巧遇,敢问贵寨寨主可有前来?” 那马三哼了一声,道:“我们寨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羊二蹬了马三一眼,笑道:“我三弟性格鲁莽,段大人切勿见怪。实不相瞒,我们四人已经等待段大人两个多时辰了。” 段天瑞道:“哦?等我?” 羊二看了龙子峰一眼,道:“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龙子峰松开缰绳,道;“在下习礼者龙子峰,山东青州人氏。” “原来是云门山龙府龙公子,失敬失敬……”羊二乜着眼看向段天瑞“段大人,我们兄弟四人已得到消息……段大人可是为书而来?” 段天瑞吃了一惊,道:“啊,此书事关重大,你们是如何得知?” “段大人请回答,你是否为书而来。” “既然你们已经知晓,段某不妨承认便是。” “你可曾因那件事而感到愧疚?” “是了,长久以来,我一直对那件事内心有愧。” “既然段大人承认了,也算是一名好汉……请即刻将宝书交出来吧。” 段天瑞与龙子峰对看一眼,“什么?!” 马三高声道:“段天瑞,我们收到消息:你日前已经盗走宝书,因心存不安,今日特来诚意伯墓前祭拜。” 段天瑞正色道:“段某此行的目的是授仲璟先生之托,前来取书,并非你等之言,因盗书前来祭拜。” 朱四道:“那仲璟先生呢?为何不自己来取?” “仲璟先生改完宝书,怕被奸人所得,便藏到此处。方才他已被朝廷锦衣卫带回京城。” 牛大冷冷的说了一句,“此事谁能证明?” 羊二拿起扇子指着龙子峰,道:“不用说,这位龙少爷自然是能证明喽。” 龙子峰道:“是的,我世伯确实是受仲璟先生之托前来祭拜。” 羊二道:“世伯?你既然叫段天瑞为世伯,那么你说的话自然是向着他的,我们四人又怎会相信呢?” 朱四道:“方才我羊二哥问你时,你承认是为此书而来,而且心有愧疚,怎么把话挑明又不敢承认了呢?” 段天瑞道:“段某是为取书而来并非盗书,一直以来对于未能保护仲璟先生心有愧疚……我说的是这两件事。” 马三不耐烦道:“我们四人等了两个时辰,就为了拿回这本‘洪武秘笈’,回去给寨主一个交代。段天瑞,你莫再装模作样了,‘那个谁’亲自告诉了我们此事,还能有假?” 段天瑞道:“此事有诈!是谁告诉你们的。” “赢了我就告诉你!”话音未落,马三登时出手,双掌打向段天瑞胸口,段天瑞大喝一声,挥掌格挡,两匹马儿受惊,散开跑去。 马三身材矮小灵活,近身格斗抢占先机,紧贴着段天瑞,段天瑞想要拔刀却总被马三逼着招招防守。忽得马三左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向段天瑞腋下刺去,段天瑞翻手拿马三左手,又见马三右手又掏出一把匕首,向段天瑞下阴处刺来。 段天瑞内力催动,双腿一提向后落了几丈远,怒道:“马三!你我初次相识,此事又并未水落石出,为何要痛下杀招?!” 马三“嘿嘿”一声,“你既然坚持不交出宝书,我只有杀你搜身了!”说罢左右手各持一柄匕首冲上前去。 “锵”的一声,段天瑞雁翎刀已出鞘。 羊二道:“段天瑞‘段家刀法’威力甚大,大哥、三弟,莫让老三吃亏!”说完,只见牛大手舞长矛,朱四从身后拿出牛角叉上前助阵。 段天瑞无所畏惧,单刀舞了个刀花直刺马三面门,马三侧身让过,却见牛大长矛攻到,段天瑞架过长矛又见朱四牛角叉从侧面袭来,立刻回身格挡,同时右腿踢向牛大,左手成掌化虚招拍向马三。 这边厢段天瑞以一敌三,那边厢羊二并未进入战圈,只见他瞄准缝隙,右手铁扇甩动,从中间初射出一柄飞刀,直射向段天瑞背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若中必死。 段天瑞看起来确实死定了——如果没有龙子峰的话。 飞刀射到一半处,有刀光闪过! “叮当”一声,飞刀成两截掉落。 龙子峰看着羊二,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感情。 “这龙子峰能截断我的飞刀,他的用刀速度,绝不简单!”羊二看了一眼龙子峰,龙子峰却没有动。 只见他还是一直看着自己,直看着羊二身上发毛,心中一阵又聋又瞎的寂静。 这是死的味道! 羊二大喊一声:“大哥、三弟、四弟!此地不宜久留,宝书改日再要!撤!”羊二先行撤去;朱四见二哥呼唤便立刻罢手,转身跟上;牛大和马三不明原因,但听惯了老二的话也就不再缠斗,道了声“后会有期!”便随二人而去,段天瑞也并未阻拦。 万家寨四大护卫中,牛大喜‘酒’,性浪荡,人称‘醉子牛大’;羊二重‘名’,性阴鸷,人称‘麻子羊二’;马三好‘色’,性鲁莽,人称‘矮子马三’,朱四爱‘财’,性谨慎,人称‘胖子朱四’。今日得遇一遭,段天瑞和龙子峰心理均想: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从左向右第四棵树下,段天瑞和龙子峰已经待了有一会儿。 龙子峰道:“世伯,方才你带着我将伯温先生墓边的这些树下的泥土全都翻了一遍,是在找什么东西么?” 段天瑞道:“第三棵树下的土有翻新松动的痕迹,有人快了我们一步。” 龙子峰道:“世伯找的东西可与刘伯温有关?” 段天瑞道:“你可知刘璟先生走之前让我来拜祭伯温先生,正是暗示我前来取书。” “取书?可是方才万家寨四大护卫所说的‘洪武秘笈’?” “不错,我与你单独前来此地, 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带你找的,正是刘氏家族的宝书。” “侄儿听家父讲过,洪武年间伯温先生去世后,当时的丞相胡惟庸诬陷他给自己选了 一块有帝王之气的龙穴下葬,正是我们现在此处,太祖皇帝吩咐人挖开墓穴,打开棺材后去发 现了一本翻开的书,书上写着六个字:开馆见尸者死,太祖皇帝听闻后连忙重新厚葬......难不成那本书便是‘洪武秘笈’?” “那书上的六个字,正是《大明律》的其中一项律法,自那件事后,再也无人敢动伯温先生的墓地。但《洪武秘笈》并不是那本书……侄儿,我与你爹是八拜之交,你我二人也是情同父子,共同担任朝廷总兵,又一起对敌那‘四大护卫’,本来伯父也打算告知与你。” 段天瑞将刘璟府上发生之事一并与龙子峰说了,道“虽然华道者和习礼者同属朝廷官员,但江湖道义却是要遵守的,我已答应将此书在逐雁堂两位堂主陪同下交付到仲有道先生的手里,也希望贤侄一路上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龙子峰道:“朝廷要见的是仲璟先生,并没有说要宝书,于公于私,我都会帮世伯完成诺言......可惜现在却找不到那宝书了。” 段天瑞道:“方才在刘府上,知道此书确切位置的不过尹智兴、李定元和我三人,我们相约午后申时见面,但我因送仲璟先生耽搁了时辰,现在宝书遗失,两位堂主也不见踪影,唯一的线索怕只能在那万家寨四人身上......” “这万家寨牛、羊、马、朱四人说是有人告诉他们……难不成是那尹智兴和李定元?但若真如此又是何原因呢?” “逐雁堂和万家寨,确是值得我们深入调查……现在我们都不知宝书去往何处,只愿那《洪武秘笈》不要落在恶人手里……可时间紧迫,终究还是要先处理朝廷的事……” “是了,世伯华道者的任务艰巨,咱们还得照顾到从云南去往莱州的边民……” “云南一带边民被朝廷整体调往山东,莱州崂山海边集了一批,水土不服的严重,我离开崂山之前,飞雪正在帮他们诊治……” “啊,飞雪妹妹还好么?想来自今年三月起,已有几十天没见到她啦......”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女儿了……无论是逐雁堂还是万家寨,亦或是其他人,盗取了宝书料想绝不会在此处停留,我们还是先去莱州即墨营里上任吧。” “途经青州时,我会派谭春将此事告知我爹和三叔,届时集华道者、习礼者、传邦者三组人马之力,定会查的水落石出。” “江湖传言,万家寨的寨主就是朝廷的阅美者,若宝书遗失跟阅美者扯上关系,事情就不简单了……” “阅美者处理的是安南事宜,这万家寨难不成还与周边的国家有关?……” 俩人说着,天色渐晚。龙子峰道:“咱们不妨先行回程,去扬州与大部队汇合。” “走之前,你我代仲璟先生拜祭一下。” 龙子峰正色道:“侄儿正有此意。” 7.土官大人 龙子峰只比张之行大两岁,两人从小都在北平长大。 在永乐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朱棣于北平的燕王府有道衍和尚姚广孝、张玉、朱能、李让等将领。 龙子峰的父亲龙择端和三叔沈明器是李让的手下,张辅和张之行是张玉的儿子和义子。 张之行如何成为张玉义子的?此事要从明朝终结北元朝廷的“捕鱼儿海”之战开始说起。 洪武二十年九月,明太祖(洪武皇帝)遣永昌侯蓝玉为大将军率军进攻北元,张玉随蓝玉出征助战,与蓝玉的副将诸葛海山(龙蛇门门主)率领二部:同为大军侧翼。 次年四月,兵至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右旗西北),接探马来报,那时的北元皇帝,即蒙古帝国第十七位大汗——天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地名),遂掩旗息鼓,“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日夜兼程而进。 捕鱼儿海的元军没有觉察,明朝蓝玉大军到后,元太尉蛮子仓促拒战,乱军之中被杀。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等数十骑遁去。担任明军侧翼的张玉部和诸葛海山部捕获天元帝次子“地保奴“及故太子“必里秃妃”和公主等人。 这便是明朝历史上有名的“捕鱼儿海”之战。 天元帝出逃时为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所杀。自此,从元顺帝于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算起,到捕鱼儿海一战,北元延续20年的流浪小朝廷被明朝终结。 此战结束,张玉与诸葛海山在回程途中一山谷处拾到一名婴孩,这婴孩大约一两岁,浑身绫罗绸缎包裹,身旁置了一柄宝剑。 两人行至北平分道,诸葛海山去往南京,张玉被授为济南卫副千户,带了这名婴孩去往济南收养。张玉之子——时年十三岁的张辅,便多了一个小他十一岁的弟弟。 张玉给这婴孩起名“之行”,取自东汉末年曹操创作的一首四言诗《观沧海》中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三年后的洪武二十四年,张玉奉命驱逐犯境元军,一直追击到鸦寒山,后被调往燕山左护卫,仍任指挥佥事,隶属燕王朱棣麾下。小之行慢慢长大,平时吃的比旁人多,声音比同龄人大,张玉却见此子气息饱满、骨骼惊奇,便教其武艺。 建文元年,这孩子长到如当年张辅一般的十三岁的年纪,燕王发动“靖难之役”起事,十三岁的张之行便与二十四岁的义兄张辅跟随义父张玉出征,在初征途中与大他两岁的龙子峰相识。 战争是最无情的,也是最容易生情的。 张之行与龙子峰战场上同生共死,也可谓是生死之交。 此时的“阅美者”张之行——“习礼者”龙子峰的生死之交,并不在大明土地。 是夜,明月如霜。 大明,老挝宣慰司。 宣慰使老挝土官“刀线歹”身跨战马,身后紧跟百余骑兵,身着藏蓝色夜行衣,向北而行。 身后有一青年,约莫二十几岁,纵马追上刀线歹,道:“大人,快到了吧。” 刀线歹道:“陈贤弟莫急,再向北不足十里便是老挝与大明云南布政司的交界处。” 那姓陈的青年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这一路甚为凶险,有劳刀线歹大人一路护送,您是我们安南陈家的大恩人!” 刀线歹道:“不用客气,只可惜我们老挝民寡兵弱,不是那胡姓人的对手,不能帮你恢复身份。眼下只有到了云南,从云南车里司一路向南京走,到了南京向大明天子求救,你的复国大计才有希望。” 那陈姓青年道:“大人之恩,我陈天平绝不相忘。倘若我真能借大明兵力复国,那么安南与老挝永为兄弟之邦,共享太平。” 刀线歹点了点头,“我与大明朝信安伯私交甚好,信安伯张辅已派人在前方接应,过了前面这片树林,便安全了。” 陈天平道:“大人可知前来接应之人是谁?” 刀线歹正欲回答,却听见前方树林一阵马蹄声,飞沙走石之间,上百人影伴着火把攒动,当前一人左手持火把右手持刀,高声喊道:“大明阅美者前来接应,前面可是安南陈天平?!” 刀线歹挥手示意人马停止上前,那陈天平大喜道,“大人,果然是大明阅美者!我们有救了!” 刀线歹道:“贤弟不急,待我问个明白。”言毕,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向前走几步停下来。 刀线歹喊道:“敢问英雄是大明朝阅美者的哪一位?” 那手持火把的人随着火光强弱,脸上的八字胡也忽明忽暗,只听他回喊道:“在下阅美者——张之行,受西平侯沐晟之命,接应安南陈氏皇子陈天平回南京!你又是何人?” 刀线歹道:“大明阅美者前来,我们有失远迎,我是安南老臣——裴伯耆。” 刀线歹所说的“裴伯耆”正是安南陈氏旧臣,(前文所述丁谋护送名为“裴伯耆”的老臣去往南京信安伯府上,就是指的此人)陈天平听闻心中不免纳闷,只听刀线歹低声道:“贤弟莫怪,先不要说话。” 对面那手持火把的人群中半晌没人说话,一阵微风吹来,又是一阵寂静。 从树林中又陆续走出百十骑,只听那八字胡声音传来,“原是裴伯耆大人,几年来未曾听闻裴大人踪迹,未想到是在老挝保护陈王子,不知陈氏后裔陈天平是哪一位,可随我们先去拜访西平侯,再去往南京拜见圣上。” 这边厢,刀线歹对陈天平说:“贤弟听我一句,这些人怕不是明朝人,恐防有诈……” 陈天平惊道:“大人何出此言?” “首先,,你的身份问题,在没见到大明天子之前我并没有公开,只是私下联络了信安伯。而他们方才却说是西平侯派来的,此事很难经得住推敲。”刀线歹道,“其次,老挝虽然为大明藩属国,但若没有我们许可,大明兵马绝不会擅自潜入老挝境内,哪怕距离双方边界只有不足十里……” “与裴大人窃窃私语的那人可是陈天平么。”对面那八字胡喊道,“来人,前去问清查实。”话音一落,却见两队人马已从对面冲将过来。 刀线歹冷笑一声,“沉不住气,要来抢人了,卫队,护!”只见身后百十骑兵阵型变换,拔刀冲上前来,成扇形将刀线歹和陈天平围在中间。 那八字胡喊道:“大胆裴伯耆,我们阅美者前来接应,你居然是非不分,是要反抗王师么!” 刀线歹喊道:“这位阅美者大人,你的姓名真的是姓张么?口口声声说是‘王师’,你们究竟是哪一国的王师?” “你又是哪一国的裴伯耆?”忽见那八字胡身后骑马行出一人,身形微胖,约莫三十几岁的样子。身后跟了一行随从,旁边那八字胡连忙向侧后方退去。 陈天平看得仔细,瞬间大惊失色,指着此人叫道“胡元澄!那是胡元澄!” 刀线歹听闻拱手道:“原来是安南国王胡汉苍的长兄,安南左相国——胡元澄。” 胡元澄道:“明人不说暗话,正是胡某本人,老挝土官刀线歹大人,你几时又变成了我安南叛将裴伯耆了?” “既然左相国承认你们不是大明阅美者,胡相国旁边的那一位也不叫‘张之行’喽,咱们彼此彼此,老挝土官刀线歹自然是以真面目示人。” 胡元澄看了看那八字胡,道:“这位是我安南猛将黎勇,不久前黎勇听云南境内我安南细作所言,大明朝廷已派阅美者前来,我不愿安南丑事外扬,才出此下策让黎勇冒充那张之行。” “相国大人,张之行虽然是大明信安伯张辅的义弟,却也不会像你们这般带兵进入我老挝境内。” “土官大人,我们安南国自是有难言之隐——请问,你旁边那人可自称陈天平?” “相国大人既然知晓,又何需明知故问?” “你有所不知,他可并不是陈天平,而是我安南的叛将——逃奴阮康!现今化名陈氏王子,意图颠覆我安南正统!” 陈天平只恨得咬牙切齿,高声道:“胡元澄!你父亲胡一元原是我陈朝外戚,却害我陈氏宗族,篡夺皇位!如今在土官大人面前却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胡元澄怒斥:“大胆逃奴,你竟敢直呼我父亲太上皇之名讳,你本是陈朝宗室陈元辉的家奴,现在冒名‘陈天平’逃到老挝蛊惑人心。陈朝的皇室嫡系子孙早已灭绝,只有我二弟胡汉苍是陈朝先皇的外甥,因我父亲扶大厦之将危,所以立我二弟为安南国王,延续陈氏血脉。” 陈天平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弟弟胡汉苍是皇帝,那请问,你父亲为何改名为一元,又为何称自己为太上皇?这难道不是篡位吗?” 胡元澄道:“大明永乐皇帝靖难之役,推翻了他侄儿建文帝的江山,明朝老百姓都说拯救万民于水火,可有人说过他篡位么。阮康,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来啊,弓箭手伺候!”说完两侧几十人抽弓搭箭,对准了陈天平一行人。 刀线歹道:“胡相国请听我一言。” “土官大人有何指教。” “左相国,你说他叫阮康是您一家之言,而他说自己叫做陈天平,也暂时无以为证。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依我看来,为何不联系阅美者去南京对质,想那大明天子自有胜断。” 胡元澄皱眉道:“土官大人错了,大明天子早有圣断!一年前,大明朝廷已封我二弟正式为安南国王,这一点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大明朝廷接到你们胡氏的消息称‘陈氏宗亲已经灭绝’,才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倘若我身边的这一位果真是陈氏宗亲,那这册封也就不作数了。” 胡元澄叹了一口气,道“土官大人说的话句句如刀啊……不过此事再怎么说也是我安南国内自家之事,如果你们老挝执意要干涉,怕是会影响安南与老挝的邦交……” 刀线歹倒抽一口冷气,道“依相国之言,若我执意要插手此事,安南就要与老挝兵戎相见?” 胡元澄道:“当前大明永乐皇帝登基才两年,北边故元朝廷蠢蠢欲动,大收复旧河山之势;东边朝鲜国与大明山东白莲教眉来眼去,又有逐雁堂掺和其中;西边茶马互市被云南龙蛇门搅的更不太平,又有建文乱党作祟……倘若南边我安南顺手教训一下老挝,南京方面只怕无暇顾及分身乏术,估计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相国大人‘教训’一词用的实在不妥当。”刀线歹道:“国与国之间,也请相国大人给予彼此尊重,尔等携带兵器潜入我老挝境内,真正影响两国之间邦交的,只怕是阁下。” 胡元澄看了黎勇一眼,道:“土官大人要尊重?呵呵,若有朝一日大明国势势衰,先与它剥离关系的说不定就是你土官大人。国与国之间,和人与人之间说到底不是一样,不就是比实力的强弱么?”话音未落,旁边黎勇一挥手,身后弓箭手箭已离弦。 此时天色未亮,箭又来得突然,老挝兵马辨不清来箭走向,还没来得及挥刀挡在第一排十几人已中箭倒地。 刀线歹与陈天平见处弱势,掉转马头向后退去,胡元澄大叫一声:“莫将它们放跑!黎勇,那阮康要活的!” “得令!”黎勇大喝一声,带百十兵马冲了上去,登时双方战马嘶叫声、士兵喊杀声、兵器交碰声响成一片。 黎勇甚是凶猛,拔出刀来左挥右砍,杀的老挝兵连连后退,刀线歹对陈天平说:“贤弟,看来安南只有你做主,老挝才会不受他国胁迫,我来挡住他们,你找机会向北冲,只要过了大明与老挝的交界就安全了!” 言罢刀线歹再一次掉转马头,带人冲向黎勇一方。老挝兵见主帅亲自上阵,士气大增,一时间又压的安南兵马接连后退。 陈天平骑马向南跑了一会,转头从西南方向兜了个大圈子,直向西北方一片树林奔去。 此刻双方人马激战正酣,天色未放亮,安南一方弓箭手怕误伤自己人,领了胡元澄命令换了兵器,留下四个贴身护卫,其余人或举着火把或拿着兵器,骑马追向陈天平。 东南方向刀线歹与黎勇战成一片,西北方向人马火把逐渐汇成一堆,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只听一声惨烈的马叫声,一会儿几个骑兵徒步走来,推搡着步行的陈天平向他走来。 胡元澄大笑,道“阮康,你的救兵土官大人现在已是自身难保,此刻怕是谁都救不得你了。” 忽见胡元澄身后树林中,一人骑马纵出。 “有刺客!”胡元澄身边四旁位护卫慌忙回身,却见那人已从马上腾空跃起,直扑胡元澄而来。 四人拔刀砍去,只听的“当当当当”四声,手中铁刀相继脱手飞出,擒住陈天平这边的骑兵大喊:“不好,左相国小心!” 胡元澄大惊,正欲策马向前,只觉背后吃痛,一股力道震得他从马上摔下。 刚挣扎着爬起,却发现一柄黑色的铁剑正架在自己的左侧颈脖处。 8.阅美之行 胡元澄受制于人,追捕陈天平的安南兵马见状登时大乱。 几十人围了上来却又不敢贸然进攻,那黎勇正在前方拼杀,闻得身后有变,且战且退,带兵撤回树林边。 刀线歹这才看清,陈天平和胡元程同时被不同的人擒住,便指挥老挝兵马停止进攻,静观其变。 此时天已微亮,火光辉映中,一青年约十八九岁,头戴网巾,身着红色飞鱼服,黑色纯皮腰带上镶着玉饰,垂了一块腰牌。 一双齐宽龙眉、厚唇阔鼻、颧骨微高,双眼冷冷的盯着众人。 比他的眼神更冷的,是手上紧握的那柄剑——通体黑色,寒气逼人——正架靠在胡元澄的脖间。 马蹄声响了几下,方才这青年骑的坐骑已在他旁边停住了脚步。 “无耻鼠辈,敢来偷袭!快放了我们相国大人!” 虽然黎勇叫嚷的声音很大,但是那青年却并没有理会,侧眼盯着胡元澄,道:“我知道你是何人,你只需知道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 胡元澄只觉得颈脖处有一股寒气隐隐袭来,轻声道:“敢问有何指教。”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阁下请讲。” 那青年指了指陈天平,道:“用他来交换你。” 胡元澄道:“什么,你说的可是那阮康?他是我安南追拿的叛党。” “是不是叛党,恐怕你说的还不算。” “阁下可是要将他带走?” 那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的说了几个字,“不答应,我杀了你。” 简单的几个字从一个年轻人口中说出,胡元澄听罢却感觉胸口似有千斤重,慢慢说道:“好,我答应你。” 那青年道:“说。” 胡元澄一愣,“说什么?” 那青年没有解释,继续道了一声:“说。” 胡元澄缓缓道:“安南众将士听命,放了那阮康。” 两名安南骑兵撤下了架在陈天平脖间的腰刀,只听那青年对陈天平道:“到我这边来。” “慢着!”黎勇道上前几步拦住了陈天平,道:“你先放了我们相国,我们再放了他!”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们相国的耳朵。”那青年盯着黎勇,又看了一眼胡元澄,道“我说话算话,放了该放的人,我保你们相国大人平安无事。” 胡元澄向众人点了点头,黎勇也不再说话,便放开了陈天平。 陈天平走到青年身边,道“感谢英雄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那青年只说了一句,“上马。” 陈天平跨上那青年的马,却见那青年从马鞍中摸出一根筒状铁器。 青年右手持剑,左手将筒状铁器在胡元澄眼前显出,道“相国大人认得这个么。” 胡元澄眼前一亮,道“这是明朝手把铁铳,在铳口处填**可以发射铁制散弹,威力甚大!你可是大明人士?” 那青年道:“你认为是真品还是赝品。” 胡元澄道:“从手铳的前膛、药室和尾銎来看,规格如此统一,应该是大明洪武年间的真品无疑。” 那青年脸上竟有了笑意,“久闻安南胡元澄精通神枪火器,今日一见果然所闻非虚,此铳正是洪武年间的单眼铳,若相国大人有意,他日来我大明任个一官半职也未尝不可。” 胡元澄道:“这位小兄弟的好意,胡某心领了。现在要的人已经归你,如你所言这这是一笔交易,人我已经放走,只不过你还没有履行你的承诺。” 那青年道:“你这里这么多兵马,倘若在没有安全的前提下履行承诺,只怕这笔交易即便成功最后也是钱货两空。” “我们怎么做你才会履行承诺?” “相国大人,你可知道西平侯沐晟么?” “胡某自然是知道。” “西平侯沐晟已在大明和老挝边境陈兵三万,天亮之前你们这几百人若不离开老挝宣慰司,只怕是再也回不到安南了。” 言罢,安南兵一阵骚动。 “你是说西平侯就在附近?” “此地距离边界处不足十里,我与西平侯有约,若我遇到袭击即可发射手铳,大明那边必然听得到声响,届时三万兵马一齐杀过来,你与你的壮士们还能逃得掉吗?”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发射手铳,便是信号。届时就会有人来救你。” “当然,我不会轻易发射这铁铳,除非有人偷袭。” “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怕如若放了我,我们会在背后偷袭……壮士放心,我们不会在你背后放箭,也不会追赶,阁下尽管带着人走便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青年回剑入鞘,与陈天平并骑一马。 黎勇等人上前护住胡元澄,只听黎勇道:“今日你趁我们不备捉了我们相国大人,对我们安南众将都是一个教训,敢问可否留下姓名,来日必定前来讨教。” 那青年在马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黎勇,道:“他日若能相见,你可随时向我要人,张某家在大明南京城,随时奉陪。” 黎勇瞪圆了眼,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青年笑道:“方才你一直冒充我,现在见到了面,反而不认识我了?” 胡元澄、黎勇等人大吃一惊,“你是大明阅美者——张之行?!”身后士兵们又是一阵骚动。 (本书第五章“大义觉迷”提到: “阅美者”的任务是调查安南王夺位一事,与“华道者”段天瑞同属建文降将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丁谋,将安南旧臣裴伯耆送到信安伯张辅手中,张辅和张之行便了解了更多安南局势的内幕,丁谋便得到了“阅美者”的举荐。 张辅得到线报,听闻安南陈氏皇子人在老挝,便派遣张之行亲自去往老挝接应土官刀线歹。) 那张之行看向刀线歹,喊了一句:“土官大人一路护送辛苦,在下张之行会如实禀告信安伯。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刀线歹点了点头,但见那张之行道:“阅美者所到之处,只愿天下太平。安南和老挝同属大明附属国,理应相互尊重,和睦相处,相国大人如若再聚兵老挝境内,我大明军马只有止戈为武。” 胡元澄早已收到消息,知道“阅美者”组织的设立与安南政局变动有关,如今听到“止戈为武”四字,心头“咯噔”一声,不再说话。 “今日得罪了,”张之行面向胡元澄等人说了一句,“后会有期。”携陈天平策马而去。 刀线歹见两人进了树林不见踪影,对旁边人道,“此人一来,陈天平和我们也都安全了……”言罢,带领老挝兵马开始撤退。 黎勇对胡元澄道:“相国大人,咱们追还是不追?” 胡元澄道:“你是说追张之行,还是刀线歹?” 黎勇一时无言以对,胡元澄继续道:“罢了,咱们谁都不追了,这张之行是大明信安伯张辅的义弟,今日相见果然不同凡响,若因此结仇,想来非我安南之福。” 黎勇道:“相国大人,那张之行说交界处有三万兵马就真的有三万兵马么?待我率众人去探个虚实可好,若他所言……” “混账!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他,又岂能出尔反尔!”胡元澄道,“更何况西平侯沐晟就在云南,万一真的就在前面,到时咱们怕是插翅难逃……那老挝土官刀线歹都撤了,咱们也撤吧——大明境内不是还有人手么……” 黎勇道:“正是,我马上派人前去通知!” 胡元澄好像是没有听见,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树林深处,淡淡的说道,“方才他说了一句‘后会有期’,倘若因此事产生祸端,‘后会’还是不要‘有期’的好。” 大明与老挝交界。 芳草萋萋处,两片树林中闪出一条小路。 张之行和陈天平一言不发,骑行在路上,只听得“得儿哒……得儿哒……”的马蹄声。 天色已亮。 突然一声马嘶,蹄声止住。陈天平抬眼望去,目光越过张之行的肩膀,见十几丈外,一汉子横抱胳膊,背后依靠着一棵树,盯着路中间。 这条路是老挝通往大明的唯一一条近路。 他在等谁? 张之行握紧缰绳,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头戴万字巾,四十岁出头的样子,面容黝黑,嘴唇微厚,臂膀宽大。 张之行和陈天平看向前方林间小路正中间,赫然插着一柄竹节铜鞭。 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半晌,那汉子看着那柄铜鞭道:“此鞭长四尺九寸,重二十斤,已经随了我25年。这柄竹节鞭的年龄比你们两个人要大,怎么二位,不下马问好么?” 张之行下马走上前来,道:“你显然知道我是谁。” 铜鞭汉子道:“不错。” “你也显然知道他是谁。” “不错。” “你在等我们。” “不错。”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张之行和铜鞭男子的眼神在相互对视。 蓦然,有风吹过。那汉子倏忽出手! 张之行提气格挡,手刚碰上那男子臂弯,直觉对方双手掌风所到之处,攻势凌厉,只震的张之行两臂隐隐生痛。 “呼”的一声,铜鞭汉子左掌袭来,张之行步伐变幻、迅速退了几步,不与对方上肢产生碰触,右腿扫出踢向那男子胸口。那汉子左掌打到中途陡然变招,向外划开抓向那张之行右腿。 对方臂力惊人,若腿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张之行猛然收招,却不料那汉子虽然左手落空,但右掌已然打向张之行胸口。张之行避无可避,右手硬生生接了一掌,一股力道渗透过来,一连退了五六步。 铜鞭汉子道:“张大人年纪轻轻却可以徒手接我几招,佩服佩服。” 张之行道:“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要前来阻挡,究竟意欲何为。” “他可姓陈?”铜鞭汉子指着陈天平:“此人可是安南陈氏后裔?” “阅美者的任务便是彻查安南‘胡氏篡陈’一案,阁下既然来到此处等我们,又何须明知故问。” “恕我直言,若此人真是陈氏后裔,在我这里总比在你那边要好得多。” “何出此言?” “敢问张大人若平安将此人带回南京,阅美者该如何处理此事。” “带到信安伯府上,由我义兄张辅入朝面圣。” “然后呢?” “倘若经朝廷核查属实,立即请旨让陈氏后裔人归其位,阅美者亲自护送真正的安南国王带往安南即位。” “实不相瞒,鄙人常年身在云南地界,对安南人的了解自然比你们阅美者要深入的多。假如你们真的这么做,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怎么讲。” “安南虽与大明相邻,但已属外邦异族。从风土人情到地理位置与大明中土着实不同,我只问一句:如果你们阅美者送陈氏后裔回到安南,那胡氏不听永乐皇帝的圣旨,反而扣押了这陈天平,大明朝廷届时会如何处理?” “顺从天道民心,兵发安南,助陈氏登位。” “战争一起,可是祸患无穷,哪来的天道……大明朝廷之意,又怎能代表安南人心?” “依照阁下之意,陈天平在你手上反而能处理的比我们阅美者更妥当。” “安南太上皇胡一元,及其二子:胡元澄、胡汉苍乃是篡位上台,大明永乐皇帝朱棣也是从燕王开始造了他侄子建文帝的反。此二人上位手段如此相似,彼此谁不清楚彼此,那安南胡氏又岂能将到手的王位就此放弃?陈天平在我手里,鄙人至少可以保他一命。” “听阁下口音乃是大明中土人氏,却对当朝圣上出言不逊。现下又是公然拦路,找朝廷阅美者要人,恕我张之行难以从命。” “既然如此,那鄙人只能得罪了。”那汉子伸手一提,二十斤竹节铜鞭已在自己右手,长臂挥动一鞭打来。 张之行知道,空手对招绝不是此人对手。对方臂力惊人,挥舞起武器定然势增百倍。 说时迟那时快,张之行拔剑出鞘! 一柄黑色宝剑伴随一声龙吟,如蛟龙出水,迎上那铜鞭。 对面那汉子直觉那柄宝剑携带着张之行,迎面投来一股凉气,不自觉间手中铜鞭力道已被卸去大半。心中一阵惊奇,左手虚招给了一掌,右手执鞭划了一圈,退后了几步站定。 “湛卢宝剑?!”铜鞭汉子不禁高声叫道:“此剑乃绝世珍品,怎么会在你手上?” 张之行看了看手中宝剑,道:“湛卢?你是说这把剑的名字么?从我出生之时它便伴我身旁。” “从出生之时……”铜鞭男子看着张之行,脸上尽是疑问之色,“你究竟是何人?” “阅美者——张之行。” 姓名:张之行。 原籍:不明。 现籍:南京。 角色:荣国公张玉义子,信安伯张辅义弟。 封号:“华阅传习”之“阅美者”。 职能:调查安南“胡氏篡陈”一案,追查“建文***”。 (本书四大主人公之一,也是第三个出现在书里的“领衔主演”式的人物。) 9.摆渡弥勒 “传邦者”沈凤舞此时正在青州白驼山。 “习礼者”龙子峰和“华道者”段天瑞此时正在赶往扬州。 “阅美者”张之行此时正在护送陈天平。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物,在同一片天空下,演绎着各自的故事。 只是,谁都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云南昆明府西北约五十里处。 这一带气候适宜,风景优美,水路交叉,河道交错。 此地唤名:摆渡村。 摆渡村的地理位置可谓四通八达,往北可至玉带河,往东可至大观河,往西可至西坝河,村里不少人家以摆渡为主业。 一艘摆渡船自南向北徐徐而行。 船体约莫两丈长,一丈宽,中间载着一匹马,船尾站立一人,眉毛淡而轻,鼻梁无肉,口小嘴薄,摇着船桨向前划行,一双三角眼时不时的绕过一匹马看向船头。 船头上两个人坐着,一人红色飞鱼服,另一人藏蓝色长衣——这种打扮,无论是谁,都会多看几眼——正是行走了几日的张之行和陈天平。 “这么说来,根本没有那三万大军?”陈天平低声道:“张兄弟有勇有谋,陈某实在佩服。” 张之行道:“陈公子,老挝土官刀线歹与我义兄,也就是信安伯张辅私交甚好,我这次来之所以没有惊动西平侯,是因为不属于朝廷公干。实不相瞒,朝廷到现在都不确定你们安南的事情,我义兄也不知你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我作为大明阅美者,与安南有关的事情就是我职责所在,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天平道:“只要见到大明天子,我愿与任何人对峙,到时自然真相大白……方才你说与安南有关的事就是大明阅美者职责所在,我确实听闻过,自安南胡氏父子篡位以来,大明便成立‘阅美者’查询此事,但这‘阅美者’三字,到底是何意?” 张之行道:“你们安南在我国古称为‘南越’,我兄长取了一个‘越’字代表安南,但事关重大不能太过直白,便取谐音‘阅’字。” 陈天平道:“原来如此,那‘美’呢?这‘美’字可有谐音?” 张之行道:“‘美’字不是谐音,而是合字,汉字的两个天字,上下头碰头的写,是一个什么字?” 陈天平用右手在左手上划了好几下,恍然大悟:“是个美字!” 张之行点头道:“自大明开国以来,但凡安南国王即位,必须经由大明天子册封,一年前,安南胡氏父子已受册封,但几个月前,你们安南陈氏的旧臣‘裴伯耆’来到大明南京城……” 陈天平道:“啊,裴伯耆在南京么,他还活着?他识得我,他识得我!” 张之行看了看船尾处,道:“放心,我一定将你安全送到南京城,让你俩相见。陈公子,你我二人说话可声音放低一些,万不可被别人听了去。” 此刻马儿伸了伸一只蹄子,船身有些摆动,那船夫平衡了一会,又开始划桨。 陈天平道:“是了,张兄弟说的对,方才是我鲁莽了,请继续……” 张之行道:“那裴伯耆经我兄长接见将其送上朝廷,他说你们安南现在的胡氏父子是篡位而来,真正的陈氏后裔还在安南国外组建流浪朝廷,兵部便由‘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佥事’四人中择一人授予秘密任务,这个人便是我,专门负责调查你们陈氏和胡氏政权交替的事情,所以两个‘天’字组成的‘美’字,代表了安南的两个朝廷……” “说来惭愧,哪有什么两个‘朝廷’,我陈某在老挝孤身一人苟且偷生,若不是土官刀线歹大人联系到信安伯,而张兄弟又前来营救及时,我怕是终此一生没有出头之日……” “我从南京去往老挝宣慰司,都是秘密行事,却不料安南胡氏却提前得到线索,派那胡元澄和黎勇假扮大明阅美者,险些将你劫走。料想定是有人得到消息,透露给了安南胡氏……” “究竟是何人透漏的消息?” “大明云南有两大门派,其一是‘万家寨’,其二是‘龙蛇门’。我想可能要从这两大门派着手调查……” “张兄弟,依我猜测,前日那执铜鞭的汉子,或是与那安南胡氏有关……” 张之行点了点头,前几日那手持铜鞭的男子,却有些古怪。 那人在路边等了很久,显然是识得张、陈二人的身份,而且了解张之行来回的路线和行踪。 功夫高强,空手对招连张之行都不是对手。 可为何,张之行一拔剑,他就退了。 看着手里的剑,张之行心想:“那人管我这兵器叫‘湛卢宝剑’,难道是因为……” “张兄弟,”张之行正在思考,陈天平拉了一把道,“天气好像不对。” 正说着,天渐转阴,不过片刻已起风,竟下起几滴雨来。 张之行看了看天,道“起风了,稍后的雨势怕是不小,这船没有篷,我们寻一处地方避个雨吧。” 正巧此时右前方出现一座红瓦黄墙的建筑,张之行道:“前面应该是座寺庙,咱们可以前去歇歇脚。” 远远望去,隐约可见那寺庙正中写着“弥勒寺”三字。 张之行喜道:“原来弥勒寺在这里,未曾想能在此不期而遇,久闻寺内五大高僧功德无量,今日正好前去拜会一下,妙极!” 说完站起身来,对船尾那人道:“船家,前面那座寺庙附近渡口停船。” 那船家道:“官爷,这是我们摆渡村的弥勒寺,近些日子是不见外客的。咱们还差二里地才到目的地呢。” 张之行道:“没见下雨了么,我们去避雨,你不用担心,我按照全路程费用给你报酬。” 船家道:“看您这打扮,小人可不敢多收官家的银两,下雨无妨,我送你们继续前行就是。” 张之行道:“你这船家挺奇怪,好好的便宜不愿占,快快停下!我这朋友累了,正好与我前去歇歇脚。” 船家陪笑道:“是了是了,官爷莫生气,这就停船靠岸。”那船夫向右边划了几桨,船缓缓靠岸。 张之行与陈天平牵马下船,给了船夫几两报酬,那船夫咧嘴笑道:“两位官爷豪爽,敢问官爷在这待多久,大约几时走,要不要小的在这等一等,待雨停了我再接你们上路。” 张之行叹了口气,“不用了。”不等船家答话,与陈天平牵马向弥勒寺走去。 张之行久闻弥勒寺五大高僧“功德无量”,究竟是何“功德”,乃至“无量”? 寺外几十步处,张之行寻了一棵银杏树,拴上了马儿,给喂了些黄豆。 风势渐急,两人径直走向寺庙大门,但见那弥勒寺红瓦黄墙,正面三道门,张之行从最右侧的门敲了敲,不一会走出一位身着黄色五衣(“五衣”梵语“安陀会”,义译为“中著衣”,此衣是用五条布料,每条一长一短做成,共计十隔)的年轻僧人,开门合掌行礼道,“两位施主好,本寺近三天不对外见客,若无其他事情,有劳施主请回。” 陈天平道:“小师父,这摆渡村水路较多,这一路人家较少,眼看雨势渐大,只想借贵寺避一避雨。” 那年轻僧人道:“本寺前方二里处是摆渡村市集,市集附近会找到客栈,还请两位施主前去打尖。今日本寺确实不开门。” 陈天平不再说话,却听张之行道:“敢问小师父法号?” 年轻僧人道:“小僧是弥勒寺方字辈弟子,法号方清。” 张之行道:“我是朝廷五军‘中军都督府’指挥佥事,官职正三品,这位是我朋友陈公子,弥勒寺五大高僧名满西南,我们二人慕名而来,还请小师父通传一声。”说完从腰间解下一块牌子,那腰牌是白色象牙材料制成,看起来极致珍贵。 方清双手接了腰牌,关门前去通报。 陈天平笑道:“张贤弟的性格我是明白了,他人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越是要做。” 张之行对陈天平道:“弥勒寺的高僧,只有耳闻,未曾一见,既然阴差阳错找到了此地,那是一定要见上一见的。” “那小师父见到你的腰牌就去通传了,是有什么玄机吗?” “你有所不知,我的腰牌是阅美者专属腰牌,分正反两面,正面写的是:大明——中军都督府——都指挥佥事;反面写着:阅美者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予者罪同,西南布政司通用。” “我只知道大明锦衣卫的腰牌背面写着:出京不用。而张兄弟你阅美者的腰牌却是:西南布政司通用。那岂不是只要与安南有关的事情,大明云南境内的官吏都需要配合?” 此时已是大雨如注,张之行道:“现在朝廷没有确认你的身份,西南各布政司不会保护你的安全。不过咱们用此令牌见几位高僧,避个雨想来是没问题的。” 只见右手边大门打开,仍是僧人方清,“两位大人请进。”方清将腰牌还给张之行后便亲自引路,张、陈两人并行,走进弥勒寺内。 进山门向右转,经得一段长廊,张之行向寺院里望去,却见远处一座天王殿**肃穆,近处有一莲池,池里莲花未开,雨滴不断在池水荡起层层波纹。 面向天王殿右侧,是一座钟楼,钟楼后面还有几座建筑,来不及细瞧,方清已经引二人走过钟楼来到天王殿前。 绕过一座方形香炉,进入殿内。却见殿内正中一尊弥勒佛像,左右两侧供奉着佛教四大天王的塑像,供桌前佛香萦绕,直达肺腑。 弥勒佛下有四位年长的僧人面向殿门站立,身着暗黄色海青(海青为佛门僧俗二众礼佛时所穿的衣服,本属于宽袍大袖的汉服,身腰、下摆、袖口都很宽阔,穿着自在),腰宽袖阔,圆领方襟。 方清向四位僧人行礼道:“四位师叔,这两位便是张大人和陈大人……两位大人,这四位便是本寺的‘四大班首’,自左至右分别为:首座圆义大师,西堂圆礼大师,后堂圆智大师,堂主圆信大师。” “弥勒寺四大班首:堂主圆信大师温和善良,后堂圆智大师佛法精深,西堂圆礼大师方正严肃,首座圆义大师德高望重。弥勒寺五大神僧声名远播,初次拜访,就能见到四大班首,我们二人不胜荣幸。”张之行双手合十行礼。 最右边圆信大师身形较矮,五官小巧,道:“朝廷都指挥佥事阅美者张大人、以及陈公子人前来拜访本寺,有失远迎。” 张之行走向圆信行礼道:“堂主圆信大师,人称‘多闻无双’,一身‘多闻护体神功’自然举世无双。” 圆信微笑道:“张大人过奖。” 圆信身边是圆智大师,但见那圆智身形较高,手里持了一根武生棍,张之行道:“后堂圆智大师人称‘广目无边’,‘广目无名棍法’四十年功底自然千变万化。” 待圆智还礼,张之行左跨一步,向圆礼行礼,道:“西堂圆礼大师,人称‘增长无量’,一套‘无量无常神拳’气吞山河,谁人不知。” 圆礼大师面部瘦削,耳廓圆润,道:“张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却阅历不浅,佩服佩服。我师兄圆义大师也曾与信安伯张辅有过相识,与张大人你虽未见过,却也是略有耳闻。” 张之行看向圆义,但见他高鼻深目,虽然年纪稍长,却是黑密胡须。 圆义道:“老衲两年前经一位段姓友人介绍曾与信安伯有过一面之缘,得知张辅大人有一义弟,十三岁便跟随其父张玉与张辅共赴战场,堪称少年英雄。今日总算幸会阅美者张大人。” 张之行道:“圆义大师言重了,实在是不曾料到我们还有过如此缘分,弥勒寺首座圆义大师‘须弥无敌腿’,腿法如行云流水、变幻莫测,人称‘持国无敌’,自是当之无愧。” 圆义道转头看了看陈天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确实气宇不凡……出家人不求名利,那些江湖称号,只不过武林同道谬赞而已。阅美者光临本寺,本应我方丈师兄亲自迎接,但圆仁方丈有要事处理,不便见客,还请两位大人海涵。” 陈天平道:“我这位张兄弟‘阅美者’一职,虽属于朝廷官员,但也同属于武林人士,对弥勒寺高僧甚为仰慕,正巧遇到这场大雨,便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几位大师清修。” 圆义道:“如此说来,这也是两位与佛家的缘分……本寺今日不对外见客实属有因,若两位无事,稍后可到客房休息。” 张之行道:“恕晚辈多言,料想四大班首齐聚在此,等的绝对不仅仅是我们两人。今日不见外客,而要见的又是谁呢?” “阿弥陀佛。”圆义道:“此事乃弥勒寺与江湖其他门派事宜,就不劳朝廷阅美者挂心了。” “谁是朝廷阅美者?” 只听一声爆喝自殿外传来。 10.四大班首 声音由远及近间,一虬须大汉飞身而至,手中拿着两柄短锤,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虬须大汉落在方清身边,瞪着眼道:“小和尚,你就是阅美者么?!” 方清见此人身形壮硕,眼睛瞪着像要吃人,连忙摇头摆手,“不是小僧!不是小僧!” 圆义和圆礼并不识得此人,倒是圆智和圆信识得。 圆信大师在一旁道:“原来是龙蛇门三元护法之一的‘解元’魏广均,魏施主有礼。” 那虬须大汉浑身湿透,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扬着手中的铁锤,道:“哎呀,有什么礼啊,圆智老和尚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解元’,叫我‘状元’!” 圆信道:“今年的诸葛门主举办的龙蛇门护法比武,魏施主可有胜出?” “我们龙蛇门每年的护法比武,依次排位:状元护法,会元护法和解元护法。虽然我前两年总会输给‘烂疯子’和‘老不修’,但今年比试的时候,我肯定是不会再排老三啦。” 圆信道:“魏施主此番前来,可是为上个月信中之事?” 魏广均瞪眼道:“什么上个月,我要是早些得到消息,当天就来找你们啦!都是那烂疯子赵奔北,非要等诸葛掌门一同前来,而且居然还写了一封信告诉你们。真是愚昧至极!老子今天上午才得知这件事情……还好我轻功了得,才花了两个时辰就从昆明赶过来啦!” 张之行听闻此言,顿觉好笑,心想:“从昆明到这不过五十余里,却花了两个多时辰,还说自己轻功了得。” 魏广均眼睛一篾,瞧见张之行在笑,怒道:“哎呀你这小子,笑什么?!” 张之行道:“啊没有,这是我的尊重,魏状元轻功了得,在下用虔诚的笑表示深深的敬佩。” 魏广均大笑:“嘿嘿,你佩服我那一定是对的,刚才你叫我‘状元’,嗯……我现在还不是,但早晚都得是,算你小子有见识。” “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小的姑且先这样称呼着你,如何。” “哎呀好说好说,我的大名你一定是听过了。” 张之行道:“没有。” “怎么可能?哎呀,你居然没听过?” “龙蛇门门主诸葛海山我是听说过,状元护法——人称‘清风溪客’赵奔北我听说过,会元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我听说过……还有……好像就不记得啦!” 魏广均气的一跺脚,“哎呀哎呀哎呀,还有我呀,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 “那请问您是?” “我是解元护法——人称‘铁锤狄雷’的魏广均,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不是’状元‘么?” 张之行此言一出,四位大师相视而笑,陈天平和方清也不禁掩嘴乐起来。 魏广均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又见陈天平在笑,喝道:“你这小子,在笑我么?你可是那朝廷的阅美者?!” 未等陈天平答话,张之行道:“魏状元,你觉得阅美者是不是朝廷中人。” “算是了。” “若算是朝廷中人,那应该穿什么衣服?” 魏广均道:“自然应该是官服……哎呀,哎?你穿着的是飞鱼服,你就是阅美者么!” 张之行道:“枉你自称‘状元’,却如此没有头脑,穿着朝廷的衣服就一定是朝廷中人么?那你拿着双锤,难道就一定是那大名鼎鼎的‘铁锤狄雷’魏广均么?” 魏广均眼睛一亮,道:“你这小子可要看清楚了,我正是魏广均本人,如假包换。” 张之行道:“那你如何证明你就是你自己。” 魏广均摇着头喃喃自语:“证明我就是我?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对了,我与这圆信、圆智算旧相识,还有那圆仁方丈,都是见过面的,圆信老和尚你说是不是?” 圆信道:“是了,我们自然是见过的。” 魏广均道:“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圆信是弥勒寺四大班首之堂主,才德兼备、修行有素,他负有对寺院僧众进行开导教化之责,眼见门口方字辈弟子越来越多,魏广均又被张之行句句话牵着鼻子走,不愿再因此耽误时间,造成不良影响,便对魏广均道:“这次与魏施主再次见面,可是为了信上之事?” 魏广均不再理会张之行,道:“哼,赵奔北那烂疯子在给你们的信上写的再明白不过了,龙蛇门已经收到了可靠消息,我们一直以来要找寻的人,就在你们寺中!” 张之行与陈天平对视一眼,心里想道:“这次去老挝的事就是因为有人传出消息,导致安南那边知道了我的行踪,难不成这件事与龙蛇门有关?这魏广均要找的人不会是陈天平吧……” 圆礼道:“赵施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兹事体大,魏施主可有证据。” 魏广均道:“证据咱暂时是没有,但‘老不修’说的话又怎么会有假呢?” 圆礼道:“原来是贵派的会员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所言。” 魏广均道:“哎呀糟啦,把‘老不修’供出来啦!你们这和尚老奸巨猾……” 圆礼道:“不知贵派杨之简施主人在何处?” 魏广均不耐烦道:“那‘老不修’整日乔装打扮,神出鬼没,我怎知他在哪里,说不定就在你们身后这佛像里,过一会跑出来吓你们一跳哩!” 圆义见他乱说一通,摇头道:“魏施主切不可言语失当,说出有辱佛门的话来。” “反正此事绝不会错,人就在寺里,你们敢不敢让我搜一搜?”魏广均道。 圆义正色道:“虽然弥勒寺不是百年大寺,但仅凭杨之简施主和魏施主你的一方之言就要搜寺,我们四大班首恕难从命。” 魏广均道:“如此看来,你们这四大班首就要逼我强行搜寺了。” 身形较高的圆智道:“魏施主,万事以和为贵,弥勒寺和龙蛇门同处云南,向来和睦相处,若因此事发生争端,难免得不偿失。” 魏广均道:“哎呀真是啰嗦,再跟你们说下去,那烂疯子就来啦!” 圆智道:“上个月贵派‘状元护法’赵奔北已经写信告知我们,约定今日相见谈论此事,魏施主不妨与我们一起等一等赵大侠和诸葛门主。” “哎呀哎呀,你们这老和尚,管那‘烂疯子’叫‘赵大侠’,管我叫‘魏施主’,你们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怎么不统一称呼,管我魏某人也叫‘大侠’?! 圆智是弥勒寺四大班首之后堂,后堂的责任是扶赞宗风,为僧众的楷模,分管后堂禅房。即是禅房,说佛讲禅自不在话下。 只见圆智左手持武生棍,右手行礼道:“魏施主此言谬矣,《妙法莲华经文句》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我佛慈悲为怀,‘众生平等’讲的是:善待一切生命。并非魏施主所言的统一称呼。” 魏广均只听得云里雾里,斥道:“你这老和尚又给我念咒语,总之就是你们瞧不起我‘铁锤狄雷’魏某人!觉得我输给了‘烂疯子’和‘老不修’,这是自行给人设三六九等!觉得我不配当大侠!” 圆智皱眉道:“魏施主,称呼只是说了‘境地差别’而已。我们佛家优婆塞(在家信佛、行佛道并受了三皈依的男子)、优婆夷(在家信佛、受了三皈五戒的女子)见到比丘(年满二十岁,受过具足戒的男性出家人)、比丘尼(满二十岁出家,受了具足戒的女子)就要行礼,但比丘、比丘尼不用对优婆塞、优婆夷行礼,比丘尼见到比丘要行礼。相当于晚辈向长辈行礼。这并不是什么等级制度,而是………” “哎呀……够了够了!”圆智一席话只说的魏广均头晕脑胀,“总之,我必须要在他来之前把人搜出来!你们不允,我自己亲自来搜便是!” 话音未落,魏广均已挥锤向圆智击去。 圆智身形较高,后撤几步左手武生棍登时出手拨开来锤,又见魏广均左手铁锤向他面部袭来,圆智手持棍身,用棍把自下向上一挑,正好挑在铁锤的持柄上,化解了对方此招全部力道,正是大名鼎鼎的“广目无名棍法”之“挑字诀”。 魏广均两锤被轻易拨开,却不甘示弱,左右两手一阴一阳、攻守兼备,双锤更舞的虎虎生风。 圆智步伐轻挪,棍梢“点字诀”出手敲向魏广均,魏广均右锤攻、左锤防,却不料圆智的点字诀乃是“广目无名棍法”的虚招,伴随身法忽而后撤忽而前行,引的魏广均体力消耗。 那“广目无边棍法”的“点、戳、拨、撩、绞、劈、拦、挂、挑”九大要诀走的是快速多变、宜攻宜守的路数,而魏广均虽大开大合但锤头重量大,几十招过后顿觉手臂吃力,急的大汗淋漓。 圆智武生棍“一寸长一寸强”,不让魏广均近身,却见他回身猛戳,棍头不偏不正的点在魏广均的右手拇指,魏广均吃痛,“哎呀”一声右手短锤脱手,直向陈天平飞去。 张之行见状右手拍出,“啪”的一声,铁锤被卸去力道,滚落在地。 魏广均双锤已失其一,威力也大不如前,圆智转手点戳,武生棍又正中魏广均胸口和腰间两处,魏广均倒退几步,只觉得上半身又麻又痛,叫道:“罢了罢了,不打了!你这棍子长了眼睛,专挑我空隙处下手,不跟你打啦!” 圆智收起棍子,道:“魏施主承让。” 门外雨势未停,但两人的此番交手却引来了弥勒寺的诸多“方字辈”众僧到天王殿门前来观战,圆义看了他们一眼,也未作声。 张之行道:“圆智大师果然非同凡响,魏状元说圆智大师的棍子都长了眼睛,但可惜魏状元的锤子却瞎了一只眼睛了。” 魏广均看了一眼地上自己脱手的铁锤,瞪了张之行一眼,“再多言小心我打你。” 旁边圆礼大师道:“师弟圆智点到为止,魏施主还要继续强行搜寺吗?” 魏广均道:“我跟圆智见过面,跟他交手自然是手下留情,刚才我说不跟他打,又没说不跟你打。早就听说弥勒寺西堂圆礼和尚,人称‘增长无量’,一手‘无量无常神拳’号称整个云南无敌手,老子第一个不服,肯定是要教训教训你的!” 却见魏广均左手铁锤交予右手,向前一跃,右手锤击向圆礼胸口。 “得罪了!”圆礼并未闪躲也未后退,径直向前直冲魏广均中路,眼见铁锤就要被击中,圆礼身形一侧避过,左手成拳正中魏广均右肘。 魏广均只觉手臂一麻,铁锤险些脱手,汇聚力量左拳又向圆礼袭去,圆礼仍未躲避,左手“无量无常神拳”催动,对向魏广均来拳,魏广均只听得自己左手五个指关节“嗝蹦”作响,顿觉一股力道由左至右震得右手铁锤脱手飞向张之行。 叹了口气,张之行面向来锤一拍,那铁锤已掉落在地,与先前被圆智击落的那只滚到了一起。 张之行心道:“无量无常神拳原来分左右两套拳法,虽然圆礼大师左手如此强劲,但战了这几招却从未见圆礼大师出右手,不知这右手到底是什么奥秘。” 正想到这,“嘭”的一声,魏广均左脸挨了一拳,只觉得头昏目眩,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刚倒下又挣扎着站起,双手握拳对这张之行喊了一句:“不服!再来!”张之行指了指四大班首所站的方向,“在那边……” 圆义道:“圆礼师弟拳法增长无量……魏施主,若不是方才我师弟最后一拳收力,你现在怕是起不来的,不如就此作罢。” 魏广均怒道:“打了半天这圆礼老和尚也不出右手,想必是有什么残疾,我‘铁锤狄雷’自然不会再欺负他。” 张之行在旁边哼了一声,“铁锤狄雷的锤子都没了,又怎么欺负人。” 圆义道:“贵派赵奔北护法三日前已经致信本寺,称要在今日会同诸葛门主前来。不妨我们等等他们。” 魏广均左脸已经肿了一块大包,道:“不成不成,他们来了只会讲道理,你们这群和尚天天念经,讲道理定是讲不过你们。我来的比他们早,就是要先他们一步找到那个人!” 圆义道:“佛曰: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土。魏施主若参不透‘求不得’之苦,怕是要坠入轮回地狱中……” “哎呀,老和尚,不要再讲经了!若是你们寺没有我要找的人,为什么怕老子搜查?” 圆义叹了口气,“魏施主执念太重……” 魏广均道:“刚才与西堂圆礼和后堂圆智两位较量,结果与我难分胜负!我知你是’四大班首‘的首座,今日正好让我见识一下你圆义和尚传说中的‘须弥无敌腿法’。” 魏广均看着圆义,瞪大了眼睛。 “老三,不要丢人现眼了。” 说话间,一人已走进殿内。 11.靖难遗孤 但见那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身形修长、浓眉圆眼,身后背了一柄板斧。 魏广均回头看了一眼,哼道:“烂疯子来啦。” 圆义大师德业兼修,乃是弥勒寺四大班首之首座,地位仅次于方丈圆仁大师,他的责任是表率丛林,辅佐方丈,人天眼目,启迪后昆,在方丈不便见之时代替方丈见客。 见有人来,圆义与其他三位高僧一并道:“青枫溪客赵奔北,大侠别来无恙。” 赵奔北拱手作揖,“各位大师好,上次一别想来已有两年了。” 圆义道:“赵大侠身后的兵器,如今果真换了。” 赵奔北道:“两年前我与‘剑痴’司马追风比试,约定谁输便不再使剑,当日圆仁方丈和四大班首便是见证人,既然我输了,自当信守承诺。” 魏广均走到赵奔北身边,“哎呀,你这烂疯子,关键时候你又来坏我好事。上个月你给这几个和尚写信就没有通知我,还好今天老二告诉我信中内容。” 赵奔北道:“事关重大,我早已派人禀告掌门。今日诸葛门主会亲自赶来与各位大师商榷。我与弥勒寺各位高僧颇有渊源,明人不做暗事,自然要提前告知各位大师来意。老三,你这样贸然前来挑衅,不怕伤了龙蛇门与弥勒寺之间的和气么?” 魏广均瞪圆了眼,“烂疯子,你这样说话不怕伤了你与我之间的和气么?” 赵奔北没有继续理会魏广均,对圆义道:“这次前来,赵某是为了公事。我们龙蛇门为西南第一大帮派,本门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眼下我们收到确切消息,此人就在弥勒寺。赵某不敢向几位大师要人,唯有请出诸葛掌门前来与各位大师共同商议一个对策。” 圆义道:“不知诸葛门主现在何处?”赵奔北道:“门主与我共同前来,途中门主遇见了几位朋友,便要我先行一步。” 魏广均道:“哎呀,咱们门主还请了帮手么?” 一方字辈拨开殿外的众人奔入,道:“禀告四大班首,龙蛇门门主诸葛海山、逐雁堂堂主仲有道,闫家铺少庄主闫继儒求见。” 圆义与其他三位大师对看一眼,道:“有请。” 魏广均道:“咱们龙蛇门一向与逐雁堂不怎么来往,那仲老头怎么来了?” “门主自有他的安排,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脸吧,都肿起来了。”赵奔北说完看向张之行,皱眉道:“四位大师,怎么永乐朝廷中的人也在这。” 圆信道:“这位张之行大人是朝廷阅美者,今日来此避雨,碰巧遇上。” 赵奔北道:“朝廷中人还是回避的好。” 张之行道:“我今日因为避雨前来此处,拜访的是寺内高僧,这位赵奔北护法看来是见不得朝廷中人,要下逐客令了。” 赵奔北道:“我们龙蛇门从不与朝廷中人打交道,还请这位张大人见谅。” 张之行双手持剑抱胸,道:“弥勒寺主人当属圆仁方丈和四大班首,我与张公子来到弥勒寺当属寺中客人,而你‘青枫溪客’赵奔北也应属客人,张之行虽然年轻,却也没见过客人替主人下达逐客令的。” 魏广均冲上前来,“哎呀,烂疯子不说我倒忘了,你小子是朝廷中人,那还不赶紧离开这!” 张之行冷笑道:“四大班首倘若有一人开口让我离开,张之行决不反驳,即刻便走。但若二位护法大人坚持越俎代庖,我倒是要留下来瞧个热闹。” 魏广均道:“嘿嘿,你小子可知道,有些热闹是瞧不得的,免得惹祸上身。” 张之行看着魏广均道:“魏状元自恃武功天下无敌,劳烦阁下亲自请我出去如何?” 魏广均抡起拳头道:“好小子果真不知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奔北上前一步拦住魏广均,“老三且慢!门主来了。” 殿外雨势减弱,这时走进三个人,当前两人头戴万字巾,其中一人面部黝黑,眼型细长,嘴唇微厚,肩膀粗的有两三人宽,手持一把粗重的六节铜鞭;另一人面型瘦削,眉黑疏长,一双鹰眼,臂上挂了一把鎏金护手直钩;身后一人眼睛深陷,颧骨突出,一身青布衫子,腰间配了一柄宝剑,正是闫家铺少庄主闫继儒。 “他怎么会在这里!”张之行和陈天平一眼便见到那当前那手执铜鞭的汉子,正是几日前大明与老挝交界处拦路之人。 赵奔北和魏广均散开分站左右两侧,众人寒暄几句,见过彼此。 那铜鞭汉子道:“上个月敝门探得消息,赵奔北护法已将信件交予弥勒寺五大神僧。今日诸葛某人特意前来与各位高僧商议对策。” “这人竟然是龙蛇门门主——诸葛海山!”张之行登时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是龙蛇门将阅美者前往老挝的消息传给安南?他们又为何来到弥勒寺?” 圆义道:“龙蛇门、逐雁堂、闫家铺三方豪侠同来弥勒寺,我们四大班首备感荣幸。” 诸葛海山正欲说话,但见圆义身边有两人瞧起来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张之行和陈天平,高声道:“几日不见,张大人、陈公子别来无恙。” 众人诧异间,诸葛海山已经走上前去。 张之行道:“几日前幸得阁下承让放行,才有幸来到此地,不料此处竟然再次相遇,更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龙蛇门的门主诸葛海山。” 魏广均凑上来道:“你这小子居然见过我们门主,怪不得方才如此嚣张……说!是不是慕名前来,想做我们门下护法的。” 诸葛海山道:“魏护法退下,我与此二位的交情匪浅……还请张大人、陈公子切勿离开,诸葛某人处理完门内要事再与你们续谈。” 赵奔北道:“门主,朝廷中人在此,怕是多有不便。” 诸葛海山看着张之行和陈天平,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无妨,是不是朝廷中人,还未可知呢……仲堂主,这便是我今日与你见面时说起的阅美者——张之行。” “原来你就是在老挝于安南百余兵勇手中救出安南王子的张之行,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逐雁堂仲有道堂主一双鹰眼望向张之行,“诸葛门主说你有一柄宝剑,可是你手上那把?” “正是。”说完,张之行看向仲有道后面。 一双深陷的眼睛正盯着他。 张之行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神聚在那人腰间的宝剑上——通体红色,剑气犹如一团烈焰,向他眼中袭来。 张之行心道:“久闻仰天山闫家铺专门打造神兵利器,想必此人就是二庄主闫继儒,他手里的那把剑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圆义道:“原来诸葛门主与张大人早已有缘相识,万法皆生,皆系缘份。方字辈弟子退下。”言毕,方清与门口诸位方字辈和尚行礼退出天王殿。 待殿门关上,诸葛海山道:“正如圆义大师所言,今日天王殿内相聚,也算是缘分注定,咱们的事情摊开来谈便是。我身边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逐雁堂仲堂主,两年以来,我龙蛇门与逐雁堂并无交集,但上个月清明,本门会员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已探得前朝‘靖难遗孤’——‘建文太子’确在弥勒寺,便相约仲堂主前来与五大高僧商讨对策。” 仲有道点头道:“我与诸葛门主同属建文旧臣,两年前燕王朱棣打着‘靖难’的旗号篡位得手后,建文帝贴身侍卫欧阳鸿传言:建文帝并没有崩于宫中大火,而是从南京宫内逃掉。我便潜伏于扬州,在江南和江北设两个分会堂,寻找建文帝下落。诸葛门主却认为建文帝人已殡天,带领龙蛇门众兄弟寻找的是建文太子‘朱文奎’的下落。 两年来我们逐雁堂对于寻找建文帝下落之事并无所获,上月诸葛门主遣人送来消息,说是已找到靖难遗孤的栖身之所,仲某作为建文旧臣,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 圆义道:“万事因缘而生爱,缘在爱才在,缘尽爱不在。两位掌门心怀旧主恩情,慈悲为怀。” “我们仰天山闫家铺远在青州,可心系靖难遗孤,我本是来云南给仲堂主送随身兵器的,但此事重大,道义当前,不可不顾。”仲有道身后的闫继儒说道:“圆义大师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我等既已来到弥勒寺,定是因诸葛门主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建文太子在与不在,四大班首尽快给个答复,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正说着,天王殿后门进得八位僧人,正是弥勒寺“八大执事”【是指弥勒寺五大堂口的主要负责人及其他寺院重要执事僧,包括:监院(库房负责人)、知客(客堂负责人)、僧值(又名纠察)、维那(寺院监察)、典座(斋堂负责人)、寮元(云水堂负责人)、衣钵(方丈堂负责人)及书记等】,为首一人道:“四大班首,诸位宾客,圆仁方丈有请各位前往后殿一叙。” 众人从天王殿后门向前,过钟鼓二楼、客房、药师殿,穿过庭院,“弥勒殿”赫然呈现在眼前。 上得一百零八级台阶,八位执事打开殿门后便从后门绕行,四大班首、诸葛海山、仲有道、闫继儒、赵奔北、魏广均与张之行和陈天平从正门步入弥勒殿大堂。 却见堂高三丈,正中一尊铜铸弥勒大佛,高两丈余,趺坐莲台。 众人自下向上望去,佛顶及梁,面目丰满,双目奕奕有神,笑望前方,作大欢喜状。当即心生敬畏,无一人喧哗。 张之行作为张辅义弟,自十三岁开始随张辅生亲,即义父荣国公张玉征战沙场,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金身弥勒佛像,佛肚上可放四人桌子,更是惊异非常。 巨大弥勒佛像左右两侧,挂着一副竖版对联: 佛德洪深,大肚能容太天下事。 人情危险,慈心永护子世间人。 佛像之下,一老僧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眉长须白,正是弥勒寺住持——圆仁方丈。 “诸位远道而来,老衲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圆仁方丈双手合十,却见他双手从关节到掌心长满茧子,手掌更是粗厚中反现黑色,道“请就坐。” 众人各自行礼,几位执事从后门进来拿了蒲团,四大班首来到圆仁方丈两侧,面南而坐;诸葛海山、仲有道、闫继儒东面就坐;张之行、陈天平坐在西侧;赵奔北和魏广均坐在了南面。 圆仁方丈道:“首座圆义、西堂圆礼、后堂圆智、堂主圆信四位师弟,不妨为诸位阐述一下我们弥勒寺的由来。” 四大班首点头称是,后堂圆智道:“诸位听我慢慢道来,《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中有云……” “哎呀……停下!赶紧停下!”魏广均捂着着耳朵,几乎抓耳挠腮,“这圆智老和尚动不动就念经书,要是他来阐述,还不如把我毒聋了!你们能不能换一个人啊,哎呀哎呀……” 堂主圆信性格较为温和,虽魏广均无礼,却也为生气,道:“那就老衲来说吧。” 诸葛海山道;“有劳五大高僧。” “相传南北朝年间,如来佛祖梦见中国南方有一座山峰极像端坐着的弥勒佛,便派弥勒佛菩萨本尊前来巡查,寻找这块吉祥灵地予以传经布道,弥勒菩萨依梦所示,开始云游南方。”堂主圆信看向众人,道“有一日,弥勒佛来到云南部落领地,遂感十分疲惫,便在一座大山的对面路旁树下小憩,困盹中隐约见到一位很像自己的佛微笑着走来……” 魏广均插言道:“哎呀,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弥勒佛照着自己的样子给这摆渡村的人铸了一尊大佛像,就是现下殿里的这尊。” “魏施主切莫打断,请听我来讲吧。”圆礼性格较为严肃,虽然高居班首之位,但处处以身作则,乃弥勒寺四大班首之西堂,负有教化僧众、宣讲开示的责任。见魏广均又开始插言,便代圆信讲下去:“弥勒菩萨惊醒后展眼一看,只见对面的大山俨然似自己悠悠而坐,他便在此地驻定下来,四处传经,弘扬佛法。数年后,弥勒佛才又去云游四海。临走前,留八字箴言教化众生道‘量大福大,开怀包容’……” 仲有道自言自语道:“量大福大,开怀包容……” “正是。”西堂圆礼继续说道:“因量大而有福气,先开怀而后包容。世间万事万物,若要寻得福报,需从忠诚和孝道开始做起,此二点做得好,胸襟和志量就好。胸襟和志量若为上等,安能不得福报?” “是了,胜者若不包容败者则不配为胜者,强者不包容弱者怎能为强者。”诸葛海山面露微笑,道“大师讲话内含教诲、玄机处处,那‘靖难遗孤’或许就在弥勒寺了。” 12.有求皆苦 “弥勒佛留下八字箴言,便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到此处。摆渡村的民众和僧众十分怀念他,便集资建庙供奉弥勒佛菩萨,于是有了本寺,也就有了我们身后这一尊弥勒佛像。这便是弥勒寺的由来。”圆礼道。 诸葛海山道:“原来如此,弥勒寺众高僧以此为道,修持佛法,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圆仁方丈道:“量大福大,开怀包容。这八字箴言,千百年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又有几人能参透?” 诸葛海山道:“若能参透,怕不会是黎民百姓,也做不成帝王将相了。” 仲有道道:“永乐皇帝朱棣拿下了江山,已成为了胜者,却仍不放过建文余党……那建文帝有二子,次子朱文圭只不过怀中婴孩,却至今被囚禁于凤阳广安宫,号为‘建庶人’。至今多少建文降臣称赞朱棣不杀建庶人之举乃是‘开怀包容’,想想那弥勒佛菩萨的八字箴言,此刻对比开来,岂不觉得可笑?” 诸葛海山道:“是了,囚禁了次子朱文圭,朱棣又下令锦衣卫搜查缉拿建文太子朱文奎,若果真如我们调查的那样,幸而弥勒寺五大高僧收留了靖难遗孤——建文太子朱文奎,那便是真正的‘量大福大’了……” “阿弥陀佛……既然贵派寻建文太子已经找到了弥勒寺,那便表示本寺与建文太子的缘分将尽……”圆仁方丈叹息道。 诸葛海山、仲有道、闫继儒三人相互对视,与赵奔北、魏广均齐齐看向五大高僧。 圆仁方丈道:“实不相瞒,建文太子确实就在本寺中。” 众人一阵惊呼。 张之行心道:“建文太子居然在此?!原来这弥勒寺、逐雁堂、龙蛇门以及闫家铺都属于建文余党……只是我乃朝廷中人,那诸葛门主又是为何允我在此?” “这是本门自创立以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只听诸葛海山道,“五大高僧寻得建文太子乃是当今武林第一好事,圆仁方丈为何莫名叹息,又为何说与建文太子缘分将尽?” 圆义道:“说来话长……两年前,当今永乐皇帝攻入南京城,建文党人四下逃出,江湖豪侠——司马追风从皇宫内将建文太子救出,因与圆仁方丈关系匪浅,便将建文太子送到弥勒寺来。” 赵奔北道:“两年前我从南京城内军中逃难至弥勒寺,碰巧遇到‘剑痴’司马追风,与他比试斗剑败下阵来,从此愿赌服输,不再使剑。” 圆义道:“赵大侠与司马大侠相见之时,正是建文太子被送到弥勒寺之日。方丈师兄有令,建文太子之事属于本寺最高机密,除四大班首和八大执事知晓之外,决不可将此事公之于众,所以与赵大侠即使有私交,我们也没有告知于你。” 赵奔北道:“时逢乱世不知何人可信,大师做法十分妥当,可以理解……赵某比剑失败,将兵器弃剑择斧后,在云南车里司一带与建文军中同僚杨之简和魏广均相识,我们三人本是诸葛门主部下,得知诸葛门主身在昆明,便前来投靠,成为‘龙蛇门三大护法’——跟随诸葛门主以找寻建文太子为己任。” “弥勒寺乃佛家圣地,我们不愿参与江湖纷争,更不愿掺合到大明政局当中,但那建文太子朱文奎送来本寺时已有六岁,靖难遗孤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若被朝廷抓回京城必定凶多吉少……”圆义道,“方丈师兄慈悲为怀,秘密收留了建文太子,待司马追风离开后便为建文太子易服剃度,教他佛学典籍,只愿他远离纷争,安然度过一生。” “我知道了,几位大师觉得,若建文太子之事消息流露,不但弥勒寺再无宁日,而且江湖也会再起纷争。”诸葛海山看向圆仁方丈,道,“圆仁方丈认为建文太子在其他人手中,怕会成为一枚棋子,所以两年来对包括龙蛇门的所有武林同道都保守这个秘密。” 圆仁方丈开口道:“人生皆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万事随缘,何须强求。弥勒寺只愿保一人平安,得天下太平……” “圆仁方丈遁迹空门、束身自修、六根清净、一尘不染,可我们民间俗人却不能达到如此境界。”仲有道昂首说道,“洪武皇帝朱元璋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老百姓才有太平日子过。我们逐雁堂的前身原为扬州民间武馆,教些拳脚功夫,但靖难之役整整四年乱世,谁还学拳?四年前仲某邂逅刘伯温次子仲璟先生,受其启发解散武馆,成立这‘逐雁堂’,‘燕’取谐音‘雁’,正是‘驱逐燕王’的意思。” 诸葛海山道:“仲堂主解散自家营生,为国家大义凭一人之力创建逐雁堂,确是武林同道之楷模。” 仲有道道:“诸葛门主言重了。我们受洪武皇帝恩惠,自当尊洪武皇帝之太孙建文为帝,如今既然寻得建文帝朱允炆的太子下落,势必尽全力保卫太子周全,万不会让他成为党争‘棋子’。” 仲有道旁边的闫继儒早已按耐不住,早在一个月前于山东青州,闫继儒就找过白驼山传邦者沈凤舞求见司马追风,如今在此处听闻“剑痴”旧事,不禁开口问道:“敢问五大高僧,那剑痴司马追风为何要将建文太子送到弥勒寺来?” 圆礼道:“弥勒寺远离中原,位置偏僻,即便朝廷查到建文太子下落,也可将其送往老挝或者安南,再加上司马大侠与圆仁方丈乃是固友旧交,是故送到本寺。” 闫继儒手不释剑,继续追问:“剑痴司马追风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建文太子,为何不亲自抚养?难道仅仅因为五大高僧乃是出家人?” 圆礼不再答话。 圆仁方丈道:“司马大侠之所以没有亲自抚养建文太子,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圆仁方丈不再答话。 “到底什么事比抚养建文太子还重要?方丈,我们愿闻其详!”闫继儒声音显然急了许多。 圆仁方丈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在场所有人连同四大班首在内登时吃了一惊,“护送建文帝南逃。” “什么?!”仲有道站了起来,“方丈此言当真?” 圆仁方丈点了点头。 张之行仿佛听见心里“突突”的心跳声,从龙蛇门到逐雁堂,从五大高僧到司马追风,从“皇太子在此”到“建文帝南逃”,每件事情都足以颠覆当今永乐朝廷的政治走向和与之相关所有人的命运! 最关键的是,他本不应该听到这些。 可为什么,诸葛海山坚持要他留下来呢? 张之行向左侧望去,却见赵奔北和魏广均正盯着他和陈天平。 他知道,听完这些话,今日想要走出弥勒殿绝不是那么容易。 “建文帝还活着!”仲有道喜道:“方丈可否告知我等,皇上现在何处?” 圆仁方丈摇了摇头,“未经司马大侠首肯,老纳是不会告诉各位的。” “好罢,仲某绝不强求。得知此消息,万分感谢圆仁方丈,仲有道会与逐雁堂众兄弟亲自去找司马追风问个清楚。” 诸葛海山起身道:“仲堂主可是要寻找那建文帝?” 仲有道道:“正是,皇上仍然在世,那表示复位有望了!” “仲堂主,鄙人有一事相劝。” “诸葛门主不妨直言。” “靖难之役燕王朱棣起事时,身边不过八百人,缺兵少粮。而建文帝手里留有洪武皇帝朱元璋军马百万有余,粮草不计其数。结果却是仅仅不过四年时间,自己皇位拱手让人,致使生灵涂炭,江山易主。请教仲堂主,此事是谁之过?” “诸葛门主此言差矣,靖难之役中致使生灵涂炭的是燕王朱棣,致使江山易主的是叛徒李景隆,此二人才是罪魁祸首。要论过错,只不过皇上生性柔弱,轻信奸人,才会落得城破家亡……” “建文帝性格迂腐软弱,削藩主次不分,对敌妇人之仁,平叛用人不当。妄想一本《论语》治天下,岂不可笑。君主失位,怎可罪责其臣,仲堂主万不可为庸主如此开脱。” “依诸葛门主之见,建文帝如此过错,倒是燕王理应夺得天下了。” “鄙人不曾这样想过。燕王篡位,人神共愤!只不过那建文帝从洪武皇帝手中接过这千斤重任,即便手里有万里江山、百万雄兵都打不过那燕王,如今一无兵马二无谋略,又凭何复位?” “复位大业虽难,但只要寻得皇上所在,便是有希望。” “仲堂主请听我一言,我与本门赵奔北、杨之简、魏广均三位护法都是建文帝旧臣,本来理应效忠于他,但靖难之役四年来,几十万兵马一败再败,我们四人于乱军中苟全性命,对于建文帝的治军治国能力已是心灰意冷。此番约你前来云南乃是为这靖难遗孤,建文太子如今八岁,正在弥勒寺中……” “诸葛门主的意思是,让我们逐雁堂放弃寻找建文帝,跟龙蛇门一起扶持建文太子上位?” 闫继儒、赵奔北、魏广均、张之行和陈天平齐齐看向诸葛海山,五大高僧和八位执事也没有出声,此时弥勒殿内一阵冷冷的安静,只听得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诸葛海山看向仲有道,“仲堂主若能明得其中要义,与我龙蛇门共举‘建文太子’旗帜振臂一呼,大事何愁不成!所有拥护太子起事者自能成为大明新朝的肱骨之臣。” “若太子继位,那建文帝本尊当如何处理?不觉得此举有些本末倒置么。” 张之行心想:“原来龙蛇门是想拥护建文太子上位,而逐雁堂却意欲寻建文帝复位。此二派虽同属‘建文余党’,但彼此竖立的反朝廷的名号却不一样……” 诸葛海山道:“想当年唐朝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安禄山破潼关,唐玄宗逃出长安。在西行途中,太子李亨被百姓截留,发生了马嵬兵变,李亨乘机北上宁夏灵武,被臣下拥立为帝,即唐肃宗,尊唐玄宗为太上皇。作为玄宗太子的唐肃宗便继位开启了复国平叛之路。” 仲有道道:“你可是把唐玄宗和儿子唐肃宗类比建文帝和建文太子?” “不错。那唐玄宗犹如此时建文帝,既已失国便无力回天,唐肃宗李亨犹如此时得建文太子,只要仲堂主愿与我携手,那你我二人便是当世的郭子仪与李光弼。驱逐了燕王、就遵循了你‘逐雁堂’的门规要义,扶持了新帝、又怎算做本末倒置。” “诸葛门主,我应你之约来云南找寻的是建文帝的太子,今日今时皇上尚在人间。仲某创建逐雁堂,驱逐的是燕王,但保的是建文帝,而并非建文太子。若要我等弃皇上而保太子,恕我逐雁堂总堂及江南江北各分堂难以接受。” 言罢,仲有道转身离开座位,走向弥勒殿中央,“上有弥勒佛菩萨,下有五大神僧作证,我仲有道虽为乡野粗鄙之人,但只要建文帝在世一天,逐雁堂便誓死效忠建文帝一人。话不投机,仲某先行离开,今日叨扰到几位大师了。” 仲有道与诸葛海山,原本同为建文余党,若同心合力,集结江湖同道,未必不能成事。但尚未联合,如今嫌隙已生,这正是弥勒寺五大高僧所担心的。 赵奔北起身拦道:“仲堂主切莫生气,咱们先见一面建文太子你在走也不迟……” 仲有道冷哼一声,“仲某想见的是皇上,那皇太子还是留给你龙蛇门的肱骨之臣们去见吧。” 赵奔北旁边的魏广均“腾”的起身,咆哮道:“你这仲老头,只不过一开武馆的教头,我们诸葛门主好心邀你共谋大事,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哎呀,可恨、可恶!” 仲有道道:“仲某虽出声草民,但遇事从未退缩,阁下虽出身戎马,却是败军之将。道不同不相与谋,告辞!”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好你个开武馆的,放完屁就走,让老子闻味么?!”魏广均大喝一声,伸手向仲有道背后抓去。 眼看魏广均就要抓到仲有道外衣,仲有道猛的回身,右手多了一柄金色护手直钩,“呼”的向魏广均袭来。 只听“撕拉”一声,魏广均胸前衣服撕下几道长条,那魏广均先是一愣,继而恼羞成怒,哇呀叫着扑向仲有道。 赵奔北喊道:“老三你手无兵器,不是仲堂主的对手,赶紧回来!”说罢,从身后解下板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山谷易满,人欲难平。五大神僧意欲隐藏靖难遗孤而不得,仲有道意欲寻得建文皇帝而不得,诸葛海山意欲联合逐雁堂而不得。 人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故曰:“众生皆恼,有求皆苦”。) 13.几大执事 赵奔北回手一掌推开魏广均,板斧碰上仲有道护手钩,对方兵器坚硬无比,只震的手臂发麻。 细瞧去,那护手直钩上面从钩顶到钩刃,下面从钩尖到钩柄,再到侧面月牙状护手的钩月——如精雕细琢,钩身通体金黄色。 “原来仲堂主的随身兵器——虎头护手直钩经由仰天山‘闫家铺’闫家兄弟再造,威力十足。”赵奔北道。 “仲堂主的护手直钩乃是我们闫家铺以‘火法镀金’之术锻造,赵魏两位护法,奉劝你们不要与此等兵器交手。”闫继儒站起身来,“除非你们手中的兵器由我兄长亲自重新量身打造。” 赵奔北道:“久闻闫家铺擅长锻造武林各种神兵利器,今日一见,赵某大开眼界。” 闫继儒道:“我们仰天山闫家铺有两种锻造要术,其一为‘五行锻造术’,其二便是‘火法镀金’术。仲堂主原虎头钩,经我闫家铺锻造加持,五行已属金,重新命名为‘鎏金护手直钩’。而赵大侠的‘青溪板斧’,按我们闫家铺的兵器属性来算,五行属木,以仲堂主护手钩之‘金’克赵大护法板斧之‘木’,绰绰有余。” 张之行心想:“原来闫家铺将兵器的锻造之法融合了阴阳五行之术,所锻造的兵器也是相生相克。” 只听赵奔北道:“闫二庄主识得我这板斧之名?” “赵大护法人称‘青枫溪客’,家住四川素有‘川北门户、西蜀咽喉’青溪。青溪乃是阴平道上的重要关隘,我朝开国大将傅友德曾率军由阴平入蜀时曾使用过板斧作为兵器。”闫继儒道。 赵奔北点头道:“三十五年前,我不过七八岁,那时远远望去有幸见过‘颍国公’傅友德一面。闫二庄主年纪轻轻却识得我家乡青溪的历史,佩服。” 闫继儒道,“赵大护法自从输给司马追风弃剑后,便从家乡青溪寻得能工巧匠打造与傅友德类似的板斧,便是你如今手上使得这柄。” “是了,洪武皇帝有言‘论将之功,傅友德第一’,颍国公傅友德向北能连克北元,向南能连取云贵(云南、贵州),确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赵奔北转头看向仲有道,“仲堂主,当今大明武林,西有龙蛇门、东有逐雁堂,若我们东西两大门派联合起来共举义旗,江湖中谁能不从?届时,你便是我大明建文太子麾下的再生颍国公了。” 仲有道冷笑一声,道:“赵护法莫非是忘了,颍国公傅友德的下场了吧?” 诸葛海山走向前来,“颍国公傅友德以功论颍国公,封太子太师。” 仲有道说道:“诸葛门主倒是健忘的很,那傅友德战功赫赫,却被洪武皇帝猜忌,最终自刎身亡,傅家所有男女全部发配辽东、云南。这才是十年前的事情……” 诸葛海山道:“仲堂主,自古至今,我汉人最怕的便是内乱,如今大事未成,何苦因小事而计较。” 仲有道道:“诸葛门主错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们龙蛇门若要与我逐雁堂联合起来,必须要尊建文帝,而并非建文太子之名。若此条不能统一,什么郭子仪、李光弼、傅友德,统统由他人做去吧。” 言罢,仲有道转身欲离开。 “仲堂主且慢!”诸葛海山快步上前,伸手拦向仲有道,仲有道左手一推,右脚侧踢向诸葛海山。诸葛海山右脚迎上去两人对了一脚。 “西有龙蛇门,东有逐雁堂”的江湖称号由来已久,诸葛海山与仲有道早就有一较高下之心,心领神会间,两人交起手来。 弥勒寺四大班首和诸位执事没有掌门指令,却也不便插手,纷纷看向圆仁方丈。 圆智方丈端坐蒲团中,动也未动。 两大武林名派掌门交手,一招一式扣人心弦,诸葛海山臂力过人,而仲有道也攻防兼备,几十回合过去仍然难分伯仲。 张之行在西侧坐着,只看得内心血气翻滚,战意渐浓。他看了看旁边的陈天平,心想道:“若不是为保护安南陈氏王子去往南京,今天势必要掺和这趟浑水。” 突然诸葛海山和仲有道二人各自罢手,只停得片刻,诸葛海山拿起竹节铜鞭,仲有道亮出护手直钩,双方又战在一起。 魏广均叫喊道:“要打架可少不了我魏状元,方才仲老头用钩子划烂了我的衣裳,现下必须让他赔我!”说话间“呼”的一掌打将过去。 忽然一声龙吟,魏广均直觉的似有一团烈火像背后袭来,暮然间收招斜身跃到一旁,却见闫继儒宝剑已出鞘。斜着眼睛看着魏广均,“魏三护法想打架,找我便是。” “哎呀,这小子宝剑倒不错,”魏广均道,“你来得正好,看我魏状元空手夺白刃,抢你这宝剑玩玩。” 闫继儒看着魏广均,又看了看赵奔北,“看来你们龙蛇门还真有背后出手这一习惯,赵大护法,你们两个人不妨一起上。” 赵奔北道:“闫二庄主此言未免太过无礼,既然阁下有此要求,赵某便与我家老三一起领教闫家铺的神兵利器!” 却见诺大的“弥勒殿”,已成为了比武竞场。 一边,诸葛海山与仲有道鞭来钩往之间,不相伯仲。 另一边,赵奔北和魏广均以二敌一,虽大占上风,却不料闫继儒手中宝剑唤名为“烈焰”,按闫家铺的“五行锻造要术”为“五行属火”,威力甚大,每到关键之处均能化险为夷,与龙蛇门两大护法堪堪打成平手。 只见一人影自弥勒佛下飞来,掌风所到之处直指诸葛海山和仲有道面门,诸葛海山与仲有道各自回鞭回钩格挡,只听“当当”的两声兵器碰上那人手掌,一股力道只震的握兵器的手处虎口发麻,登时兵器双双脱手。 那人正是圆仁方丈。 “阿弥陀佛。”圆仁方丈叹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恶因必有恶果……如若各位因此事在弥勒寺引起纷争,这恶因岂不是老衲亲自种下?烦请诸位罢手。” 紧跟着圆仁方丈身后又跃出两人,正是首座圆义与堂主圆信。 圆义拦向赵奔北和魏广均,圆信阻向闫继儒。 圆义号称“持国无敌”,拿手本领“须弥无敌腿”分“上、中、下”三路腿法。此刻圆义专攻下三路,蹬腿、膝腿、扫腿,快踢快收,只逼得赵奔北和魏广均接连后退,猛然间圆义起身左腿一撩,踢中魏广均胸口,虚晃一招,伸脚摆腿踢在赵奔北手腕处,赵奔北板斧脱手飞出,落在张之行和陈天平面前。 另一边,闫继儒手中宝剑抖动,指向圆信腹部三处要穴,但见圆信“多闻无双护体神功”催动,步伐变换间伸手拿向闫继儒。 闫继儒宝剑刺向圆信,却总是碰不到对方半寸,顿觉对方在戏弄于他,内心恶念陡生,烈焰火剑不留余地直刺圆信颈脖,圆信双手合十夹住剑脊,闫继儒剑锋不能再进,大喝一声,左手袖中一把袖镖飞出,直直刺向圆信右眼。 饶你“多闻无双护体神功”刀枪不入,难不成眼睛也是如此吗? 圆信的双眼正是“多闻无双护体神功”之罩门。 若挥手格挡,闫继儒“烈焰”剑必将刺破颈脖,若双手不动,右眼必被袖镖所伤。 圆智、圆礼见状起身来救,却哪还来得及? 另一柄宝剑自西面飞来,似一股静水激流荡开袖镖,掠过闫继儒面前,钉在了弥勒殿大门上。 剑气似静水,静水流深。 弥勒寺几位执事自两下包抄上来,只待方丈一声令下,定然一并围上来。 闫继儒转头望去,张之行起身走向殿门方向——手中已然少了一直紧握的兵器。 “原来是你。”闫继儒撤回“烈焰”,道,“朝廷阅美者也想要加入到江湖门派的纷争当中么?” 张之行取下殿门上的“湛卢”剑,道:“圆信大师只不过为阻止阁下与龙蛇门诸位护法引起纷争而出手,阁下为何又痛下杀招?圆信大师处处留情,而你却以暗器偷袭,此等以怨报德,不是君子所为。” 此时殿内西侧似乎有异响,但众人仿佛是没有感受到,只听闫继儒道:“张大人不过十八九岁,却也学着江湖中人打抱不平,看你手中所持,也是一柄宝剑。闫某正想讨教一二。” 张之行道:“十八九岁又如何?本人十三岁随义父义兄征战沙场时,阁下应该不识得那战马为何物吧?至于讨教之事……难得闫二庄主有此雅兴,张某自当奉陪到底。” “好!”闫继儒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挺剑走向张之行。 张之行面无惧色,只是平生最恨小人作风,一时间战意陡生,恨不得酣畅淋漓的战上一场。 那湛卢剑与烈焰剑似乎感觉得到主人的战意,只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冷凉与炽热。 蓦的一股强大内力自远及近,闫继儒顿觉如锋芒在背,转身一剑刺去。 却是圆仁方丈。 烈焰剑刺向圆仁面门,那圆仁方丈居然单手拍向剑脊,“啪”的一声脆响,闫继儒只觉得手中宝剑力道被卸去了大半,却见到圆仁方丈左手已经握住剑锋,食指拇指同时用力,正是圆仁方丈平生绝技“禅定弥勒掌”,闫继儒宝剑脱手。 闫继儒拱手道:“圆仁方丈人称‘菩萨无著’,方才这一招‘禅定弥勒掌’,以空手而夺在下之‘烈焰火剑’,闫继儒甘拜下风。” 圆仁方丈将“烈焰”剑返还闫继儒,却见圆仁双手厚实突出了大半,色呈青黑,乃是多年掌法练就的两手硬茧,“闫二庄主,习武在于强身自保,并不在于分出胜负,此剑属火,若加以佛性修持,岂不更具智慧?” 闫继儒收起宝剑,一时无言以对。 圆智和圆礼将诸葛海山和仲有道的兵器也还于两人,圆义也将板斧取来归还给赵奔北。 只听圆仁方丈道:“老衲之所以隐瞒建文太子之事,正是因为担心如此刻般的纷争。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诸位远道前来,可是为彼此结仇?” 一席话只说的众人沉默不语。 “因果循环,一切都尽在我们曾经和此刻所做的事上。”圆仁方丈道双手合十,道“弥勒佛菩萨在上,诸位莫要再动干戈。” “圆仁方丈教训的是,在下失礼了。今日弥勒寺之约,获益匪浅。”仲有道作揖道,“此事就此作罢,逐雁堂仲有道先行离开。” 说完仲有道转身就走,不再看众人一眼,推开殿门跨了出去。 闫继儒本来即是随仲有道一同前来,现在仲有道已离开,也不再有留下的道理,回剑入鞘道:“闫某也先行一步。”转身走向殿门。 路过张之行身边,闫继儒道了声:“你我之战,或早或晚,咱们后会有期。” 张之行看也没看闫继儒,只是昂首遥望弥勒佛像,“我住南京,随时奉陪。” 闫继儒走出门去。 “善哉善哉。”弥勒寺几位执事齐声道。 圆信向张之行谢道:“方才承蒙张少侠相救,老衲感谢万分。” 张之行道:“圆信大师客气了,那闫继儒暗箭伤人,我只不过举手之劳。方才我进天王殿时便见大师和善可亲,与我颇有眼缘,这也算你我二人的缘分了。” 圆信微笑道:“只愿少侠福慧双增,吉祥如意。” 由“张大人”到“张少侠”,简单的一句称呼上的改变,却让张之行心里舒服了太多。 诸葛海山道:“张少侠,你这柄‘湛卢宝剑’的确是你自出生身便在身边的?” 张之行道:“是否名为‘湛卢’我也是从你口中得知,但此剑确是随了我十八年。” 诸葛海山道:“哈哈,你可知这是你我第三次见面了。” 张之行道:“第三次?这一次加上老挝边境那一次不过两次,哪来的三次见面……” “不急,待我处理完靖难遗孤之事,再与你回龙蛇门详谈。”跟张之行说完,诸葛海山又对圆仁方丈道,“方才圆仁方丈所言极是,好不容易才寻得那建文太子,龙蛇门应该尽可能与逐雁堂结为同盟,而不应该在弥勒殿内大打出手。” 圆仁方丈道:“关于建文太子之事本寺一向严守秘密,不知贵派如何得到消息。” 圆义道:“方丈师兄,方才在天王殿已得知,是龙蛇门会员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所言。” 魏广均道:“嗨!我们家老二既然能得到消息,自有他的办法,你们弥勒寺和尚们走漏了风声,难道还要怪我们不成?” 圆仁方丈道:“不知贵派‘玉面修罗’——杨护法此时身在何处?” 诸葛海山道:“正是……赵护法,今日之事是杨护法告知的消息,怎么到现在还未现身?” 赵奔北道:“属下暂时不知,只能稍后返回龙蛇门细细追查,问清缘由。” 诸葛海山点了点头,对圆仁道,“此事待我找那杨护法问清楚,定会给方丈一个答复。只不过……今日我龙蛇门前来,只为证明靖难遗孤尚在人世。还请求圆仁方丈能让我们见一眼太子殿下。” 圆仁方丈缓缓应了一声。 圆义道:“今日有劳八位执事了,还请退下即可。” 弥勒寺执事们分左右两侧行礼向殿门退去。 张之行站在门边,却见有两位执行先后走出殿门,样貌极为相似。 朝那几位执事定睛望去,张之行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覆盖起来。 14.玉面修罗 此时大雨已停。 张之行对诸位高僧道:“敢问五大高僧,贵寺八大执事是指的‘八位’高僧么。” 圆义道:“自然是八位,本寺八大执事,是指五大堂口的主要负责人及其他寺院重要执事僧,包括:监院(库房负责人)、知客(客堂负责人)、僧值(又名纠察)、维那(寺院监察)、典座(斋堂负责人)、寮元(云水堂负责人)、衣钵(方丈堂负责人)及书记等八人,张少侠为何如此而问。” 张之行看向殿外,“既然是‘八大执事’,为何却有九人?” 众人走向前,朝殿外望去,向八大执事背影细数去,果然有九人! 惊愕之下,圆义双腿忽然分开,左右斜跨而出,正是“须弥无敌腿”之步伐。 眨眼工夫跃下一百零八级台阶,拦在那九人正前方。 张之行等人走出殿外,随圆仁方丈步下台阶向前去。 圆义看了一遍众人,果然见左右侧有两人几乎一摸一样,道了声,“‘衣钵’——方池留下,其余人等退至圆信堂主旁边。” 执事里七人退开,有两位模样以及身形极为相似的僧人站立在众人面前。 两人中圆义左手边那人对右侧之人惊呼:“你是谁,为何扮我样貌混入我们八大执事之中?” 右侧那人并无回答。 圆仁方丈旁边的圆礼向前一步道,“本寺方字辈僧人‘方池’,出家前并无同胞兄弟,你们二人究竟是谁假冒衣钵方池,相信很快便水落石出。” 诸葛海山与赵奔北相互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想道:“难道是他?” 圆礼对圆义左手边一人道:“你能否说出,弥勒寺八大执事里,‘衣钵’一职在本寺当中的职责安排?” 只见那人双手合十道:“回圆礼师叔,本寺‘衣钵’一职,乃是负责收发信件和草拟文书等。若有圆仁方丈不愿或不便见的来访者,除四大班首外,也可由‘衣钵’出面接谈。 弥勒寺同时设立‘银钱衣钵’和‘**衣钵’,‘银钱衣钵’掌管寺院每天收入的银两及其帐目,包括施主结缘、供斋和其它布施往来。‘**衣钵’负责掌管寺院珍藏的**法器和贵重财物。得圆仁方丈和四大班首信任,本寺‘银钱衣钵’和‘**衣钵’两职皆由方池本人一人负责。” 待其说完、众人看向圆义右侧那人,见他只是双手合十藏于袖中,低头颔首不语。 张之行走上前来,对圆仁方丈耳语一番,只听方丈圆仁对圆义左手边那人道:“方池尽职尽责,还请退回圆信师弟旁。” 圆礼心领神会,待圆义左侧那人退开,对右侧那人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来到我弥勒寺意欲何为,请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仍不说话。 圆礼性情本严肃认真,见此人既不说话也不回答,道了一句“失礼了!”左手伸起探向那人左脸。 若是假人,必有皮质面具。 突然那人左手陡然出招,一掌向圆礼拍了过来! 圆礼早有防备,左手催动“无量无常神拳”中途变向直迎上去,拳掌交碰之时,圆礼只觉左拳一阵疼痛,退了几步抬手,却见手背尽是鲜血。 原来那人手掌处罩了一圈皮套,皮套绑至掌心处皆是细微铁钉。 又见那人右臂抖动,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向圆礼削去。 圆礼左手已伤,闪躲不及,右拳登时出手! 自见面而来,哪怕是与魏广均切磋时,张之行也未见过圆礼使用右拳。 那右拳,隐藏了什么奥秘? “当当当”连续三声,圆礼右手挡下匕首三刀。 张之行等人愣住,均想:“世上有此等神功,这圆礼大师右手莫非已练的出神入化,匕首都刺不进去?” 却见圆礼右臂处僧袍已被砍破,露出一韵铁色来。 铁的颜色。 圆礼举起右手,却是一臂铁拳。 自小臂而下,到紧握的拳头,都是镔铁制成。 张之行心道:“原来圆礼大师右手已残,现在的小臂到右拳乃是铁制,‘无量无常’的道理原是如此……” 手持匕首那人眼睛一亮,“圆礼大师右臂乃是西域‘撤里畏兀儿’(今柴达木盆地西北地区)“镔铁局”之宝器,杨某今日大开眼界。” 这声音龙蛇门的人再熟悉不过。 赵奔北和魏广均惊呼,“是你?!” 但见那人伸手自脖间缓缓撕下一层皮具,一张新面孔呈现出来:眉毛淡而轻,一双三角眼,鼻梁无肉,口小嘴薄。 张之行惊呼:“是你?!” 让赵奔北、魏广均与张之行同时认得的人,又会是谁? 诸葛海山皱眉道:“杨护法你怎会在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手持匕首之人道:“诸葛先生莫急,该在的总是在,该来的总会来。” 诸葛海山见他称自己为“诸葛先生”,而不是“门主”,顿觉事有蹊跷,对圆仁道:“圆仁方丈,此人正是我们龙蛇门‘会员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但究其原因,我也不知他为何在此出现。” 圆义此刻正站在杨之简面前,义正言辞道:“杨施主既已来到弥勒寺,为何假扮我寺中执事,又为何伤我圆礼师弟?” 杨之简只看着手里匕首,道“如若我不假扮执事,又怎能找到我要之人,如若我不伤圆礼和尚,你们众人又怎能得知圆礼右手的秘密?” 圆义道:“施主要找哪一位?” 杨之简看向张之行,咧嘴笑道:“敢问官爷在这待多久、大约几时走、要不要小的在这等一等,待雨停了我再接你们上路?” 众人均不知道这杨之简到底是在说什么。 只有张之行知道。 就在杨之简撕下皮面具的一瞬间,张之行已然发现:这杨之简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时辰前,送他和陈天平坐摆渡船,路经弥勒寺的船家! 杨之简刚刚说的正是方才在弥勒寺渡口处,对张之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张之行便与陈天平走向弥勒寺。 张之行猛然间想起陈天平。 安南王子陈天平呢? 张之行左右看去,均没见陈天平的人影。 张之行道:“原来你就是‘玉面修罗’杨之简。” 杨之简道:“是。” 张之行道:“你要找的人可是那陈天平?” 杨之简道:“是。” 张之行道:“他现在可是在你手中?” 杨之简道:“是。” 诸葛海山等人这才发现,陈天平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杨之简对张之行道:“你去的地方原是摆渡村市集,我本欲在市集渡口再动手带走那陈天平,却不想天降大雨,你非要来这弥勒寺。既然老天要让你葬身于此,我也拦你不得了。” 张之行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与陈公子的身份。” 杨之简道:“是。” 张之行道:“若不出我预料,你就是安南左相国安插在我大明的细作。” 杨之简道:“今日你等死期将至,我不妨承认便是。” 张之行终于明白,自己前去老挝的行踪,定是这杨之简提前得知,将消息透露给安南胡元程。 诸葛海山道:“杨护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之简道:“本来这弥勒寺我是不会来的,但这阅美者张之行与安南王子偏要来此,我也只好改变计划了。” 诸葛海山道:“这么说,你将建文太子藏于弥勒寺一事告诉我们,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杨之简道:“如果不告诉你们,堂堂龙蛇门门主又怎会亲自出马?” 魏广均嚷道:“老二,什么计划不计划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再叫我‘老二’!”杨之简忽然提高了嗓音,“这些年我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还不够么!” “杨之简,一个月前我是听你所言才请门主前来弥勒寺营救靖难遗孤,才二三十天不见,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赵奔北喝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敢再提‘靖难遗孤’!龙蛇门只记得建文太子朱文奎,谁又记得建文次子朱文圭?他俩同属‘靖难遗孤’,凭什么你们说救谁就救谁?你们可知那朱文奎如今才四岁,却一直被囚禁于中都凤阳……”杨之简恶狠狠道,“两年来,我多少次跟门主建议,建文太子已经失踪,龙蛇门应该先救‘建庶人’朱文圭,但诸葛海山从未听我之言,反而执迷不悟,要我继续调查建文太子的下落……” 赵奔北道:“建庶人被囚禁的凤阳城内,有重兵把守,我与门主何尝不想营救,但即便集我龙蛇门十倍之力,怕是进不得凤阳城内半步。” 杨之简道:“两年来我潜伏在摆渡村明察暗访,直到一个月前才终于查得建文太子确实藏在弥勒寺,如今杨某任务完成,与诸葛先生的往日情分自然一笔勾销了。” 与赵奔北和魏广均一样,杨之简先前乃是诸葛海山部将,听其所言,此举像是报恩,又像是寻仇。 “玉面修罗”当中的“修罗”意为“端正”,是“阿修罗”(意为“不端正”)的省略称呼,最初被视为善神,同时属于凶猛好斗的鬼神,亦正亦邪,崇尚力量的极致。 同时,阿修罗具有人的七情六欲,和天神、鬼蜮的威力恶性。因此,它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界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非神、非鬼、非人”,即“亦神、亦鬼、亦人”,杨之简虽然气宇不凡,却擅长易容之术,在“神、鬼、人”三个角色当中游弋逡巡,正符合其“玉面修罗”的称谓。 赵奔北道:“听你所言,是要在此与我们一刀两断。” 杨之简道:“诸葛先生创立‘龙蛇门’,以‘扶持建文太子上位’为口号,笼络了一批帮众。但两年来,非但没有实现其口号,门下众兄弟也是日益贫穷,更有甚者如钱栋、徐祺等门人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作为一门之主,为了所谓的‘大义’,就可以不顾兄弟们的生死了吗?” 诸葛海山只是盯着杨之简,面露苦涩。他只是觉得,一个月前生死比肩的兄弟,怎么变的如此之快。 是对方隐藏的太深,还是他诸葛海山识人不当? 赵奔北道:“杨护法,咱们龙蛇门自门主到下属,有饭同食,有衣同穿。荣辱与共,有福同享。在诸葛门主面前,请扪心自问,咱们可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杨之简道:“你赵奔北愿意跟着诸葛先生穷苦一辈子,我杨之简可不同意。更何况为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口号。” 魏广均喊了起来,“你这‘老不修’,居然说建文太子上位之事不可实现?那依你所见,你要救出有重兵把守的得建庶人,这想法岂不更加虚无缥缈?!” 杨之简竟笑了起来,“那永乐皇帝定然不会让建文余党有机会救走朱文圭,即便建文次子在我手上,也远不如一个‘安南皇子’在我手上有用的多。这一点我岂能不知……不过,他诸葛海山可以喊出口号建立门派,我杨之简难道就不可以么?如果我说的话不但有人相信,还能让人吃得饱穿的暖,是不是就比他龙蛇门门主还要正义的多?” 赵奔北握紧手中板斧,道:“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你竟是一个败类。” “这么多年,你也从来不知,这‘状元护法’是我让予你的吧!”言毕,杨之简一掌已拍向赵奔北。 那杨之简掌上有钉,赵奔北避开其掌,斜侧一拳打向杨之简胸腹,杨之简右手匕首乍现,刺向赵奔北来拳。 赵奔北拳未收势,右手板斧砍向杨之简。 左右双招齐发,乃是“青枫溪客”的川门绝技。 杨之简步伐移动,在板斧砍向自己之前猛然间冲到赵奔北近前,下盘使出千斤坠,左肩一顶,正中赵奔北胸口。 赵奔北只觉胃里似翻江倒海,正错愕间,却见杨之简匕首自下而上划向自己颈脖。 此时已避无可避。 “青枫溪客”赵奔北难道要葬身于此? 忽然近处一人掌风袭来,危急关头,一把推开赵奔北,一柄铜鞭“呼”的挥向杨之简。 杨之简一个后手翻闪过,已目露凶光。 魏广均连忙扶住赵奔北,“‘烂疯子’咱们护法比试你不是连年胜他吗?怎么到了这会你用‘川门绝技’都打不过‘老不修’了?看我去教训他!”正要冲上前去却被赵奔北一把拉住。 诸葛海山手持竹节铜鞭看向杨之简,“你与赵护法即是同僚又是同门,居然狠心下杀招。杨之简,你太不是东西了。” 龙蛇门由诸葛海山主持,每年一次护法比试。杨之简这两年都是第二名即‘会员护法’,想来是故意输给赵奔北。 所以方才赵奔北与他交手不甚中招时,一脸错愕。 但杨之简比武时输的不着痕迹,无人怀疑,连诸葛海山也没有看得出来。 仅靠这点,诸葛海山便知道,此人功力绝不在他之下。 着实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的忍耐力。 多年来屈居在他手下,是隐藏?还是潜伏? 除了靖难遗孤之争,到底还有什么事,让他隐忍到此刻? 15.龙蛇五部 杨之简看向诸葛海山,“诸葛先生,何必呢?” 诸葛海山道:“你说什么?” 说话间,弥勒殿前空地四周人影攒动,竟然有几十人先后围了上来。 圆仁方丈道,“八大执事听令,速与圆礼师弟返回弥勒殿内疗伤,护好弥勒佛像。” 八大执事齐应了一声,与圆礼退回殿内。 杨之简道:“诸葛先生何必装作大义凛然,却到如今仍无法自保?” 但见那几十人各自手持兵刃,右臂绑一红绳,都是龙蛇门门众的打扮。当前二人正是手下钱栋、徐祺。 魏广均喝道:“大胆钱栋、徐祺,你们身为龙蛇门门下部主,可要以下犯上?!” 钱栋、徐祺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不再向前,只是齐齐看向杨之简。 杨之简道:“诸葛海山纠集建文余党,意欲寻建文太子而反朝廷,要论‘以下犯上’,他便是第一人了。” 赵奔北道:“好你个杨之简,竟敢趁我们三人前来弥勒寺期间私下联系门内两部(龙蛇门共五部)兄弟,如今居然带着门下叛徒刀刃对向门主,其心可诛!” 诸葛海山不怒自威,开口道:“钱栋、徐祺,你们要做什么?” 徐祺一脸惊恐,畏畏缩缩,一时不敢说话。 旁边的钱栋壮起胆来道:“门主,我们投靠龙蛇门原本没什么大志向,只不过要一口吃的,入门这两年每况愈下,现下每顿饭都吃不起白面馒头了。” 见钱栋说话,徐祺附和道:“正是!更何况寻找建文太子,两年来一无所获,可见本就是天方夜谭,不如随杨掌门救那建文次子来得明确。” “‘杨掌门’?”赵奔北怒道:“谁给你们的胆量,敢把‘护法’称作‘掌门’!龙蛇门的掌门门主一直是诸葛门主,他杨之简算个什么!” 徐祺道:“赵护法,我们杨掌门并不是要做龙蛇门的门主,而是带领我们营救建文次子,如今自立门户,也是正大光明。” 张之行心想:“原来是龙蛇门的会元护法:‘玉面修罗’杨之简联合门下部众反叛门主诸葛海山,但不知这跟他捉走陈天平有何关系?又跟这弥勒寺是何干系?”想到这,张之行看向圆仁方丈和圆义、圆智、圆信三位,四人均静观其变,缄默不语。 “呵呵,好一个‘正大光明’,徐祺、你助纣为虐,这话说出来不害臊吗?!”赵奔北只攥的板斧抖动起来。 诸葛海山道:“钱栋,这么说来,你如今每顿饭都吃得上白面馒头了。” 钱栋道:“是了!不仅吃得上白面,承蒙杨掌门抬爱,顿顿都有大鱼大肉。” 魏广均:“原来是这‘老不修’给你们银子花了,你这俩狗东西,还真是有奶便是娘!老子真后悔,平日里忘了该该好好教训你们!致使如今干出此等窝囊事来!” 赵奔北对诸葛海山道:“钱栋、徐祺二人前来投靠本门时就贪财贪杯,如今定是受了那杨之简贿赂才带领其他部众前来倒戈。说起来也奇怪,怎么杨之简忽然间有钱了。” 张之行走上前来,道:“我奉命前去老挝带安南王子陈天平回南京,那安南左相国胡元程竟然提前收到了消息,几日前在老挝境内拦截陈天平。今日终于确认,是这杨之简将消息透露,我想,那安南人定是给了他不少银两。” 圆仁方丈道:“原来那陈公子是安南王子,今日弥勒寺众僧失礼了。” 张之行道:“此事与弥勒寺是否失礼无关,是在下隐瞒陈公子身份在先。” “安南王子在本寺被人掳走,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圆仁方丈道,“张少侠,关于此事,老衲及诸位师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张之行拱手道:“多谢方丈助力。” 魏广均嘲笑起杨之简,“嘿嘿,好你个‘老不修’,昨日刚刚拜咱们诸葛门主为掌门,今日又为了钱财认安南人作干爹。我魏某人还真是佩服得很。” 诸葛海山对众人道:“诸位都是我龙蛇门门下众兄弟,今日前来弥勒寺,可是都要反我?!” 四周几十人相互望去,却无一人说话。 诸葛海山看向杨之简,对众人说:“今日你们前来弥勒寺或是被人威逼或是被人利诱,诸葛某人都不介意。自创立龙蛇门以来,本人苦心经营,自问无愧于任何人。今天面对众兄弟,如若有人站出来,指责出本人任何一点不义之处为事实,诸葛某人自当引颈待戮。” 一时无一人站出来。 杨之简道:“诸葛先生只想着寻建文太子,却不考虑门下兄弟们的生死,还不够不义么?” 诸葛海山不去理会杨之简,继续道:“若无人出来指责,那便是受人鼓动……杨之简,你做的好事。” 赵奔北道:“门主,我龙蛇门门下众兄弟云南一带成百上千,如今只有这几十人倒戈相向,其他人尚不知何处。” 诸葛海山道:“龙蛇门三大护法旗下设五部,今日前来弥勒寺的我见都是钱栋、徐祺二部部分门众,其他人三部门众在何处?那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三位部主呢?” 龙蛇门共分五部,名字取自“密教金刚界曼荼罗”中之诸尊部︰即如来部(楚三斤部)、金刚部(王日昌部)、莲花部(周紫阳部)、云宝部(钱栋部)、羯磨部(徐祺部)。 五部的首领称部主,部主对护法负责,三大护法一人协管一部,赵奔北与王日昌同管“金刚部”,杨之简与钱栋齐管“云宝部”,魏广均与周紫阳共管“莲花部”,门主诸葛海山兼管楚三斤的“如来部”和徐祺的“羯磨部”。 一个月前收到杨之简的消息,得知建文太子下落,诸葛海山一时无法分身,为赶来弥勒寺,便将徐祺所带领的“羯磨部”暂归杨之简代管。 却不料徐祺被杨之简趁机用金钱财物收买,与杨之简原属下“云宝部”钱栋一道被策反。 那钱栋扬声道:“楚、王、周三部主不听我等劝告,已被杨掌门、徐祺部主和我联手所擒,如今是死是活,怕是在诸葛门主一念之间。” 徐祺道:“哎,你这是在威胁诸葛门主,若不顾其他三位部主的死活,他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徒? 赵奔北道:“你们二人简直是狼心狗肺,当年门主收留你们,教你们行走江湖的本事,如今你们为了不义之财背弃恩人,还配在我们面前说什么‘仁义’?” 魏广均道:“这俩狗杂种,不但帮着‘老不修’那叛徒自立门户,还一起要挟门主,真是欺人太甚!当我‘铁锤狄雷’死了,没人管你们了么?” 杨之简道:“魏护法,今非昔比……如今钱栋、徐祺二人不再隶属龙蛇门部主,而是属于我们派的六大护卫之二,按照江湖规矩,与你也是平起平坐,不被你管了。” “我呸!”魏广均一脸嫌弃,“杨之简你这狗东西,完全是叛徒头子,居然也有脸提‘江湖规矩’?若要按江湖规矩,你这乌龟王八蛋背叛故主、自立门户,就是断手断脚、挖眼割舌也毫不为过!” 魏广均这一席话,说到在场的诸葛海山、赵奔北、张之行和四大高僧(缺圆礼)心中去了。 张之行对魏广均道:“你刚才说他们是什么?” 魏广均道:“他们?你说杨之简、徐祺、钱栋那三个狗东西?” 张之行道:“是。” 魏广均道:“乌龟王八蛋啊!” 张之行道:“再说一遍。” 魏广均道:“乌龟王八蛋!” 张之行道:“再说一遍!” 魏广均道:“乌龟王八蛋!怎么了?!” 张之行道:“说得好。” 另一边,杨之简、徐祺、钱栋听闻脸色铁青。 赵奔北道:“徐祺、钱栋,我问你二人一句,建文太子和建文次子,谁更有资格继续大位?” 徐祺、钱栋二人道:“自然是建文太子。” 赵奔北道:“杨之简以易容之术混进弥勒寺,查得建文太子真实下落,便将此消息告知于我,经本人核察消息属实,于一月前上报门主。诸葛门主便亲自动身前来摆渡村,由是被你们三人趁虚而入……我只问一句,若今日建文太子就在这弥勒寺当中,你们还要打算跟着此叛徒去营救建庶人么?” 杨之简道:“杨某从来没有说过建文太子就在弥勒寺,赵护法不要含血喷人!” “若是今日果真请出太子殿下,你又待怎么讲?”赵奔北说完,转向圆仁方丈,“龙蛇门与弥勒寺一向交好,今日本门遭逢大变,还请圆仁方丈看在往日情份上,请出太子殿下为我等正名。” 徐祺、钱栋等人尽皆愕然,均想:“难不成建文太子确在弥勒寺?” 杨之简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么,诸葛先生与赵护法前来,正是为说服弥勒寺众僧,找一名七八岁的孩童代替建文太子朱文奎,计划以此为旗帜,欺诈门下部众。各位兄弟莫要被他所骗!” 圆仁方丈与圆义、圆智、圆信交互了眼神,向赵奔北点了点头,“即然如此,那就请出殿下吧……” 杨之简道:“呵呵,如若稍后从弥勒殿里走出一个小和尚,说自己就是建文太子,是不是我们还要一起下跪参拜呢?” 圆信正待走向弥勒殿殿内,张之行走上前去拦住,道:“圆仁方丈,若我是你,绝不会在此刻暴露建文太子。” 圆信道:“张少侠为何这么说?” 张之行道:“方才这杨之简易容进弥勒殿内,你道是为何?” 圆信道:“张少侠的意思是说,杨施主易容进殿,正是为了从方丈师兄口中探得建文太子在本寺的真实位置?” “不错。”张之行道:“方才在殿内,诸葛门主想要见太子殿下,圆仁方丈让八大执事退下回避,依此来看,应该只有圆仁方丈与四大班首知晓建文太子的真实藏匿处。这杨之简虽然擅长易容,但因弥勒寺四大班首经常与圆仁方丈会面,他决计不敢假扮四大班首之容貌,所以他应该只知道建文太子在寺内,具体是在寺内的哪个房间哪个位置,怕是查不到的。” 圆义道:“依张少侠所言,杨施主有计划的要查得建文太子具体位置?” “依我所见,这杨之简本来计划是,先从我手中抢到陈天平,再回弥勒寺探得建文太子真实藏匿处,然后再叛变诸葛门主。只是他没想到,我与陈天平因一场大雨先进了弥勒寺内,这一点从我想要进寺时他假冒船家百般阻拦就可印证。他更没想到,诸葛门主请了逐雁堂仲有道堂主,而那仰天山闫继儒也为了给仲堂主送兵器而参与进来,因此而耽搁了时辰,到了现在也无法查得建文太子的下落。”张之行握着剑,恨不得现在就出手问清陈天平的下落。 圆义道:“那张少侠为何阻止圆信师弟请出建文太子?” 张之行道:“这杨之简如此费心的想要查出建文太子的具体位置,肯定不是想要把他送给诸葛门主,而是寻机杀之。建文太子的具体位置一旦暴露,只怕祸及诸位高僧。” “是了!”赵奔北附和道:“这杨之简定然知道,若不是诸葛掌门亲自出马,弥勒寺五大高僧不会贸然请出太子殿下。” 圆仁道:“张少侠心思缜密,心存善念,智慧与福德兼备,善哉善哉……” 杨之简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真是一派胡言,那建文太子明明就不在寺内,你们却硬生生编造了这些理由,真是可笑了。” 张之行道:“杨之简,虽然张某非常鄙弃你的为人,但江湖门派之争我张之行从不干涉。可你为了钱财,勾结外邦,掳走安南王子陈天平。我却要唯你是问。” 杨之简道:“你说我为了钱财而勾结外邦,可有证据?我看你身穿红色飞鱼服,一定是弥勒寺僧人和诸葛海山勾结永乐朝廷,派来的奸细。兄弟们不要信他所言,此乃永乐朝廷中人!若稍后他离开此地,定会寻得朝廷官兵将我们一网打尽!” 杨之简一言既出,钱栋、徐祺二人随声附和。龙蛇门云宝部(钱栋部)、羯磨部(徐祺部)众人,互相议论,均喊道:“这张之行是永乐朝廷爪牙,先杀之而后快!” 见群情激昂,杨之简狞笑道:“我说过,今日你等死期将至。” “复江山,杀爪牙!冲啊!”钱栋、徐祺二人带头杀向张之行,却见几十人手舞大刀绕成了一个包围圈。 钱栋、徐祺喊着“云宝部、羯磨部、杀永乐爪牙者,白银一百两!大米六百斤!” 只听得众人嚷着,“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七八十亩地了!让开,快些让开、让我来!” 张之行左闪右挡,混乱中拔剑出鞘! 一声龙吟,先前龙蛇门几人不知为何一阵颤抖,连忙向后退去。 只听张之行纵声大笑,“没想到我张之行价格白银一百两,大米六百斤,值了,值了!” 16.万家寨主 钱栋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那我就送你一程!” 说罢一刀砍将过去,张之行长剑一抖,剑尖点向钱栋,钱栋只觉一股凉气袭来,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却见钱栋身后部众跟了上来,几把铁刀同时出手相救,贴上了张之行的剑。 徐祺带领部众冲上前来,大刀挥向张之行身后。 一时间,张之行腹背受敌。 诸葛海山眼色交互,赵奔北、魏广均出手! 钱、徐二部龙蛇门部众见昔日护法冲了上来,登时心情大骇,有十几人立刻后退开来。 赵奔北与魏广均与钱、徐二人过上了招。 杨之简喊了句,“不用怕!一起上!”便飞身上前,并没有援助钱栋和徐祺,而是左手掌钉,右手匕首直奔张之行身后偷袭而去。 张之行被七八名部众所围住,无暇顾及身后。 却见空中飞来一人,手持武生棍,从中直路点向杨之简,正是弥勒寺后堂圆智。 杨之简左掌拨开来棍,右手匕首近身贴上去前去,圆智移步换形,再次隔开距离,避开生死门,上剃下滚,正是“广目无名棍法”。 杨之简一上,身后部众尽皆跟上前去。 又在此刻,圆义与圆信几乎同时出手。 圆义冲向跟上来的部众,圆信冲向圆智和张之行。 但见圆义冲进部众群里,“须弥无敌腿”施展开来,前踢,侧踢,后踢,下劈,勾踢,推踢,后旋踢,只逼的增援部众连连后退,使得大部分众人与圆智、圆信二人隔开了空当。 圆信“多闻护体神功”加持,一般拳脚打在身上更是毫发无伤,众人惊奇之余,圆信趁机护住张之行。旁边几名部众挥刀砍来,却见圆智武生棍伸来挡住。杨之简随圆智追来,张之行长剑挥动与杨之简交上了手。 圆仁方丈在一侧站立,只得一步,便可加入混战。 杨之简只觉的张之行剑术刁钻,自己匕首长度稍短不占优势,虽有门下众人辅助进攻,但都被张之行旁边的圆信以护体神功一一化解。 长时对战,必定不占优势。 “慢!”杨之简喊了一句,停下动作,钱栋、徐祺听命率部众让到一旁。 圆义、圆智各自罢手,撤了回来,圆信手拉张之行一把,也退出战圈。 杨之简道:“这是龙蛇门内部事宜,弥勒寺为何插手?” 圆仁方丈道:“依杨施主方才之言,阁下似乎已经另立门户,又怎会是龙蛇门内部事宜?” 魏广均道:“不错!圆仁老和尚说的对,闹到这般田地,你这叛徒等于自行放弃护法一职,此刻居然还有脸说是‘龙蛇门内部事宜’,老子真替你害臊。” 杨之简一时口误,恨不得马上收回此言,只是恨恨的道:“弥勒寺的出家僧人,难道也要掺和江湖俗事吗?” 圆仁方丈道:“老衲只是劝告各位: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若阁下坚持要在弥勒寺内生事,我弥勒寺众僧岂能袖手旁观?” 说完此言,只见三四十名弥勒寺“方字辈”僧人在方清带领下,手持武生棍,从左侧鼓楼、右侧钟楼两处奔入弥勒殿殿外处。 钱栋、徐祺以及两部部众环顾四周,内心隐约惧怕起来。 诸葛海山道:“杨之简,你不顾江湖规矩,公然背叛龙蛇门,又拉拢本门部众自立门户,可谓众叛亲离,恶行累累,自今日起,我龙蛇门再也没有你这等败类。” 圆仁方丈接口道:“被掳走的安南王子陈天平,还请杨施主予以释放。” 杨之简怪笑起来,“来了几个拿着棍子的和尚,就能吓倒杨某了吗?” 说完,咻咻的吹了一声口哨。 这声口哨,气息延绵,嘹亮尖锐的划过弥勒寺上空。 与此同时,从墙外翻过几十人来。 弥勒寺内外墙并不低,可见来的都是高手。 张之行见这几十人大部分身负长剑,左臂均绑白色绳条。 为首有四人。 第一人圆脸尖下巴,腰间别了一只牛皮酒袋,手里拿着一柄长矛;第二人一脸麻子,手里持了一把铁扇;第三人身高矮小,腰间缠了十几把匕首;第四人身型肥硕,身后背了一柄牛角叉。 正是在石圃山中支夏山之山麓,诚意伯刘伯温墓前,与段天瑞和龙子峰对峙的牛大、羊二、马三、朱四等四人。 “这是万家寨四大护卫,他们怎么带人来了。”赵奔北对诸葛海山道。 张之行全然不知,此四人日前与他的朋友龙子峰交手过。 诸葛海山等人也全然不知,这些人已经在寺外埋伏多时。 圆仁等人更全然不知,这杨之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龙蛇门叛徒”。 只见四人对杨之简齐声道,“寨主,我们来了!” “牛大、羊二、马三、朱四,四大护卫好。”杨之简道。 “寨主?”赵奔北吃了一惊,“这牛、羊、马、朱四人乃是万家寨的护卫,怎会叫你寨主?” “什么牛羊马猪的,一群动物也敢叫人名?”魏广均讥笑道。 “本来不愿透露我的身份,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索性和盘托出吧。”杨之简扬起头,“赵护法,如你所言,他们叫我‘寨主’。” 赵奔北道:“难道你就是云南万家寨传言无人知晓的‘无名寨主’?!” “呵呵,我‘玉面修罗’身份多的很,万家寨的‘无名寨主’和你们龙蛇门的‘会员护法’一样,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杨之简道,“你们以为龙蛇门众兄弟云宝、羯磨二部为何愿意随我起事?那是因为他们不仅想随我营救建文帝次子,更愿意与众兄弟联合大明南方安南国,以建文次子朱文圭的名义在云南万家寨处营建一个新的国度!” 张之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杨之简难道想再开辟一块地盘给自己,以营救建文次子的名义做个‘周文王’不成?” 于是,他终于想出,杨之简亲近安南人的根本原因。 只要将陈天平夺回,送往安南,就可换回更大量的钱财乃至人力物力。 安南太上皇胡一元和次子胡汉苍乃篡位上台,定然不会反感另外一个反贼。 倘若他杨之简真的可以得安南帮助,在大明云南一带趁乱建国,届时他便是一家之下,万家之上。(或许取地名仅是表面文章,以上才是杨之简给门派取名‘万家寨’的真实含义吧……)如若他日真能取永乐而代之,有建文次子在,谁又能称他做反贼呢? 那永乐帝朱棣也是一个反贼,反反贼之人,又何罪之有? 赵奔北哼的一声,“简直是痴心妄想!那安南国现任国王胡氏父子不过欺世盗名之徒,倘若永乐朝廷得知其真实面目,那胡氏父子肯定自顾不暇,又怎能帮你出力?要知道大明次子人在中都凤阳,几千几万重兵把守,怎么也救不出来。你居然拉拢这么多人铤而走险说什么建国,真是害人不浅。” “你们龙蛇门要强行推建文太子上位,反的是几十万上百万朝廷军队,如此一对比,怕是更加害人不浅吧……”杨之简看着身后近百人,感觉有恃无恐。 赵奔北道:“两年来,诸葛门主一直相信你,却不料你处心积虑创建这‘万家寨’,与门主对立,时至今日居然暗地组织人马想要伏击门主,无一点感恩之心,又怎能服众?” 魏广均道:“哎呀,我说嘛,这些年咱们龙蛇门寻建文太子,那万家寨救建文次子,龙蛇门右臂束红绳,那万家寨左臂绑白绳,龙蛇门有三大护法,万家寨设四大护卫,学的有模有样,怎么不挨个管咱叫‘干爹’呢!” 杨之简只恨的咬牙切齿,又不便发作,道:“今日钱栋、徐祺二人弃暗投明,万家寨又添两员护卫。魏护法多说无益,看看我身后,这么多人为大义而来,稍后怕是会将你剁成肉酱。” 魏广均嘿嘿一笑,“牛羊马猪、再加上一只狗、一只鸡,你这‘六畜’算是集齐了。” 【备注(作者批注):牛能埋头耕田,马能负重致远,羊能供备祭器,鸡能司晨报晓,犬能守夜防患,猪能宴飨宾客。“万家寨六大护卫”的结局,便是如此。】 那万家寨四大护卫(不、“六大护卫“)之一的矮子马三性格急躁,听闻此言喝了一声,“大胆莽夫!敢出言不逊,看我怎么教训你!” 言罢,双手成爪,抓向前去。 “刚刚没打过瘾,这次你算是来着了!”魏广均高高跃起,自上向下踢去。 马三右手格挡,左手抓住魏广均右脚,却见魏广均右脚并未回收,身体顺势向下,便是魏广均“铁锤狄雷”无兵刃身法的“泰山压顶”一招。 马三大惊,步法回撤,却未来得及,被魏广均双膝顶在肋部,只觉一阵窒息,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左手多了一只鞋子。 魏广均哈哈大笑,“你这‘矮马驹’,抢我鞋子做甚,蹄子要钉马掌么?” 马三恼羞成怒、扔掉鞋子正待再上,旁边六大护卫之一的羊二叫道,“三弟莫急,你的‘五绝匕首’之术乃是杨寨主亲自传授,那莽夫未带兵刃,用它即可击敌!” 马三听罢,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向魏广均击去。 “老三退下!换我来!” 魏广均正要再次出手与马三过招,却被赵奔北抢先一步,那“青溪板斧”虎虎生风,在赵奔北手中挥舞起来迎了上去。 “又来坏我好事!”魏广均叫道:“‘烂疯子’,那‘老不修’已经跟六个畜生一起混了,别叫‘老三’,往后你得叫我‘老二’了!” 赵奔北应了声“知道了。”便板斧挥向马三,马三匕首又挑又剪,却仍近不得赵奔北身边分毫,急得满头大汗。 羊二对牛大道:“三弟对阵赵奔北,兵器上定然吃亏,大哥若上前辅助长矛远攻、马三近攻,定可取胜。” 牛大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酒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将酒袋给了羊二,挺起长矛上前助阵。 赵奔北见牛大杀到,喝了一声,“你俩一起,倒也省了我的事。”便以一敌二对战起来。 双方斧来矛往,几十招已过,却见马三一个步伐欺到赵奔北近前来,匕首刺向赵奔北胸前,赵奔北左手拿马三手腕,右手板斧砍向马三上臂,又被牛大长矛挑开。 魏广均急道:“‘烂疯子’,这一牛一马,配合着打你,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吃亏啦!” 魏广均给赵奔北起绰号“烂疯子”自是有这“烂疯子”的道理,赵奔北斗到酣处,又怎肯服气罢手? 只听那羊二对旁边的朱四道:“朱四弟,不过片刻,那莽夫定会再次上前助阵,你只需盯紧些,待他上前你务必拦截。” 果不出所料,魏广均见赵奔北身处劣势,招招见危,“哎呀”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相助。 朱四早有准备,当即手持牛角叉,阻拦上去。 此刻,杨之简给了羊二一个眼神。 羊二心领神会,手中铁扇抖动,两把柳叶飞刀从扇中飞出,一把直刺赵奔北,另外一把刺向魏广均。 诸葛海山见状飞身来救,却见杨之简手中匕首已脱手,竟向他投掷而来! 唐代大诗人李白《乐府·结客少年场行》中有云:“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百夫勇,挟此生雄风。” 诗中把匕首与剑并提,是故万家寨把用匕首和使剑术作为看家本事。万家寨除几位护卫之外,兵器皆用长剑,而六大护卫中马三的“五绝匕首”用法得予杨之简传授。 杨之简身怀“九绝匕首”绝技,仅传授了马三五招,所以到了马三这里,便称作“五绝匕首”。 而这一点,马三并不知情。 马三只知道,此时两把柳叶飞刀和一把匕首分别刺向诸葛海山、赵奔北和魏广均。 只见诸葛海山铜鞭舞动,只一招打掉了杨之简的匕首。 但赵奔北和魏广均已然来不及相救。 忽见一人影闪过,只听“丁当”一声,刺向魏广均的柳叶飞刀已被打落地下。 被一柄宝剑所击落。 湛卢宝剑。 张之行右手握一长剑,左手却攥住了另外一把柳叶飞刀的刀刃。 鲜血缓缓从张之行左手处滴下。 羊二怔住。自己发出的两把柳叶飞刀,竟在同一时间一把被击落,一把竟被接住。 这场景,似曾相识。 再望向那张之行的眼神,冷冷的,只看得他的心头一紧。 这眼神,也似曾相识。 羊二忽然想到在南田刘伯温墓前那日,龙子峰的眼神。 这两双眼神,冰冷的如此相像。冷的无情,冷的安静,冷得可怕。 怕是见惯了战场上的死尸,才有的眼神。 诸葛海山怒道:“杨之简,你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今日你们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要取我性命。即是如此,倒不如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杨之简看了看周边三十二位弥勒寺方字辈僧人,又看了看身后一百多名万家寨部下和龙蛇门部众,道:“如此甚好,今日我等兄弟上百人,饶你三头六臂有菩萨相助,也插翅难逃!” 说完杨之简一挥手,旁边钱栋急忙回头喊道:“传万家寨杨寨主的命令,即刻捉拿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等人,若有阻拦者,一个不留!” 那边厢,赵奔北魏广均正与牛大、马三、朱四三人缠斗一团,未分胜负。 这边厢,杨之简与羊二带领万家寨众人,钱栋和徐祺带领龙蛇门旧部,齐齐杀向诸葛海山一人。 人数一比一百,诸葛海山危矣! 紧要关头,一直沉默的圆仁方丈已然出手! 17.八门金锁 牛大、马三、朱四三人只觉一股暖流力道涌上身来,几乎不能呼吸,无形之中已被震退七八步开外。 赵奔北、魏广均摆脱牛、马、朱三人,追上前去护住了诸葛海山。 正是圆仁方丈“禅定弥勒掌”的至高境界——“佛训千手印”。 另一边,张之行喝了一声“还给你!”左手柳叶飞刀径直射向羊二,羊二惊愕间闪躲不及,臂膀处被划了一刀。 见众人齐齐杀来,圆仁立刻说道,“方字辈,布阵!”声音浑厚有力,足以让殿外每个弟子都听到。 却见弥勒寺三十二名方字辈弟子手持武生棍,每四人一组,成八个方位布阵。 圆义又喊道;“八大执事,入阵!” 话音未落,弥勒殿正门打开,八大执事奔向八个方位与八个布阵汇合,剩圆礼一人站在高处守殿门。 杨之简大声道:“终于得见弥勒寺的‘八门金锁阵’!杨某早就想与尔等一较高下……诸位听令,照我之前安排,先破阵!” 手下众人停止追向诸葛海山等人,立刻分成两大阵营。 分成两队,又是何意? 弥勒寺的“八门金锁阵”分九阵壁八阵门,八阵门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此为八个通道,可开可闭。 简而言之:“八门金锁阵”像一只渔网一般,网不破则鱼困,而如若鱼多猛冲,则鱼不死而网破。 杨之简早已备好破阵之法,倚仗其人数众多,只需分“正”和“奇”两组队伍,找准方位便可冲破阵壁。 一支“正队”由牛大、羊二、马三、朱四四人各带万家寨等人带领,负责守卫防御,另一支“奇队”杨之简亲率钱栋、徐祺二旧部组成,寻机破阵。 “正队”集中万家寨门众挡住弥勒寺诸僧并围困住张之行、诸葛海山等人,“奇队”杨之简、钱栋、徐祺三人率领龙蛇门旧部向西北方向冲杀过去。 八门金锁阵,每日每时都不同,值此时辰,西北方向正是此阵“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当中的“开门”。 即“开门”则大吉——破此阵唯一入口。 圆礼在高处喊道:“‘开门’,护!” “开门”处正是八大执事——“衣钵”方池所把守,圆智、圆信听闻此言,齐齐向那西北侧增援而去。 圆义乱战当中逼退朱四以及万家寨持剑几人,对圆仁道:“方丈师兄,敌人太多,还需联合龙蛇门等人助战。” 圆仁掌风到处,震得羊二等人尽皆后退,回应道:“伤、杜、景、死、惊为‘五凶门’,因我们人少,还请师弟带诸葛掌门等人把守,莫要对方破了阵壁。” 张之行身在圆义一旁,被牛大长矛枪和朱四牛角叉逼的生紧,一剑反击,径直削去,道:“这“八门金锁阵,乃是据八卦推算出来的一种玄门阵法,我幼时随义父出征曾接触过,大师只需告知我方位便可。” “如此甚好!”圆义道:“张少侠可去东侧守‘伤门’。”张之行听罢一个剑花迫开众人,从中间急步行至东侧与弥勒寺方字辈五人集合,这五人领头执事乃是八大执事之一的知客(客堂负责人)“方法”。 圆义“须弥无敌腿”快步如飞,分别带赵奔北至东南侧守“杜门”,魏广均至南侧守“景门”,诸葛海山至西南侧守“死门”,四人均就位后,圆义自己退西侧守“惊门”一处。 “伤、杜、景、死、惊”五门相互配合,万家寨牛羊马朱所带领的“正队”人数虽多,却占不得半分先机。 这时殿门高处圆礼又传来指令:“‘休门’,防!” 圆仁方丈只身一人去往北侧“休门”处,北侧处皆是龙蛇门旧部,却无一人防得住圆仁,转眼间十几人纷纷受伤倒地。 西北侧“开门”处,圆智、圆信等僧人与钱栋、徐祺二部一片混战,正值难解难分期间,圆信突然发现属于自己防御的西北这一侧少了若干对手,登时喊了一句,“那杨施主去了哪里?” 圆礼在高处看得真切,道:“杨施主已带部分万家寨执剑人去了‘休门’,方丈师兄小心!” 果然,杨之简竟在北侧“休门”出现,一时间圆仁身旁五人有三人中剑倒地,万家寨执剑门人纷纷挺剑向地上三人刺去,圆仁为护弟子、双掌齐发,又是一招“佛训千手印”,却见万家寨当前五人以及身后七八人手中长剑散落,相继被掌风推了出去。 杨之简见圆仁出招后气喘吁吁,呵呵一笑,从地上拾起一柄剑,大声道:“原来圆仁方丈‘禅定弥勒掌’的绝学‘佛训千手印’不可短时间内连续发动,尚需回力时间,诸位兄弟莫慌张,继续上!” 一句话说完,北侧其余人等又攻上了“休门”,圆信见状“多闻无双护体神功”催动,从“开门”移到“休门”,众人剑尖点上圆信身体只觉如一棒打在棉花上,有力量却使不上去,怎么也刺不进圆信体内。 “休门”之险已解。 杨之简却已不在“休门”。 圆礼喊道:“‘生门’!危!” 杨之简已趁乱从“休门”缝隙越到东北一侧,正是“生门”! 那杨之简本来没有胜算。 但他早有准备,暗地里埋伏了众多人,从数量上产生了压制作用,让弥勒寺众僧来不及变阵,更来不及阵阵相救。 八门金锁阵,唯一瓦解之道:从“开门”进,“生门”出。即可破。 人数的优势,正是杨之简唯一胜算。 “生门”处,方清和八大执事之一的典座(斋堂负责人)“方治”岌岌可危。 杨之简仗剑相向,除方治和方清外,其余三位布阵僧人皆被其所伤。 正待向前,杨之简停下脚步。 “生门”尽处,方治和方清身后已站立一人。 那人左手正滴着鲜血,右手持了一柄宝剑。 正是张之行。 张之行所守的“伤门”就在东侧,距离东北侧“生门”最近。听到圆礼所言,张之行已知“生门”即将失守,便自行变阵,只身一人驰援而来。 杨之简距离过“生门”破此阵,仅一步之遥。 “又是你!”杨之简的眼睛发出暗毒的阴光,恶狠狠道:“你处处跟我作对,看来咱们这‘梁子’是结下了。” 张之行道:“咱俩今日算是首次相识,你从船夫到护法再到寨主,一日内一连换了三重身份。我本非江湖中人,但对你这种背信弃义之辈却怎么也没有好感。” 杨之简道:“咱们做个交易,我将陈天平还给你,你将此门位置让开可好?” 张之行冷笑,“从你方才暗示手下射飞刀意欲谋害赵、魏护两位护法时,张某就下定决心:可以与天下任何人做交易,惟独不能跟你有任何交集。” 杨之简看了看张之行流血的左手,想起方才自己暗示羊二射飞刀的情形,脸上居然没有丝毫愧疚,“我送你一句话:事不干己莫出头。” 张之行道:“我也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言毕,挺剑而上。 张之行护住方清和典座方治,阻杨之简于“生门”,一时不分胜负;圆信援至张之行原东侧“伤门”处,与知客方法合并攻敌;赵奔北的板斧与朱四的牛角叉斗于东南侧,“杜门”一时太平;魏广均喊着“还我鞋来”,追着马三向南侧“景门”处打去;诸葛海山一柄铜鞭将牛大长矛于西南侧“死门”压制,西南侧最稳妥堪称无虞;圆义于西侧“惊门”逼的羊二不住求援,但羊二身边万家寨门人较多,一时双方打个平手。 回望西北侧“生门”处,钱栋、徐祺二人率龙蛇门旧部稍占圆智上风,而北侧“休门”处,圆仁方丈已承担了一大片万家寨门众和龙蛇门旧部,早已混战成一片。 杨之简本已算好,此战定可一举消灭诸葛海山等人,并且擒拿住弥勒寺诸僧。 从殿内悄无声息掳走陈天平,到联合安南势力做为内应;从策反云宝(钱栋)、羯磨(徐祺)龙蛇门旧部,到吩咐牛羊马朱四人携万家寨众人埋伏;从昔日易容混进弥勒寺调查建文太子,到今日研究“八门金锁阵”阵法成功后的实战,几乎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精心琢磨。 但他少算了一步,便是变数。 多少恶人最后一事无成,便是输在了变数上。 有变数便有定数。 定数是性格使然,变数是向善改变。 有些人坏,是娘胎里带的,或者说前世积攒的因。恶人的因是恶,果也是恶。 若无向善改变,就表示没有了变数,即使有了变数,那变数也就变成了报应。 佛曰:人心若险恶,自有因果报应。 不报应在自身,也报应在后代。 杨之简现在还没有后代,他只是少算了一个人。 张之行,便是此刻杨之简的变数。 或者说,报应。 现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马上,更大的变数接踵而至。 众人战至酣处,却见弥勒寺天王殿后门处喊声震天响,相继冲进百十来人,个个右臂束了两道红绳,正是龙蛇门门众打扮。 当前三人手握单刀,那刀身根部开始弯曲,其形状类似柳叶,弧度较大,尖部略宽——正是柳叶刀。 此“柳叶刀”,不同于羊二铁扇里的暗器“柳叶飞刀”,而是龙蛇门五部部主人人皆有的必备武器。 【前文提到过,那龙蛇门五部分别为:如来部(楚三斤部)、金刚部(王日昌部)、莲花部(周紫阳部)、云宝部(钱栋部)、羯磨部(徐祺部)】 钱栋、徐祺二人混战中瞧见那三人,不禁大吃一惊,徐祺对钱栋道:“那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三部主怎么逃出来了……” 当前那三人正是龙蛇门“如来部”部主楚三斤,“金刚部”王日昌,“莲花部”部主周紫阳。 楚三斤当先赶到,只见他一脸络腮胡子,鼻梁高耸,见弥勒殿外喊杀声一片,当即喝了一声:“诸葛门主属下来啦!龙蛇门‘如来部’随我前去相救门主!”说完率一干人等冲入西南侧死门诸葛海山处增援。 王日昌中等个头,一双浓眉大眼,声音洪亮,喊道:“‘金刚部’的听着,今日我们右臂都绑着两条束绳,凡遇右臂只一条束绳者,皆为门下叛徒,全部拿下!”言毕冲进阵中,带领手下寻右臂仅一条红绳的人砍将过去。 周紫阳身形修长,皮肤白皙,言语不多,只说了一句:“速救两位护法及诸位高僧。”便带领“莲花部”部众从外围开始包抄。 场面实力对比即刻反转。 万家寨门众以及龙蛇门旧部登时大乱,尤其龙蛇门钱栋、徐祺二人,吓的面如土色,无心恋战,也不管这阵势是什么门,挥刀乱砍,急欲逃离现场。 圆礼在弥勒殿高处,却不知发生何事,只看到又来一群龙蛇门门众喊打喊杀,还以为是杨之简埋伏的一伙叛徒。 当即喊了一句:“诸阵回收,殿外集结!”算是阴差阳错帮了杨之简等人一把。 众僧听完立刻执行,由八大执事护着圆仁方丈和圆义、圆智、圆信、向弥勒殿殿外阶梯退去。 “八门金锁阵”登时解锁变阵,在台阶处结成自上而下的“半圆阵”,进行环形防御。 万家寨门众没有继续追击,龙蛇门旧部也个个胆颤心惊,且战且退,寻摸着退路。 一时间弥勒寺众僧与杨之简这一方两队分别向相反的两侧退去。 杨之简见变数陡生,欲先行撤退,却不料张之行紧追不舍。混战中,偶遇马三与朱四,三人联手逼退张之行,杨之简喊了一句,“撤!”与马三、朱四退往弥勒寺墙边。 朱四道了声:“寨主,牛大与羊二被包围了,怎么办?” 杨之简仓皇失措,“顾不上了!走!”遂率万家寨门众先后越墙遁去。 马三、朱四摔了几跤,只得随后跟上。 钱栋与徐祺见杨之简和马三、朱四已逃,急着呼喊着龙蛇门旧部聚集,却哪还聚的起来? 羊二退却中,见到钱、徐二人,道:“龙蛇门其他部主来救,不可硬拼,咱们随寨主先撤!”说着将铁扇内所有柳叶飞刀打出,与钱栋、徐祺尾随万家寨门众逃去。 魏广均喊了一句,“莫让那叛徒都逃了!”与赵奔北携门众围住了龙蛇门旧部。 那旧部人员群龙无首,只得丢掉兵器投降。 圆义反应过来,“来的乃是援手,需追!”便命八大执事再带诸僧前往追赶。 西南侧原来八门金锁阵的“死门”处,只剩牛大未撤,依然奋力而战。 诸葛海山站在一侧,并没有动手。 只见三大部主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早已围着牛大不停进攻,只斗得他伤痕累累,精疲力尽。 楚三斤刀刀逼得牛大连连后退,左侧周紫阳趁势给了牛大一拳,牛大向右侧一个趔趄用手中长矛撑住,不料王日昌正在右侧,一出手右掌打掉牛大手中长矛,牛大失去支撑登时摔倒。 欲要爬起,楚、王、周三人柳叶刀已架在了他的颈脖间。 楚三斤道:“启禀门主,此人已被擒。是生是死,还请门主定夺。” 牛大咆哮道:“你们一群人欺我一个,算什么本事,要杀便杀!” 正说着,弥勒寺四大班首走了过来。 圆智对牛大道:“这位施主,《吉祥经》有云:勿近愚痴人,应与智者交,尊敬有德者,是为最吉祥。” 远处,魏广均的声音传来,“哎呀哎呀,你这圆智老和尚怎么对谁都念经!有这闲工夫不如帮着找找——我鞋子哪儿去啦?” 18.红尘缘深 只见魏广均恨恨的走来,对诸葛海山道:“门主,杨之简那叛徒已带着万家寨门人逃走啦!钱栋、徐祺也不见啦!打得不过瘾,扫兴扫兴!” 圆智道:“魏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众生皆需教化,需知‘自性住佛性,真如之理,自性常住,无有改变,一切众生皆具此理’……” 魏广均抬手蒙住眼,“哎呀,你这和尚别聒噪啦!老子今天够烦啦!怎么总跟个苍蝇似得,嗡嗡嗡嗡……” “老三,若不是弥勒寺诸位大师相救,你我岂能安然脱险?听圆智大师教诲几句,不可无礼!”赵奔北道。 魏广均道:“烂疯子,说了还是叫我‘老二’罢。” 赵奔北携带众人返回诸葛海山面前,道:“启禀门主,杨之简、钱栋、徐祺三位叛徒与万家寨等人尽皆逃去,属下已派‘金刚部’诸位兄弟前去追赶。这牛大是万家寨的护卫,一定知道杨之简他们到底逃向了何处。” 楚三斤在一旁喝道:“牛大!杨之简这叛徒到底去了哪里?!” 牛大鼻子哼哼着,不去理他。 魏广均道:“这‘放牛的’,脾气倒挺倔,我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瞧我怎么教训他。”说着脱下另外一只鞋欲往牛大头上抽去。 诸葛海山制止住,道:“魏护法且慢,圆仁方丈面前须有分寸。” 说着,圆仁、圆义、圆礼、圆信与方池、方法、方治等八大执事走上前来。 诸葛海山道:“今日龙蛇门突起内乱,承蒙弥勒寺各位高僧助力营救,不胜感激。” 圆仁方丈示意八大执事携诸位弟子退下,道:“此番并肩作战,乃是同保建文太子,弥勒寺与龙蛇门一向交好,诸葛门主无须记挂在心。” 诸葛海山叹了口气,“鄙人对部下管理无方,让各位大师见笑了。” 圆仁方丈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杨施主此番作孽,乃是对江湖规矩没有敬畏之心,一个人若不敬畏道德、不敬畏良心、不敬畏人言,则终有恶报。说见笑的不应是诸葛门主,反而应该是杨施主本人的。” 这时张之行还剑入鞘,走上前来。 赵奔北拱手道:“方才那万家寨羊二偷袭我跟魏护法,还好张少侠出手相救,赵奔北在此谢过。” 魏广均手里拿着鞋子,对张之行道:“虽然凭我的功力,那‘绵羊二’(指羊二)未必能伤到我,但‘烂疯子’谢你了,我要不谢显得我倒不如他大度,这样,我老魏也谢谢你了小子。” 张之行笑笑,拱手回礼。 圆信道:“在弥勒殿里时,那仰天山闫家铺闫继儒二庄主施以暗器偷袭我,得张少侠相救,圆信也在此谢过,否则老衲双目此刻怕是已经失明了。” 圆礼道:“杨施主等人破阵之时,我在弥勒殿外看得真切,张少侠开始在守‘伤门’时,为本寺‘方法’挡了几招,对方破最后一道‘生门’时,又救了典座‘方治’和方清等弟子。” 圆仁方丈道:“阿弥陀佛,老衲代本寺弟子感谢张少侠,上次‘八门金锁阵’开启还是两年前,有一位段天瑞段大侠与张少侠此次一样,在生门处堵住了那白莲教‘红阳使者’,才力保阵壁不破。” 张之行道:“诸位客气了,张某不过是举手之劳。方丈刚才所说的‘段天瑞’,我是知道的。可是建文时旧臣,当今朝廷的‘华道者’?” 圆仁道:“原来张少侠识得段大侠,可见与段大侠有缘,与弥勒寺有缘,与佛有缘……” 魏广均嘿嘿笑道:“你说他与佛有缘,是要让他剃度当和尚吗?” “魏护法莫再乱说话。”诸葛海山道,“张少侠与弥勒寺和龙蛇门此番共同对敌,不失为名人之后。” 张之行愕然道:“名人之后?难道诸葛掌门知道我的身世?” 诸葛海山道:“此事非同小可,稍后张少侠可与我借一步说话。” 圆义道:“本寺有客堂可供两位详谈。” “如此甚好,那就叨扰了。”诸葛海山谢过圆义,转身对楚三斤、周日昌、周紫阳道:“如来、金刚、莲花三部部主辛苦。” 赵奔北道:“方才听那钱栋所言,三位部主似乎身处险境,不知如何脱身来救?” 王日昌从腰间卸下一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道:“赵护法有所不知,那钱栋、徐祺二人寻我三人,欺骗我们说门主在弥勒寺遇险,让我们尽快与杨护法……我是说……杨之简商谈,却不料一进大堂即被杨、钱、徐三人偷袭所绑,想要策反我们加入万家寨,我三人誓死效忠诸葛门主,怎可叛变!这时候出现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便将我们带走……” “叽里咕噜?”魏广均道,“哪有人说话‘叽里咕噜’的。是蒙古鞑子吗?” 王日昌道:“听他们说的话不像蒙古人言语,但的确是外邦人说话,当时他们俩绑缚着我们三人从龙蛇门门外向东行,走到一片树林处,又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我觉得应该是要杀我们灭口,顿时觉得要是这样死了确实憋屈…… 却在那一刻从林中走出一少女,与他们叽里咕噜一阵对话,突然扬起手中不知为何物的白色粉沫,那两人登时昏迷倒下,我们三人便由是得救。回到龙蛇门发暗号叫齐了三部兄弟,便前来弥勒寺相救门主和两位护法。” 魏广均道:“少女?如果那少女会叽里咕噜跟他们说话,也一定是跟他们同样的外邦人,既然是同邦同族,为何反而出手相向呢,哎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赵奔北道:“老二,这动脑子的营生确实不适合你,咱们还是先听门主怎么说。” 诸葛海山道:“那少女现在何处?” 王日昌道:“那少女既会说外邦话,又会说汉话,但因事情紧急,我们未与她详聊,楚部主便邀她一同前来,因弥勒寺每月上旬不见女客,此时便在大门门口。” 圆仁方丈道:“这位女施主虽然不知是敌是友,但也是救了三位部主,更是间接平息了此次祸乱,本寺理应破例,诸葛门主可自行接见。” 诸葛海山道:“感谢方丈大师。周部主,速速有请。” 周紫阳应了一声,去往大门口。 赵奔北见王日昌拿起酒葫芦又喝了几口,劝道:“几位高僧在此,王部主就别再喝酒了。” 王日昌笑道:“平日里喝惯了,这酒瘾一上来就浑身难受,冒犯诸位高僧了。” 几位高僧笑而不答,并未见怪。 只见坐在地上的牛大急了,道:“我的酒瘾也犯了,快给我几口。” 魏广均拿鞋打过去,“给你个屁!看你这些毛病,乖乖坐好了,有马尿喝不喝?!再叫唤打断你腿!” 牛大道:“断手断脚无所谓,就是不可断我酒!” 王日昌道:“原来这万家寨牛大与我一样,也是个酒鬼。” 魏广均道:“这放牛的与你‘隔壁老王’比,酒量怕是有所不及吧。” 赵奔北知道那王日昌在龙蛇门的住处就在魏广均隔壁,笑道:“老二,你这给人起外号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在南京城里,张之行与义兄张辅说起龙蛇门等人,只称为‘建文余党’,往往同反贼相提并论,今日与诸葛海山一干人相处下来,印象大为改观。若非立场不同,以张之行的性格,怕是要像对龙子峰那般一样,跟他们结为生死之交了。 圆信看向张之行,道:“方才本寺八大执事退出弥勒殿之时,张少侠一眼便看出多了一人,而后又对方丈师兄耳语了一番,却不知说了什么。” 张之行道:“我自小便随义父张玉从军,长大又跟义兄张辅征战,战场上任何人数的变化都会影响到整个局势,这一点也是耳濡目染。” 圆仁方丈道:“当时张少侠对我提醒了一句话,老衲也是恍然大悟,当时就明白了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方法’。” 诸葛海山道:“圆仁方丈,愿闻其详。” 圆仁道:“张少侠提醒我:干衣服的那位,便是假冒之人。” 魏广均道:“这跟衣服的干湿有什么区别?” 赵奔北猛然道:“我知道了!当时大雨已停,八大执事冒雨请我们从天王殿至弥勒殿,两殿之间的中间地带空地较大,相距甚远,包含方法等人皆被淋湿。而八大执事退出弥勒殿之时,大雨已停,而其中一位‘执事’却与其他八位衣服不同,衣服是干的,由此可见那人便是杨之简假扮!” 圆信道:“张少侠聪慧过人,看事又巨细无遗,圆信实属佩服。如若那杨施主逃出去,唤万家寨等人攻进门来,我们也来不及组‘八门金锁阵’了……” 几人正说着,周紫阳带着一女子从天王殿后门处走近来。 诸葛海山等人尽皆看去。 张之行惊呼一声;“凤舞!怎么是你?” 那女子正是白驼山“传邦者”——沈凤舞。 沈凤舞在白驼山等了许久,总是不见龙子峰回来,百无聊赖当中,便打开闫继儒给他的来信。 只见闫继儒有一封信,信中大意为:龙子峰与闫继儒此时都在南方,两人若能相见,必会与龙子峰一同回白驼山看她。 又打开另外几封,只见其中一封信上写着: “凤舞吾妹近来可好,继儒不日将至云南昆明,寻仲有道掌门将兵器归还之。听闻江湖传言:日前有朝廷年轻少侠被派往安南,吾疑是弟子峰,待归还交差后,即可查明真相。你我三人玲珑山之约,届时还望兑现承诺。兄:闫。” 沈凤舞一听年轻少侠,又是朝廷之人,便对号入座认为那便是龙子峰。心里想道:“云南距离白驼山太远,倘若那人真是峰哥哥,从安南回家路上岂不艰苦落寞?即便寻不得,也能见到闫继儒二庄主,由他带我去找峰哥哥便是。” 想到这,沈凤舞在家里怎么也坐不住,瞒着父亲沈明器、以及吟风和咏月,用包袱带了若干粮食、衣服和银两,又从闺房匣子里摸出三个小瓶子,揣起来便走出房门,继而出山,一路又是骑马又是舟行,吃了不少苦头。 过了一个月的功夫,终于到了昆明一带。正巧此时龙蛇门内部事变,杨之简等人绑缚了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三位部主,又遣两人押送着楚、王、周三人一路向东。 这五人走到东侧一带树林处,押送的两人用外文开始对话。碰巧沈凤舞就在这片树林中赶路,偶然听到那两人说着正是朝鲜国的话,沈凤舞精通蒙古和朝鲜两国语言,自然知道他俩说的是什么。 那二人谈话的大致意思是:安南那边传来消息,那大明的男子已经赶回昆明,杨寨主乔装打扮,引他上船,得手后与我们一同会见‘青阳’使者。这三人是那个人的手下,一并押到山东。 沈凤舞心想:“那大明的男子难道是峰哥哥?”又见为首那二人押着三位汉人,料想也不是好人。便拿出一个白色药瓶,揭下盖子,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来,正是几个月前过年拜访崂山的妹妹——段飞雪时,那段飞雪赠送的“幻迷粉”。 段飞雪正是段天瑞的女儿。 段飞雪的母亲去世之前,便是一代名医。段飞雪没有继承父亲的武艺,却是继承了母亲的医术。沈凤舞家里的匣子里的所有陶瓷瓶子,里面都是段飞雪赠送的各种功能的药物。 这“幻迷粉”由迷魂香、蔓陀萝花,闹羊花掺合了独特调制的蜂蜜,其最大的优点是可以不用局限在密闭的空间,即便是室外,只需顺风便可轻易使人昏迷。 因莱州崂山一带边民大部分由云南迁来,段飞雪制作此药乃是为了缓解当地人因水土不服产生的失眠症,给沈凤舞是为了助她平日防身之用。 【段飞雪还有一昧药,名曰:毒迷粉。在“幻迷粉”的基础上加了少许细辛(崂山地区特产的非常名贵的中草药,毒性较大,中医界有云:“细辛不过钱,过钱命相连”。意思是:细辛给人用不能超过五克,若超过五克可能有性命之忧)溶合而成,乃是段飞雪应父亲段天瑞之要求而制作,在此按下不表。】 书接上文,沈凤舞拿出“幻迷粉”,攥在手里,叽里咕噜说起朝鲜国的话走上前来,那两名朝鲜国人正自好奇,以为还是同邦族人,便上前盘问她是朝鲜国哪里人。 正在此刻,沈凤舞“幻迷粉”顺风扬起飘到两人脸上,那二人吸入后摇摇晃晃登时晕倒。沈凤舞也没作过多解释,马上给楚、王、周三部主松绑,说了句,“我随你们去救那‘男子’。” 三部主只以为她指的那“男子”是“诸葛海山”,便作揖各自谢过相救之恩,立刻重返龙蛇门,却哪里见的杨之简等人的踪影,遂组织人马,带着沈凤舞追到了弥勒寺。 沈凤舞两年前在北平时,便与张之行时常碰面,因张之行与龙子峰是好朋友,沈凤舞自然也是与他多有相处。 这次见到了张之行,沈凤舞也是一脸惊喜,这一路辛苦,见到了张之行如同见到了龙子峰,不禁喊了出来:“哇,是张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冲上前,竟抱住了张之行。 19.斗酒十千 张之行一怔,然后顿感胸口心脏跳得好快,几乎不能呼吸。 众人尽皆吃惊,赵奔北道:“张少侠与这女子认识?” 张之行没有答话,方才不经意间闻到沈凤舞的发香,他只觉得应该是世上最香的味道了。 此时弥勒寺方子辈诸弟子已经将弥勒殿外收拾妥当,分别退向天王殿一侧。 楚三斤道:“所有云宝部、羯磨部背叛龙蛇门的门众现已被全部擒拿,还请门主发落。” 诸葛海山叹了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做出决定,没有回话,只是看向张之行和沈凤舞。 沈凤舞放开张之行,后退一步,笑道:“呀,张哥哥,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呢!” 张之行笑道:“是了,你也变漂亮了……” 沈凤舞莞尔一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这一路走来,好辛苦呢……今天你在这,就好像看见亲人一般。” 张之行道:“来,我带你向各位引见一下。”说着,便分别介绍了弥勒寺诸位高僧、龙蛇门诸葛海山等人。 沈凤舞指着地上的牛大,道:“每一位大侠都介绍过了,那他是谁?” 众人笑笑,齐齐看向那牛大。 牛大瞪着眼睛望向诸葛海山等人,“给我酒!”张之行也没有理会那牛大,便请沈凤舞向在场各位告知了一路而来的历程。 诸葛海山道:“原来沈姑娘阴差阳错间救了我龙蛇门的三位部主,也阻止了本门自创建以来最大的祸事,诸葛某人不胜感谢。” 沈凤舞大眼睛一眨一眨道:“我是为寻峰哥哥而来,你们可有看到他么?” 魏广均推了赵奔北一把,“‘烂疯子’,这小姑娘找‘疯哥哥’,是不是为你而来啊。” 赵奔北白了他一眼,“全天下只有你叫我‘烂疯子’,人家怎么可能是找我。老二,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说话之前还是三思的好。” 圆礼道:“不知女施主说的是哪一位?” 张之行道:“凤舞说的那人姓龙名子峰,正是云门山的习礼者——龙子峰。” “原是当今朝廷的习礼者,云门山龙府的龙公子。”诸葛海山道,“我与龙公子的父亲龙择端,以及龙择端的义弟沈明器昔日战场上也有过一面之缘……已经十六年了……” 沈凤舞道:“咦?你说的沈明器,就是我爹啊。” 诸葛海山听罢笑了起来,“这十六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张之行和沈凤舞听起来只觉得这“你们”指的是龙子峰和沈凤舞,而诸葛海山却多加了一个张之行。 说完,诸葛海山面向赵奔北、楚三斤等人,“那云宝、羯磨两部门众,还是放了吧……” “什么!”魏广均道:“不成不成!门主,这些人作为龙蛇门叛徒,方才几乎要了我们的命,今日怎可轻易饶恕!” 赵奔北道:“门主,若轻易饶恕,只怕是难以服众……” 诸葛海山道:“他们或被杨之简要挟或被蛊惑,自是情有可原,自今日起,龙蛇门只设如来、金刚、莲花三部和‘青枫溪客’赵奔北与‘铁锤狄雷’魏广均两大护法,原云宝、羯磨两部门众们,都走吧……” 见诸葛海山心意已决,赵奔北对跪在地下的几十位云宝、羯磨部众人道:“诸葛门主宅心仁厚,决定饶你们一命!自今日起,诸位不再是龙蛇门门人,但记住万不可再行作恶,放下兵器,各回家乡去吧!” 弥勒寺五大高僧异口同声道:“善哉善哉。” 圆仁方丈道:“佛门十戒,以不杀生为首戒。诸葛门主有如此慈悲心,是龙蛇门诸位之福,也是佛门菩萨化世之精神。” 云宝、羯磨众人见状纷纷磕头谢罪,扔了兵器尽皆逃走。 其余三部弟子,无一人说话,赵奔北一个手势,余下的三部门众也从弥勒寺殿前陆续撤去。 自此,闻名江湖的“龙蛇五部”仅余其三。 诸葛海山喃喃自语道:“若无当年的宽恕,也没有今日的相逢……宽恕,究竟是对是错?” 圆仁方丈在一旁道:“一个人种下恶因,必遭恶果。宽恕,是自我解脱的象征与心胸宽广的体现,更是诸葛门主的福德。” 这时地上的牛大道:“你龙蛇门自家的叛徒都宽恕了,接下来也得宽恕我!” 魏广均索性直接将鞋子扔到牛大脸上,“不光狗嘴,我看你这牛嘴也吐不出象牙,我们门主宽恕的是自家人,你又算什么东西?” 牛大道:“我既然被你们抓了,就从来没想过活着离开,老子人称‘醉子’牛大,没有酒就活不了。那姓王的(王日昌)勾起我酒瘾来了,快给我酒喝!不然你们谁都别想知道杨之简和陈天平到底去了哪里!” 赵奔北和张之行齐声道:“你知道杨之简\陈天平去了哪里?” 牛大呵呵一笑,“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们有酒么?” “我有拳头!”魏广均一拳打的牛大眼冒金星,道,“我看你是并未把我铁锤狄雷……咦,我的锤子呢?” 魏广均这才想起来手里一直没有兵器,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将今日来到弥勒寺的经历倒着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突然大叫一声,“在天王殿!” 于是魏广均光着双脚,追上前方众多撤退的龙蛇门门众,步步穿梭绕行,一路跑进天王殿内。 圆仁方丈道:“今日大家齐至弥勒寺,本寺蓬荜生辉。傍晚时分,可至斋堂晚餐药石。客堂已备好,诸位请自便。” 说罢,弥勒寺五大高僧施礼告退。 楚三斤一把提起牛大,道:“门主,此人怎么处置?” “暂时关进弥勒寺柴房吧……”诸葛海山答道,“今日真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张少侠、赵护法,请随我来一下。”说完转身向弥勒寺客堂走去。 张之行道:“凤舞,我先去与诸葛门主聊一聊,咱们稍后好好叙叙旧。” “好的。”,沈凤舞指着牛大道,“那人是怎么了?” 王日昌道:“他是万家寨的护卫,那万家寨的寨主正是我们龙蛇门的叛徒,这牛大隐瞒了那叛徒以及张少侠朋友的去向。” “张大哥的朋友,是峰哥哥吗?”沈凤舞问道。 赵奔北道:“是安南的王子,陈天平。这牛大怎么也不说,只是要酒喝。” 沈凤舞看着牛大笑笑,“这大牛想喝酒,就买给他吧。” 弥勒寺柴房。 牛大透过柴房里的窗户向外望去,只看到沈凤舞坐在门口旁边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朱口轻启,一口一口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这手杯上部口沿外撇,下部胎体厚重,是沈明器从南京带回青州,准备下西洋时与丝绸一起带着的物品,用来换取明朝缺少的香料、染料、宝石、象皮,珍奇异兽等。 牛大可顾不上看这手杯如何的好,只是对沈凤舞道:“小姑娘,你喝的可是药酒么?” 沈凤舞笑道:“大牛,你是叫我么?” 牛大道:“我不叫‘大牛’,我叫牛大。” “可是我想叫你‘大牛’,行不行啊?” “不行。” “不行?那我就不给你酒喝了。” “啊,有酒?那可以的,只要给我酒喝,‘大牛’、‘小牛’随你叫便是。” “那我叫你,你要答应。” “可以可以,快给我拿酒来!” “大牛?” “……” “大牛——” “是、是,我答应了,姑娘……酒呢?” 沈凤舞向远处望去,道了一声“酒来啦!”只见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各推了一辆双遣独轮车(前用驴拉、后以人推的独轮车,车以拱形席子作顶)到了柴房前。 “三位部主辛苦啦!”沈凤舞将手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来到楚、王、周三人面前,将独轮车上的席子分别扯开,露出共二三十个大小坛子,上面分别用宋体写着不同大小形状的“酒”字。 总计三十六坛不用款式的坛装陈酒已在柴房外,三位部主打开柴门的锁,与沈凤舞走了进去。 牛大一怔,道:“这么多酒摆在门口,该不会是你们四人合起伙来要馋我吧。” 沈凤舞道:“哪有,牛护卫不是要喝酒么,这就给你送来了。” 牛大道:“沈姑娘聪明伶俐,可不会这么便宜了我,有话不妨直说,这酒如果要是喝的提心吊胆,可就不香了。” 王日昌道:“你要喝酒,我们三人便亲自去摆渡村上买了给送来,只不过,如若喝了我们的酒,你还需回答我们一些事情。” 牛大哼了一声,“是要我说出杨寨主和那陈天平的下落吗?几坛酒还想贿赂我牛大?简直是痴心妄想!如若真是这样,我死也不会喝!” 沈凤舞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大牛不要生气,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问你们杨寨主和陈公子的下落。你放心便是。” “噢?”牛大道,“只要不说这个,其他的随你们提问,嘿嘿,赶紧拿酒来!” 楚三斤往柴房里拿了几坛酒,周紫阳在地上铺了三十个粗口大碗,牛大接过一坛,打开封口一闻,顿觉酒香无比,张口就要喝。 王日昌拦住道:“这是我们三人在摆渡村市集上买的不用种类的美酒,江湖人称你为‘醉子——牛大’,我王某人是第一个不服,要说‘醉子’,我也是:无酒不欢、逢饮必醉。” 牛大道:“怎么,你是要跟我斗酒比试一番?” 王日昌道:“不是我,是‘我们’。” 楚三斤道:“不错,我们三人与你比试斗酒,三局两胜,如若你输了,这‘醉子’的称号得归我们王部主,今后江湖上但凡有人称呼你‘醉子’,你就得说:‘我万家寨牛大斗酒输给了龙蛇门三部主,这醉子的称号给他们了。’牛大,这比试你敢接吗?” 牛大是万家寨的护卫,见死对头龙蛇门部主前来挑衅,自然是当仁不让,道:“这又如何!如若我赢了你们三人,今日你们得亲自放了我,他日见了我不但要退避三舍,还要说:‘我们龙蛇门部主以三对一都赢不过万家寨牛大,醉子牛大,无愧其风范’,如何?” “好极了!”王日昌道,“宋人有诗曰‘一曲新词酒一杯’,这第一局,咱俩比吟诗作对,输了的人连干十碗‘羊羔酒’怎么样?” 羊羔酒:当地人取米一石,依照通常方法浸浆。再取肥羊肉七斤,酒曲十四两,将羊肉切成四方块形,煮烂后与杏仁一斤同煮,去掉羊肉,留下汤汁,与米饭、酒曲拌匀,加木香一两酿酒,仅需十天之后即可酿成。 众人忙了大半天,正是又累又饿,此时饮“羊羔酒”,最合适不过。 “羊羔酒味极甘滑,脂香浓郁,周部主真是喝酒的行家。”牛大赞道。 王日昌道:“这酒大补元气,益腰肾、健脾胃,喝醉后你牛大发酒疯都有力气。” 沈凤舞道:“酒品如人品,各位喝了酒,还是不要发脾气的好。” 牛大哈哈大笑道:“有意思!今日沦落敌手,本应先死,却不料有如此美酒招待,还有沈姑娘这等美人在侧,痛快痛快!王部主,这第一局吟诗饮酒不用比了,我让你吧,牛大认输,先干为敬!” 说着拿起一坛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坛羔羊酒已经下肚。 牛大嘿嘿道:“好酒!好酒!王部主盛情款待,牛大再敬你十碗!”说完又取了一坛开封,倒入碗中一碗一碗的干起来。” 王日昌原是与沈凤舞商量着,要设法灌醉牛大,问清楚杨之简和陈天平的去处,却不料这牛大言语动作间似乎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当下自己也不甘示弱,较起劲来,“此局不需牛兄多让,想要喝酒,王某陪你便是。”说罢随手又开了两坛,与牛大对干起来。 众人一起席地而坐。 小坛羊羔酒每坛两斤,转眼间两人四斤酒各自下肚。 楚三斤心知王日昌平日里喜喝慢酒,要说喝快酒,怕不是这牛大的对手,当即道:“方才一局,就算做平局吧,牛大,咱俩比第二局可好。” 牛大笑道:“这羊羔酒喝得腻了,可还有其他种类?” 周紫阳道了声“有的”,便从外面独轮车上分两次取了两大坛酒来。这两大坛酒,每坛足足有十斤。 此酒唤名:“头脑酒”。“头脑酒”有诸多别称,如投脑酒、脑儿酒、恼儿酒等。将肉圆、馄饨、鸡蛋等食物与酒水混在一起饮用。 牛大呵呵笑道:“楚部主这是饿了还是冷了?” 楚三斤道:“牛兄错了,这‘头脑酒’可大有来头……洪武皇帝朱元璋打天下时,为体恤下属,冬至后以此酒赐给征战的甲士们,以避风寒,喝完后将士们杀敌便如入无人之境。稍后酒性大开之时。楚某愿与牛兄大战三百回合!” 牛大道:“楚部主重情重义,是怕周部主喝醉,要为他挡酒罢了,这一斗酒虽不足十千,但兄弟之间的感情自是值得万金!为这万金,楚兄与我‘会须一饮三百杯‘可好?” 楚三斤正待要与牛大对饮,沈凤舞道:“楚部主、牛护卫且慢,你们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 20.对酌成诗 楚三斤道:“沈姑娘要讲故事?今日不但有酒喝,还有故事听,那是最好不过了。” 沈凤舞道:“我家早期住在北平,两年前搬到了青州。青州有一山名曰:驼山。因山上多有白马、白牛,肥重多力,形体殊好,便被当地人改名叫‘白驼山’了。 青州一带山脉居多,我父亲沈明器便在白驼山寻得一块宝地,畜养马牛。就拿牛来说吧,平时公牛和母牛需要隔离饲养,而当母畜发情时,便会在圈栏将母牛与特定的公牛放在一起。这样就可以生下牛宝宝啦!” 王日昌呼出了一口气,道:“沈姑娘讲这些故事,可是有什么含义?” “那公牛和母牛……”沈凤舞一时含羞起来,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什么意思。”沈凤舞旁边的周紫阳道。 “什么意思?”王日昌问道。 “我也不好意思。”周紫阳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日昌无奈的摇摇头。 “没什么意思……”周紫阳耸了耸肩。 “我明白了!”楚三斤忽然道,“沈姑娘是要说:那公牛和母牛在一起时,总是要有一些动作的,只不过每次两方在一起动作的时间很短。是还不是?” 沈凤舞道:“是了。” 周日昌道:“我幼时家也有牛,曾问过父母此事,爹娘告诉我,这是因为生存的需要,上天安排牛儿需要快一些传宗接代。” 沈凤舞道:“那就对了,牛儿快一些,既是天赋的能力,也是求生的本意……” 牛大看着沈凤舞,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如此,沈姑娘用心良苦。楚某明白了。”楚三斤道,“牛大,虽然你自称‘醉子’,但只能与人比试快酒。从一开始你便用‘激将法’,迫使王部主与你大干四斤,此时又要与我再次对饮。我想你大概是想要趁快喝倒我们,逃出弥勒寺吧!” 牛大尴尬一笑,道:“牛某乃是诚心想要与尔等对饮一番,如若各位不信,那就由你们来定规则吧。” 周紫阳道:“本来就是我们定规则。” 牛大看了周紫阳一眼,便不再出声。 沈凤舞道:“不如用这个吧。”说完从腰带里拿出了一枚特制的骰子。 这枚骰子浑身铜制,周边镶了绿松石,里面嵌了红玛瑙,约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共十八个削面。 其中十六个面上用篆书分别写着从“一”到“十六”的数字,另外空出的两面:一面写着“骄”、一面写着“酒来”。 只听沈凤舞道:“这‘骄’是最大的,这‘酒来’是最小的,其他面的数字可由小到大看得出来。楚部主与牛大掷骰子比大小,谁掷的数小谁就要喝酒。” 王日昌拍手道:“如此甚好,咱们喝酒凭天意,牛大,你与楚大哥的比试敢不敢让这骰子安排?” “谁安排都可以!我怎么不敢?来就来!” 牛大抓起骰子,向手里吹了一口气,撒手掷出。 弥勒寺客堂。 张之行与赵奔北和诸葛海山在此,已交谈了很久。 “方才诸葛门主讲的捕鱼儿海之战,我幼时也时常听义父张玉和义兄张辅说起。却没想到诸葛门主也参加了此役。”张之行道。 “大明江山是多少人用血换来的,又是多少白骨垒起来的……”诸葛海山叹了口气,继续道,“此战获胜后,我与张玉负责押送战利品而先行撤退,回程途中在一山谷处拾到一名婴孩,这婴孩大约一两岁,浑身绫罗绸缎包裹,身旁被人放置了一柄宝剑。” “宝剑?”张之行道,“那岂不是与我很相似?” “那包裹婴孩的绸缎里有一封信,信上写的是汉字,讲的是那孩童的身世。”说着,诸葛海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看看吧……” 张之行接过信件,边看边道:“原来这男孩叫‘卓力格图’,父亲是北元蒙古人叫‘脱古思帖木儿’,母亲叫‘阿木尔’,那柄宝剑……宝剑名曰……” 读到这,张之行便一脸惊愕,再也读不下去。 诸葛海山接话道:“那柄宝剑名曰:湛卢。” 赵奔北吃了一惊,“什么?门主,那男孩居然是……” 诸葛海山道:“湛卢宝剑是春秋时铸剑名匠欧冶子所铸的名剑之一,经越王勾践之手传之后世,直到宋朝名将岳飞手中,一百多年前的绍兴十二年(注:1142年),岳飞父子遇害后,湛卢剑不知下落。江湖传言被成吉思汗后裔元世祖忽必烈在灭宋时得到,由是传给蒙古诸君。 那宝剑在这婴孩身旁,而‘脱古思帖木儿’又恰好是元朝‘天元帝’的名字,由此我判定此婴孩大有可能是蒙古天元皇帝后人,当即就要挥鞭将其打死,我身边的张玉于心不忍,用刀挡了致命一击,我只伤了那婴孩左臂…… 捕鱼儿海一战,不论敌我,均死伤无数,张玉不愿再行杀孽,便劝我留那婴孩一命。我见张玉如此果决,便随了他的要求。行至北平分道,我带着副将也就是赵奔北护法去了南京,张玉被授为济南卫副千户,带了这名婴孩去往济南收养…… 洪武二十四年,张玉奉命驱逐犯境元军,一直追击到鸦寒山,后被调往燕山左护卫,仍任指挥佥事,隶属燕王朱棣麾下。自此,我与张玉便断了联络,也就不再得到有关这名婴孩的消息了。 直到前些日子在大明与老挝边境交界处,见到了十六年前那柄宝剑,才让我想起了旧事。那日我见到湛卢宝剑,就好像见到了为捕鱼儿海一战死去的亡灵们,全然没有战念,回到龙蛇门拿出了十六年前的那封信,随时带在身上。时刻告诉心中的怨念:那些时日的战斗,在我手下惨死了诸多陌生人,他们原与我本人无冤无仇,却因国家大义,让彼此成为不期而遇的敌人。还好,我曾经宽恕过了蒙古天元皇帝的后人……” 赵奔北道:“之后,那元主‘脱古思帖木儿’与其长子‘天保奴’被元世祖忽必烈之弟‘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袭杀篡位,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率三千余人投降我大明。‘大元’国号至此终结。没想到门主为元朝最后一位皇帝留下了一脉,更没想到……” 诸葛海山看着张之行,“更没想到,那元主的后人,就是你,张少侠。” 张之行顿感如五雷轰顶,脑海中反复回荡“嗡嗡”的声音,只觉得这一切不应是真的。 他想起幼时随义兄张辅出北平城打猎,一路上经过象来街、虎坊桥和喂鹰胡同,他把那野兽比喻蒙古鞑子。 他想起建文元年,燕王发动“靖难之役”起事,十三岁的他便随义兄张辅和义父张玉出征,为大明新主易位立下汗马功劳。 他想起与龙子峰和沈凤舞秉烛夜谈,提到宋时蒙古人破襄阳城,恨不得早生一百多年亲自带兵将敌人赶出中原大地,还我汉人山河。 如果诸葛海山说的是真的,那么以上的一切都是错的。 他如果是天元帝后裔,那么绝不应将自己的同族视为“蒙古鞑子”,更不应为朱家的江山事业而卖命,也不应与汉人齐心协力称兄道弟…… “诸葛门主,我这宝剑是不是叫‘湛卢’,连我义兄张辅也并未知晓,你莫要骗我……”张之行说起话来已经有气无力。 诸葛海山仰天长叹,“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事情,但若隐瞒你的身世,只怕到头来更加痛苦……张少侠,不妨看看你的左臂,是否有一处伤疤?” 张之行咬了咬牙,右手伸起,“刺啦”一声将左边衣袖撕了下来。 弥勒殿柴房内。 两大坛十斤的“头脑酒”似已空空如也。 楚三斤和牛大分别醉醺醺的掷着十八面的骰子。 只听楚三斤道:“嘿嘿,牛大,这两坛酒已经空啦,看起来这一局你是输多赢少,怎么,还要比么?” 牛大道:“要赌便赌,要喝便喝,你这楚三斤,依我看人如其名,最多喝三斤。” 沈凤舞道:“楚部主为何叫‘三斤’呢?” 楚三斤道:“嗨!那是因为我出生时家境贫寒,娘亲生我时早产,我生下来只有三斤,爹娘都以为养不活,连名字都不愿起……却没想到上天保佑,哈哈!我竟然活了下来。于是,父母亲人便起名叫我‘三斤’了……” 说完,楚三斤一掷骰子,居然掷出来一个“骄”,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放牛的,这回输定了。我这个‘骄’可是整面骰子最大的数,来来来,该你了!” 说着,遣周紫阳又搬来了几坛酒。 牛大拿起骰子,像求神拜佛般念叨着。 王日昌道:“都道是万家寨护卫平日里不信菩萨,今日你牛大掷个骰子竟开始拜‘阿弥陀佛’了,这可是‘临时抱佛脚’么?” 蓦的,牛大向上抛出骰子,只见那骰子划了一个弧线掉落在地上,“嘎嘚儿嘎嘚儿”作响。 待到骰子停下,众人尽皆望去。 却见那骰子‘骄’字面赫然朝上! 牛大嬉皮笑脸的拍起手来,“哈哈,我也是‘骄’!有意思、有意思!看起来是要继续平局下去了,咱俩再干几碗新酒如何?!” 楚三斤皱了皱眉,声调突然高涨起来,“干就干!来,满上!”说着,又打开两坛新酒。 牛大一闻,道:“你这刚开封的,可是‘南烧酒’?” 楚三斤酒意正酣,道:“正是。怎么,你这‘放牛的’怕了?” 新开坛的这酒,乃是“南烧酒”,产自绍兴。是黄酒过滤后的酒糟,经过蒸馏回收而成,称“糟烧”或“绍烧”,酒性比“羔羊酒”和“头脑酒”要浓烈的多。 王日昌和周紫阳见这楚三斤一口一个“放牛的”,对牛大的态度粗鲁了许多,像是魏广均一般,便知楚三斤可能是有些醉了。 牛大笑道:“依楚兄的酒量,怕是喝不完这一坛,就得倒下了。嘎嘎嘎……” 沈凤舞听这牛大的笑,“嘎嘎”的尖锐声甚为刺耳,便觉得这牛大也有些醉意了。 楚三斤听牛大说这话,顿时蛮劲发作,喝道:“咱俩喝了这一坛,要是我楚某人倒下了,你就是我爷!”说着拿起一坛酒就要喝。 沈凤舞连忙抢过酒坛,对牛大道:“牛大,我来跟你喝吧。” 牛大看了沈凤舞一眼,“嘻嘻,我‘醉子’牛大,喝酒不论对手,因为我本没有对手!但你是姑娘家,牛大赢了你也胜之不武。我还是跟这周紫阳部主喝吧!” 沈凤舞道:“楚部主和王部主说过,他们‘三人’与你斗酒,却没说是哪三人。今日这第三人算我与你比试一局,如何?” 周紫阳道:“姑娘,还是我来吧。” 沈凤舞道:“周部主无须担心,我在北平时常跟父亲出城打猎,这酒也是喝过的。” 牛大讥笑道:“沈姑娘,这打猎的暖身酒跟今日之酒,可不是一回事。我牛大也不是你爹沈明器,真要喝起来,只怕不过片刻你得吐个肝肠寸断。” 沈凤舞正色道:“牛护卫,你怕了么?” 说完沈凤舞将酒倒进面前十五只大碗里,一口一碗的喝起来。 这酒初入口,可辣得很。 沈凤舞只觉得自喉至肚里,辣的生猛,似有一股火在烧着。 牛大见状,也拿过另外一坛,倒入面前碗中,“好!今儿沈姑娘喝多少,我就陪你喝多少!” 只见沈凤舞喝一碗,那牛大便陪一碗。半盏茶的功夫已过,两人面前空出了三十只酒碗。 沈凤舞自额头开始已然渗出汗来,她看着牛大,只觉得对方仍然谈笑风生,心底一横,又开了一坛,倒入碗中。 王日昌阻拦道:“沈姑娘你年纪尚轻,不知这烈性酒的厉害,切勿以命相博啊!” 楚三斤此时已酒醉,笑赞道:“沈姑娘女中豪杰,古人喝酒必要吟诗,今日你与这牛大饮酒,我为你吟诗几首!” 只听楚三斤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南烧’……” 周紫阳轻声提醒道:“是‘杜康’……” 牛大跟着打开另外一坛,也往面前碗中添去,便添酒边吟诗曰:“明月照君席,白露沾我衣。 劝君酒杯满,听我狂歌词……” 沈凤舞面色逐渐红润起来,端起面前满满的一碗“南烧酒”,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急欲等待时间消解,灵机一动,吟诗道:“我也来一首吧: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首词出自宋代诗人苏轼的《贺新郎·夏景》,前两句为“又恐被、秋风惊绿”,全意为:又恐怕被那西风骤起,惊得只剩下一树空绿,若等得美人来此处,残花之前对酒竟不忍触目。只有残花与粉泪,扑扑籁簌地垂落。 牛大咧嘴笑道:“怎么,沈姑娘是在描述稍后你吐酒的仪态么?嘎嘎嘎…”正说笑着,牛大酒意突然涌了上来,从头顶开始慢慢觉得眩晕。 王日昌道:“牛大,你可有诗词回敬我们沈姑娘?”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牛大用力眨了眨眼,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却又觉得眼前这三四个人的人影也开始晃动。 周紫阳一直滴酒未沾,在一旁看得真切,对牛大道:“‘对影’成几人,你现在看得清楚么?” 21.多闻无双 弥勒寺厢房。 张之行斜坐在厢房里的竹椅上,眼神全然放空。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张之行听到了,却没有开门的意思,也没有开口。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张之行并没有锁。 从门外走进一人来,张之行抬眼一看,是堂主圆信。 “圆信大师好。”张之行缓缓站起身来。 “张少侠似乎身体略有微恙。”圆信见张之行无精打采,左边臂膀衣袖已然掉落,轻声问道。 张之行看了看手臂处的伤疤,对圆信道:“大师,你在弥勒寺出家为僧,可是因看破红尘?” 圆信道:“世间万物皆‘无常’,‘无常’即是‘常’,红尘既是如此,不管张少侠看没看破,它都不会迁就你,只会跟随着自己的节奏去改变。” 张之行道:“今日我遇到了一件大事,想要看破,却又看不破……想要放下,却又放不下……” “一切皆可忘记,一切皆可放下……”圆信双手合十道,“方才张少侠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想来此刻便更容易知晓:人生在世,除却生死,又哪来的大事?” “是了,若在那混战中,我被杨之简等人一剑刺死,也就省了这份心了。” “张少侠方才若有不测,那陈天平陈公子怎么办?沈凤舞沈姑娘又该如何?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 “圆信大师一面说‘一切皆可放下’,一面又说‘因缘合和’,到底是该放下,还是不该放下,还请指点一二。” “缘起时起,不去放下,缘尽还无,皆可放下,一切众生不外如是。张少侠尘缘未了,何不一切随缘?” 张之行听后如醍醐灌顶,心想:“圆信大师说的对,既然缘分到了,便随缘做该做的事。” “圆信大师来到厢房,所谓何事?” “哦,老衲来看看张少侠的伤口。”说罢,圆信顺手牵起张之行的左手,细看一遍道:“还好那羊二护卫暗器无毒,也算是万幸了。虽然刀口锋利,伤口也较深,但却已止血,张少侠的愈合力乃是常人不能及。” 张之行道:“现在只是有些许疼痛,不碍事了。有劳大师挂念。” “还需处理一下,不然会留下疤痕。” 圆信说着,右掌对上张之行左手伤口,一股淡淡的内力流向张之行手臂。张之行只觉得左臂如针刺般,接着是左掌伤口处一阵奇痒。 等到圆信施力结束,张之行顿感左手掌不再疼痛,只是一片赤红。 张之行作揖道:“圆信大师亲自为在下疗伤,不胜感激。” 圆信道:“险些动到筋骨,只不过少侠愈合能力强,才没有受到硬伤。这两日,还需少侠用专门的心法化解左手的赤红,待皮肤的红色完全消除,则即可完全复原。” 张之行道:“感谢大师。” 圆信道:“请张少侠盘腿端坐,老衲口述,为你传授心法。” 弥勒寺柴房。 楚三斤已躺在地下,呼呼大睡起来。 牛大此刻只觉得酒劲发作,想要起身,双腿却瘫软无力,道:“没想到沈姑娘也是有酒量的人,牛某小看你了。” 沈凤舞捧着酒碗,道:“牛护卫哪里的话,小女子不会喝酒,更不懂饮酒,只不过我爹爹说过:凡饮酒要注重礼仪和伦理纲常,第一不可过量,第二需要吟诗。今日凤舞要敬牛护卫一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嘎嘎嘎嘎,我老牛虽属于万家寨护卫,今日却独自一人在此与你们痛饮。哪有什么‘故人’?”说罢,牛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后竟大哭起来。 沈凤舞“咕咚咕咚”的喝下一碗酒,见牛大哭的伤心,道:“牛护卫之所以哭泣,可是因为孤单?” “孤单的紧啊!”牛大喊出声来,“他们都走了!没一个人救我!害我被你们四个人欺负!你告诉我,我哪有什么‘故人’?” 那牛大越哭越厉害,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凤舞见牛大哭了,心中也不免感伤,“我从青州千里前来,也是为了寻找故人,却总是寻不见他。你好歹还见过他们,而我……”说着,沈凤舞眼圈也红了。 “青州?”牛大又破涕为笑,“没事的丫头,你总会见得到的。” 沈凤舞道:“为何?” 牛大道:“你们要是不抓我,此刻我也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沈凤舞、王日昌、周紫阳相互对视,只觉得面面相觑,齐齐吃了一惊。 沈凤舞道:“你要去青州?” 牛大道:“岂止是我,他们都去啦!” 沈凤舞道:“这么说,陈天平和杨之简都要去青州?” 牛大用手按住嘴巴,摇着头,期期艾艾的说道:“不能说,这个不能说……” 话还没说完,牛大仰面躺下,喃喃自语道:“那青州玲珑山的秘密,怎能让你们知道……” 牛大闭着眼睛,一句话说了好几遍,便已慢慢睡去。 王日昌将开封的半坛烧酒抱起,缓缓倒进自己随身带的酒葫芦,道:“原来他们要去玲珑山……” 沈凤舞道:“你们可知‘剑痴’司马追风就在那里……” 周紫阳道:“我们要马上报给门主。” 沈凤舞道:“那咱们需抓紧时间。” “如此甚好。”王日昌边倒酒边说,“我来将楚大哥送到厢房休息,周贤弟去禀告门主和诸位高僧。” “我去告诉张大哥。”沈凤舞笑起来,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线。 王日昌终于倒完了酒,放下空坛道:“没想到沈姑娘酒力甚好,今天若不是沈姑娘,我们三个怕是都要醉的一塌糊涂。” 沈凤舞笑盈盈道:“没有呢——就不瞒你们啦,我本没有什么酒力,只不过用了些脑子。” “愿闻其详。”王日昌和周紫阳异口同声道。 “我从家里来时,拿了三种药粉,分别装在三个瓶子里。一个瓶子是白色,一个是红色,还有一个黑色的。” 王日昌道:“噢、说起白色,我想起来了,你在龙蛇门外救我们三人时所使的那白色粉末,可是你那白瓶子里装的药粉?” “正是。”沈凤舞道,“还有一个红色的瓶子里,装的便是葛根花和蜂蜜。” “葛根花?那是什么……”周紫阳问道。 “我崂山的飞雪妹妹曾告诉我,葛根花味甘性凉,具有升阳止泻,解肌退热,生津止渴、解酒醒脾之功效。你们三人去摆渡市集上买酒的时候,我在柴房外已经将那葛根花泡水喝啦……” 王日昌和周紫阳这才想起,在与牛大斗酒之前,沈凤舞在柴房门口喝的那杯“茶”,正是她解酒之用。 “原来如此!”王日昌来到门外,拾起沈凤舞用过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道“沈姑娘是用这个喝的吧,哈哈,不妨留给我吧。” 沈凤舞咯咯笑道:“你留一个手杯做什么。” 王日昌道:“枉我王日昌平日里自称嗜酒如命,方才却需要楚大哥与沈姑娘联起手来帮忙,才能喝的过这牛大,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留个手杯,当作给自己的教训。” “嘻嘻,你就留着吧。”沈凤舞又是一笑,因喝了酒,面部已生红润,眉眼间又添几分妩媚,王日昌趁着酒劲瞧着沈凤舞,不禁呆呆的看得痴了。 弥勒寺厢房里,张之行已将圆信传授的心法牢记于心。 圆信道:“张少侠天生骨骼惊奇,愈合能力又是常人所不能及,确实是练习护体神功的不二人选。张少侠,‘多闻无双’,你想学么?” 张之行道:“那‘多闻无双护体神功’是圆信大师的毕生绝技,张某岂敢窥视,大师好意晚辈心领了。” “我佛有四大天王,今日你初来天王殿时,弥勒菩萨周边的四那位佛像正是:南方增长天王持剑,掌管‘风’;东方持国天王拿琵琶,掌管‘调’;北方多闻天王执伞,掌管‘雨’;西方广目天王持蛇,掌管‘顺’。这四位组合起来便成了‘风调雨顺’。”圆信道,“这‘多闻无双护体神功’之属性和智慧都是来自于北方天王。北方天王拿着伞,掌管的是‘雨’……” “所以这‘护体神功’的五行属性即为‘水’……”张之行喃喃自语。 张之行其实并不清楚,他的名字张之行的“行”字也是五行属水。 他的那柄“湛卢宝剑”通体黑亮,黑色五行亦属水。 而黑色代表的五行方位正是北方。 所以就像在弥勒寺客堂里,诸葛海山和赵奔北说的那样,张之行的确是来自北方。 北方,是蒙古么? 张之行有些相信了,但是他无法一下子接受自己居然不是汉人,而是所谓的异族人。 所以,他收起了那封信,那封诸葛海山藏了十六年前的信。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是蒙古人,那么为何信上之文,写的是汉字? 他决定详细的调查清楚。 张之行的义父张玉于四年前的建文二年十二月(1401年1月),参加了燕王与当时朝廷的“东昌之战”,为救当时的燕王朱棣(现在的永乐皇帝),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 所以,当今世上,除了诸葛海山,怕是只有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才能查得到自己的真正身世——义兄:张辅。 只不过张之行下一次见到张辅,是在几个月之后了。 常言道“贵人降世必遭磨难”,可见,若一个人想要成为“贵人”,生活的磨砺必不可少。 圣人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见,若一个人想要成为“担大任的人”,必定要有足够的能力加意志力。 所以,“带天命”的人大都要历经磨难。 张之行正在逐步成为“带天命”的人。 龙子峰、沈凤舞,和一直没有真正出现的段飞雪,也是如此。 只听圆信道:“所以,只要是修炼得当,当值雨天时,几乎可以刀枪不入……只不过要多多小心眼睛,今日那闫继儒正是找准了我这护体神功的罩门。” 张之行道:“江湖人都道,大师的护体神功共分五层,分别是:练体、暗劲、化境、抱丹、罡气。不知传言可准?” 圆信道:“正是这五层。第一层‘练体’,乃是强身健体,防的是一般拳脚。第二层‘暗劲’,乃是无声气功,可助人治病救命……” “原来大师方才为我疗伤,正是用了这第二层功力。”张之行道恍然大悟。 “第三层‘化境’,乃是预判周遭敌人招式走向,控制对方所对你施的力,而反到对方身上;第四层‘抱丹’,乃是全身气血归一,时刻控制自如,达到刀枪不入;第五层就是最高境界‘罡气’,全身真气护体,并且气随心动,可隔空控制攻击敌人。”圆信道。 张之行点头道:“有道是‘物极必反’,这‘多闻无双护体神功’的第五层最高境界已经指出:最好的护体,就是出手攻击。圆信大师这五大境界禅机处处,晚辈佩服。” 圆信笑道:“老衲修炼至此,却只达到第三层,至于第四层也仅仅是初窥端倪,实在是惭愧。张少侠天赋异禀,学了此等上乘武学,假以时日,定然会远超老纳。” 张之行道:“圆信大师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怎敢修炼此等神功。” 圆信道:“张少侠方才已经尽数背过‘多闻无双护体神功’的武学心法,往后尽管修炼便是。” 张之行登时瞠目结舌,惊讶道:“方才大师教我的化解左掌赤红之术,居然是您护体神功的心法?!” 圆信道:“善哉善哉,若无张少侠相救,老衲的双眼只怕是早已失明。老衲的毕生修为,张少侠在心法上已经全然掌握,如今只剩下不断修炼,增强内力了。” 张之行这才发现,圆信此举正是为了救目之事报恩,当即单膝跪地拜倒:“大师盛情如此厚重,晚辈怎么担当的起。” “张少侠与佛有缘,也与老衲有缘,既然缘分已到,何不坦然接受?”圆信将其扶起,看着厢房桌子上那柄“湛卢剑”,道,“只看这柄宝剑,便知张少侠身份贵不可言,方才共同对敌时,老衲深知张少侠小小年纪便已浑身侠肝义胆。” 张之行道:“圆信大师识得这柄宝剑?” 圆信道:“识得或不识得,这之后的事,都不是老纳能做的。只愿少侠将来若具能力,要有济世情怀,为天下苍生做事。届时,望这‘多闻无双护体神功’,能助你一臂之力……” 张之行若有所思,“济世情怀?大师所言的济世情怀,具体指的是什么?” “阿弥陀佛……”圆信没有接话,转身离去,边走边笑道,“多闻无双……后继有人……” 看着圆信大师的背影,张之行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得到了绝世武功的心法,甚至得到了未来活着的目标。 可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他想不到。 追出房门,圆信早已不见人影。 张之行再次陷入沉默。 “张大哥!”一声呼唤打破了张之行的思虑。 沈凤舞小步跑到他的面前。 “凤舞,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 “咦?张大哥,你的衣袖怎么回事,左手为什么这么红?” “一言难尽……”张之行叹了一口气,闻了闻沈凤舞的面颊,道“妹子,你方才跟谁喝酒去了?” “牛大!”沈凤舞笑嘻嘻道。 “噢?跟他有什么可喝的……” “张大哥,你想不想知道,那陈天平到底去了哪里?” 张之行看着沈凤舞,只觉得她的眼睛像极了天上最明亮的星星。 22.邋遢老人 莱州,即墨营。 清晨。 龙子峰躺在营帐中,醒的很早。 虽然醒了,却没有起身。 他只是躺着,听着耳畔的鸟叫声,龙子峰想起前些日子,在扬州的那个早上。 想起扬州“大明寺”外的那个邋遢老人。 龙子峰和段天瑞与“万家寨”牛、羊、马、朱四大护卫相遇后,从青田石圃山赶往华盖和天耳两座山的坳口集合了把总谭春,率领兵马前往扬州与大部队汇合。 两百多人过了江,行到扬州城外十里处集合人马,共约一千人等与扬州府知府【扬州知府领三州七县,三州乃高邮州、泰州、通州,并直辖江都、仪真、泰兴三县。(高邮州领宝应、兴化县,泰州领如皋县,通州领海门县)】拜会过后,于夜间宵禁时开始进城。 段天瑞和龙子峰于进城次日清晨领军出扬州,行至扬州西北郊外,却见山坡上出现一座寺庙。 此地位于扬州城北蜀岗中峰,依山面水,景色优美。此寺庙地临高处,愈发显的清幽。 龙子峰唤过那把总谭春,道:“谭把总是扬州人氏,此寺庙虽然有些残旧,却难掩**肃穆之相,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下,到底是什么来历。” 谭春道:“禀告副总兵,此寺庙乃是‘扬州大明寺’,此‘大明’并非我‘大明’国号之意。而是始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所以叫大明寺。” “噢?”段天瑞在一旁也提起了兴趣,道,“有些意思,还请说来听听。” 谭春便细细道来,从南朝讲到唐朝。 原来,此寺在唐朝时期,这里出现了一位大德高僧,被称为“鉴真大师”。 那鉴真大师曾在大明寺内讲律传戒,名闻遇迩,为众多僧俗所景仰,时日一长便有了崇高威望,享“江准化主”之誉。 为了兴隆佛教,弘法东洋,他接受东瀛(今日本)僧人邀请,欣然率领众僧东渡。 却在当时,他的弟子们因道路遥远,“沧海淼漫,百无一至”,而犹豫踟蹰不愿前去。 鉴真大师却毅然決然,义无反顾,“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不畏艰险,虽然五次东渡失败,却毫不灰心。 终于在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他以66岁高龄成功抵达日本,实现夙愿。而到达东瀛之时,双目即已失明。 鉴真在东瀛传播佛教戒律、兴造寺庙佛像、广授书画技艺、推广医药饮食、弘扬大唐文化,被东瀛人民奉为“文化恩人”,也成为大唐与东瀛邦交友好的标志。 此时,大唐成为了“大明”,东瀛变成了“日本国”。 段天瑞道:“大唐与东瀛友好,而此时我们去往即墨,却是领朝廷之命要防备海上日本国的倭寇,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只听谭春把这大明寺的历史又从唐朝讲到了宋朝,继续道:“那宋朝诗人‘仲并’,写了一首诗《题大明寺》中有几句这样写道,‘缓步大明寺,山光佳有余。郊原自春色,物意如相娱。’两位大人想想,既然宋朝人都有写‘大明’寺,那到了咱们大明朝,自然是保留大明寺的威名了。” 龙子峰道:“听说这寺里曾有一座‘栖灵塔’,世伯若想要看看这经历了近千年的大明寺,侄儿愿与谭春领世伯前往。” “是了,那栖灵塔共九层,始建于隋仁寿元年(公元601年),唐代诗人李白、刘禹锡、白居易均曾登临,并留下千古绝唱。 栖灵塔自唐会昌三年(公元843年)毁灭,大明寺只剩‘栖灵遗址’,到了宋真宗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僧人‘可政’募集资金建造了一座七级宝塔。可惜宝塔又于南宋时毁圮,自那时至如今永乐年间,大明寺再也没有重建栖灵塔之举。若两位大人要看这宝塔,现在怕是什么也看不到,更是没什么意思了。”谭春叹息道。 龙子峰道:“听你说起这‘栖灵塔’,与青州附近的玲珑山上的‘玲珑塔’颇有相似之处。我两年前随父亲搬去云门山时,常听青州城里那说书先生说‘玲珑塔’仿‘栖灵塔’而建,同为九层。只不过那‘玲珑塔’有‘剑痴’司马追风,却不知那时‘栖灵塔’里有谁?” 谭春笑笑,“还能有谁,只不过都是‘僧痴’罢了。段总兵可有兴致?” 段天瑞摇了摇头,“我段天瑞是大明‘华道者’,管的是道教的事情,天下寺庙,也只去过云南‘弥勒寺’,这扬州‘大明寺’,还是远远看一眼即可。” 却在此刻,一声音由远及近,“说得好,说得好!” 远远望去,一老者戴着一顶斗笠,从大明寺上坡处向下走来。 谭春惊奇道:“咱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这老人居然能听得清楚。” 走到近处,却见他蓬头垢脸,衣着脏污,一身单衣,显的不饰边幅,邋邋遢遢。 这老者虽然面对段天瑞、龙子峰带领着这上千兵马,但是并无半点慌张。。 只听他道:“这位段总兵不拜菩萨,平日里供奉的可是:老君、玉帝、真武、三官、文昌、关帝、娘娘、城隍、土地等众神?” 段天瑞道:“这位老人家看起来精神矍铄,听力也是超乎常人,对‘道’家的众神倒是如数家珍,不知属道家的哪一派?” 那邋遢老人道:“道家本无派,无生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龙子峰看着这老人,突然觉的很是面熟,道:“老伯,我们可见过?” 老人道:“老邋遢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了,许多人见过,怕是转眼又忘了。” 龙子峰细瞧去,见他约莫七八十岁,龟形鹤背,一双大耳坠,眼睛圆圆的,胡须和头发像针戟一样直立着,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道:“老伯可是去过云门山?” 说着,龙子峰便陷入回忆。 云门山主峰的南面,有一洞穴,名叫“云门洞”,昔日某时,龙子峰和闫继儒在此切磋武艺。 龙子峰持刀,闫继儒执剑。双方分三局切磋,点到为止,前两局互有胜负,斗到第三局,沈凤舞寻来,双方各自停手。 三人便相互攀谈起来,从“剑痴”司马追风聊到南方的世伯——华道者段天瑞,又从南方的段天瑞聊到崂山的段飞雪,而后又说起那崂山的“云霄散人”和“仁道道长”。 云霄散人属道家“正一派”,仁德道长属道家“全真教”,两人走到哪里斗到哪里,却唯独在华道者段天瑞面前要给几分薄面。 全是因为在六年前的建文元年,云霄散人和仁德道长虽属两派,但同属道家,便联合起来,在武当山邀请弥勒寺五大高僧“谈佛论道”,又请了段天瑞、龙择端、沈明器三兄弟作为座上客,开启了明朝建文年间的一次“佛道之争”。 怎料原定三天的谈论,只到第二天,“白莲教”的“青阳使者”、“红阳使者”便与“云仙教”众人前来闹事,原因竟然是这次“谈佛论道”未邀请“白莲教”和“云仙教”参与。 云霄散人脾气直冲,一句话不和,便与“青阳使者”动起手来,五大高僧前来劝架,又被“云仙教”众弟子围攻,不得已之间,弥勒寺五大高僧携众弟子与段、龙、沈三兄弟组成“八门金锁阵”合力退敌。 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不愿与五大高僧共同布阵,便各自打各自的架。 却在那时,“云仙教”两位教主(两位教主男性一位姓颜、女性一位姓刘,乃是一对夫妻)齐齐赶到,率众弟子将那云霄散人和仁的道人包围,危急关头,段天瑞在“八门金锁阵”的“生门”截住了“红阳使者”,致使局面反败为胜,也顺势救了云霄、仁德两人。 自此,段、龙、沈三兄弟与佛家弥勒寺五大高僧和道家的“正一”、“全真”两派结下深厚交情。 但此次“佛道之争”就此作罢,五大高僧回到云南,段天瑞去往南京,云霄散人和仁德道长也决定回崂山去。 一路上两人与龙择端、沈明器同行,经过云门山时,见到了那时正在此处等待父亲的龙子峰和沈凤舞。 两位道长竟然分别想要收龙子峰和沈凤舞为徒弟,后来又为了谁是“道家正宗”一事又理论开来,相互讲到彼此认为不通之处又当着龙子峰和沈凤舞的面动起手来。 战了几百回合不分上下,又气喘吁吁的被龙择端、沈明器二人劝下休息,待到第二天却见两人不辞而别,后来才知两人是一路吵着往崂山去了。 龙子峰、沈凤舞、闫继儒聊到这不禁呵呵笑起来。 突然一声叹气传来,三人听后齐齐吃了一惊。 这“云门洞”里没有其他人,怎么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耳边传来一般。 一起探出身去,却见云门洞的右侧,还有一个三角形洞口,三人走到洞口边缘,向里望去。 见洞深四丈多,中间有山涧,还有石凳、石床等,石床上,一位老人仰天而躺。 三人正好奇他是谁,却见他慢慢起身,一身邋遢的衣服又驼着背,一双大耳坠也跟着晃动,眼睛圆圆的看向他们,一脸笑容。 龙子峰问他是谁。 这老人不答,只是说,你第一局输给了带剑的小伙子是因为你的兵器不对。 龙子峰又吃了一惊,他与闫继儒切磋武艺间并无发一言,当下问那老人:你是如何知道我输掉了第一局。 老人又是一笑,说,我用听的啊? 龙子峰问那老人自己该用什么兵器。老人笑而不答,接着转身走出洞去。 三人不知为何,也并无阻拦。 画面从云门山洞闪回到大明寺外。 那邋遢老人看着龙子峰,笑道;“原来你就是那日与人比试的小友,嘿嘿,换了趁手的兵器了吗?” “没有呢。”龙子峰道,“老伯可有好的建议?” 邋遢老人道;“老邋遢可没有好的建议,邋遢的建议倒是有一堆……闲暇之余,你不妨换把剑试试。” 说着那老人又看向段天瑞,“小友若是使刀,怕练一辈子也不是华道者段总兵的对手。” 段天瑞拱手道:“老人家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那邋遢老人摆手道:“老邋遢可不是专程前来,而是路经此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听到你们在聊佛道的事情,便过来搭讪几句。” 段天瑞道:“老人家对佛道之事感兴趣?” 邋遢老人看着龙子峰道:“这位小友之前使用的武器是刀,幅度较大,攻击力强,但它的防御能力便弱一些。但若换使剑,轻灵飘逸、轻薄柔软,进可攻退可守,将两种武器之用法合二为一,岂不威力大增?” 龙子峰道:“刀剑合一,可比的是佛道合一?” 邋遢老人笑道:“小友天赋道根,老邋遢可喜欢的紧。” 段天瑞道:“原来老人家气量宏伟,乃是推崇佛道合一。” 邋遢老人道:“若华道者能做到‘儒释道合一’,才是真正的气量宏伟。” 说罢,那老人转身去。 这邋遢老人,到底是谁? 躺在即墨营帐里的龙子峰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便起身换了一套青色常服。 没有去拿“雁翎刀”,而是找人寻了一柄剑送来。 龙子峰看着这把剑良久,突然拔剑出鞘! 将之前的刀法变做剑法练起来,一招一式练练停停,动静、缓疾、升伏、进退、刚柔、轻重、伸缩、起落,以及移步换势之间虽然稍有迟钝,但却如那邋遢老人所言,在防备上几乎威力大增。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龙子峰以刀法改变的剑法套路变得纯熟,便决定即日起,不妨以剑作为兵器。 汗水从他白皙的脸上留下来,他的眼神移到了桌子上那柄“雁翎刀”,陡然生情。 “这柄刀随了我六年,今日要抛却他,却又怎么舍得……” 忽然间想起来,似乎好久没有见到沈凤舞了。 从扬州到莱州,这一路上原本他可以去青州一趟,但是莱州海边传来倭寇消息,他便与段天瑞来到了即墨,安营扎寨。 现在,一切似乎都已完备。 该回青州去看看了吧。 只不过,他虽然与沈凤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有着相似的身世。但是,他始终觉得,凤舞是个好妹妹。 即使他知道,沈凤舞虽然称呼他作“峰哥哥”,却从来没有把他只当作“哥哥”。 沈凤舞自然是喜欢他。这是连沈凤舞旁边的吟风、咏月都知道的事。 不过,他喜欢沈凤舞吗? 龙子峰答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与沈凤舞一直关系密切的那个人。 不是闫继儒,不是吟风咏月,也不是沈明器。 司马追风。 他从来没见到过青州玲珑山的司马追风,沈凤舞也没有说起。 那个叫“剑痴”的豪侠,一直是一个谜。 也是江湖当中的一个传说。 饶是他与沈凤舞关系非同寻常,他也没有去问。 此时,他脑海中一直充斥着:那个对剑一往情深的男人。 “那位总是让我‘换剑’的邋遢老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剑痴’——司马追风?” 张之行正想着,营帐已被打开,段天瑞走进里来。 23.远山芙蓉 “世伯好。”龙子峰迎上前来。 “也该请示世伯,允我回一趟青州了。”龙子峰想。 只听段天瑞道:“我女儿飞雪来信了。” 龙子峰一阵惊喜,道:“飞雪说什么?” 段天瑞道:“飞雪说崂山一带边民近日频受日本国倭寇劫掠,而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虽身处崂山,却因道教事宜争论不休,无法组织有利抵抗,致使‘云仙教’众人霍乱周边。” 龙子峰道:“那‘云仙教’我是知道的,不知与那日本国的倭寇又有何关系?” 段天瑞道:“洪武年间,为防沿海元朝余党与海盗滋扰,太祖皇帝朱元璋下令实施海禁政策,禁止大明子民赴海外经商,也限制外邦商人到大明进行除进贡之外的任何贸易——‘片板不得下海’。 那日本国与我大明沿海地区百姓同是依海而生,靠海而活,或从事渔业生产,或从事海上贸易。朝廷如此规定,乃是断了他们的谋生之路。 于是那日本国的海盗便与我大明沿海的内奸联合起来,烧抢劫掠。那‘云仙教’众人,便是日本国海盗在大明崂山一带的内奸。” 龙子峰道:“原来那‘云仙教’做的营生是如此勾当,可为何江湖传言教中却有两位教主?” 段天瑞道:“云仙教颜家从前朝开始便以沿海地区对外商业活动为生,家族体系庞大,既然沦落到如此境地,自然是举家投敌,那两位教主中男方姓颜,叫作‘颜师古’,女方姓刘,唤作‘刘名扬’,‘颜刘’两家家族成员皆是‘云仙教’小首领。” 龙子峰道:“即使如此,为何云仙教却在崂山一带有大批‘教众’,伙同他们为非作歹?” “侄儿,你可知那商代帝王‘太丁’的次子,‘比干’么?” “比干?侄儿知道的。我今年二十岁,虽然任朝廷副总兵,但照着比干去比,可就差远啦!那比干二十岁的时候就以太师高位辅佐帝王‘帝乙’,而后又受托孤重辅商纣王‘帝辛’,先后辅佐殷商两代帝王,忠君爱国,为民请命,敢于直言劝谏,被称为‘亘古忠臣’。” “那比干从政四十多年,主张鼓励发展农牧业生产,提倡冶炼铸造,富国强兵,不失一位忠臣。自此以后,比干便成为了‘东路文财神’,相传掌管的是人三十岁以后的财运。这云仙教,供奉的正是‘东路文财神’——比干。” 龙子峰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云仙教’以财聚人,想来这教众自然是为钱财而效忠教主。” 段天瑞叹了口气,道:“侄儿说的对,又说的不对。” “世伯,这又怎么讲?” “那教众都是贫苦百姓,定然是缺少银子,但若非真的活不下去,谁又愿意冒着杀头的罪名去联络外邦海盗呢?” 龙子峰道:“倘若是我,自己即便活不下去,也不会伤害无辜百姓,那云仙教劫掠我大明边民财物,虽属无奈之举,却也不可饶恕。” 段天瑞道:“侄儿所言有理,世伯今日来找你,乃是邀你一同与我前往崂山以西三十里的老人村一带。” 龙子峰道:“老人村一带,可要见飞雪妹妹么?” “即墨营距离崂山一百里地,咱们先取道崂山西北五十里观望台,再前往老人村,那老人村地处沿海,飞雪与我这几年一直住在村南海边的山头上。” 龙子峰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与飞雪在南京初见当日,那好美的侧脸。 如今的她,还好么? 崂山西北五十里。 此地北有高山长青松,南有大海卧蛟龙,东边岗上有高阁,西边岭上是村口,内有大沙流水声。 段天瑞与龙子峰带领两百多名骑兵行到此处,却见北山坡上长满青松,马不停蹄,从西边村口进入村落,遥望去,东面山岗筑有一座破旧的观望台。 一路只看到零零散散几座房屋,没见到几个人,兵马走到村落中间位置,赫然出现一颗千年古槐树。 此槐树高约六丈,宽约一丈,乃是此处镇地之宝。 槐树四周,站了约莫五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这五十几人见官兵来临,兵马如此阵仗,便不再相互言语,纷纷走上前来恭迎。 龙子峰和段天瑞指挥军队停下,两人下马单独走了过去。 细问之才了解到,原来这五十几人有约一半人是山西人“马道亨”全家老小。 这马道亨率全家几十口由山西的小云南迁到此处,本来这村落只有几户金姓人家,人丁零落,马姓人一来此地,人丁逐渐兴旺,生活逐渐转好,双方此时正在为村落取名之事进行商讨。 原住的几户金姓人家希望取名“马家岭”,以感谢马姓一家兴旺之功,而马姓人却希望取名“金家岭”,以感谢金家人守村之义。 双方都在相互谦让,见段天瑞和龙子峰身为朝廷中人,便请两位总兵做个决定。 段天瑞和龙子峰认为马氏虽功不可没,可金氏不但有守村之义,而且更有立村之功,便建议此村落取双名:正名“金家岭”,又名“马家岭”。 众人听罢齐声叫好,一起鼓掌。 蓦然,龙子峰瞧见一个叫花子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坐在树边挖着草根往嘴里塞。 龙子峰自小在北平长大,又搬迁至青州,行军打仗时虽有艰辛,但也没有食过草根,当下心有不忍,便指挥把总谭春取了些行军的干粮,给他送了过去。 这村落(金家岭)东面观望台却是前朝留下,破败不堪。段天瑞和龙子峰深知,华道者与习礼者此番任务还要负责巡视海疆,绥靖地方,此处正是观望重地。 为保护村民,防止云仙教和日本国倭寇劫掠,两位总兵便留下两百骑兵整修驻守,又遣人去即墨营调兵来,要在这金家岭西侧建一城堡。 待众兵士安排妥当,段天瑞和龙子峰留把总谭春在此驻守,两人带领十八骑向东南方向赶去。 金家岭村落东南方向十里,正是老人村。 这老人村所在方位正是崂山山脉以西三十里。 它的得名并不是因为村落里都是老人,而是有它的一段故事。 此地背靠北山(北山略高),南有南山(南山略矮),南山又临大海。南海湾处有一处酷似老人形态的巨大海蚀石礁。 元末明初,倭寇趁中原战乱,勾结“云仙教”前身的内奸,在大明边境烧杀劫掠,从朝鲜国、明朝东北边乃至山东沿海地区大规模南下至江浙一带。 因为此处南屏山突入南边海域,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是守护村庄的天然屏障,鳌山卫就在此设立了墩堡,并在海边南山(段天瑞和段飞雪此时居住处)上建立起烽火台,驻扎士兵。一旦发现敌情,便可以点燃烽火示警,组织抵抗。 明朝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原住民李氏不在此留存,又有高、孙、杨氏先民从“云南交趾国嘎嘎县大槐树里头”迁此定居,便私下订名为“老人村”。 十几年后的永乐元年间,杨氏人丁逐渐凋零,杨氏宗族认为是地气所致,遂举族内迁二十里至佛耳崖居住。 如今,“老人村”只剩得高、孙二氏。 段天瑞和龙子峰一行二十骑,越过一片长草地,见到一条不宽的土路,顺着土路向南是一个长下坡,行到土坡最底处,却又不见了土路。 这正是“老人村”一北一南两座山当中的沿海“南山”,山底之处。 “飞雪就在这南山上等我们呢。”段天瑞说完,便命十八骑在此等待,随后与龙子峰下马,步行向山上攀登而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跃上一块巨石,再往前去,尽皆是石子铺垫的小路,两侧草木茂盛,花开朵朵。 看到这些花朵,龙子峰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莫名的想法: 如果把沈凤舞和段飞雪各自比喻成一种花,那她们分别是什么花呢? 此处景色怡人,龙子峰顿觉神清气爽,又走了十几步,听到海浪的声音迎面扑来,便加快步伐走向前面最高处去,不由自主的将段天瑞抛在身后。 待他踏上高处岩石,一片广阔的大海映入眼帘,却见惊涛拍岸,浪花飞溅,与方才看到的植物形态动静结合,相得益彰,龙子峰心胸登时开阔,心旷神怡间瞧向那海边老人形态的石礁。 那石礁高度约莫六丈,与这南山相距不过四五丈远,却屹然独立于海水中。龙子峰的位置,正是在这石礁背后处,远远望去,恰似一位老人落寞的端坐在此。 一时心头竟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感动,龙子峰喃喃低语道:“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爹爹,你回来啦!”一声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确是龙子峰一度魂牵梦萦的声音。 龙子峰听到声音,转头寻声望去。 却见一女子由远及近走向前来。 但见她一身翠绿色交领上襦,纯白长袖短衣,下裳浅色素裙,那裙幅共有六幅,在腰间每褶配用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淡雅,风动色如月华,似是与老人村南山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 那女子秀发黑而长,腰肢柔软纤细,蛾眉螓首、柳眉星眼,双眸像是两汪清泉,龙子峰看她,只觉得好似好似画中出来的人一般。 此时一阵海风吹来,掠过她的长发,那长发飘到她直挺的鼻梁和雪白的肌肤上,更显得绰约多姿,亭亭玉立。 正是段飞雪。 两年不见,龙子峰只觉得此时还跟那天在南京城里第一次见她一样,脸上烧的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段天瑞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回来了!你的书信一到,我就与峰儿便即刻启程了。” 段飞雪道:“爹爹快进屋吧,女儿有事要跟你说呢。” 龙子峰只远远看着段飞雪,却忘了上前。 段天瑞道:“峰儿怎么不来跟飞雪打招呼,两年前你们还见过呢,别是忘了你妹妹的样子。” 说罢,段天瑞向左转身,沿着铺垫的石子路走向斜一侧的一排木屋中去。 段飞雪看向龙子峰,笑出两个小酒窝,“龙大哥,好久不见,你不认识我了么。” 龙子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挪步走向段飞雪,一不小心脚下一绊,趔趄了好几下。 段飞雪连忙走上前去在他对面站着,问道:“没事吧。” 温柔的一声传来,龙子峰更加说不出话。 他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看着段飞雪。 耳畔海浪的声音传来,老人石礁背后的南山上,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段飞雪被龙子峰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龙大哥,咱们进屋吧。” 龙子峰“喔”了一声,便随段飞雪一起走进南山一侧的一排木屋。 这一排木屋总共有九间。 自山上往山下方向呈斜“一字型”,龙子峰随段飞雪走进当中一间,转头向两侧看去,却见九个木屋之间经一门有木梯与彼此相通连。 段天瑞坐在当中一木椅上,从旁边的木桌上拿起一杯段飞雪早已泡好的茶,轻轻闻了闻,道,“这是松萝茶,妙极!” “知道爹爹喜欢黄山茶,那黄山除了龙二叔和沈三叔喜爱的毛峰,还有黄山余脉松萝山产的这松萝茶。”段飞雪轻声道,“才刚泡下,爹跟龙大哥就来啦,茶水有些烫,需慢点喝……” “女儿真是贴心了。”段天瑞笑着点了点头,吹了吹热气,轻呷了一口茶。 段飞雪端起另外一杯,给了龙子峰。 龙子峰又“喔”了一声,从段飞雪手中接过,捧起茶来往口里倒。 只听“哇”的一声,半杯茶水从龙子峰口中喷出,只见他伸着舌头,双眼无辜的看着段飞雪。 段飞雪连忙伸手帮龙子峰擦嘴,段天瑞在一旁连忙问道:“峰儿这是怎么了?” 段飞雪自责道:“这茶水太烫,峰哥哥怕是喝得急了,怪我没有提醒他。” 龙子峰咬着舌头,说话含糊不清,道“买(没)有买(没)有,似(是)我自己不卒(注)意的……” 段飞雪听他咬着舌头说话,顿时忍俊不禁,掩口笑起来。 段天瑞也是一笑,道:“峰儿这一路怕是累了……” 龙子峰尴尬一笑,又看向段飞雪,眼睛余光瞧见到了她身后的两处盆栽。 一盆水仙,一盆芙蓉。 “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这水仙花花火素洁,身形高雅,就像凌波仙子。 “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这芙蓉花高尚纯洁,吉祥富贵,尽显纤细之美。 “这两种花的品质加起来,不就是飞雪么?”龙子峰心下想道。 只不过,沈凤舞又是什么花? 此时,龙子峰没有去想。 “这水,可是崂山的山泉水?”段天瑞又品了一口茶,问段飞雪道。 “是了,那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知道爹你喜欢喝茶,都说‘上好的茶须得上好的水来冲泡’,所以每隔几日便会差人送来。”段飞雪答道。 段天瑞道:“你给我的信中说:云霄散人和仁德道长因道教事宜争论不休,无法组织有利抵抗,致使‘云仙教’众人霍乱周边。那现在情况又是如何?” 段飞雪蹙眉,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龙子峰看着段飞雪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 24.明霞散绮 只听段飞雪道:“那‘云仙教’前些日子,伙同日本国倭寇劫掠了崂山脚下的‘姜哥庄’……” 段天瑞道:“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还在为是谁入主崂山道观而争执吗?” 段飞雪咬了咬嘴唇,蛾眉微微蹙起,道“爹若有时间,还是去崂山‘明霞宫’看看吧……” 龙子峰听罢喃喃自语道:“崂山……” “崂山”,远古名“不其山”。 远古时期该山北部生活着“不族”和“其族”两个部落,地以族为名,山也以族为名,称“不其山”。 秦始皇到此山时,劳民伤财,为“劳山”。 东晋义熙十二年,晋法显《佛国记》,称此地为“牢山”。 此山耸立于海边,当地百姓长此以山为生,或山中打猎或海边捕鱼,此山坚如磐石,驱之不动,为牢固之山。 星象学中,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区域有一种对应的联系,在三十六天罡星中,天牢星与此山相对,故以“牢山”名之。 元朝,成吉思汗敕封“邱处机”为国师神仙,令其掌管天下道事,众道奉师之意,称此山为“鳌山”。 元明改朝换代,百姓习惯称之为“劳山”或“崂山”。 建文年间段天瑞丧偶时,段飞雪无人照料,那时正值“靖难之役”,段天瑞深知此地隐秘,是适合隐居的宝地,便安排女儿至此支脉老人村附近躲避兵祸。 两个时辰后,段天瑞、段飞雪、龙子峰以及十八骑兵来到崂山脚下。 龙子峰初次来到崂山,自下向上望去,见此山东边高而悬崖傍海,西面缓而丘陵起伏。 看着剑峰千仞、山峦巍峨、奇石怪岩,龙子峰顿觉身处仙境,人世间的炊烟,这地方似乎从未有过。 他自己刚刚从南田石圃山归来,又在青州住了两年,青州为多山之地,云门山、白驼山、玲珑山、仰天山,该去的山龙子峰全都去过,但这崂山之美,却是他从来未有接触过的。 是因为段飞雪么? 十八骑兵在山下等待,龙子峰随段天瑞和段飞雪步行向上,一路向上没停过步伐,几乎不觉得累,他只觉得眼里满满的全是景。 临近崂山玄武峰近山巅半坡处,龙子峰向右侧山下望去,却见此山背负平川,面前大海茫茫,形同巨鳌雄踞于东海万里碧波之上,自己就站在大海对面之上可以俯瞰,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空澈。 有海,是此地与龙子峰去过的其他山脉最不一样的地方。 龙子峰看着远处的海水,突然想静下来,听一听涛浪声。 它会说话吗?龙子峰想出了神。 这里与方才的老人村南山之美虽然有很大的区别,但又因两山同靠海边,使得这两地之美又显得一脉相承。 “龙大哥,就要到啦。”段飞雪回头道。 龙子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上前去。 三人穿过一片小树林,又过了几处岩石群,沿山林小径西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地势逐渐平整,一块巨石呈现在眼前。 走到巨石跟前,上面丹笔书写三字“明霞洞”。 洞前有石筑平崖台,平整宽阔。 龙子峰道:“这‘明霞洞’是什么来历?” 段天瑞道:“这洞开凿于金大定年间,相传道教金山派的高手们经常在此修炼,而咱们大明江湖的剑痴——司马追风也曾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 “司马追风……”龙子峰想起扬州大明寺外那个“邋遢老人”。 “此处三峰环列,前对大海,却也是道家圣地。”龙子峰随二人来到“明霞洞”旁边的一处庙宇前。 却见周围松若虬龙,风光旖旎,望向那庙宇正门,上面一处匾额,写着“明霞宫”三个字。 龙子峰道:“人在此处,无论是晨曦明光还是绚丽晚霞,尽收眼底,‘明霞’两字,起的绝了。” 段飞雪道:“这‘明霞宫’原名为‘斗母宫’,始建于前代,原是全真教金山派(注:崂山派)之祖庭,但现在却住着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两位道长。” 龙子峰道:“啊,这两位道长我是见过的。” 【建文年间,武当山“佛道之争”后,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去了云门山,想要收那时年龄还小的龙子峰和沈凤舞为徒弟,后来又为了谁是“道家正宗”一事当着龙子峰和沈凤舞的面动起手来。(详见本书第二十二章,“邋遢老人”)】 “‘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段天瑞道,“今日,咱们要与这两位老友好好叙叙旧了。” 正说着,“明霞宫”内却传来打斗声。 三人连忙急步推门进去。 进了庙宇大门,却见两位道人一左一右,相互斗在一起。 左边一人头戴纯阳巾,一袭蓝色道袍,脚踏步鞋,颈脖之处挂了一串流珠,手中提了一个乾坤圈。 龙子峰识得,蓝色道袍这道人正是“云霄散人”。 右边一人自然是“仁德道人”。 只见那仁德道人束发盘髻,头上一顶扁平的混元巾,一身青衣道袍,手拿一把拂尘,竟已挥向云霄散人。 云霄散人右手乾坤圈荡开拂尘,左掌拍向仁德道人肩头,仁德道人内家拳功夫也是一流,左手成拳迎了上去。 “啪”的一声,两人双手对了一招。 段天瑞见罢道了声“两位住手”,立刻上前准备分开两人。 云霄散人道了声,“段兄弟来了!”嘴上说着,脚下却没停,右腿扫向仁德道人。 “段兄弟来的正好!”仁德道人说着,转身闪过云霄散人来腿,绕到段天瑞身后,向云霄散人一拂尘挥去。 段天瑞转身抓住仁德道长持拂尘的右手,却见云霄散人乾坤圈又打了过来。 一旁的龙子峰见状出手,飞身上前,一把抓向那乾坤圈,云霄散人右手抖动,乾坤圈从右手贴绕过臂膀和项背处转到左手来,击向龙子峰。 龙子峰左右腾挪,一头竟钻进了乾坤圈里,云霄散人惊呼,“这小子还能这样!”欲抽取乾坤圈,却被龙子峰一把抱住。 另一边,仁德道人也在段天瑞的劝解下罢手。 只听仁德道人道:“段兄弟许久不见,方才得罪了。但你来的正好,赶紧来评评理。” 段天瑞道:“为何二位又打起来,这是怎么了?” 仁德道人道:“本来自六年前,从武当山回来时,我二人便答应你轻易不再争斗,但这云霄老道总是抢我的徒弟……” “谁抢你的徒弟?那日在云门山,你非要选那龙择端的儿子当徒弟,却让我选那沈明器的女儿当徒弟,整个武林,谁不知我云霄散人绝学‘太上法脉’传男不传女,你这不是要我难堪么?” “哼……”仁德道人道,“你以为只有你正一派有绝学,我全真派就没有么?” 云霄散人喝道:“来来来,‘二十四一心’,你把绝招拿出来与我云霄再大战三百回合!” “来就来!”仁德道人又要上前,段天瑞阻拦道,“两位请稍安勿躁!” 段飞雪走上前来,对仁德道人说:“仁德道长好。” 仁德道长转怒为喜,道:“喔,飞雪姑娘来啦,你好啊。” 段飞雪道:“道长的‘气痹症’近日里好些了么?” 仁德道长说:“飞雪姑娘医术妙手回春,用了你给开的药方,真的好多了。” 段飞雪道:“《中藏经》里有云:愁忧思喜怒过多,则气结于上,久而不消则伤肺,肺伤则生气渐衰,则邪愈胜。留于上,则胸腹痹而不能食;注于下,则腰脚重而不能行。道长谨记,切忌生气,气机不畅,易而发生痹证呢……” 云霄散人在一旁拍了拍了龙子峰的后背,“小子,你松开我便是,当着华道者的面抱着老道,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龙子峰道:“云霄散人需答应我,莫再动手。” 云霄散人叹了口气,“好好好!老道答应你!” 待龙子峰松开,把项间的乾坤圈还了,云霄散人惊异道:“咦,你居然识得我?” 龙子峰笑道:“我们见过的。” 云霄散人道:“我们见过?噢……我们正一派在莱州一带威名远播,你见过我也不奇怪。”(作者注:像不像魏广均?哈哈。) 龙子峰笑了笑,看向段天瑞,段天瑞也笑出声来。 段飞雪道:“云霄散人好。” “段姑娘客气了。”云霄散人道,“老道的‘白虎病’昼静而夜发,一发即彻髓,酸疼不歇,如虎之啮。得亏段姑娘医术高明,用了你开的药方,已然好多了。只不过那中药太苦,每次喝起来都像上刑一般。” 段飞雪道:“前几日我读了《外台秘要》,上面说‘取三年酽醋五升,热煎三五沸,切葱白三二升,煮一沸许,即爪篱漉出,布帛热裹,当病上熨之’,可医白虎病。” 云霄散人道:“啊,外敷!好极好极,段姑娘可算救了我啊,老道终于不用再用喝苦药汤了。” 段飞雪道:“只不过若要根治,散人还需有忌。” “无妨无妨,虽然我正一派可以食荤,但只要不喝那苦药汤,任何忌口都可以。”云霄散人道。 段飞雪道:“散人需忌‘动’,平日里需要多静少动,不到非常时期,万不可轻易动武。” 云霄散人听罢,道:“我知道了,段姑娘这是用医术制止我,不愿老道再与那‘二十四一心’动手。” “二十四一心?”段天瑞问道,“散人可是指仁德道人么?” 云霄散人哼了一声,白了仁德道人一眼,道了声“正是!”。 仁德道人道:“段兄弟、飞雪你们来评评理,本来经上次‘谈佛论道’后,云仙和白莲二教已经是崂山一带我道教大敌,又有你们‘华道者’段家出面调和,我们勉强一起过些日子,谁不料这云霄散人前几日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要我改‘道号’!” 段天瑞、段飞雪和龙子峰看向云霄散人,只见云霄散人从怀间拿出一本书,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两人,那两人一见我便和这位小兄弟一样,知道我是道家正一派云霄散人。”说着,云霄散人指了指龙子峰,一脸的赞扬之色。 龙子峰看向那本书,道:“他们说了什么?” 云霄散人道:“他们只说看我投缘,说我应该是这崂山云霞宫的掌门人,又问我是否识得段天瑞。” 段天瑞吃了一惊,道;“这二人难道识得我?” 云霄散人道:“华道者段家专管道教,我正一派云霄又是崂山道教的掌门,我自然回答他们识得段兄弟。” “胡说八道!”仁德道人插言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正一派是崂山道教的掌门?我们全真教又几时承认了?我只不过给华道者面子,允你在这明霞宫里借住些日子,你怎么还反客为主自封起了掌门?” 云霄散人道:“刚刚这段姑娘还说让你别动气,这怎么又生气起来?你这明霞宫副掌门怎么还敢打断你掌门师兄说话?” 仁德道人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是‘气痹症’发作,也要教训你了!” 云霄散人提起乾坤圈,“那我也顾不上我的‘白虎病’了!” 说罢,两人又要交手。 眼看又要打起来,段天瑞连忙拦住仁德道长,龙子峰又抱住了云霄散人。 云霄散人怒气冲冲的推开龙子峰,道:“好小子,你这骨骼惊奇,不妨当我徒弟如何?” “少侠不要拜他!这老小子整日里研究诅咒解咒,勘查地脉风水,净是些装神弄鬼的营生……”仁德道人说,“要拜师就拜我全真派,我全真派‘内家拳法’举世无双,想当年武当山‘谈佛论道’,那弥勒寺的西堂圆礼大师,人称‘增长无量’,我催动全真派‘内家拳法’与他‘无量无常神拳’比试,一百招内不分上下,若不是白莲教和云仙教……” 云霄散人打断仁德道人说话,对龙子峰道:“这‘二十四一心’话太多,你要拜了他为师,非得烦死你。老道我‘太上法脉’乃正一派独门绝技,小子,只要你拜我为师,不拜这‘二十四一心’,今日就授你我的绝技!” 仁德道人道:“小伙子,你要是拜我为师,不但授予我全真派‘内家拳法’,而且让你继这‘明霞宫’掌门之位!” 云霄散人道:“哟吼,师弟,掌门师兄在此,你不可放肆。将来要传掌门之位,也应该是师兄我奏禀朝廷,由华道者调查属实,才可指定继承人,你说的这话又是哪门子怪事?” 仁德道人脸憋的通红,半天说了一句,“欺人太甚!” 段飞雪道:“仁德道长还是别动怒了,再说下去,只怕还是说不过云霄散人。” “两位道长别吵了。六年前的云门山,咱们见过的……”龙子峰道。 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齐齐吃了一惊。 “六年前,两位道长就是这样吵着让我和凤舞拜你们为师,怎么时至今日,还是如出一辙。”龙子峰看向两位道长,等着他们慢慢回忆。 过了半晌,云霄散人回忆起来,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当日我俩抢着要收徒的那个小男孩,‘习礼者’龙择端的公子,龙子峰啊。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仁德道人道:“原来六年的时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看起来也是一位‘习礼者’了,龙少侠失敬。” 龙子峰道:“今日世伯和我虽为‘华道者’与‘习礼者’,却同属朝廷总兵,此次是为云仙教串通倭寇入侵一事而来,听闻崂山脚下村落姜哥庄日前已遭劫掠,还请两位道长以大局为重,莫要再争吵下去了。” 仁德道人道:“少侠说的对,我们应以大局为重。有什么问题大家尽管问便是。” 段飞雪笑了笑,道:“这‘二十四一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备注:云霄散人为何有白虎病?因为“云霄散人”四个字拼音首字母为“yxsr”,另一层拼法就是“腰膝酸软”,简单写此备注,博君一乐) 25.针锋相对 仁德道人对段飞雪道:“我说不出口,你让他说吧。”说完气呼呼的看着云霄散人。 云霄散人道:“呐,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可别翻脸。” 仁德道人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云霄散人道:“仁德的‘仁’字单人旁去了,便是一个‘二’,‘德’字双人旁去了,右边偏旁便是‘十、一、四、心’四个字加起来,最后剩下的右偏旁连在一起便是‘二十一四心’了。” 段飞雪问道:“哦?为何把偏旁要去了?” “我的道号,两个字里,第一个字左偏旁是单立人,第二个字左偏旁是双立人。”仁德道人道,“这云霄老道吵着让我改道号,我不同意,他竟然称呼我‘二十一四心’,诸位想想,我这‘仁德’道号,要是去了两个‘单立人’和‘双立人’的偏旁,把‘人’都去了,这分明就是骂我不是人啊!” “仁德道长莫急,怕是另有隐情。”段天瑞道,“散人为何执意要为仁德道长改道号?” “那还要从这本书说起……”云霄散人道,“方才我正要说这书,就被这‘二十一四心’打断了……” 仁德道人道:“你还说!” 云霄散人道:“你再打断我,只怕咱们这就没完没了了,你让华道者怎么办?让这本《华阅传习》的作者“礼让先生”怎么往下写?人家写本书容易吗?十八年的武侠小说积累和从六百一十年后开始的创业经历不能在这被你耽搁了。” 仁德道人不再说话。 云霄散人继续道:“那两人便给了我这本书,点名让我把此书给到朝廷的华道者。” “什么?”段天瑞道,“指的是我么?” 云霄散人道:“确实指的是段兄弟,咱们既然相识,那我自然是收下。待他们走了之后,我因好奇便打开那本书,只见书上写的正是我正一派‘三山滴血字辈’之取道名五十字。” “‘三山滴血字辈’?那是什么?”段飞雪问道。 “‘三山滴血字辈’又称‘三山滴血字派’。这字派是我们道教正一派授箓弟子取道名的依据。”云霄散人道,“总共有五十字,当中有五个字你们可能猜到是什么?” 段天瑞和段飞雪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云霄散人又问龙子峰,龙子峰也答不知。 仁德道人道:“不会是‘锄禾日当午’吧。” 云霄散人道:“老道没有问你,‘师弟’你把嘴巴闭紧了。” 仁德道人又哼了一声。 云霄散人道:“那其中五个字叫做‘守道明仁德’,各位想想,我们正一派自祖天师‘张道陵’创建以来,凡后代取道号,皆按此表往下传承。祖师爷们才敢叫仁或者德,这‘二十一四心’一个人就敢取名‘仁德’,这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原来如此…”仁德道人听完继而嗤之以鼻道,“你们正一派取的道号又与我们全真教何干?” 云霄散人道:“我们正一派第四十三代耆山天师,‘张宇初’(注:字子璇,别号耆山,第四十三代正一派天师)受永乐皇帝大恩,被赐以缗钱修葺大上清宫,又得已陪祀天坛。你全真教起这‘仁德’道名,岂不等于侮辱了我耆山天师?既侮辱了我天师,定然也是对当今陛下不敬。” 仁德道人道:“你道只有你正一派朝廷有人么?我全真教明始韬光大师‘李素希’,(注:字幽岩,武当山道人)曾奉洪武皇帝之旨意住持五龙宫,今日虽退隐于武当山自然庵,但若是云霄散人执意不肯退让要告上朝廷,贫道就算得罪整个正一派,也得把‘明始韬光大师’请出来。” 云霄散人脾气直冲,喝道:“那咱俩就各请各的道神,各告各的御状吧!” 仁德道人道:“各请各的道神,各告各的御状?如此甚好!” 段天瑞连忙拦住,道:“两位先都冷静一番,段某和小女是朝廷的华道者,奉命处理道教事宜,今若在段某面前两位要上书朝廷,那便是在下的失职了。” 段飞雪道:“两位道长门派不同,却同属道家,何苦针锋相对?” 云霄散人听罢叹了口气,作揖道:“段兄弟对我等有救命之恩,若因此事影响到段兄弟,反倒是老道的不是了。” 仁德道人道:“也罢,段姑娘说的是,贫道就听一下华道者的建议吧。” 段天瑞道:“段某不敢有建议,但当此非常时期,两位因一本书上所写‘道号’而大打出手,岂不称了那云仙教的意了。” 龙子峰对云霄散人道:“散人手里的这本书,可否借阅一下?” 云霄散人点了点头,把书给了他。 龙子峰摸起这本书,顿觉此书手感较旧,但纸质较厚,翻开书本一片墨香,只见第一页上写着: “三山滴血字派五十字,凡有学道者,奏名之初,当依此派循序而取一字於法讳之中可也。” 紧接着就是一篇五十字的组合: “守道明仁德,全真复太合,至诚宣玉典,忠正演金科,冲汉通元蕴,高宏鼎大罗,三山愈兴振,福海涌洪波,穹窿扬妙法,寰宇证仙都。” 翻开第二页,龙子峰瞳孔骤然收缩。 “龙大哥,怎么了?”段飞雪心思细腻,在一旁看得真切,见龙子峰面部表情有异,便上前问道。 龙子峰没有说话,而是将书捧到段天瑞面前。 “侄儿,这书有什么古怪吗?”段天瑞一脸疑惑,接过书定睛看去,只见书本第二页赫然写着四个字:洪武秘笈。 龙子峰道:“世伯,这《洪武秘笈》不是已被人盗走了么?怎么会有人指名道姓的要给你?” 两个人?莫非是他们? 龙子峰和段天瑞对视了一眼,想起那日在南田县,刘府内的逐雁堂江北堂主李定元和江南堂主尹智兴。 段天瑞盯着云霄散人问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 云霄散人道:“那两位姑娘细眉杏眼,脸上打了腮红,两人都涂了红指甲……” 龙子峰愕然道:“居然是两个女子……世伯,你我的推测怕是不对。” 段天瑞将书本翻到后面,却见每一页竟然都是白纸,道:“这本书甚是怪异,写了‘三山滴血字派’五十字,又写了‘洪武秘笈’四个字,这两者之间却又没有任何相关,后面也是一张张白纸。” 龙子峰道:“云霄散人,那两名女子要你将此书给华道者,还有说其他的言语么?” 云霄散人摇了摇头,“没有了……” 段飞雪若有所思,道:“散人,那两名女子胸前可有佩戴玉珠‘坠领’,身上可是披着对襟直领,左右开衩的披风么?” 云霄散人道:“啊,是了是了,段姑娘可曾遇到过?” 龙子峰道:“飞雪妹妹怎知那两名女子的具体穿着打扮?” 段飞雪道:“听云霄散人之言,那两名女子脸上打了腮红、手上涂了红指甲,当今大明朝,在辽东都司(注:东北辽宁)一带,有一门派只收女弟子,门众便是如此打扮……” 龙子峰道:“你说的可是辽东‘冷女门’?” 段飞雪点了点头。 明朝把元朝赶回蒙古草原后,趁机收服了中国东北。 洪武皇帝朱元璋便把东北划分为三个军事单位,即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以及辽东都司。 辽东都司成立于明洪武四年,军事权独立,民政权归山东布政司。 洪武七年,朝廷在辽东都司辖境内开始实行军屯田。 那辽东都司军屯的成员,主要是洪武皇帝征发的应征士兵,其次是因罪充军的犯人,以及少数民族的归化部落人员。 这些充军的犯人的家眷和少数民族部落的家眷们,便集中在一起进行编织和手工,是故尽皆女子。 建文年间靖难之役,天下大乱、皇位易主,这些女子当中掌事朝鲜国女侍者李秀熙为生计奔波,无奈之下便成立辽东“冷女门”。 龙子峰和段天瑞实在想不通,若转交这本《洪武秘笈》之事,真是冷女门所为,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龙子峰道:“世伯,那日在石圃山,你对我说《洪武秘笈》乃是刘伯温次子刘璟将《闻见录》和‘伯温遗表’共同汇集、编纂成书,得上下两部:上部是神机妙算之要术,下部是运筹帷幄之兵法。如今这《洪武秘笈》却是除短短五十余字外一片空白,与我们所了解的大相庭径……” 云霄散人道:“前几日我看了此书,见到‘洪武秘笈’四字后再想往下看却是一片白纸,但既然那两人想要让我交给段兄弟,老道便以为段兄弟自然知道其中奥秒,如今看来,原你本人也并未知晓。” 仁德道人忽然道:“这本书写了四个字叫‘洪武秘笈’,难道就真的叫‘洪武秘笈’么?” “是了。”段飞雪道,“今日听龙大哥所言,我才知爹爹原与‘洪武秘笈’有一些渊源,依女儿所见,此秘笈并不一定是彼秘笈。” 段天瑞将那本书收起,道:“有人要让我收下这本书,又在上面书写‘洪武秘笈’四字,料想他定然知晓秘笈被盗一事。既然对手已经出招,为何我们不见招拆招呢?书已收下,不妨看看他们下一步意欲何为。” “哈哈哈,看他们下一步意欲何为?华道者段天瑞如此自信满满,看来还是老样子。” 突然明霞宫庙顶传来一声嘲笑,云霄散人喝了一声,“哪里来的鼠辈,敢来明霞宫撒野?” 说罢双腿点地,几步间踏上庙顶之上,仁德道人寻声跟去,也上了屋顶处。 龙子峰不禁暗暗称赞,“这两位道长轻功绝顶,非我所能及。” 只听一阵呼喝,一青衣怪人从庙顶飞身而下,段天瑞见状迎了上去,只见那青衣人双掌齐发,与段交手竟不处下风。 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追了下来,喊道:“这‘青阳使者’还敢来我崂山明霞宫,真是不知死也。” 龙子峰见那青衣人从眼睛到嘴巴长的都小,左脸一处伤疤,额头上扎了青色飘带,手中拿了一杆判官笔,心道:“原来这人就是‘白莲教’青阳使者。” 那青阳使者笑道:“三位兄台好啊,六年前咱们在武当山见了一面,没想到今日在这崂山又见了。” 仁德道人道:“那日我们与弥勒寺五大高僧谈佛论道,要不是你们前来捣乱,我二人岂能无功而返?” 青阳使者道:“这真是笑话,没有我们白莲教参与的场合,算什么谈佛论道。” 段天瑞道:“朝廷自洪武皇帝始,从未承认过白莲教,你们只不过是我大明朝暗地里的组织,又怎能有权参与其中?” 青阳使者哈哈大笑:“那洪武皇帝就出自我们白莲教,当了皇帝不认账我们也管不了。但上有弥勒笑佛下有黎民百姓,自古以来不认账的主都会得报应的,你看,他亲自选的皇孙朱允炆不就被亲生儿子朱棣赶下台了。” 段天瑞一时默然。 云霄散人道:“青阳使者今日来明霞宫,是要重新算账、旧事重提么?会不会来的晚了些日子。” 正在此刻,大门外一声咆哮,一红衣怪人破门而入,右手成掌,拍向大门旁边位置的段飞雪。 龙子峰离段飞雪最近,一个箭步迎上前,左手护住段飞雪,右手硬生生接了一掌。 只觉对方内力浓厚,龙子峰胸口一阵窒息,向后退了几步。那红衣人招不用老,翻手一掌又上前来,龙子峰拔剑出鞘! 一声龙吟,剑气袭来,红衣人惊异之下停住步伐,一转头见段天瑞一拳打来。 双方交手十几招,各自罢手。 “红阳使者别来无恙。”段天瑞道,“不知小女因何得罪使者,致使阁下方才偷袭我女儿飞雪。” 那红衣人虎背熊腰,从头发到眉毛皆呈红色,目露凶光,显得凶神恶煞,额前绑了一根红色绳带,腰间盘了一把狼牙锏,扬手道:“原来这小丫头是你段兄台的女儿,我自然是不得而知,只不过我白莲教红阳使者如果想要出手,还需要找原因么?” 说完红阳使者转头看着龙子峰,“好小子,不但能接我一招,还敢朝我亮剑。有些意思,有些意思!” 龙子峰道:“久闻白莲教红阳使者大名,在下云门山龙子峰向前辈问好。” 红阳使者道:“知道我大名的人多了,你不用久闻,也不必介绍你自己,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青阳使者阴阳怪气的说道:“小子,我这大哥就是这种性情,别管是谁,都会想千方设百技的惹对方生气,逼着任何人跟他较量,无论男女老幼。刚才这小姑娘距离大门处最近,红阳使者初次见面当然是以武会友,用这种方式打个招呼。” 龙子峰针锋相对,道:“红阳使者是前辈,自然有前辈的见面方式,我们是后辈,自然也不会轻易冒犯前辈,但若前辈把偷袭一弱女子称为‘以武会友’,龙某却完全不敢苟同。” 红阳使者瞪大眼睛,喝道:“我要做什么事还需你这小子认同么!” 龙子峰平日里行事儒雅之风,今日见这红阳使者意欲伤害段飞雪,心中也是不胜恼怒,道:“前辈如若方才伤了段姑娘分毫,这辈子便有的是时候认同了。” 红阳使者登时怒发冲冠,取下腰间狼牙锏,喝道:“黄口小儿敢对老子如此说话,有些意思!” 言罢,红阳使者挥起兵器,向龙子峰径直出手而去。 26.峰回路转 说时迟那时快,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即刻出手,只见仁德道人拂尘一挥拦住狼牙锏,云霄散人乾坤圈袭向红阳使者后背一侧。 红阳使者纵身跳开,道:“原来有崂山两位道长做后盾,怪不得这小子敢对我放肆。” 仁德道人道:“这位龙少侠是习礼者云门山龙择端之子,我二人六年前与龙兄弟已有相识,今日在这明霞宫里,还请红阳使者适可而止。” 云霄散人道:“这小兄弟骨骼惊奇,老道本来打算收他为徒,虽然龙少侠并未同意,但若红阳使者一定要动武,还得先过我这一关。” 红阳使者哈哈大笑,“有些意思,有些意思!” 段天瑞走上前来,“龙子峰是我结拜兄弟的独子,红阳使者今日与青阳使者来到崂山,相必不是为结仇而来,有何目的还请赐教。” 青阳使者说话的声音一直是阴阳怪气,只听他道:“我们二人这次来崂山,正是为了找两位道长谈些事情,没想到华道者段天瑞也在此,还真省了我们通知你。” 红阳使者道:“此番前来,乃是奉我们教主‘白莲道人’之命,向两位道长要写东西。” “要什么东西?”仁德道人道。 青阳使者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这‘明霞宫’风光无限、景色宜人,我们白莲教希望您两位把这块地盘给我们腾出来。” “什么!”云霄散人喝道,“这不是明摆着撵我们走?这几年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两位前来说出这话,言下之意是白莲教要在崂山上要取代我们道教?” 青阳使者道:“崂山脚下的姜哥庄有一处土地庙,云仙教的刘教主已经为二位备好了吃住用之物,两位道长把这明霞宫腾出来后,可至山下安家。” “不答应!绝不答应!即便是我师弟答应了我也不答应!”云霄散人回绝道。 “我不是你师弟!”仁德道人气道,“云霄老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占我的便宜。” 云霄散人道:“我们正一派愿意收你这起名字大逆不道的小道已经是至和至善了,怎么叫占你便宜?” “我几时要入你们正一派了?依我之见你不妨进我们全真教吧,我也可以唤你一声‘师弟’如何?”仁德道人道。 云霄散人属于道家正一派,仁德道人属于道家全真派,虽同属一道,但派系不同,之前抢徒弟、改名字都是表面诱因,分属不同派系才是两人争吵的根本原因。 “两位道长且慢!”段天瑞沉下脸来,道,“今日大敌当前,怎可又起内讧!” 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顿时觉得是有些不妥,便闭口不再争吵。 只听段天瑞道:“段某属于朝廷华道者,奉朝廷之命代管山东道教,如今又官任莱州总兵,红阳使者和青阳使者属于白莲教,你们的教派从未得到朝廷正式承认,既不是佛教也不是道教,至于那云仙教更谈不上。今日我正巧来到崂山明霞宫,绝对不允许越俎代庖、鸠占鹊巢的事情发生出来。” 红阳使者一声冷笑,“我白莲教拜的是弥勒佛祖,按正理来说,与那弥勒寺五大神增拜的是同一类佛,你华道者管的是道教,你不懂我不怪你,但今日我俩是奉教主之命前来,拿下这明霞宫是势在必得。” 云霄散人道:“凭你二人之力想要打败我们四人(云霄散人不愿段飞雪上场,便在人数上没算她),只怕并非那么容易。” “是谁说云仙教谈不上佛教还是道教?”浑厚一声音传来,一黑衣男子从明霞宫外翻上墙来。 只见他眉形宽粗、自然修长,眼睛清澈、睫毛稍弯,皮肤白皙细腻,手中持了一把环首刀,站在墙上尽显得风度翩翩。 “啊,你是何人?!”云霄散人道。 “你问我是何人?呵呵,那倒要看你有几斤几两。”那黑衣男子站在墙上,用低沉的声音说着。 云霄散人喝道:“你声音大一些如何?你说话声音太小,又站得太高,老道听不见,不然咱们下来说!” 那人瞪了云霄一眼,飞身从墙上跳下,刚一落地,左脚不慎崴了一下,绊了个踉跄。 好一会儿,黑衣男子终于站稳,用声音大声喊道:“我——刚——才——说——‘你问我是何人?那倒要看你有几斤几两’!” 云霄散人道:“你现在已经离我很近了!喊得那么大声干嘛!” 黑衣男子一时哑口无言。 “你说你,本来轻功就是你的软肋,非得站在墙上往下跳,让我怎么说你!” 一白衣女子从明霞宫外面大门处走了进来。 黑衣男子道:“那怎么办?这书写到二十六章了我才刚出现,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多么重视形象,好不容易一个露脸的机会,不得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就算读者们不重视我,咱好歹也得给眼前这帮人留下些深刻印象,你说是不?” “是是是,你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那白衣女子走上前来,心疼道,“我看看,脚是不是扭到了。” “莫扶我!”黑衣男子连忙推开白衣女子,“顶得住。” 此时的云霄散人、仁德道人和段天瑞一起想起了六年前在武当山,与红阳使者和青阳使者以及白莲教教众一起出现的云仙教教众,云仙教教众有男有女,男的都是一身黑衣,女的就是一身白衣。 这两人,莫非…… “没错!”那黑衣男子道,“我就是云仙教颜师古,你们找我很久了吧?” 那白衣女子道:“你这出场自己介绍自己,是不是也太没出息了点。” 黑衣男子道:“那怎样,原来想咱雇几个教众抬着我出场,撒点小花,铺点红毯,搞个出场仪式。但这明霞宫还真高,自己爬上来就累个够呛,更何况你又没把我介绍出来!” 白衣女子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跟你上墙么?你说哪有人厚着脸皮做自我介绍的,最起码得等人问你啊。” 黑衣男子道:“那好了,咱们重来!你们几个赶紧问我是谁?” 段天瑞等人无一人回他,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倒显得有些尴尬。 青阳使者道:“都知道你们是谁了,就无需再问,云仙教两位教主——你们来的晚了些时候。” “嘿嘿,知道我们就好。”颜师古道,“不晚不晚,这不是还没动起手来么?” 段天瑞道:“原来是云仙教师古、名扬两位教主,在下华道者段天瑞,久闻云仙教在崂山一带好事多为,段某正想会你们一会。” “噢,原来你就是华道者段天瑞,我和我家夫君也时常提起,没想到在此还能遇到,看来今日这热闹不小呢。” 白衣女子说着,竟笑出声来,此人正是云仙教女教主——刘名扬。 但见她眉尾偏长,眼睛雪亮,脸上额、鼻和下颚三处晕上夸张的白妆,唇色艳丽而自然,手臂上缠了几道牛筋皮鞭。 段天瑞道:“你们云仙教勾结日本国倭寇,劫掠我大明子民,今日正好在此,还请给一个解释。” 颜师古对红阳使者道:“咱们相互约定要收了这崂山两位道士,如今看起来这段天瑞还要抓我们,你二位可得帮我。” 红阳使者哈哈大笑,“云仙教两位教主武功高强,又何须过谦?今日一战过后,只要你们助白莲教要了这明霞宫,往后时候,崂山脚下所有村落你们云仙教所到之处自然畅通无阻。” “一言为定。”说罢颜师古走上前来,笑道,“这两位身着道袍的道长就是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了吗?” 云霄散人道:“助日本国倭寇抢掠百姓的是你们,帮白莲教来明霞宫找麻烦的也是你们,这云仙教助纣为虐的本份可真是鲜明。” 颜师古仍然笑了笑,不去理会云霄散人,而是看向龙子峰和段飞雪,道:“夫人,这一对青梅竹马,像不像咱俩年轻的时候?” 那名扬教主笑的花枝乱颤,道:“这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可比你这糟老头子强多了,至于这丫头嘛……我得离她近点细瞧一番。” 话音未落,那刘名扬步伐变幻,竟到了段飞雪面前,探手向段飞雪面部抓去! 龙子峰见刘名扬手上指甲尖而利,恐她伤到段飞雪,连忙伸手来救。 颜师古却不知从哪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笑嘻嘻道:“红颜知己、红颜知己,脸上要是没有点红色印记,又怎么称知己?” 龙子峰脱身不得,连忙转头向段飞雪看去,却见刘名扬尖甲刚要抓向段飞雪脸上,只见段飞雪双脚点地,向后跃出了一丈余。 名扬教主惊异道:“这小丫头轻功竟如此了得?!”说着,又几步上前追去。 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出手来救,红阳使者与青阳使者登时出招,与两位道长交上了手。 龙子峰虚招一晃推开颜师古,刚要去追刘名扬,却不料一转身颜师古又出现在他面前,笑嘻嘻道:“你要救那小女子,今天有我在,怕是救不得了。” 说罢颜师古登时出手,只见他左掌拍向龙子峰胸口,龙子峰挺剑来挡,唰唰就是两招,颜师古后退几步,道:“你这几招使出,看出来确实是个练家子,只不过貌似招数不够熟练,只怕原来兵器使的不是剑。” 只见颜师古环首刀缓缓出鞘,“我来教教你怎么用刀剑吧。” 刀光飞舞间,颜师古环首刀自右下劈来。 龙子峰一阵窒息。 他领过兵、打过仗,更见过大战之后的尸横遍野,却从未一对一的见过这种高手! 那从墙上跳下来崴了一下的人,跟眼前这拔出环首刀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终于明白:这嘻嘻哈哈的云仙教颜师古,绝对是深藏不露。 龙子峰剑法尚未练至纯熟,顿感不知从哪来的一阵凉意,仗剑后退几步,却不敢出剑与颜师古交手,竟一时间精神一片恍惚。 颜师古的刀怎会再给他机会,一刀直直而来,刺向龙子峰咽喉! “当”的一声,龙子峰从恍惚中醒来。 段天瑞已持刀站在了他的前面。 “云仙教颜教主行走江湖多年,却对一个晚辈痛下杀招,未免有失教主之尊。”段天瑞道。 颜师古道:“嘿嘿,现在你唤我教主了,朝廷可从未承认过我们云仙教,华道者段大人这也太看得起我颜某人了。” 段天瑞对龙子峰道:“侄儿,你的兵器使起来不比他慢,但一定要去掉杂念。记住,无论手持什么兵器,千万不要恐惧!与高手过招,要专注!” 颜师古一脸嫌弃,道:“段大人还有时间教别人,劝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说罢,又一刀砍去。 另一边厢,云霄散人手持乾坤圈与红阳使者斗了起来,本来这红阳使者占据绝对优势,却不料,云霄散人关键处总能脱身并能准确还击,让这红阳使者一番打斗下来,虽然手持狼牙锏但也并没占得半分便宜。 只听红阳使者道:“久闻云霄散人正一派的‘太上法脉’乃是武林当中的传奇宝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霄散人哼道:“凭你这白莲道余孽也配提我派‘太上法脉’,真是‘有些意思’!” 这“有些意思”是红阳使者的口头禅,云霄散人拿来用在红阳使者自己身上,气的他红眉扬起,挥起狼牙锏又攻了上去。 “太上法脉”共分三层境界。 第一层:“振觉归元筑基口诀”。打通任督二脉,气通周天,与人交手时口中玉液如泉涌,让热能蔓延至全身,得以迅速补充内功。 第二层,“真我圣婴道医心法”。掌握悬针取穴式、悬丝诊脉法,和飞针定穴术、并且可以清除体内淤毒,消解不良状态。 第三层,“九转金丹观心入道”。此为法脉最高功法,玄关一窍、一点灵光,凝神入炁、启灵天目。以炼制金丹食用激发自身潜力,解放先天之气,瞬间功强百倍,甚至能以静制动,摄人心魄。 云霄散人平日里较为懒散,只习得第一层,便堪堪与那红阳使者打成平手。 另一边,仁德道人以内家拳之内力催动至手中拂尘,却也迫的那青阳使者连连后退。 突然青阳使者手中判官笔登时出手,逼退仁德道人,道:“全真教内家拳功力果然出神入化,六年来,仁德道长还是第一个逼我出判官笔的人。” 仁德道人冷哼一声,“多说无益!有什么招数尽管拿出来吧。” 旁边,段飞雪和刘名扬一前一后,你追我赶。 那名扬教主几个起落追着段飞雪,却总是碰不得她分毫,当下气急败坏,抽出臂上皮鞭打了过去,段飞雪一个纵身又躲了开来。 这边厢,龙子峰没有去追名扬教主,也没有助力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而是一直看着段天瑞和颜师古双刀齐飞,脑海中反复浮现“专注”二字,心中已是战意沸腾。 忽然段天瑞腾出右手,一掌打在颜师古左肩。那颜师古并未退却,几乎在同时,一刀横向劈了过来。 原来是那颜师古故意卖了个破绽,这一刀只等着段天瑞那一掌打来再出手。 段天瑞向左侧避去,却那还来得及? 又一声兵器相碰的声音。 这一次,龙子峰站到了段天瑞前面。 颜师古道:“好小子,果真有两下子,你刚刚挡我这一招,似乎是也从刀法中演变而来。” 龙子峰盯着颜师古道:“实不相瞒,晚辈曾经也是用刀,刚刚这一招,是我将家父传授的‘云门刀法’加以改变的剑法。看起来威力似乎提升了不少。” 颜师古慢慢收起了笑容,“这一招是有什么名堂?” “这一招是家父以我之名命名的习礼者‘龙家三式’之一。”龙子峰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淡起来,名曰:‘峰回路转’。” 27.太上法脉 习礼者“龙家三式”:第一式“龙飞凤舞”,第二式“子生八卦”,第三式“峰回路转”。 这三招,每四个字第一个字连起来,正是“龙子峰”之名。 龙飞凤舞:以攻为守,大开大合。自上而下攻其不备,让对方避无可避。 (此招为龙择端和沈明器一起创招,两人便以龙子峰的“龙”和沈凤舞的乳名“凤舞”几个字合起来命名。) 子生八卦:以守为攻,以静制动。阴阳、刚柔、动静结合,以密集招术围成一个八卦护身圈,可护身护体,也可步步为营。 峰回路转:全攻全守,为快不破。此招术用以危机时刻自救或者救人,因为练的就是速度快,所以不论自救还是救人,都会在关键时刻以快制胜。 那日在石圃山,那“万家寨”羊二以铁扇中暗器欲偷袭段天瑞之时,龙子峰阻拦暗器的那一招,就是“峰回路转”。 今日面对着比羊二强大了许多的颜师古,龙子峰又出了此招。 每次出完这一招,龙子峰的眼神都有着莫名的变化。 这一点,连他都不知道。 但此刻,颜师古感觉到了,他的战意也在沸腾。 “龙家三式?”颜师古道,“依我看来,也不外如是,还有另外两式,小子尽管拿出来便是。” 龙子峰眼神骤然变化,抬手间一剑刺来! 颜师古环首刀刀走中路,竟被龙子峰剑锋拨开,转手再走上路,又被龙子峰剑尖点开。 心中暗暗吃惊道,“这小子怎么跟刚才判若两人?” 颜师古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战意”和“自信”。 当然,还有一丝“疯狂”的气息。 “乳臭未干的小儿!看招!”颜师古身体一个变势,向下一沉削向龙子峰双腿,那龙子峰顺势向上跃起。 待龙子峰从半空落下,颜师古只觉剑气四溢,那龙子峰自上而下刺来,正是“龙家三式”的“龙飞凤舞”! 而龙子峰的眼神,看不出有任何感情。 颜师古自下向上望去,连忙抽身回撤,但这招“龙飞凤舞”似撒下天罗地网,一不留神,右臂袖子被龙子峰剑尖点开。 颜师古环首刀当空一架,这一招竟似方才龙子峰救段天瑞的那一招“峰回路转”,“当”的一声挡住了龙子峰“龙飞凤舞”这一招。 颜师古,“师古”二字,正是“效法古人,学习今人”之意。 是故那颜师古的招式,虽不知对方心法,却也可以在表面招数上习得三分。 方才挡住龙子峰自上而下这一招的“当空一架”,正是模仿自“龙家三式”的“峰回路转”。 “你们云仙教没有绝学么,怎么只会偷学别人?”龙子峰道。 颜师古笑嘻嘻道:“云仙教生存有三大法宝,若无这三大法宝,我们早就教不成教了。那便是:弯的下腰,变得了脸,偷得了学。” 龙子峰道:“偷得了学?这偷学人家的也是你们的法宝?这还是江湖么?” 颜师古道:“这就是江湖。” 只听“哎哟”一声,云霄散人双腿一软,向前倒去,那红阳使者认准破绽,狼牙锏直往云霄散人头上挥了过来。 “糟了!怕是散人‘白虎病’发作了!”段飞雪左右腾挪间,见那云霄散人不知为何突然摔倒,心里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危机时刻,云霄散人乾坤圈脱手而出,竟套上了红阳使者持锏的右臂。 红阳使者为防受伤,右手攻招止住,左手抬起,一把抓住了乾坤圈,却不料云霄散人猛的向前一冲,左手拿住红阳使者持武器的手腕,右手竟将狼牙锏夺了过来。 两人几招之间,又换了兵器。 红阳使者左手乾坤圈挥了过去,云霄散人已然不能站起,右手挥舞着狼牙锏防御,左手往地上一拍,径直向右侧飞出。 段天瑞见状连忙来救,雁翎刀削向红阳使者。 果如段飞雪所料,云霄散人与那红阳使者大战时“白虎病”发作,双膝顿感酸软,才处了下风。 见段天瑞来救,云霄散人闭气运功,“太上法脉”第一层:“振觉归元筑基口诀”念起,只觉浑身气血循环,双腿渐渐有了知觉。 云霄散人抬眼望去,却见仁德道人拂尘以柔克刚,扫的青阳使者不断后退,但那青阳使者却也不遑多让,找准机会便冷冷的出手,令仁德道人不敢全力进攻;颜师古环首刀虽然招招致命,但作为云仙教男教主,却被龙子峰拦在门口处。又见那龙子峰剑气纵横,无论是见招拆招还是招数力量都与颜师古一时打了个平手,这点让云霄散人大感意外;这边厢,段飞雪上下翻腾,身后跟着那云仙教名扬教主紧追,却见名扬教主长鞭挥舞,直向段飞雪脖间击去。 (姓名:段飞雪。 原籍:濠州。 现籍:崂山老人村。 角色:段天瑞之女,轻功、医术精妙绝伦。 封号:“华阅传习”之“华道者”。 职能:集结山东道教势力,调查白莲、云仙二教。) 云霄散人道:“段姑娘,这妖妇手有武器,时间一长你便不是她对手,须听老道之言来对付她!” 段飞雪弯腰躲过一鞭,只见她转移腾挪之时飘飘然若仙子,却无力回击。 云霄散人道:“段姑娘的呼吸须和腿协调,跨一步吸一口气,自觉气往腿处去!” 段飞雪依言而动,顿觉腿上轻快了许多。 云霄散人又道:“段姑娘好天赋!只不过还要意守丹田,才能心生浮劲,须得让内气从足底涌泉穴往头顶百会穴上走!” 段飞雪精通医术,对身体的穴位自然了解,当下催动内力,从足底到头顶涌上一股内劲,顿觉头脑有一种肿胀的感觉,脸面也变红。 与此同时,脚下也更轻,之前一步一丈,现在一步竟可两丈有余,正好躲得过那刘名扬的牛筋皮鞭。 云霄散人的声音又传来,“段姑娘不能只躲,须得进攻才行!你这步伐已经快她数倍,现在已是可攻可守,你身上可有飞针?” 段飞雪只觉气血运行通畅,双腿蹬地间,点了点头,道:“我身上有为乡民们针灸用的银针,散人可以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云霄散人道,“我说穴位,你便催动丹田浮劲于手臂,以飞针刺她穴位!仔细听!下腹部——‘中注’!” 段飞雪刚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飞针,却见刘名扬一鞭打到,即刻身形一偏,闪开到一边去。 云霄散人道:“注意脚下,力从心发,出手!” 却见段飞雪右手暗劲催动,飞针脱手直冲刘名扬“中注穴”而去,那刘名扬一个回鞭,已打掉了银针。 云霄散人道:“力道不足,飞针太慢了!再来!” 段飞雪又取出两枚银针,听云霄散人喊道:“‘幽门’、‘石关’,出手!” 登时银针飞出! 刘名扬冷冷哼了一声,软鞭在手护住“幽门”、“石关”两处穴位,却不料身体的上腹部,当脐中上五寸处已然中了一支银针。 刘名扬只觉得腹部麻了一片,然后胃里如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阵恶心。 再看段飞雪,只见她手中还有一枚银针。 原来,段飞雪深知云霄散人的话语那名扬教主也能听到,即便出手以她的功力也可提前抵挡,便转念只发出了一根银针。 那银针中的位置不是“幽门”,也不是“石关”,而是两穴位之中的“通谷穴”。 名扬教主单手取下银针,道:“还好这小女子功力还未到家,否则我今日必身负重伤!始作俑者就是你,老道士看招!” 长鞭直向云霄散人而去,云霄散人行动不便,抬手将手中狼牙锏掷了过去截挡。 刘名扬用长鞭将打来的狼牙锏卷了回来,左手接住,眼神犀利的看着云霄散人,又一鞭打了过去。 段飞雪对于“飞针刺穴”已是初窥门径,转身出手,手中仅剩的一枚银针刺向刘名扬胸口“神封穴”。 肾经经气在此穴位散热冷缩,若此穴被刺中则必受内伤,名扬教主回鞭截挡下了银针,气喘吁吁的看着段飞雪,只见那段飞雪兀自气定神闲,心中甚是恼怒。 旁边仁德道人和青阳使者斗至酣处。 段天瑞和红阳使者也一时不分高下。 突然那名扬教主,哈哈的笑起来。 段飞雪和云霄散人一怔,初听那笑声尖厉,而后又变得甚为惨烈,只觉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云霄散人听这笑声,只觉得耳朵深处一阵痒,而后心跳的很快,当即喊道:“是云仙教的‘摄魂大法!’,大家快将耳朵捂上!” 仁德道人听罢连忙捂住耳朵向后退去,那青阳使者一声怪笑,判官笔找准空隙点中了仁德道人左肩,那仁德道人登时摔倒,手中拂尘也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段天瑞与红阳使者交手,只觉得心跳加速,而后眼前一阵迷糊,动作缓了下来。 那红阳使者一掌打来,正中段天瑞肋下,段天瑞登时摔倒。 段飞雪大喊一声:“爹!” 大门一侧的龙子峰听段飞雪喊了一声,便不再与那颜师古恋战,一招龙家三式的“子生八卦”护住周身,退到仁德道人和云霄散人一侧。 “道长没事吧!”龙子峰刚刚上前扶起仁德道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身上似已渐渐没有了力气。 那刘名扬的笑声并没有停,就大声一直笑着,龙子峰听着凄切,内心竟也跟着痛苦起来。 云霄散人道:“这云仙教名扬教主的‘摄魂大法’,能扰乱人的心智,龙少侠可千万要顶住。”转头一看,却见段飞雪居然没受到丝毫影响,便招呼段飞雪来到自己身边。 青阳使者道:“这名扬教主‘摄魂大法’功力又升一层,如今颜夫人只需对着谁笑谁就可以中招了。” 名扬教主咯咯直笑,道:“若六年前我的摄魂大法能到如此境界,哈哈哈哈,我定然亲自去武当山谈佛论道,哈哈哈哈——” 云霄散人暗中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交给了段飞雪,轻声道:“段姑娘,这是本派‘太上法脉’副本,若今日大家都出不去,老道可找护你先行逃离,务必帮我将此书流传下去。” 此时段天瑞和龙子峰已先后昏沉沉的倒在地,段飞雪幽幽的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云霄散人,微微点了点头,悄悄地将书收了起来。 “还是夫人道行深。”颜师古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道,“如若你们几人答应我们,立刻下山,让出这‘明霞宫’,我便担保不杀你们,如何?” 刘名扬的笑声戛然而止,只是看着云霄散人和段飞雪,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们两个人,怎么会没有事?” 此时,云霄散人“振觉归元筑基口诀”已经念完,暂时止住了“白虎病”发作,腿部也恢复力量,道:“老道我常年习得‘太上法脉’,虽然只到第一层,但对付你这妖术却也还是绰绰有余。至于段姑娘,她常年以医药护体,你这伎俩又怎能对付的了她。” 仁德道人虽然左臂中了青阳使者判官笔一击,但因在名扬教主“摄魂大法”开启时遮住了耳朵,意识还算清醒,坐在地上喝道:“白莲教伙同这日本倭寇的同党贼人前来抢我地盘,这么做不算地道!而云仙教又在双方搏斗过程中施展妖法,这样做也确实是胜之不武。” 颜师古等人便与仁德道人理论起来。 云霄散人悄悄对段飞雪道:“方才我教你的飞针走穴之术,便是结合了‘太上法脉’的心法,你没有被‘摄魂大法’所伤,正是因为你有习得此功的根基。” 此刻段天瑞、龙子峰二人已然收到云仙教名扬教主“摄魂大法”的影响,一时无法自愈,仁德道人也因受伤而坐在地上与其他四人理论。 “用我刚才教你的心法内功,以解穴之术就可以让他们苏醒。”云霄散人对段飞雪道。 说完,便推开段飞雪,缓缓站起来,对红阳使者说:“请把老道的乾坤圈还给我。” 红阳使者挥手将乾坤圈扔还给了云霄散人,名扬教主在一旁,将红阳使者的狼牙锏抛到本尊手上。 “你们四个人一起上吧。”云霄散人说着,向前迈了一步。 “慢着!”仁德道人挣扎着起身,“自古以来,这明霞宫便是我们道教圣地,今日你们要占了去,贫道也是不答应。” 段飞雪抱着段天瑞,从他头顶的“四神聪穴”按到头额后面双侧的“风池穴”,又走到龙子峰身边,从他的“印堂穴”到“太阳穴”,再到“风池穴”,分别用“太上法脉”的心法和点穴之道按去。 果然,段天瑞和龙子峰不再昏沉沉,渐渐恢复了意识。 段飞雪知道,那“风池穴”为手足少阳经,阳维脉交会穴,足少阳经循于头目,与肝相表里,按之可倾泻肝胆,疏泄头部气血,为清利头目之要穴。 红阳使者道:“你们二人要知道,接下来若要真以死相搏,定然不是我们四人对手。” 仁德道人道:“为道献身,虽死何惧?” 说完,与云霄散人相互对视一眼,一起笑了一下,似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无论是全真教还是正一派,“至和至善,为道献身”,难道不都是至高境界吗? 青阳使者摸了摸脸脸上的伤疤,“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你们吧!” 说罢,青阳、红阳两位使者抬起了手中兵器。 “啊呀!是谁在哈哈大笑哇,太打扰老邋遢睡觉了!”一个穿着邋遢的老人打着哈欠,从明霞宫大门口走了进来。 28.内家拳法 白莲教和云仙教四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见一老人头戴斗笠,大耳圆目,蓬头垢面又驼着背,走了进来。 龙子峰和段天瑞坐在地上,也定睛望去,却见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扬州大明寺外出现过的“邋遢老人”。 “你是何人?”青阳使者盯着这邋遢老人。 邋遢老人伸了伸懒腰,几步走了进来,“哎哟,这不是段大人和龙少侠么,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说着,这老人径直走过青阳使者等人,两手搭在段天瑞和龙子峰肩头。 段天瑞和龙子峰只觉得一股力道向身上袭来,瞬间觉得体内又充满了力量。 青阳使者喝道:“你这老家伙,到底从何而来?” 邋遢老人缓缓转身,“噢,是你在喊我。我就一直在旁边的洞里,不知是谁在隔壁一直笑一直笑,就把我老邋遢吵醒啦。” 仁德道人和云霄散人对视一眼,心想:“这老人一直在旁边的明霞洞?怎么我却不知?” “是我!”那刘名扬道:“我名扬教主只不过笑了几声,就把你这老头子引来了,看来你不是嫌我吵,而是来多管闲事的。” 邋遢老人道:“原来是这位叫名扬教主的在笑,笑的可不好听,不知有何开心的事,可以跟老邋遢说说看?” 刘名扬道:“我们云仙教居住之处一直是海外的大船上,这几日登陆原来是想进一些货品,但那白莲教的两位使者找上门来,说要邀请我们上崂山来叙叙旧,才没聊几句,就遇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佝偻着腰找上门来,这老人不知死,称我教的‘云仙摄魂大法’的笑声不好听,你说这件事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说罢,名扬教主兀自笑了起来,笑声不断间,又是一阵凄惨的声音萦绕而来,正是“摄魂大法”。 “嘿嘿嘿嘿……”邋遢老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有趣有趣,名扬教主讲的十分有趣。” 那边名扬教主在笑,这边邋遢老人看着她,突然朝向她“嘿”的一声,刘明扬笑声戛然而止,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无力,一下子瘫软下来。 颜师古连忙上前扶住,问道:“夫人怎么了?!” 名扬教主有气无力,指着邋遢老人,道:“这老头有妖法,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 颜师古看着邋遢老人,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得缓缓扶着她靠墙坐着。 刘名扬是云仙教的两大教主之一,武功也属江湖上乘,今日与这邋遢老人交手居然并未走过一招,众人见状甚为惊奇。 青阳使者道,“老人家,看起来你早就认识这段天瑞和龙子峰,你到底从何而来?莫不是他们的帮手。” 邋遢老人环顾四周,道:“老邋遢上次来,这里还叫‘斗母宫’,说起来,可是有六七十年啦!” “六七十年?”红阳使者皱起眉头,“你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十岁,怎么,你是生在这崂山么?” “哈哈……”那老人笑起来,“老邋遢出生的时候,是大宋朝宋理宗淳佑七年,你说我不过六七十岁,是不是把岁数给说的小了些?” 在场所有人齐齐吃了一惊。 颜师古忽然笑着走过来,“嘿嘿,从宋朝淳佑七年到大明永乐二年,可有一百五十几年的时间,你这老头能活一百五十岁么?” 那老人摘下斗笠,看着颜师古,道:“这位云仙教颜教主跟你祖父‘颜青晨’长的可像的很。七十年前,你祖父在崂山太清宫前的驱虎庵随老邋遢‘悟道’,但他急于求成,想要立刻达到‘散则为气,聚则成形’的境界,只习三年而未成,便自行下山,而后才有了你们这云仙教。” 颜师古听罢大为惊异,这云仙教“颜氏族谱”里确实有“颜青晨”此人,但祖父修炼一事颜家只是父子之间口口相传,这一点连女教主刘名扬也不知道。当下怎么笑不出来,楞楞地看着邋遢老人。 说完,那邋遢老师又看向红阳使者,道:“你们白莲教有青阳使者、红阳使者和白阳使者,经六年前武当山‘谈佛论道’,青阳使者和红阳使者如今似已名满江湖,但从未有人见过贵派白阳使者,我想那白阳使者和白莲教教主‘白莲道人’的秘密,只有老邋遢最清楚了。” 那红阳使者惊愕道:“你到底是谁?” 邋遢老人笑道:“老邋遢已是暮年,不愿再过问江湖事,我是谁,不重要……” 红阳使者道:“既然前辈不愿过问江湖事,那此次前来又是为何?该不会只是因名扬教主打扰到您睡觉了吧?” 邋遢老人道:“当然是因为此事了,方才我在隔壁洞里隐隐约约听到,你们要占了这明霞宫,那可不成,平日里这仁德道人和云霄散人虽然吵几句,但终归护的住山下的百姓,但若你们来了,山上的飞禽走兽,山下的黎明百姓,怕是都得遭殃喽……” 青阳使者道:“红阳大哥切莫上了他的当,这老头一现身就装神弄鬼,伤了名扬教主,接着又说自己活了一百五六十岁。我知道在崂山附近二十里初,又一个村落叫‘老人村’,依我看来,定是这华道者从那村落里招来的骗子!” 说罢青阳使者一个箭步,判官笔向那邋遢老人点来,那老人挥手间掀起一阵掌风,青阳使者居然进不得半步。 邋遢老人左手成拳,隔空挥向青阳使者,“啪”的一声,虽然没有接触到青阳使者,但青阳使者竟似中了一拳,仰面倒地。 仁德道人见了这拳法,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不是我道家的‘内家拳法’么?” 青阳使者挣扎着想要爬起,却一时怎么也爬不起来,对红阳使者道:“你怎么不帮我?” 红阳使者道:“青阳贤弟,如若这老人是骗子,他怎么能说出白阳使者的事情和本教教主的秘密?” 此时、龙子峰、段天瑞、云霄散人三人已经复原,又有段飞雪和仁德道人在一侧,加上这邋遢老人武功深不可测,红阳使者见了,顿觉再这样对抗下去,绝无胜算。 只见他拱手道:“今日明霞宫一战,红阳大开眼界,此事到此为止,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扶起青阳使者就要走。 “慢!”段天瑞喝了一声,道:“我段某人身为朝廷华道者,今日奉劝两位,切莫再给白莲教‘白莲道人’为虎作伥,否则后果并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红阳使者迟疑了半步,并无回头,也并没有回复,扶着与青阳使者,走出大门外。 颜师古也扛起刘名扬,走到段天瑞身边,笑了笑,“华道者段大人,可有跟我说的话?” 段天瑞道:“云仙教伙同日本国倭寇,劫掠我大明边民百姓,你们两人正是罪魁祸首,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颜师古叫道:“哎呀!不好,不好了!” 云霄散人哼道:“怎么,这是怕了?” 颜师古道:“你们可还记得,方才我俩来的晚了?” 云霄散人道:“怎么,云仙教两位教主轻功并不是一等一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颜师古笑道:“我俩在爬崂山之前,遇到山下有十八骑朝廷的官兵,像是在等待谁的样子,一不小心我俩就把他们给劫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段天瑞道:“什么?你……” 颜师古道:“云仙教的首领可都是我家亲戚,万一我俩被段大人抓住了,那十八骑兵岂不要死于非命?这可怎么办……” 段天瑞道:“你莫要装模作样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颜师古笑笑,“只要我俩安全下山,你的十八骑兵便是安全,我保证一匹马都不会丢,如何?” 段天瑞不再说话。 却在这时,颜师古扛着刘名扬,一个跟头翻上了墙,脚下一滑,两人又齐齐摔到了墙外。 只听墙外刘名扬抱怨着、打骂着,和颜师古的声音渐行渐远,“那就这样,咱们一言为定!” 不过片刻,两人走远,外面逐渐没有了声音。 邋遢老人看着段天瑞,又看了看龙子峰,道:“世上有许多小人,这颜师古、青阳使者等人只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自命为正人君子的人若想斗得过小人,有时候需得比小人还小人。” 段天瑞叹了口气,接着对邋遢老人长揖到底,“感谢前辈相救。” 龙子峰和段飞雪也跟着施礼,邋遢老人连忙道:“列位客气了,老邋遢只是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嘛。” 云霄散人道:“仙人虽说不管江湖事,但今日却是救了我们,我云霄散人也是感激不尽。” 邋遢老人道:“哈哈,老邋遢说了不管江湖事一定是不管江湖事,只不过没说不管‘家事’啊。” 家事?是为何意? 邋遢老人瞧向仁德道人,只见仁德道人看着他,彼此一言不发。 云霄散人道:“仁德,怎么了?怎之不过来拜见仙人?” 却见那仁德道人道:“我道教祖师爷曾告诉我们,宋朝末年,本门有一位内家拳始祖,五岁双目失明又复明十四岁考取文武状元,十八岁担任博陵县令,三十三岁辞官出家修道,拜火龙真人为师。 直到前朝末年,此人周游四海,时隐时现,行踪莫测,连本朝太祖洪武皇帝和当今永乐皇帝都寻不到他的踪影……” 云霄散人身躯一震,“我知道了!相传那人善嬉谐,旁若无人,目不忘,游处无恒,甚至能一日千里。无论寒暑,只一衲一蓑,一餐能食升斗,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事能前知……” 段天瑞道:“段某人身居华道者要职,也曾了解过此人,那道人居宝鸡金台观时,曾死而复活,徒子徒孙都称其为‘阳神出游’……” 段飞雪常居崂山脚下,研究阴阳五行和道家医术,心下想道:“我在老人村南山上也曾炼制过草药和丹药,听闻在道家有一位丹道修炼的集大成者,难道这老人便是传说中道教‘福自我求,命自我造’的内丹祖师么?” 仁德道人道:“难道仙人就是……” 那邋遢老人笑了笑,并无回答。 不回答,若不是拒绝,便是默认。 段天瑞、段飞雪、云霄散人、仁德道人四人心中已有了答案。 邋遢老人看向了龙子峰,道:“这是老邋遢第四次见你啦!前些日子,我让你不妨换把剑,今日一见,果然听我所言,嘿嘿,威力可有提升?” 龙子峰听了仁德道人等人的话,只知道这是一位高人前辈,却不知他是谁,听他说见过四次,却只能记起三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问,只是回答道:“回前辈的话,是有些提升,只不过还需熟练才能精进。” 邋遢老人道:“两年前在云门山,你的功夫还未到火候,时至今日我在洞中听到龙少侠能有如此武力修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在洞中听到?”龙子峰想起了云门山云门洞里,与这老人初次相遇的场景。 邋遢老人看向仁德道人,“本派内家拳法,你练到第几重了?” 仁德道人道:“本派内家拳法分‘两仪四象功’、‘太极八卦功’和‘无极柔意功’三重,弟子不才,只练到第一重。” 邋遢老人道:“已经不错了,内家拳法的十八种步法,你可知晓?” 仁德道人道:“弟子知晓,分别是:残、推、援、夺、牵、捺、逼、吸、贴、蹿、圈、插、抛、托、擦、撒、吞、吐十八种步法。” “夺字猛如虎,迎风招架中。回身势莫夺,分推气更雄。”邋遢老人念了一句话,转头看向龙子峰,“你的龙家三式若加上这十八种步法的‘夺’字诀,岂不更好?” 龙子峰道:“前辈之言如醍醐灌顶,龙子峰感激不尽。” 邋遢老人笑了笑,道:“我道家内家拳法,讲求心息相依、运行匀缓、意到气到、以柔克刚、灵活婉转、动静结合,方能达到‘内外兼修’的境界。若少侠把内家拳的功夫与你手中的剑法相结合,假日时日,只怕那‘剑痴’司马追风也不是你的对手。” 说完,邋遢老人走向段天瑞,“段大人身为朝廷华道者,与这龙少侠又同为莱州总兵,今后还望多多护我崂山道派。” 段天瑞道:“前辈言重了,有老人家在,谁也动不了崂山道派分毫。” 邋遢老人幽幽道:“我总有不在的那一天……” 说罢,邋遢老人让那仁德道人打起了内家拳法的“六路拳”。 内家拳的精妙之处在于集中体现在两路拳法。一路叫“六路拳”,为仁德道人所会,一路叫“十段锦”,似已失传。 “六路拳”分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位,与人交手时画出六线并按六个方位出击,每个方位各有一趟拳路。 一路进招拳、二路倒阵拳、三路左斜拳、四路右斜拳、五路通天拳、六路卧地拳。 龙子峰见这拳法刁钻古怪,软硬相兼,软时如绵里裹针,硬时似钢刀如刃。越看越精彩,不由自主的将“百鸟朝凤、左右扬鞭、铁拐倒炉、怪蟒翻身、挥身摘星、金犬活腿”等招数尽皆背过。 “演练此拳需分大、中、小三种架子:大架扑敌,令其惊怯后退;中架待敌,令其捉摸不定;小架绕敌,令其昏昏然然。”邋遢老人低声言语,传在龙子峰耳边,却像贴近耳朵说的一般。 一盏茶功夫已过,仁德道人的内家拳法之“六路拳”已经打完,忽然发现自己左臂——被青阳使者伤过的地方,似有痊愈的迹象。 邋遢老人拍了拍龙子峰的肩膀,“你随我来。” 29.北平往事 崂山,太清宫。 “峰抱三方列,潮迎一面来”,太清宫位于崂山南麓,太清湾北岸宝珠山之老君峰下。 西汉建元元年(前140年),张廉夫曾在此处创三官庵。 唐天祐元年(904年),道士李哲玄又在今三皇殿处建三皇庵。 宋建隆元年(960年),道人刘若拙被敕封为“华盖真人”,奉敕回崂山修建道院,二十几年后在此处创建太清宫。 太清宫由此始建。 龙子峰随着邋遢老人一路走来,沿着山势向东南海边走了十余里地,行到此处,只见此地三面环山,大海当前,局势甚雄。 邋遢老人道:“全真道北七真之一的刘处玄于金明昌六年(1195年)到崂山太清宫讲授经典,太清宫道众从此归宗,并成为道教北七真随山派的祖庭。金泰和八年(1208年),邱处机到崂山,在此地谈玄传道,太清宫才得以名声大噪。” 龙子峰道:“前辈对此处史事如数家珍,却不知是道家的哪一位前辈仙人?” 邋遢老人笑了笑,“老邋遢性喜云游四海,平生也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故事。你喜欢听故事么?” 龙子峰道:“喜欢的紧。” “那老邋遢就给你讲述一个十九年前,我在北平的往事。”邋遢老人看了看犬齿交错的山峰,又看了看远处的大海,为龙子峰讲述了以下这个故事。 十九年前,邋遢老人云游四方到了北平。 那时,正值洪武十八年。 那一年龙子峰也才不到两岁,沈凤舞不过刚出生。 一年之前的洪武十七年,大都督兼领国子监事的曹国公“李文忠”去世,终年四十六岁。太祖怀疑淮安侯“华中”下毒,便降低了华中的爵位,将其家属逐至建昌卫,其他医治大夫及妻子儿女都被斩首。洪武皇帝亲自写文致祭,追封李文忠为“岐阳王”,谥号“武靖”。配享太庙,肖像挂在功臣庙,位列第三。 而也就在洪武十七年,北平燕王府,燕王朱棣的驸马富阳侯“李让”府内一位男婴降生,此男孩自幼聪敏,颇有李文忠遗风。 次年,李驸马府上另外一位女婴降生。 这两名婴孩并非李驸马所生,而是李驸马的其中两位副将的孩子。 李驸马非常重视这两名婴孩,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两位副将是这两名婴孩之父,而是因为这名婴孩的两位母亲。 这两名婴孩的母亲,是高丽人。 也就是如今的朝鲜国人。 高丽与朝鲜的区别是什么?高丽又如何成了朝鲜?这要从一个叫“李成桂”的人说起。 李成桂,正是朝鲜国开国君主,原是高丽的右军都统使。 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李成桂发动威化岛回军,掌握高丽政权。 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李成桂自立为王,改国号为朝鲜,定都汉城。 高丽便成了朝鲜国。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李成桂派其第五子——李芳远随贡使前往首都南京,向明朝进贡马匹。路过北平时,李芳远与明朝驻守此地的燕王朱棣私相会见,两人因性格相近,是故相谈甚欢。 而后的时间,经过两次为争夺王位而做的争斗——“第一次和第二次王子之乱”,李芳远最终夺得了王位继承权。建文三年(1401年),建文帝朱允炆遣通政寺丞章谨、文渊阁待诏“端木礼”封李芳远为朝鲜国王。 李成桂通过非正常手段变高丽国为朝鲜国,自己成为朝鲜国的开国之君。 其子李芳远也通过非正常手段除掉了自己的亲兄弟,继承朝鲜国王。 而作为与李芳远性格相近、曾经在北平与他相谈甚欢的朱棣,也通过非正常手段成为大明皇帝。 这三个人倒有相似之处。 这些都是后话。 而早在洪武十六年(1383年),李成桂还是高丽王朝大臣时,在抵御元朝红巾军的入侵中战功显赫而被高丽王提拔,其政治策略便已在外交领域初见端倪。 在那一年,他从高丽李氏亲族中选了两位远亲表姐妹,由高丽带到与本土最近的北平,送给了燕王朱棣。 但朱棣在当时只是一届藩王,李成桂也只是高丽大臣,双方的这些交流也只能算是私下里的眉来眼去。 朱棣既惧怕父皇查到治罪,又不愿折了李成桂的面子,便将两位高丽美人交由自己的属下李让安排,李让便在燕王授意之下,将两位高丽美人安排给了燕王阵营里的两位副将。 这两位美人便成了李让属下两位副将的夫人。 这便是邋遢老人北平往事的两位主角:“高丽夫人”。 时隔一年,其中一位脖间有胎记的副将夫人生了一子。 第二年,这位高丽夫人的妹妹——另外一位高丽夫人生了一个女儿。 洪武十八年这一天,这位高丽夫人姐姐坐在轿中抱着儿子,路过北平市集。 因为市集上人多,所以轿夫走的也慢,高丽夫人从未见过中原风土人情,便掀开轿帘,向外面看去。 一路上小商小贩呼喊着、叫嚷着好不热闹,看了约一柱香的时间,高丽夫人有些累了,想要休息片刻。刚要放下帘子,却见一老人头戴斗笠,支着摊位,上面竖着一杆旗,写着:卜算观相。 那时的高丽只有本民族语言却无民族文字,所有的文字用的是汉字。高丽夫人虽不通汉话,但汉字还是识得的,对这“卜算观相”之术也痴迷的很,便招呼手下停轿,自己抱着孩子走上前来想要卜一卦。 当日那卜卦老人正是今日龙子峰遇见的这邋遢老人。 邋遢老人云游四方,却不愿透露自己身份,所以经常为人“卜算观相”用以糊口度日。 老人问了问这高丽夫人的生辰八字,又看了看这高丽夫人的面相,当他看到该女子左侧颈部的红色胎记时脸色微微一变。 高丽夫人问他何解,老人回答左侧颈部有胎记是大凶之兆,要高丽夫人这几日千万注意周遭事物和自身的安全。 高丽夫人将信将疑,又抱来怀中男婴给这邋遢老人看,邋遢老人见这婴孩脖子正中长个胎记,便道这孩子有富贵命,将来一定会有飞黄腾达的时候,但是看两人生辰八字,此子又与母亲长有相同的胎记,虽位置不同但生来克母,只怕不久便祸事将至。 听完老人这等回答,高丽夫人自然不会高兴,但还是给了这老人银两。手下的人多给了老人几两银子,告诉他多说些好话。 老人只说,北平城西面是太行,东南是燕山,西南有山海关,东有渤海,南有黄河。正是背有靠山屏障,前有水系明堂,本应正主之位,奈何已有南都,危矣!如同高丽夫人一般,在高丽本应有正主之位,无奈来到大明,这是命中注定,若要改命,须得离开这是非之地。 高丽夫人听了手下翻译,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着老人,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晚上回到家里,高丽夫人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便遣人叫来了自己的妹妹——另外一位高丽夫人,将此事告知了她。 两人越聊越觉得可怕,便在当夜决定一起去寻李让请求允她们返回高丽。 李让在那时还并不是驸马,此等大事断不敢擅自做主,边安慰两位“高丽夫人”,这只不过是江湖术士的骗术而已,让两位夫人不必当真。 第二日,手下人寻那算命的邋遢老人而不得,两位夫人越发觉得这是“诅咒”,恐慌间又来到李让府上。但此刻李让与两位副将一同去了燕王府商讨军事任务,两位夫人便在李让府上等着。 待到傍晚时分,突然李让府上出现喊杀声,不过多时,府中起火,下人们都慌了神,火逐渐越烧越大,直烧到了两位夫人所在的客堂。 两位夫人大惊之下想要逃出去,但那火势越烧越大,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夜里,李让收到消息与两位副将赶回府上,当即开始灭火救人,最终却找到了那两位“高丽夫人”的遗体,竟被烧成了焦炭。 李让是燕王手下大将,此事一出,次日北平城中传言纷纷、众说纷纭。 邋遢老人那时正在北平周边,听到此事,只觉得心里有愧,心里想若不是他给高丽夫人卜了一卦,那高丽夫人也不会去到李让府上。 但卦象和面相正是如此显示,是命还是运?他也说不清楚。 于是,邋遢老人便开始寻根究底,虽然探明了“高丽夫人”两姐妹的身世和来历,但是总是寻不到那日到底是何人放火。 好在那两位夫人并没有带着孩子去往李让府上,不然只怕那两名婴孩也会葬身火海。 时间一久,人们也就逐渐淡忘,连茶余饭后也都不曾提起,好像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邋遢老人心中郁闷,便离开了此地。从此,不入北平城一步。 谈到这段往事,邋遢老人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龙子峰在一旁听的出神,紧接着冷汗直流,道:“前辈,你说的那两名婴孩……到底是谁……那李让的两位副将……又是谁……” 邋遢老人看着龙子峰,眼中满满的怜惜与愧疚,缓缓道:“那两位副将……第一位是男孩的父亲,叫做龙择端,第二位女孩的父亲……叫沈明器……” 龙子峰听完此言,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颤抖,竟然有些喘不上气,“你……你说什么……” 邋遢老人道:“六年前,我在云门山见到你时,便看到了你脖间的胎记。一盘算年龄,只怕你就是那‘高丽夫人’的孩子,但老道不敢完全确定。上个月在扬州见到你时,看到了段大人,我自然是知道段大人与龙、沈两家的关系,又听你叫他世伯,便以此能确定了你的身世。” 龙子峰道:“怎么我父亲和三叔从来没对我说过……他们只说,娘亲生下我便去世了……” 邋遢老人道:“那高丽夫人身份特殊,不告诉你原因只怕你的长辈们定有苦衷。若要寻此事的源头,怕是只有当今的富阳侯——李驸马知晓了……” 龙子峰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处的大海,留下泪来,“你为何要告诉我……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邋遢老人看着龙子峰,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道:“老邋遢一生做事从来问心无愧,但只有此事在心里一直是个疙瘩。于今,我已到了暮年,怕是没几年活头了,你若要怨我,老道无话可说……” 龙子峰明白了,为什么那邋遢老人方才见他时说与他是第四次见面,他之前算了算,从云门山到扬州,再到崂山,只有三次。 现在想来,小时候在北平,在母亲的怀抱里,也见得一次。 算上那一次,刚好四次。 他边流泪边喃喃自语道:“你说那男婴生来与母亲相克,是不是表明,原是我害死了她……” 邋遢老人蹲坐下来,道:“孩子,你太善良了……” 突然,龙子峰竟似想起了什么,“按前辈的意思,我的身上居然有朝鲜国的血统?!” 邋遢老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龙子峰顿感天旋地转,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纯种的汉人,一只觉得身为朝廷习礼者和莱州总兵,是他到现在为止最大的荣耀。 可现在,这一切荣耀的根基,轰然倒塌! “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事业,贵在人品和能力,而不在于人种……”邋遢老人道,“若少侠能安邦定国,造福天下百姓,这一生又有何惧?” 邋遢老人说着站起身来,走向一块巨石,展身腾挪,跃了上去。 但见他气定神闲,忽然间一套崭新的内家拳法施展起来。 招式上柔和连绵,滑利流畅,有松有紧,套路间动静相兼,气机顺畅,骨正筋柔。 正是连仁德道人都不曾见过的内家拳法之“十段锦功”。 龙子峰缓缓抬头,只见这招法精妙绝伦,不禁被邋遢老人身姿拳术所吸引。 突然耳畔传来声音,“十段锦的功法为十段,即面功、眼功、鼻功、齿功、口功、头功、耳功、腰功、膝功、腹功。若尔想学,身随我动。” 龙子峰站起身来,一招一式跟着练习起来。 “第一式‘起手式’,此为入门之式,乃修炼之必然,为近身攻击招式。” 邋遢老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两人相距有一段距离,但声音传到龙子峰耳边就像在他旁边说话一样。 “第二式‘坐马四平’,两翅摇摆还斗门,转坐马摇摆,为近身攻击招式。” 邋遢老人说着,龙子峰又跟着走起,只觉得此拳法之精要已在其中,用意念控制起身体的力道。 “第三式‘金鸡独立’,其形如独立金鸡,而意则攻守兼备,为近身攻击招式。” 意念拳法交互中,龙子峰想道:“这老前辈定然是道家的某位仙人,因门规不便收我为徒,便在此刻传音入密,教我道家内家拳法。” 想到这,他看向那邋遢老人,但见他兀自练着内家拳,并无回头看他一眼。 “第四式‘回身急步’,以进退敛步,循环三进,为近身攻击招式。”邋遢老人声音又传来。 这第四式让龙子峰忽然顿悟,这“十段锦功”是拳法与身法相结合,倘若可以将自己的“龙家三式”与这“内家拳法”相结合,威力定然大增! “第五式‘坐山虎势’,起斗门,连肢足搓向右作坐马步,两拳于胸,为近身攻击招式。” 练到第五式,龙子峰心中登时空澈,方才沮丧的心情旋即消散,只觉得刚才的“北平往事”和周遭万物皆可放下,身体与这高山大海融成一片…… 30.朝花夕拾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 龙子峰越练越觉得神清气爽,“十段锦”一套打下来,慢慢融会贯通,竟无疲倦之感。 却见那邋遢老人又操起“六路拳法”,龙子峰也跟着练习起来。 又是一个时辰。 邋遢老人走近他,道:“内家拳法当中,你只需掌握方才仁德道人打的这‘六路拳’,便可学会第一重:‘两仪四象功’的根基。” 龙子峰脑海中记起仁德道人在明霞宫里“进招、倒阵、左斜、右斜、通天、卧地”六路拳法,又记起“百鸟朝凤、左右扬鞭、铁拐倒炉、怪蟒翻身、挥身摘星、金犬活腿”等内家拳法招数。 “今日你习得‘六路拳’,又习得这‘十段锦’,假以时日,只需谨记十四点禁忌,便可练成‘内家拳法’第二重‘太极八卦功’。”邋遢老人慈笑着看向龙子峰。 龙子峰拱手道:“今日前辈亲自教授我这‘内家拳法’,龙子峰万分感激。” “小友无需感谢老邋遢,天不润无根之草,道不渡无缘之人……邋遢老人道,“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天道有赏威,报应如影随。” 龙子峰突然想起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懒散、迟缓、歪斜、寒肩、老步、腆胸、直立、软腿、脱肘、戳拳、扭胯、曲腰、开门捉影、双手齐出。这十四点是内家拳法之禁忌,切记切记。” 龙子峰用心记着这十四禁忌,问道:“何为‘开门捉影’?” “凡与敌手,妙在分清虚实动静。如敌静以待我,我则用虚手晃之,乱其眼目,挠其心神,乘而击之。凡不明虚实、盲目出击者,必致被动,受制于人。 ”邋遢老人道,“不明虚实、盲目出击,即为‘开门捉影’。” 龙子峰点了点头,身随意动,拳掌并用,只觉体内气息十足,内家拳法使起来顿觉功力提升不止几倍。 邋遢老人叮嘱道:“至于内家拳法的第三重‘无极柔意功’是否可以破境达到,就要看龙少侠得道行修为了……” 说罢,老人转身步入太清宫去。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这一切来得突然,龙子峰连忙跟上前去,到了大门前,却怎么也开不了。 只听邋遢老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今日之事,万不可跟任何人说起,待你真正做到了‘太上忘情’,这天下道事,就仰仗小友了……‘无上太乙天尊’……少侠请回吧。” 龙子峰突觉悲从中来,当即拜倒。 那邋遢老人的声音又传来: “将这句诗送给华道者段大人吧……‘流水行云不自收,朝廷何必苦征求。从今更要藏名姓,山南山北任我游’……哈哈哈……” 声音渐渐远去,浪涛声从岸边传来。 海水涨了潮。 明霞宫风起。 云霄散人笑道:“老道总是说‘太上法脉’传男不传女,却不料今日还是传给了段姑娘。天意,天意……” 段天瑞道:“既然敌人已退,还请散人将‘太上法脉’副本收回。” 云霄散人道:“即是天意,咱们就顺天而为吧,况且段姑娘与段大人同属朝廷华道者,老道的‘白虎病’也多需段姑娘医治,这‘太上法脉’,就当是老道的心意吧。” 段飞雪走上前来,正待推辞,云霄散人道:“段姑娘无需多言,你只需将‘振觉归元筑基口诀’和‘真我圣婴道医心法’牢记于心,如若真能达到‘太上法脉’第三层:‘九转金丹观心入道’,以段姑娘的为人,定能造福于世人,这也算是老道的在世功德一件。” 说到这,一官兵模样的人快步走入明霞宫来。 段天瑞一看,正是那十八骑兵之一。 “禀总兵,我等在山下半山腰处观望,得见海边来了几艘大船,船上约莫百十人,持了武器冲向了山脚下村落,如今一直向西去了姜哥庄方向。” “定然是那云仙教汇合了日本国倭寇,又来抢劫了。”段天瑞道,“你们从哪来,是那云仙教一男一女放了你们的么? 那官兵道:“何来一男一女?我们十八骑兵奉命在山下等待,一直尽忠职守,从未遇到其他人。” 段天瑞道:“那颜师古果然骗我……” 仁德道人道:“姜哥庄西边就是老人村,是段大人和飞雪姑娘的住地,若那姜哥庄村民被劫掠,只怕老人村的村民也是岌岌可危。” 姜哥庄北与崂山石湾村接壤,西邻居段天瑞和段飞雪居住的老人村,南临大海,背依群山。 姜哥庄原有“姜姓、曹姓始居此町”。明洪武二十三年(1391年),外族王姓人来此。 那时原姜姓已绝户,曹姓也仅剩几个孤寡老人。王姓始祖悯姜、曹二氏的衰微,遂将村落命名为 “姜哥庄”,并慨然承担了对曹姓老人的养老送终,每逢年节都要到曹家祖茔拜奠。 这与段天瑞走到“金家岭”时,马道亨一族念金氏立村之功,便欲将村落命名“金家岭”,是一样的道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崂山周边百姓尽皆如此谦让,与中华之义和崂山之道是分不开的。 段天瑞道:“段某身为朝廷华道者,断不可让这些大明内奸如此为非作歹,你先去金家岭调兵,段某先带着其余人马去往姜哥庄。” 云霄散人道:“敌人众多,此去甚是凶险,老道愿助段大人一臂之力。” 仁德道人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段大人抵不住那贼寇,这崂山定然危矣!贫道也愿一同前往。” 段天瑞道:“段天瑞感谢两位道长大义,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 那官兵说了声“是”,便转身而去,段天瑞对段飞雪道:“飞雪在此等候峰儿,姜哥庄甚是凶险,你见了他便与他一同绕道去往老人村南山,我们在那里碰面。” 说罢,同云霄散人、仁德道人走了出去。 段飞雪应了一声,送三人出了明霞宫。 待三人走远,段飞雪站在平崖台上,回身望了望旁边的明霞洞,四周空无一人。 夕阳照射在她雪白的脸上,目光流转间,露出一阵孤独。 不知几何时,她就习惯了一个人。 三年前,娘亲就不在了,父亲作为朝廷的华道者也经常山南海北的行动,于是那老人村的南山上,常常剩她一个人。 如今,在这崂山明霞洞前,又剩她一个人。 之前她一个人时,经常研究医术。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只有研究医术时,才能让他想起母亲。 如今她一个人,还要研究医术么? 她想起了“太上法脉”。 段飞雪打开云霄散人“太上法脉”副本,认真的细读起来,越读越觉得此中口诀神奇,妙不可言。当下盘腿坐下,静心修炼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其中的“振觉归元筑基口诀”牢记于心。 体内真气运行,气通周天。 段飞雪练的无聊了,便收起“太上法脉”,看着夕阳西下,呆呆的出神。 却在这时,龙子峰手持长剑,从太清宫赶来。走到近处,看见段飞雪站在明霞洞前,几乎与这山水成了一幅画。 但见她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情如玉壶冰,神困如软玉,神飘如茶香,神轻如烟缕,乍散乍收,自顾自的出神。 龙子峰竟然不忍心打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蓦的,段飞雪转过头来,与龙子峰双目对视,“龙大哥,你回来了。” 龙子峰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是了飞雪,我回来了。” 走到段飞雪跟前,龙子峰道:“你真漂亮。” 段飞雪听罢心里一阵悸动,顿时双颊红飞,双眼看向龙子峰,道:“龙大哥,你是在说我么?” 龙子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回答的语无伦次,“噢……都行……” 段飞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咱们走吧。” “世伯和两位道长呢?”龙子峰转头看向明霞宫。 “咱们先走,路上我与你说。”说完,段飞雪便拉了拉龙子峰衣袖,向山下走去。 老人村,南山。 浪花依旧拍打着老人形态的石礁。 南山山坡上,龙子峰和段飞雪并肩看着大海的方向。 “这么说,他们都去了姜哥庄?”龙子峰看着段飞雪。 “爹爹让我们在老人村等他来碰面,我想自是有他的道理。”段飞雪道。 龙子峰道:“若那云仙教果真带着贼寇来到老人村,这老人村的百姓怕是又要遭殃了。”说罢陷入沉思。 段飞雪道:“龙大哥,这一路走来,你的言语不多,似是心事重重,那老人家叫了你而去是对你说了什么吗?” 龙子峰道:“飞雪,你的娘亲是哪里人?” 段飞雪道:“我娘是浙江金华人,住在南京城,我爹是濠州人,洪武十三年,因我爹与曹国公李文忠是同乡,便被换岗从凤阳调去了南京。得以与我娘相识。” 龙子峰道:“你娘是浙江金华人,又怎么去了南京城?” 段飞雪道:“这得从我外公说起,我外公是金华人,叫‘戴元礼’,师早从朱丹溪,后从朱彦修。因医术超群被洪武皇帝召到南京,成为帝王家的御医,洪武皇帝准他雨天不用上朝,可谓皇恩浩荡。 直到洪武皇帝驾崩之前,独召我外公至榻前,对他说:‘你是仁义之人,这件事不怨你,不用怕受牵连。’正是因为这句话,太祖皇帝死后,很多太医受到牵连,但是我外公没事,还被建文帝升职了。” 龙子峰道:“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当朝圣上永乐皇帝还是燕王时,嗜食生芹,致使腹部肿大,危及生命,便请了一位姓戴的名医投了一剂,当日夜里肚中之物暴下,皆细小蝗虫,由此得以生还。那姓戴的名医可是你外公?” 段飞雪道:“正是了,后来我外公便把医术传给了我娘,但靖难之役时,建文帝的军队一步接一步的败退,直到被兵临城下。我爹在建文帝大将李景隆军中任千总,我娘因担心我爹,心力交瘁,不日便急火攻心,三年前便去了……” 说着段飞雪流下眼泪来。 龙子峰见提起段飞雪伤心事,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嘴巴子,忙道:“飞雪莫伤心,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段飞雪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擦干眼泪,龙子峰在一旁陪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比较好。 只听段飞雪道:“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怎么又哭了……” 龙子峰道:“是我该死,非得将旧事重提,本不该问你的。” 段飞雪道:“现在好些了……龙大哥问我这些事却是为何?” 龙子峰道:“如果……飞雪,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娘亲不是大明朝的人,你会怎么办?” 段飞雪一怔,“我没有想过,我只知道,不管娘亲是不是大明朝的人,都是我的娘亲,不妨我去想她,也不妨我做自己要做的事。” “是了……”龙子峰点了点头,重复着段飞雪说的话,“不管娘亲是不是大明朝的人,都是娘亲,不妨害去想她,也不妨做自己要做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龙子峰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段飞雪微笑道:“龙大哥,我饿了,你要吃饭么?” 不到半个时辰后,龙子峰坐在山坡斜侧当中一座木屋中桌前,与段飞雪面对面。 桌面上,“蒸槽鱼”、“炒腊肉”、“炖风鸡”、“拌酸笋”、“泡白菜”、“腌萝卜”摆了一圈,右边角落放置了一盘蒸馍。 龙子峰笑道:“没想到飞雪不但医术好,厨艺也了得,光看这色泽和香味,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可就忍不住要叫了。” “龙大哥从青州到南田到即墨,又从即墨营上来到了崂山,我跟爹爹也没好好招待,今日潦备些饭菜,就当为朝廷的习礼者接风洗尘。”说完段飞雪也笑了起来。 看着段飞雪笑,龙子峰几乎忘了自己已经是一天没吃饭,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若是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和飞雪一起吃晚餐,什么朝廷习礼者,什么莱州副总兵,不当也罢。” 龙子峰想着,看着、听着、笑着。 眼前的段飞雪,陪着。 只见段飞雪用筷子夹了一只鸡腿,送到龙子峰碗里,龙子峰放到嘴里便吃,觉得只要是段飞雪做的,什么都好吃。 段飞雪夹起了一个蒸馍。 龙子峰咽下饭菜,道:“这蒸馍,也叫馒头。” 段飞雪吃了一口泡白菜,道:“噢?叫这‘馒头’,可有什么讲究?” 龙子峰将段飞雪夹给他的鸡腿吃的一干二净,道:“相传东汉末年的三国时期,诸葛亮为安定后方而进军西南孟获的队伍。” “噢,诸葛孔明擒住了孟获而不杀,这个史书《汉晋春秋》和《襄阳记》等史籍中有记载的。” “诸葛孔明的蜀汉军队在横渡泸水时,因瘴气熏天,毒液漫流,过河士兵中体弱者多触水致死,军队难以挺进。诸葛孔明对此心急如焚,想来想去只好祭奠河神,求神降福惩魔,保佑生灵,于是命杀牛宰猪,包成面团,投于水中以示供奉。后来,民间习此风俗。这大概是‘馒头’的起源了。” “南方面中有馅,叫包子,北方面中无馅,叫馒头。”段飞雪咬了一口蒸馍,给龙子峰看了看剩下的,里面还是白面。 “正是,飞雪聪明的很。”龙子峰道,“‘馒头’又叫‘蛮头’,野蛮的‘蛮’,指的是西南的蛮人——孟获等人。” “这馒头源自于三国时期,咱们今天吃的泡白菜也是在三国时期由高丽,也就是现今的朝鲜国传到中原地区。”段飞雪道说着给龙子峰夹了一筷子泡白菜,“我亲手做的,龙大哥尝一尝。” 高丽?朝鲜国? 龙子峰想起邋遢老人回忆北平往事当中的那个人。 那个与他的人生紧密相关的人。 高丽夫人。 31.虽远必诛 老人村南山山坡上,龙子峰几乎一夜未眠。 辗转反侧间,脑海中尽是邋遢老人跟他所说的话。 “无论是李驸马还是父亲,为何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龙子峰再也没有睡意,起身走出房门。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一抹朝阳印上天空。 天海交接处,一群海鸟由远及近飞来,掠过眼帘。 山坡背向大海的巨石上,一女子身着翠绿交领上襦、纯白长袖短衣,看着东边姜哥庄的方向。 龙子峰走上前去,“飞雪,你也睡不着吗?” 段飞雪看着龙子峰,“龙大哥,我爹一宿都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龙子峰道:“云仙教伙同那日本国倭寇,这些日子一直在沿海一带骚扰,世伯一夜未归,别是遇到了倭寇。” 段飞雪道:“不会有危险吧……”说着眉头一蹙,带给龙子峰一阵惆怅。 “若妹妹担心,咱们这就去往姜哥庄如何?”龙子峰道。 有风吹来,段飞雪长发随风飘起。 她看着龙子峰,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哥庄的先民们开发山林、垦植耕地,又因靠海,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他们在早期尚不会造船时,只能把山上砍伐下来的圆木截头去尾,用山葛子捆绑成排筏,摇着筏子出去打“圆网”捕鱼。 后来会造船使帆了,便开始了远洋的捕捞。 驾驶着二支篷帆的小船,他们常来往于北迄渤海的“旅顺口”、南到江苏连云港的“灌河口”的海域,凭靠简易的指南针和铅坠来辨别方向、判定区域。 段飞雪住在与此相近的老人村,经常见到姜哥庄的村民与老人村的村民结伴而行,共同出海。 他们于清明前后开始远洋放流网,夏季休渔务农,秋风起时载着一船船的梨果南下江苏、浙江等地,回程就载着大米、豆子、食油以及江浙土特产等。 无论是以物易物,还是商贾贩运,构成了这一带的百姓生活。 而近年来倭寇成灾,一切都慢慢的变了。 那姜哥庄紧邻老人村,龙子峰和段飞雪沿海边土路约摸走了五里路,便到了姜哥庄村西口处。 向里望去,却见村落里竟已无人烟,道路间一片杂乱,兵器、衣帽散落了一地,似是有人在此经过激烈的战斗。 两人并肩向前跑了几步,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边。 龙子峰大惊失色,“这里面有朝廷的官兵!” 走近一一查看,几十具尸体里竟有十七具朝廷官兵的尸体。 段飞雪道:“这十七人都是昨日随我们去崂山的骑兵,怎么会全都阵亡了?我爹昨天便是带他们来姜哥庄的。”说罢,急急向前奔去。 两人找遍了姜哥庄村落,却不见一人。 龙子峰道:“世伯昨日定然在此与那贼寇有过一战,一行十八骑竟折了十七位兄弟,看来此战甚为凶险。” “这十七人昨日还与我们一起行军,今日却……”段飞雪心中隐隐作痛,道:“依我爹的性格,绝不会让下属身临险境,除非他自己……” “飞雪切莫胡思乱想,世伯昨日出发时,身边还有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龙子峰拍着段飞雪的肩膀,道,“方才咱们寻遍了这姜哥庄整个村落,也没有看到他们三个人,我想以他们三个人的功力,即便遇到了危险,也可以逃得出去。” 忽然,远方传来马嘶声。 龙子峰道:“有马叫声!我们去看看!” 说罢,龙子峰和段飞雪向马嘶叫的方向赶过去,临近一看,正是龙子峰的坐骑。 龙子峰牵着马,抚摸起来,“看来,段世伯和那十七位骑兵的战马已被敌人掳去,我的这匹马怕是被遗漏的。” “我想昨夜里一战,只有它看得了清清楚楚……”段飞雪与龙子峰一同抚摸着马儿,道“马儿,马儿,你要是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就好了……” 正说着,海边一艘大船缓缓驶来。 此处礁石较多,大船怕触礁不敢靠岸,只放了几艘小船,小船上依次上了些人,那些人摇着橹桨,朝姜哥庄岸边划来。 段飞雪远远望去,道:“久闻那云仙教两位教主长期居住在大船上,以船为家,莫非就是这艘?” 龙子峰道:“来得正好,我正要去问问他们。” 说罢龙子峰走向海边,段飞雪牵着马儿跟了上去。 却见一共六艘小船,每艘小船上约莫五六个人,当前小船上有两人,一个和尚打扮,一个商人打扮,都是外邦穿着。 待他们上岸来,也看到了龙子峰和段飞雪,竟然不由分说冲了上来包围起他们。 龙子峰问道:“你们可是云仙教的人?” 那商人答道:“云仙教?嘿嘿,不是不是。” 那和尚对龙子峰道:“你可是大明朝的官?” 听那二人说起话来“阴阳上去”不分,倒不似大明人氏,龙子峰道:“你们到底是何许人也?从哪里来?” 那和尚用不标准的汉话道,“我是日本国僧人‘祖阿’,这位是‘博多’(今日本福冈的一个区)的商人‘肥富’,我们二人奉日本国准三后‘源道义’之命,与琉球、暹罗两国使节到大明朝贡,共同祝贺册立皇太子。” “原来是日本国的两位使节。”龙子峰道,“你们日本国的倭寇与我朝云仙教狼狈为奸,劫掠我大明边民百姓,这些事情,你们日本国的准三后‘源道义’知道么?” 那商人“肥富”摆了摆手,“这个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 祖阿和尚道:“你又是谁?” 龙子峰道:“我是大明山东布政司莱州副总兵,习礼者——龙子峰,这位是大明御医戴元礼之后,华道者——段飞雪。” “啊哈哈,明朝的官、明朝的官……”祖阿和尚笑着走上前来,“咱们到船上说说话嘛。” 龙子峰道:“感谢阁下盛情邀请,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去了。” “要去的、要去的。”祖阿和尚伸手握住龙子峰手臂,一股力道扯着龙子峰左手往海的方向。 “这和尚会武功!”龙子峰心底暗地里吃了一惊,左手一扽、邋遢老人教授的“内家拳法”施展开来,祖阿和尚一下子脱手。 旁边那商人肥富见状,连忙笑着抓住龙子峰右手,“走嘛、走嘛!”说着双手内劲催发,正反两个方向别住龙子峰臂膀。 龙子峰回忆起在明霞宫里,仁德道人施展的“六路拳”法,当下右手一招“右斜拳”打出,震的肥富退到了几步开外。 正在此时左边掌风带到,祖阿和尚一掌拍上前来,龙子峰“六路拳法”之“左斜拳”打出,两人拳掌相碰,祖阿和尚也被震退了几步。 龙子峰暗暗称奇,“那老人家亲自教了我这内家拳法,居然有如此功力,真的奇了。” 内家拳法的“六路拳法”是“两仪四象功”的根基,龙子峰殊不知,方才这左右两路拳法里夹带的是邋遢老人亲自传授的道家“两仪四象功”的内力心法。 忽听段飞雪一声“小心!”旁边跟随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一起下船的共三十二个日本国武士,尽皆抄起兵器砍杀而来。 龙子峰本来摆起中架、静以待敌,却转念一想,“若真打起来,伤到了飞雪怎么办?”便一个纵伸向后退去,便退便道:“飞雪,上马!” 段飞雪却已被众人拦住,却见她挥手一拍马屁股,那马儿向龙子峰跑来。又见段飞雪几个起落,竟然逃脱了武士们的封堵,那商人肥富怪叫着,对龙子峰和段飞雪的身手感到又佩服又奇怪。 远处大船旁又划来了十几艘小船助战,见对方人数越来越多,龙子峰道:“飞雪快上马,咱们需尽快撤往金家岭!把总谭春守在那里!” “知道了!龙大哥马儿给你吧!”段飞雪心中默念“太上法脉”的“振觉归元筑基口诀”,顿觉舌底生津,轻功施展开来,直向西北方而走。 龙子峰见段飞雪几乎足不点地,心中自是称奇,这时,三十几名武士一齐冲杀而来,龙子峰立刻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同时左手向马臀一拍,那马儿嘶叫了一声,随段飞雪向西北方向奔去。 金家岭东面山岗处,把总谭春正与属下在整修观望台。 远远望去,却见一女子施展着轻功,向观望台而来。 与观望台相连的便是一座城墙,城墙下开了一道矮窄的城门。 谭春发号施令道:“有人前来,怕是日本倭寇,速速关闭大门!” 待那女子来到城墙外,城门已被关闭。 那女子喊道:“我是朝廷华道者,还请开城门!” 谭春子自上向下往望去,喊道:“我们是莱州即墨营守城部队,华道者我们只识得段天瑞总兵,你是何人!” 那女子道:“段天瑞是家父,我是你们段总兵的女儿,我叫段飞雪。那日本国倭寇已经追来,还请速速开门!” 刚说完,龙子峰骑马赶到,“把总谭春!我是莱州即墨营副总兵龙子峰,开城门!” 谭春道:“大胆狂徒,敢冒充我即墨营副总兵!你莫不是那日本国的贼寇派来的内奸?” 龙子峰道:“谭春你说什么?一日不见,难道不认识我了么?我们身后确实有日本国倭寇,赶紧召集军马备战!” 谭春道:“昨日有一人来到这里,说是日本贼寇劫掠姜哥庄,已被我按谎报军情罪处斩,你又是何人,还敢来胡言乱语?!” 说着旁边观望台吊起一人来,此人身着战服,看样子已被绞死多时。 段飞雪失色道:“昨日我爹就是派他到金家岭调兵前往姜哥庄,怎么……如今却被……” 龙子峰道:“谭春!日本国倭寇伙同云仙教劫掠我大明边民,确有其事!你怎可贻误战机?” 谭春喝道:“大胆村夫!再敢妖言惑众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伸手一挥,几十名弓箭手拉箭搭弓,随时准备射向龙子峰和段飞雪二人。 龙子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昨日对你毕恭毕敬的下属,今日却像是陌路人?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这把总谭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天前,段天瑞和龙子峰在即墨营里,还在与几位把总探讨军情,当时把总谭春和另外一位把总李茂吵得不可开交,差一点动起手来,还是龙子峰将两人劝开。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把总谭春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即便是谭春不认识他,为何把总谭春的属下们也像是与自己成了陌生人? 他们也是自己的属下啊…… 龙子峰此时已顾不得想这么多了,因为身后已经来了一百多日本国武士。 当前两人正是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 和尚祖阿有“信仰“,商人肥富有“钱财”。 人最怕没有信仰和没有钱财。 无论大明朝人还是日本国人。 但这一百多日本武士在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的带领下,最不缺的就是信仰和钱财。 所以他们在他们的带领下,指到哪儿打到哪里。 现在,指到了金家岭。 准确的说,是指到了观望台城墙下龙子峰和段飞雪的身上。 龙子峰对谭春道:“谭把总,这些日本国的武士,穿的衣服你可认得么?” 谭春道:“认得,自然是认得,但上头有令,日本国倭寇只要不越过金家岭村落而前往内地,则不允许我方率先击敌!” “上头有令?”龙子峰指着谭春道,“哪里来的命令,谁是你的上头?” “朝廷军情岂是你们乡野村民能知晓的?”谭春看着龙子峰,眼中闪出一丝不忍,却又硬生生忍住,道,“日本国人性情多变,可谓‘激不得’,尔等好自为之。” 段飞雪道:“龙大哥,你与这谭春把总大约多久没见了。” 龙子峰道:“想来也就一天。” 段飞雪道:“这一天的时间,云仙教去了明霞宫,日本国倭寇劫掠了姜哥庄,我爹和两位道长相继失踪……如今连这谭把总兵也变得与你不识,这背后的原因怕是不会简单。” “是了,我们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龙子峰缓缓拔出剑来,道“所以,今日虽然凶险,但是我不能死,飞雪你也不可以。” 祖阿和尚笑道:“你们没地方跑啦,跟我们去船上吧。” 龙子峰道:“那船上到底有什么人,是颜师古和刘名扬么?” 商人肥富道:“比那两人可厉害去了。但是不能说,不能说。” 段飞雪对龙子峰说:“龙大哥,方才那谭春说的话,你可认真听了?” 龙子峰道:“什么?” 段飞雪道:“他说,‘日本国人性情多变,可谓激不得,尔等好自为之。’ 龙子峰道:“你是说,这谭春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段飞雪道:“这谭春好像并不想致我们于死地,反而对咱们提示了这日本国倭寇的弱点。” 龙子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飞雪,稍后不知会如何,你且照顾好你自己。” 说完龙子峰下马,走向祖阿和肥富。 “你们是日本国人,想必不知我们汉族人的历史,今日我想告诉你们几句话,你们可愿意听么?”龙子峰道。 祖阿和尚道:“要的要的,你说吧。” 龙子峰道:“汉族之所以叫‘汉族’,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朝代叫:‘汉朝’。在我们汉朝的时候,有一位著名的将军叫:陈汤。他说了一句话,你们听过么?” 祖阿和尚道:“噢,没听过,是什么话?” 龙子峰瞪着眼前这一百多日本武士,声音提升了不知多少倍,愈发显得大义凛然,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32.孤军独战 那祖阿和尚看了看商人肥富,挠了挠头、表示没有听懂。 【这句话取自取自陈汤给汉朝元帝的上书,表明汉朝廷击退外族(北匈奴郅支单于)的功绩。全句是这样说的:“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龙子峰道,“量你们也听不懂,我就给你们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胆敢侵犯我们国家的人,即使再远,我们也一定要诛灭他们!” 祖阿和尚道:“噢,我明白了……想当年,贵国唐朝时鉴真大师在我们日本国传播佛教戒律、推广医药饮食,我们可是抱着欢迎的态度,今朝我们来大明朝朝贡,你等居然要‘虽远必诛’,这样子不好,不好。” 龙子峰道:“前些日子我曾路过鉴真大师昔日讲律传戒的扬州大明寺,深知那鉴真大师是为了弘扬佛法,而你们号称是日本国使节,此番来我大明朝贡,却暗地里喜欢做一些勾结叛党、恃强凌弱的事情,试问你祖阿和尚怎么有资格和鉴真大师相提并论?” 祖阿和尚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大日本国的武士人多欺负你人少喽。” 龙子峰道:“你们日本国武士有什么本领,不妨挑几个出来,咱们比试比试。” “我们日本国的武士,可是一等一的好。龙少侠若是输了,只怕有损你们大明国威。”商人肥富说着挥了挥手,一名个头较矮的武士走上前来。 只见那武士,手拿一把倭刀,刀身长度要比龙子峰之前使的雁翎刀长了一倍。 龙子峰道:“大明习礼者龙子峰,领教阁下高招。” 那个头较矮的武士也不知是否听得懂龙子峰所说的话,并无多言便拔刀出鞘,快步上前一刀向他劈去。 龙子峰出剑抵挡,几招试探下来,顿觉这日本武士凭借剑身长度只走中上路。 灵机一动,龙子峰身体下蹲,以内家拳法“六路拳”的第六路“卧地拳”之招数汇合剑法,猛攻对方下路,那日本武士招招遇险,接连后退起来。 龙子峰乘胜追击,猛然间双腿用力,身体一个直冲向上,膝盖正中对方下巴颏处。 那日本武士来不急哼一声,倒了下去,身体直滑向在一丈开外。 龙子峰喝道:“你们使用的这倭刀,可是经常用来劫掠欺负大明边民?!” 说着瞪向眼前这一百多武士,心里认定了这帮人必然是与云仙教相勾结的倭寇,一时,民族情怀、家国情怀自心头涌了上来。 又有两名武士挥刀冲了上来,龙子峰几步上前凭借身法避开刀锋,当胸就是两掌。 段飞雪在一旁瞧得着急,饶是龙子峰激得对方与他一对一比试,但一比一百多人,怕是最后难免力竭。 可值此时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段天瑞与云霄散人和仁德道长又失踪已久,段飞雪和龙子峰陷入孤军独战的境地,尽可能的拖延下去,只能是最好的方法。 那边厢,龙子峰已经击伤六七名武士。 祖阿和尚喝了一声,本已挂在脖间的佛珠旋转着飞向龙子峰身后。 “龙大哥小心!”段飞雪喊道。 听到身后有破风之声,龙子峰一个侧身躲过佛珠,却见那佛珠又竟自旋转着回到祖阿和尚手中。 龙子峰冷哼一声,道:“你们日本国人,擅长背后袭人么?” “哪里的话,龙少侠好身手,我们只不过想请你们去船上一叙。”祖阿和尚说完,甩着佛珠攻上前来。 “我也只不过告诉你,我们不会去。”龙子峰单剑舞成剑花,与那佛珠一碰,剑身抖动起来,心想:“原来这佛珠是钢铁制成。” 双方交手十几招,旁边一侧的商人肥富拔出刀来,削向龙子峰。 龙子峰回剑格挡,却见肥富这柄刀正是日本国“花纹剑刀”,心下登时一阵惊讶。 这花纹剑刀极为坚韧犀利,锋口暗藏锯齿。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闫家铺”的闫继儒。 闫继儒是仰天山“闫家铺”的二公子,闫家铺擅长打造神兵利器,普天之下,这“花纹剑刀”怕是只有闫家铺能在短期之内打造出来。 花纹剑刀由“花纹钢”铸成。 龙子峰听闫继儒说过,花纹钢是通过半熔化形式,利用叠打,热锻或热轧,冷轧,加工成形。 “龙兄弟的雁翎刀若是由我闫家铺打造,刀法定可提升大半!改日寻得机会,我便引荐我兄长闫继侯与你认识。”这是闫继儒在与他云门山比剑后,对龙子峰说的话。 闫家铺,莫非与这日本国人还有联系吗? 龙子峰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这花纹剑刀已经挥到面前。 “当”的一声,龙子峰挥剑格挡,只觉手上虎口发麻,细瞧去,只见剑身多了一处缺口。 商人肥富笑道:“龙少侠还不上船么?” 龙子峰确实不知道那船上到底有谁,更不知这两位日本国人为何千方百计的要让他上船。 只是觉得,一旦上了船,怕是会跟世伯段天瑞等人一样变得“失踪”了。 “今日两位日本国使节,还有百位武士劳师动众请我上船,龙子峰也算是极具面子了。”龙子峰说着,一个“起手式”使出“十段锦”的招式融入剑招,长剑挺起,刺向肥富。 那肥富花纹剑刀又砍将过来,却见龙子峰剑走中途陡然变招,剑尖点向祖阿和尚。 “这剑法好得很!”祖阿和尚赞了一声,扬起佛珠打来,龙子峰内劲催发,“十段锦”拳法第二招变成了“坐马四平”剑法,荡开了佛珠,刺向祖阿和尚肩肘处。 此时肥富长刀来救,龙子峰身法一转,攻守兼备间“金鸡独立”剑招自“十段锦”之“金鸡独立”拳法衍变而来。 那边祖阿和尚自顾不暇,这边肥富左肩膀中了龙子峰一拳。 龙子峰拳法中已有了“两仪四象功”的根基,肥富吃痛,退了几步竟摔倒在地。 【为防列为看客看不明白,作者亲自注解龙子峰此功:经邋遢老人指点,龙子峰学会了内家拳法的两种拳术,即为:“六路拳”和“十段锦”。 六路拳是外招,如若练至上乘,可领悟“两仪四象功”的心法,这“两仪四象功”:“两仪”是指阴阳,“四象”是指四季,无论何人(“阴阳”即“男女”)在何时(“四象”即“四季”)一旦被此功击中,或重或轻必得内伤。 而“十段锦”练至上乘,可领悟“太极八卦功”。“太极”即为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之前的状态,在此功当中指的是,可将自体内内力从拳脚或刀剑发出,从乾(代表天、南方)、坤(代表地、北方)、坎(代表水、西方)、离(代表火、东方)、震(代表雷,东北)、 艮(代表山、西北)、巽(代表风、西南)、兑(代表泽,东南)八个方向隔空(没错,隔空)击敌。 “无极柔意功”当中的“无极”二字,即为“无限,无终,无中心,无穷尽”之意。若要练成此功,必以“两仪四象功”和“太极八卦功”为递升根基,而且从自身道念和武学修为需达化境之上,一旦此功达成,可救将死之人起死回生,或将自身寿命延至百年以上。】 肥富受伤倒地,武士们连忙扶起,只听肥富喊了一声,身后数十位武士尽皆冲上前来。 龙子峰左侧防住祖阿和尚,右手回转剑身,横向一剑,正是十段锦拳法第四招“回身急步”衍化而来的剑法。 冲到前面的四五名武士刚与龙子峰兵器相接,手中武器竟已拿捏不稳,“哎呦”几声,倭刀飞出。 龙子峰“两仪四象功”左右一阴一阳分招而出,又有几名武士倒地,心里不禁暗暗称奇,“我这内力心法得那仙人老道指点后,感觉提升数倍,莫非这就是道家口中的‘两仪四象功’?” 混战中,肥富随众武士而来,忽从右侧出手砍来,左边祖阿和尚领众人围住龙子峰,龙子峰且战且退,诺大的队伍被龙子峰带成了“一字长蛇阵”,却见肥富钢刀不朝龙子峰身体部位,只对着他的手中剑砍劈而去,“当啷”一声,龙子峰手中长剑被肥富手中钢刀断为两截。 身后武士尽皆倭刀捅来,龙子峰双腿后跃,回身闪躲间,已处险境。 肥富却不给龙子峰喘息机会,又喊了一声,所有日本武士以一声爆喝回应,分成左右两阵围住龙子峰。 城墙上把总谭春看着如此场面,内心一震,紧紧握住了手中钢刀。 那祖阿和尚佛珠再次掷出,直飞向龙子峰身后,龙子峰手无兵器,面前敌人也众多一时来不及转身,只觉身后右肩处被猛烈撞击,五脏六腑似已往身下沉了一下子,“啊”了一声,登时摔倒。 周围几名武士手执倭刀向龙子峰砍来,还未碰到龙子峰,几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射中,兵刃猛的脱手,喊叫着齐齐摔向地面。 那祖阿和尚只道是龙子峰功力超群,吃惊道:“这大明朝的武将都是会妖法的嘛!” 正说着,他左腿感到一阵麻痹,左边大腿的“伏兔穴”已中了一根银针,又见方才龙子峰身边摔倒的几位武士,每人手腕处皆被银针射到,祖阿和尚向来针方向瞧去。 段飞雪站在城墙下龙子峰坐骑旁,已经以“太上法脉”的飞针定穴之术出手。 这便是“太上法脉”之“真我圣婴道医心法”。 “原来是这小丫头搞得!”祖阿和尚拔下银针、捡回佛珠,正欲冲将过去,却发现左腿似已不听使唤。 祖阿和尚一声令下,指挥其他武士围向段飞雪。 另一边,龙子峰手无兵器,背后肩处已被祖阿和尚佛珠所伤,且战且退间一把雁翎刀坠至眼前,龙子峰顺势握住刀柄,父亲传授的“云门刀法”施展开来。 一个人保命的紧要关头,使用的当然是自己的看家本领。 龙子峰用了十几年的刀,“云门刀法”自然已是练至纯熟,与日本***刀交互间,十几人先后被他手中的雁翎刀所伤。 这刀,是谁给的? 此刻龙子峰“两仪四象功”已力透刀背,凡与之接触者只要与雁翎刀兵器碰触,手掌处全都虎口发麻。 那商人肥富挥舞着花纹剑刀又冲上来,龙子峰知他兵器锋利,避免雁翎刀与他的花纹剑刀硬性相碰,一个跃起,自上向下而来,正是龙家三式的“龙飞凤舞”。 那商人肥富怎敢接招,步步后退下,又退到众武士身后。 只听几声兵器交接声,七八个日本武士七倒八歪着,龙子峰落地生根,横刀立在胸前,心中一阵挂念,转头看向了段飞雪。 段飞雪以“太上法脉”的“振觉归元筑基口诀”为心法,施展起轻功,直累的祖阿和尚一瘸一拐的气喘吁吁,但包围起她的武士越来越多,段飞雪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步伐加快踩上了龙子峰的马儿背上,顺势一个起落,竟就要跃上城墙。 把总谭春在观望台上喊着:“莫让她上来!放箭阻住她!”城墙上百箭齐发,段飞雪催动内力,一个回身躲过无数根箭去。 那城墙上射向段飞雪的百箭一个弧形向下落去,城墙下除龙子峰外尽皆日本国倭寇,又有十几人皆被落箭所伤。 那祖阿和尚朝谭春所在的观望台叫嚷着:“上面的人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不打架!” 谭春回话道:“你们速速行动便是,误伤那两人性命!” 祖阿和尚带着一群武士牢牢围住了段飞雪,道:“姑娘,乖乖随我们上船。” 龙子峰见段飞雪受困,一个箭步上前跃近人群,那商人肥富紧跟上来,见龙子峰匆忙中刀法中有缝隙,一掌又中龙子峰后背。 “我使的刀法果然有破绽,难怪那邋遢老人让我换兵器……”龙子峰心想着,只觉得右侧肩膀和背后的掌伤连成一片,疼得压紧牙关,一招“龙家三式”的“子生八卦”护住周身,攻进了围住段飞雪的武士当中,近到段飞雪身旁护住了她。 段飞雪见龙子峰身后衣裳已被汗水湿透,关切道:“龙大哥你受伤了……” 龙子峰道:“飞雪,今日我怕是走不了了,稍后我拼出一条路来,你骑了我的马往即墨营的方向快跑,到了营前指名找把总李茂,他与我一同来自北平,可护你周全。” 段飞雪道:“龙大哥不用为我着想,今日如此凶险,我又怎能离你而去?” 龙子峰咬牙道:“妹子无妨,他们人虽多,但要拿得住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段飞雪道:“我不会走的,咱们若真的敌不过,我陪你与他们上船便是。” 祖阿和尚竖起大拇指,道:“龙少侠好武艺,是条汉子,我祖阿和尚佩服得很。” 商人肥富也走上前来,“你已经受了伤,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还是投降跟我们上船吧。” 龙子峰笑了起来,“你们在我大明朝的土地上,居然让一位大明总兵对日本国人投降?这未免也太小看我龙子峰了。” 肥富道:“我在我们日本国是个商人,在你们大明朝也是个商人,我要做的只是生意,龙少侠随我们去船上,咱们会有大买卖做。” “多说无益,要杀就杀,我决计不会被你们所强迫。”龙子峰说着,挺直了雁翎刀。 “龙少侠,若不投降,我们也不会再手下留情了。”祖阿和尚看着龙子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杀气。 “我有何惧哉?”龙子峰紧握手中刀,“龙子峰在此,你们这一百人不妨一起上吧。” 33.古槐夜话 肥富刚要说话,只觉得左肩膀一阵疼痛。 他突然想起左肩膀曾经中了龙子峰一拳,他定然不知那是被“两仪四象功”所伤,只道是龙子峰出手过重。 祖阿和尚道:“龙少侠确定不跟我们上船?” 龙子峰道:“你们肯跟我回青州么?” 祖阿和尚叹了口气,道:“尽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说罢,祖阿和尚一挥手,除却受伤的武士没有上前,其余近百名武士长刀挥舞着,直冲龙子峰。 龙子峰托起段飞雪,内力一催猛的将段飞雪推出人群,“妹子保重!” “龙大哥!”段飞雪被龙子峰推出人群,口中不住的喊道。 却在这时,西北方向战鼓声响起,一时间喊杀声、马嘶声扬起,声音由远及近,怕是有成百上千人。 那祖阿和尚吃了一惊,遥望去,果然有上千骑兵攻了过来。 “是大明朝的骑兵!”祖阿和尚大惊失色,招呼着手下武士,“撤,快撤!”紧接着叽里咕噜一堆日本国语言,众武士听罢立刻收起兵器,争相着随祖阿和尚向海边方向跑去。 那商人肥富左肩痛得厉害,见强敌来袭,也顾不得疼痛,跨上龙子峰的坐骑,骑着马要走。 那马儿初时不听肥富命令,肥富一连拍了十几下马臀,那马儿吃痛,终于驮着肥富向南奔去。 观望台上谭春也慌了神,与众兵士拿起武器准备抵挡,却见城墙内,那金家岭的山西人马道亨(详见本书:第二十三章“远山芙蓉”)携带村里众男丁在一个叫花子的带领下带着锄头、镐头等农具攻上前来。 又见马道亨等人身后不远处明朝大军奔杀而来,领头的正是白驼山“传邦者”沈明器和莱州即墨营把总“李茂”两人。 谭春见此阵仗哪敢恋战,喊了一声“退!”带着百名士兵相继撤下观望台。 城墙外,段飞雪连忙上前扶住龙子峰,攥着他的手,“龙大哥你没事吧!” 龙子峰只觉得背后伤处如针扎一般,但握着段飞雪的手,只觉得痛的倒似也轻了一些。 突然城门打开,那叫花子率先跑了出来,龙子峰看着面熟,却又一时认不出他是谁。 那叫花子衣着褴褛,瘦骨如柴,头发乱糟糟的跑向龙子峰和段飞雪,叫道:“恩公我来了!” 龙子峰正好奇此人是谁,待要去问,却见把总谭春带着众兵士从城门跑了出来,龙子峰与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相顾无言。 那山西人马道亨与村里众男丁也追了出来,谭春回头望了望马道亨等人,又看了龙子峰一眼,带领众人逃往祖阿和尚等人去的方向。 “恩公怎么不拦住他?!”那叫花子对龙子峰道。 段飞雪也兀自好奇,龙子峰道:“让他走吧……” 马道亨等人走上前来,道:“得亏这小叫花子通知我们,说龙副总兵被日本倭寇包围了,我们才一起赶来,否则怕是晚了。” 龙子峰道:“马老先生和诸位村民兄弟以命相护,龙子峰感激不尽。” 马道亨道:“龙副总兵言重了,朝廷官兵在此守护我们金家岭,而两位总兵昨日又为我们村落起了双名(官方称此地为“金家岭”,民间常称此地为“马家岭”,这两称呼一直延续到六百多年之后,还在按此惯例)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两位总兵的涌泉之恩。” 正在此时,身后即墨营的骑兵从城门尽皆而出,追谭春等人而去。 李茂骑马赶到龙子峰、段飞雪等人面前,下马拜见道,“末将来迟,请副总兵恕罪。” 龙子峰上前扶起李茂,“李把总救命之恩,龙某尚且无以为报,何来有罪?” 城门处,沈明器下了马走上前来,“峰儿、飞雪,你们怎么在这,段大哥呢?凤舞呢?” “三叔!”龙子峰和段飞雪看向沈明器,连忙上前问好。 段飞雪道:“我爹昨日在姜哥庄怕是遇到了埋伏,到现在还杳无音讯……” “凤舞?她没有在白驼山么三叔?”龙子峰道。 沈明器陷入沉默。 一旁把总李茂道:“叛将和倭寇还在前方,我先带人去追,看能不能抓回几个活口。”说完,李茂上马,带着一众骑兵向南追去。 “三叔,您怎么赶来莱州了?”龙子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村去说。”沈明器拍了拍龙子峰的右侧肩膀。 沈明器拍的位置正是龙子峰所伤的患处,却见他面容痛苦,险些跌倒,段飞雪和那叫花子一左一右扶着龙子峰。 “峰儿受伤了?”沈明器吃惊道,“你们扶他进去,我为他疗伤!” 说罢,马道亨等人当先开路,沈明器几人过城门,走进金家岭村里。 沈明器和沈凤舞一样,是朝廷“传邦者”,专门负责下西洋与外邦以货易货事宜,身上自然也携带了包括日本国、琉球、暹罗等外邦的药品,龙子峰被日本国祖阿和尚的佛珠所伤,沈明器便以日本国的创伤药物为龙子峰外敷,马道亨遣人拿了一些从山西小云南带来的草药熬汤为龙子峰内服。 沈明器和李茂从即墨营上大约带来了八百多人,其中五百多人随李茂外出击敌,剩下守城的这三百人开始整修城墙和备建村西侧城堡。 待到傍晚,龙子峰伤势已有好转,众人便吃了些干粮,休整片刻,沈明器、龙子峰、段飞雪与马道亨便齐聚到了金家岭村中那棵大槐树下。 那叫花子凑上前来,在槐树一旁两丈处点燃了一团篝火,几个兵丁在周围铺上了草席,五人便围着篝火坐下,沈明器为大家讲述了一路而来的经过。 原来沈凤舞为寻龙子峰离家出走一事,沈明器并未得知,公务繁忙过后回到白驼山府上,只听吟风和咏月道大小姐不见了,沈明器便连忙去了云门山寻沈凤舞。 得知龙择端也未见沈凤舞,沈明器便与龙择端集两家之力,接连两日几乎寻遍了青州地界。 待再次回到家中,咏月送来一封沈凤舞留给沈明器的信,正是那咏月整理沈凤舞闺房时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沈明器打开信,见沈凤舞亲笔留字说要去寻龙子峰,沈明器便派吟风外出打探消息。 又过几日,吟风送来书信,说是已探得龙子峰去处,正从扬州赶往莱州。 但书信到达时间定然赶不上即时的消息快,待沈明器赶到莱州即墨营上,龙子峰已与段天瑞去往崂山一带。 沈明器在军营里打听,得知消息一路上军队里从未见过任何女孩,但沈明器又觉得沈凤舞可能女扮男装与龙子峰、段天瑞共同出行,便在即墨营里等了一夜。 次日清晨,一蒙面人悄然突入军营,直寻到把总李茂营帐里,留了一张字条便速速离开。 把总李茂见了字条上的内容后大惊失色,便拿着字条来找沈明器,只见字条上写着: “倭寇来袭,总兵遇险,速救。” 本来李茂对字条内容将信将疑,但沈明器认为,此人可在上千人的军营当中来去自如,定不是一般人等,只怕此字条传达的是真消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待天空完全放亮,两人集合骑兵八百余人。 打开地图显示有一不知名村落方向有观望台和城墙,若遇到倭寇可守可攻,两人便领头奔向崂山此村落,正是一日前被段天瑞和龙子峰定名为“金家岭”的此处。 讲到此处,把总李茂赶了回来,身后士兵绑着五名日本武士,原是回程时抓获的俘虏。 那日本国的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已从海上逃离此处,把总谭春和二百多士兵也不知去向。 沈明器和李茂也在这时才得知,把总谭春竟然发生了反叛。 之前他们率兵攻向金家岭,目标只是城外的倭寇,谭春的队伍,他们只认为是守城部队。 待大队兵马杀到,城门也被那叫花子和马道亨等人打开,他们还一直以为是谭春允人开的城门。 谭春等人弃城而逃,正是因为做贼心虚。他以为事情败露、走漏了消息,被李茂等人知道了赶来救援。 什么事情败露了? 谭春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跟段天瑞一样。 所以谭春做贼心虚的带人窜逃,李茂正大光明的领兵去追。 谭春在逃时李茂以为谭春在跟自己一样追倭寇,李茂在追时谭春以为李茂在跟追倭寇一样追自己。(不是绕口令!好好看仔细看哈) 所以,谭春幸运的逃走了,李茂可惜的错过了。 否则那谭春和诸多手下,怎么也该抓回几个人来。 众人只知道,那二百多人是谭春的属下或者扬州同乡,至于为何发生叛变,谁都无从知晓。 可能除了那五名武士。 或许他们知道原因吧。 几人与武士俘虏轮番一番对话,那五人竟无一人会汉语,恰似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几经询问无果,李茂便将人押了下去。 此时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周围星星依稀可见只有几颗。 龙子峰身边那叫花子借着月色、借着火光,给在座的人面前依次置了一个碗。 碗中倒上了清水。 那碗里的水清澈的很,就像远方人的思念一样单纯。 沈明器叹了口气,道:“凤舞精通外邦语言,若是凤舞在,说不定能想办法从那日本国武士口中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龙子峰道:“三叔说凤舞从家里出来到南方寻我,怎么我一路来从未见过她?” “如若你这段时间没见到凤舞,那就麻烦了……”沈明器道,“峰儿,你与凤舞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找你,这丫头能去哪里呢?” 龙子峰不答,他心中隐隐担心起他这个妹妹来。 正如沈明器说的,他与凤舞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如果这个妹妹因为他而出现任何意外,那龙子峰的心里又怎么过得去? 坐在龙子峰右边的段飞雪却一直没有言语。 段飞雪的耳畔一直回绕着沈明器的话,“你与凤舞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她捧起碗来,喝了一小口。 这水是甜还是苦? 她嘴里没有滋味,心头也不是滋味。 那叫花子坐到龙子峰左侧,开口道:“恩公恩公,那谭春既然已经背叛了你,为何在他逃走时,你没有拦住他?” 龙子峰道:“虽然我与那日本国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交战时他未出城来救,但当我所持的剑被那肥富斩断时,他还是帮了我。” “噢?怎么讲恩公,我当时看的不清楚,你得跟我好好说道说道。”那叫花子说着,给龙子峰将碗中水添满。 龙子峰拍了拍身边的雁翎刀,“这柄刀便是谭春所用,我在被人围攻的危机时刻,他还是从观望台上扔给了我。” “啊!原来如此!恩公这是大人有大量,是我等做事的榜样。”那叫花子笑起来。 此时把总李茂押送完那日本武士,回到古槐树下,看这叫花子笑着,便开口问道:“这叫花子是何人,怎么在此处?” 沈明器右边一侧的马道亨道:“今日正是这位小兄弟爬到旁边这棵槐树上向城外观望,看见龙副总兵被人包围,我们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便带着村民一起来救。” 李茂坐到了沈明器左侧,挨着那叫花子坐下,道:“我知道了,今日那第一个冲上去打开城门的人就是你了。” 那叫花子只是笑笑,脏脏的脸上露出白色的牙齿来。 “你怎么叫我侄儿恩公?”沈明器问道。 那叫花子听罢登时眼眶布满泪水,道:“多年来我流浪在外,从来都是食不果腹,昨日流浪到此处时已七天无米下肚,饿的头眼发昏,正遇到恩公给了我一些干粮,让我得以活命,你们说他不是我恩公谁是我恩公?” 龙子峰猛然想起,昨日初到此处时,在槐树底下刨草根吃的那叫花子。 “所以,从今往后,恩公到哪里我就服侍到哪里,恩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叫花子说着跪在龙子峰面前竟求龙子峰收下他。 龙子峰连忙要将他扶起,但那叫花子说什么也不起来,嚷道除非龙子峰答应他才起身。 沈明器在一旁劝道:“峰儿,这叫花子为了救你又爬槐树又开城门,也确实有过报恩之意,既然他一心想要跟随,又何苦拒绝他。难道你要让接着流浪要饭去么?” 李茂道:“沈大人说的对,无论这要饭的要的是一口饭吃还是想要报恩,都是一番好意,经此一役,咱们即墨营也尚需兵丁补充了。” 龙子峰点了点头,问叫花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没有名字……”叫花子道,“求恩公赐名!” 龙子峰道:“这倒难为我了……” 说着龙子峰看向段飞雪,“飞雪?你替我与他起个名字呗?” 段飞雪回过神来,放下了碗。 龙子峰道:“他没有名字,你看叫什么名字合适?” 段飞雪看着篝火,轻声道:“他问的是你,又没问我,这事情你莫要问我。” 温柔的言语,轻声地拒绝。 龙子峰心头“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道亨笑道:“你们二人在金家岭认识,这叫花子不妨就姓金吧。” “你可愿意姓金?”龙子峰问道。 “愿意愿意,一切听恩公的!”那叫花子道。 龙子峰道:“这金家岭又叫马家岭,如若你不嫌弃,自今日起你便姓金名马,叫你‘金马’如何?” “谢恩公赐名!自今日起,金马就跟了你啦!”那叫花子不住的磕头,龙子峰连忙扶起,转头看了看段飞雪,却见她仍然闷闷不乐的样子。 此刻,沈明器却想着女儿到底去了哪里,李茂想着谭春去了哪里,马道亨想着倭寇去了哪里。 只有那叫花子金马,兴奋的笑个不停。 金家岭村,古槐树下。 一群人坐在篝火前。 各有各的心事,一席夜话。 34.寅时鸡啼 次日,寅时。 众人在槐树旁,幕天席地,缓缓睡去。 篝火渐要熄灭。 叫花子金马起身,消失在暗处。 不一会儿,一声鸡啼,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龙子峰背靠着槐树,一下子惊醒,睁开眼见沈明器、马道亨各靠着一棵树睡去,把总李茂打着鼾声躺在席上。 又一转头,见段飞雪不知何时已靠在他肩头,睡的香甜。 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龙子峰不忍去打扰,左侧肩膀一动不动,怕惊醒了段飞雪。 他只觉得,眼前这一刻,挺好。 忽然一道黑衣人影,从前方街口十丈处闪了过去。 但见那黑衣人行动敏捷,身法极快,若不是远处鸡鸣声惊醒了龙子峰,怕是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龙子峰顾不得段飞雪,喝了一声:“什么人?!”便起身去追。 这一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沈明器、李茂尽皆醒来,只见龙子峰几个起落向远处而去。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李茂睡眼惺忪,看向沈明器。 “峰儿怕是见到了什么人,咱们跟上去!”沈明器与李茂相互对视一眼,一起追向随龙子峰。 事发突然,一时间只剩马道亨与段飞雪留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马道亨打着哈欠,说了一句。 “怕是那倭寇又来了。”段飞雪道,“马老先生,你且去通知大家做好防备,我随三叔他们去看看。” 说罢段飞雪起身,寻着沈明器和李茂的方向追了过去。 龙子峰一路追着那黑衣人到金家岭西边村口,十几名把守此处的士兵见龙子峰追着一蒙面人而来,当下拔出刀来,拦住那黑衣蒙面人的去路。 却见那黑衣人双掌齐发,双腿未落地间,当前四五位士兵尽皆中招倒地。 身后八九人随即冲了上来,当前一士兵出刀挥砍瞬间,黑衣人迅速移到其正前方,在靠近对方身体同时左手控制住那士兵持刀的手腕,右手又是一掌。 那士兵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剩下几人只是围着那黑衣人,一时不敢上前来。 却在这时,龙子峰已追了上来。 “阁下是何人,夜闯我莱州军营到底是何居心?”龙子峰道。 借着朝霞的微光,只见那人蒙面负手站立,衣服呈藏蓝色。 藏蓝色在是地道的夜行衣,在黑夜里行动更容易隐秘,若不是此刻朝霞已有光亮,怕是龙子峰也认不出这衣服究竟是藏蓝色还是黑色。 【详见本书第七章“土官大人”中(宣慰使老挝土官“刀线歹”身跨战马,身后紧跟百余骑兵,身着藏蓝色夜行衣,向北而行。)】 “如若再不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龙子峰道。 那藏蓝衣人仍然不说话,依旧背负着双手,只是看着龙子峰。 龙子峰想要出手,但只是觉得这人不简单。 却不料,那藏蓝衣人竟率先出手! 藏蓝衣人右手成爪,刹那间直勾向龙子峰右肩,龙子峰右肩有伤,顺势一沉,左手成拳挥向藏蓝衣人。 却见那藏蓝衣人右爪陡然变招,横向抓住龙子峰左手,自己的左手暗劲催动,再次拍向龙子峰右肩伤处! 龙子峰身体后倾,以左腿支撑,右腿抬了起来直踢向对方胸口。 如若那藏蓝衣人打中龙子峰右肩,则龙子峰势必踢中那人胸口。 算不上“鱼死网破”,只能算是“围魏救赵”。 但藏蓝衣人没有收力的意思,一掌拍中龙子峰右肩,胸前也硬生生被龙子峰踢中一脚。 龙子峰肩部一阵疼痛,后退几步,却见那藏蓝衣人竟纹丝不动。 龙子峰正暗暗惊奇,只听那藏蓝衣人开口道:“方才与你交手,似有‘两仪四象’功的根基,那‘六路拳’仁德道人是你的什么人?” 龙子峰听他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山东口音,道:“原来阁下是大明人士,既然你敢只身来此处,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说话间,沈明器和李茂先后跟了上来。 “你是何人?敢夜闯莱州兵营!”李茂喝道。 “越来越有意思了。”蒙面藏蓝衣人沙哑的嗓音充斥着不屑,“你们无需知道我是谁,老夫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道。” “放肆!”把总李茂几步冲上前去,那藏蓝衣人冷笑一声,单手挥来。 “李把总且慢!”龙子峰疾步上前来救,但已晚了一步,那藏蓝衣人手法奇快,一掌已拍中李茂腹部,转身间双手成爪,直戳向李茂双眼。 龙子峰切近身来,推开李茂,连枝足搓向右作坐马步,两拳于胸、力从心法,正是一招“十段锦”的“坐山虎势”。 龙子峰的两拳对上藏蓝衣人的两爪,双方各退两三步,细瞧之下,龙子峰双拳手指处已流出血来。 “这‘十段锦功’失传已久,你这小子怎么会的?看来是老夫小瞧你了”那蒙面人道。 龙子峰扶起了李茂,握紧双拳,体内“两仪四象功”内力缓缓积聚,“听阁下话的语气,似乎与我早有相识。” “嘿嘿,你是云门山习礼者龙子峰嘛。”说着那人又看向沈明器,“噢,还有白驼山传邦者沈明器也来了……” 沈明器站在远处,一直没有出手。 他赶到此处时发现此人蒙面,便想起了一个人。 昨日凌晨,在即墨营上那个蒙面人。 这两个人都是凌晨时候夜闯军营,又都尽皆蒙面。 如果前者的目的是引他们来到这崂山金家岭,那后者的目的呢? 还有,这前者、后者两个蒙面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这番操作下来,到底是敌是友? 正想着,段飞雪也赶了过来。 “段姑娘,找到你爹了吗?”那蒙面人说道。 段飞雪吃惊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你……你识得我?” 那蒙面人道:“你爹和那两个道长只还活着,不过这些日子,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段飞雪道:“这是为何?我爹究竟在哪?” 那蒙面人不答,因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珠子,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明器道:“阁下看起来识得我们几人,沈某姑且叫一声兄台,敢问兄台,我大哥段天瑞到底身在何处?如若知晓,还请告知。” 那蒙面人竟笑出声来,“段天瑞身在何处我自然是知道,只不过老夫为何要告诉你们?” 沈明器道:“兄台如若愿意说出段大哥的下落,想要什么,你尽管提便是。” “我不愿意。”蒙面人话说得干净利落,不带任何一点感情。 正在此刻,几百名朝廷兵士手执火把与兵刃围了上来,在龙子峰、李茂身后站满了整条街道。 蒙面人只是站着,眼神中毫无惧色。 马道亨携带众家定丁也赶了过来,从兵士中挤了出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不好了……” 龙子峰道:“马老先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马道亨道:“那五个日本国武士……全都死了……” 李茂惊道:“什么?是谁干的?” “不知是何人,方才我去告知村民做好防备,路过关押那武士的房间,却见房门大开,我走了进去,却见那五人横七竖八的歪倒在地上,颈骨尽断……”马道亨道。 沈明器看向蒙面人,“是你么?” 李茂也看向蒙面人,道:“难道是你杀了那日本国武士?” 那蒙面人并未说话。 是默认,还是拒绝? 龙子峰道:“阁下此番前来,定然是有所意图,如若执意不肯说明来意,在下只能得罪了。” 蒙面人又哈哈笑起来,“老夫自入江湖以来,还未逢敌手,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不在云门山好好待着,反而来这莱州当什么总兵。你以为自己不知从哪学了几招‘十段锦功’,老夫就怕你了不成?” “他自入江湖以来,还未逢敌手?”龙子峰心里想道,“武林当中敢自称‘未逢敌手’之人,除了司马追风,还有谁敢扬言?” 龙子峰曾经以为那邋遢老人可能就是司马追风,但经前几日与这邋遢老人偶遇的经历,却感觉他又不像司马追风,倒似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其实邋遢老人的真实身份,除了龙子峰还未知,段天瑞、云霄散人、仁德道人和段飞雪四人都已知晓。) 况且两日前他已经在明霞宫得知,那老人竟有一百五十几岁的寿数,而江湖中的“剑痴”司马追风不过四五十岁,在这一点上便足以证明那邋遢老人不是司马追风。 眼前这蒙面人,从声音上判断,不过四五十岁。 他会是司马追风么?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龙子峰已经出手! 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蒙面人猝不及防间探手向他抓来,他不得不出手。 龙子峰早有防备,体内“两仪四象功”已酝酿了很久,当下右手成拳,内功通过拳法排山倒海般打向蒙面人。 沈明器和段飞雪在一侧,心中也甚为惊讶。 龙子峰的内力和拳法与之前大不一样,来了崂山这几日,武功路数又何止提升十倍。 那蒙面人一阵惊讶,一声爆喝,单掌包住龙子峰拳头,另一只手也一并叠在一起。 双方内力对抗,周围一阵飞沙走石。 却见那蒙面人猛的一推,竟直将龙子峰掀翻在地! “年纪轻轻道有如此内力!老夫险些大意!”蒙面人双掌上下齐飞,恶狠狠的要拍向倒在地下的龙子峰,“若再让你多活几年,怕是会坏了老夫的大事!” 正待上前,面前两枚飞针射来,那蒙面人挥手一抓,竟以中指和食指夹住两枚银针,冷冷的盯着段飞雪,“云霄散人‘太上法脉’的功力应该是传男不传女,怎么会传给了你——段姑娘!” 方才段飞雪为救龙子峰,便以“太上法脉”的飞针定学之术刺向蒙面人,却不料被那蒙面人轻松识破。 “段姑娘”三个字余音未落,那蒙面人已抓向段飞雪。 龙子峰和段飞雪这才发现这蒙面人的恐怖。 你不知道他是谁,他却知道你是谁。 你的一切绝技,在他面前,居然无从下手。 而他要做的,是不给你一丝机会! 旁边马道亨连忙与家丁护住段飞雪,把总李茂大喊一声,“放箭!” 身后几百名士兵搭弓射箭,瞬间无数箭雨飞向蒙面人! 蒙面人身形上纵,那箭雨并未伤的到他分毫。 “再放!”李茂又喊了一声,那箭雨又射了过去。 龙子峰站起身来。 正在此刻,沈明器左手解下布衣腰带,露出在腹胸当中一直被布衣腰带所遮挡的“铁制腰带”——“铁制腰带”上绕着周身赫然挂着一圈飞镖。 转瞬箭三枚飞镖已在手,沈明器眉头宽平间已出冷汗,细长的眼睛目光如炬,喝了一声,“右手,着!” 只见三枚飞镖成一连串,自左下方打向蒙面人右手。 那蒙面人正在躲避来箭,未料到一直没有出手的沈明器竟然出手,当下左手挥起格挡,却见第一发飞镖被他以内力相逼改了方向,第二发飞镖竟被他空手打掉。 但沈明器终究是沈明器。 白驼山传邦者沈明器,和兄长龙择端曾经随李驸马为永乐创帝王业,如今又以“沈家飞镖”扬名武林,他的镖术“快、准、稳”,因技高是故自信,凡出手之前必说出要中的部位。说出部位后,则所言敌人部位势必中招。 飞镖虽然是暗器,但沈明器每次出手都说出要打的部位,也算是“光明正大”的暗器。 沈“明器”,人如其名。 那第三发飞镖紧贴着第二枚飞镖,却又在下方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蒙面人打掉第二枚飞镖时,第三发飞镖已经直刺入那蒙面人掌心。 沈明器道:“峰儿、飞雪,莫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起上!”说罢沈明器双手成虎爪型,冲向那蒙面人。 李茂指挥弓箭手停下,军队移型换阵,快刀手攻上前来。 龙子峰听罢迎上前去,内家拳法施展开来与那蒙面人正面交锋,沈明器在一侧以“虎形拳”助力,段飞雪以轻功乱敌心智,不待交手就退后,换个方位击敌。 那蒙面人左手已经负伤,又见几百快刀手攻上前来,后退几步,右手又是隔空一掌。 却见那掌法威力巨大,震得龙子峰、段飞雪、沈明器三人尽数后退,攻上前来的前排七八个快刀手也尽皆倒地。 但此刻后排几百人喊杀声震天响,马上就要围了上来,那蒙面人右手使完此招后左手鲜血直流,便不再恋战。 只见他转身向西边跃去,只几个起落,映着凌晨最后一抹朝霞,不一会儿逃的无影无踪。 在几百人前,能逃得如此轻松——他到底是谁? 李茂要指挥人马去追,被沈明器拦住。 龙子峰道:“那蒙面人武功深不可测,莫要派人去追,以免被他各个击破,咱们徒遭损伤。” 这蒙面人武功之高,实属当世罕见,与那日即墨营上之人,是不是同一人? 他或者他们,两次来到军营中,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段天瑞、云霄散人、仁德道人到底去向何处? 那日本国武士是被谁杀死的?是仇杀?还是灭口? 经此一战,众人身心俱疲。 李茂安排众将士做好守卫,与龙子峰、段飞雪、马道亨在沈明器带领下又回到老槐树下。 此时,叫花子金马背着一堆柴火慌慌忙忙走近了来。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日本国倭寇又来了?”金马问道。 众人无一答话,只是看着他,心里均想,“怎么从那蒙面人来到走,都没有见过这金马?” 金马走到龙子峰身边,“刚刚听见有喊杀声,我就赶紧回来了,恩公你没事吧?” 李茂喝道:“金马!你刚才去哪里了!” 金马愣住,“没……没去哪啊……” 李茂上前揪住金马衣领,“那日本国武士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此时寅时未过,又是一声鸡啼传来。 寅时鸡啼:凶。 35.雷霆霹雳 “什么?那日本国武士死了吗?”金马惊道,“谁说的?” “对,我说的,全死了!死的透透的!”李茂盯着金马道,“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你平白无故失踪了好一会,说!你方才到底去了哪里?” 那蒙面人来得奇怪,日本国武士死的蹊跷,金马又形迹可疑,李茂这才对叫花子金马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那金马手足无措,“我什么都没做啊!方才我见篝火要灭了,怕大家冷,就摸黑去后山砍些柴火回来……” 正说着,金马背着的柴草撒了一地。 段飞雪道:“李把总,若咱们当中有人取了那日本国武士性命,你觉得目的会是什么?” “自然是灭口。”李茂指着金马道:“这叫花子定是那倭寇在金家岭的内奸,怕那五人泄漏了他的身份。” “冤枉啊!飞雪姑娘救我!”金马看着段飞雪,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段飞雪道:“莫要着急,如若不是你,总有办法可以证明的。” 金马道听了段飞雪的话,僵直的点了点头,身体却如中了霹雳,直直的站在原地。 “如果金马是那日本武士的同党,为何不趁我们熟睡而放掉,却要杀了他们呢?”段飞雪对李茂说。 “说不定他是为了自保……”李茂仍是有些不相信金马。 段飞雪道,“若确实如李把总所言是为了自保,为何金马不趁乱逃走,反而回来遭我们怀疑?” 金马的身体仍然像是被封印了一般不敢动弹,道:“砍柴用的斧头是我从马道亨老先生家里借的,此事马先生的家人可以作证!” “我这就派人去问问。”说着马道亨遣人去往自己家的宅院。 “正是,飞雪说的对。”龙子峰赞同道,“如果金马是日本国人在此处的内奸,那为何昨日他要来救我和飞雪?” 段飞雪道:“是了,昨日确实是金马冒着危险当先打开了城门。” 李茂道:“依龙副总兵和段姑娘的意思,凶手难道另有其人?” “马老先生说那五个日本武士尽皆颈骨尽碎,在同一时间能掌毙五人,且不出任何声响,这种功夫不是谁都可以做到……”龙子峰道。 沈明器道:“不错,正是如此。” 龙子峰看向金马,“若金马的功夫到了此等境界,前几日也不会沦落到吃草根的地步了。” 金马听罢身体像是解除了封印,跑向龙子峰道:“恩公知我,我不会功夫,不会功夫……” 沈明器道:“一出手可同时取五人性命,而且五人均是在同一部位一招毙命,有这样的本事的人虽不多,但我们方才似乎见过……” “你是说方才我们遇见的蒙面人?”李茂瞪圆了眼,“我也怀疑过他……但这叫花子来历不明,形迹也太可疑了……” 金马反唇相讥,“谁说的,我还觉得你形迹可疑呢……” 李茂道:“我怎么形迹可疑了?” 金马道:“咱们这些人只有你从一开始就与那五人有过接触,那日本国武士也是你关押起来的,现在人却死了,谁知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说你有没有嫌疑?” 李茂气不打一出来,“你这叫花子说的什么话,居然敢怀疑到我头上,荒谬!” “你先怀疑到我头上也是荒谬!”金马道:“李把总你要不要改口说不是我?给你个机会。” 李茂喝道:“你还给我机会?!我费劲全力才活捉到那五个武士,再杀了他们做甚?” 金马道:“这谁知道……” “李把总无需解释,这金马就是跟你斗嘴呢,你别当真。”龙子峰转过头对金马道,“金马别胡闹了,李茂可是朝廷的把总,怎会是日本国内奸。” “那谭春也是朝廷把总……”金马摊开手,耸了耸肩膀。 段飞雪给了金马一个颜色,金马伸了伸舌头,不再说话。 正说着,马道亨派去那人赶了回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是了。”马道亨道,“这边查验了消息,金马确实在我家里借的斧头,我家人还看见了他去往山上砍柴。” 一句话让众人对金马的怀疑消减,也同样对另外一个人的怀疑提升了大半。 “这么说,便不是金马,会不会是那蒙面人?”段飞雪道,“那蒙面人来了之后五位武士便失去了性命……” 沈明器道:“正是,此人武功修为实在高深,同时取五人性命怕是不在话下。” “听那蒙面人口音倒是大明人士,如若来到此处的目的取那五名武士性命,又是为何?”李茂道。 沈明器道:“更奇怪的是,他仿佛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份来历甚至是长相,无论是华道者、传邦者还是习礼者……” 段飞雪道:“他定是知道我爹和两位道长的下落,却不愿透露给我们。” “看来此人虽然不一定是敌人,但他决计不是我们的朋友……”龙子峰道,“这里面,定然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他又忽然想起了四个人:云仙教的颜师古和刘名扬,以及日本国的祖阿和尚和商人肥富。 他突然觉得,那蒙面人怕是与这四人,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那商人肥富还顺走了他龙子峰的坐骑。) “段总兵不在,还请龙副总兵主持大局。”李茂道。 龙子峰道:“如今崂山一带村落已有重兵把守,算是安全,只不过那云仙教的人却一直没有现身,李把总还需多派些骑兵沿海巡视,希望还能找到我段世伯的下落。” “属下领命!”李茂道。 “即墨营方面还需人力,我会找‘燕管家’(“燕管家”即龙府大管家——燕雀)从云门山找一些青州本地的兵勇来到即墨,彻查把总谭春的叛变事宜。”龙子峰想起那谭春,心中又是一阵波澜。 与此同时,段飞雪莫名的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父亲段天瑞和明霞宫的仁德道人,以及教授她“太上法脉”的云霄散人。 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让莱州一带的武林三大高手一起失去了消息。 只一夜的功夫。 龙子峰道:“飞雪怎么了?” 段飞雪道:“没什么……” 龙子峰看向沈明器,道:“三叔有什么打算?” 沈明器道:“今日一战凶险,但既然已有朝廷兵马在此,想来这一阵子崂山一带已经暂时太平……如此看来凤舞并不在莱州,我打算去往别处寻她。” 龙子峰心头一紧,“凤舞为寻我而离开白驼山,却至今杳无音讯,要不要陪三叔一起找她回来?” 沈明器对段飞雪说:“飞雪有什么安排?” 段飞雪道:“我爹现在生死未卜,云霄散人和仁德道人两位道长也不知去向,我想在崂山一带再找一找,希望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沈明器点了点头。 “恩公,你要去哪里?”金马在龙子峰一旁问道。 “啊!我要去哪里……”龙子峰心里一阵纠结,一时没了主意,“是随三叔寻找凤舞?还是陪着飞雪找段世伯……” 沈明器、段飞雪、金马、李茂、马道亨五个人看向龙子峰,龙子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正在此刻,一名步兵前来上报道,金家岭村西口正在建的城堡处,有一陌生女子求见。 “有女子求见?不会是方才说的沈大小姐吧……”金马在一侧道。 “速速有请!”龙子峰道,“金马,你亲自去带那人来。” “是,恩公!”金马随那步兵跑着前去。 随即龙子峰安排李茂接下来要去往即墨营安排莱州一带调兵事宜,又委托马道亨找寻并安葬好和段天瑞去崂山的那已殒命的十八名骑兵。 马道亨便携了众家丁,趁此时天未完全放亮去了姜哥庄。 不过多时,金马与一女子前后走到槐树下来。 那女子头发绑着“双丫髻”【其梳编法是将发平分两侧,再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前额外饰有垂发(垂发就是刘海)】,水汪汪一双大眼睛,走近众人。 “咏月,你怎么来了?”沈明器道。 原来这人竟是白驼山沈府的侍女,咏月。 咏月施礼见过在场的几人,龙子峰见她脸上身上尽是尘土,看来一路走的甚急。 只见她对沈明器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白驼山沈府除了“郎管家”【“朗管家”即“朗照轩”:沈府管家,湖广布政司,澧州(今常德)人】之外,最得力的两名男女侍者就是吟风和咏月。 吟风已被沈明器派往南方寻找沈凤舞,咏月一直留在青州白驼山。 却不知是为何事,让咏月一路从白驼山来到了崂山一带。 几日前吟风送来书信,说是已探得龙子峰去处,正从扬州赶往莱州,沈明器以为女儿与龙子峰在一起,便去了莱州。 这咏月正是见过此信才来到莱州,打听到有朝廷兵马到了即墨营,便从青州去了即墨营上。 寻沈明器和龙子峰而不见,她又来到了崂山一带。 一路艰辛,这才刚刚到达金家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沈明器道。 咏月看向龙子峰,“云门山龙择端老爷出事了……” “什么?”龙子峰愕然。 “几日前云门山龙府管家‘燕雀’先生收到一个长匣子,说是北平的李驸马送给龙老爷的厚礼,燕管家便呈给了龙老爷。”咏月道,“却不料龙老师收了礼物后便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不出门,到了第二日……” 咏月皱起眉头,似是有些话说不出口。 沈明器急道:“第二日怎么了?咏月你尽管说。” 咏月道:“回老爷,到了第二日……龙老爷居然………居然疯了……” 龙子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你说什么?我爹疯了?!”他像是雨天被雷电劈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的……云门山和白驼山相隔不远,中间一带有一块田地是朝廷赐予龙、沈两家的,第二日我们白驼山‘朗管家’去云门山与‘燕管家’共同为收租的事宜理账,有要事要请教龙老爷,便敲了老爷的房门,却发现……却发现龙老爷似已得了失心疯,竟神智不清起来……”咏月道。 段飞雪道:“咏月妹妹,你方才说我龙二叔收到了一份礼物,请问他收到的是什么东西?” “回段小姐的话,听朗管家回来说,他收到的是一柄宝剑……龙老爷害了病,龙府现在一团乱……”咏月道。 “这么说是李驸马给的宝剑可能有问题?”龙子峰说着,脑海中思绪不断,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李驸马决计不会害我爹!” “现在情形如何?”沈明器问咏月道。 咏月道:“回老爷,现在龙府的燕管家分不开身,便请朗管家前来通知龙少爷速回青州。因吟风外出了,朗管家便委托我前来莱州通知老爷和龙少爷……” 沈明器道:“峰儿,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出发。” 龙子峰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我爹曾经告诉我,生而为人,应当理解一切的遭遇和恐惧:雷霆霹雳,不过上天教我吐火施鞭……咱们这就回云门山。” 金马道:“恩公说的好深奥,金马不懂。不过恩公要去云门山,我金马也跟着你去。” 段飞雪道:“龙大哥,我陪你一起。” 龙子峰看着段飞雪眼睛,只觉得她眼神无比清澈。 朝阳缓缓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清晨。 李茂留守莱州,龙子峰、段飞雪、沈明器还有金马一行四骑,一路西行去往青州。 青州,有座云门山。 距云门山八百里之外。 徐州,有座云龙山。 《志》云:“山出云气,蜿蜒如龙,因名。” 其山九节山峰,高低起伏,其状恰如一条卧龙,而春夏云雾缭绕时,又如龙起舞,故名“云龙山”。 相传在汉高祖刘邦斩白蛇,举义旗,宣布抗秦起义,后隐匿于芒砀山、云龙山之间。 因刘邦是汉朝的开国皇帝,皇帝即为“真龙天子”。 皇帝(真龙)藏过身的山,也就称为云龙山了。 张之行、沈凤舞与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一行五人,正到了徐州的云龙山下。 弥勒寺一战后,沈凤舞从牛大口中得知杨之简的去向,张之行便决定去往青州玲珑山,寻找被“万家寨”寨主杨之简掳走的安南王子陈天平。 沈凤舞决定回青州等待龙子峰的消息,“白驼山沈家”与“云门山龙府”就在青州,自然与张之行同行。 诸葛海山等人因防门中仍有叛徒,怕走漏了“靖难遗孤”的风声,便决定暂时不去面见建文太子,而是留五大高僧在寺中守护,与赵奔北、魏广均两位护法一齐去往山东玲珑山,准备捉拿门内叛徒杨之简。 楚三斤、王日昌、周紫阳三位“龙蛇门部主”押着“醉子牛大”去往龙蛇门总部,相约待处理完门内事宜便一同去往青州与诸葛海山等人会和。 张之行、沈凤舞和诸葛海山等人,虽然目的不同,但目的地相同,便结伴共赴青州。 一路走来,张之行休息时常自行练习圆信大师的“多闻无双护体神功”(详见本书第二十一章“多闻无双”),第一层“练体”已至纯熟。 随着第二层“暗劲”的递进,左掌赤红早已消退,不知不觉间,内力逐渐深厚。 而护体神功的第三层“化境”,张之行却经常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也无法达到。 好在沈凤舞在身旁,护体神功练的繁而无果时,张之行便与沈凤舞谈天说地。 他自认识沈凤舞起,这还是第一次与她朝夕相伴,相处下来觉得越聊越投机,闲谈之余倒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身世之苦。 沈凤舞生性灵动率真,除去跟张之行相谈之外,还与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也聊的熟了起来。只不过赵奔北和魏广均一直不停斗嘴,伴随着魏广均“哎呀哎呀”的声音,五个人这一路上倒也热闹。 行到云龙山,却见天色阴沉、雾气缭绕。 突然一声声雷霆霹雳。 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 36.魑魅魍魉 张之行、沈凤舞等人正行走在云龙山中,见有大雨将至,遥望山上有一亭可避雨,便一路向山上走去。 天色已阴沉下来,五人不一会到了山顶,见不远处一亭南北三丈有余,东西一丈多宽,歇山飞檐,古朴幽雅。 张之行抬眼望一眼,亭上有一匾额,上面写着:放鹤亭。 有雨点散落下来。 赵奔北道:“这‘放鹤亭’始建于宋神宗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为文人隐士张天骥所建。这匾额上的手书,乃是东坡先生亲自所写。” 诸葛海山道:“苏东坡先生的《放鹤亭记》里的‘放鹤亭’写的可是这里?” 赵奔北道:“正是此处,想当年东坡先生在元丰元年秋天……” 魏广均不耐烦了,打断道:“哎呀,这雨就要下大啦,咱们先进去躲一躲雨吧。” 诸葛海山一笑,与众人走进放鹤亭。 张之行刚进亭中,又忽然转身向来处看去。 “怎么啦张大哥?”沈凤舞问道。 张之行皱着眉头,“总觉得身后怪怪的。” 魏广均道:“起风又下雨的,咱们又是在山顶处,不怪才怪!哎呀有些累了……” 说着,魏广均将手中两柄铁锤放下,寻了一南边角立柱倚靠着。 诸葛海山道:“咱们都将手中兵器放下吧。”说着将手中竹节铜鞭放在了东边一侧。 张之行和赵奔北把手中的湛卢宝剑和板斧置在了亭子北面坐凳上。 赵奔北见魏广均靠着铁锤和亭子南角檐柱,便道:“老二,你还是到我们这边吧。” 魏广均道:“你这‘烂疯子’,非得挨着我么?” 赵奔北和沈凤舞听完笑了起来。 “凤舞丫头,你莫要与这‘烂疯子’同流合污,笑我作什么?”魏广均瞪眼看着沈凤舞。 沈凤舞道:“这大风从那南面刮过来,稍后如果雨下大了,不就淋湿啦!” “哎呀哎呀,那可不行!”魏广均恍然大悟,拿着铁锤跑到四人身边来。 赵奔北道:“老二你能不能把这铁锤放回去。” 魏广均哼道:“我魏某人号称是‘铁锤狄雷’,平日里就是睡觉,也得让这铁锤留在我身边。” 沈凤舞笑道:“方才天上有霹雳闪电,这山顶处风雨来时阴气更重,要是有雷电劈到你铁锤上,你这‘铁锤狄雷’不怕变成‘铁锤滴泪’啊。” “哎呀!那更不行!”魏广均又一路小跑把铁锤放到了原位,再空手折回道放鹤亭中间位置,不小心左脚踩掉了右脚的靴子。 赵奔北道:“你上一双靴子在弥勒寺丢了,这是诸葛门主刚为你置办的,莫要再丢了。” “哎呀呀,失误失误……”魏广均连忙穿上皮靴。 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诸葛海山、赵奔北、沈凤舞尽皆笑起来。 张之行在一旁却是一脸凝重。 诸葛海山与张之行走到一边,低声道:“张少侠,还在为我对你所说的事情而苦恼么?” 张之行回道:“能与诸葛门主相识是之行的缘分,你对我所说的事,我会找义兄张辅问个明白。” 诸葛海山点头道:“请容我直言,如若从张辅口中得知诸葛某人所言非虚,你还会在永乐朝廷里留下么?” “诸葛门主的意思是如果证实了我的血统是蒙古人,还会为汉人效力吗?”张之行道。 诸葛海山不禁心下一阵惊异,眼前这位“永乐朝廷阅美者”竟一点也不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对自己的身世背景却可以不慌不忙、冷静分析,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张大哥、诸葛门主,你们在说什么?”沈凤舞走了过来。 诸葛海山连忙笑道:“没什么,我看张少侠有些疲惫,过来问问他。” 沈凤舞道:“哦,这几日赶路,张大哥觉得累了吗?” 亭外有风吹过,亭外杂草丛生,随风倒向一边。 张之行转身看向亭外一片杂草丛,道:“我还好,只不过有人自我们进得徐州时便时刻跟随,他不累么?” 说着,张之行步出亭外,喝了一声:“何人一路鬼鬼祟祟的!出来!” “张大哥,你在说什么?是有人跟踪我们吗?”沈凤舞紧跟上去,看向远处。 诸葛海山等人一阵惊讶,随张之行走了出去。 亭外草丛中一阵大笑传来。 一名外披蓑衣,内为交领右衽衣服的蒙古勇士从草丛中现身出来。 那人颧骨突出,只是耳朵少了一只。 只见那勇士收起笑容,道:“阅美者张少侠果然是当世高手,蒙古人‘阿尔斯楞’佩服……” 张之行自从学了圆信大师的“多闻无双护体神功”,内力与听力已然提升了不少,自上而下看着那勇士道:“阿尔斯楞?没听说过,哪里的魑魅魍魉?” 魏广均走上前来,“莫非是万家寨的人?哎呀,杨之简那叛徒不会与蒙古鞑子狼狈为奸吧。” 那勇士道:“我是蒙古人‘阿尔斯楞’,受人之托,前来护送几位周全。” 魏广均道:“什么楞不楞的,我看你就是一个‘愣子’,我们几人的周全用得着你来保护?” 诸葛海山道:“你说受人之托,到底是受谁之托?” 阿尔斯楞道:“不可说的……” 魏广均哼了一声,“这大风大雨天气跟着我们装神弄鬼,还不说是受谁指示,管你是哪里的妖怪,看老子打到你说为止!” 说罢,魏广均挥舞着拳头打将过去,阿尔斯楞侧身闪过,一个擒拿手从背后抱住了魏广均,魏广均“哎呀”一声,两手抓住对方胳膊,只觉得对方臂力惊人,竟怎么用力也掰不开。 赵奔北道:“老二!此人擅长近身擒拿摔跤术,须离他远些!” 魏广均只觉得腹部被那人勒住,胸口几乎喘不动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烂疯子’你这马后炮……” 沈凤舞站在张之行身边,替魏广均着急起来,喊道:“魏状元,他在你身后,你可用肘向后击他左右两侧太阳穴!” 显然,“魏状元”这一外号是张之行告诉她的。 魏广均听罢用肘部向左右两侧打去,那阿尔斯楞头紧贴着他后背,却怎么也打不到。 不到一会功夫,魏广均脸部憋成红色,呼呼的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张之行道:“不好,再这样下去魏状元怕是有危险!”说着便欲上前营救。 身边有一人却比他动作快了些,几步间到了魏广均身边,双手紧握那阿尔斯楞胳膊向外掰去——正是诸葛海山。 诸葛海山年轻时征战沙场,又长得肩膀宽大,使用的武器乃是重达二十斤的竹节铜鞭,也是臂力过人,此番出手一来是为了营救门下护法魏广均,二来也是有与这蒙古勇士比试相较之心。 阿尔斯楞怎能轻易罢手,用上浑身力气箍住魏广均。只听诸葛海山大喝一声,竟硬生生将那勇士双手掰了开来。 那阿尔斯楞双手一松,魏广均便脱离了限制,深吸一口气,转身间给了阿尔斯楞肩头一掌。阿尔斯楞挣扎着两胳膊从诸葛海山手中抽出,退了几步站定。 赵奔北在张之行一旁道:“这人能将胳膊从门主手中抽出,而且中了老二一掌却似毫发无伤,实在不简单。” 魏广均指着阿尔斯楞怒道:“你这没有耳朵的‘愣子’属蟒蛇的!喜欢箍人啊!” 阿尔斯楞道:“我只是来护送你们的,你怎么可以出手!” “我呸!”魏广均道,“老子还需要你这‘愣子’护送?刚刚你这招式太下作,咱们再来!” 魏广均竟又要冲上前去。 “一遇到打架怎么跟斗鸡似的。”赵奔北道,“老二别打了,咱们还没把话问清楚呢!” 魏广均道:“刚才他拿住我那几下子让我‘铁锤狄雷’很没有面子,那可不成,待我把他打趴下你再问吧!” 说完魏广均又一脚踢去,阿尔斯楞双手按他的脚竟又要抱住,魏广均猛的收脚,另一腿侧面踢中了阿尔斯楞,阿尔斯楞退了几步又站住,手里多了一只靴子。 张之行看在眼里,心里想道:“这阿尔斯楞受了这魏状元一掌一脚,却似毫发无伤,身体的抗击防御能力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 魏广均低头一看,左脚却光着,气呼呼道:“还我靴子来!”双掌齐发,一先一后拍向阿尔斯楞。 却在此刻,草丛中又冲出另一个大汉,跃起来半空中迎上魏广均四掌一对,魏广均落地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那大汉身着蓑衣,眼窝凹陷,左手小指少了半截。 张之行和沈凤舞互看一眼,顿觉这人内力深厚,内功高深莫测。 魏广均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注意到这人左手小指异样,道:“刚才来一五官不全的,这会又来一缺斤少两的,这云龙山奇了怪了,怎么净招恶鬼?” 那大汉并没有理会魏广均,对阿尔斯楞道:“阿尔斯楞,亏你自称咱们‘上都会’御字精英,怎么会被发现,耳朵少了一只就不灵敏了吗?” 阿尔斯楞道:“你‘布日固德’还号称‘上都会’气字精英,不是也来晚了么?” “‘上都会’?”赵奔北道,“你们说的可是前朝(元朝)有名的江湖第一大帮派‘上都会’?” “上都会”,相传是元朝时期第一大江湖帮派,有官方背景,元末明初时期为保卫元大都对抗明军而成立。 “上都会”分三队精英死士。 第一队是“御字精英”,主防守和保卫工作。 第二队是“气字精英”,主内力和气攻技法。 第三队是“攻字精英”,主攻击和消灭敌人。 时至今日,那少一只耳朵的“阿尔斯楞”就是“御字精英”的首领,少一截手指的“布日固德”是“气字精英”的首领。 至于“攻字精英”的首领,又会是谁? 诸位看客别急,看完下面这段来历,他马上出现。 洪武元年,明军主力在“徐达”(洪武皇帝的功臣,永乐皇帝皇后徐氏的父亲)带领下渡过黄河,向北方挺进,一路上势如破竹,直逼元大都城下。 那时的元顺帝见大势已去,半夜打开健德门(今北京德胜门)仓皇而走。于是,大批元朝宗室和官吏没有来得及逃走,成为了明朝的俘虏。 “上都会”的任务就从保卫“元大都”变成了“营救元朝宗亲”。 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之战后,也就是张玉和诸葛海山发现张之行那一年,元朝势力大衰。上都会的成员也在那一战中消失殆尽。 自此,“上都会”绝迹江湖。 可谁又曾料过,十六年后的永乐二年,“上都会”这一神秘组织竟在大明徐州重现江湖! 众人惊愕间,大雨倾盆而下。 “两位原是前朝门派‘上都会’的人,久仰。”诸葛海山道,“不知二位来到此处是为何事?” 少一截手指的“布日固德”道:“奉上头之名,保护各位周全,必要时为列位引荐我们掌门。” 魏广均道:“真是好笑,你们掌门是谁我们可不敢兴趣,见不见的你们可说了不算。” 布日固德道:“前些日子诸位在弥勒寺的事情,我们‘上都会’已得到可靠消息,你们龙蛇门想立建文太子上位,却不料门下出了叛徒,让靖难遗孤上位一事已经是难上加难……” 诸葛海山道:“此事乃本门绝密消息,你们又从何得知?” 布日固德道:“我们上都会自有我们的办法,如若诸葛门主想要早日完成建文太子上位一事,何不与我们上都会联合起来?” 正说到此处,大雨中一人单掌拍向布日固德。 布日固德转身一掌,双方掌中夹带内力碰撞,“啪”的一声,各退几步。 原是赵奔北袭来了一掌。 布日固德道:“青枫溪客赵奔北,家住‘川北门户、西蜀咽喉’的四川青溪,你的板斧呢?” 赵奔北道:“我们初次见面,你却知道诸葛门主和我的长相与身份,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张之行脑海中印出了“杨之简”三个字,心下想道:“那杨之简擅长易容,在弥勒寺中也是冒充衣钵方池,那叛徒对诸葛门主和赵护法甚是了解,莫非此人是他?” “你是不是他?”赵奔北盯着布日固德。 布日固德道:“你说的‘他’,可指的是你们龙蛇门的叛徒——万家寨主——杨之简?”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原来这布日固德与众人未能见过面,诸葛海山也并未介绍自己,布日固德却在第一时间叫出“诸葛门主”来,赵奔北深知那杨之简擅长易容,便怀疑是他,是故出手试探。 赵奔北道:“刚才我与你对了一掌,你的内力与那叛徒并不相同,你不是他。” 诸葛海山道:“两位一路相随,到底有何指教?” 上都会那两人还未答,沈凤舞“啊”的一声惊呼起来。 原来又一男子从众人身后走来。 只见他披着蓑衣,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高大魁梧,面貌极其丑陋,右眼戴了一只独眼眼罩。 魏广均扭头一看,眉头紧皱道:“一开始那‘愣子’少了一只耳朵,再来那‘不日”少了截指头,这怎么又多了一个独眼龙。今天云龙山是阎王殿开张了吗?怎么来了这么多魑魅魍魉?!” 大雨滂沱中,张之行与来人较远,渐渐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只是觉得,这些“魑魅魍魉”,来者不善。 37.声声惊雷 一声惊雷。 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 紫电,说玄真火焰,九天悬剑惊天变。 (错了错了,赶紧把节奏拉回来) 一声惊雷,大雨如注。 独眼人不紧不慢,身后的包袱却似重的很。那人卸下包袱蹲低身来打开,呈现眼前的是一件件蓑衣,约有五六件。 “什么样子的蓑衣竟有如此重量?”张之行和沈凤舞对视一眼,心想道。 张之行正感到奇怪,旁边赵奔北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独眼人不答,双手摊起蓑衣,站起身来。 众人定睛一看,被蓑衣覆盖的竟是一堆兵器。 魏广均“哎呀”了一声,高声道:“怎么我们的兵器全都在你那里?” 但见那一堆兵器,赫然是诸葛海山的竹节桐鞭,赵奔北的板斧,魏广均的双锤,还有张之行的湛卢宝剑。 张之行等人连忙转头向“放鹤亭”中望去,却见亭中空空如也,先前放置的兵器早已不在原处。 魏广均见那独眼人不答,怒道:“还我兵器来!”说着一把抓向自己的铁锤。 只在同一时间,赵奔北一把拉住了魏广均,道:“此人竟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取走大家的兵器,一定是高手……” “他是高手?嘿嘿,我‘铁锤狄雷’——魏某人也是高手。”魏广均道,“烂疯子你这怂货莫要阻拦我!” 赵奔北擦着脸上的雨水,道:“切勿轻举妄动,咱们听门主的。” 只见诸葛海山上前一步,道:“在下龙蛇门诸葛海山,请教阁下。” 阿尔斯楞道:“这位正是我们上都会‘攻字精英’的首领——‘苏赫巴鲁’,也是我们掌门手下的第一勇士!” 那独眼的苏赫巴鲁对诸葛海山等人道:“把蓑衣披上。” 说话间,右脚一撩,五件蓑衣分五个方向飞向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张之行和沈凤舞。 五人尽皆接过蓑衣,只听苏赫巴鲁道:“我们上都会攻字精英是猛虎一般的勇士,决不会害你们。蓑衣可挡雨,穿上它。” 魏广均道:“独眼龙,你可认识我吗?” 苏赫巴鲁道:“本来不认识……” 魏广均道:“你瞎了一只眼,不认识我无妨,但是你偷了老子的兵器,现在还敢命令老子穿衣服,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苏赫巴鲁道:“想要兵器,可以自己来取。” 魏广均扔掉蓑衣,冒着雨大步上前,刚要伸手拿兵器,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阿尔斯楞,“你先把靴子还给我!” 阿尔斯楞交出靴子,魏广均脚下已沾满泥土,脱了足衣,穿上靴子,转身间一掌挥向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一瞬间出招,右手竟一把抓住了魏广均手腕,同时右肘顶向魏广均胸口。 魏广均以左手护住胸口,却见苏赫巴鲁左手拍来,速度之快实属罕见,一掌拍向魏广均脑门。 这一掌下去若拍中魏广均,后果不堪设想。 赵奔北登时出手,右手为魏广均挡下接了苏赫巴鲁这一掌,后退几步只觉得右臂发麻。 苏赫巴鲁右手仍拿住魏广均右手,左手劈向赵奔北,赵奔北以“四两拨千斤”之术左掌贴着苏赫巴鲁左手却不去对力,右手成拳打向苏赫巴鲁颈脖处。 与此同时,魏广均左腿踢向苏赫巴鲁胯下。 苏赫巴鲁当即松开魏广均右手,后跃了一步,将赵奔北和魏广均这几招攻势躲了开去。 “这位赵护法也想要你的兵器吗?”苏赫巴鲁道。 赵奔北将双手分别攥拳握紧又松开,才感觉气血稍有通畅,深知自己不带兵器,怕是敌不过这苏赫巴鲁,道:“即便是我要这兵器,上都会的攻字精英又能给吗?” “你手里没有兵器,若要来硬取,怕是未有这个实力。”苏赫巴鲁笑了笑,大雨淋在他脸上,竟显得面孔有些狰狞。 “你说的对,”赵奔北点了点头。 魏广均张口就要骂,张之行伸手拦住,对他摇了摇头,魏广均哼了一声,拾起方才自己丢掉的蓑衣穿在身上。 诸葛海山盯着苏赫巴鲁,道:“我若要来取自己的兵器,阁下觉得如何?” 苏赫巴鲁眼神骤然聚焦,与诸葛海山四目相对,“诸葛门主可以试试。” 亭边八人无论是否披着蓑衣,此刻已经湿透。 尤其是诸葛海山和苏赫巴鲁。 又有一阵风吹来,不知是云龙山风还是急雨回风。 这阵风掠过张之行和沈凤舞,吹过赵奔北和魏广均。 似乎还未刮到阿尔斯楞和布日固德,有人已率先出手! 但见诸葛海山力从心发,左掌挥出,朝苏赫巴鲁破空而来! 苏赫巴鲁迅猛出招,如同方才拿住魏广均手腕一样,左手几乎在对方出招同时搭上诸葛海山左手手腕。诸葛海山并无闪躲,任由苏赫巴鲁拿住自己手腕,但见他右手自下方抄来,照葫芦画瓢一般拿住了苏赫巴鲁右手手腕。 苏赫巴鲁早就得到消息,知道这诸葛海山臂力过人,此次对招,也有比试一番比试之意。 两人各拿住对方的一条手腕,任凭雨水拍打在自己脸上,局面僵持不下。 旁边布日固德、阿尔斯楞两人见状一起动手,向诸葛海山冲去,赵奔北和魏广均眼疾手快,分别阻住对方。 六人分成三组,两两交上了手。 诸葛海山和苏赫巴鲁互相推拉,臂力运转中竟较起劲来;赵奔北和布日固德也是棋逢对手,外家功夫中带上内力相拼;魏广均先前被那阿尔斯楞用双手箍住,这次交手也用了脑子,不让那阿尔斯楞近身,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 放鹤亭旁,一时飞沙走石,泥水飞溅。 就在此刻,一道剑光闪过! 一阵剑气夹带着雨水中的凉风,划向苏赫巴鲁、布日固德和阿尔斯楞。 三人见状登时收招后撤,苏赫巴鲁因被诸葛海山所阻迟了一步,袖口已被剑气所破。 苏赫巴鲁看向剑气所来方向:张之行正冷眼看着他三人,手里多了一把通体黑色的剑——正是湛卢宝剑。 再看向自己所背的包袱,已到了沈凤舞的左手。而沈凤舞的右手里,正握着一枚绳镖。 原来,苏赫巴鲁趁张之行等五人不备,将众人兵器取走放到包袱中以此为要挟,却不料沈凤舞的随身兵器——绳镖,却在自己袖中并未被取走。正当几人大战时,沈凤舞也趁苏赫巴鲁等人不备,用绳镖勾住了放置兵器的包袱,而沈凤舞旁边的张之行也就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自己的湛卢宝剑。 此刻,沈凤舞已经将龙蛇门三人的专属兵器分别抛给了诸葛海山、赵奔北和魏广均。 这一时间,战局逆转。 张之行手持宝剑,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要我送你们走。” 苏赫巴鲁道:“张少侠真的以为手里有了兵器,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张之行停了半晌,直盯着苏赫巴鲁,道:“我们之间素未照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苏赫巴鲁并未说话,看向布日固德。 那布日固德走向沈凤舞,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来,旁边的阿尔斯楞连忙撑起蓑衣,为这画纸挡着雨滴。 沈凤舞先是一愣,然后接过画纸打开,瞬间双眼睁的大大的,道:“这是‘他’!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的样子?” 布日固德拿回画纸收起,阿尔斯楞也陪着他退了开来。 苏赫巴鲁道:“沈大小姐可要见‘他’?” “自然是要的!”沈凤舞道。 “他?凤舞这么吃惊,难道所画之人是龙子峰吗?”张之行看着沈凤舞关切的神情,心里陷入了沉思。 “人在我们这,沈大小姐要不要随我们来见一面。”苏赫巴鲁扬起头。 张之行对沈凤舞说:“凤舞,那画上是谁?” 苏赫巴鲁道:“不管是谁,跟着我们来就一定会见到。” 布日固德道:“晚来一步,是死是活就不保证了。” “好,我随你们去。”说罢,沈凤舞穿上蓑衣,准备随上都会三人同去。 诸葛海山拦住沈凤舞,道:“这三人来历不明,沈姑娘要跟她们去,怕是有危险。” 沈凤舞道:“诸葛门主实有不知,我与画上的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的哥哥一般,他们三人既然拿出了他的画像,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看个究竟。” 张之行也披上了蓑衣,道:“既然如此,我与凤舞同去,诸葛门主你们先行去往青州即可。” 诸葛海山道:“他们三人不但识得张少侠和沈姑娘,而且更知道我们龙蛇门的秘密,此番前来,想必是带着阴谋,我们又怎会让你们两人单独涉险?” 赵奔北道:“门主说得极是,咱们从弥勒寺到云龙山,这一路来可以说是同舟共济、同仇敌忾,如今又怎能撇下你们二人?” 魏广均道:“是了,我们龙蛇门与白驼山沈府虽然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想来那沈明器是知道我的,如今她女儿有事,我魏某人也绝不会置之不理。” “好吧,那咱们就一起去会会这江湖中消失已久的上都会……”诸葛海山说完,与赵奔北、魏广均同时披上了蓑衣。 远方起了轰鸣,又一阵雷声大作。 云龙山下,有一座茅草屋。 茅屋周围没有任何足迹,也没有曲径回廊,都是绿树掩映,显的毫不起眼。 尤其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候。 八人来到这座茅屋外,阿尔斯楞张口学了七声布谷鸟叫。 魏广均道:“看不出来,这愣子还会口技。” 赵奔北碰了魏广均一下,“老二,你听不出来这是暗号吗?” 魏广均道:“这上都会搞什么神秘,直接进去不就行了。” 正在此刻,屋内传来一声鹰叫。 这声音惟妙惟肖,像是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 阿尔斯楞朝苏赫巴鲁和布日固德点了点头,推开门,当先走进屋里。 张之行和诸葛海山一左一右陪在沈凤舞身边,随阿尔斯楞走进屋内,赵奔北和魏广均一直跟着护在左右两侧。 苏赫巴鲁与布日固德最后也进了门去,站在大门两侧。 门已关上。 张之行向屋内四周望去,底面是一个以一丈为半径的圆形构造,茅屋中间是一个大的火盆,里面烧着木柴,柴火所燃的烟气从左右两侧的窗户位置飘散出去。 屋外雨一直在下,雨水顺着风势,从窗口处被刮进屋内。 看样子,在这个地方的人也没打算待多久。 十几个蒙古勇士身披蓑衣,持刀站在四周,正对屋门处所在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木椅。 桌子上放了一柄刀。 木椅上坐了一个人。 此人扫帚眉、三角眼、驼峰鼻、高颧骨,一脸络腮胡子,也身披着蓑衣,正抬眼望向张之行等人。 “不错、不错!长得就是这个样子!”那人不紧不慢的说着,脸上竟有了一丝微笑。 “你们果然早就识得我们。”张之行对坐在椅子上的络腮胡子说道。 络腮胡子道:“张少侠不应该先问问我是谁?” 张之行道:“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络腮胡子哈哈笑起来,道:“正是这个意思,那你为何不问问我怎么识得你们?” 张之行道:“方才贵派攻字精英苏赫巴鲁给凤舞看了一幅画,才引得我们来到此处。想必你能识得我们也是因为画吧。” “张少侠不亏是永乐朝廷的阅美者。”那络腮胡子拍了拍手,突然从茅屋顶处垂下了五幅画。 张之行抬头望去,见这垂下的画作中画了五个人像,正是张之行、沈凤舞、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五人。 这人像画的传神至极,除沈凤舞之外,其余人的兵器也都画在像中。 赵奔北道:“原来方才这三位上都会的精英乃是凭借此图才认出了我们。” 魏广均道:“这是谁画的,魏某人脸上的皱纹也太多了……” 那络腮胡子对张之行道:“张少侠方才对我说‘贵派’,言下之意是我与苏赫巴鲁他们所出一派,你又凭何判定我与上都会这三人乃是同一门派?” 张之行道:“上都会三位精英费了大把功夫跟踪我们,又趁我等不备想要以我们的兵器作为要挟,最后来到这屋内他们三人站着而你却坐着,想必你也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 络腮胡子瞧了瞧四周的蒙古护卫,道:“是了,他们的衣服打扮也与我很相似,看来想瞒也瞒不了你。” 沈凤舞道:“大胡子,你把画上的人藏到哪里去了?” 络腮胡子道:“这画上的五人包括你在内都在现场,沈大小姐此话怎讲?” 沈凤舞道:“那布日固德给我看了一张画,画中之人我自然是认识,他们说若来的晚了,那人就会有危险。” “所以你就来了?”络腮胡子道。 “所以我就来了。”沈凤舞道。 络腮胡子道,“他对你们沈家不见得这么重要吧?” 沈凤舞道:“他对我们沈家重不重要可不是大胡子你说的算的,如果在你这里,还请把他交出来。” “哈哈哈哈……”络腮胡子笑出声来,“放心,人在我这里,暂时死不了……” 张之行对沈凤舞道:“此人引我们过来,怕是另有图谋。” 赵奔北站在张之行左侧,听到此言点了点头。 “只要沈凤舞能来,张之行也能来,张之行如若来了,龙蛇门的护法自然是来了。”络腮胡子看向诸葛海山,“龙蛇门的人来了,门主诸葛海山自然不会让属下单独行事。” 诸葛海山道:“看来,你在这等我们很久了。” 声声惊雷从远处滚滚而来,临到近处“轰隆隆”着响起,像是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38.鞑靼太保 那络腮胡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张之行这才发现此人身形壮实、高大魁梧,只听这络腮胡子道:不错,时间是有些久,但你们还是来了。” “你如此苦心,找我们前来究竟是为何事?”赵奔北道, “准确的说,我找的不是你们。” 络腮胡子给“你们”两个字加了重音。 “哎呀哎呀……”魏广均在一旁忍耐不住了,上前一步逼近对方道:“你这大胡子真有意思,一边说要找我们,一边又说不找我们,这不是在耍我们吗?!” 话音未落,阿尔斯楞、布日固德和苏赫巴鲁见魏广均上前一步,便已迅速移步换位,从三个方向冲上前来护住络腮胡子,挡在魏广均的面前。 苏赫巴鲁当先一步,道:“大胆莽夫,退下!” 魏广均道:“什么大不大胆的,你这独眼龙站我面前作什么?滚开!” 说着魏广均右手一锤击向苏赫巴鲁面部,苏赫巴鲁退后一步,单手成拳自斜下方攻向魏广均胸口,魏广均手里有了兵器,不甘示弱,左锤打向苏赫巴鲁拳头。 眼看铁锤要打上苏赫巴鲁拳头,却见苏赫巴鲁拳头变成了掌,硬生生按住了魏广均左手所持的铁锤。 “这是做什么?攻字精英,速速退下。”络腮胡子的声音从苏赫巴鲁三人后方传来。 苏赫巴鲁听罢立即收招,应了一声,让到络腮胡子一侧,阿尔斯楞和布日固德也退了开来。 诸葛海山和赵奔北见状暗暗称奇:这络腮胡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连上都会三大精英都对他如此恭敬。 魏广均哼了一声,收起招式,走到张之行身边,对张之行扬了扬眉毛,道:“看到没有,这是怕了我了。” 张之行无奈的看了魏广均一眼,转头看向络腮胡子,道:“你想要找的人是诸葛门主吧。” 沈凤舞附和道:“是了,你把我们的五张画像挂在这里,诸葛门主的画像恰好在中间位置,看来你最重视的人是他。” 络腮胡子眼睛一亮,道:“张少侠和沈大小姐聪慧过人,也算是永乐朝廷的人才,只不过你们一直跟这建文余党‘龙蛇门’的人一直在一起,老夫现在倒觉得有些好奇了。” 张之行这才发现,那络腮胡子的瞳孔颜色竟是黑中带蓝,道:“我与‘龙蛇门’之间的关系,不劳烦阁下来挂心。” “‘龙蛇门’不但与永乐朝廷的‘阅美者’私交甚好,”络腮胡子又看向沈凤舞道,“还与永乐朝廷的‘传邦者’有所联系,看来老夫一直以来是小看诸葛门主的实力了。” 诸葛海山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龙蛇门一直是大明西南第一大帮派,诸葛门主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在如今鼎盛时期,门下出现叛徒,带着‘龙蛇五部’其二反叛,实力已不复昔日。”络腮胡子说着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听起来像是为龙蛇门惋惜,可张之行并不这么认为。 诸葛海山也不这么认为。 “这些事情才刚刚发生不多久,阁下是怎么知道消息的?”诸葛海山道。 那络腮胡子笑了笑,道:“既然连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那么诸葛门主觉得我们‘上都会’可不可以合作?” “你终于正面承认你是上都会的人了。”诸葛海山用手中的竹节铜鞭杵着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谁?” 络腮胡子笑而不语,看向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在一侧立刻点了点头,对诸葛海山道:“诸葛门主,这位正是我们上都会的‘掌门会首’——‘安禄泰’太保。” “‘安禄泰’?”张之行看着络腮胡子,陷入沉思。 诸葛海山道:“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阿尔斯楞道:“我们‘上都会’由安太保亲自建立,自成立以来,以重建元大都为己任,今日太保大人涉险来到徐州云龙山,正是为与诸葛门主相见一面,共谋大事。” 诸葛海山挑起眉毛,心下想道:“上都会的掌门会首的职位是‘太保’?难道……” 想到这,诸葛海山看向赵奔北。 他们两人一同参加过洪武二十一年的“捕鱼儿海”之战,对于前元蒙古人的官职都比较熟悉。 赵奔北对诸葛海山,道:“‘太保’一职,是前元朝三公之一,亦指太子太保……” (备注:赵奔北所说的前元“三公”乃“太师”、“太傅”、“太保”。) 诸葛海山道:“赵护法,你可听闻就在今年,蒙古本部的‘鞑靼’又有了一位新大汗?” “咱们龙蛇门虽在云南,但事关大明安危,也常派如来部的楚三斤部主关注北方的蒙古。”赵奔北道,“据楚部主汇报,近日蒙古鞑靼部有一人名叫‘鬼力赤’发动了政变,杀掉了蒙古本部上任大汗,现已自立为汗。” 诸葛海山道:“不错,周紫阳部主不久前也跟我讲过,说是有一位武功高强的阿苏特部人(阿苏特部是蒙古化了的伊朗人,起源于高加索西部的亚速海,因蒙古西征而进入四川和蒙古高原),因与‘鬼力赤’在今年一起参与政变,拥立有功,得以被新大汗‘鬼力赤’亲自提拔,成为鞑靼的太保。” (备注:鬼力赤在蒙古汗国第十九任大汗“额勒伯克”死后发动政变立“坤帖木儿”为傀儡大汗,三年后,也就是永乐二年又将其杀死,自立为大汗。) 赵奔北道:“这么说来,那位阿苏特人就是鞑靼的太保,而那位太保大人,也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位上都会的会首。” 安禄泰道:“看来你们两个人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我也知道了。”张之行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干净利落。 安禄泰蓝色瞳孔骤然收缩,犀利的眼神带着提防看向张之行。 张之行却看向安禄泰身后的桌子。 那桌子上摆放着一柄刀。 一柄宝刀。 沈凤舞道,“张大哥你知道什么了?这大胡子正盯着你看呢。” 魏广均戳了戳赵奔北,道:“这大胡子真的是蒙古鞑子的‘太保’?” 赵奔北道:“你跟沈姑娘一口一个‘大胡子’,这一路走来到现在,老二你这起外号的毛病怎么还传给沈姑娘了……” 蓦然,张之行长剑出鞘! 这一招出的突然、迅速、而又凌厉,瞬间径直刺向安禄泰。 苏赫巴鲁、阿尔斯楞、布日固德来不及相救。 安禄泰只见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刺向自己,却不料对方攻到中途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像是给他留出喘息的机会。安禄泰后退半步,左手往桌子上一拍,宝刀被震起,安禄泰顺势右手握住刀柄,“铮”的一声宝刀出鞘! 张之行的湛卢宝剑却没有进招,他只是盯着安禄泰的刀,“这柄刀……” 安禄泰也盯着张之行的剑,“你这把剑……可是湛卢宝剑?” 张之行道:“你知道这把剑?” 安禄泰道:“从洪武二十一年算起,这柄湛卢宝剑已经是失踪了十几年,怎么会在你身上?” 张之行道:“那年我应该不到两岁。”张之行回剑入鞘。 安禄泰登时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 “看来,你似乎跟诸葛门主一样,知道这把剑和这把剑的主人。”张之行道。 “如果这把剑在你两岁那年就在你身上,那么你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安禄泰说话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说实话,我还不确定。”张之行道,“不过我现在确定的是,关于这把剑背后的故事,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安禄泰道:“不管我知道些什么,都不方便在这里说。” “是了,那就改日,换一个地方。”张之行道,”我想你现在想的应该跟我一样:这怎么可能。” “是的,这怎么可能?”安禄泰道。 “你们在说什么?”魏广均挠了挠头,道,“永乐朝廷的阅美者怎么会跟上都会还有联系,为了一把剑你俩怎么还单独约上了?” “在一切我还没有亲自确认之前,关于这把剑的事情,我们到此为止。”张之行道,“只要我确定了,就一定会去找你。” “阁下说的是……”安禄泰紧握着手中宝刀,心中已是思绪万千,“如若有一天你调查清楚了,或者想找我弄清楚,可以随时去‘母纳山’找我。” “咱们聊一聊你手中那把刀的事情如何?”张之行道。 “请说。”安禄泰看着手中这把刀,不自觉地听起了张之行的话。 张之行道:“我义兄‘信安伯’张辅告诉过我,他曾从‘富阳侯’李让口中得知,蒙古鞑靼有一位勇士得到了一柄‘花刚纹’宝刀,助‘鬼力赤’登上汗位,也因此被鬼力赤任命为鞑靼‘太保枢密院知院’。” 安禄泰道:“你所说的花刚纹宝刀,难不成指的是我的这一把?” “你的这把宝刀,刀口锋利又不缺韧性,几乎是吹毛立断。刀身上的龙凤图案锻造起来怕是极为不易,当今武林,怕是只有青州的一家才能造出此等兵器。”张之行说完,看向沈凤舞。 沈凤舞道:“张大哥,你说的那一家可是我们青州仰天山的闫家铺?” 张之行点了点头,“相传闫家铺的上一代铸剑大师‘闫天琼’掌门打造了一阴一阳两把宝器,尽皆用花纹钢,属阴的宝器剑身图案是鸳鸯,名叫:‘鸳鸯剑’,另外一属阳的刀身图案是龙凤,名叫‘龙凤刀’。” 诸葛海山点头道:“可惜的是两件宝器打造出来之后闫掌门便遭遇了大难,鸳鸯剑和龙凤刀也下落不明,没想到龙凤刀居然在这安禄泰手上。” 张之行看着安禄泰,道:“他不叫安禄泰,而叫‘阿鲁台’。” 沈凤舞道:“这‘阿鲁台’又是谁啊?” “我刚才所说的凭借‘花纹钢’宝刀,助‘鬼力赤’登上大汗之位的人,叫阿鲁台,‘安禄泰’三字,应该是化名。”张之行道。 “什么‘安禄泰’、‘阿鲁台’的、我没听过,安禄山我倒是知道。”魏广均探出头来,插嘴道,“安禄山出身西域康国,眼前这安禄泰从蒙古来,估计都是祸国殃民的玩意……” “那位叫‘阿鲁台’的枢密院知院,也被称作‘太保’,我想应该就是你的本来姓名吧,安禄泰会首。”张之行说完,沈凤舞、诸葛海山、赵奔北、魏广均、苏赫巴鲁、阿尔斯楞与布日固德纷纷看向安禄泰。 【北元朝廷在明朝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战’后,便陷入了连绵不断的内讧之中。直到明王朝永乐初年时,蒙古已分裂为两大部分,即西部蒙古的“瓦剌”和东部蒙古的蒙古本部(即“鞑靼”)。张之行所说的“阿鲁台”,便是被东部蒙古本部(“鞑靼”)大汗“鬼力赤”任命的“太保枢密院知院”。】 安禄泰道:“张少侠,人有时不能太聪明。” 张之行道:“人有时候也不能自作聪明。” 诸葛海山拱手道:“上都会的会首果然是‘鞑靼’的太保和枢密院知院,失敬。” “我们太保位列三公,此番亲自而来,足以表现出我们上都会的诚意。”阿尔斯楞道。 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上都会带他们来的这茅屋是如此隐蔽,为什么这三位蒙古精英会对这安禄泰是如此尊敬。 沈凤舞心想:“原来这阿鲁台是‘鞑靼’的太保,怪不得那阿尔斯楞方才说是‘涉险’来到云龙山……咦,张大哥怎么了……” 沈凤舞看着旁边站着的张之行,只觉得他脸上表情凝重——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安禄泰(阿鲁台)道:“‘鞑靼’只不过是你们明朝人对我们的称呼,对于我们而言,我们的大汗‘鬼力赤’仍是天下的主人,这也是我们上都会存在的意义!” “早年间的元大都现在已经变成了北平城,蒙古内部也已经分裂严重,你们‘鞑靼’想成为天下的主人,不如先收复了西边的‘瓦剌’再说吧。”诸葛海山道。 “收复?呵呵,你们所说的我们蒙古‘鞑靼’和‘瓦剌’两部自然是谁也不服谁,但大明朝廷又怎么可能让我们收复呢?”安禄泰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怕是巴不得为我们制造矛盾呢。” 沈凤舞此刻似乎是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爹曾跟我说过,两年前的永乐元年二月,皇上曾遣使致书你们大汗和阿鲁台等诸大臣,书信上说‘可汗遣使往来通好,同为一家’,只可惜你们鬼力赤大汗不愿与我们大明朝修好,否则我们传邦者也不会此时在青州准备随郑和下西洋了。” 安禄泰道:“我听大汗说,大明朝廷曾愿派一位姓沈的使节前来,难道那个人便是沈姑娘你吗?” “你们所说的那姓沈的使节,便是我的父亲——‘传邦者’沈明器。”沈凤舞道,“只不过你们一直没有对皇上的此书回复,事情后来也就没有了下文,我爹便被朝廷派去了青州白驼山,为即将出海航行的船舶提供木料……” 安禄泰大笑道:“哈哈哈,沈姑娘,你可要多多感谢我们哪,你父亲若是真的来到漠北,怕是被扣下,再也回不了明朝喽。” 沈凤舞道:“既然你们不愿与大明修好,为何如今还要来到大明境内?” 安禄泰道:“为了诸葛门主。” 沈凤舞看向诸葛海山。 诸葛海山道:“我大概知道,你要找我说什么了。” 诸葛海山的眼神非常平静。 像极了此时张之行的眼神。 这远道而来的“鞑靼太保”,究竟要做什么? 39.戎狄志态 沈凤舞大大的眼睛看向张之行,发现张之行的神色还是一脸严肃,只不过眼神中却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这几日的旅程下来,沈凤舞对张之行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她知道,越是他重视的事,越会在表面上显得平静。 正如他手中的那把剑,看起来通体黑色、显得厚实安耐,实际上若要上手攻击起来,便会变得甚为凌厉。 沈凤舞自然不知道张之行为何会如此神态,只有诸葛海山和赵奔北明白,原因是什么。 前些日子在弥勒寺客房,张之行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大致身世,如今这安禄泰等人若要论起来,也可以算作是自己的同族。 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大明朝若要与鞑靼或者瓦剌起了冲突,张之行该如何面对? 就好像一方是自己的养父母,另一方是自己的亲父母,如果他们之间都有着站在自己角度的所谓正当的理由,发生了争吵之后,你是会帮自己的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 如果你第一时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也应该理解张之行此刻的表情。 他极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 所以到了现在,他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经过方才的对话,安禄泰已对张之行的身世有些怀疑,但是张之行对这件事情处理地太过冷静,完全让安禄泰看不出来他不过才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无论他可能是谁,但至少,这张之行现在还是永乐朝廷的阅美者。”安禄泰想到这,也就没有继续理会张之行。 他看着诸葛海山,道:“诸葛门主不妨说说看,我们找你是为了何事?” 诸葛海山道:“你先告诉我,你们上都会是从哪里听到龙蛇门突遭大变的消息。” 安禄泰只是一笑,“你问任何事,只要能说我都可以告诉你,偏偏这件事在你答应与我们合作之前,我不能说。” 诸葛海山道:“无妨,我们总有一天会查出来。” 安禄泰道:“只要龙蛇门答应我们上都会的以下要求,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消息的来源。” 诸葛海山早年间便是洪武、建文二朝的武将,对蒙古的“戎狄志态”早已洞悉,道:“上都会的要求无非两点,第一点,要与龙蛇门合作,共同对抗永乐朝廷:第二点,要在中原地区再建上都会,需要我们扶持。” 安禄泰点了点头,学着汉人的拱手礼,道:“诸葛先生不愧为龙蛇门一门之主,猜得一点都没错。” 张之行和沈凤舞正是永乐朝廷的“阅美者”和“传邦者”,听闻此言心中不免有所触动。 诸葛海山道:“上都会会首与三大精英卫长亲自前来徐州,确如阿尔斯楞卫长所言,可见诸位对我们龙蛇门的重视……” 阿尔斯楞道:“我们会首安太保确实希望在大明境内,有像龙蛇门这样的大帮派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魏广均道:“果不其然,这帮人是来求我们的。” 阿尔斯楞道:“魏护法,我们可并不是只有求于龙蛇门。”正巧,这阿尔斯楞与魏广均一样较真。 魏广均道:“不求我们,你刚才说什么助你们一臂之力,你这愣子,耳朵还真不好使,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 阿尔斯楞气呼呼的道:“我这耳朵是昔日在中原一带执行任务时,被敌人所伤,也算是伤的光荣,可魏护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戏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啦!” 魏广均嘿嘿笑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来来来,你我再大战三百回合,老子要是还被你箍住就跟你姓!对了,你姓什么?” “会首大人的要事要紧,阿尔斯楞莫要意气用事。”布日固德拦住阿尔斯楞道,“先谈正事如何?” 苏赫巴鲁在一侧道:“我们安太保知道贵派一直扶持建文太子,只要龙蛇门能与我们上都会结盟,我们自然承认建文太子的即位正当性。” “建文太子?”诸葛海山道,“你们连这件事情都知道了,那么我绝对确定,一定是我们龙蛇门内有人把消息告诉了上都会。”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诸葛海山看向魏广均。 魏广均道:“门主你看我干啥,我老魏可从来没去过蒙古,更不可能跟这缺耳朵的、断手指的,瞎了眼的相勾结。” 苏赫巴鲁道:“你说话需放尊重点。” 魏广均道:“我铁锤狄雷魏广均说话要尊重谁由我自己说的算,轮不到你这独眼龙来教我。”说罢又要挥起锤子。 “魏护法退下!”诸葛海山斥责了一声,又看向赵奔北。 赵奔北道:“难不成是杨之简……” “不要再做无端的猜疑。”张之行突然发声。 诸葛海山点了点头,“不错,这件事需要我们慢慢查清。” 与苏赫巴鲁同侧的布日固德道:“诸葛门主,贵派现在虽然是西南第一大帮派,但已被永乐朝廷沦为乱党分子,是还不是?” “正是。” “虽然我们上都会与你们目的不同,但目标相同,只要推翻永乐朝廷,咱们都可以各取所需,对还不对?” “对的。” “所以咱们之间的合作,对双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诸葛海山对布日固德提出的问题回答的很痛快,“上都会一片诚意诸葛某人岂能不知,在此先行谢过安太保。” 安禄泰嘴角露出笑容,“看来诸葛门主是同意与我们合作了。” 诸葛海山道:“正如安太保所言,我们目的不同,目标却相同。方才说了目标,却还没有说目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尔斯楞皱起眉头。 安禄泰却懂得了诸葛海山话中的意思,道:“诸葛门主快人快语,你是想问,如果有朝一日完成目标搬倒了永乐朝廷,我们上都会有什么目的,也就是说想要什么好处。” 诸葛海山道:“阁下虽然是上都会的会首,却也是蒙古鞑靼部的太保,一旦他日事成,可没有在北平重建上都会这么简单吧?” 安禄泰道:“只要诸葛门主今日点头,我愿亲自上书鬼力赤大汗,事成之日,将大明黄河以南领土送给你们龙蛇门所扶植的建文太子朝廷!” “黄河以南?!”赵奔北、魏广均听罢身躯一震。 “以黄河为界,两国从此互不侵犯,永保太平,蒙古和汉族从此结为秦晋之好,如何?”安禄泰说的激情澎湃,眼中闪出了光芒。 诸葛海山却沉默不语,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诸葛海山当然知道,这上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盟军,或者说外援。前些日子在弥勒寺,逐雁门的仲有道因不支持立建文太子,已经摆明了不会与龙蛇门合作,甚至双方险些起了冲突。 又在那时,杨之简、钱栋、徐祺三人背叛组织,龙蛇门又与万家寨正式敌对。眼前这上都会由会首安禄泰带领三大精英卫长前来示好,是敌是友,只等他诸葛门主一句话。 龙蛇门,又将作何选择? 见诸葛海山不说话,安禄泰道:“诸葛门主若觉得以黄河为界不妥,也可向北以燕山为界。” “原来这上都会是要与龙蛇门密谋,共同联合起来反抗朝廷……”沈凤舞拉了拉张之行的袖子,“张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张之行当然没有什么想法。 他一直是永乐朝廷的阅美者,到了云南弥勒寺又与龙蛇门众人一起对敌,此刻在云龙山下,又识得了这上都会首。 是继续做朝廷的阅美者,还是与诸葛海山等人前往青州寻陈天平,亦或是查出真相认祖归宗? 天地茫茫,张之行此刻顿觉失去了归属,前途漫漫,自己的人生到底何去何从。 他的耳畔忽然间回响起弥勒寺圆信大师的话,“缘起时起,不去放下,缘尽还无,皆可放下,一切众生不外如是。张少侠尘缘未了,何不一切随缘?” 只见诸葛海山向前迈进了几步,与安禄泰仅以中间的火盆相距,道:“安会首,我们汉人讲究以史为鉴,若阁下有兴致,听我讲几段历史如何?” 茅屋中央铜盆内柴火烧得正旺,诸葛海山为上都会众人讲了一下两个历史片段。 北宋真宗时,宋朝与北面的大辽签订了屈辱的“澶渊之盟”,直到后来东北的女真族崛起,建立大金国,威胁到了辽国。宋朝便在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宋使赵良嗣等与大金国阿骨打达成协议,决定联金兵攻辽,双方互换国书,立下盟书,是为“海上之盟”。但宋徽宗只顾纵情书画,听信奸臣小人之言,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终于在联金灭辽后于靖康二年(金天会五年,1127年),金朝南下攻取北宋首都东京,掳走徽、钦二帝,导致了北宋的灭亡。这便是历史上的“靖康之耻”,又称“靖康之变”。 为报“靖康之耻”,在金朝频繁南侵的势态之下,宋朝与金国北方的蒙古结盟,于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宋蒙联军攻破了金国最后的据点:蔡州城,灭了金国。金国被灭后,南宋直接面对强大的蒙古,因“端平入洛”开启战端,最终在“崖门海战”中,小皇帝赵昺随陆秀夫及赵宋皇族八百余人集体跳海自尽,许多忠臣义士追随其后,十万军民相继跳海殉国,这一战惨烈而又壮烈,至此南宋彻底灭亡。 听罢这两个历史史实,上都会众人尽皆不语。 只听诸葛海山淡淡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 安禄泰道:“按诸葛门主的意思是,因我们是蒙古人,所以龙蛇门不可能与上都会一条心?” 赵奔北道:“我们门主的意思,上都会是蒙古人的上都会,并不是我大明的上都会,而龙蛇门一定是大明的龙蛇门。从诸葛门主所讲的史实中得知,你们外族人不懂得以和为贵,并不是龙蛇门不与上都会一条心,而是上都会终将不会与龙蛇门一条心。” “不错!我老魏平时虽然脑子笨点、脾气冲点,但在国家大事上也绝不含糊”魏广均道,“想想你们蒙古前辈的所作所为,老子就能推测出来,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可以以黄河、甚至以燕山为界,到时候一旦你们得势,搞不好就会打过长江!即便前期合作有了你们的支持,中原武林也会说我们龙蛇门通敌叛国,这笔帐怎么也不划算,我们龙蛇门不玩!” 赵奔北道:“老二,这回总算聪明了一次。” 魏广均把这句话理解成了赵奔北在表扬他,得意道:“哎呀,还用你说。”(魏广均这个笨蛋,他的重点是在说你平时笨,并不是说你很聪明啊。) 安禄泰的脸上骤然变色。 旁边的苏赫巴鲁也登时变色。 只听苏赫巴鲁道:“以诸葛门主和两位护法所言,就是不打算与我们上都会结盟了。” 魏广均听他口气中有威胁之意,便回嘴道:“当然是不结盟,我们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这独眼龙眼睛不好,难道跟那少一只耳朵的愣子似的,听户也不灵敏了?” 阿尔斯楞瞪眼道:“魏护法我叫‘阿尔斯楞’,不叫‘愣子’。” 苏赫巴鲁道:“若你们真是此意,从此往后,上都会与龙蛇门极有可能是敌非友,请问诸葛门主想清楚了?” 魏广均上前一步,盯着苏赫巴鲁,“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安禄泰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问一句诸葛门主,是否要与我们上都会结盟?” 诸葛海山道:“龙蛇门之所以扶持建文太子,首先是不承认当今的永乐朝廷,其次是对建文帝表示失望。我们深知若要完成此事,定然需要多方力量支持,但上都会的好意,我们还是在此谢过了。” 安禄泰摇了摇头,“诸葛门主实在是冥顽不灵,龙蛇门若要做成这件大事,单凭靠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 诸葛海山道:“痴人说梦,总好过同床异梦。现在的中原地区不是当年的宋朝,而是大明掌国,像宋朝对辽国与金国那样前门拒绝虎,后门进狼的事,我们决计不做。” 安禄泰叹了口气,“如此一来,我们只能后会有期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却在这时,沈凤舞喊了一声。 安禄泰扭过头来,一双三角眼显得格外冷酷,“沈大小姐是永乐朝廷的‘传邦者’,如今知道了我们上都会属于蒙古本部的鞑靼,难道要抓我回南京去请功?” 沈凤舞道:“大胡子我不管你是谁,在你走之前,请把画像上那人交出来!” 张之行这也才记起,他们正是为此而来。 安禄泰听完居然笑出声来,“你会找到他的,哈哈哈哈……”说罢,转身从后门向外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呢……不准走!”沈凤舞见安禄泰要离开,情急之下袖中绳镖飞出,直冲安禄泰后背。 安禄泰没有转身,手中“龙凤刀”(见本书“第三十九章”)向后挥手一拍,正挡住了绳镖。 苏赫巴鲁、布日固德、阿尔斯楞三人见沈凤舞向安禄泰出手,当下护主心切,三人竟同时出手! 只见三只手掌中掌风带着攻招,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包围着,齐齐挥向沈凤舞。 白驼山“传邦者”——沈凤舞危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40.水金火破 茅屋外,雷霆霹雳的震雨已停。 茅屋内,魑魅魍魉的魔鬼要走。 (注:诸位看官,这是作者本人花的小心思,请仔细琢磨:“雷霆霹雳”和“震”是不是雨字旁?所以后面接着是一个“雨”字,“魑魅魍魉”和“魔”五个字是不是都有一个“鬼”,所以后面接一个“鬼”字) 偶尔有几阵风吹来。 吹来了又过去,它们或许想不到茅屋里正在发生的事。 安禄泰也想不到。 他想不到龙蛇门居然会拒绝上都会。 上都会在龙蛇门安插的内线已经告知龙蛇门遭逢大变,所以作为鞑靼的太保,安禄泰才会亲自带领三大精英卫长亲自出马。 此时上都会要来结盟,对龙蛇门而言,可谓雪中送炭。 可为何,却又铩羽而归? 安禄泰一时还想不明白。 但诸葛海山早已有所预料。 从得知安禄泰身份的时候起,他就有所预料。 就好像此刻,他早已预料三大精英卫长一定会出手攻击沈凤舞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海山当先一步护住沈凤舞,手中铜鞭挥舞攻向苏赫巴鲁,苏赫巴鲁一个侧身闪过,身后背着的大环刀上的铁环叮当作响。 左右两侧,赵奔北、魏广均分别拦住布日固德和阿尔斯楞。 周围的蒙古勇士见状,纷纷大喊着抽出长刀,杀将过来。 突然,一人移步到茅屋中间的火盆面前,一个伸脚飞踢,盆中柴火四溅,迫的众勇士纷纷后退开来。 烟火散开后,众勇士才发现站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张之行。 几根木柴着着火,散落到茅屋四周,引燃了四周的些许茅草。 张之行用冷冷的眼神环视四周,他的身后,除沈凤舞外,诸葛海山等六人一片混战。 十几名蒙古勇士又挥刀斩来。 张之行长剑挥舞,荡开众人武器,“多闻无双护体神功”第一层“练体”让真气灌满全身,紧接着第二层“暗劲”从剑中注入内力,正前方的四五人竟贴不上张之行的兵器。 却见左侧三人分上、中、下三路直劈向张之行,右侧三人也挥刀砍来。张之行左脚向后退了一大步,斜身里似提前预判到敌人攻击路数,居然只一瞬躲过了左侧三人攻击,同时蹲下身来,一个扫堂腿,右侧三人同时倒地。 张之行身后处,赵奔北和魏广均手中已有了兵器,布日固德和阿尔斯楞近身不得,但这二人不愧是上都会精英卫长,进退之间拿捏的精准,一时虽无胜望但也没有败像。 诸葛海山的竹节铜鞭舞的虎虎生风,苏赫巴鲁被逼的连连后退,忽然诸葛海山左手空出,一掌拍中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退了几步站定,耸了耸鼻子,脸上的表情愤怒起来。 沈凤舞在一旁看得真切,只见这苏赫巴鲁青筋暴起,伴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身后一直背着的大环刀瞬间到了自己右手上。 这柄大环刀上有九个环。 拔刀的时候铁环叮当作响,但刀停下的时候刀背铁环尽皆无声。 一柄刀上的刀环越多,那么刀身就越重,刀路也就越难控制,但苏赫巴鲁停下后,铁环竟无声响,诸葛海山知道,这苏赫巴鲁一定是练刀的高手。 上都会的攻字精英——苏赫巴鲁,空手时便是锁住的状态,一旦大环刀到了手上,就等于打开了攻杀的钥匙。 大环刀呼呼杀来,诸葛海山举鞭防御。 准确的说,只有防御。 那边厢,张之行左侧三人也已中掌,那十几名蒙古勇士心下奇怪,与眼前这人是第一次交手,怎么对方像是完全了解自己的攻击路数,无论怎么出招也打不中张之行。 他们哪能知道,不知不觉之中,张之行已经达到“多闻无双护体神功”第三层——“化境”。 【详见本书第二十一章:多闻无双。(第三层‘化境’,乃是预判周遭敌人招式走向,控制对方所对你施的力,而反到对方身上)】 当前四个蒙古勇士长刀砍向张之行,却见张之行一个转身,内力聚集到宝剑当中,巧妙顺势的一隔,眼前四人长刀便改了方向,竟连人带刀砍向安禄泰。 安禄泰手中龙凤刀拔出鞘来,只一挥刀,四位蒙古勇士手中长刀已飞出。 待那四把长刀落地,竟纷纷断成两截。 其余蒙古勇士又要冲向张之行,张之行左手亮了亮剑鞘,同时抬了抬握剑的右手,众人又慌忙向后退去。 张之行眼睛转到安禄泰手中的那柄宝刀上,他只觉得这柄龙凤刀,阴光闪闪,刀锋锋利,坚硬萧煞、冷默无情。 如果张之行手中的宝剑用“澎湃”两个字形容,那么,形容安禄泰手中的宝刀的两个字就叫做“摧毁”。 安禄泰右手紧紧握住了“龙凤刀”的刀柄。 我想,诸位看官也想看看,这安禄泰的“龙凤刀”与张之行的“湛卢宝剑”究竟谁胜谁负吧? 龙凤刀乃是由闫家铺开创者闫天琼在青州仰天山通过对花纹钢以半熔化形式,加工成形,五行属金。 湛卢宝剑由铸剑祖师欧冶子在福建松溪湛卢山花了三年的时间冶炼而成,五行属水。 水赖金生,金多水浊;金能生水,水多金沉;强金得水,方挫其锋。 不过在本章,这两柄利器的交手您怕是看不到了。 “慢!上都会诸位退下!”安禄泰喊了一句。 安禄泰知道,龙凤刀需要和鸳鸯刀一同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功效,更何况,眼下这张之行的身份,还需调查清楚。 四周的茅草渐渐的烧了起来。 这茅屋是草木结构建筑,如若无人扑救,势必烧成大火。 众勇士以及上都会三大精英卫长听闻安禄泰命令,先后撤身退到他的侧旁。 诸葛海山等人手持兵器,走到张之行身边。 张之行对安禄泰道:“你要走,我不追,你若要拔刀,我奉陪到底。” 安禄泰看向张之行的剑,过了好一会,对手下众人说了一句:“我们走。” 安禄泰转过身,同十几位蒙古勇士自后门离去。 上都会三大精英卫长看着龙蛇门三人,各自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张之行和龙蛇门三人也没有去追。 谈判破裂。 就像苏赫巴鲁所言,未来极有可能是敌非友,现在此刻,追与不追,又有何用? 后门有风吹入,周围火势瞬间由小变大,竟有蔓延之势。 沈凤舞急道:“他们不能走……那大胡子还没有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张之行道:“我记得安禄泰说了一句‘会找到的’,那么就表示,我们一定会找到。” 魏广均道:“你们说的是那画中之人吧?该不会趁我们下山的功夫,这群人又把人放到山上那‘放鹤亭’中去了吧。” 赵奔北道:“沈姑娘,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沈凤舞正要回答,身边烟尘滚滚,话还未出口,却又咳嗽起来。 四周火势蔓延开来,烟雾开始弥漫。 眼看救火已经来不及了,诸葛海山道:“这茅屋火势已大,咱们先出去。” 众人正要出去,张之行双耳翕动,道:“各位稍等。” 赵奔北转头道:“张少侠是发现了什么?” 张之行道:“这屋里似乎有声音……依我所见,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沈凤舞连忙道,“那咱们先查看一下这屋子。” 魏广均道:“这茅屋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藏人的地方?不如去山顶找找。”(你这笨蛋,就知道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山顶) 此间茅屋虽然较大,但是火势此刻借着风势,已经烧到房顶,五幅画像先后被烧着。 魏广均抬头望了望,“这图画的跟真人似的,就是显得我有些老,你看那抬头纹……”(这年头没有整容手术、和祛皱美白针,甚至都没有面膜,魏广均你臭美什么?) 忽然茅屋的地面底下传来声音,众人均弯腰低头听去。 魏广均道:“莫不是有埋伏吧!”(脑洞真大) “在这里!”张之行寻声到了茅屋中间方才放火盆的位置,“有人声!” “我来!”赵奔北拿出板斧向中间地面轻轻抛挖而去,只第二斧,便已劈中一个隐藏的木板。 诸葛海山和沈凤舞跟上前来将木板搬开,却见木板下有一一人高的土坑,坑中果然有一男子,众人对视一眼,连忙将那人拉上前来。 张之行见这男子身体被绑着,嘴上被麻布裹住了几道,“呜呜”得从嗓子眼里出着动静。 烟雾较大,那男子又背向张之行,一时看不太清长相。 沈凤舞看起来非常在乎他,正是画中的“与沈凤舞一起长大”之人,那么,他会是龙子峰吗? 自从两年前南京城外一别,张之行本来还期待与龙子峰再见一面,此刻见到沈凤舞这么紧张,却又并不十分期待了。 原因列位看官肯定知道,在此就不多赘述。 “火势大了,咱们先出去!” 赵奔北和魏广均在诸葛海山的带领下,护着沈凤舞和那男子走出茅屋,张之行殿后。 前门打开,身后大火趁着互相贯通的风势,烧的愈旺。 却见沈凤舞扯下那男子嘴上的麻布,道了一声:“吟风,你没事吧!”说着,用绳镖划开绳子,为他松了绑。 这人竟不是龙子峰?! 这叫做“吟风”的,又是谁? 张之行看向吟风,在记忆里搜寻。忽然间想起,六年前在北平,与这吟风也是见过一面的。 建文元年,燕王起事的靖难之役期间,张之行与龙子峰和沈凤舞在北平时常议论朝廷甚至是外邦之事(详见本书第二章“驼山品茗”),那沈凤舞一旁的伺候的家丁,正是这吟风。 经沈凤舞询问,吟风才告知大家原由。 沈凤舞一月前留了一封书信离开白驼山去找龙子峰,而白驼山传邦者沈明器为寻女儿,便派家丁吟风去往南方,打探沈凤舞和龙子峰两人的下落。 吟风行到徐州,已探得龙子峰正从扬州去往莱州,便将龙子峰的动向消息飞鸽传书给了沈明器。 正当吟风准备动身继续追查沈凤舞下落时,遇到了上都会等人,于是被安禄泰等人劫持,被画了像,囚禁在眼前这所起了大火的茅屋内。 诸葛海山道:“沈姑娘此番出行,没有告知白驼山沈老爷吗?” 沈凤舞低头道:“我留了一封书信便出门了……爹爹一定是担心我了,才会派吟风来找我的下落……” 赵奔北道:“沈大小姐任性了,江湖凶险,沈老爷做父亲的怎能不担心。” 沈凤舞点头道:“是我冒失了……” “这上都会连白驼山传邦者沈家的一个家丁都识得,不外乎两种可能。”张之行道。 沈凤舞看着张之行,“张大哥的意思是?” “第一种可能,安禄泰他们神通广大,几乎掌握了白驼山沈家的所有人的消息动向,其二……”张之行看着吟风道,“有人将吟风的去向告知了上都会。” “不错,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沈家内部的人。”诸葛海山道。 “张少侠的意思是说……传邦者沈家有内奸?”赵奔北道。 沈凤舞和吟风听罢均吃了一惊。 张之行道:“吟风虽然只是沈家的一个家丁,但凤舞非常重视他的这层关系,一般外人又怎能轻易得知。更何况,安禄泰等人怎么会知道吟风要来徐州?” “言之有理……”诸葛海山道,“上都会在云龙山等着我们,想来是掌握了我们这一路的行踪,按照张少侠的思路和我们方才的推测,也一定是有人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了上都会。” “如果透露消息的人是杨之简,倒也还好,如果是我们龙蛇门其他人,那事情就复杂了……”赵奔北看向诸葛海山和魏广均,三人面面相觑。 除了赵奔北之外,龙蛇门门内去过蒙古一带,有机会接触上都会的只有“如来部”的楚三斤和“莲花部”的周紫阳两位部主。 呼啦一声,众人身后的茅屋顶部竟坍塌下来。 金(安禄泰)水(张之行)相逢,因“火”而破。 “哎呀……这火可别烧散开了。”魏广均道。 张之行道:“这上都会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我们与吟风的下落,大家想一想,透露给上都会吟风行踪的人与泄密我们去向的人或许是同一伙人,那么这样一来,事情就不简单了。” 诸葛海山问吟风道:“那安禄泰抓你来此,可有问过其他事情?” “他们并没有问我什么,反而是那阿尔斯楞和布日固德将我绑了起来,后来苏赫巴鲁堵住了我的嘴把我关在了下面。”吟风作揖道,“还好诸位大侠赶到,吟风感谢各位恩公救命之恩。” 诸葛海山道:“你得感谢你家小姐,若不是她见了你的画像执意要来搭救,现在的你怕已是被上都会带走了。” 吟风面向沈凤舞单膝跪地,“谢小姐救命之恩!” 沈凤舞连忙扶起吟风,道:“吟风,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当成了一家人,不许对我这个样子。” 吟风站起身来,看着沈凤舞,眼中感激的流出眼泪来。 沈凤舞拿出手帕放到吟风手里,“赶紧擦一擦,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不害臊!”说着跟吟风一起笑起来。 张之行看着吟风,眼神中有些异样。 吟风正在与沈凤舞一起笑着,目光一瞥,看了张之行一眼。 “玲珑山和白驼山都在青州地带,咱们先将沈姑娘送去沈家,再去玲珑山找杨之简吧。”诸葛海山道。 赵奔北道:“白驼山沈家是永乐朝廷的传邦者,一直为朱棣做事,对我们龙蛇门绝非友好,还请门主三思。” “哎呀,你这烂疯子也太胆小了,咱们连上都会都不怕,还怕那白驼山的传邦者?”魏广均道,“况且那沈明器一定知道我铁锤狄雷的大名……”(又来了……) 听魏广均提起“上都会”,诸葛海山便想起了方才与苏赫巴鲁过招时,他手中的那柄大环刀。 当今武林,能使刀使的短时间内让他诸葛门主没有还手之力的,除了段天瑞,就是这苏赫巴鲁了。 此时大雨刚过,赵奔北和魏广均将周围草木割去,在烧起的茅屋和树林间留下了一条隔离地带,张之行站在一侧,看着茅屋渐渐烧成灰烬,余光不时的瞥一眼吟风。 吟风正跟沈凤舞说笑着。 张之行相信,过不了多久,此处又会长出新草,就好像这间屋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41.云门山下 云龙山下,张之行与沈凤舞等人在“雷霆霹雳”下交手“魑魅魍魉”,于“声声惊雷”中结识“鞑靼太保”,在“戎狄志态”里终成“金水火破”。 而八百里外的云门山下,却是另外一番场景。 龙子峰、段飞雪、沈明器和金马四人正来到云门山,咏月转道去了白驼山。 云门山位于青州城城南五里处。 这里平原拔笏,松荫盖足,山峦叠嶂,有千仞之势。 云门山的“习礼者”——龙府,正位于主峰“大云顶”之上,龙府这里一年四季宛若在云端,若隐若现,虚无缥缈,蔚为壮观,青州百姓谓之为“云门仙境”。 龙子峰等人这一路走的急,马儿也累的不停的响着鼻子。 在路上,龙子峰为沈明器和段飞雪讲述了从端午节那天的南田县到几日前的莱州崂山一带,他与段天瑞所经历的事情。 当龙子峰说到“洪武秘笈”时,沈明器似乎与“尹智兴”和“李定元”二人相识已久,说到“邋遢老人”时,沈明器却对那一段“北平往事”讳莫如深,只是一个劲地叹息。 只有段飞雪回应着龙子峰,“怪不得那日在老人村南山,龙大哥你问我‘若娘亲不是大明朝的人,该怎么办……’”(详见第三十章:“朝花夕拾”。) 平时里喜欢热闹的金马却在一侧骑马跟着,闷着头,没有插一句话。 行到云门山前,四人分别下马,龙府管家燕雀先生已在山下等候多时。 几人互相见过彼此,寒暄几句,龙子峰便问起父亲龙择端的境况。 龙府管家燕雀腰悬单刀,双眼眯成一条线,一脸愁容道:“老爷一连病了三日,近日更是连我也不识得了,我们已经找了青州城最好的大夫,给他服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明器道:“飞雪擅长医术,可有什么要跟燕管家问的?” 段飞雪对燕雀道:“请问燕管家,这几日来大夫说了什么?都给龙二叔开了什么药?” 燕雀道:“大夫们查来查去也找不出原因,开的都是些安神助眠的药物……” 段飞雪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以我所见,二叔此番病的急,若非久病成疾,就是被人下毒,具体病因还需面诊。” 龙子峰道:“事不宜迟,咱们速速上山。” “白驼山传邦者——沈老爷,好久不见。”一句话高亢嘹亮、声如洪钟,自远处传来。 龙子峰几人正准备随燕管家上山,却见远处十几人步行而来,为首一人浓眉扁眼、高鼻阔口,作揖道:“两年未见,别来无恙。” 沈明器抬眼望去,表情登时严肃起来,道:“原来是逐雁堂江南分堂——尹智兴堂主,你我又见面了。” 眼前这人正是:逐雁堂堂主仲有道手下“江南分堂”的堂主——尹智兴。 两年前,即建文四年,燕王“靖难之役”南下打到扬州,与京师南京已没有了任何城池相隔,可谓近在咫尺。此处一路平原地势,燕军若直接向南进攻,就能打到南京城下。 而南京处,建文帝的谋臣黄子澄、齐泰、黄观等人都已到了别处进行募兵,皇城中可用的谋臣只剩下了大名鼎鼎的“缑城先生”——方孝孺。 【详见本书第三章“南田端午”(备注:被永乐皇帝即燕王朱棣灭了十族的就是“缑城先生”——方孝孺)】 方孝孺一边向建文帝提出建议:派了燕王朱棣的堂姐“庆成郡主”去往扬州与燕王朱棣谈判割地议和事宜。一边号召天下勤王:那时的逐雁堂尹智兴便和江北分堂主“李定元”,奉堂主仲有道之命去往扬州保皇护驾。(扬州是逐雁堂的大本营,仲有道的“勤王护驾”也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势力范围。) 尹智兴和李定元的勤王部队,并非朝廷正规军,而是仲有道将扬州武馆人员与前来投靠的武林志士临时组建,却在中途被龙择端和沈明器阻拦,刚一触战,逐雁堂一方便损伤大半。 关键时刻,堂主仲有道携门众拍马赶到,力挽颓势,正当双方大战之时,龙子峰和张之行奉富阳侯李驸马之命前来增援。 龙张二人来援的同一时间,仲有道不但收到了对方有援军的消息,也听闻南京城外无援军,城内空虚。他深知当下已经无力回天,便带着门众在龙子峰和张之行的援军到达之前,携门下弟子隐遁而去。 (逐雁堂仲有道、尹智兴、李定元三人与龙择端和沈明器有过战场上的会面,却没有跟龙子峰和张之行真正见过面。所以,张之行虽然在弥勒寺见到过仲有道,但是却并不认得,龙子峰与段天瑞在刘伯温墓前说起尹智兴和李定元,龙子峰也只是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却始终记不得是在哪里遇到过。) “两年前,尹某有幸与沈老爷在战场上交过手,今日再次相见:只叹君为永乐座上客,我为建文通缉犯。”尹智兴嘴角露出一丝惨笑。 沈明器道:“朝廷对建文余党稽查正严,尹堂主如今何苦自投罗网。” 尹智兴道:“传邦者沈老爷不想问问我因何前来?” 沈明器道:“朝廷反贼自然是为谋反而来。” “哈哈哈哈……”尹智兴冷笑中带了一丝轻视,“你我谁是反贼,沈老爷当真算得清楚?” 说罢,尹智兴手中多了一枚硬粗的钢针。 正是“无影神针”。 沈明器篾了一眼,手中也多了几枚飞镖。 龙子峰看向二人,见沈明器和尹智兴都不再说话,他只觉得,稍后怕是会有一场惊心动魄。 云门山下有树,有草,也有石子。 突然几枚石子自沈明器身后袭来,龙府管家燕雀手中雁翎刀出鞘,出手敏捷,角度刁钻,“当当”几声打落了石子。 龙子峰和段飞雪向后方望去,却见一人豹头圆眼、面如菜色,带了十几人包抄而来。 沈明器看向来人,道:“原来是逐雁堂江北分堂主李定元,今日再次幸会逐雁堂江南江北两位分堂主。” 这时,龙子峰猛然想起,那天在南田境内,石圃山中支夏山之山麓的刘伯温墓前,段天瑞跟他讲过:知道洪武秘笈下落的人除了段天瑞,还有两人——尹智兴和李定元。(详见本书第六章:“牛羊马朱”。) 段天瑞也说过,尹智兴的“无影神针”与李定元的“落石成兵”,若要联合发动起来,在江湖上几乎无人可破,哪怕是他段天瑞也只能防,不能攻。 只见李定元看了燕雀一眼,脸色骤变。 “李堂主的看家本领‘落石成兵’没想到居然可以被人化解,看来也不外如是。”沈明器道。 李定元冷冷的对沈明器道:“方才的落石成兵只不过用了三成的功力……沈老爷近来可好?” 沈明器道:“两位堂主今日敢来到朝廷习礼者的云门山下,也算是有胆量。” “我们只是想来打探一个人的下落。”李定元道,“请问你们的结拜大哥段天瑞可在此处?” 说话间,李定元和尹智兴从两侧走到了一起,所带的人马也合并为一处。 未等沈明器回答,龙子峰开口道:“原来你们就是逐雁堂的李堂主和尹堂主。” 尹智兴道:“你是何人?” “在下云门山习礼者——龙子峰。” “原来是龙择端的儿子。”尹智兴又看向段飞雪道,“不用说,你旁边的那位姑娘应该是沈明器沈老爷的女儿了。” 沈明器道:“峰儿旁边这位胜似沈某的女儿,正是我义兄华道者段天瑞的爱女——飞雪小姐。” 李定元道:“原来是华道者段大人的女儿,请问段大人现下身在何处?” 段飞雪道:“我爹前些日子在崂山一带遭遇日本国倭寇,现在下落不明,我们也在寻找他的身处。” 尹智兴道:“段小姐为保护令尊的安全,不愿透露其下落我们可以理解,但兹事体大,还请实言相告。” 龙子峰道:“华道者段天瑞是我的世伯,我与段世伯同为莱州总兵,在下可以作证:飞雪所言句句属实。” 李定元道:“原来龙择端的儿子是永乐朝廷的莱州的总兵,嘿嘿,跟着燕王朱棣造反的这一帮人可谓福荫后代啊。” 龙子峰道:“前辈此言,晚辈本不愿回嘴,但光天化日之下直呼吾皇名讳,朝廷追究起来,可是不赦之罪。” 李定元道:“那是你的朝廷,不是我逐雁堂的朝廷,龙家小儿不过乳臭未干,还敢对我们指手画脚论起罪来,可笑至极。” 龙府管家燕雀一直追随龙择端和龙子峰,听这李定元出言不逊,当下横眉道:“逐雁堂本为建文余党,如今两位堂主在云门山下公然藐视朝廷和我们家公子,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李定元道:“李某从不跟无名之辈说话,方才正是你这小眼睛挡下了我的石子,想来也是有些斤两,姓甚名谁,速速报上名来。 燕雀道:“在下云门山龙府管家——燕雀。” 尹智兴走上前来,道:“阁下方才挥刀的手法,可绝不像区区一个管家。” 燕雀道:“云门山习礼者龙府上下尽是人才,武艺高深的又何止我一人?” 尹智兴道:“燕管家可听过‘缠手六十四路’刀法?” 燕雀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尹智兴道:“尹某只听闻大明山海关外有两大门派,其一是辽东冷女门,掌门李秀熙……” 尹智兴一提到冷女门,龙子峰和段飞雪便同时想起,给段天瑞送“洪武秘笈”的那两名女子。 她们极有可能来自于冷女门。 “其二是辽西‘燕子门’。不知燕子门的掌门‘燕隆’大侠,与燕管家是什么关系?”尹智兴说完,龙子峰心想道:“这尹分堂主是逐雁堂的江南堂主,为何对江北甚至是东北之事如此了解?” 燕雀道:“我与你口中所说的此人并不相识,也并不识得什么‘燕子门’。” 李定元道:“实不相瞒,若干年以前,我和尹堂主与燕子门掌门‘燕隆大侠’有过一面之缘,阁下方才所使的刀法确实与燕隆大侠的独门绝技‘缠手六十四路’刀法颇有相似之处。” 龙子峰和沈明器以及段飞雪和金马一同看向燕雀。 只见燕雀冷笑道:“云门山上住的是习礼者龙家,我燕雀也仅仅是龙府的管家,两位分堂主是来抢地盘的,还是来找人的。” 尹智兴道:“自然是找人的。” 燕雀道:“找的是段天瑞段大人,还是龙府管家燕某?” “哈哈哈,燕管家说得有理。”尹智兴对李定元道,“李堂主,咱们要找的是段天瑞,至于这习礼者龙府管家是不是燕子门的人,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李定元点了点头,对段飞雪道:“敢问段小姐,你的父亲段天瑞可曾跟你说过,他手中有一本至关重要的秘笈?” 段飞雪道:“秘笈?你们指的可是《洪武秘笈》?” 李定元道:“果然,那《洪武秘笈》确实在段大人手上。” 段飞雪摇头道:“我爹是从两名女子手中得到的秘笈,但那书中大部分内容都是一张张白纸,看起来倒像是别人伪造。” 尹智兴道:“《洪武秘笈》是刘伯温先生的次子仲景先生编纂而成,仲景先生委托段大人和我们两人交到本门堂主仲有道手上。却不料当我们去取秘笈时,段大人和秘笈反而一起消失,此番我们前来,正是为寻段大人而来。” 李定元道:“我们一直找不到段大人,深知青州的龙择端和沈明器是段大人的结义兄弟,便先来云门山要找龙老爷问个清楚。” 龙子峰道:“两位堂主请听我一言,那日正是我与段世伯一同前往伯温先生墓前寻秘笈,但在我们到达之时,秘笈已被别人先行盗走,至于是谁,我们也并未得知。” 尹智兴道:“真是笑话,那日知道《洪武秘笈》之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人,你这小子又是如何得知?你说不是段大人取走的,难道是我们两人盗走的么?” 龙子峰道:“我和世伯也一直不敢确定是谁盗走的秘笈,倘若两位堂主可以在此解释明白,晚辈他日与世伯见面时,定当跟他……” “放肆!”李定元喝道,“你这明明是怀疑我俩在此贼喊捉贼,居然还敢让我们给你解释明白,当真是不知死也!” 尹智兴道:“龙少侠的父亲龙老爷与段大人是结义兄弟,龙少侠当然可以替段大人说话,敢问少侠方才说《洪武秘笈》在你们去取之时已经被人盗走一事,有谁可以作证?” 龙子峰道:“我与世伯二人单独去了石圃山中支夏山的诚意伯刘伯温墓前,除了我俩之外,确实无人可以作证。” 尹智兴道:“既然如此,龙少侠的话我们可以看作是为段大人脱罪之说,又怎能服众?” 龙子峰一时无言以对。 但龙子峰旁边的金马却说话了,“两位堂主口口声声说无人作证的话不能服众,那请问,除了两位堂主,又有谁可以证明秘笈不是你们偷的?” 李定元和尹智兴齐齐一怔,身后的众人也纷纷看向金马,只见这金马衣着褴褛,一身叫花子打扮,可听他说的话语却也言之有理。 李定元道:“这叫花子是谁?” “我知道李堂主不愿与无名之辈交谈,但阁下既然自认为大名鼎鼎,那么在你们怀疑别人之前,是不是要先行洗脱自己的嫌疑?”金马道。 “一个叫花子,哪有你说话的份?”李定元哼了一声。 只见金马朝李定元和尹智兴身后众人喊道:“诸位跟随李堂主和尹堂主英雄好汉,你们谁可以证明那本《洪武秘笈》不是这两位堂主偷的,请站出来向沈老爷和我家恩公(指龙子峰)解释一番!来,给你们个机会!” 云门山下,绿树成荫,来来往往的脚印,又湮没了多少行人的轨迹。 李定元和尹智兴身后共计三十余人,此时无一人站出来,众人间已有人窃窃私语。 “大胆!”李定元大喝一声,眉毛倒竖起来,探手抓向金马。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