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抬脚踏星辰》 第一章乡野画卷 昨夜晚秋风,淅淅沥沥的晨雨,抹净了山间尘土,送来了深秋的丝丝寒意。 竹林挽留不住的叶片,并未随风而去,却慢悠悠飘扬落地,铺洒在层层叠叠的青石小路上,宛若仙子的裙摆。 沾染青苔的石阶并未被雨水冲涮殆尽,仍然倔强地依附其上。坚韧挺拔的竹林此时更显苍翠,淡淡薄雾笼罩而下,在清风的呼吸声中,摇曳不止。 青石小路拾阶而上,错落有度,并非天然,而是湖口湾的村民修建,由村内通向竹林深处的山泉。山泉有泉眼,汩汩清泉自底部源源不断传送而出,一年四季,不曾停歇。 村民深挖泉眼,堆石砌土,方有一口水井。 秋风停,晨雨歇。 当朝霞映红东方天际,袅袅炊烟便托起寒露,升腾缭绕,唤醒了人间烟火。 不多时,已有人肩挑扁担,踏向青石小路,取水造饭。 两个形体消瘦,满脸稚气的束发少年,都是套着单薄的宽松大衣,各自领着空木桶,哼着山歌,并肩走向井边。 “秋风瑟瑟秋雨落哟, 寒气入骨冻我身哟, 披戴麻衣取水来哟, 清泉甘霖暖在心哟, 财狼虎豹全不惧唉, 唯有苛政猛于虎唉, 耕作四海无闲田唉, 奈何农夫犹饿死唉!” ……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哼唱地十分欢快,或许不明歌意吧。 平稳放下木桶,两人蹲在地上捧起温和的井水,张嘴便是咕咚咕咚。清泉一入肺腑,便如琼浆玉露滋润全身,畅快淋漓之感油然而生。 两人抹抹湿哒哒的嘴唇,双手入水,便欲再饮,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已在背后响起:“墨玉,墨山,切莫再饮,山泉虽温,但时至深秋,清晨骤冷,莫要寒气入体啊!” 寥寥几句,尽显关爱怜惜之意。 话音未落,一道精神矍铄的身影走到井边,只见双鬓白如雪,胡须稀疏细长。人虽老迈,却脚步沉稳,身板笔直。 墨山急忙起身弯腰,双手作揖,恭敬说道:“夫子有礼。” 墨玉却并未答话,依旧蹲在井边,头也不回,继续捧起泉水,做再饮之势。老头见状,心中大急,匆匆几步上前,抬手就抓。就在此时,墨玉却猛然松手,抛开手中泉水,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老头胡须。老头大惊,恍然大悟之时便欲后退,却为时已晚。细长胡须已被牢牢攥在手心。 “哎哟哟,臭小子,切莫再闹,抓在你手,疼在我心。尊老守礼,汝还不知?”老头低着头,前屈身体,满脸不悦。 墨玉撇撇嘴,撒手,转身,装好一桶水,铆足劲儿,双手拎起,抬步就往回走。边走边说:”你这老头,说话总是文绉绉的,累不累啊。咱这小小的湖口湾,都知道你以前是夫子,又何必卖弄嘞。记得下次别再让我抓到了哟,哈哈哈!” 沉重地木桶拖拽着身体摇摇晃晃,却并未停下,在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须臾已不见身影。 老夫子捋捋胡须,无奈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石阶,自言自语:“有辱斯文,顽劣成性,成何体统。师者,需敬也!” 墨山诚惶诚恐,匆匆装满水,再次行礼,急急忙忙跑了。 湖口湾原本无名无姓,远离喧嚣城镇,根植于崇山峻岭之间,仅有几家猎户。只是近年朝廷衰落,纲纪败坏,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不时便有逃难之人寻到此处,安居下来。 老夫子便是其中之一,在州府私塾授业讲课时,被学生起义造反所连累,孤身一人逃难至此。眼见此处群山环抱,河水穿村而过,在山脚凝聚成湖,便取其名为‘湖口湾’。 自此以后,老夫子一发不可收拾,给村中孩童全部重新起名,并在自家的茅草屋中开办简陋私塾,无条件传道解惑,无论男女儿童,皆可来识字读书。 村民欣然接受了自家孩子的新名字,而对于上私塾这事,村民都是莞尔一笑,并未在意。 吃饭穿衣都是问题,何谈读书认字! 短短一年,湖口湾人口剧增,狩猎自然已不可行,村民便开垦山林,凿渠引水,时至今日,良田百余亩,星罗棋布坐落在山岭之间。 奈何官府循声而至,将湖口湾登名造册,罗列在纳粮名单上,并外派一名里正,名为盖泗,负责监察管理。如此一来,村民又一夜回到了从前,苦不堪言。 最初一年,盖泗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巡视,只要有私密耕地被村民开垦出来,他就乐不可支地以此为要挟,要求村民送粮送钱于他,否则便会将私密耕地登记入簿,列入纳粮范围。 而村民私密开垦良田的缘由也很无奈,无非是盼望着在苛捐杂税之后,给自己家人留条活路。 随着越来越多的私密田地被发现,村民忍无可忍,最终爆发了冲突。盖泗被村民合围群殴,哭爹喊娘求饶,却也没用。后来老夫子及时赶到,严厉训斥村民目无法纪,不计后果。村民一向爱戴老夫子,见他发话,也就自行散了。但盖泗却也丢了半条命,右腿也伤了筋骨。 老夫子与盖泗达成交易:每家每年给盖泗赠送三斗粮,但无钱财,也不能再呈报新增良田数目。 村民的彪悍让盖泗产生了阴影,不敢上报官府,屈于威慑,只能点头同意。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约两年,便再起波澜。这一次,盖泗引火烧身,而湖口湾也在乱世中风雨飘渺。 湖口湾依山傍水,本就风景宜人,但在村民眼中,却不及梅妍的倾城一笑。梅妍年芳二七,却有出水芙蓉般的气质,虽不及大家闺秀,可清新脱俗的容颜仍惹得旁人为之回眸痴笑。 梅父疼爱女儿,不忍她下田操劳,家务也不让她碰手,只愿到及笄年纪,便寻一富裕人家婚嫁,从此衣食无忧。 盖泗初来之时便已惊艳于梅妍的秀美,只是当时尚且年幼,不好下手,而如今梅妍已待字闺中,早把盖泗狂浪的黑心撩拨地七上八下。 绵羊入狼口,入口即化。 昨夜细雨绵绵,冲洗阵阵尘埃,清晨的村落分外宁静。 墨玉和墨山取完水后,便马不停蹄地造饭。常年劳作,爹娘痼疾缠身,身体每况愈下,家务活自然被两兄弟承担了下来。 不多时,一锅面疙瘩咕噜咕噜沸腾不止,墨玉叫醒爹娘,一家人围着灶台吃饭,说说笑笑,慢条斯理。 今日老天长眼,晴空万里,微风拂面,用来舂米最合适不过了。 墨玉和墨山扛着木叉,抱着簸箕等农用工具,满脸兴奋,冲出家门,与其他小伙伴集合,奔向村东头的打谷场。 这一日,村民不约而同,全都汇集于此,一派喜气洋洋。 只有三人缺席。 石磙和扇车静静地躺在谷场中央,迎接着丰收的喜悦。 在孩童的追逐嬉闹和大人忙碌的吆喝声中,一道道嘶哑的哭声被淹没了下去,悄然回荡在村西头寂静的山谷中,寂寥无助。 老夫子并无良田,一来年迈无力耕耘,二来村民尊其身份,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接济。如此,老夫子在村中倒也逍遥快活,不说衣食无忧,倒不至于忍饥挨饿。 这一日,老夫子依旧拎着鱼竿,背着竹篓,优哉游哉地漫步去往村西头的湖泊。村民打谷太过喧嚣,他并不想去凑热闹。 行至半途,微弱的哭喊声让老夫子错愕不已。竖起耳朵,凝神静气聆听片刻,老夫子便脸色大变,心头一紧,顿感不妙,扔下鱼竿,大步一迈,急忙循声而去。 村东与村西之间隔着两座低矮的小山丘,村落犹如蛇的躯体,弯弯绕绕,虽然相距不远,奈何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老夫子心中大急,没时间再通知村民,便急速飞奔。越来越近后,通过无力的咒骂声和无奈的求饶声,老夫子也猜了八九不离十了。 并非山林野兽袭村,而是人兽! 听声音,准是梅妍这小妮子,正在被欺凌,而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只有盖泗。 不及多想,老夫子已经飞奔到梅妍家门口,房门紧闭,**的笑声与绝望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不忍直听。老夫子心中大怒,飞踹一脚,“哐当”,房门应声倒地,老夫子急冲而入左侧闺房。 即使有所预料,仍被眼前的一幕着实震惊了。 只见盖泗早已脱了个赤条,抓着破损不堪的床单,使劲拉扯,而惊惧不已的梅妍死死抓住濒临断线的床单,护在身前,依稀可见身上衣物也是残缺不全。 两人都看着破门而入的老夫子,表情各异。 “老东西,快滚,别坏老子好事!”盖泗从惊愕与慌乱中镇定下来,龇牙咧嘴,恶语相向。 “夫子救我!”梅妍也从呆萌中反应过来,大声呼救。 就像在溺水海底后,在绝境中抓住了救命稻草,如蒙大赦。 “竖子找死!”老夫子大吼一声,左脚大步一跨,右脚蓄势前踢,直奔裤裆,盖泗顾不得穿衣,矮身一个驴打滚从床头滚向床尾,堪堪避过致命一脚。不等盖泗回头大骂,老夫子却半刻不停,欺身而至,抬拳便锤。 第二章征讨檄文 盖泗左冲右突,始终躲闪不过。雨点般的拳影锤落在虚脱的身板上,须臾间便已倒地不起,抽搐不止。 老夫子收起紧绷的拳头,无力瘫坐在地上,豆大的汗滴静静滑落,背对梅妍,大口喘气。半盏茶功夫,力匀气顺之后,看着动弹不得的盖泗,老夫子思索片刻,眼神愈发尖锐,站起身,淡淡说到:“穿上衣服,莫要声张。” 说完就拖着盖泗的右腿向门口走去。 梅妍早就震惊不已,双目圆瞪,傻傻的望着老夫子。她实在想不明白,平常温文尔雅,似乎孱弱不堪的夫子今天会有如此威武雄壮的身影。 听到夫子的言语,梅妍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泪流满面,为自己的颜面羞愧,也为保住贞洁而庆幸。 盖泗被拖拽着在地上摩擦,痛感再次袭来,神智清醒大半,心知不妙,便苦苦求饶,极力挣扎。 老夫子不为所动,专挑僻静小路,向后山走去,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上摇摆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空旷的山脉,沉浸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惊走无数飞禽走兽。 半个时辰后,老夫子风尘仆仆返回,缄口不提方才之事,却抡起锤子,专心修理房门。 梅妍早已换装穿戴整齐,静坐一旁,憔悴的小脸上略显羞涩与焦虑,看着忙碌的老夫子,几次欲言又止。 半响,老夫子站直身体,前后推拉房门见无恙后,便拍拍手,走进闺房,一把扯出残缺的被褥,撑开摊平,转身说到:“妮子,将破损衣物皆置于此处。” 梅妍俏脸一红,揉搓衣角,转身收拾去了。 不多时,梅妍拾掇完毕,老夫子扛起背囊,吐出一口浊气,捋捋胡须,平静说到:“盖泗那厮已被驱逐出村,日后绝然不会再骚扰于你,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万不可泄露分毫,否则汝名誉受损,误了姻缘。” 梅妍听完心中释然,感动的泪水哗啦啦流淌,便欲跪地叩头。 “不必多礼,夫子在此,万事大吉”老夫子单手搀扶住梅妍,说完最后一句话,踱步而去,渐行渐远。 盖泗失踪之事,自然引起了村民的警觉,毕竟是里正,官府若是追究下来,怕是没有好果子吃。老夫子却推断说盖泗必是深山迷路,已成虎豹口粮。 而梅妍受辱之事却无人知晓,无人提及,就像一扇尘封的门窗,锁住了黑暗的秘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黑暗的来临往往无迹可寻,悄无声息钻到身后,寒冷便会深入骨髓。 时至冬月,寒霜已初见端倪,星星点点洒在竹林与房顶,如同飘飞的柳絮,点缀着天地。 天气已然骤冷了。 往年,金秋九月便有官府来收粮,而如今已过两月,迟迟未来。外界一定起了大变故,不知是福是祸,村民在忐忑不安中等候。 月末,冬至,祭祖,叩神灵。 各家各户摆好香炉,拿出供品,祭祀祖先,叩拜神灵,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铛铛铛”的急促敲锣声在村内骤然响起,打破了村民虔诚的祈福。 官府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迟到,从来不会缺席。 村民无奈,自觉前往打谷场集结,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确实是官府的人,但足有上百人之多,全副武装,冰冷的剑戟渗透出冰冷的寒意。 当头一人,头戴兜鍪,身披重甲,腰佩长刀,位列最前,径直跨马到谷场中央,用凌厉凶狠的目光扫视聚集的村民,似乎异常愤怒。 村民不敢与其对目,纷纷低头。 “里正何在?”那人突然暴喝,声如洪钟,震彻心扉。 无人应答。 “百夫长大人问话,快快回答!”那人身边紧挨的一人,也是骑着高头大马,忽然拔剑怒斥道,正是往年收粮的伍长。 老夫子叹了口气,躲不掉了,只能上前一步,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账簿,双手呈上,恭敬说到:“不知是百夫长大人亲自大驾光临,还望恕罪。大人,两月前,里正为迎接大人的到来,特意去往深山狩猎,意为呈现山珍海味,聊表心意。奈何一直未归,村民前去寻找月余,仍不见踪影,想必早已葬送于猛兽口中。” “哦,是吗?”百夫长用怀疑的语气再次扫视全场。村民大骇,纷纷点头称是。 “算了,死不死的无所谓,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他了。你拿的是什么?”百夫长随意问道。 村民面面相觑,不知百夫长前半句所说何意。老夫子也是疑虑重重,但见百夫长未再追究盖泗失踪一事,已是大感欣慰,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及多想,忙恭敬答道:“这是纳粮账簿,每年依据此账簿,核对每家出粮数目。请大人核查。” 出乎意料的是,百夫长并未接账簿,只是随意一瞥,便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振奋人心的一句话:“没这个必要,今日最后一次纳粮,往后余生,你们应该算是自由了。”说完,抬手一挥。 村民还未来得及喜极而泣,那伍长便掏出一卷竹简,摊开念道:“诏令:天下承平既久,然邪气滋生,匪寇烧杀劫掠无辜百姓,恶行昭昭,天理难容。天意下旨,臣民当同心协力,进贡粮草,义捐金帛 ,并招募勇武之士,投奔王师,忠于王师,为吾皇涤清天下,肃清六合。” 如同丢在湖面的巨石,巨大的冲击波使得每位村民几乎站立不稳,纷纷瞪大眼睛,仰头直视,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比苛政更悲伤的,是失去亲人。 “时间有限,一炷香内拉走全部粮草,我来点人,去!”百夫长根本不愿过多解释,直接发号施令。 这道命令直接压垮了村民的神经,丝毫不顾剩余士兵的冰冷长矛,齐刷刷地冲撞开来,大喊大叫,试图突破阻扰,一时间乱作一团。 老夫子眼见此景,不仅未对村民加以劝阻,反而趁一士兵慌乱之际,一把夺过长矛,举矛就刺向百夫长。 百夫长此时正被乱哄哄的村民搅扰地心绪不宁,眉头紧蹙。 “大人小心!”伍长近在咫尺,发现老夫子的突然暴动后,急忙举剑格挡,怎料那长矛去势极猛,“铿”的一声尖响,长剑脱手落地,震的伍长手腕发麻。 百夫长猛然惊醒,却是避无可避,长矛直愣愣地刺入心口。奈何重甲在身,根本无法贯穿,但巨大的撞击力让百夫长身体一歪,直接摔落在地。 “你找死!”伍长一声暴喝,睚眦欲裂,捡起长剑便要冲杀过来。而此时其余士兵也发现了变故,大惊失色下纷纷围堵过来。 “都莫动,否则死!“只见老夫子未等百夫长站起,便一步踏出,一脚死死踩在百夫长后背,长矛搁在脖颈处,哇凉哇凉的。 “都住手,后退三丈!”百夫长吼道。人为刀俎,不得不低头,众士兵缓步退开三丈远,不敢再上前一步。 “不错,好身手,老当益壮啊!能不能让我起来说话?”百夫长一改威严的语气,恢复了淡定神色。 老夫子额头拧成了一坨麻花,思虑片刻,抓住百夫长后颈,提了起来,而矛尖仍卡在咽喉处。 百夫长扶了扶歪斜的兜鍪,双手前伸下压,示意无碍。众士兵见状,收起兵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伍长收剑入鞘,怒目而视。 “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大家可以和平共处。” “速速滚蛋,饶汝性命。“老夫子怒斥道。 “哈哈哈,真是个笑话,你要搞清楚,你们一村人的命可在我手上。“百夫长脸一横,厉声说道。 “汝等丧尽天良,收粮也就罢了,竟敢抓人充军!吾等年幼一辈,若抓去战场,九死一生。横竖一死,不若今日鱼死网破!“老夫子厉声吼道。 村民听罢,无不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百夫长闻言,也是眉头紧蹙,继而说到:“粮要收,人也要招,不然我无法交差,军中责罚令非常严酷。但我可以让步,粮少收,人数也降低标准,你看如何?“ 老夫子看向村民,默然无语,这是在征求意见。关系到各家各户年轻一辈的前途命运,他一个人不敢独断。村民间私语良久之后,墨玉的父亲说到:“夫子,任凭你做主吧,我们不会有怨言。” 老夫子听罢,长叹一口气,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粮食就依往年标准即可,也无须再少,但壮丁绝不可逾越五人。” “这…不行,最低十人。你应该清楚,原本我要抓的人,上至花甲,下至总角少年,远超这个数。”百夫长斩钉截铁地说到。 见没有商榷的余地,老夫子无奈应允。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难道真与这百余官兵去拼命不成。 接下来,纳粮仪式进行地异常顺利,村民回到家中,搬出珍藏的粮食,异常不舍。 而在招募壮丁时,村民悲伤的眼泪终究还是滴落下来。 村中年轻力壮的汉子不过一掌之数,毕竟都是迁移过来,大部分家中的精神小伙都早早被掠夺了。 墨玉和墨山尚还年幼,墨父的白发根根可数,却也无奈应征入列,梅妍的父亲也难逃厄运,村中其他人想帮忙替换,也是有心无力。 或许,这就是永别了,从此以后,天各一方。 第三章月夜突袭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要走了,夫子也该歇息歇息,放了我吧?”百夫长畅快地说道。 “未到时候,急甚?其余人等速速滚去,一个时辰后自然放人。“老夫子说得不急不躁。 那伍长触怒,正想发作,不料看到百夫长使的眼色,按捺下来。 “听令,伍长带队,去往石凹村,依诏令收粮抓人,不得有误。”百夫长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后,官兵转向离去。 “儿啊,听夫子的话,莫再顽皮!”墨父扭头,含泪看向墨玉墨山,满脸不舍与悲痛。 墨玉重重点头,踮起脚尖,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泪眼婆娑。 当幼鹰依旧嗷嗷待哺,却突然有一天被雄鹰丢下山崖,被迫展翅翱翔,被迫独立生存,而要面对的世界,一切未知,充满凶险。 自此以后,不再有父亲的庇护,不再有完整的温暖小家。 墨玉忽然很心痛,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迈开步子追赶,站在原地,任由滚烫的眼泪倾泻,哽咽不止,身体被带动着微微颤抖。 弟弟墨山扑在娘亲怀里,哭着喊爹爹,其余村民莫不如此,陷入一片悲痛。 半柱香后,老夫子突然严肃地说道:“墨玉,即刻去往山顶,查验官兵行进状况。半个时辰内归来告知于我。” 墨玉一抹溃堤的泪水,二话不说,朝着山顶奔去。 百夫长诧异地望了一眼,缓缓说道:“何必多此一举?我等身为军士,军令如山,说是去石凹村,那就不会中途折返,说是不予追究尔等以下犯上之责,那就不会有阴谋诡计之理。” 老夫子未答话,对村民吩咐道:“先取绳索,将其绑于树下。”对此,没人有异议,在村民心中,老夫子早已成为主心骨。 不多久,几位村民找来长绳,将百夫长五花大绑,孤零零地束缚在树下。 百夫长黑着脸,眼神冰冷。 直到此时,老夫子才重重扔下长矛,猛然瘫坐在地上,低头只喘闷气。村民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将其扶起,小心翼翼转移到树下阴凉处,并端来一碗水,喂了几口。 未到半个时辰,墨玉大汗淋漓地跑回,弯着腰,匀了一口气,说道:“夫子,官兵没有异常。” 老夫子听完,沉默片刻,霍然起身,郑重说道:“以防万一,举村迁移,即刻回家收拾行装。” 村民都瞪大双眼,直愣愣地望着老夫子,似乎自己听错了。老夫子走到梅妍身边,摸摸头,慈祥地说:“妮子,书和纸笔置于正堂,和墨山一起打包取来。” 村民听罢,才知老夫子不是说笑。在他心中,饭可不食,书定要读,闲暇之时,垂钓捧书,煮茶品书香,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虽然疑惑不解,想问及缘由,但显然不是时候,村民快步回家,收拾行囊。 百夫长对此,尽收眼底,瞥了一眼独自留下的老夫子,嘲讽道:“真是瞎折腾,可以明确告诉你,整个谷灵县,大大小小的村庄,一个没落下,都被清缴,空空如也了,去哪都没活路。劝你一句,与其这样,倒不如留守此地,尚有一线希望。” “为何会如此?外界究竟如何了?”老夫子听完错愕不已,揪着百夫长的铠甲厉声问道。 “这朝廷早就腐朽不堪,已到风雨飘渺之际,就要滚犊子了。如今起义纷起,一茬接一茬,根本镇压不完。各郡县也索性不再打压,反而安抚纳降,招兵买马,成为一方诸侯,和朝廷分庭抗礼。而各诸侯野心膨胀,相互攻伐,扩张领土。唉,可惜啊!”百夫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在跟朋友畅聊。 “可惜我主功败垂成,只能退守至盐水县。哼,就算走,那也坚壁清野,毛都不留一根!”百夫长恶狠狠地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 “汝等所获壮丁,是否同去盐水县?”老夫子趁机问道。 “这谁说得准呢?可能直接上了战场,也未可知啊!”,百夫长模棱两可地说道。 老夫子心一沉,转念想到一事,质问道:“既如此,那诏令从何处来?”。 “自然是假的,糊弄糊弄你们这些无知的百姓,也骗一骗我那手下的士兵,让他们心安理得的收粮抓人罢了。”百夫长嘿嘿一笑。 老夫子脸色阴沉,半响无语。 很快,村民陆陆续续集结,大包小包罗列一地。等全部到齐后,老夫子亲自为百夫长解绑,拱手说道:“多有得罪,实属无奈,还望大人不计前嫌。后会无期。” 百夫长含笑说道:“夫子德高望重,是在下冒昧了。后会无期。“说完横刀跨马,扬鞭而去。 一村民上前问道:“夫子,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就走吗?” 老夫子望着一个个迷茫的眼神,说道:“吾方才所说,不尽严实。那厮心狠手辣,故当其面说我等迁移之事,扰乱视听罢了,让其误以为此地已空,再折返寻仇滋事,已成多余之举。” 村民听罢,大喜过望,纷纷称赞老夫子才智过人,无不佩服地五体投地。 “这么说,我们不用走了?官兵不会再回来了?”有村民问道。 “未必,据吾观察,那厮同样工于心计,绝非泛泛之辈。方才的小伎俩,是否能蒙骗于他,吾心中也无定数。安全起见,全体撤往后山暂避。若今晚无事,那就万事大吉。”老夫子细心说道。 “官兵真的再回来怎么办?”有人疑惑问道。 “不来则好,倘若真来,那就送去阎王殿。”老夫子咬牙切齿。 之后,在老夫子的授意下,妇孺老幼将背包行囊慢慢搬到后山山洞,而剩余劳动力开始制作各式各样的猎具,并在各家各户屋中和村里隐秘处设下重重陷阱。 夕阳西下,晚霞落幕,不知何时又起风了,吹不散阴冷的寒冬。 风一直刮,刮得那么深,刮得那么认真,参差不齐的河道中倒映不出半点月光的痕迹。 深秋的白昼总是很短暂,黑夜很快来临。 距离湖口湾五里远,三十余人排成一列,身穿单衣,头戴斗笠,手持短刀,沉寂无声,小跑在泥泞的山路上,“吧唧吧唧”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刺耳。 “大人,依您所说,那些刁民应该撤走了,我们此去又有何用?”说话之人压低语气,正是伍长。 “那老头足智多谋,先不说四书五经,就是对兵法也绝对颇为涉猎。说是迁移,纯粹是瞒天过海。一般人还真能诓骗过去,对我,哼,绝无可能。况且,那些叛逆贼子不是老态龙钟,就是乳臭未干,在这深山老林,又能去往何处?”说话之人满脸不屑,正是百夫长。 “大人智勇双全,在下佩服!“伍长适时拍马。 “行了,快到了,放缓速度,莫再说话。”百夫长凝视前方,轻声命令道。 不稍片刻,一行人抵达村口,看着一片死寂,不见半点灯火的村落,百夫长陡然生疑。此刻天色微黑,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近在咫尺也能看个大概。 “难道真的撤走了?不应该啊,难道是陷阱?”百夫长自言自语,低头沉思。 伍长就在身侧,听百夫长这么一说,却添柴加火地说道:“大人何须担忧,一群手无寸铁的贫民而已,就算真是陷阱,又有何惧,直接干就完事了。” 百夫长点点头,挥挥手,一马当先,踏着小碎步,钻入了张开的口袋。一边行进,一边指挥士兵分别进入路边房屋。百夫长警惕地望向四周,越走越心凉,总感觉情况不妙,危机的预感油然而生,便萌生退意。 正要发令,异变突生!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宁静,回荡在漆黑的夜空,在这个僻静山村听起来分外渗人。 似乎第一人打开了即将决堤的洪水,惨叫声此起彼伏传来。 “快退快退,村口集结!”百夫长果断下令,声嘶力竭吼道。剩余之人胆战心惊,从四面八方快速退回,无奈心神错乱之下,在黑夜中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不小心踏入陷阱,便是血流如注,或哀嚎不止,或瞬间丢了性命。 伍长在慌乱中一脚踩到隐藏在草丛中的捕兽夹,顿时嚎啕大叫。 百夫长极力稳住心神,也发现了士兵迷路的致命问题,立马喝道:“别乱跑,向我集结!”这道命令果然管用,众士兵放缓脚步探路,逐渐靠拢过来,没有人再伤亡。 “围成一圈,各护一边,报数!”百夫长怒火攻心,低声发令。 “一、二……十二”伍长报出尾数,左腿仍在流血,捕兽夹被队友合力掰了下来。 百夫长面色阴沉似水,心在滴血。 “十三!”百夫长报出最后一数,叹息一声,“折损如此多兄弟,真是奇耻大辱。村子空的,他娘的都滚蛋了居然还给我留后手,哼!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听令,纵队单列,左手搭肩,随我出村。”百夫长确定村中无人,定然早已撤走。 同一时间,后山。 “夫子,墨玉回来了。”有村民看到一道轻巧的奔跑身影,急忙说道。老夫子立马望去,只见墨玉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束束藤蔓和灌木丛,片刻就来到众人身边。 “情况如何?”老夫子急切问道。 “夫子,还有十三人存活,那贼头也在。他们没带火种,听走路声音应该没都穿盔甲,正在慢步出村。”墨玉一口气快速说完。 “好,甚好!剩余鼠辈不足为惧,依计行事,上!痛打落水狗!”老夫子一声令下,六人出列,皆是手持镰刀,随老夫子奔下山去。 第四章覆灭成空 官兵一行十三人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只希望百夫长大人能护佑他们,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殊不知死神已经拖住了后腿。 “啊!”突兀的惨叫,就像一声春雷在耳边炸响。官兵瞬间神经错乱,头皮发麻,瞪大眼睛,左右环顾。 “在这儿,有村民混进来了,快杀了他!”惨叫声刚刚落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疾呼。官兵此时根本无从考究,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朝声源处挥刀乱砍,顿时凄厉的哀嚎声混乱不堪,振聋发聩。 百夫长心中大急,又悔又恨,心知再次中计,刚说出一句:“不要慌,背靠背…”,话音未落,一记镰刀直袭胸口。 百夫长反应极快,听到刀声就发觉不对,下意识一个矮身,紧接着一个翻滚,与敌人拉开了距离。刚想缓口气,谁料又是一个身影欺身而至,二话不说,扬刀就砍。 百夫长此时还未爬起,格挡不便,只能再次翻滚躲避,只是左臂仍被近在咫尺的镰刀割伤,鲜血染红了整条手臂。百夫长吃痛,大吼一声,右掌猛拍地面,豁然跃起,握紧大刀,朝着后方刺去,速度快的惊人。 ”噗哧“清脆的闷响,长刀钻入了那人身体。那人身体一颤,却没有惨叫,也没有倒地,却是左手迅速抬起,死死抓住百夫长握刀的手,而紧握镰刀的右手,拼劲力气挥起,劈向百夫长额头。 百夫长听到破空声,心中大骇,迅速拔刀挣脱,却发现对方的力道出奇的大,长刀纹丝不动,手腕更是被死死遏住,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百夫长只能把头一偏。镰刀深深刺入了脖颈,未刺中额头。 ”给我放手!“剧痛袭来,百夫长索性放弃抽刀,弹起右腿,猛然踢向那人大腿根处。 ”去死!“那人竟是不躲不避,将全身力气灌注于镰刀,蓄力向下一拉。百夫长的腿距离那人不到寸许便僵硬地收住,受伤的左手紧握咽喉,嘴里发出”嗤嗤“的轻响,汩汩鲜血在指缝中流淌。 那人松开双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依旧插在胸口的长刀,苦笑一声,轰然倒地。 此时此刻,混乱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还站着的仅有四人。不知谁点亮了一根火把,映照四方,犹如曙光一般,点亮这一方天地。 手持火把之人,满脸血迹,衣襟也被血水浸透,但右手紧握的镰刀不曾放下,依次照过生还者的脸庞,紧张忐忑。确认都是村中的人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夫子呢?看到没?”其中一人焦虑地说道。 “没有,火把都拿来,点亮快找夫子和其他两人。“剩余三人从背后掏出火把,依次点燃,分散寻找。遇到受伤挣扎的士兵,直接补了一刀。 种植庄稼的双手,沾满鲜血,村民的淳朴在今夜已荡然无存。 “夫子在这里,快来快来,好像快不行了。“其他人一惊,迅速围拢过来,看着插在胸口的长刀,和奄奄一息的夫子,心中更是焦虑万分。四人合力将夫子缓慢抬起,放置在最近的一户人家的床上。 剩余二人也被找到,可惜身体已经冰冷。 “老李,你快去后山通知大家伙都回来,只带药,杂七杂八的就别带了,要快。齐叔,你先看着夫子,不要拔刀。我和老张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说完,四人分头行动起来。 不眠夜渐渐离去,东方的鱼肚皮再次扬帆起航,昭示着明媚的阳光将会再次停泊在万里蓝天。 老夫子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七零八落,卧地而睡的一群人,莞尔一笑。他心里明白,终究还是胜了。 “咳咳”,刚想起身,就是一阵剧痛传来,看着胸口上缠好的布衣,叹了一口气。咳嗽声惊醒了几人,都来到床边,喜笑颜开。 “现在几时?“老夫子虚弱的问道。 “夫子,卯时了。“ “昨晚伤亡如何?“ “阵亡两人,重伤两人,但已经及时上了药,缓过来了。“ “终究还是有伤亡,对不住大家伙啊!“老夫子闭上眼睛,满脸愧疚。 “夫子不必自责,刀剑无眼,能杀光官匪,他们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家属掩面而泣,安慰着老夫子。 沉默片刻,老夫子忽然问道:“汝等可前往石凹村?“ 有人张张嘴,欲言又止,屋中其余人也低头不语。 “汝等未去?哎,大好良机,白白错过,被掳之人危矣!“老夫子握紧拳头。 “夫子莫怪,听我说与你听。昨晚你和老白,老张都身受重伤。忙着救治你们三人,就把这事先放在了一边。等处理完你们的伤口,已到了子夜。我们众人就讨论是否还去营救被掳的村民,后来一致同意去救。我们重新组织人手,去往石凹村。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但石凹村简直惨不忍睹,少女和妇人几乎都被糟蹋了,自尽的妇女不少,而对于反抗之人也是毫不留情的屠杀了,村中剩余男丁几乎全被俘虏了。傍晚时分,百夫长让大部分士兵押人押粮走了,剩下的小半士兵,换了简装,急匆匆折返我们湖口湾了。“ “造孽啊!禽兽不如的狗东西!”老夫子恨恨骂道 老夫子紧锁眉头,如今人已押运送走,到此刻已不知去往何处,再救人无异于难如登天。 “此地不宜久留。百夫长并非寻常兵卒,如今丧命于此,官府必会追究。恐怕不日即可抵达。我等速速离去方为上策。”老夫子沉重地说道。 “夫子,都听你的。若不是你,昨日的我们就是石凹村的下场。如今有家不能回,不如落草为寇得了。”一村民义愤填膺地说道。 “草寇!”老夫子听完眼睛一亮,连忙说道,“速取纸笔!” 众人不解其意,此时还要纸笔作甚? 墨玉急忙打开老夫子的行囊,取出笔墨。 夫子在搀扶下,晃悠悠坐直上身,铺好麻纸,略一思虑,动笔写信,不稍片刻就写好了一封简信,并用油布包好。 “谁愿去苍黎山求援?”老夫子询问道。 “夫子说的可是盐水县苍黎山?” “嗯”,老夫子点点头,继续说道”十年前,吾有一徒,名为高世钦。那年科举失利,竟然弃笔从戎,然不到月许,不知为何,竟又弃军逃走,独自去往苍黎山,甘愿做匪寇。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世事无常,五年前,此子差人送信于我,称其已成贼首,号称“白面书生”,并改名为辛荣。请我上山,一享天伦之乐。此事走漏了风声,我被官府通缉,这才不得已逃亡,误打误撞寻到此处。 官府悬赏百金捉拿白面书生,生死不论。之所以如此卖力缉拿,只因此人是个另类,专门劫掠官道,却对百姓秋毫无犯,被人赞颂为‘侠客’。“ 老夫子泯了口水,继续说道:“依吾所见所闻,此人心性善良,可以信任。汝等拿此信,先行一步,前去寻他,此人定当伸出援手。” “那我们也要去投奔他吗?”有人疑惑说道。 “确实如此,那厮所言应该不假,方圆百里内,所有山村估计已被清剿殆尽,我等无路可去。外界局势尚未明确,但必然凶险万分。此去苍黎山三百余里,长途跋涉,我等生死未知啊!” “就这样一走了之,舍不得。”看着暖阳映照下的屋舍,众人惋惜。 老夫子缓慢挪下床,在搀扶下走出茅屋,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家乡,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仍残留着鲜红的血迹,仿佛是染了酱料的作坊。 “焚毁吧,断了追兵的念想。”老夫子幽幽说道。 “对了,组织十人,去把石凹村的妇孺老幼接济过来,随我等同行。已死之人,便埋于黄土吧。墨玉,你也去帮忙。”老夫子瞅了一眼墨玉,似有深意。 墨玉不明所以,但事不宜迟,和其他村民匆匆忙忙走了。 虽然不舍,村民仍是点燃了柴火。熊熊大火猛烈灼烧,形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球,与天边的朝阳遥遥相对。 湖口湾付之一炬,烟消云散,覆灭成空。 选定两人后,老夫子叮嘱道:“切记,官道莫走,遇兵则避。” 二人应允后,启程上路了。 一个时辰后,墨玉等十人带着石凹村残留之人,匆匆赶了回来。 只是墨玉脸色铁青,如丧考妣,而眼神却坚毅无比,透彻心扉。墨玉在到达石凹村后,便似乎明白了老夫子的用意。惨无人道的现场让墨玉亲眼目睹,着实让他心头震惊,同时也让心智趋于成熟。 村民做了三副担架,抬着重伤三人,一路往东。 …… 谷灵县,县令府邸,自外而内站立两排甲士,相对而立,不动如山,皆是锃亮白甲,左手握住腰间刀柄,右手持弩,自然垂落。细细数来,竟有百余人! 日上三竿,府内大堂,一人正斜躺在正中座位上,把玩着一具纯白的精致瓷杯,爱不释手。恰似刚到弱冠年纪,少年白里透红的脸庞,透漏出棱角分明的俊俏容颜。 “还没回吗?到几时了?”少年眼不离杯,懒散地问道。 右侧偏椅站立一人,身穿官服,正是县令。 县令一直小心翼翼陪侍在少年身侧,未曾挪步。忽听发问,急忙拱手答道:“回少主,接近午时了,先锋官大人还未归。” 被称为少主之人,正是清河郡郡守窦瑾承之子窦义腾。而所谓的先锋官正是百夫长,官职虽不高,却是窦义腾的心腹爱将。 第五章莫道桑榆晚 “据他的手下所说,他是去报受辱之仇的。按常理,昨夜也该回来了。”说到此处,窦义腾心意烦躁,站起身来,向屋外踱步。 县令立马跟上,并勉强解释道:“或许昨夜风大,加上山路湿滑,先锋官大人留在那村中过夜,今早再返程。望少主再等一等。” “不,他跟随我许久,知晓我的脾性。我的命令他绝不违抗,也从不误事。风雨挡不住他。”窦义腾摆摆手,焦躁地说着。 “裨将何在!”窦义腾大喊一声。 “属下在,少主有何吩咐?”队列最前两人应声出列。 “许你二人带三百甲士,前去查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马加鞭,日落前回来。何县令,你派一熟悉路况之人跟随。” “是!“众人齐领命而去。 …… 下午时分,村民行走在崇山峻岭间,并依夫子所述,走走停停,沿途设陷。毕竟群体迁移,足迹无法遮掩。 日落时分,村民在一小坡上驻扎,有人砍树搭棚,有人取桶打水,有人生活做饭,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简单吃过晚饭后,老夫子把大伙都叫在身边,深情萧瑟又肃穆。 “诸位乡亲,与汝等相识一场,并一起生活,实乃缘分,吾庆幸之。然今日缘分已尽,就此作别吧!”老夫子声音虚弱,却露出稀疏的牙齿,哈哈大笑,灿烂如花。 众人惊觉不对,忙问夫子何意。 “当了一辈子先生,也说了一辈子古语,一来习惯使然,二来自觉清高罢了。如今我气数已尽,倒也真的看开了,人活一世,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的枷锁呢!” 伴随着咳嗽,老夫子笑着,满面春光。 “夫子,不要多想,我们会一路细心照料,肯定没事的。”墨玉挤到夫子身边,哭得稀里哗啦。 “墨玉,对你我最为看重,虽然总爱调皮捣蛋,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不屈的意志,机灵的脑壳,更重要的,是善良的内心。你知道为何给你取名‘玉’?”老夫子拭去墨玉小脸上的泪水,笑呵呵地说道。 墨玉摇头。 “空山新雨,莲动渔舟;采菊东篱,悠然南山。劳苦大众,毕生追求的不过如此,却仍遥不可及。 星辰之力,引动潮汐;太阳之光,福泽万邦。这是大富大贵之人本应承担的责任与使命。 可如今乱世当道,那些站在山巅之人,却忙着争权夺势,弃众生于水火。无人舍生取义,无人为黎民百姓谋福祉,可悲可叹啊!“ 老夫子匀口气后,继续说道: “ 墨者,黑也!炼烟和料,晾干描金,方能出炉成型,可谓千锤百炼。若日后在黑暗中行走,莫怕,劫难之后,必是浴火重生。 玉者,白也!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保持纯正之心,方得始终。 若是日后有机缘,你定能大鹏展翅,飞临九天!为万民谋福祉啊!” 墨玉呆立当场,对这番言论似懂非懂。之前自己太过顽劣,在老夫子的小私塾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未把读书认字当回事。 书到用时方恨少。 “好了,对你就说这么多吧!留着小命,努力活下来,日后多学本领,总会有用的。没能护住你父亲,我深感内疚。还有,照顾好你弟弟和娘亲。”老夫子流下泪水,闭眼不再看墨玉。 等情绪稍稍稳定后,老夫子再次唤道:“妮子,你过来。” 梅妍愣了楞,蹑手蹑脚走到近前,俊俏的小脸梨花带雨。 “妮子,还有你这名字,你可知道来意?”老夫子慈爱地笑道。 “夫子,我在你的书上看到过,有句古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只是书中没有注释,我还不太明白。”梅妍摇摇头说道。 “现在无需明白,长大后自然就知晓了。对于你,我最放心不下。若在盛世,你定能凤凰出深山,与彩霞齐飞。但当今乱世,倾世容颜却是福祸相依,遇良人则贵,逢奸人则殇。以后行走世间,擦亮眼睛。”老夫子含情脉脉的看着楚楚可怜的梅妍,尽显惜爱。 梅妍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老夫子对众人依依交代了后事,村民沉浸在一片呜咽中。对老夫子的状况,他们也清楚。那一刀插得很深,虽然并未正中心脏,只是老夫子年事已高,承受不住如此大的肉体折磨。 或许今晚,就是永别了。 让村民都回棚休息后,老夫子独自横卧在担架上,仰望星空。 月光如水,静静深流,倾撒山间; 清风徐来,光影交错,恰似竹筏摇曳湖水中。 满天星斗,熙熙攘攘, 如同围棋,黑白相间, 如同人生,代代更迭,无穷无尽。 次日清晨,清泉石流,鸟鸣山幽。霞光穿透层层树林,在大地上映射出斑驳参差的光点。 村民醒来后,发现老夫子闭合的双眼,以及僵硬的身体。而双手却将一张麻纸压在胸前,安详地睡着了。 墨玉忍住悲伤,轻轻拿起麻纸,缓缓念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这是老夫子最喜欢的一首诗,教墨玉等孩童读书时,经常吟唱。那时总被一众孩童借诗嘲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答曰:否! 往事依稀在眼前,却再不能聆听夫子授课了。 墨玉扶起跪地痛哭的梅妍,任由她伏在肩膀啜泣。其他人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许久,墨玉拭去梅妍的泪水,眼神坚定,扬起握纸的右手,呐喊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能!” “夫子老矣,尚能饭否?” “能!能!能!” 希望的火种在每人心中点燃,催促着他们奋勇向前。 众人在附近寻得一风水宝地,将夫子掩埋,却不敢立碑刻字,只怕官兵嗅觉灵敏,掘坟鞭尸。 依依不舍离开,众人相互搀扶着,向着苍黎山挺进。 …… 谷灵县县衙外,窦义腾身穿银白铠甲,满脸煞气,执鞭跨马。身后的百余护卫整齐划一,正襟危坐于马上,肃穆而待。 再往后,竟是壮丁万余人,其中良家妇女不在少数,绵延数里,皆是手推粮车,神情萎靡,好似一支吊丧大军。 “少主,请放心,先锋官大人的尸首,我定会妥善安葬,而那些刁民,我定当全力追剿,不负您的期望。“何县令站在门口,唯唯诺诺地说道。 窦义腾淡淡看了一眼县令,恨恨说道:“把那个老东西的头提来见我。若是办不成,就铡了你。” 何县令诚惶诚恐,顿时跪下,磕头说道:“属下明白。” “出发!”窦义腾大喊一声。 五千甲士护卫在壮丁左右,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寂寥的街道,越过敞开的城门,走向蔚蓝的天际。 “大人,终于送走这尊瘟神了。可如今这谷灵县,十室九空,真是被他们父子俩折腾惨了。”县令身边的师爷愤愤不平地说道。 何县令大吃一惊,狠狠踹了师爷一脚,低声吼道:“你想找死别拉上我!咱这位少主,别看他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实际上可是心狠手辣的角色。隔墙有耳你难道不知?” 说完跨步走进府衙。 师爷冷汗直流,连忙跟上,环顾左右,悄声说道:“是我莽撞了,只是气不过,把咱这好好的谷灵县祸害成啥样了。” 何县令叹口气,“你以为我愿意捧着他?形势所迫罢了。他耳线众多,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派十名衙役再去湖口湾,千万记着,在附近转转就行了,可别真给找到了。能轻易灭杀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我等可以抗衡的。你去安排吧。” 师爷受命而去,何县令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和收刮一空的商铺,望洋兴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谷灵县必然成为日后的焦灼战场,我是该准备了。” …… 清河郡的西北方,是民风彪悍的枫岩郡,郡守钟胤鸿。此人武功卓绝,爱好结交江湖豪客,引来一众贤能义士成为座下幕僚。举国大乱之后,他也断了与朝廷的臣主关系。只是与其他诸侯不同,钟胤鸿并不扩张领土,自然也就谈不上四处征战了。 管你打得热火朝天,我自闭关不闻不问。 这一幕,却被窦瑾承视为软弱可欺。 一月前,窦瑾承率兵来犯,结果第一仗就损兵折将,大败而归。灰头土脸地回营后,窦瑾承不顾谋士劝阻,在短暂的整兵排将后,又卷土重来。 这一次,十万大军压境,声势浩大,窦瑾承可谓胸有成竹。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次败的更彻底,十不存三。窦瑾承一路丢盔弃甲,仓皇逃走,直奔老巢,龟缩不出了。 而后,命令其长子窦义腾去往谷灵县,次子窦永灏在桦林县,剩余将领在其余县城分头行动,快速实行清盘战略。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这是窦瑾承一贯的作风。 由于两次败仗,窦瑾承的兵力损失非常严重,防御力自然差到极点,窦瑾承一发狠心,干脆弃车保帅,只防守首府盐水县。 趁其病,要其命。 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诸侯们不会不知,也绝不会浪费此次大好良机。 第六章白面书生 正如所料,钟胤鸿果然后脚追来,但仅有万余人,却个个虎虎生威,可谓是艺高人胆大。 钟胤鸿并没有急行军,不是直奔首府而去,而是向着谷灵县缓步推进,一边查探虚实,一边安稳民心,对百姓竟是秋毫无犯。 一路走来,敌军一个不见,却看到穷困潦倒,满目疮痍的一个个村落和城镇。 “窦老狗真不是个东西,我一定要灭了他!”钟胤鸿越看越心凉,咬牙切齿地说道。 “侯爷,依目前情况看,那窦老贼应该是撤往老窝了。此次我们重挫其锐气,他的实力大损,短期内无法恢复,趁机直捣老巢是上策。”只见说话之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魁梧挺拔,不怒自威,是钟胤鸿的上将军,左彦霖。 “左将军,所言非虚,确为上策。但并非上上策,此事日后说与你听。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建立防线。窦老狗,随他去吧,让他再蹦跶蹦跶,不用我们出手,估计也没多久的活路了。”钟胤鸿嘿嘿一笑。 与清河郡接壤的有四郡,除了西北方的枫岩郡,东北方是中天郡,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实力也最强,郡守章铭鉴;西南安平郡,郡守高皓;东南则是东阳郡,是殷朝皇都所在,不设郡守,而东阳郡也是朝廷唯一可以控制的区域。 此次败北,除了东阳郡没有动静外,钟胤鸿占领了谷灵县,高皓抢夺了毗邻的桦林县。而章铭鉴一口气夺了靠北的三县,却仍不满足,想把谷灵县和桦林县也抢过来,再顺势攻打盐水县这最后一处堡垒,那么整个清河郡便不费吹灰之力掌握在手中。 听闻钟胤鸿和高皓已经抢下头筹,章铭鉴气愤之下,分兵三路,对三方同时发起猛烈进攻。 在此之前,虽然各郡守自封为侯,相互攻伐,但总体是小打小闹,并未大动干戈。一来是独立并未良久,根基还未稳,二来相互忌惮联盟。 而此次窦瑾承第一个吃了螃蟹,惹来一身腥。 自此,大乱随风起。 …… 苍黎山位于盐水县内,毗邻谷灵县,此处有一条官道,原本并不受重视,只是近年兵祸连连,此地便成了进入盐水县的重要门户。清河郡的首府就在盐水县,也是窦瑾承的大本营。 苍黎山是一座绵延十几里的山脉,重峦叠嶂的山峰如同一条条巨龙蛰伏在大地上,古树参天,植被茂密,怪石嶙峋遍布其中,偶有雁过留声,虎啸丛林。 凭借天然的地理便利,白面书生在此劫掠官道,混得风生水起,侠义之名响彻四面八方。 老夫子离去五日后。 苍黎山西南面,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顶端,两人正面躺在树杈处,百无聊赖地闲谈。 “听说外面可热闹了,到处在打架,真想去瞅瞅。” “得了吧,打仗不是儿戏,性命朝不保夕,凑那热闹干嘛。跟着老大不好吗?” “我就是随口说说嘛。上次姓窦的狗官从此处过,老大为啥不打?看他们那狼狈的样子,准是吃了败仗,当时没下手可惜了。” “是可惜了,但有一次几位当家的在密谈,我端茶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什么‘欲擒故纵’的话,也不知道啥意思。” “那就要问…” “嘘,有情况。“ 两人不再交谈,俯卧在树杈上,密切观察周围动静。 不远处,有两人衣衫褴褛,晃晃悠悠地走来,其中一人一瘸一拐,膝盖处缠着粗布条,血迹染红一片,被另一人搀扶着,艰难行走。 “像是逃难的百姓,以防万一,照旧行事吧。” 两人并未沿树爬下,而是快跑一步,抓住树枝尾部,凌空一甩,荡到了前方大树,如此反复,片刻间就落地,稳稳当当站在那两人身前不足半丈,腰间砍刀瞬间拔出,直指鼻尖。 那走路两人,被从天而降的两人吓得半死,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答,说错半个字,那就是官府的细作,人头落地!” “知道知道,你问你问。” “你两人哪里来的?” “谷灵县湖口湾” “外县的?来这里干啥?” “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要去苍黎山。” “大路你不走,非要走这荒郊野岭,竟然还要去苍黎山。哼,你是不是还要说要找白面书生啊?” “对,对,就是找白面书生,他叫高世钦。” “说不了慌就别来送死!”问话之人怒吼,举刀就砍。 地上两人面如死灰,正要闭目等死。 “快停手!”另一人边说边一脚踹向同伴。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被踹之人,踉踉跄跄站起,有点发蒙。 “他俩不是细作。老大刚来苍黎山入伙时,便改了名,此后一直以‘辛荣’自居。能知道老大原来名字的人,不可能是官府的人。” 那人恍然大悟,砍刀别在身后,扶起两人:“哎呀,看看我,一时糊涂,差点酿成大错。快起来,快起来。” 仔细问清楚来意后,两人觉得事关重大,一人拿过书信抄近路回寨禀报,另一人背起瘸拐之人,朝山寨走去。 忠义堂。 一个约莫三十年纪的汉子,上身仅穿一件粗布麻衣,露出**的胸肌,棱角分明,粗犷结实。双臂鼓鼓作起,孔武有力,充满力量。脸庞黝黑,与传闻的‘白面书生’实在不符。 此人正是白面书生,辛荣。 此刻,他手握书信,低头细读,眉头蹙起,来回踱步。 “那两人现在何处?“辛荣对半跪在地上的那人问道。 “我们在西南观察哨遇到的,我先行回来送信,白杨护送他们过来。不过,其中一人受伤严重,脚程可能会慢些。”那人恭敬答道。 “带上几个兄弟,快点接回来,我有要事想问。”辛荣急切的说道。 “是” 不到一炷香时间,两位村民被引到忠义堂,此时左右的桌椅上坐着四人,而在四人身后,还各自站着两三人。 辛荣看着两人的惨状,急忙扶起,让他们坐下后,亲切说道:“二位老伯辛苦了,我急着知道先生的情况,就稍后再安顿你们,也会为你医治腿伤的。” 两位村民喜笑颜开,终于找对人了,不负所托。 “现在夫子在何处?”辛荣等他们情绪稳定后,迫切问道。 “五日前,我俩离开湖口湾,几乎是日夜兼程,所以快了些。夫子他们在后面跟上,只是都拖家带口,走得慢,也不敢走官道,所以会绕路。距离此处估摸着还有百余里。” “对了,夫子受了重伤。”那人补充道。 辛荣霍然起身,脸色大变,夫子在信中并为言明,只说了两件事:一是让自己照顾前来投奔的众多村民,二是他预测壮丁很有可能会经过苍黎山,去往盐水县,让自己能救则救。 刚看信时,辛荣就很疑惑,老夫子都要亲自前来山寨了,何必多此一举在心中特意说明。 所以听这二人说夫子受了重伤,辛荣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 辛荣详细询问了老夫子与百夫长等人的前后纠葛,众人越听越心惊,无不对老夫子的胆识魄力肃然起敬。 “大哥,夫子当之无愧为今世豪杰,且不说他是你的恩师,就冲这侠肝义胆,我等一定要找到他。”二当家率先起身,豪迈地说道。 “只怕来不及了,”辛荣满脸焦躁,“算了,多想无益,事不宜迟,谁愿随我前去?” “我去。” “我去。” …… 一时之间,厅内群情激昂,纷纷请缨。 辛荣欣慰地点点头,正要发令,五当家突然打断说道:“大哥,且慢。” “老五有何话说?”辛荣摆摆手,努力压制住正要发作的暴脾气。 五当家丝毫不在意,拱手说道:“大哥,我当然希望能把夫子尽快寻来。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夫子在信中所说之事与我们之前谋划之事不谋而合,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大事可成啊。” 辛荣皱着眉头说:“这我知道,当务之急是找人。先把夫子接回山寨也不迟。” “不,迟了。之前我们几位一起探讨过,用欲擒故纵之计,抢粮救人。当初为了麻痹窦瑾承,我们故意放行,就是让他觉得我们没胆量面对一支大军,这全是为了此次窦义腾之行而做的铺垫。线人来报,他们在四日前开始出发了,估计还有不到两日就会经过官道。”五当家深思熟虑地解释着。 闻听此言,其余几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一时没人说话。 “此事不难解决,老五,你是军师,不善战力,找寻夫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只是人手会少一点。”辛荣扶着五当家肩膀说道。 “行,义不容辞,那我先行一步。”五当家对着几位大哥一一拱手说道,正要离去,忽然一位村民说道:“我可以带路。” “大伯,你的身体负荷严重,需要休息。”辛荣阻拦道。 “不碍事,不碍事,给我点吃的喝的就够了。没人带路你们恐怕找不到。”那位村民热情说着。 “好吧,多谢老伯了。老五,一路上多照应点。对了,把秦大夫也叫上,药品带足。要快,夫子可能坚持不了多久。”辛荣催促道。 五当家领命而去。 第七章暗潮涌动 “老三,你稍后亲自带人,再去查看官兵动向。见机行事。”辛荣正色道。 “是!” “老二,陷阱布置的如何了?” “大哥,官道两侧一里范围都已经布置好滚石,在峡谷出口也砍了大树,保证无法顺利通过。”二当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辛荣饮了一口茶,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计划有变,后方也拦截。” 三位当家疑惑不解道:“如此一来,我们人手不够啊!” “原本想着粮食能抢多少是多少,百姓能救多少是多少,不以杀敌为目的。但如今夫子有求于我,我不能不应。万一窦义腾从后方逃窜,夫子同村之人再被掳走,那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夫子。况且你们想想,如果百姓全能救出来,届时有志之士必将踊跃加入,那我们山寨必将脱胎换骨,大展宏图,以后庇护更多苦难百姓。何乐而不为呢?”辛荣张开双臂,意气风发。 “大哥说得有理,这也是我等当初愿意追随您的宏愿。只是,官兵人多势众,我们山寨满打满算也就千余人,如何两面围堵?”老二问道。 “等老三回来,探查清楚官兵底细后再详细研究。”辛荣说道。 “报!”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人从屋外急速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 “禀告四位当家,寨外正门有人求见。只说了句:来此大礼相送。但我感觉像是官府的人。” 辛荣面色一紧,这个时候官府来人,不是个好兆头。 “多少人?怎么就像是官府的人了?”见辛荣没说话,二当家便急切地问道。 “一共五十人,其中十人驾驭着十辆马车,皆是双马骈进,应该是车身沉重,但都用帆布遮盖,看不清里面为何物。剩余四十人都是骑着骏马,而领头一人着实气质不凡。看他们行走与站立姿势,不是寻常人,应该是军卒。” “兵来将挡便是,去会会他们。”辛荣提起桌边大刀,踏步而去,其余人也立马跟上。 寨外,只见一中年男子,横眉冷目,气宇轩昂,一袭淡绿纹绸缎锦袍,站在骏马一侧,拂捋鬓毛,悠然自得。 剩余之人竟然都未下马下车,望着寨门,岿然不动。 辛荣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这阵势不简单!而中年男子也在辛荣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在辛荣身上落定,走上前,拱手笑道:“在下白常,闻名不如见面,亲眼见到白面书生,果真是不拘一格,洒脱自然啊!” 辛荣心里咯噔一下,此人果然非同一般,来此地只怕是祸非福。 辛荣并未客气回应,淡淡说道:“官府的狗贼吧,不去杀人放火,来我这荒山野岭干啥?” 中年男子瞬间脸僵,却未动怒,平淡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大礼相赠。”说完摆摆手,那车上十人拉开车辆帆布,而里面的东西却硬生生掰开了辛荣等几位当家的眼睛,久久不愿挪开。 二当家一马当先,冲到第一辆马车前,就要伸手去拿,不料车上那人拔刀阻拦。二当家大怒,从腰后抽出大铁锤,就要干架。 “不得无礼!” “老二住手!” 中年男子和辛荣的呵斥声同时响起。 那人收刀入鞘,退到一边。二当家朝那人冷哼一声,不顾辛荣阻拦,跳上马车,仔细端详,而后神色激动地说:“大哥,真真切切的弓弩,****。这一辆车就足足有两百,哈哈哈!” 辛荣面色一变,说道:“这是何意?你既是军中之人,想必不会不知我的底细,我们可是老冤家了。不会是要用这批弓弩射杀我等吧?哈哈哈!” 中年男子莞尔一笑:“大当家说笑了。绝对是白某赠送的大礼罢了,绝无它求!不过我等远道而来,站在寨门外也半天了,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怠慢了,里面请。”辛荣对他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 寨门大开,众人徐徐进入。 令辛荣等人意外的是,这白常竟让手下原地待命,孤身一人前往。对于这份豪气和胆识,辛荣倒是佩服。 摒弃左右后,只有辛荣,中年男子和二当家,四当家在忠义堂密谈,三当家带人前去官道探查敌情了。 至于四人的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仅仅小半个时辰,中年男子笑容满面地纵马离去,而十辆马车快速被拉回山门。 …… 距离苍黎山十里处,有一片杨树林,焦黄的落叶,层层铺盖开来,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光秃秃的树枝迎风摇曳,好似献艺的舞姬。 杨树林中,约有两百余人,静静端坐在枯叶上,如果不是身穿黑衣,还真以为是和尚在集体诵经祷告。 白常一行五十人,快马加鞭,直奔这些黑衣人而来。 “少主,货已送达,他们很满意,愿意合作。”白常单膝跪在一黑衣人之前,恭敬说道。 这位被称为少主之人,却不是窦义腾,而是他的亲弟弟窦永灏。 本来他被父亲派去桦林县,但他却在中途把扫荡任务交给一位亲信,自己带着护卫军,昼夜兼程赶到苍黎山,就是为了迎接自己亲爱的哥哥。 “做得好!有白面书生相助,大事可成。嘿嘿,借出去的东西,要回收利息的,你可明白?“窦永灏眼眸深邃,犹如深井不可测。 “明白,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才行。“白常阴森森地笑道。 ”安平郡的高皓怎么办?此人同样辣手无情,进入桦林县后便步步紧逼,只怕我们的人撤离不及,陷入泥藻。如此一来,竹篮打水,恐怕两边皆空。”说话之人细声细语,侧坐在窦永灏身旁,手持细剑,平铺在双腿上,声音温婉细腻,柔情似水,眼睛清澈迷离,胸前黑衣被高高撑起。 战前乱语,不利军心。 窦永灏并未动怒,却心烦意乱,索性站起身来,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抚摸着浅浅的纹路,浮躁的心神逐渐稳固下来。 “机不可失,成败在此一举了!”窦永灏大手一挥,树叶化作碎片,翻滚落地。 “曹焜,闵淇,此事若成,大好河山唾手可得,若不成,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可愿全力助我?”窦永灏转过身,双手背后,严肃地望着二人问道。 白常和那妙龄女子同时站起,拱手答道:“誓死追随少主!” 白常只是化名罢了,掩人耳目。 三百黑衣人也是站直身体,异口同声喊道:“誓死追随少主!” …… 谷灵县一废弃的村落,村内和村外,密密麻麻的帐篷星罗棋布,不下万余顶,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漫步巡逻,搭建的岗哨遍布四方,异常严谨。 村内有一祠堂,门匾和牌位早已拆除。堂内座无虚席,皆是身披重甲,或腰配大刀,或肩扛巨斧,不一而足。正中一人年过五旬,眼眸深陷,尽显沧桑。此刻满脸凶相,俨然不悦。 此人正是中天郡郡守章铭鉴。 其余部将见此,也是识趣无言。 “他娘的,窦老贼真不是个东西,玩得比老子还绝!”章铭鉴越想越气,猛拍木桌,‘咔嚓’木桌随之化为一堆断臂残垣。 “侯爷,您消消气,何必跟那老贼相提并论。那厮比畜生还不如 ,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跟他相比,我们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一部将抓住时机,也是怒骂道。 “侯爷,如今那钟胤鸿也进入了谷灵县,只是据探子来报,他并未追击逃军,也没有向我们进攻,竟是源源不断移民。真是可笑至极!”另一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厅堂内传来一阵嗤笑之声。 “你们懂个屁!”章铭鉴瞪着众人,怒喝道。 厅内瞬间安静。 “那钟胤鸿绝非等闲之辈,日后定是我等大敌,不可轻视。他这样做,确实有悖常理,但如意算盘打得深着呢!”章铭鉴环视一众部将,接着说道:“窦老贼的儿子到何处了?” 一人出列,站直答道:”探子一个时辰前来报,还有五十里抵达苍黎山。我们孤军深入,对谷灵县地形并不熟,若等他们过了苍黎山再动手可就不妙了。“ 章铭鉴摸摸胡须,点头说道:“原本还盼望着钟胤鸿会主动找来,掰扯掰扯谷灵县的归属问题,可如今看来是白等了。整个县城除了焦土,啥都没了,就算我们现在抢过来又有卵用。等钟胤鸿把这里养肥了,我们再来抢夺不迟。” 走到桌前,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坚定地说道:“即刻造饭,一个时辰后出发,老子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 苍黎山二十里开外,窦义腾一行慢慢吞吞的走来。相比刚出发时的气宇轩昂,此刻窦义腾焦躁不安,也是疲惫不堪。 这一路走来,山路十八弯,走走停停,已经七日,仍没到盐水县的地界。 行至一开阔地,窦义腾下马,取下水袋,猛灌一口,有气无力地说道:“原地扎营,明日再走。” 身旁一护卫,拱手说道:“少主,此时尚早,距离苍黎山仅有二十里,趁天黑前尽早通过才是。” 另一护卫也说道:“少主,此言有理,苍黎山是处险地,那白面书生更是威名赫赫,万一贼人趁夜前来偷袭,那可不妙。” 第八章四军混战 窦义腾闻言,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阴霾之色一扫而空,说道:“区区山贼也敢偷袭我们,真是可笑。就怕他不来!我累了,不走了,扎营吧,再送个好坯子过来解解乏。” 两名护卫面色尴尬,即刻吩咐了下去。 此时此刻,在不足一里远的一处背坡,有几十人正小心翼翼地盯着营地。这些人中,老幼居多,都是一脸疲倦,正是墨玉等人,而五当家赫然也在队伍中。 “能看到你们村里人吗?”五当家随口问道。 “太远了,人也太多,看不到。但看这阵势,确定是抓我们湖口湾和石凹村的官兵无疑了。”墨玉精神抖擞地答道。 五当家看了一眼这个说话的少年,从他眼中看到了澎湃的动力和压制的冲动。 “你想救他们?” “想,可是救不到。” “我去试试。” 墨玉大惊,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怎么救?你有办法?” 五当家苦笑一声,“任何取巧之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等天黑,摸进去一个个找就是了。” “大可不必,此事与你无关,况且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根本没有机会。”墨玉摇摇头。 五当家很是诧异,对这个男孩开始欣赏了。 五当家直视军营,坚定说道:“不,有关系。没能把夫子带回去,我已经深感内疚。就算我回了山寨,大哥也会迁怒于我。不如将功赎罪,将你们的亲人救回去。” “可是…”墨玉还要劝阻,五当家却对身后一人说道:“二狗,带他们回去。” “那我也留下吧,你又没见过我们村人。”墨玉看着五当家,说道。 五当家点点头,同意了。 梅妍眼眶湿润,说了声:小心点,就拉着墨山走了。 …… “三当家,还有二十里,但他们忽然扎营不走了。”在峡谷入口处,一探子快步跑来。 “难道发现我们了?”三当家皱紧眉头,自言自语。 “应该不是,他们没有丝毫如临大敌的样子,纪律松散涣漫。”探子说道。 “再探,有异常及时来报。”三当家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 …… 幽幽古道,马如雄鹰齐嘶鸣,人如雷霆翻山岭。三万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古道上疾驰。 “报!”一兵卒骑马迎面而来。 “禀报侯爷,敌军在距离苍黎山峡谷入口二十里处扎营。” “哈哈,天助我也!兄弟们快啊,抢粮抢女人!”章铭鉴放肆大笑,扬鞭一甩,如流星奔去。 众将士纷纷吆喝着,欢笑着,挥舞着,策马奔腾,如钢铁洪流般向着敌人心脏扑去。 峡谷内的官道依山而修,跟随绵延的苍黎山,蜿蜒崎岖,纵深有五里之遥。 辛荣率领山寨全员千余众,此刻已经埋伏在了五里长的峡谷两侧,在短时间内教会如何使用****后,众人沉声静气,两眼放光,只等猎物上钩后,便给予重创。 计划是前期全员出击,集中优势力量,先把对方打蒙,再侧翼包抄到后方,断了后路。 原本仅凭自己的人手,断然无法做到这些。但辛荣有了两大资本,便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 一是白常赠送的****,足有五百具,而且是连发弓弩,射程远,射速快!每具弓弩配备二百箭矢,足有十万支! 二是后援力量。尽管白常信誓旦旦的说是无条件相送,助他歼击官兵,拯救黎民百姓。但辛荣并不含糊,料定在自己动手后,那白常幕后之人绝对会有所行动,而目标绝对是窦义腾。 无论他们之间有何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暂时合作未尝不可。 而在得知官兵已经扎营后,辛荣只是惋惜了片刻,便决定死守。陷阱已经布置好,万事俱备,东风明日再吹来也不迟。 军营内,窦义腾怀抱着一楚楚可怜的貌美女子,肆意揉捏着,淫笑不止。 忽然,大地震动,嗡嗡作响,桌上的酒樽歪歪扭扭最终倒地,酒花四溅。窦义腾大惊,一把推开女子,正要穿衣束发时,一护卫急匆匆跑进来,丝毫不顾及窦义腾的颜面,面如土色地说道:“少主,有敌袭,快随护卫离开!” 窦义腾从未见过自己的护卫如此胆战心惊,边穿衣边问道:“怕什么!有多少人?” “至少三万!是章铭鉴的大军,来势汹汹,我们挡不住,快走!”护卫声嘶力竭的吼道。 窦义腾心如死灰,心里拔凉拔凉的,冲出营帐,却被眼前一幕吓得踉踉跄跄后退。 只见旌旗蔽日,杀声震天,千余骑兵横冲直撞,气势如虹,而紧随其后的步兵像是饥饿的豺狼,更加勇猛,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在惊悚过后,眼前的惨状激起了窦义腾的愤恨之心,立马回营帐取出长戟,铠甲也来不及穿戴,身形一跃,跨于马上,大吼道:“列阵迎敌!给我杀!” 护卫队见劝阻无效,也是提刀上马,冲入战场。窦义腾的部下官兵见状,竟也是放弃奔逃,纷纷转身作战。一时间,刀剑相撞的铿锵声,皮开肉绽的惨叫声,百姓惊惧的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混乱的战场。 另一边,五当家和墨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个好机会,趁乱救人。”五当家一拍脑门,说道。 “刀枪无眼,太冒险了,说实话,我有点害怕,还是走吧。”墨玉毕竟没见过如此残酷的大场面,身体微微发抖。 “不行,你没看到吗?新来的那帮人也不是好东西,连百姓都杀,肆无忌惮,这样下去,你父亲和其他村民可就危险了。你呆在这里别动,我知道你父亲的名字,会救他出来的。”五当家未等回应,就拔出大刀,冲了过去。 墨玉细看之下,果不其然,那些人心狠手辣,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下毒手。 未等五当家跑多远,墨玉咬咬牙,也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峡谷内,辛荣正在闭目沉思,三当家行色匆匆跑来:“大哥,大哥,不好了,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快说!”辛荣紧紧拽着三当家衣领。 “突然来了一大批军队,跟姓窦的打起来了,打的是昏天黑地。”三当家咽了咽喉咙,不等辛荣继续发问,就补充道:“来的大概有三万人,只少不多,关键是这些人也不是好货色,居然对百姓下手。我看事态严重,就急匆匆亲自回来报信。” “兄弟们,计划有变,速速上马,随我来!”辛荣对着峡谷对面大喊一声后,一马当先,朝着山后背坡处跑去,那里有准备的骏马,是以防万一官兵突围成功后所做的后手准备。 片刻后,千余骑从山后呼啸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军营冲去。 “少主,少主,情况有变!”一黑衣人策马飞奔,大老远就大声疾呼。不等到近处,就一跃而下,借下坠之势,兔起鹘落单膝跪在窦永灏身前丈许处。 窦永灏脸色一变:“有何变故?” “山匪全都撤走了,走的很匆忙,向峡谷出口处奔去。” “少主,会不会是白面书生发现了我们,就撤离了?”闵淇疑惑不解。 “不会,我们彼此相距足有十里,况且他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身后,并不知晓我们的存在。”曹焜摇头否认。 “一定有大变故,极有可能是我哥那里出事了,去看看。”窦永灏大手一挥,众人纷纷上马,也是飞奔而去。 战场上。 窦义腾浑身血迹斑斑,秀发凌乱,正与章铭鉴鏖战在一起。章铭鉴虽说已年过五旬,却宝刀未老,一身功夫耍得虎虎生威,已经激战小半时辰,死死压制住窦义腾。 窦义腾没有铠甲,吃了大亏,但一步不退,拼命挥舞长戟,面色狰狞,怒吼连连。 章铭鉴虽然大占上风,却暗暗心惊,眼前的年轻人武艺平平,但好胜心极强,明明已经身受重伤,仍不肯退缩,顽强与自己缠斗。 怯懦的怕勇猛的,勇猛的怕不要命的。 章铭鉴长枪横扫,枪尖破空,呼啸而过,直扑咽喉。窦义腾探出长戟,便欲格挡,谁料在即将夹住枪杆时,那章铭鉴猛一侧身,手腕一抖,长枪硬生生改变方向,朝着斜下方的骏马刺去。 窦义腾暗叫“不好“,一边极力挥戟阻挡,一边勒住缰绳,连人带马朝着旁边躲闪。 章铭鉴心中一松,趁此间隙,转移了阵地。 窦义腾大骂道:“老匹夫,下三滥!来啊,互相伤害啊,休走!” 窦义腾骂完,正要追击,异变突生! “咻咻咻”的箭雨,铺天盖地射来,窦义腾抬头望去,飞箭如漫天蝗虫,天外陨石一般从天而降,砸落下来。 窦义腾再一次大惊失色,翻身落马,拉过一个小兵,挡在身前。可怜的小兵还未挣脱,刹那间就被扎成了刺猬。 转瞬间,战场形势大乱,窦义腾和章铭鉴的军队一边厮杀,一边寻找掩护,死伤大片。 在战场绞杀初期,百姓在不知所措下,东奔西跑,死伤无数,后来百姓索性就战战兢兢地躲在拉粮板车下面,反而没士兵再搭理他们。 这也是辛荣敢于毫无顾忌放箭的原因。 第九章焦灼战场 “爹,爹,我是小玉,你在呢?“墨玉跟在五当家身边,弯着腰,顺着板车,挨个挨个搜寻。箭雨来后,也只是捡了两块木板,拼凑在一起,护在头上,压低姿势,继续搜寻。 “小玉,小玉,快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不远处传来。墨玉寻声望去,却是村民大柱和林叔。 墨玉看到了一丝希望,急忙挪步过去,迫切问道:“你们没事太好了,我爹呢?” 林叔也很意外和惊喜:“刚刚打起来的时候,我们跑着跑着就分散了。柱子,你看到没?‘’ 大柱说道:“我最后看到他大概是那边,不太远,应该是躲起来了。” 墨玉满脸欢喜,顺着大柱指的方向望过去,正要出去,五当家忽然说道:“官兵此刻彼此自顾不暇,没空管你们,正是逃跑的好时候,你们在车下推着车走,不要露头,往那边,脱离战场后,一直跑,上山,遇到人就报上我孙流的名字。快走!” 二人大喜过望,点头称谢后,就转动车头,往前逃命。 墨玉二人依照方向,在漫天箭雨中艰难行走。尸体遍地,鲜血横流,如同集市砧板上的大头鱼,胡乱堆砌,腥臭无比。 找了一辆又一辆,问了一人又一人,也无奈地发现了几具同村人和石凹村村民的尸首,最终在一辆侧翻的板车前找到了受伤的墨父。 墨玉热泪盈眶,扑在爹爹怀里恸哭。墨父也是老泪纵横,抱着瘦弱的儿子,摸摸头,拭去泪水,哽咽说道:“没事就好啊…” 不等墨父继续嘘寒问暖,五当家焦急地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五当家拼出吃奶的力气把板车扶正,钻到车下,三人就这样拉着笨重的板车缓缓移动。 战场越来越混乱,也变得越来越危险,五当家也不敢再托大,就打算撤离了。 五当家边走边让其他百姓也快快撤离,壮丁们纷纷有样学样,行动起来。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奇葩的一幕,两股官兵自相残杀,山匪站在远处放冷箭,而一辆辆板车却蠕动着,朝着一个方向挪动。 窦义腾和章铭鉴此时也发觉不对,心中大怒,无奈彼此缠斗,还要躲避致命的冷箭,根本无力阻止。而辛荣等人却是大喜过望,照这样下去,百姓会安全撤离,自己也不用掺和进这如炼狱般的战场。 不料此时三当家突然说道:“大哥,箭不多了,怎么办?” 辛荣急忙回头去看,只见鼓鼓囊囊的箭袋此时依稀见底,其余人手也是同样的状况。辛荣正在思考要不要狠心冲过去搅一搅局,为百姓争取时间。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只见后方马蹄阵阵,隆隆作响,一支黑衣蒙面大军正急速奔来。 辛荣心中一沉,真是奇了怪哉,苍黎山何时如此闻名了,今日各路神仙都来凑凑热闹。但也来不及想太多,不知来者底细,不好冒然攻击,辛荣等人连忙撤往一边,让出一条路。 果然,黑衣人的目标不是山匪,而是径直向窦义腾冲去。而窦义腾也察觉到了这突兀的一支军队,当他看到最前一人的白马和三尺长剑后,顿时笑逐颜开。 这是援兵来了。 窦义腾精神大振,冲着不远处的章铭鉴大叫道:“老匹夫,你的死期到了!” “二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快随我杀了章…”窦义腾边说边扭头看向那人,可眼前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塞了回去。 只见黑衣人所到之处,是神挡杀神,佛挡**,无一幸免,如同火山岩浆喷发而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窦义腾气得差点七窍流血,此时才明白,这个亲弟弟并非来救自己的。 窦义腾心灰意冷,身受三面夹击,再无胜算,双腿一夹,不再恋战,策马逃去。而他近百人的护卫队此刻也不足半数,也是察觉情况不妙,跟随窦义腾逃去。 章铭鉴自然不肯放过这天大的好机会,让部下在前方横插一杠,堵住了窦义腾的逃亡之路。眼看黑衣人紧随其后,步步紧逼,不稍片刻就会追击而至,窦义腾越发心慌意乱,更是悲愤交加,大吼着向最近的章铭鉴刺去,刹那间两人又苦战在一起。 战场形势越来越凌乱,三军混杂,彼此杀伐,而此时没有了箭雨加持,不用再躲躲藏藏,都是冲出掩体,绞杀成一团麻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板车下逃命的百姓,此时被章铭鉴和窦义腾的军队踹翻板车,堵住去路,不时有士兵怒斥道:“老实呆着,别想逃。” 墨玉的板车也被无情踹翻,惊慌无比。五当家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挥刀砍倒方才踹车之人,拉着二人就跑。 辛荣看着百姓遭殃,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准还会不会有意外发生。虽力有不逮,但拼死一战,未尝没有胜算。 根据猜测,这伙黑衣人应该就是白常的队伍,可惜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若是让他们得逞,必定会秋后算账,山寨众弟兄不会有好日子过。 “兄弟们,记住你们上山时的誓言,拼命的时候到了!”辛荣回首,目视众人。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大吼三声后,众人扔掉弓弩,拔出大刀,高高举起,冲入战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糅合了四五万人,拥挤不堪。 窦义腾极力挣扎,左冲右突,奈何人群混乱,不得其道,被窦永灏和章铭鉴前后夹击,性命堪忧。本想呼唤护卫前来助阵,奈何护卫队却被黑衣人死死咬住,而那些黑衣人战斗力爆棚,护卫队竟然无法抗衡。 “二弟,我们可是亲兄弟!放我一马,我保证远走他乡,不再踏足清河郡一步,你也可以高枕无忧了。”窦义腾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你死了,我才会安心!”窦永灏冷言冷语。 窦义腾遍体鳞伤的身体,微微颤抖,直视着窦永灏的眼睛,握紧长戟,急速劈来。窦永灏举剑格挡,却是一惊,这次下劈的力道大的出奇,自己竟是挡不住,一瞬间长戟就把长剑压在了肩膀上,顿时献血染红黑衣,扩散开来,如莲花般逐渐盛开。 窦永灏右手持剑拼命挡住下坠之势,左手猛然探出,握住长戟,极力上举,却是纹丝不动。放眼望去,只见窦义腾长发凌乱飘舞,双眼猩红,面容狰狞,低吼不止,双手持戟,死命下压,一副疯癫模样。 “就是现在,快动手!”窦永灏头一偏,冲着章铭鉴怒喝道。 原本看笑话的章铭鉴,听闻此话,满脸阴鸷,长枪刺出,穿膛而过。 顺着枪尖,鲜血滑落,滴答滴答。 窦义腾张大嘴巴,眼神快速萎靡,双手脱落长戟,滚落在地。窦永灏翻身下马,蹲在身边,举剑欲封喉。 窦义腾咧嘴一笑,苦涩的血水顺着嘴角静静流淌,有气无力地说道:“原本以为我们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瓜熟蒂落,你却落到墙外的世俗繁华,而我在墙内,望眼欲穿。二弟,往后余生,照顾好娘亲。” 窦永灏心中忽然有根弦被拨动,鼻子一酸,眼眶湿润,正要抚慰哥哥,却见窦义腾忽然瞪大双眼,双手猛然环抱住近在咫尺的窦永灏,瞬间翻滚,将窦永灏压在身下。 窦永灏大呼上当,正要推开窦义腾,却听见“噗嗤”一声闷响,一根尖枪稳稳刺穿了窦义腾的心脏。 窦义腾吐出大口鲜血,全身瘫倒在窦永灏身上,不再动弹。 窦永灏顿时觉醒,更是怒发冲冠,一把推开窦义腾,单掌拍地,瞬间弹起,铆足力气,祭出长剑。长剑破空飞来,速度极快,章铭鉴躲闪不及,被刺中肚子,入肚十分,穿肠过。 ‘啊啊啊’,章铭鉴痛得厉害,瞬间感觉身体虚脱,惶恐之下不敢再恋战,来不及拔剑,急忙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窦义腾在临死之际,居然替自己挡了致命一枪,窦永灏心中五味杂全,此时心中不再想夺嫡上位,只有仇恨,一定要宰了章铭鉴! 窦永灏随意抄起一把长矛,策马急追。 “快拦住他!赏金百两!”章铭鉴眼瞅着窦永灏杀气腾腾,对自己猛追不止,吓得魂飞天外。 战场顿时愈发浑浊,章铭鉴的士兵在抢夺女人时,与辛荣等山匪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也与窦义腾的部下产生了共同利益的争夺,只是他们不知窦义腾已陨落,此刻仍然死守命令。 到了此时,战场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也是临近尾声。 窦永灏全力发动人手,直追章铭鉴而去。被百两赏金诱惑的士兵纷纷围杀过来,将窦永灏等一众黑衣人团团包围,奈何黑衣人战斗力太强,根本无法近身。只是这一耽误,章铭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罢了,少主,目的已达成,该撤了。“闵淇护在窦永灏身边,一边厮杀,一边劝阻。 “少主,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以后有机会宰他的。”看着越来越拥挤的包围圈,曹焜感觉头皮发麻,也是附和着劝阻。 窦永灏看向远方,已不见章铭鉴的身影,叹口浊气,果断下令向原路突围而去。 第十章半路截胡 章铭鉴的剩余部分大军在一众部将的指挥下,效率很高,前军掩护阻拦,后军各小队抓紧时间抢粮抢人。前前后后,共抢粮五百余车,抓捕三千余人,大都是女子,可怜的无辜百姓还未逃脱战场就再次被俘虏。 墨玉三人跑得较早,此时已经接近战场边缘,再跨几步就可以逃之夭夭了。然而天公不作美,四个残兵突然窜出来,横刀在前,讥笑道:“哪里逃?” 五当家也不搭话,身体一矮,翻滚而出,“咔咔”两声过后,两个士兵抱着左腿哀嚎,满地打滚。剩下两人大惊,后退两步,与五当家缠斗在一起。 虽说五当家不善格斗,但毕竟是山匪,不稍片刻就解决了。五当家也没管仍在痛苦惨叫的两人,正要继续逃跑。 “敢杀我的人,统统给我留下!”一名偏将从右侧策马奔来。 “快跑!”五当家大急,拉着二人就向前冲。 ‘哐当’一声尖响,一计重锤砸落地面,挡在三人半丈开外。三人下意识止步,正要从左侧继续跑。奈何此时那偏将已经追到眼前,俯身去拾捡铁锤,就在这刹那功夫,五当家一个猛冲,大刀在手,狠劈下去。 那偏将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冷哼一声,但还是及时撒手,从马的另一侧跳下。不等停歇,那偏将就大步一跃,凌空出拳,骤然打出。 五当家骇然,方才一刀本以为能砍下那人手臂,却不料那人反应极快,被躲避过去。而近在咫尺的这一拳,声势极大,自己接不住。来不及收刀格挡,五当家一个后空翻,落在远处。 一拳打空,那偏将也是意外,上下打量五当家片刻,说道:“不错,有两下子,跟我混怎么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五当家眼珠直转,在想对策。 “没时间跟你墨迹,答不答应?”偏将抡起铁锤,扛在肩上,不耐烦地说道。 “行,我跟你走,但要放了这两人。”五当家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黄口小儿留着没有,放走也罢,但这个人要带上,给我推粮车。快走。”偏将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跨上骏马,摇手一指。 五当家大怒,说了一声:快跑!而后冷不丁地挥刀朝着马砍去。那偏将没料想会有这阴招,来不及驾马躲避,却是一个踏步踩在马背上,抡起铁锤直砸而下,大刀应声折断,五当家也被反震后退几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偏将又是一拳捣出,五当家胸口塌陷,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地不起。 墨父二人已经跑出十丈远,周围没有了厮杀,都是逃难的百姓,算是脱离了战场。 “给我回来!”击杀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偏将烦躁不堪,却眼见墨玉二人跑远,怒吼一声,拎起大铁锤就猛砸过去。 墨父听到怒吼声,忙扭头看去,却见一把铁锤凶猛砸来,瞬间已在背后不到一丈。大惊之下,本能抱住儿子,就要卧倒。 ‘噔’的一声重响,墨父‘啊’的一声哀叫,两人摔倒在地上。 “爹,爹,你咋了?你快起来啊!”墨玉将父亲翻转过来,却看见父亲嘴角溢血,满脸痛苦。 “儿子,快走,快走!别管我了。”墨父拼尽力气推着儿子胳膊,艰难说道。 “爹,快,我背你走。”墨玉拉起父亲的双手,就要往背上扛。 一只大手将墨玉一把拎起,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墨父,说道:“真不经打,就让儿子替父推车吧,哈哈哈!” 墨父努力抬起右手,颤抖着,想抓住儿子的手,却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墨玉被拎在手上,悬浮在空中,伸出双手,想抓住父亲,却渐行渐远,倍感无力。 父亲垂下的手臂,痛苦的面孔,流血的嘴角,苍白的鬓发,一一烙印在墨玉的神魂之中,成为永久的伤疤。 这是真正的永别。 从此,父子天各一方。 ….. 夕阳西沉,晚霞千里,天边升起火烧云,翻滚激荡,蔚为壮观。 喧嚣的战场渐渐归于祥和。 得益于窦义腾死后军心涣散,也得益于章铭鉴身受重伤,匆忙逃走,只留下少部分官兵处理后事,辛荣所带领的一千余山匪,士气旺盛,势如破竹,仅剩不到百人的黑衣人根本无力抗衡。 窦永灏恨恨地瞥了一眼辛荣,带上同伴尸首,策马扬鞭,匆匆离去。 窦义腾的百余护卫已被黑衣人斩杀殆尽,而五千人的部队更是几乎损失殆尽,仅残留五百余人,除少部分忠勇之士拼死抢到窦义腾的尸首并逃往盐水县外,剩余大部分做了山匪的降卒。 章铭鉴虽然虏获三千余人,粮草五百余车,可肚子上还插着一柄利剑呢,同时也阵亡万余人,根本谈不上硕果累累,甚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辛荣笑到了最后,成为最后的赢家。不仅截获粮草八百余车,更是解救百姓五千余人。前期弓弩立了大功,只在后期才投入的战斗,所以仅战死七八十人。 而当五当家的尸首摆放在辛荣面前时,辛荣等人无不义愤填膺,胜利的喜悦转瞬即逝。 辛荣抹抹湿润的眼眶,命令快速打扫战场,不多时便带上百姓回归山寨了。 夜黑风高,死寂的战场上再次欢腾起来,黑压压的秃鹫接踵而至,满心欢喜地扑倒在一具具冰凉的尸体上,张口开吃。 …… 墨玉耷拉着脑袋,两眼空洞无神,推着板车机械般行走,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 连续行走一整夜,到天亮时分,章铭鉴的大军已经远离苍黎山两百里,估计到日中时刻,便可回到中天郡地界。只是昨日激烈拼斗,又连夜赶路,人困马乏。章铭鉴见此情形,只得就地扎营停歇,生火造饭,顺便处理伤口,不能再拖了。 肚子非致命伤,并及时擦了药止血,一时片刻不会有大碍。三名随军大夫围在中军大帐里,细心治疗章铭鉴的伤势。 “侯爷,要不要派出斥候,探查四方?”抓获墨玉的那名偏将站在榻前问道。 “不必,窦瑾承那窝囊废要追早追了,不会到现在毛都没瞧见一根。倒是他那小儿子真有种,竟伤我至此!此仇不报,我枉为一方诸侯!至于那钟胤鸿嘛,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也罢,安全起见,你派一队斥候,重点在西边查探。”章铭鉴脸上阴云密布,拿起一坛温酒,但看了看腰上缠满的绷带,随即放下。 两个时辰后。 “侯爷,侯爷,醒一醒。”偏将轻轻推了推章铭鉴,细声说道。 章铭鉴双手撑榻,坐直身体,懒洋洋地问道:“几时了?斥候可有消息?” “侯爷,巳时刚过,斥候还未回消息。按照计划,现在该启程了。” “那就出发吧。”章铭鉴在侍卫搀扶下站起来,走出帐篷,大吸一口山间清气,浑身轻松舒坦。 就在神智清醒的同时,一个激灵直窜脑门,章铭鉴顿时回身,急问道:“你是说斥候一直都没回来?” “是…是啊!”偏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答道。 章铭鉴勃然大怒:“你个蠢货!好歹你也是个偏将,这点常识都不懂!” “传我命令……”章铭鉴怒气攻心,强忍着伤口疼痛,正要下达军令。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右前方两百丈处,一茂密山丘上忽然冒出一面‘钟’字大旗,左右摇晃,而后以军营为中心,四面八方竖起无数旌旗,迎风招展。 “喝,喝,喝...”咆哮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回荡在天地间。 章铭鉴的大军看到眼前一幕,皆是惊惧不已,一时慌了手脚,没有及时组织防御。 百姓更是惧怕,昨日本在狼窝,后又被抓入虎穴,难道现在还要跳入鳄鱼潭不成? 墨玉独坐在一棵树下,双手抱膝握拳,如磐石般注视着章铭鉴身旁一人。 那人,手持铁锤,煞气腾腾地盯着人声鼎沸的敌军,正是手刃父亲的偏将。 或许现在,是个机会。墨玉心中盘算着。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准备迎接冲击的时候,四周竟然逐渐安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使者,身穿布衣,手持旌节,闲庭信步般走来。 章铭鉴看傻了眼,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使者在十丈远止步,将旌节插在地上,拱手笑道:“听闻侯爷昨日大胜,可喜可贺,我主特来此恭候大驾,并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请笑纳。”说完便取下腰间一物,用细布缠绕包裹,方方正正,分量不轻。 章铭鉴嘴角上翘,眼睛微眯,轻哼一声,似有不屑与不信。但他一言不发,对偏将点头示意。 偏将收起铁锤,大步跨出,来到使者面前,一把扯过方形物体,扭头就回。 在解开细布,打开盒盖后,章铭鉴张大嘴巴,用不可思议和欣喜若狂的眼睛死盯着那物,不肯挪开。 “白玉鹰雕!这是玉玺?”章铭鉴激动地脱口而出,细细抚摸,左顾右看,看得他浑身炙热,双眼冒火。 这是一尊雄鹰雕塑,通体白皙,晶莹剔透,无棱无角,细腻圆润,但栩栩如生的外观彰显出振翅高飞的英姿和蔑视蝼蚁的雄威。 雄鹰双爪仅仅抓住镶嵌的方体玉石,方圆四寸,整体淡蓝,温润而泽。 第十一章入伍参军 “是传国玉玺不假,侯爷在朝堂上曾见过多次,想必做出鉴定不成问题。”使者见章铭鉴如此痴迷,笑呵呵地说道。 其实不用鉴定,章铭鉴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真家伙!强力压住内心的欢腾,神情肃然地质问道:“传国玉玺一直在京城,重重守护,钟侯如何得来的?相赠如此烫手山芋,章某如何敢接受?请拿回去吧!” “钟侯曾经说过,如今殷朝气数已尽,留着玉玺已然无用,便偷了出来,只等天命之人出现,便可倾囊相授。手持玉玺,号令天下,一统山河,岂不快哉?”使者虔诚的答道。 “钟侯难道认为我是天选之人?这糊弄人的伎俩也太低级了些吧?留着自己用岂不更好?”章铭鉴虽然心动,但还不傻。 “钟侯若是有意称霸天下,这些年又何必龟缩不出,不参与诸侯纷争呢?好了,多说无益,玉玺既然已经相赠,那就请侯爷答应一个小条件即刻,对侯爷来说几乎是微不足道,不会很为难的。” “说吧,钟侯既然如此看得起章某,那就抬爱了。小小要求不过分。”章铭鉴算是变相地接受了玉玺。 使者拍拍衣袖,弹弹衣角,站直身体,手臂前伸,拱手正色道:”传钟侯原话:今朝天子式微,岁月无多,山河破碎毁社稷,礼崩乐坏乱人心。然章侯三朝元老,为国运昌隆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得传国玉玺,命也!运也!”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理有据,章铭鉴腿一软,差点下跪谢恩了,却被偏将扶住了。 “钟侯请皇上留下全部俘虏,聊表心意,以示大赦天下之举。”使者趁热打铁,说出了目的。 “好说,好说,本侯,哦不,本皇仁义,昨日本来就是要去解救她们的。钟侯既然想要,留下又何妨?哈哈哈…”章铭鉴精神抖擞,犹如满血复活一般。 “在此替钟侯多谢了!”使者三跪九叩,行参拜之礼。 章铭鉴对着身后大军,举起玉玺,振臂一呼:“从今日起,朕便是天子,尔等皆有赏赐,加官进爵,金银玉帛!” “万岁!” “万岁!” 瞬间,章铭鉴身前,哗啦啦地跪下乌泱泱的人群,高呼万岁,无不喜笑颜开,春风拂面。 不多时,章铭鉴在众人一团团的簇拥下,笑着走了,留下散不尽的欢歌笑语。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 钟胤鸿聚拢部队,集结在俘虏前方。 墨玉惊奇地发现,这支部队仅有一千人左右,在五千余人的俘虏面前,只是一小撮,显得微不足道。 但方才四周明明旌旗蔽幕,再加上摇旗呐喊的滔天阵势,任何人都会心悸,绝对会认为这是一支大军,不敢与之交锋。 钟胤鸿径直走向中间一处高坡上。 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眼神看向自己,空洞无助,钟胤鸿蹙紧眉头,高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得救了!” 有些前方的百姓将此话往后传递了下去。 人群一片嘈杂,有激动的,有狐疑的,也有木讷的,都在窃窃私语。片刻后,钟胤鸿示意人群安静。 “乡亲们,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每人还可以领取一袋粮食,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心意。谷灵县,我做主了。以后不会再有苛捐杂税,大家可以安居乐业了!”钟胤鸿豪情万丈,慷慨激昂。 百姓皆是神情激动,拜服在地,叩头跪谢,感激涕零地念叨着:青天大老爷,观世音菩萨之类济世仙人。 方才章铭鉴自立为帝,对她们赦免之时,也没见她们如此开心。 墨玉没有跪,更没有拜谢,他这段时间见到太多大人物,无不是草菅人命,茹毛饮血之徒。而眼前这位侯爷看似竟是个大善人,在这混乱的国度,简直凤毛麟角,更是逸闻轶事。 墨玉独自站在跪拜的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分外惹眼。钟胤鸿注意到了这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但没有发怒,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百姓排着长队,兴高采烈地领完粮食后,就三五成群地向着不同方向离去。 墨玉仍然站立不动,望着喜笑颜开的百姓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湿润了眼眶。 母亲和弟弟都到苍黎山了吧?要是父亲还在,那一家人就可以团团圆圆,任凭生活条件多么尖酸刻薄,他都可以坦然面对。 人活一世,就要一家人团团圆圆。 人已去,楼已空,寂寥江河泛空舟。 墨玉收回朦胧的视线,抹干眼泪,下定决心,快步朝着钟胤鸿走去。 钟胤鸿正与左彦霖在商讨谷灵县的后续事宜,见那个独特的少年突兀的向自己走来,就对他更加好奇了。他扬扬手,示意卫兵不要阻拦,笑眯眯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墨玉。 墨玉在一丈远处立定,略显紧张,小手摩挲着衣角,张张嘴却不敢开口。 钟胤鸿见此情景,哈哈一笑,将佩剑交给左彦霖,和颜悦色地说道:“小伙子,找我有事?” 墨玉点点头,鼓起勇气说着:“我想入伍参军。” 钟胤鸿惊讶片刻,问道:“为何参军?” “为报杀父之仇!” “仇人是谁?” “就是刚刚那拨人,有个拿大铁锤的。” “哦,他叫巫哲,是章铭鉴的一个偏将,很厉害,凭你杀不了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在军中练就一身本领,也登上将位,就可以灭了他。” “小伙子年纪尚小,志向却远大,野心更是蓬勃,实属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墨玉” “名字文雅有韵味,不错。好,今日便收下你,但你要记住,军中一切听号令,决不能肆意妄为。” 旁边的左彦霖一惊,急忙说道:“侯爷,此举不妥。军中从未有过孩童参军的。” 钟胤鸿摆摆手,欣悦地说道:“此人虽小,却也与众不同,日后加以培养,未必不能成才。今日为他破例一次,倒也未尝不可。” 墨玉大喜,继续说道:“多谢侯爷,墨玉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想劳烦侯爷。” “无妨无妨,说说看。” “我的娘亲和弟弟如今流落到苍黎山,对我目前的状况一无所知,为了避免他们担忧,请侯爷派人前去报个平安。” “苍黎山的白面书生吗?小事一桩,左将军,你去安排。” 左彦霖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物资分发完毕,百姓尽数离去,队伍徐徐开拔前进,墨玉暂时被收编在一支小队中,由队长看管。 队长名为陆邈,仪表普通,看起来老实巴交,与寻常农夫没有丝毫区别,只是不苟言笑,难以相处,墨玉倒也不介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 在完成谷灵县的基础防御后,钟胤鸿留下上将军左彦霖和另一位副将文昂,处理后续民生问题,并将带来的军队尽数留下,而自己则和十余骑护卫打道回府。 在临行前,钟胤鸿不忘对左彦霖特别交代,对墨玉多多照顾。 ...... 安平郡的高皓在进入榆林县时,便已气得七窍生烟,并派出五十余队斥候,洒向四面八方,寻找窦永灏的踪迹。当时窦永灏已经在前往苍黎山的路上,对身后的威胁并不知情。 在随后的几日里,高皓的斥候最终还是发现了敌军的动向,并在大军集结后向其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虽然窦永灏不在,但当时带队的却恰好是一位偏将,名为赵蕈。此人是窦瑾承派来辅佐次子的得力部下。在他有效的指挥下,竟然将高皓的大军击溃,并连夜急行军撤离榆林县,让高皓的夜袭扑了个空。 正在高皓气急败坏之时,更糟的消息传来,章铭鉴的一支大军直面扑来,已不足两日行程。高皓也是有自知之明之人,虽然这支大军不是章铭鉴本人亲自率领,但也绝非对手,况且被赵蕈大败后,士气低落,不利战事。 此时的榆林县比谷灵县更加凄凉,方圆百里不见人烟,鸡鸣狗吠的喧闹也陷入尘埃中。 高皓根本无心收拾这个烂摊子,在敌军到来前,果断下令直接班师回府了,丝毫不做逗留。 章铭鉴的这支大军,由上将冯羿率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是匪夷所思,之后派遣一位副将追击窦永灏的辎重部队,而自己昼夜前行,寻觅高皓的大军。 谁料到高皓如此胆小如鼠,不曾交锋,便急速龟缩回老家安平郡了。冯羿也不敢托大到孤军深入,在得知窦永灏的大军已经离开榆林县后,也是惋惜不已。而后便在榆林县和谷灵县交界处设置屏障,重点防御,与左彦霖遥遥对峙。 章铭鉴回到中天郡都城的第一天,便昭告天下,白玉鹰雕传国玉玺在他手中,大年初一将举行登基大典,并已经和枫岩郡的钟胤鸿结盟,号令天下诸侯届时齐聚一堂,共商天下统一大计。如若不来,视为忤逆,将联合除之。 这则消息如同滚雪球一般席卷殷朝七郡。各诸侯纷纷派出探子前往中天郡和枫岩郡,探听虚实。 令人意外地是,枫岩郡这次非常配合,大开边界大门,允许自由通行。 而钟胤鸿也放出惊天内幕:章铭鉴确实偷了皇朝的传国玉玺,并威胁他加入同盟,屈为臣子,被他断然拒绝了。并号召诸侯在大年初一共同讨伐,决不能让传国玉玺落入贼人之手。 这条劲爆的消息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年过年,注定不平凡。 第十二章大智若愚 窦瑾承自从龟缩老巢后,整日借酒消愁,满面愁容,阴云密布。而在几十号残军如乞丐般归来后,窦瑾承用颤抖的手拉开马车门帘,凝视着那具冰凉的尸体,神情呆滞,而后在歇斯底里的悲痛中,最终支撑不住,喷出大口鲜血,晕倒在地。 在紧急救治后,窦瑾承才悠悠转醒,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光。花甲之年遭遇丧子之痛,铁打的身躯也是承受不住。 十几名大夫在床榻前跪了很久,看到窦瑾承醒来才是长嘘一口气。窦瑾承抬手让大夫都起身,虚弱地对最前一人问道:“沈兄,你我相知多年,此刻不必隐瞒,告诉我身体实情。” “侯爷,那我便说了。检测情况并不如意,有持续恶化的趋势。侯爷常年征战,暗伤颇多,这些年的堆积,让身体已是不堪重负。而近日侯爷兵败,以至于思虑万千,心念杂乱,不利于顺气通畅。浊气憋于心窝处,并在昨日见到世子后爆发而出,引发脏腑受损严重,而这是无法用良药修补的,只能每日休养调理,切莫再动气啊!” “那我还有多少光景可活?” “若是调理的好,尚有一年。但倘若再操劳过度,月许时间也不能保证了。还望侯爷珍重!” 窦瑾承合上双眼,微微摆手:“沈兄留下,你们出去。” 十几名大夫小心翼翼退场后,窦瑾承撑着床板试图坐起来,却摇摇晃晃几近摔倒,窦永灏急忙上前扶住,窦瑾承斜眼看着他,没有阻止。 屋内灼烧着五盆炭火,分外暖和,九名武官前后有序跪立,都是忧心忡忡地望着窦瑾承。 窦瑾承扫视全场,望着一干出生入死的兄弟,心中五味杂全。良久,他缓缓说道:“都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如此。孙将军,先讲一下当下形势。” 被问之人,名为孙瑜,是窦瑾承的上将,也是最为依赖之人。此人和窦瑾承年纪相仿,脸上有一处细长的疤痕,古铜色的皮肤印证了久经风吹日晒的沧桑。 孙瑜上前一步,沉重地答道:“禀侯爷,自从失去西北的谷灵县,西南的榆林县以及东北、东南三县后,我们的防御极力收缩。幸好我们首府盐水县位于海边,周边河道密布,湖泊千顷,这就是天险。但即使如此,形势也依然岌岌可危。 钟胤鸿占据谷灵县后,一直在从枫岩郡迁移人口,加上截获的五千余俘虏,在短期内恢复民生不是问题。据探子来报,钟胤鸿宣称会在大年初一章铭鉴的登基大典上率兵讨伐。 章铭鉴不知怎么突然就拿到了传国玉玺,据可靠消息,玉玺是真的。大年初一会举办隆重的登基大典,要求各路诸侯都去臣服,不然就会开战。只是有一点很蹊跷,末将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 “章铭鉴在诏令中说钟胤鸿已经和他联盟,共进退,然而钟胤鸿却放出口风,联盟之事纯粹是子虚乌有,更不会臣服于他,并放出狠话,要在登基之日直捣黄龙。” 窦瑾承沉吟片刻,扭头看着窦永灏:“灏儿,你觉得呢?” 窦永灏恭敬说道:“父王,孩儿觉得这两人都在说谎,更准确地说,章铭鉴应该是被钟胤鸿耍了。” 窦瑾承眼睛一亮,立马说道:“说来听听?” “是”,窦永灏整理下衣衫,慢悠悠说道:“首先是这传国玉玺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父王,李公公半月前不是飞鸽传信给你,说宫里发生了大事,一下子禁严了许多,从御林军中抽调了大批高手进入皇宫。可惜李公公官职并不太高,打探不出所为何事。 而后不久,玉玺竟然出现在章铭鉴手里,这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一起。所以宫中肯定是丢了玉玺,但窃贼绝不可能是章铭鉴,否则,以他的急性子,早就在半月前宣告天下了,又何必大老远跑到苍黎山拼个你死我活找罪受。” “就算宫中丢失的真是玉玺,那会是谁偷的?又怎么会落在章铭鉴手中?”听完窦永灏的一番分析,孙瑜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而其余部将也是震惊。 “我估摸着,那传国玉玺是钟胤鸿偷的,然后送给了章铭鉴。”窦永灏歪着头说道。 “灏儿,事关重大,此事可有凭据?”窦瑾承坐直身体,严肃问道。 窦永灏被父亲盯着,心里发毛,慢慢说道:“凭据倒是没有,试想一下,钟胤鸿本身就是江湖豪客,武艺高强,身边的幕僚一年比一年多,而且大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对这些人而言,从皇宫里偷个玉玺也不是太难吧?” 窦永灏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至于钟胤鸿为何会把如此重要之物拱手相让,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听说章铭鉴从苍黎山俘获的三千百姓竟然全都回家了,由此我大胆猜测,定然是钟胤鸿拿出玉玺和章铭鉴做了交易,并承诺会助他登上皇位,所以章铭鉴才会在诏令中说出钟胤鸿与他结盟之事。可惜,钟胤鸿骗了他,前脚诏令刚传遍天下,后脚就被捅了刀子,估计章铭鉴要气得吐血呢!” 窦永灏邪魅一笑。 众人听完目瞪口呆,都陷入沉思中。 窦瑾承点点头,说道:“灏儿说得有理,如此看来,那钟胤鸿才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传国玉玺放在眼前,居然不动心,不简单啊!要说他以前大门紧闭,不与人争锋,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我还真不信,谁会和王权富贵过不去!但现在看来,此人确实不以皇权为目的,王侯霸业在他眼中仅是过眼云烟,其心思不能以常理揣度。” 窦永灏却说道:“父王,儿臣认为这恰恰相反。玉玺只不过是皇权的象征而已,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如今天子尚在,章铭鉴却想挟玉玺以令诸侯,简直是痴想妄想,除非他把天子也绑了。所以这玉玺就是块烫手山芋,谁拿谁倒霉,不仅不会号令天下,反而会惹得一身骚。届时各诸侯群起而攻之,看他如何收场! 章铭鉴是个莽夫,利欲熏心,钟胤鸿将这诱饵抛给他,实则是让各诸侯加剧混乱,削弱实力,而后他再坐收渔翁之利。由此我认为,钟胤鸿绝非等闲之辈,所图甚大,不可小觑。” 这次,室内众将都惊出一身冷汗。眼下局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诸侯混战,你死我活,必将异常残酷,盐水县不过弹丸之地,又如何能幸免? 窦瑾承凝视着众人,严肃问道:“当下局势波谲云诡,全面战争随时会爆发,在座各位,有何良策,各抒己见吧。” “侯爷,目前我们损兵折将,不利战事,也该学一学那钟胤鸿,封锁边界,不去参与外界战事,方能自保。” “不可,倘若是以前,这样做或许可行,可如今我们兵力短缺,粮草不济,如何四面封锁?又如何长久坚持?这必然是死路!” “此话有理,士气本就低落,再一味坚守,只会让民心浮动,恐生变故。” “要不与其余诸侯结盟,借盟友之手,壮大实力,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日后再卷土重来,夺回失地?” “绝对不行,与虎谋皮无异于自寻死路,自己还没壮大就被吃掉了。” …… 众人叽叽喳喳地激烈讨论,或据理力争,或争吵不休。 窦永灏和孙瑜静静地看着全场,一言不发。 窦瑾承被吵得心烦意乱,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道:“孙将军有何看法?” 孙瑜惭愧地说道:“侯爷,各位将军所说都有道理,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窦瑾承单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无妨,听听灏儿有何良策。” 众人齐刷刷看向窦永灏,充满期待,仿佛先知引路一般。 窦永灏昂起头,略一沉吟,拱手说道:“父王,各位叔父,孩儿确有一法,可以自保,不仅可以急流勇退,更能在不久的将来重振雄风,东山再起也绝非空谈。只是,代价很大,就怕各位不答应。”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围拢过来,静气凝神,眼巴巴地看着窦永灏,好像发现了绝世珍宝。 窦瑾承也是大喜,爽快地说道:“但说无妨,只要代价承受得起,保命最重要!” 窦永灏咬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道:“盐水县正东三百里处,便是鱼山群岛,大大小小岛屿共计八十座,足够容纳盐水县三十余万军民生活。盐水县如今被三郡合围,等于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想要在乱战中自保,根本不切实际。干脆舍弃,让他们互相抢去吧。我们迁移到鱼山群岛,相当于与世隔绝,乱战攻伐也好,登基称帝也罢,我们两耳不闻,逍遥自在,岂不美哉?等个三五年,我们实力膨胀,再回来报仇雪恨不迟。退一步讲,就算有敌人想前来征伐,但跨越茫茫大海,绝非易事。日后若我们大力修建战船,重点培养水军,就不惧外敌入侵。大家以为如何?” 这番话太有颠覆性,太有创造性,包括窦瑾承在内的所有人一时都蒙圈了,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窦永灏,就像在荒郊野外却遇到绝世美女,就会惊为天人。 第十三章军中历练 良久,孙瑜率先开口:“侯爷,此法可行。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领纷纷点头,同意迁移。 窦瑾承抬起头,环顾左右,无奈说道:“唉,此法的确为上策,只是要舍弃如此大的家业,实在不忍啊!愧对列祖列宗!罢了,形势比人强,就这么办吧。鱼山群岛太过荒芜,不宜居住,灏儿,你明日就启程,跟随九位将军即刻前往,安营扎寨,建屋修路。各位将军,此行为大军先锋,任务重,不可有闪失,所以我认命灏儿为军师,你们可有异议?” 九位将军立马叩头说道:“愿听少主调遣!” 窦瑾承看向窦永灏,神情说道:“灏儿,你虽然足智多谋,但仍然是晚辈,在各位叔父面前,绝不可恃才傲物。你可明白?” 窦永灏叩头,诚恳说道:“孩儿谨记!” 窦瑾承从怀中掏出虎符,严肃说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即刻收缴一切可用船只,明日辰时,率兵一万,粮草十万担,前往鱼山群岛,为我大军打下前站,此行绝密,不可泄露分毫。” “末将领命!” 窦永灏和九位将军退出侯府,马不停蹄地前去准备。 屋中仅剩孙瑜和沈大夫未走。 “你二位觉得灏儿如何?”窦瑾承突然问道。 “有运筹帷幄之大才,可堪重用!”孙瑜笑着说道。 “孙兄所说不错,但我今天才觉得灏儿这孩子,胸有城府,心机颇深,不知对侯爷是福是祸。”沈大夫摇摇头,忧虑地说道。 窦瑾承叹口气说道:“嗯,沈兄的眼光一直很准。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这个儿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深藏不露啊!以前有腾儿在,灏儿从不太过表现,几乎让我等忽略了他的存在。可腾儿刚死,他却一鸣惊人,展现出超凡的心智,一方面让我刮目相看,可另一方面,不得不让我联想,或许腾儿之死与他有关。” 不等孙瑜和沈大夫开口,窦瑾承苦笑道:“罢了罢了,自古以来,夺嫡上位之事,不胜枚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时日无多了,就这样吧。我若归西,还望二位能不计前嫌,辅佐灏儿,在此拜托了。” 孙瑜和沈大夫相望一眼,正色说道:“辅佐少主,万死不辞!” “好了,大局已定,灏儿负责前方开路,我们也要抓紧,孙将军,搬迁事宜,你全权负责,我不再过问。但有一点切记: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领命!” ...... 陆邈的小队主要负责侦查敌情,而陆邈面相看似严肃,对待小队士兵却着实偏袒爱护,每次出任务遭遇危险时,他都能身先士卒,全身而退。 对于墨玉,左将军也是大加赞赏,将他托付给陆邈照料并加以培养。但陆邈明显不想要个拖油瓶,只是碍于情面,最后还是接纳了。 墨玉满怀憧憬,却时常被队长不冷不热地态度浇灌冷水,怀揣着坚韧的决心,墨玉也不计较,总是死皮赖脸地追着队长屁股后头,任你虐我千百遍,我仍待你如初恋。 好在队友都还很实诚,见他如此勤奋好学与活泼机灵,都主动教授他基本武艺,甚至是骑马技术。 小队成员只有五名,都是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据他们自己说,原本他们只是普通的庄稼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奈赋税太沉重,他们便携带家人,逃到枫岩郡,应征入伍,混口饭吃。 起初每月的俸禄不多,但勉强也能养活一家子人。后来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军功越来越多,俸禄也是水涨船高了,现在家里已经不愁吃穿了。 墨玉从他们幸福的脸庞上找到了希望,跟他们混,绝对有前途。他们的目的是优厚的俸禄,而自己,却是要做人上人,方能报仇雪恨。 这天清晨,天色微亮,墨玉照例早早起床,来到马厩前剁草喂马,这是他主动揽过来的活计。 时值腊月,冷风阵阵,钻入衣袖,侵袭肺腑,白霜层层抛洒,好似细盐,让人痴迷。 半个时辰后,墨玉剁完草料,足够小队马匹一天的用量。看着冻得乌紫的双手,墨玉一跺脚,跑到柴火堆旁,抱起一捆,就冲到屋檐下,点火烧水。 一刻钟后,陆邈起床出门,看到墨玉通红着小脸凑近锅炉在吹火,微微蹙眉,又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圆竹筒。 “这样吹火容易烧到头发,也会弄脏你的小脸,用这个吧。”陆邈将竹筒放在灶台上便离开了。 “谢谢队长。”墨玉满心欢喜,拿起竹筒轻轻一吹,火势旺了几分。火苗在他的双眼中跳动,火光在他的俏脸上闪烁,火种在他的内心里发芽。 片刻后,热水沸腾,蒸汽氤氲,队友也都笑呵呵地过来借水洗漱。早饭尚早,伙房还在忙碌。陆邈叫上小队成员,开始一天的晨练。 看着队友整齐划一的练武姿势和慷慨激昂的吆喝,墨玉急忙操起一根木棍,像平常一样在屋檐下有模有样的模仿。陆邈从不让他入队跟学,但对他的这种偷技也置之不理。对于墨玉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赏赐。 陆邈在教授几个格斗动作后,没有让他们马上操练,却是转身说了一句:“墨玉,过来入队。” 墨玉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不敢挪步,而那五人先是楞了一会儿,而后都兴高采烈地挥手喊道:”墨玉,快过来啊!“ 墨玉又惊又喜,握着木棍就跑了过去。 “我的兵,没有用烧火棍的,先去库房选把趁手的兵器。之后你们六人把我刚才的演练反复练习,吃完早饭准备出发,今日有任务。墨玉也去。”陆邈一口气交代完就走了。 陆邈刚走远,五人就瞬间围堵上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队长是认真的吧?” “肯定是真的,队长啥时候开过玩笑。” “这么说,墨玉以后能跟我们一起行动了?” “那必须的啊!” “那敢情好啊,队长终于开窍了,哈哈!” “行了,你们少说两句,先给墨玉置办兵器要紧。” “对,对,除了兵器,还要盔甲。” “可军营里没有小号的盔甲,那可咋整?” “慌啥,库房的刘叔以前可是个裁缝,咱们的破衣服不都是他缝好的嘛。” “对啊,差点忘了这茬儿,好了,好了,先取兵器和盔甲,咱们再操练一刻钟,那时候约摸着也到饭点了。” 墨玉被夹在中间,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叽叽喳喳的声音阻断,唾沫星子被喷了一脸,虽然如此,但从队友的对话中,还是确信了一件事:自己正式当兵了。 看着比自己还兴奋的队友,墨玉热泪盈眶,浑身颤抖,直接扑到一名队友的怀里痛哭起来,紧紧抱着他不放手。 五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赶紧三缄其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 墨玉松开酸痛的手臂,擦拭泪水,哽咽着说道:“给我一把短剑和轻弓就行,我不会拖后腿的。对了,做个见证哈,当兵了也就是大人了,我以后再也不哭鼻子了。” 墨玉退开两步,抬起头,破涕为笑,静静地看着他们。 五人被他这种瞬间转换的神情搞得莫名其妙,微微愣神后,领着他去往库房,边走边告诫墨玉,刘叔脾气不好,尽量少说话。 库房设置在一户祠堂里,面积颇大,前院和后院琳琅满目地堆放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和战甲。 一个中年男人正抱着一捆刀剑分门归类,只是一瘸一拐,行走很是不便。细看之下,右腿被拖曳着行走,明显有了残疾。 “刘叔,刘叔,有空吗?”一名队友客客气气地轻声询问。 中年男人闻声转身,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近前,皱着眉头说道:“兵器毁了还是盔甲破了?” “哦,不是,不是,我们小队有了新成员,队长让我们来取兵器和盔甲。”答话的是另一人,但语气异常恭敬。 墨玉感觉这人的身份不一般,绝不是因为有求于他才这般尊敬。 中年男人听完这话,终于把视线转到墨玉身上,眉毛一挑,诧异地问道:“不会是他吧?” “刘叔,他叫墨玉,聪明伶俐,队长和左将军都很看中他的。” “哄谁呢,还聪明伶俐,哼!从一进门到现在,这臭小子就盯着我的废腿,他爹娘难道没告诫于他,这是对残疾人的侮辱吗?呸,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中年男人勃然大怒。 五人顿时尴尬窘迫,正要再安抚时,不料墨玉突然暴走,抄起近处的一把长剑,猛然拔出,高高举起,气冲冲地劈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反应灵敏,虽是跛子,却是一个极速跳跃,闪到木架旁边,顺势抽出一把长枪,对着墨玉就直刺过去。 “不要!“ ”快住手!” 两人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瞬间就发生了,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看到此时两人凶厉的招式,纷纷急忙大喊。 第十四章男儿当自强 只是两人都置若罔闻,特别是墨玉,脸色铁青,长剑略微沉重,挥舞起来有些吃力,但她不管不顾,双手握剑,一边格挡长枪,一边忽左忽右疾走,寻找近身缠斗的机会。 五人大急,喊了好一阵也不见效,只是刀枪无眼,他们也不好冒然插手。 “我去报告队长,你们四个看着这里!”话音刚落,一人行色匆匆地跑出院门。 墨玉每日偷学的武技终究是派上了用场,尽管套路居多,但此时的他动了真怒,心中的烈火熊熊燃烧,驱使着他奋勇向前。 中年男人脸色越发狠毒,但旁人不知的是,此时的凶狠是伪装的,心中却是叫苦不迭。一个黄口小儿罢了,明明一棍子就可以拍死,可在对面这个少年身上却看不到半分柔弱,反而是越战越勇,隐隐压制住了他。为了面子,他必须死撑下去。 墨玉此时保持着古井无波的神情,出招不慢反快,将对方压制地节节后退。无奈自己的武艺是半吊子水平,而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对战长枪并不讨好,一时半刻拿不下他。 在左冲右突的时候,墨玉跑得太急,一个踉跄滑倒在地,中年男人抓住破绽,趁机突刺。 “不好,快躲!”在看到墨玉摔倒之时,四人就惊觉不妙,也不顾凶险,拔刀就要前冲。 虽然不清楚为何墨玉突然对刘叔痛下杀手,但刘叔毕竟曾经是左彦霖的部下,身经百战,只是右腿受了重伤才领了这份库管的差事。俸禄虽少,却着实清闲。久而久之,他也就懒散了。依仗以前的军功,对来此领取物资的士兵多少有些傲慢懈怠。 中年男子更是叫苦不迭,没想到几句戏谑之言竟会捅了马蜂窝。可事已至此,无法后退,只能拼死搏斗,而随着战况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他也是起了杀心,定要除之而后快。此刻那小子漏出破绽,必将一枪建功。 就在长枪距离心窝不到一尺时,墨玉猛然抬头,面容阴鸷,一副阴谋得逞的奸相。 中年男人顿觉不妙,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无法收手。 只见墨玉脚踏地面,身体借势反弹些许,向左一翻滚,并使出全身力气,举剑砍在枪身上。 ‘嗡、嗡、嗡...’ 中年男人双手发麻,竟把握不住,长枪脱手落地,脚步虚脱摔倒地上。而墨玉也被震得全身酥软,长剑拿捏不稳,掉落在地,但他一刻不停,急速冲刺,而后猛然跃起,右脚夹带着风声,踏向咽喉。 中年男人脸色大变,面如死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跑在最前的队友一个滑铲,踹向中年男人肩部。 ‘哎哟’一声,中年男人被大地摩擦,后撞到石柱方才停下,但也同时避开了致命一脚。墨玉见状,拾起长剑,正要扑上去再补一剑,却被四名队友合力按趴在地,动弹不得。 墨玉极力挣扎,撕心裂肺地吼叫,却于事无补。 “墨玉,别闹了!” “有话好说,别冲动!” 四名队友极力劝说,试图缓解墨玉的情绪。捡回一命的中年男人坐起上身,大口喘气,看着近乎疯癫的墨玉,仍然心有余悸。 ‘哐当’,重重的甩门声后,几个人影快步窜进院落,为首一人却是左彦霖,身后之人正是陆邈。 看清院中形势后,两人长舒一口气,幸好局势不算糟糕。而中年男人在看到左彦霖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蒙圈了,什么风能把他吹来?虽然自己曾经是他的部下,但时隔多年,情分早已不在。 左将军应该是为这少年来的,看来此人确实深得将军的器重。中年男人在一瞬间念头急转,想明白因果得失后,面如土色。 “墨玉,只是军营,不可私斗,有事细细说来。”左彦霖只是瞥了一眼中年男人,就快步向前,扶起墨玉。 此时的墨玉蓬头垢面,衣衫脏乱,经过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双眼微红,满脸污秽。 墨玉瞪着中年男子,不说话。 左彦霖见状,看向中年男人,厉声喝道:“刘管事,你说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心中一凉,急忙说道:“他们来取兵器盔甲时,我出言戏弄了他几句,谁想到他突然发疯就要宰了我,真是太狠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求将军开恩。” “那你开的什么玩笑,居然能让一个孩子大发雷霆!”陆邈质问道。 刘管事正要回答,却被左彦霖挥挥手打断了,示意他闭嘴。陆邈怔了怔,看了一眼墨玉,就明白自己犯了忌讳。 谁也不想让墨玉再疯狂一次。 “跟我来吧。”左彦霖牵着墨玉的小手,温和地看着他。 墨玉抬起头,迎着那道和蔼的目光,似乎有种错觉,就像站在了稻田中,和父亲一起割稻捕鱼,戏水流年。 县衙后院。 院内亭台楼榭,错落有致,金鸾雕凤栩栩如生地印刻其中,尽显奢华。亭边有小桥流水,平添几分趣味风雅。水池中供养着几条金鱼,白里透红,在水中随意翻滚,好不自在。 左彦霖和墨玉漫步在长长的走廊,许久没有说话。墨玉已经恢复常态,此时有些局促不安。 “小玉,你觉得这群金鱼活得快乐吗?”左彦霖笑眯眯地低头看着他。 墨玉很诧异,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他从未想过。 “应该是的吧,每天有吃有喝,肆意遨游,很潇洒。”略微一想,墨玉还是诚恳地回答了。 “既然如此,你愿意像它们一样过这种生活吗?” “当然愿意,有家人陪伴左右,而且无忧无虑,就算这片生活的天地再小,我也不计较了。”墨玉斩钉截铁的说道。 左彦霖暗道果然如此,在这个少年心中,金钱与功名远远比不上亲情。不用询问也已知晓,定是刘管事拿他家人开涮了,而对于墨玉的冒失举动,他不仅不责备,反而欣慰无比。 这孩子心性虽不及成人般成熟稳重,但在同龄中绝对是出类拔萃之人。对于当初侯爷收留他的行为,左彦霖此时疑惑全解,暗暗佩服侯爷眼光精准。 左彦霖若有所思,良久不动,墨玉就说道:“将军,我有点饿,能不能先吃饭?再去晚点的话,伙房就收盘子了。” 左彦霖哈哈一笑,“不急,等会儿去我那里吃,管饱。” 话音刚落,左彦霖一把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神情萧瑟地叹道:“谁不想自由自在,衣食无忧呢?可现在还不是被我随手就拿捏了,它的生死便由我。现在,告诉我,你还想做条鱼吗?” 左彦霖紧盯着墨玉的眼睛,一眨不眨,异常严肃,似乎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墨玉的小心脏怦怦乱跳,俨然被这个冲击灵魂的拷问,给碰撞的支离破碎。 一切美丽的幻想都不复存在了,一切幼稚的思维都烟消云散了。 当初他随家人躲到湖口湾,父母也是天真的以为天高皇帝远,不会再受官府侵扰,可最后又如何躲得过去呢? 天大地大,竟无处容身,无榻酣睡。 父亲的惨死刺痛了墨玉的内心,改变了他的性格,从此便嫉恶如仇。而这次刘管事无意中戳中了他的伤疤,献血直流,钻心般疼痛。 此时此刻,仅存的一点幻想,被捶打地扭曲变形,不再完美。似乎这个世界不会有世外桃源,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佛家教条,更是痴想妄想罢了。 难道自己追求的平凡生活真的遥不可及吗?难道恶人就可以无法无天 ,逍遥自在吗? 一连串的困惑与观念冲击着墨玉的内心,考验着他的承受能力。 看着墨玉阴晴不定的脸庞,左彦霖不再说话,脱下外衣轻轻套在墨玉肩上,而后转身离去。 穿堂风沿着走廊吹来,时缓时急,撩动墨玉蓬乱的长发。秀发迎风飞舞,衣袖鼓鼓作响,白里泛紫的双手,慢慢探入冰冷的水中,毫不费力地捧起一条小鱼儿,端至眼前,默默注视。 这条鱼在她的手中,只是翻滚挣扎,却徒劳无功,始终无法逃离这小小的手掌心。 对此,墨玉很失望,甚至心灰意冷。 以前的自己要求很简单,有碗饭吃,有张床睡,有件衣穿便已足够,并不奢求过多。 但,终究啊,往事只能回味,想想就罢了,当不得真。 一刻钟后。 墨玉将小鱼儿抛入水中,眼睛清澈透明,神采飞扬,正欲转身对将军说话,却是空无一人,而肩头的厚重大衣依然保留着温暖。 墨玉神色舒缓,微微一笑,将大衣裹得再严实些,迈步走向前院。 他有顿饭要吃,更有句话要说:人如浮萍,独木不成林;天圆地方,男儿当自强。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