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长风之志》 (一)雪夜入杭 冷风呼啸,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漫天飞雪之中,一行四人均身着黑衣箭袖,外罩棉披风,在通往杭州城武林门的官道上疾驰着。四人骑术精湛,胯下座骑皆是良驹,风雪并不能稍阻他们的行程。 这一年的冬日,较之以往更加寒冷,甚少下雪的杭州,大雪也在昨夜悄然而降,整整一天也不见停。 四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入了城。天气既冷,行人又少,沿街的商贩大都打烊收摊了,酒肆旅社也已准备掌灯。四人见街面上行人不多,便不下马,缓辔向西湖东畔行去。 东南一带近来不大太平,杭州城有宵禁令,一更三点以后禁止行人。此时将近一更天,正巧一队巡逻的官差行过,为首的长官见四人此时策马而行,心生疑窦。当即摆了摆下巴,示意手下的兵士将四人拦住。 “干什么的,马上到禁夜的时分了,如何还在外行走,都给我下马来。”一个高个子士兵把枪一横,拦在当地,四人却不理会,往前又行了几步,直到马头都快碰到人了才勒马停下。 四人中为首的是一名高大的汉子,身形笔直如枪杆,五官也很硬朗,只轻轻地抖了抖斗篷上的落雪,转过头来看着这一班兵卒,并不答话,其余三人均是一样的沉默。 高个子士兵与身旁二人欲待呵斥,被长官挥手制止。这一队人的长官是个三十来岁,一脸虬髯的什长。 他心下犯了嘀咕,杭州城的公子显贵,他大概都知道,看这几人脸生,但态度却如此倨傲,周身散发着一股剽悍的气息,到底是何来路呢?不会是浙东一带的倭寇乔装的吧。 “四位朋友,请下马吧。”什长上前抱拳说道,并用眼色示意手下官兵将四人围住。 为首的汉子冷哼一声:“踏过去!”四匹高头大马齐齐地向前,扬蹄作势,眼瞅着就要从兵卒身上踏过,士兵纷纷闪避,并以枪回刺。 为首之人俯身避过两枪,寒光一闪,一柄禾苗状的长刀已自肋下挥出,其动势如无法承受压力绷断地琴弦般迅疾而短促, “唰”地一声响,两只枪头已被齐齐地割断。 兵士心下骇然,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快的刀,赶忙退往一旁,面面相觑。 看那马上豪客时,横刀立马,震慑当场。什长回过神来,立即鸣锣大呼:“有倭寇,快来人啊,有倭寇……”招呼着手下兵士用枪扎马头,马上四人各自挥刀抵敌,远处隐隐有回应喧闹之声传来,由远而近。 为首豪客皱了皱眉头,忖道:“原来是把我万英当成倭寇了。”冷笑两声,脚尖轻点马镫,纵身一跃丈余,如一只大鹰般掠到了什长面前,侧身避开直刺过来的三枪,对方尚未来得及回手,万英已将三支长枪胁于肋下,“嘿”地一声低喝,枪杆尽皆断裂。 一片刀光起处,万英已杀入垓心,禾苗状的刀光闪现,发出阵阵“嘶嘶”地破空之声,风雪中,煞是好看。军士纷纷中刀,只是入肉即止,并不过分损伤。 接着便听到惊呼惨叫之声连连,原来另外三人也已下马,以刀鞘、刀柄,猛击军士腿骨,眨眼间这十人便倒了一地。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一众官兵此刻只能躺在地上**,再无一人能站起身来,滴在雪地上的血珠,看起来倒像是一朵朵红梅。万英心情大好,习惯性地掸了掸袍角,笑道:“上马吧,别让顾老板等太久了。” 骏马疾奔,四骑转瞬间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等到支援的官兵赶到时,却哪里还有倭寇的影踪。 西湖东畔有一座三十丈见方的雅致庭院,名为湖东别院,院内正中一幢三层的木质高楼,高楼正门的牌匾上书“观雪赏风楼”,笔力雄劲兼含洒脱的气质,是江南一带颇具盛名的名士李尽芳所手书。 大雪飘飞,观雪赏风楼之名倒正应了此景。此时楼内灯火通明,却不闻喧闹之声。湖东别院的正门口却站了几个人,撑着伞,似是在等人。 马蹄声由远而近,门口站着的几人中,一人身材肥胖,身着上等材质的丝棉袍,外罩一件狐皮大氅,向身旁站着的一个高大威猛的老者问道:“是万先生他们到了吧?” 老者向远处望去,他十天前与万英等人在淮安一带见过面,方定下了今日之会。只见风雪之中隐隐有四骑奔来,依稀可辨那纵马疾奔的豪迈英姿,定是万英一行无疑。“回禀主人,正是万英。” 话音刚落,四骑已如一阵风一般驰到了面前,直到院门口方才停下。 万英几人跃下马来,上前抱拳道:“风雪阻路,来的迟了,顾老板莫怪。” 那个身着华服的胖子正是杭州首富,顾有才。 顾有才微微一笑,拱手还礼,侧开一边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万英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向院内走去。座骑交由顾有才手下仆役带去马厩饮马,喂料。 老者带路,众人进了观雪赏风楼。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红烛高照,四角都放了炭火,温暖如春。 一楼摆了些名人字画,古董花瓶,桌椅做工都极为考究,可供客人闲坐,老者简单介绍了一下,便带众人上楼。 二楼又分了三五个隔间,间内有书桌、书架,架上摆的满满档档,也不知是书籍还是账簿,众人未停留,径直到了三楼。 一上三楼,迎面可见到一整块和田玉雕成的一个玉质屏风,屏风上刻了一幅山林百兽图,雕工极为精致,尤其当中那只猛虎,栩栩如生,威风凛凛,扬颈作势,雄踞于涧水旁的一块大石上,图中百兽任谁也不敢靠近。 转过屏风,便是三个大雅间,众人来到当中雅间,分宾主坐定。 寒暄之间,顾府的美婢已将美酒佳肴端了上来。酒是绍兴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菜有鳖蒸羊、东坡脯、南炒鳝、群仙羹、两色腰子等当地珍馐佳肴。 这高个子老人是顾有才府上的管家,名叫卫近卿,为人刚健,处事周到,是顾有才的得力助手。 “万先生一路辛苦,卫总管自十日前请先生前来一聚,本以为近日天降大雪,江浙沿线又因防倭事宜盘查甚紧,几位怕是要在路上多耽搁些时日。不想兄等竟不避风雪,星夜疾驰如约而至。颇类古人季布一诺千金之风范。天降瑞雪当非先生兄等入浙成就大事之吉兆乎,顾某不才,今也附庸风雅,请四位于我这观雪赏风楼上,观雪赏风,以这雪湖一色之美景佐酒,这杯温酒我敬四位先生,今日当开怀畅饮不醉不归。”顾有才举杯敬酒。 万英坐在主宾位上,举杯回敬道:“顾老板这番话过誉了,我们都是粗人,不懂得许多繁文缛节,蒙顾老板看的起,特来杭州一聚。虽是江湖草莽,但答应朋友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做到的,别说这点风雪和沿途岗哨盘查,便是刀山火海,定了日子也是一定要来的。” 说罢仰头便干了一杯,其余三人也都干了。顾有才和卫近卿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与李尽芳先生相识,当初起这座院子的时候,他正好在杭州府盘桓,与一帮文人名士交游。他也曾过来看看,说此处欣赏湖景最佳,若逢冬日,天降瑞雪,随风飘舞,到时雪湖一色,于这三层高楼之上品赏之,以美酒佳肴相佐,是人生一大乐事。当时想来,杭州一带甚少下雪,断桥残雪的胜景多年也难得一见,观雪赏风的乐事怕是难得,但不便拂了朋友的美意,便以观雪赏风楼名之。不想先生入浙,正赶上天降瑞雪,看来李先生确有先见之名,今日,美景可赏,得见英雄,真是平生大乐事,来来来,我们再饮这一杯。”顾有才笑眯眯地将这观雪赏风楼的起名故事讲给大家听,万英四人也觉得有趣。 美酒甘醇,佳肴可口,更有美婢侍奉左右,万英几人几杯温酒下肚,话也便多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冷冰冰地了。席间说了许多蓟镇辽东一带的趣事,以及河北山东一带的江湖见闻。 眼花耳热之后,意气素霓生。万英一行中的一个脖颈上有道斜长刀疤的汉子向卫近卿进酒道:“卫老爷子,咱们干了这杯,我们跟着万大哥得以结识顾老板和卫老爷子这便是缘分……” 卫近卿举杯回敬,酒方入口,便听得楼下传来马蹄声与嘈杂之声。顾、卫二人微感诧异,而万英四人,却恍若不闻,只顾大口喝酒吃菜。 顾有才未及唤下人询问,早有一个精悍敏捷的随从样的年轻人敲门进来,他走到顾有才身边俯身私语了一番。 万英瞥到顾有才皱了皱眉头,心中暗笑。他虽然醉态毕露,喝酒调笑不止,但仍亮的如刀子一般。 “卫总管,你替我招待好四位,万先生,我去去就来。”说罢起身带着侍从出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的时间,楼下人声渐渐去远了。 万英四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暗想,“顾有才这江浙第一贾的名头果然不白给。” 他四人出身行伍,原本隶属于蓟镇总兵标营,却常扮成强盗劫掠过往客商,事发之后,被军中抓捕,还伤了几名同袍,逃了出来。河北一带是待不下去了,从此流落江湖,先是在湖广一带逗留了数月,后又辗转来到了江浙一带,结识了几名当地的豪强,帮这些豪杰朋友做过几件棘手的事情,杀了几个难对付的人。 顾有才正值用人之际,无意中到四人的故事之后,便欲将之招揽入麾下,即着卫近卿前往相邀,故有今日之会。 其随身兵器苗刀与日本国的倭刀颇为类似,也不怪巡夜士兵将他们误认作倭寇。万英四人行事速来跋扈,这是在边军中养成的习气,他们不避追兵,任由雪中留下马迹,将追兵引到顾有才的别院处,也是想试试顾有才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是否值得投靠。 方才楼下人声定是追捕的官兵来到,忌惮顾有才的声名,不敢直接入内搜捕,而顾有才下去片刻,便能让追兵撤去,却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会功夫,卫近卿又频频进酒,这个老人也真是海量,喝了这么多杯,满面红光,但并无多少醉意。 顾有才推门而入,神色如常,又与万英多喝了几杯。众人直酣畅谈至夜半方才散席。 (二)黄田码头 十日之后,傍晚,长江南岸江阴县境内的一处货栈的仓库内,正有十数人围着火炉喝酒,三张小矮桌上摆了些猪头肉,花生米等下酒菜。 “赵老大,兄弟们全仰仗您老,这趟拉货生意做下来,每人都有几钱银子的进项。只是不知道这些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要紧的东西,能否让大伙开开眼呢?”说话之人大约四十岁年纪上下,右脸颊上长了个黑痣,相貌猥琐。 “老黄,你也是江阴这一带码头上的老伙计了,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就不该问还要我明白告诉你吗,你和你这帮弟兄,有钱拿,有酒喝,管那许多劳什子干嘛?”被叫做赵老大的虬髯汉子瞪了那老黄一眼。 老黄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赵老大那凶神恶煞的神气,咽了口唾沫把话都吞了回去,只低下头讪讪地喝酒。 只听着敲门声响起,众人都停了下来,望着门口。 “正主应该到了,你们一会都把嘴巴给我闭好了,别那么些废话。”赵老大说完起身去开门。 只见两名身着皮袍的少年站在门口。 “二位公子到了,请进请进。”赵老大一见二人,满脸堆笑,将门大开,请二人进来。 进来后闻到满屋子酒气,两名少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众人赶忙让座,二人并不理会。 “搬货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早安排好了,共有八十三人,其他人都在别的货栈里候着呢,二位公子大可放心,这些人都是这一带码头上的老伙计了,办事牢靠的很。”赵老大自见到二人之后就不住地点头哈腰,方才在众伙计面前的神气那是一点看不出来了。 “今夜子正之前,货仓里的这些货统统都得给我装到黄田那边码头的船上去,少了半袋,或者是过了时辰,赵老大,小心你的脑袋。”说话的少年声音中透着股阴狠刻薄,却长了张娃娃脸,而另一人身材较高,看起来要和善很多。 “晓得晓得,李公子放心好了,我担保不会出任何差池。”赵老大连声应承着。 “鹏展兄,今夜这货物上船后,咱们终于可以回金陵了,这几个月从川地收了这批货,一直到这江阴县上,我才敢松一口气。唉,咱俩就是这跑腿的命,范飞、元太下令,鹏展、惊帅奔命,都差不多的年纪,你说说……” 两名少年此刻骑马在通往黄田码头的街道上缓缓行着,那阴狠刻薄的叫作李京帅,而个高和善的名叫徐鹏展。李京帅看似有一肚子的牢骚发不完。 “哈哈,惊帅,别成天这样牢骚满腹了,还是打起精神先办完这趟差事吧。放心,过不了几天,你自可以到燕柳楼去找你的婷芸姑娘了……”徐鹏展笑道。 笑声骤止,徐鹏展俯身向前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问李惊帅:“你有没有发现感觉到刚才有人一直盯着我们?先别回头。” 李惊帅下意识的摸了摸后颈,“我也有这感觉,刚才那道巷口那边像是有个黑影。他奶奶的,难不成有不怕死的敢打这批货的主意?!” “咱弟兄二人这几年碰上的硬茬子也不少了,可不能在家门口的地面上吃了亏,兄弟,打起精神来吧。”徐鹏展探身在李惊帅后背用力一拍,二人相视大笑。并未因暗中被人盯梢而提心吊胆。 黄田港码头上早泊了几艘大船,有十数名精悍少年站在甲板上,似是在等人。远处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少年们看到徐鹏展、李惊帅二人到了,赶快下船迎了过去。 “一会开始上货,都看紧了,今夜可能有人捣乱。”李惊帅嘱咐道。 少年们应了一声,却也不再多问。 “宋公子早已到了,正在船舱里等你们呢”一名少年向徐鹏展说道。 徐鹏展和李京帅隶属于长江沿线赫赫有名的清风楼,他们将这批川地运来的货物装船交由宋公子,差事便算完成了。这宋公子是杭州富商宋俊山的长子,几艘大船也是他家的,宋俊山与清风楼交往多年,此番着长子前来便是将这批货物解往沙洲再分销江南各地。 徐、李二人进到船舱,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富家公子,正与人喝着茶闲聊。 “宋公子,方才我俩往货栈那边去了一趟,招呼不周,还请包涵。”徐鹏展向那宋公子招呼道。 “徐兄,李兄,自己人何必客气。一路颠簸,辛苦两位兄长了,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另外还有两份礼品劳烦转赠范飞、元太二兄。”说着宋公子从桌上拿过四只木匣子,交到了李京帅手中。 道过谢后,四人坐下,便闲聊起自川地顺长江一路而下的见闻。 将近戌时,赵老大和老黄便带人赶着车将货一批批的运了过来,船上自有船夫伙计上前卸货搬运,数十枝松枝火把将码头上照的亮堂堂的。 子时之前,最后一批货物也装上了船。赵老大擦了一把汗,点头哈腰的过来向站在码头上的徐鹏展禀报。 “徐公子,照您二位的吩咐……”话只说了一半,只见徐鹏展面色变得铁青,站在一旁的李惊帅也早将手探到了腰边。 赵老大心觉不妙,侧头看了一眼,只见码头的另一边有许多人向这边走来,当先四人骑马,黑衣黑披风,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赵老大行走江湖多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对面的朋友,清风楼在此办事,还请行个方便。”徐鹏展朗声说道,说着大步上前,李惊帅随后,原先码头上的那些少年儿郎也都随着迎了上去。 只见来者当中一人,身材颇为高大,五官如刀刻一般,坚毅而悍勇,正是十天前入杭的万英。 “船和货留下,这些行船的伙计也留下,你们可以走。”万英四人中,那个脖颈处有刀疤的汉子指着徐鹏展说道,这汉子叫秋秉棠,与另外两人,刘项、吴均耀都是从蓟镇军中就跟随万英的生死兄弟。 李惊帅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一个个如同健壮的豹子碰到猎物般按耐不住的兴奋。手下这帮儿郎都是他和徐鹏展亲自带出来的。他们身经长江沿线大小几十战,灭过水贼,也和当地豪强火拼过,甚至与沿江巡视的官军,漕运总督帐下的士兵接过仗,身手胆量都是没得说,他心里很有底。 所以,他率先发难,右手“唰”地自背后取出**,这种弩经过改装,弩弦用的是上好的龙筋绳在麻油里面浸过之后辅以其他几种材料制成,十分强劲,射程可比一般大弩。而且弩分三层,可以连发三箭。 李惊帅瞬息之间已射出了这三箭,三箭俱射向对面为首的万英,江湖中人,对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再明白不过。 一道刀光掠过,三箭已被斩落,箭有先后,但也只是一刀。大部分人根本都没看清万英的出刀,刀已回鞘,高大刚硬的身躯如一座笔挺的山峰一般矗立在那里。 万英依然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王鹏展一众。李惊帅这边三箭射完早已掷弩于地。率身后儿郎冲杀过去,目标只有一个———万英。 万英手下的三名刀客抢在万英身前环护,其余手下也都冲了上来,开始了一场混战。 徐鹏展将袍子下摆向腰中一扎,左手持直刀,开始走向战场。他脚下逐渐发力,起初是走,之后便成了疾奔。 他并不出刀,有到他近前的对手,都被他挥拳一击,伸脚一勾击倒。他死死盯着的目标,也是万英,真正斩首的杀招由他亲自施展。 两边战况胶着,李惊帅一方人人都有**,一排弩过去便伤了对方不少人。但万英手下三名刀客刀法凌厉,出刀狠辣,而且配合默契,近战接手之后,眨眼间便砍倒这边四名少年。 李惊帅靠抢攻拼命,勉强伤了三人中的虬髯汉子右臂,肋下却也中了两刀,若不是手下人拼死抢上,回护及时,其中一刀便可致命。 李惊帅深知对手难缠的便是手持苗刀的万英四人,其余皆不足虑,绝不是己方这些少年的对手。 但这四人以他之力,单敌其中一个也是败多胜少,而徐鹏展对上那万英也怕不是对手。形势于己不利,唯有眼下先废掉四人中的一人方有一线胜算。 徐李二人心意相通,李惊帅突然刀势一变,双手持刀,猛地横斩数刀,他臂力惊人,手中直刀比对面的苗刀都长出了五寸,双手奋力猛挥之下,便将对手迫退了两步。 李惊帅却不追击,返身便退。那虬髯刀客在后与脖颈处有刀疤的刀客在前直掠向李惊帅,李惊帅回身难及,他二人一击必杀。 却不料徐鹏展早移到刀疤刀客的右侧,直刀出鞘,白虹一般的刀光即将没入刀疤刀客的右腹之际,骤然停下,只听“铛”地一声,仿佛刀刃折断之声。 万英不知何时已到了徐鹏展身边,苗刀后发先至,也斩在了徐鹏展右肩上,却似乎是被什么兵刃阻隔了一下,只停在徐鹏展肩头不动。 只见地上有一柄断刀,万英身旁站着一名少年。场面极其的诡异,本是一场厮杀,核心的几人忽然都停了手。 万英后发先至本要斩掉偷袭刀疤脸的徐鹏展右臂,却被这少年以刀横截。苗刀锋锐无匹,万英刀法通神,这必杀的一刀只断了少年手中断刀,却也被少年截断了刀势。徐鹏展手下竟有这等人物,简直匪夷所思。徐鹏展和李惊帅回身惊呼:“元太,你怎么会在这里。” 场中厮杀的双方,也大都发现了异样,都停了手,退到自己人这一旁。 万英缓缓收刀回鞘,“江南数月,不平馆主的名声早有耳闻,方才我已发觉你们中最强的人是你,交手前迫我凝神备势,我被逼出这一刀后能破尽我刀势的,就是元太你,果然名不虚传。”万英此刻眼中充满了笑意,刀客遇到了高手,自然欣赏。 叫元太的这名少年在开战时混入了徐鹏展一方,场中除了万英竟无人察觉。这个能迫万英全神以待,以一把短刀破开苗刀刀势,让狂傲非常豪气干云的万英都直言佩服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刀够快,也够准,我只是借势而破势而已。你虽一直盯着我,但仍是被逼出了一刀,分心出招,我蓄势而作,拦下你这刀也是取巧而已。我现在真害怕自己压不住手痒,要与你生死一战。”叫元太的少年浓眉大眼,眉骨高耸,抬眼间,眼光锐利,似能割伤人一般。 “元不平,虽然你名震江南,我四人也只是无名小卒,但既已现身于此,那这批货我要定了。我不在乎黄田码头上倒下多少具尸体。”万英一字一顿道。 “货物你们可以带走,这帮运货行船的伙计也可以替你们去解下这批货。但你若伤其中一人性命,我元太必让你四人死。”元太盯着万英,淡淡地说道。 “元太无权过问清风楼之事,这批货我们从川地运来,其中辗转辛苦,你怎知道,若是被劫,亏空谁来......”李惊帅身被数创,提刀上前,他对元太本身就无甚好感。此刻听到他自作主张,当即便要发作。 “惊帅,不得无礼。元兄,你我均属天风阁,元兄领不平馆事,我与惊帅属长风楼麾下。三叔授兄便宜行事,杀伐决断之权。我兄弟二人自当遵从兄长之决定。徐鹏展挥手斥退李惊帅,向元太抱拳颔首。 “元兄爽快,就这么说定了。”说罢,万英便挥手安排手下人上到那几艘大船中,将惊魂未定的宋家公子与仆从赶出船舱,随即安排船夫拔锚起航。 元太冲着船上万英的身影喊道:“给那个胖子带句话,我今天让他吃的下去,那我就一定会让他吐出来,吐的干干净净。” 万英笑道:“一定带到。” 元太来的突然,走的也急。只给徐、李留下一句“南京城见。”便走了。 (三)生死局 举止疏狂的文人雅士,温润潮湿的空气,秦淮河上的画舫,沿岸鳞次栉比的青楼妓馆,夫子庙外的热闹喧嚣。元太入南京城,这一路所见所觉,是这么的熟悉,他并未多做停留,直去到秦淮河畔,乌衣巷深处的一座白墙灰瓦的三层小楼。 只见门匾上题长风二字,门口一副对联,上联“清风、罡风、雄风、烈风、可随浩然一气长风”,下联“骨勇、脉勇、血勇、气勇、当有叱废千夫神勇”,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长风楼三楼靠北向的一间小屋内,此刻正坐着三人,元太到后坐在了右手边客位,先前在黄田码头失手的徐鹏展、李惊帅二人坐在下手,主位之人,身着一袭白衣,以一根素色丝绦束发,剑眉星目,极为英俊。 他一早便收到了货物在淮安被劫的消息,此刻刚听过回来复命的徐、李二人的细述,皱了皱眉头。 他询问似的看向元太。 “确是顾有才做的。我派着人暗中盯梢,虽然货物被劫后几经辗转,于杭州、台州、苏州三地分销,并无顾有才手下的人出面。但台州、苏州两地所得均被解入杭州府同知李顺之之子名下的大通粮行。顾有才是用我们的钱来孝敬李顺之这些官员。他以为他一分不要,咱们不敢攀到官府头上,自然也牵连不到他。下一步,我看自湖广道以下贩盐的水路,怕是他都想要截断了。” “既然是顾有才,那你入浙怕是要提前两月了。不出意外,五天之内,你便会收到阁主那边的消息,让你集结人马,入杭州与顾有才接洽绸缎庄与赌场的生意。”白衣男子沉吟半晌,说道。 随即他又转头向徐、李二人道:?“长风楼的东西,拿的走,不一定吃得下,吃得下,也一定吃不消的。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在南京休养几天,过些日子元太入杭州,你二人可愿随行?” 天风阁是江湖上势力极大,分布极广的组织,以主持江湖公道,扶危济困,惩奸除恶为己任。下辖一十三楼,沿长江沿岸码头分布,基本垄断了自川地至江南沿线的私盐贩运,这长风楼便是其中一处分舵。后因阁内元太崛起,称雄江南,故特设不平馆馆主一职与他,将他安排在扬州。 天风阁的阁主李平卢与阁内元老三叔赵人杰共管阁内事务,元太是被赵人杰发掘从一名底层的无名少年逐渐崭露头角,立下几件大功,除去了好几个棘手人物,稳定了天风阁在湖广与江苏的势力,才有了今时之名声与地位。 但近年来,李平卢与赵人杰意见相左,不再像之前一样配合无间。而赵人杰天性淡泊,不愿与李平卢争权,便称病不出,不再参与阁内事务。 而李平卢此人看似谦谦君子,为人和善,实则作风强硬,杀伐之事,果决异常,赵人杰称病后,他便动手翦除赵人杰的势力,务求从上而下贯彻他一人之意志。 当下,只有元太这一座不平馆属于赵人杰一系,其余如金声楼,致远楼等均已易主,换成了李平卢的人,原先赵人杰着重培养的几个出色少年,本都成了独当一面的角色,却因反对李平卢搞一言堂,要为三叔讨回公道,有的被杀,有的被囚。 杭州的顾有才是在天风阁的扶持下发的家,时至今日已是江浙第一贾,但从前年开始,据天风阁的内线回报,顾有才已暗中联系了几处私盐的货源,并与势力盘踞在运河沿岸,京畿一带的江湖巨擘炼宗暗通款曲,从天风阁买盐的量也逐年减少,表面上还向天风阁抱怨朝廷缉私甚严,另有别家插手贩运等原因导致自己生意难做。 李平卢遂决定派元太为专使赴杭州向顾有才接手天风阁注有暗股的绸缎庄、酒楼、赌场等生意。 以顾家在杭州的势力与官府及当地帮派甚至炼宗的勾结,再加上天风阁本意便是把元太及他的不平馆势力置于险地,让他与顾家拼斗两败俱伤,故元太此行断难有后援,实是凶险无比,而黄田码头这一役,无疑把元太入杭的时间提前了,并牵扯上了徐、李二人。 徐、李二人不愿随元太入杭,但不得不去。入杭,对元太而言是天风阁内部斗争的选择,九死一生,但他二人失了手,不随他戴罪立功也没有别的出路。 让清风楼的人跟着不平馆馆主去杭州一赴这生死局,未必不存了让他们监视元太的心思,但在黄田码头的那一夜,若不是元太出手,二人是否可活着回来也属未知。 可按元太的阴骘狠戾,对派来监视他的徐、李二人在关键时候痛下杀手,那是一定做的出来的,虽然救过他们,但必要时先杀的也是他们,在元太手里他们何尝不是是九死一生。二人心念急转,短暂的沉默后,一同答应了下来。 对他俩而言,一赴死局又如何,天风阁少年英才济济,他二人虽能干但也并不出众,身份地位比之面前年纪轻轻就在金陵城举足轻重的长风楼主白衣范飞,和在整个江南都无人敢小觑半分的不平馆主元太自是远无法相提并论,甚至比他二人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差了一大截子。 都是相同年纪的江湖儿郎,为何有人身居高位,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威风凛凛,而他二人却还得做一些出力不讨好的苦差,富贵险中求,龙潭虎穴又何妨,未必不是出头的关口。 徐李二人走后,范飞站起身轻拍元太的肩膀:“兄弟,前路凶险,我也无能为力,你自己保重。不论成败,活着是最重要的。不过你也放心,你真遇上危险时,我范飞定不管生死前程,陪你拼死一搏。” 元太擂了范飞腰腹一拳,玩世不恭地笑道:“你让他俩跟着我,别人会以为是让他们监视我,但我知道,他俩不是你的嫡系,而对我的处境心知肚明,对你的安排必定有怨言。而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收服二人并不难。他俩很能干,手下也都干练,对我会是好帮手。哈哈,我自然很承你情了。生死有命,成败在天,阁主对我这般设计,我定当不辱使命,搅他个天翻地覆,这两年,江南道上都说我元太出尽了风头,窜的太快,做的太绝,妄自尊大,定有摔跟头的时候,那我就要让他们都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占尽江南风光,普天之下莫敢撄其锋。哈哈,兄弟,别皱眉,我又吹牛了,但是我必须挺着,我再倒下了,三叔在阁内将如何自处......” (四)前路未卜 提到三叔,元太方才谈笑风生举重若轻的神情不见了,想到三叔此刻的处境,直有锥心之痛,他对这位老人一直视作亲生父亲,但此刻,三叔置身于险地,他却无能为力,甚至都自身难保,他深深地低下了头。范飞转过身去,长叹口气,良久不语。 江浙的春天比北方来的还是要早一些,未出正月,西湖岸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了,西湖别院内的梅花还未谢,绿柳白梅,这样的景色并不多见。 自上次雪夜招待万英一行之后,这西湖畔的顾家别院又迎来了元太。 这次大门口只站了几名顾家的几名下人,顾家显要人物一个不见。 元太身后跟着李惊帅、徐鹏展二人。 “是元先生吗?”站着的几人挡在门前问道。 却被徐、李二人拎着胸口衣襟推到一旁,元太上前径直推门而入。 三人直奔向观雪赏风楼,元太一脚将闭着的两扇门踢开,一层只有两名打扫的丫鬟,看到元太三人来势汹汹,不禁面容失色,惊叫出声。三人直奔二楼,二楼账房紧锁,并无他人,三人继续上楼,奔到二楼与三楼转角平台之处,只见一席刀光铺天般地撒了过来。刀长逾四尺,刀身窄而刀背厚。 刀尖是挥刀时速度最快,力度最大,打击长度最远的部位,此人出刀方位如事先丈量过一般准确,刀尖横扫所在竟全是三人头颈处,即便有人避过,身侧之人也难幸免。这一刀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趁元太三人先登之足将落未落之际,身形不稳,断难出手抵挡。元太首当其冲,自是避无可避,只见他侧身右倾,几近与地相平,只是右脚如生根一般,稳稳地种在当地。 刀尖自他的额角划过,割落了几缕头发,他侧倾的同时,左脚踢出,正中刀身。将这横扫千军的一刀踢高了半尺,堪堪从徐李二人头顶扫过。徐鹏展早已站稳,直刀唰地一声出鞘,长虹一闪,直刺对方胸口。李惊帅也已自侧方和身扑上,二人配合默契,务求一击取其性命。只听一声冷哼,对方又是一刀横斩,“噹”地一声,便将二人震退三步,一招破两刀,却只发出一声响来。 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后退的二人身间掠过,正是元太。他腰畔短刀出鞘,直指向那人,那人回刀自下而上撩向元太手腕,元太刀尖下指,按住了长刀刀身,顺刀划向他,前冲之势更疾。只听那人“嘿”地一声,腾身上跃,两手握刀猛然发力,企图挑开短刀,将这趁他不备,反客为主抢占先机的可恶之徒开膛破肚。 元太依旧单手持刀,不被撼动分毫,再进一步。对手在空中换气不及,难使出力来,元太的短刀已迫到了他胸口,他只能弃刀向后撤去,借着元太前冲之力,堪堪落在三楼之上,虽弃刀后撤,但身形潇洒,不露败相。与此同时,元太三人也已上的楼来。细看那人时,只见他身着一身华贵紫袍,头戴琥珀束发冠,双眼无神,脸色极为苍白,一副纵欲过度的纨绔公子样。元太还未说话,这紫衣郎已自后腰取出一双弯刀,欲再上前拼命。 却听得一个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是元太老弟来了吗,失迎失迎。王公子,这位便是我常与你说起的最近名震东南的不平馆主,身后这两位自然也是英雄少年了,诸位年纪相仿,自当多亲近亲近。” 元太看到了在雅间之中的那个胖子的身影。看他并未出来相迎,心中不禁冷笑。“顾老板的待客之道颇对我元某人的脾气,只是眼前这位的身手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就好比一盘美味佳肴,各种调料都放的淡了那么一些,吃着不痛快。 我此时手痒的很,顾老板手下的能人便都请出来吧,顾老板也借你慧眼,看看我们过手是否拆得了这座西湖之畔的第一名楼。反正你老人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小气的人。” 那紫衣王公子正待发作,顾有才终于还是走了出来,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上前亲亲热热的握住元太的手。 “元太老弟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喜欢开玩笑呀。赶快进来吧,酒菜都已备好了,王公子,劳烦你招呼这两位兄弟,咱们边吃边聊。”说罢拉着元太走向雅间,元太也不推辞,笑吟吟跟着顾有才走了进去。那王公子瞥了徐李二人一眼,冷哼一声便走了进去。徐李对视一眼,李惊帅眼中的恶毒又流露了出来,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雅间内还有顾有才手下的一名年轻人,名唤铁心智,另有几名色艺俱佳的女史唱几首杭州当地流行的小曲以助酒兴。 铁心智不住向元太敬酒,元太倒也来者不拒。二人越聊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徐李二人几杯酒下肚,便有了醉态,各自拉过一名女史,搂在怀中调笑。顾有才笑眯眯地看着元太三人,和那独自饮酒的王公子对视了一眼。 “顾老板,你可知我此行所为何来?”喝到第七杯时,元太以手遮住了酒杯,挡开铁心智手中的酒壶,起身向顾有才问道。 “顾某愿闻其详。”顾有才示意身旁女史给他斟满酒,举杯站起,仍旧是笑脸相问。 “明面上你自然是知道的。对吗?阁主之前便致信过你了。你自然会配合我接手那几笔生意。但你知道为何是我前来杭州吗?”元太又发一问,随即侧眼望向徐李二人,只见二人醉态萌发,不避在场尚有他人,与那两位佳人亲热地好不热闹,一时间屋内旖旎风光,春意盎然。 顾有才似有所悟,若有所思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元太点了点头。元太将酒杯伸到铁心智面前,后者赶忙满满斟满,元太一仰脖干了,还有些竟洒了出来,顺着脖颈流上衣襟。 酒宴欢饮至子时二刻方罢。元太酒喝的不少,但他仍然十分清醒。他清醒的知道,在他一把推开顾府别院的大门之后,他已无回头之路了。 (五)山雨将至 那日,在观雪赏风楼,顾有才有意暗示王心宠出刀偷袭,想给元太一个下马威,结果被元太三人占了上风,一顿抢白,对顾有才而言自然是有些尴尬。但这个精明的商人,从当日元太酒后反常的言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可能对他有用的信息。 顾有才自然知道一些天风阁内的变故,内斗,但元太此来到底是受挤兑,还是向顾家施加压力甚至对他本人下手,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他也是难以把握。 铁心智此人处事周到,面相又和善,有谦谦君子之风,大到替顾有才出谋划策与官府、江湖势力周旋,小到招待客人,置办礼物,从来都是妥妥贴贴,不出纰漏,近两年来日渐受顾有才引重,在顾府的实权已隐隐凌驾于总管卫近卿之上,难得的是他却对卫总管越发尊重,执子侄之礼,本可自己决定的事情,也要和卫近卿商量。让这样的人和元太打交道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元太入杭之初所带人手并不多,有徐鹏展,李京帅以及不平馆属下的李益之、胡不为,他们均带了几名精干的手下,也不过十余人。顾有才的主宅,名为顾园,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园,占地甚广,引运河之水入园,内有自在山,回风廊,芙蓉美人,拈花舫等美景。铁心智将顾园内一处名为澄明轩的院子用作安顿元太一行。 天风阁在杭州虽然没有分舵,但是产业并不少,在清河坊一带有两处院子,徐李二人本意不想住进顾家,元太说了句:“江南顾园,天下闻名,顾老板盛情难却,兄弟们旅途劳顿,在顾园住上几日不妨。”二人也便不再坚持。 在顾园这段时间里,元太三人一直留心观察,却一直未看到万英等四人。铁心智尽心招待,他早摸清了几人的脾气,元太飞鹰走狗,访僧问道,赏花望月颇有闲情。徐鹏展话不多,但是很精明。李京帅与李益之,胡不为三人却对喝花酒逛堂子情有独钟。 元太表面上吃喝玩乐,暗地里已经与天风阁在杭州的人接上了头。而不平馆的人也开始分批入杭,仅仅一个月以后,不平馆在杭州已部署了一百八十七人。有到顾家赌场,酒楼,绸缎庄当伙计的,有藏在顾有才的仇人,唐文礼,吴季札两家候命的。有扮成乞丐在湖东别院附近行乞的。甚至有两人混入了顾园当下人。 不平馆内自有一套暗中联络的暗语与切口。 元太自以为部署得当,一切在有序地进行,却不想,危险陡然降临。 这一天,元太与徐鹏展二人出城打猎,二人出城向北走了大约十里路程,半天功夫也无甚收获,只打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颇觉扫兴,便又向北行去,想再碰碰运气。唇干舌燥之际,只见前方绿荫地里搭了个凉棚,有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伙计在卖茶水,旁边坐着些赶路的人也在喝茶解渴。元、徐二人去要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喝茶,二人却是渴了,大口牛饮。 “元兄......”徐鹏展向元太使了个眼色,示意旁边新来的两桌客人有问题。这两桌客人形貌粗犷,似是江湖中人,说话粗声大气,骂骂咧咧的,却不时眼光瞟向元、徐二人。 元太微微一笑,突然拉着徐鹏展俯下身来。几只疾箭自他们头顶飞过,晚的片刻,怕是命也没了。元太耳力颇强,先听到了弓弦之声,做出了本能反应。箭是从林里射来的,但执刀的人却就在这凉棚中。那两桌客人早已自桌下袖中取出长刀短剑扑向二人。元徐二人并不慌张,取刀在手,俯身冲向敌人,近身相搏,林内放冷箭的人怕误伤同伴,便会有所顾忌。元徐二人眨眼间便砍倒对方六人,剩下三人倒有两下子,勉强抵挡了几招,却听元太怒喝一声,一刀将一名虬髯汉子连人带刀斩作两段,其余二人一看元太浴血执刀而来,腿都软了,哪敢再战,转身便跑。徐鹏展自后追击,又砍倒一人。 遇到这种场面,凉棚内的其他客人与老板伙计早吓得跑没影了。林中埋伏的敌人,此刻也已冲出,有十来名弓箭手,另有十几名持刀枪的。一波疾箭又射了过来,元太长刀纵横,徐鹏展直刀劈斩将弓箭尽数斩落。元太对眼前的这些杀手并不放在心上,乌合之众而已。却听到远处官道上马蹄声起,当是对方又有人赶来。那帮杀手知道援军赶来,勇气倍增,又因他们的首领下了重赏,所以拼命向前冲杀。 元太听啼声便知对方尚有三十余人骑马赶来,骑术精湛,那多半身手也不差。万一让这三十多人赶到合围,将他二人围在垓心,再配合上眼前这些张弓搭箭,舞刀弄枪的,也足够把自己二人当成活靶子。 现在与徐鹏展逃也来不及,他们的马之前打猎途中已经出了大力,自然跑不过这帮以逸待劳的敌人。况且,不平馆主的眼里,怎会有逃之一字,敌手再强,战之便是,强能强的过我威震东南,睥睨豪雄的元不平?以少胜多,有何不可? 元太已有计较,他在刀法上是下了死工夫的,出刀之快,匪夷所思。对手连他的刀光都只能看到星星点点,便被砍倒在地。元太眨眼间又砍死了冲过来的八人,八具尸体横在道边,大多是头部或者颈部被一刀砍断,创口干净利落。徐鹏展已退到座骑一旁,取下弓箭,连发三箭,射死对方三名弓箭手。对面杀手心悸不已,纷纷后退,有几个甚至被地上的石块桌椅绊倒。 元太横刀侧身,周身浴血。冷漠的注视着一众杀手,仿佛在看着待宰的羔羊。 马蹄声更近,元太说了句“走!”便带徐鹏展翻身上马。 只听又是“唰唰”两箭,两名刚想过来的杀手已经中箭倒毙,均是咽喉中箭。众杀手几乎崩溃了,有几人扔下兵器转身跑向树林,元、徐二人冷笑一声,挥鞭催马向蹄声起处赶去。 元太策马狂奔,只见前头扬尘处,有二十余骑赶来。元太丝毫不惧,纵马持刀冲向前方,徐鹏展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当先一人中箭落马。对面骑士也纷纷以弓箭回击,元太直刀飞斩来箭,但这一阵箭雨甚密,马上转圜有限。座骑与他的腿上均已中箭,胯下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元太大吼一声,攥稳缰绳,一磕马背,直奔向来敌。元太一人一骑已与这一众骑士交错。元太座骑被前面的狼牙棒击中,只见他如大鸟般掠起,凌空挥刀将那悍勇的骑士一刀砍死,夺得他马匹。同时俯身避过攻过来的刀剑,头也不回,反手唰唰两刀,又是两人被刺于马下。这时左边刺来的长枪却也避不过了,被刺中了肋下,元太借马的奔势消解了大半枪的力道,二人已错身而过。原先冲在前面的几人因为冲势太猛,未及与元太交锋,此刻与徐鹏展战到一起。后面的人也策马赶上,欲将元太围在垓心。元太心知不妙,回手一刀刺向马臀,马一声惨嘶冲出了包围圈,在与对手错身而过时,元太又一刀砍死了一人。 马发疯似地疾奔向道旁的树林。元太却仍能回身搭箭射落三人。待对手赶上时。只见那匹马倒毙在地,却并无元太踪影。 却听嗖嗖两箭,又是两人中箭落马。其中一人仰首上看时,一个巨大黑影自他上方的大树上坠下,直压在他胸口,他听到了胸骨碎裂的声音,吐血而亡。元太直刀飞掷,杀死了那一名挺枪刺过来的敌人。 他随即翻身落马躲在马腹下。剩下的五人围了上来。元太却在地上执枪直刺这几人的马腹,三匹马已将敌人掀下马背,其余二人,胆魄俱裂,策马奔逃。元太长枪飞掷,贯穿一人背心。另一人却已逃远,追不上了。元太回身自敌人尸首上拔下他的直刀,缓步走向被马掀倒的三人。其中一人被压断了腿,起不来了,其余二人刚爬起身,举着兵刃战战兢兢。 元太长刀一指,二人已经崩溃,一个大喊着冲了过来,却被元太闪过,自身后一刀斩掉了头颅。另一人丢掉兵刃跪地求饶,元太上前戳死了断腿的敌人。走向跪地求饶者以刀挑起他的下巴:谁的人?对方却只是说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元太看到对方胸口处似是有纹身,用直刀一挑,破开胸前衣襟,只见纹身是一只飞鹰。元太初觉诧异,随即笑道:“我有心饶你不死,但一雷天下响也不会放过你的。”他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恐与绝望,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一刀送入咽喉,将直刀干脆利落地一甩,一行血迹印在了地上,刀身却如冰雪般明亮纯净。 还刀入鞘,翻身上马。他伤的不轻,但还要去救徐鹏展,同在一条船,便是兄弟。只见前方不远处,徐鹏展已下马步战,与敌方剩余的三人交战。徐鹏展已手刃四人,浑身浴血,此时却越战越勇,一人对付剩下三人,稳占上风。 元太一箭射死一人,随即纵马奔了过去,与徐鹏展砍死了剩余两人。徐鹏展舒了口气,拄刀而立。元太也是极度疲倦,二人相视一笑,良久不语。 二人看向远方的天空,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空却已乌云密布,二人都感到了,山雨将至。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