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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原无语释秋声》


 第二章

“不——是——吧！”
周遗定睛一看，哀嚎了一声便装晕了过去。厨子和耗子眼其实没打算真要他那点银两，当年他爹周甫良帮过他们，可不是这区区四十两钱的事儿。
“罢了罢了，这事日后再议。我们早已远离江湖，你爹娘的死我们不便多问，也并不想再卷入这江湖是非之中了。”厨子朝周遗一笑，不知怎么，他竟从这位大厨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释然。
远离江湖，甘愿将这片天留给后辈来闯荡的释然。
也兴许是不得不留给后辈罢，周遗心想。
“你去找岳老客，他会帮你。以你现在的能力，远不能帮你爹娘报仇。我这里已被那些追杀你的人留意，你需要尽快离开。”
“是。”周遗点头，“可我如何能找到这位岳先生，我娘当初只说了您这酒馆的位置。”
大厨闻言叹气，三十年一晃而过，他又如何知道那“岳老客”如今身在何处呢？除非......除非他仍留在那个地方——匡山乱坟岗。
“你去匡山乱坟岗找，以他的性子，若是当年那件事并未解决，他大抵是不会离开那里的。”
“那件事跟你爹的死也有关系。”
周遗应话，看来父亲之死绝非他所推测的仇杀那么简单，老一辈的爱恨情仇牵扯在内，不过，这“爱恨情仇”到底是什么事他一无所知，当下自己被到处追杀，只能尽快找到岳老客，才能知道杀害自己父亲的蛛丝马迹，为他父亲周甫良和母亲报仇。
夜已深了，大厨打了个哈欠，嘱托周遗尽早休息，明日就给他备上好马前往匡山的乱坟岗，马匹钱一并算进欠的账里。
虫鸣不止，周遗在酒馆后院简单冲了遍澡，就草草上了楼上卧房。方才下肚的酒此时此刻上了头，他只觉得昏昏沉沉，便歪在塌上一动不动了。
四周浓烟弥漫，滚滚大火烧在了小青山坡上的一家小宅子上。
一个女人站在了这场大火之前，她身着异域盛装，口中低吟不知名的歌，哀伤又神秘。
七月，这片小山坡漫天大雪。盖了地上一层，继而又被火烤化。这并非天降异象，而是极为孤寒的剑气召来的异像。
“孩子，娘对不起你......”
“你已经看到了，你爹被他自己的枪杀了......娘不想苟活于世，你带着这杆枪走...”
“找山下酒馆......找，岳老客。”
“娘！不要！”
一声呼喊响起，竟直惊了窗外老槐树的麻雀。周遗噌一下从榻上坐起，此时只觉心口发疼，满额豆大的冷汗。他胸口起伏，仍然对方才看到的景象心有余悸。
那是他娘临死前的画面。她叫扎胡兰莫，是锡勒兰部大君的女儿，她私自离开草原跟随商队来到此地，曾因劫匪而被迫流落青山，最后被周甫良所救，相濡一生。
那日所见周遗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被他娘拴在树上，眼睁睁看着他娘纵火，并从他父亲的心口拔下了那杆枪，剑气飞入她娘的体内，周遗眼睁睁看着扎胡兰莫的嘴唇凝上一层霜，她从地上艰难地背起周甫良的尸体，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大火之中。周遗拼命哭喊挣脱，等他磨断了绳子之后，宅子已成一片废墟，他能找到的只有两句相拥的黑色焦尸了。
周遗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父亲，只知道那极寒的剑气就是凶手所造。母亲的事情知之者甚少，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谁要迫害他家庭至此，只能是父母一辈未了结的恩怨，终究是要找上门来。
他浑浑噩噩地下山，提着那杆枪走到了河边，将其清洗干净。
那是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唯有枪尖凝着一点红，像是坠在那里的一滴血。
与此同时，周遗被追杀的路途开始了。


 第一章

夕阳西下，一面酒旗迎风招展。
周遗已赶了一整日的路，他背着一根被黑布遮盖严实的棍子立在这小酒馆门前，抬手扶了扶自己的斗笠。
身后应该已经没人再跟踪了他了，周遗舒了口气，提膝便迈进了酒馆。此时此刻，他脚底生疼，该是逃命途中早就磨了泡，每走一步，脚底就传来剧烈痛感，像是糟谁掀了皮肉往里面揉沙子。
街上人已经少了，星星点点两三粒，而这酒馆却热闹非凡。周遗环顾一圈，终是寻了个偏僻位置坐了下来。
他掀开茶盏盖子将茶水一饮而尽，口中嚼着留下的茶叶沫子。
“来咯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
“我找你们老板。”周遗将茶叶沫子咽下，头也不抬地打断当今大陈所有店小二的惯用说辞。
小二颇为尴尬，登时扬眉并挑高了眼白。
“我们老板？就你这小年轻，不知道我们老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
“厨子。”
周遗摘下了斗笠，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店小二。他往里摸了摸衣襟，取出了一张草纸放在了店小二面前，那草纸皱皱巴巴，上面画着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已经被周遗的汗水洇开了。
这店小二该是眼神不好，拿着汗巾将那双耗子眼擦了一遍又一遍，周遗托着腮饶有趣味地看着店小二，问道
“怎么样，不错吧？还不快把盘缠给我预备出来。”
此话过了耳朵，耗子眼店小二怒不可遏，猛一拍桌道：“就这？？你当这一张茅厕纸是交子银票呢？！来人，给我轰出去！”
酒馆众人分分侧目看向周遗这处，不知何时，三五个打手已经从四处冒了出来，周遗暗骂一句我去，抓其斗笠便要溜之大吉。他薅起那根被黑布包裹的棍子，磕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
竟是一件铁器！
“在那儿！”
“在那儿！追！”
门外又传来声音，周遗对此再熟悉不过，他这几日都是听着追杀他的声音逃过来的。见大事不妙，周遗伸手撑桌变要从窗外翻进后巷，碰落了一众倒霉催的碗碗碟碟，眼见追杀他那批人已经破门而入，周遗一猫腰，藏进了桌子下面。
“你们谁！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儿，戴着斗笠！说！”为首的头头指着方才要轰周遗出去的耗子眼道。
“嘿你说说，今儿啥日子，净有上赶着挨打的！”耗子眼从没见过有个谁家客人敢这样对他指鼻子瞪眼，顿时心头火气又旺了一把。
那帮来路不明的打手见状更为生气，他们可是“那位先生”亲点下来暗杀那臭小子的杀手，那小子分明手无缚鸡之力，还以为是什么大活儿。可偏偏是抓不住逮不着这小屁孩，生生叫他连着逃命逃了两日。
还冒出个端碗端碟的打岔！
众所周知，某些心高气傲杀手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所以一般也不爱动什么脑子，尤其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杀手。
所以，他们打起来了。
当周遗从桌子下猫腰出来时险些被他们蠢昏过去，此地不宜久留，可周遗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在这么被追下去，迟早成了街边饿死鬼。他正欲再寻机会，不料竟被一把兜住了后衣领，拎小鸡崽子般得拽进了一处内室。
谁！
周遗心惊，忙缩着脖子来一招金蝉脱壳，可扑面而来的油烟味和菜味实实在在得冲昏了他头脑，听这“咕咕”两声，他竟是在这“生死关头”，饿了！
“噗嗤”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周遗后衣领被这人松开，随即转身摸起了地上那杆“铁棍”。来者汗巾挂脖，一顶水桶憨腰足足一抱长，立在周遗面前，无疑是堵铜墙，他周遗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顶不住这啊。
“阁下何人？报、报上名来！”
“厨子。”
......
“所以说，你是受你爹嘱托，逃命逃到这里的？”大厨一边拿下油勺，一边回头像周遗问话。耗子眼在一旁砧板上切葱花，旁听自家老板跟这毛头小子的对话。方才闹事的已经被打出去了，店里客人四散，银两铜钱分文都没进到账上。
周遗眼尖，盯着那一碗面直咽口水，没怎么动脑子就胡乱点头，眼里全是面。
“呲啦”一声过了耳，直叫人听得身心舒爽。黄澄滚热的油泼在白玉筋道面上，翡翠葱花点缀其中，连眼睛都是香的。厨子捏了一撮白芝麻撒上去，这碗油泼面，可是他家招牌！
“那你爹周甫良呢？你爹娘怎么都没跟你一起逃命？”大厨端给周遗这碗面，随即拿汗巾擦了擦手。耗子眼旁边应声以表同样不解。
“死了。”周遗从厨子手里端过，刚下筷子便顿住了，他挑了挑面条轻声道。
“都死了，有人杀了我爹。我娘让我出来找两个人，一位是前辈您，另一位，姓岳。”
“岳？”耗子眼重复一遍，“莫非......是当年周大哥的那位拜把子兄弟，岳老客？”
“跑不了。”大厨答道，“孩子，那黑布藏得严实，你爹的长枪吧？”
周遗点头，却并未有将长枪拿出来的意思。他永远记着他娘的嘱托，找到岳老客之前，不要轻易将这把长枪视与众人。
油泼面的香气抓人鼻子，周遗又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看了看自己这二位前辈。他已经好几日未吃过这么一顿坐实的饭，再托下去怕是要两枚瞳仁饿得散开了。
“吃吧。”大厨伸手拍了拍周遗肩膀，随即向挂账地方努嘴，朝耗子眼示意。
周遗闻言登时“血脉偾张”，馋虫吊得他涎水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一碗一碗又一碗，油泼面炸酱面加上一份白米饭，二斤酱好的猪头肉就着店家浊酒下肚，吃得酣畅淋漓不能自已。直到他塞不下一粒米，喝不下一口水，方拍着远滚肚皮作罢。
“臭小子，你爹当年救我一命，我才准许他日后若是遇见困难，草纸上画饼来寻我便可管上一顿饭。”
“可也没料到他家小子饿死鬼投胎啊。”
大厨瞠目结舌，杯盘狼藉的巅峰不过如此。周遗撑得没力气说话，只能打个饱嗝示意听着呢。耗子眼从草帘后头悠悠转了出来，“啪”得一声拍了一本账在周遗面前。
“周家小子，”
“三把凳子两张桌子，七碟八碗九双筷，一十有二的客人因为你白食一顿霸王餐。你这饭可以白吃，我们酒馆的损失你可得担待点儿。共计四十两银子......”
“还钱还是要腿，请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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