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高我脚下》 001改变一切的秘密 乐安站在海角大厦八十八层天台一米多高的护墙上,风很大,吹得他西裤的裤腿呼呼作响,吹得他乱发飞扬,牙关打颤。“程军祎,你是王八蛋!王八蛋!” “哎呦,你可算骂出来了。”程军祎三十岁出头,相貌英俊,打扮入时,眉目间有些流气轻佻。他站在离护墙两三米的地方,两掌一拍大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憋半天了吧,你不骂我一句,我还真有点抱歉。” “程总,这就送他上路?”牢牢掐着乐安腰部的黑衣保镖问。 乐安穿着最喜欢的那双皮鞋,戴着最喜欢的那条领带,两手两脚被绑着,绳子握在另一个黑衣保镖手上。 “程军祎,你会付出代价的……” “嘿嘿。安少啊安少,你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多事,好好拿钱乖乖听话办事不就得了,非得查查查,查到头害的不是自己嘛。”程军祎走到护墙边,眺望海湾景致,油然叹道:“难怪你喜欢这里的夜景。的确不错,灯光很美。对岸那栋凹凹凸凸的建筑叫什么?倒映在海面的灯光还挺好看。我对你不错吧,死也替你找个好地方。” 那栋建筑名叫“流光”,法国著名建筑师设计,总长约两百米,二十四层高,呈不规则造型,通体圆润,外部没有一条直线,弧形构造形成优美回旋,获得过诸多建筑设计大奖。是乐安最喜欢的建筑,在程军祎眼里叫凹凹凸凸。 乐安回头看向程军祎嬉笑的脸庞,心中的怒火直烧脑顶,忽然小腿一紧,浑身剧颤,却是程军祎一步一步走来,突然一下抓住他的小腿。 “稳住稳住。哈,我站在里面往下看都怕。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劝过你的不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不能怨我。”程军祎单手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接着道:“我还挺有良心的,总部说一百万,我帮你争取到一百二十万。你离异的老爸老妈的户头将各多起来五十万,你女朋友的户头会多二十万。怎么样?安心了吧。我还叫一个作家替你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遗书。你是有良知的人,坑了投资人这么多钱,畏罪自杀完全可以理解,穿着你最贵的西装、戴着你最喜欢的领带、还有这双好看的皮鞋。” “程军祎——你好毒!你不得好死!”乐安两眼发红,恨不得抓住程军祎一起摔下楼,但掐着他的腰的两只手像机械臂一样有力。按照程军祎的安排,他死也洗不清冤屈,投资人中还有许多工薪阶层和退休老人,失去那笔钱,那些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将选择跳楼轻生。 “不用担心我哈,我今晚就出国,去一个阳光灿烂、天蓝海碧的地方,你就一个人承担起一切吧。”程军祎微微一笑,打个眼色。 乐安感觉绑着手脚的绳子被迅速抽走,接着腰部传来一股巨力,身体就飞了出去。他很想扭头去看,看看程军祎那王八蛋的嘴脸,就算下地狱也要牢牢将他记住。但下坠的速度太快太快,狂风劈头盖脸,他不及回头,脑袋一轰,意识就被巨大的汹涌的恐惧打散,只顾乱挥手足,失声尖叫。 急速下坠,柏油路扑面而来,乐安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道身影,与他保持同样的速度肩并肩坠落。 “你想再活一次吗?” “……额?” “你想再活一次吗?” 乐安错愕地瞪圆眼睛,并肩坠落的那道身影穿着一件宽大的带尖帽的灰袍,面目像蒙着一层雾,灰蒙蒙难以辨清,似乎眼睛、胡子、口鼻都是灰色的,嗓音也是灰的,令人感觉苍老的那种灰。 “我想!” 话音刚毕,“嘭~!”一声大响,乐安砸在地上,血花炸开。 “……” “……” “我……我说……摔成这样?死啦?!”乐安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身体,半晌反应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看”——自己就站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自己的尸体。 “你这具身体死了,但你的灵暂时还活着。” 乐安听到那个苍老的令人产生灰朽感的声音,转头看见那灰蒙蒙的身影。 “你想活就好。你的灵太脆弱,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隐藏着改变一切的秘密。” 乐安能听能看,但听不懂:啥灵?啥秘密?啥地方?这时他看到笑容奸猾的程军祎带着三个保镖从大厦出来,步下阶梯,就要上一辆黑色豪华奔驰。他心中的恨念一下燃烧起来,猛地扑过去,掐住程军祎的脖子。 两只手穿过脖子,十指叉在一起,掐空了。程军祎上了奔驰,奔驰车启动,稳稳开走。 灰袍人影出现在呆滞的乐安身边,不悦地说:“你现在脆弱得跟刚出壳的小鸡似的还乱动。来不及解释了,我立刻送你去。”说完一指点向乐安眉心。 乐安感觉眉心一热,猛地向上飞升,速度极快,过程中穿透许多重无形的阻碍,来到广袤无垠星星点点的虚空,一眼望去,四面八方无数大小颜色各异的光辉像呼吸般忽亮忽暗。 “这是什么地方?”念头刚起,忽然他感到炙热,感到自己开始下降,并且越来越快,快到像箭矢一样似要一鼓作气钻透地心。他周身燃起青白色的火焰,发生剧烈的震荡,剧烈到能把一身骨头抖散,剧烈到他脑海里“轰”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晕解除了乐安不少痛苦,等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给人埋入地下,听着上面铁锨“砰砰”将土拍实的声音,他心底呐喊:“卧槽,这就埋了?等等,这个身体……?诶,一天死两次?喂,刚才那个谁,神仙?妖怪?快救我~!” “搞定没?快走快走!他娘的,这次背上黑锅了!” “老大,我们回城吗?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啥呀?!” “被……被灭口啊,老大。” “是啊老大,这死的可是将军府的三公子。” “……” “他娘的!这样,老六你先找个地方躲一段时间,这些钱你拿着。我和刀疤回城里,对外就说你回乡下探亲了。你时不时打听城里的消息,如果我俩真他娘出事了,你就去西将军府举报!写信也行。” “老大……?” “西将军府?” “不错。” “可我们……” “他娘的!如果那些大人物要弄死我们,除了西将军,谁还能保住我们?” “说,说得也是。” 乐安在地下听得一清二楚,地面上有三个人,显然都有些忧惧,一个被称为“老大”、一个叫老六、一个叫刀疤,这是重要线索。他也有些诧异,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西将军家的三公子,这些人害死了他,竟还想去他家寻求保护? 乐安仔细倾听,他要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么无害的三公子怎么就成了别人谋害的目标?他虽然被埋了,却发现自己并不多难受,除了腹部有些痛,其他还好,所以暂时没有挣扎。 等到地面上停止了交谈,听到脚步声往两个方向离去,他忙扯裂装着自己的麻袋,振动身体手脚,捣松泥土。幸好那三人心中忧惧,坑挖得不深,土压得不紧。 他的意识已经同这个身体原本的意识融合,或者说部分融合,因为这个身体已经死去超过三个小时,原主人的灵处在消散的边缘。 他的降临反而使原主人的灵回光返照,两者毫无隔阂地融合,可能是因为原主人的灵太薄弱,所以许多记忆模糊不清。 穿越!哎~ 现在重点的不是这个,而是乐安感觉身体里某种能量正逐步流失,泥土下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样下去会死——第三次!”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噗”一声,某处新泥下突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那只手焦急地在空气中乱摆,突然泥土下又探出一只手,接着冒出一个脏兮兮沾满泥土的脑袋。 乐安从土坑里爬出来,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这正是“他”的致命伤,几乎被匕首刺穿。 “这家伙竟然也叫乐安,平行宇宙?”乐安把泥土推回坑里,用脚踩了踩,脑子动得飞快,“这个世界……有点奇妙呀。崇尚修行,还能飞升!难道这就是那个怪老头说的‘改变一切的秘密’?我能飞升回去,时间倒流,扭转命运?” 收拾情绪,乐安晓得当前第一要务是活下去!融合了部分记忆,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乐安真的很无害,堂堂明国大将军家的三公子**分守己了,除了赌点小钱,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二十年,活得还真是无声无息啊。因为不能修行,在这个世界就这么卑微?”乐安摇头无语,“这么无声无息还被谋害,简直了!这边两个,这边一个,先逮住那个老六!” 荒山野岭黑魆魆的,乐安也不知道怕,分辨清楚之前三人离去的脚步声方向就追去。真相得从那三人身上找,先不说报仇,至少得为未来的安全考虑考虑。他当然不会放弃大将军家公子这个身份——这身份绝对不愁吃不愁穿吖。 “富贵险中求!这个身份虽然有危险,但福利肯定也多。这家伙最后的一点灵都成了我的补品了,说我是他——不对,说他是我——也不对,至少现在的我里面有部分是他,该为他尽一份心力!放心吧小子,你很羡慕修行不是,这次复活,我们可以修行了,不用进入冥想状态,我都能感觉到这个世间充满活跃的灵气!” 乐安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必将一飞冲天、大展宏图,忽然脸色一变,立即停下脚步,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过四周,眼神里慢慢浮起一层不安。 一阵薄雾飘起,月光变得朦胧,山野中只有嘘嘘虫鸣,格外空寂,乐安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和嘭嘭心跳,“嗯,迷路了。” 002野猪生猛 荒山无路,乐安不懂追踪,一开始还能在杂草上找到几个带新鲜泥土的脚印,走出一两里,夜雾渐浓,很快就失去方向。 这时乐安想起自己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不管是地球,还是这个世界,他都是早上时被人控制住,然后中午晚上都没给饭吃。绑匪太不人道了! “其实只是一天没吃饭而已,还好。”乐安默默安慰自己,然后听到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不只一天没吃饭,还流了很多血。 “山里头总该有些野果之类的吧。”乐安目光四处转动,寻找疑似果树的树木,边找边往山下走,“也许还有野兔啥的。不过该怎么剥皮呢?用石片?也太落后了吧!生火也是个难题,钻木取火太考验技术了。” 乐安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偏偏没想过真有野兔,最大的难题是怎么抓住。 “守株待兔?嘿嘿嘿,这么好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乐安总算想到野兔怎么抓的问题。 此时距离他“复活”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他感觉口干舌燥,手脚发软,只能靠着一棵树坐下休息。 这一坐乐安差点睡着,忽然听到窸窸窣窣快速移动的声音。他一下惊醒,睁眼一瞧,赫然是一头灰灰的野兔朝自己奔来,左蹦右跳,速度好快。 “运气这么……”乐安两颗眼珠猛一凸,“好”字吞回去,变成“卧槽!”吐出来,心里把野兔骂了八遍。 野兔后面竟然追出一头野猪,这头野猪近一米高,脑袋硕大,肩骨高耸,长着一对上弯的大獠牙,体格强健,没有粗重蠢笨之感,反而十分彪悍敏捷。 “嘭~!”野猪一头撞在树干,无数树叶掉下来,刚刚爬上树的乐安险些给震下来,手脚齐用力才重新把住树枝。 发现乐安这个大目标,野猪把野兔抛脑后了。 见野猪“呶呶”叫着倒退七八米,前足刨地,抖抖臀部,又准备撞过来,乐安叫苦不迭,从刚才的冲击力判断,这颗才脖子粗的不知道什么树受不了这畜生几下撞。 “嘭~!”又一次猛烈撞击,树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几近断裂。 乐安紧紧抓着两根大树枝,剧烈的震荡传递上来,震得他双臂发麻。他十分肯定,这棵树绝对承受不住下一撞。 这时野猪又退了七八米,前足刨地,照例抖抖臀部,猛地埋头加速冲撞。 乐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七八米对这大家伙也就不到两秒的时间,附近的树都差不多这么大,离得还不近,左侧五六米有道断垄,黑魆魆的看不清楚,约有三四米高的样子,跳下去还有机会。 乐安打定主意,野猪这么大的体格体形,转向肯定不便,等它冲到三米,再也不能变向,自己立即跳树,冲向断垄跳下去。如果那头野猪跟着跳下来,自己立刻再爬上来,三四米高,野猪这种东西应该爬不上来吧。 一切按照计划,乐安瞧准时机,猛地跳树,立即朝断垄冲去。他听到树干被野猪撞断“咔咔”的倒下声,听到野猪蹄子顿地,前足跳起转向的“噗噗”声——这野猪比他想象的更灵活! 听后面“呶呶”声紧追而来,不知道断垄多高,乐安也无暇多想,最后一步将自己贴地滑到垄边,左手扒着土壁减速下滑,还未到底,眼前黑影一闪,野猪飞跃下来,在他眼前以优美的圆弧形翻个身比他更早一步落地。 “……靠幺!”乐安两眼一瞪,急忙五指用力抠土壁,两脚连蹬,要阻止自己滑下去,那野猪皮粗肉厚,这几米摔下去根本不会有事,“呶呶”咆哮着要翻身起来呢。 于事无补!乐安手抓破、鞋蹬脱,也没能阻住下坠的势头,两脚“歘”一下站住了。他整个人尽力后缩,后背贴着土壁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野猪挣动的动作幅度越来越无小,喘息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乐安慢慢回过神来,“摔、摔死了?” “没死吧?” “应该死了。” “我是问你。” “啊!?”乐安猛叫一声,突然醒悟有人。他急忙抬头上望,垄沿露出一个脑袋,手上似乎拿着一张弓。 那人居高观察一下,带着风跳下来,一脚踢在野猪脑袋上。 乐安看着该有两百多斤的野猪脑袋一摆带动屁股原地转了半圈,暗叫:“这,这脚劲得多大?喔,好高的家伙!” “死了!”大块头开心地说,对乐安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乐安打量着这身材堪比穿上铠甲的蝙蝠侠的大块头,觉得他对自己应该没歹意(有歹意貌似也反抗不了),这才转而去看那野猪,发现一支箭从斜后方插入野猪耳孔里,箭尾只剩二十公分在外面,刚才因为太紧张,没注意到。 “好、好箭法。” “呵呵,碰巧。我本来想等他撞树的时候身体停滞的一瞬间一箭从它眼睛射进去,这样一定能一箭毙命,结果你突然跳下来干扰到我。” “怪我咯?”乐安失语地瞪着这位大哥,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等等!他发现一个大的问题。 “你早到了?” “嗯,你爬树挺快的。” “我爬树时你就到了?你,它、它撞了两次,你怎么还不射?” “第一次我刚追过来,来不及瞄准;第二次有几根树枝掉下来挡住了视线;第三次……” 乐安火冒三丈,但作为文明人,他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你是猎人哈,你住在附近吧。身上有带吃的吗?那个,能带我下山吗?我帮你扛……扛弓箭。” 大块头单肩扛起野猪,一手拿弓,箭囊挂在腰上。 乐安紧紧跟在后面,迈开腿小跑都差点跟不上,一边啃着手中一块肉干,急急忙忙的,几次咬到舌头。 “大兄弟,你怎么称呼?” “我叫蓝彦,蓝天的蓝,俊彦的彦。” 这名字叫人不爽,解释的话更叫人不爽。乐安感觉手中的肉干不香了,但对方回头过来咧牙笑的样子又着实令他有些温暖,特别是在这黑魆魆的山野。 蓝彦这个名字勾起乐安不美的回忆,因为负责那个二十亿的投资项目,他连续半年天天加班,难得有空带女朋友去度假也一整天电话打不停,结果终于被女朋友所谓的蓝颜趁虚而入,前两天给他发了分手短信。 乐安也无从抱怨,对他而言三十而立,该做点事业出来,而女朋友家境殷实,人又贪玩,哪能理解他的想法。 “小兄弟,你叫什么?” “……?”乐安缓了一秒,他刚才虽称呼对方为大兄弟,可没想到会被对方称为小兄弟,蓝彦看起来二十五六,对他而言才是小兄弟。 “不方便说就算了。” 对方神色坦诚,乐安语气有些惭愧。“我遇上一些麻烦,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更好些。我也不想编个假名骗你。” 其实乐安是一时间编不出假名,不过后面这句话倒令蓝彦生出不少好感,笑呵呵地“嗯。”一声。 翻沟下垄穿林,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乐安累得直喘粗气,要是体质未改变前的那个乐安,早就趴下了。 这时天色已微微亮起,蓝彦忽然一指前方,叫道:“到了,我家。” 003力量让人兴奋 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旁有栋小木屋,一只羽毛鲜亮鸡冠通红的雄鸡飞上墙头发出响亮的鸣叫。 蓝彦笑呵呵地大步前行,三步两步跨过水渠,推开篱笆门,大声道:“爷爷,小妹,我回来了。” 乐安也是精神大振,尤其是当他看到木屋出来奔出来一个明艳俏丽的大姑娘时简直心花怒放:按照套路,这么好看的姑娘一定会爱上他这个命运的男主角。 “哥哥回来啦!抓到那头野……人?大哥,你这么带了头……啊!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野人是说我?一头?她一定是刚睡醒,原谅她。”乐安安慰自己。 姑娘显然很兴奋,声音比人更早一步出木屋,不过那时蓝彦已把野猪丢到院子一角,所以她先看到蓝彦,接着看到乐安,还没看到野猪。 蓝彦欢快地说:“他是我在山上捡的。小妹,快弄点吃的,大哥三天没吃你做的热饭了。野猪在那儿呢,祸害了我们家玉米地还能放过它?” 捡的?要不是肚子还在咕咕叫,乐安说不定甩袖就走。他有礼地点头致意,然后含笑道:“小姐你好,我在山里迷了路,幸好碰到你大哥,希望能在你们这里休息一下。”这两兄妹说话都好气人。乐安决定保持大家风范,云淡风轻,泰然自若。 这时屋里出来一个老人。老人满头银丝,精神矍铄,两道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若狮虎,兼且腰躯挺拔,绝无半点佝偻。 乐安一见,只觉得此老不怒自威,叫人在他面前下意识地端正自己的态度,忙正经躬身问好,不敢装模作样。 老人目光如电,在乐安身上打量一番,缓缓道:“要在这里休息可以,把你身上的衣物全拿去烧了。小彦,给他拿一件你十五岁时穿的旧衣。” “说旧衣就好了,提十五岁干啥!这俩娃说话不中听,原来是跟你老学的。”乐安心里叨叨,嘴上客客气气地解释,“老伯,那个,我现在身无分文。这件衣衫料子不错,虽然有些脏破,但洗洗还能换几个钱……” “烧了。不然你现在就走!”老人的态度不容置疑,说完转身回屋。 乐安是想换些钱用来赔付自己在这里吃饭、休息。身上这件破衣一摸就是高级货,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件衣服不是有些脏破,而是相当脏破,毕竟被埋过。而且这个世界的乐安生前还遭过一顿暴打,衣服早被扯破,腹部致命一刀留下一个大洞和大片血渍,在山里走了半夜,尤其是为躲避野猪滑下土坡那一下,小半边衣物都被勾破。 他考虑了一下,对蓝彦惭愧一笑,“大兄弟,跟你借套衣服,日后一定奉还。” “没事,旧衣服有几件。你跟我十五岁时差不多高,就是瘦了点。你等着。哦,你要先洗个澡吗?” 何必又提十五岁?乐安抿着假笑点头。 靠着浴桶内壁,乐安连脑袋一起泡在冷水下,让思绪慢慢收拢,慢慢沉静:老六怕是找不到了,不过那个老大、刀疤回城了,刀疤这种绰号应该有某些标识,想必可以打听到。重点是幕后主谋是谁?那个老大说背了黑锅。又为什么要杀乐安呢?如果不搞清楚真相,把事情解决,以后的安全毫无保障。 一个不能修行的将门公子,从未做过出格之事,跟谁也没利益瓜葛,到底为什么?乐安想了许久,“自身”唯一能引起注意的只有西将军府三公子这个身份,幕后主谋针对的是西将军? 明国西将军,王城内最高层的一小撮人。刚好他这个三公子不能修行,下手更容易成功,不像西将军府另两位公子和四小姐,都是品级高手,想无声无息地动他们并不容易。 乐安记得自己是在去赌场的巷子里被打昏的,这说明绑匪做过调查,知道他常去长乐赌场。 “未得到真相前,也许我不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日月城,也不能回西将军府。一则方便暗中调查,二则避免引来二次谋害。就是那几位‘亲人’要伤心一阵,不过这个‘乐安’的确算死了,让他们替他哀悼哀悼也应该吧。” 乐安从水下冒出头来,有些纠结,对这个世界的亲人,他尚未产生多大的认同感。不过记忆里西将军一家十分相亲相爱,很令他很羡慕。不像他在地球的家,自己是独生子,父母在他小时候天天吵架,甚至打架,再发展到同住一屋檐下仇人似的互不说话,然后分居,直到他大学毕业,两人终于正式离婚。 “叩叩叩” “衣服放外面了。” 是小妹的声音,乐安一喜,连忙应了声,然后听到小妹走开了。 “怎么这样,主角没有桃花运加成?小妹不是应该和我多聊几句,然后暗生情愫什么的?诶~那个不知道是神仙还是妖怪的老东西把我弄到这里,说什么‘改变一切的秘密’,我应该是主角吧?”乐安怀疑起自己的重要性。 小妹的厨艺果然很棒,乐安与这祖孙三人一起坐在饭桌前有些局促,主要是因为老爷子在。几样青菜炒得清爽可口,一大盆野猪肉十分入味,玉米颗粒饱满晶莹,口感香甜软糯。 乐安吃着吃着就放开了,差点想叫小妹拿酒来。闲聊中乐安得知这头彪悍的野猪就因为踩了一小片蓝家的玉米地,结果被蓝彦漫山遍野追了三天。三天啊,可怜的猪兄三天没好好吃上东西,难怪连兔子都追!话说这连跑三天野猪——肉还真好吃。 “日月城,八十里。你现在走,走快点,天黑前能到。”饭桌上老爷子只对乐安说了一句话。 乐安穿着蓝彦的粗布衣衫告辞了。这栋木屋建在山脚,远离村庄,老爷子显然不想受打扰,也不想惹上麻烦,对权贵子弟似有些厌恶。乐安感觉这老爷子不是一般人. 不敢不识趣。问明路况,乐安在篱笆门前谢过小妹准备干粮和水,竭力表现出洒脱不羁的样子挥挥手,转身留给两人一个豪情万丈的背影。 “哥哥,他穿你十五岁的衣服还是松松垮垮的呢。” “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爷爷不喜欢他,我觉得他不坏。” 乐安走了一阵,太阳逐渐毒辣起来,他失血未复,休息不够,凭着一股傲气打起的精神很快就撑不住。想了想,钻入道旁一片疏林里。 在将军家乐安的心里,不能修行一直是他最痛的点,每次两位兄长还有妹妹因为修行上的进步得到父亲的夸奖时,他都十分羡慕,可只能默默走开。他最强烈的意念遗留在现在的乐安心里,这时心血来潮,想到体质已变,可以修行,立时付出行动。 他在林中寻了处空地,端正心态,然后摆开架势,一招一式练起《大鹏诀》。 《大鹏诀》是乐家家传武功,有一套拳法加一篇心法,心法有助冥想静修,拳法内外兼修,是一部颇为高明的武功。 乐安八岁开始练《大鹏诀》,吃了不少强身健体的补药,苦修两年,体内依然无法生成半点灵气,终被认定为无缘修行的体质。 在父亲放弃后,他依然自己暗地里练,母亲也会让厨房给他备些强身膳食。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奇迹发生,自己突然掌握灵气,给父亲一个惊喜,给母亲一个安慰。但直到他被害,奇迹也没有发生。 所以乐安虽无半点修行,但这套大鹏拳法却打得颇为流畅。此时他一招一式展开,感觉与以前大为不同,一遍拳法打完,周身每个细胞似乎都张开口鼻,贪婪地吸收天地间流动的灵气,而灵气也雀跃万分地涌入他的身体,像游子归家似的。 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他欲罢不能,一遍之后又一遍,越打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身边不知不觉间刮起一道旋风。 “是灵气!毫无疑问是灵气!我真的在修行了!”极大的喜悦充塞胸膺,乐安忘乎所以,此乐安与彼乐安更彻底地融为一体。 “爹、娘,等我回来!我马上回来!我真的掌握灵气力量了!”乐安沉浸在与天地灵气交汇的境界里,一套拳法连打七遍,感觉体内力量充溢到再多一分就要爆炸的程度才收功。 丹田宫的位置多了一股小小的灵气漩涡,时时刻刻往身体各处输送着能量,乐安兴奋无比,忍不住迈开大步跑起来。 他时而突然加速,埋头冲刺,全力奔袭;时而左右变向连带转身,再蹦起作托举挑篮状;时而一个急停,纵跳拔高跳远;时而来个三级跳,空中漫步,可谓怪相百出。 “哇靠,给我篮球,我要大风车扣篮!挂臂扣篮!战斧扣篮!” “这速度、这弹跳,我能替祖国拿多少个奥运金牌啊!” 乐安兴奋到飞起,一直跑一直跑,遇到一条河时才停下来。他记得蓝彦说过,大路途中有条河,过了河,离日月城就剩不到一半路了。 乐安站在河边石滩上,两腿叉开,双手举天,望着滔滔河水无尽青山,得意地哈哈大笑,像某些电视剧里的大反派。他本来还担心这八十里路怎么走得到,想着有没有主角光环照耀照耀,路上遇到个什么车队马队的捎自己一程,没想到这才刚过午,自己就跑完了一半。 河水干净得讨人喜欢,乐安二话不说,脱了汗湿的衣服鞋子,只剩一条白色的宽阔的及膝内裤就跳进水里。 是内裤,也的确及膝,小妹给蓝彦新做的,被乐安捡了便宜,不过他穿着像沙滩裤。幸好腰部是系绳的,不然他都没法穿。 乐安游了个畅快,把衣服也洗了,放石头上晾晒,忽然听到一阵车马声,回头一看,差点吓着,急忙把半干的衣服穿上。 车辚辚,马萧萧,一众兵甲规整的军士护着十多辆马车、牛车停到岸边树荫下,看样子准备在此埋锅造饭修整。 乐安看了一眼旗帜,知道是丘国使团。三日后明太王九十大寿,丘国与明国世代交好,当今明王的正妃正是丘国曾经的公主。 乐安打算安静地走开,忽然一匹骏马冲出来,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道:“大胆刁民,竟敢窥探使团、图谋不轨,吃我一记‘电闪雷鸣’!” 乐安愕然失语,瞠目结舌:咋就窥探了?咋就不轨了?什么电闪什么雷鸣? 马上的小家伙看起来只十五六岁,一脸兴奋地比划着十根手指,忽然对着乐安一指。 乐安感觉头顶上空的灵气躁动起来,尚不及多想,一道青白色电蛇“呲啦啦”劈了下来。 004再来一瓶 乐安“如”遭雷殛,头顶冒起青烟,头发根根卷曲,衣衫青烟袅袅,全身筛子似的抖个东倒西歪软在石滩上。他虽然掌握了灵气,但从未与人动过手,刚才明明已察觉不对,却不晓得躲闪。 “丘王子——不可!” “小九,你又闯祸!” “宗侍卫,快救人。” 乐安倒在地上,看见好几人奔过来,一个虬髯大汉扶起他,铁爪般硬的手指扣开他的牙关,将一小白瓷瓶对准他的喉咙倒下去。 乐安还在麻痹中,只觉得一道顺滑如珠的液体滚入食道,继而爆发出阵阵薄荷般的清凉涌往全身,麻痹感迅速消退,每个细胞都像在挥舞双手摇曳腰肢雀跃地表达欢迎,并发出愉快至极的信号。 乐安体会到强烈的颅内**,痴痴呆呆地看着扶着他的大汉,看得大汉都有些不好意起来。 “再来一瓶。” 虬髯大汉被乐安直白的眼神和话语搞得一愣,接着笑了,“小兄弟,体质不错,修行很久了吧。趁着药效没过,再努力几天或许就能上品。”亲切地拉乐安站起,不着意地放开他的脉门。 乐安刚刚踏上修行之路,毫无防范之心,体内的情况被大汉探究得一清二楚,自己却一无所知,还眼巴巴地望着大汉,痴痴傻傻地又说一遍再来一瓶。 若虬髯大汉知道乐安开始正式修行才半天,估计要吓傻。 头盔上插着白羽的将士听到乐安又说再来一瓶,气地踏上一步,长枪往石头上一顿,斥道:“得寸进尺,大胆!” 乐安看一眼白羽,知道是明国百夫长,应该是镇南将军麾下,负责丘国使团进入明国国界后的行程护送,因为丘国在明国南面。 旁边一名军士笑道:“小子,知道你刚才喝的是什么吗?还再来一瓶。” 稍远一些的地方,几个军士也在嘀咕:“要是让丘王子电一次能换一瓶那东西,他娘的我愿意挨十次。” “我也愿意。” 刚才出手的那少年还坐在马上,闻言眼神一亮,急急地说:“宗侍卫,再给他一瓶,我再劈一次。”一边小声嘀咕:“师父是不是骗我,威力这么小,他一下就醒了嘛。嗯,这次加大灵念。”他从进入明国就等着大发神威的一天,岂料一路平平安安,好不气闷,今日见到乐安简直是意外之喜。 乐安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药液一入喉就知道。九华宝液,丘国第一珍宝,不仅有疗伤之效,而且对修行大有裨益。因为只产于丘国,而且产量极为有限,所以市面上几乎看不到,也是丘国最强的外交宝器。 而乐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喝过,足足三瓶。据他父亲(西将军)说,明王陛下特意赏赐,以助他这个三公子打通关窍,破开修行之门。 可惜——不能! 也是自那以后,西将军断了三儿子修行的念头,转而让他好好读书写字,希望将来在政务上能有所贡献。 乐安以前觉得九华宝液不过如此,对自己半点用没有,现在恨不得一口气喝它一桶——太痛快,这种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快感,而且吸收了药力,丹田宫的灵气漩涡转瞬间就壮大了不少,简直是修行必备良药啊。 其实乐安将九华宝液的效力想得太夸张了,受到电击时,他虽来不及反应,但丹田宫的灵气受激,自动进行保护,所以他受伤不重。 而那虬髯大汉见那招“电闪雷鸣”威力不小,普通人怕可能直接毙命,所以不及多想,直接将整瓶宝液倒进他肚子,不仅修复他的内伤,药力还盈余大半,所以使他修行增长。 “再劈一次?”一声娇叱,一名宫装女子将少年拉下马,一手揪住耳朵,一手拿着干竹枝编的鞭子对着两条腿就抽,边抽边骂:“又惹事!又胡乱伤人!又惹事!又胡乱伤人!父王是怎么交代吖?是怎么交代的?” “啊,痛!别打别打。姐!别打,痛、痛~” “你还知道痛!你还知道痛!你痛,别人就不痛了?不许跑!给我抓住他!” 这姐姐教育弟弟的一幕真是喜闻乐见,不过只有乐安笑呵呵看着,其他人不管是明国军士,还是丘国侍卫都默默转开视线,毕竟这挨打的是王子。 王子原地蹦了一阵终于挣脱,公主逮不到他,旁人也不敢帮忙。不过打了这么多下,公主也已额头冒汗,气喘吁吁。她休息了片刻,拄着双膝回头看向乐安。 一张娇艳动人的面庞由远及近以阶梯式重重放大的感觉印入乐安眼里,乐安脑袋一震再震,心脏“嘭嘭”鼓动起来:真是个大美人哇!鹅蛋形的脸,丰满多肉的两颊,眉眼略带英气,红唇皓齿,喘气的模样也俏丽可爱,累赘的宫装摆裙被她半提着摁在膝盖上,显出几分娇蛮之态,与她的面貌、气质竟也十分相宜。 “我想娶她!”乐安忍不住对自己说了一句,内心里口吻十分坚定,然后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下,可怜兮兮地说:“公主殿下,我受伤好重,你看我的衣服,你看我的头发……” 头发还真令乐安有些生气,这头头发又黑又顺,还很茂盛,给这么一电,焦的焦,卷的卷,有点步惊云。 公主看向那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会意,暗示伤势无碍,然后对乐安道:“你这样会惹我们公主生气。” 乐安麻利地站起,拍着胸口,说:“我一点都不想让公主生气。好了,伤~全好了,这药简直太神奇了,公主。”口吻坚定中透着滑稽,表情做作中带着诚恳 嘴里那么说,乐安心里想的是怎么也得再要一瓶九华宝液来。他感觉再来一瓶,自己不用“再努力几天”,现在、马上、立刻就能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有品级的修行者。 公主看着他的表演,忍不住轻轻一笑,略带得意地说:“当然神奇,这是我们丘国重宝九华宝液。”睨乐安两眼,又抿嘴偷笑,“宗侍卫,赔他五个银币、一件衣服,让他走吧。” 乐安被电得乱七八糟,形象的确挺好笑。他自己倒不在意,反而意识到这样有益自己隐藏身份。 “公主笑起来真好看。五个银币大手笔呀。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人品也不赖。”乐安暗暗欢喜。 五个银币相当于五百个铜币,够蓝彦祖孙三人那样的家庭两个月的开销。乐安作为西将军府的三公子,成年后一个月也只能母亲那里领三个银币。 收了银币,乐安舍不得走,讪讪地说:“九华殿下,啊?不是。嗯!公主殿下,你们这是要去日月城吧。我知道路,我给你们带路,我跟你们一起走。” “不行、不用!”白羽百夫长跟另一名丘国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一齐叫出声来,之前正是这名文官叫宗侍卫赶紧救人。这混小子想九华宝液想疯了,连九华殿下都叫出来。 公主左右看看两人,道:“从这里往日月城不是只有一条大路了吗?这里是明国,路就在那里,一个丘国的公主怎么能不许明国的百姓走这条路呢?” 这是变相同意了?白羽百夫长跟那丘国文官都大皱其眉。 乐安则喜道:“多谢公主。我叫哈尼,叫我哈尼。” “谁管你叫什么。”公主娇哼一声,抬起下巴转过脸。 “侧颜也很好看。”乐安喜滋滋地想。 虬髯大汉身为公主的侍卫长,见事已不可改,便道:“公主殿下,这位小兄弟如若跟我们同行,不如由我陪着,如果他有什么不轨行为,我一掌劈死他。” “好。”公主爽快答应,然后在婢女的服侍下到一旁的软帐里休息。 乐安尬笑一下,道:“这位老兄,后面那句你放心里就好了嘛。” 走开五六步的公主听到尾音那个委屈的“嘛”,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忙掩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005又狠又稳的宗浩 “我叫宗浩,小兄弟名叫哈尼?好奇特的名字。哈尼,你先在这边休息,启程时我再叫你。”虬髯大汉给人的感觉很稳健很可靠,笑容温煦中略带距离感,仿佛在说: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若不好好的,我会让你很不好。 “……”被一个虬髯大汉叫“哈尼”,乐安忽然有些后悔。 “哈尼,我们宗侍卫是大内高手,曾以一己之力屠灭北魁山三百凶匪,你好自为之。” “哈尼!你要仔细观察,小心翼翼,因为不管你在哪个位置,总会有颗镇南军的箭头对着你。还有,我们今晚要在城外十里驿站休息,明天才进城。你确定要跟着我们?” 乐安先前没想到这点,这时记起来,按照外交礼节是该如此。这个点赶到日月城已经天黑,堂堂使团,代表一国尊荣,当然得光天化日下进城。使团的人还得清洗一番,显得精神奕奕。接待方也得有相应级别的高官以相应规格的仪仗在城外迎接,城内百姓要夹道欢迎,高呼颂词赞曲。 乐安本来的想法是今天就入城,不过两人故作其事的威胁,令他更想气气两人,便故意做出思考且纠结的模样,然后痛快地说:“跟!”他发现自己早一夜进城晚一夜进城其实没差。 两人期望落空,狠狠地瞪乐安一眼,赶上几步围住宗浩说话。 休整之后,大使团再启程。因为运货的有马车也有牛车,所以速度不快。 丘王子好动,骑马忽前忽后,指手划脚,两名侍卫始终跟着他。公主坐在马车里,宗浩策马跟在马车右侧,乐安跟在马旁。 乐安道:“宗老兄,给我一匹马吧,我抬头跟你说话很累。” “你要跟我说话?你会骑马?” “会。额,应该会。”彼乐安会,此乐安不会。 为防意外情况,使团有备用马匹。宗浩让人牵一匹给乐安。 牵马来的侍卫避开宗浩的视线,鄙夷地瞪乐安一眼。在使团这个队伍里,乐安的存在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像鞋子里的沙一样讨厌,还得了一瓶九华宝液、五个银币——真让人嫉恨。 乐安满不在乎地回他一个假笑,然后小心翼翼地上马。初时他动作僵硬,神色紧张,慢慢骑了一里,逐渐松弛下来,感觉自己掌握技巧,忽然催马、忽然停下,在马上开心地叫起来:“哈哈哈,我会骑马了!”惹得丘王子等人直翻白眼。 宗浩奇异地打量乐安两眼,感觉有些看不透,他的有些表现像涉世未深,充满好奇;有些表现又很机敏,懂得适可而止。若不是刚才捏住脉门,确定他的修为尚未入品,真不敢让他跟着。 使团队伍慢慢行进,乐安骑的是受过训练的温良马匹,所以很快掌握技巧,终于敢分神讲话,问了宗浩许多修行上的问题。 基础问题,宗浩一一解答;犯忌问题,他笑而不语。宗浩暗猜乐安可能是自己胡乱修行,极少跟修行界交流的人。因为他有些问题很低端,连丘王子都忍不住指教指教他;有些问题又很犯忌,遇上脾气差的,可能当场就得大打出手。 宗浩心里默默评论对乐安:是个古怪家伙。 时间过得飞快,天色渐暗,快到十里驿站,宗浩忽然道:“哈尼,今晚你跟我一屋。” “诶?”乐安感觉菊花一缩,这个称呼加上后面那句杀伤力太强,而且那位老兄语气里绝无商量。 宗浩悠悠地说:“刚才路上我们遇到了多少人,有印象吗?” 乐安回想一下,道:“先遇到两名背柴的樵夫。然后……三个,挎着包囊,应该是要进城的旅人。再然后,道旁的田里有四五个农民,两边都有,没看清共几个。” 宗浩道:“记忆力不错。” 乐安也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的确大有进步,只要好好回想,看过的事物就会逐渐清晰起来,这真是件奇妙的事。他尚不及多想,便听宗浩又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乐安本来没多想,听他这样说,怀疑起来,“你是意思是有问题?” “大有问题。” 乐安认真思考一阵,忽然“呲”一下嘴,一副了然口吻,道:“那些家伙都是男的!” 宗浩从开始这段谈话起就保持着深沉的模样,听到这破回答差点破功,握着缰绳的右手不禁紧了紧。 乐安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憋住的笑,心里有些得意,转念一想,略带嫉妒地对宗浩道:“公主很信任你。” 宗浩先愣了愣,然后笑了笑。 的确,既然公主听到了他们的话,却还能笑出来,说明她很安心。 宗浩微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道:“你了解樵夫吗?樵夫进山砍柴翻山越岭,下山背柴路陡道阻,总是很容易弄破衣服,所以他们通常都会穿比较破的衣服去。” “有道理。那两个樵夫的衣服好像不破。” “不错。而且樵夫上山下山一天,通常身上会有很重的汗味。” “哇,他们都避到路边了你还闻得到?” “闻不到。有汗味闻得到,没汗味才闻不到。” “哦。”乐安有些兴奋地问:“那旅人呢?” “他们看起来没问题。” “……”乐安像给泼了瓢冷水。 “只是看起来。” “那农民呢?” “左边两个,右边三个。他们只看了我们的队伍一眼就低下头,你觉得为什么?” 乐安沉吟道:“正常人看到外国使团,有军队护送,这么大一支队伍,肯定会好奇,不会只看一眼就满足。除非……低头是怕露出破绽!”越往后推,乐安越有信心。 宗浩道:“不错。” “他们估计没想到这样反而变成一个破绽。” “你很聪明。” “嘿嘿,多谢多谢。”话音一落,乐安的脸色反而难看起来,“所以……我也有嫌疑。要我跟你一屋是要监视我。” “你很聪明。” “那我现在离开行不行?” “这个问题不聪明。” “那如果真有事发生,我不是也有危险。” “当然。” 乐安后悔了,沉重地说:“那我乖乖睡觉,一动不动,你要负责保护我。只是保护我,不能对我胡思乱想想入非非胡作非为。” “什么想入?” 马车内再次传来憋住的笑音,接着干脆不憋了,公主独具特色清脆爽朗的大笑声以恢宏之势传遍夕阳下青绿绿的田野。 十里驿站,明国距离王城最近的驿站,常作为外交使团进入日月城前最后的休整点,所以它也是明国最大最好的驿站。 每两年都会进行一次翻修,外部看起来很新。第一层为砖石结构,第二层为木屋,整体呈方形,非常时刻可作为防御工事使用。 早有快马先一步抵达驿站通报,所以车队抵达时,一切都有条不紊,上房、通铺早准备好梳洗用品用具,马房、车库也有人照料,珍贵贡品一箱箱搬入坚固的库房。 乐安稍微观望一下,十分确定,不管是谁,想从这里安然进出,还带走贡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乐安担心驿站有人识得自己,故意用衣物上被电击后焦黑的部分蹭脸,以这般狼狈模样,除非很相熟的人,不然肯定认不出。 作为侍卫长,宗浩在公主的隔壁拥有一个房间。 “为什么不洗脸换衣服?” 乐安考虑了一阵,决定谈一谈,“宗大哥,我知道我值得怀疑,但我保证,我与你们遇上绝对是巧合。” 宗浩洗了把脸,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没有说话。 乐安继续道:“我之所以想跟你们一起走,的确有我个人的目的,但我的行为不会危害到你们。” “虽然你态度诚恳,但我不会完全相信你。”宗浩说得直白,跟他的面貌、神态、气质给人的感觉一样——稳健、可靠。 乐安道:“我明白。其实现在跟你说这些,是想请你帮我。放心,不是为非作歹的事。你不是看出今天路上遇到的人有问题吗,说明你对乔装有研究是不是?我想请你帮我乔装一下,稍微一下下,不熟的人一眼认不出来就成。” 也是接近日月城,乐安才想到这个问题。他本身不具备乔装的能力,也没有乔装的用品,若自己胡搞瞎搞,形象怪异,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失踪案发生已近两天,想必消息已传开,他原装原貌进城想不被发现很难。 宗浩道:“这里有人认识你?” “这里不一定有。但城里一定有。” “你还是个名人?” “我说我是个死人,你信不信?”乐安说着不自觉地露出有苦难言的神态。 宗浩观人无数,心中有感,看了他片刻,轻轻点头道:“我先申明,不管是你自身对我们使团产生危险,还是你给我们带来危险,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或者摆脱你。” 006犯规 公主、王子在房间用膳,门内门外有侍卫把守。宗浩带乐安到大饭堂,六条长桌只坐了三分之一不到。碰到大型使团,这里能坐满。 人群大体分两部分,车夫、马夫、杂役坐一角,明国军士和丘国侍卫分成两列,互相挨着,近一个月的相处,他们已经相当熟稔,有说有笑。 开饭前,宗浩忽然站起,高声道:“各位兄弟!” 已经拿起碗筷的纷纷放下,明国军士也是。 “一路平安,大家辛苦了。驿站长,麻烦你把酒撤了。呵呵,大家不要叫、不要怨。要喝酒,明晚我请。” 许多人本以为任务即将完成,侍卫长是要发表感言,也许还会代公主、王子颁发奖励,没想到全然不是一回事。 宗浩恳然道:“在座的各位多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任务。有一个道理,我想赵队长一定也有体会:最安全的时刻往往酝酿着最大的危险。” 酒其实是百夫长赵烈要求上的。听到撤酒,他先有些不悦;听到后面,他微微点头。 “近一个月平平静静,大家,包括我,都有些松懈。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护送使团入都!我们入都了吗?——没有!各位,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代表的是自己的国家,半点错误都容不得。今晚是最后一晚,我要求大家加强守卫,若有敌人来犯,抽刀就砍!” 宗浩做事严谨,口才也了得,一向很受信任,话音一毕,大家纷纷响应。 “砍!” “敢抢我们丘国贡品的全部砍死!” “都到王城脚下了,哪拨强人敢来,我们镇南军将他们连根都拔了!” 乐安暗暗佩服,有些明白宗浩的高明之处。一番言语,使大家都警惕激越起来,一面又发出震慑。如果路上遇到的那些人真的是针对使团,那可能在驿站布有眼线,现在就在暗中观察。宗浩这番话敲山震虎,大有机会免去今晚一场风险。 丁望作为正使,坐在长桌第一位,对面是宗浩,等宗浩坐下,他低声问:“今晚有事?” “希望没有。”宗浩答了一句。 丁望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皱起眉头,停箸不食。 宗浩没管他,自顾自对隔壁长桌看着自己的赵队长举杯示意。 乐安沾了宗浩的光,坐在第二位,下面许多侍卫看他的眼神都不十分友好。 见丁望沉吟半晌,怀疑地看向自己,乐安摸摸上唇的两小撮胡子,哂笑道:“是不是成熟多了,顺眼多了。不用担心我啦丁老兄,宗老兄一根小指头就能戳死我。” 他的装扮并不复杂,粘了两撇胡子,眉毛略微加粗,卷发稍作修理,剪短了一些,后面的全部披散下来,另拨几缕到前额作遮挡。 改动虽不多,但乐安个人觉得效果良好。他对镜仔细观察一阵,发现其实主要是眼神变了。现在的他有着三十年的人生阅历,在一线城市滚打摸爬七八年,他的经历使他的气质更加放脱,与三公子的衣食无忧,安分守己完全不同。 乐安正要吃饭,忽然停下动作,小心地问:“饭菜会不会有问题?” “我叫人检验过,安心吃。”宗浩道:“驿站有卫兵一百,加上我们队伍里的守卫力量,敌方强攻硬抢的可能性不大,盗窃的可能性更高,暂时是安全的。敌人要出手,一定是高手。” 乐安被他一番话搞得有点心律不齐,安心?高手诶! 吃罢饭,宗浩和赵队长安排轮班值夜之事,同样是高声宣布,似要讲给隐藏的敌人听。 解散前,宗浩道:“我起得早,加入卯时这一班。” 乐安算了一下,首先驿站有一百名卫兵轮流值岗,内外巡逻。然后丘国的侍卫十人一组,赵队长的手下二十人一组,都分四组,每组一个时辰,主要负责看护库房。另外还有三十多名好手轮流保护王子、公主的安全。 驿站的建筑结构经过精心设计,最紧要的贡品库房就在住房楼下,所以其实所有防护力量都集中在一起。 这样的防护规模,这样一个大格子似的封闭地方,感觉高手来了也是自投罗网呀。 回到房间,乐安乖乖上床。毕竟是驿站,空间有限,两张床只隔半米。房间里除了必备的洗漱用品用具和一张小桌子外,并无多余杂物 乐安躺了一会儿,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翻来覆去。 “我们加入丑时那一班值守,赶紧睡。不睡也别吵到我。”宗浩仰面躺着,衣服、鞋子都没脱,两手放在腹部,腹部横着一柄长刀,光刀柄就有三四十公分,整把刀近一米五长,十分恐怖。 乐安有些胆寒地瞥那把长刀一眼,奇道:“不是卯时吗?哦,你是故意的,狡猾的家伙。” 乐安知道人在凌晨时最困乏,以为宗浩选卯时是把最难的部分扛在肩上,现在才明白他是放***。 “他觉得敌方会在丑时发动?”乐安尝试解答为什么是卯时,过一会儿,不了了之。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无法像宗浩那样安然入睡,又不敢乱动,干脆盘膝坐起,默想《大鹏诀》心法。他还没修过《大鹏诀》心法。 乐安慢慢感知丹田宫里那小小的灵气气旋,催发它释放出更强的灵气,引导灵气慢慢转入经脉,步步推进,走宫过穴,一个接一个,完成一个大周天搬运,灵气重归丹田宫。 黑暗中,乐安一口长长的气息吐出来,有些惊异地睁开眼睛。一个大周天搬运下来,他感觉全身似暖似凉,说不出的舒畅。 在搬运过程中,外界无数灵气仿佛受到吸引,悄然浸入他的身体,透入经脉中,跟随着运转流动,最后汇聚丹田宫。这么一周天下来,修行大有增进。 宗浩突然开口:“真不知道你这样胡乱修行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刚才我只需一碗水泼在你脸上,就可能导致你灵气走岔,大受内伤。修行越深,遭遇外界干扰时损害越大,甚至可能没命!”他嘴巴在动,人则依旧躺着,眼睛闭着,两手在腹扶着刀。 听出善意,乐安讪讪地“嘿”一声。 宗浩觉得无语,但还是提醒道:“内修必须保证周边绝对安静、绝对安全。” “是。多谢提醒。”该认真时,乐安立即展现出认真的态度。一个不分场合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家伙会寒了善意者的心。 宗浩的提醒关乎性命。其实乐安不知道何止这些,他还不知道常人完成第一次大周天搬运是多么困难,需要多么小心翼翼,需要耗时多久,多么耗神。 复活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修行,而且要抓紧修行。但不知道自己体质在修行之路上大有犯规嫌疑。用地球的事物打比方,可以这样说,大家同样跑四百米,别人得跨栏跑,他的跑道上没有栏。 若宗浩得知这是乐安第一次内修,而且完成第一次大周天搬运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估计眼珠都会掉出来。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大周天搬运花了两个时辰,过程辛苦万分,每走一个穴道都小心翼翼,哪有什么舒畅可言,只有万分疲惫。 乐安不敢再在这时内修,不过心神依然兴奋,继续做实验。为免宗浩念叨,他躺了下来。 小时候武修之路不顺,西将军请大国师出马,试试小三能不能修仙。修武需要体质,修仙更需要体质,还需要灵性,三公子同样被排除在外。不过大国师教过的修仙基础五行诀他还记得。 修武修的是体,修仙的是魂,两者本来谈不上谁高谁低,但因为修仙的要求更苛刻,又需要各种天材地宝补助,所以修仙者的数量远远低于修武者,使得修仙在世人眼里比修武更神秘,无形中拔高了修仙者的地位。 乐安默默冥想摸索,以五行诀感应五行灵气,若有所得。忽然他心念一动,紧张地看向自己右手,只见他五指以奇异的姿势拿捏变化几次,然后食指向上一弹,指尖两厘米处凭空冒出一道蜡烛大小的火苗。他大喜过望,一激动,火苗立时幻灭。 看似沉睡的宗浩眉头一皱,隐约有所感。火苗闪现幻灭速度太快,令他疑为误觉。 乐安心里乐开了花,竟然真的可以,这个世界简直太奇妙!这下他哪还睡得着,默默探索不同属性的灵气,以灵念促使它们分分合合上下飞舞。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天地灵气五行混杂,全部错乱在一起,法术之道是以灵念与灵气进行沟通交流,像引导懵懂的婴孩,慢慢产生契合度,然后慢慢调度它们,完成规范动作。 乐安只记得一个“引火诀”,其他属性的灵气虽然也能感应到,并且能进行沟通交流,但无法真正聚拢成型。他知道还需要配合法诀、手决,才能达到“规范”。不过现在单一个“引火诀”就够他玩了。 “那个臭小子王子,自以为是修仙者就了不起,下次再敢电我,我烤了他!” 乐安正暗自高兴,忽听宗浩道:“该起来了。” 丑时到,前半夜无事,不过宗浩坚信,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007真相只有一个 夜很深、夜很静,从远处看,十里驿站像个被搁在荒芜大地上的巨大的黑盒子。 驿站内同样静悄悄的,几盏油灯发出暖黄的光,照亮走廊、楼梯、大堂等处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更多的区域笼罩在黑暗中,似乎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危险。 **静了,值夜的卫士各占其位,有的立在灯光下,有的藏在阴影里,除了微弱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乐安有些紧张,有些心虚,尽管宗浩把自己的短刀交给了他。说是短刀,其实也有四五十公分,很是趁手,可正握可反握,颇为灵变,而且很锋利。 两人席地坐在大堂中央,大堂呈长方形,左右各四盏油灯点在梁柱上,中央区域昏暗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乐安渐渐坐不住,低声问:“平时值夜也这样吗?”他感觉整个大堂楼上楼下都弥漫着沉郁的氛围,令他紧绷到心慌。 宗浩道:“正常应该要这样,不过平日里明面上的弟兄聊聊天也无妨。” 喉结滑动,乐安咽了口口水,这种情况下不说话难受。“这么多人把守,对面就是大家睡觉的大通铺,有办法吗?” 宗浩差点失笑,这问题是替劫匪问的吗?答道:“也许敌方神通广大。” 乐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如果有那种特别牛批的迷烟……” “牛批?”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再厉害的迷烟也需要发作时间,而且这里地方广阔,通风良好。” “那还有什么办法,这地方守卫如此森严,来了不是自投罗网,你说的高手不至于犯傻吧。”乐安自问无计可施,却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说:“下水道!啊,不——挖地道!” 他想象力有限,但看过的电影不少。电影业发展迅猛,导演、编剧为搞一部卖座的盗贼电影,将多少奇思妙想搬上银幕,简直可谓层出不穷。虽然这个世界尚未发展出完善的下水道系统,但挖地道无疑是个好想法。 宗浩不禁大皱眉头,乐安的确提出了一个好想法。他们从丘国出发,路途遥远,行程漫长,如果敌方有心,未必不能提前挖通地道。驿站这种地方,平时守卫不会多森严,又无高手坐镇,恐怕难以察觉地下的动静。 宗浩当即起身,命令道:“打开库房门!” 三个库房门前各有两名侍卫,闻言都一怔。乐安和宗浩交谈的声音不大,他们也未刻意偷听。 “快开门!”宗浩再催。不管怎样,一定要检查。而且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感觉乐安蒙对了! 照他估计,敌方要动手应该会选这个时辰。他在大饭堂说自己卯时值夜,是觉得可能有内应,故意施加影响。十里驿站守卫森严,进出不易,现在又是夏季,天亮得早,行动中难免有耽搁,天一亮就容易暴露行踪,所以趁黑动手、趁黑离去才是正选。 “队长,要两把钥匙一起才能开,一把在驿站长手里,一把在丁大人手里。” 宗浩枯坐大半个时辰,这时竟也着急了,忘了这茬,急道:“快去拿!不给的话,把人和钥匙一起带来!”一声令下,他突然反身对乐安出手。 乐安见宗浩伸手探来,本能地往后仰。但宗浩速度极快,手臂竟似还增长了三分,乐安一步也未及后退,胸前就被连点五下,动弹不得。 “点穴术!?哇,真有效果。”乐安心驰神往。 宗浩奇异地看乐安一眼:这家伙被点了穴,眼神里没有担忧,也没有怨惧,怪了!道:“这是暂时的。”他终究不放心,想到乐安也可能是内应,故意以言语哄骗他打开铁门,再由高手强抢。 乐安能理解宗浩的行为,所以没什么好怨的,反而默默琢磨起点穴术这东西。通过内察,他发现宗浩五下点击,往他体内输了五道独门灵息(“灵气”是个大概念、空泛概念,修武者按照独门心法炼化体内灵气形成的应称之为“灵息”。至于乐安,他体内的灵气只经过一次大周天搬运,尚未彻底炼化,称之为灵气也无妨),五道灵息以独特的方式编结成网,截断了大脑往身体部位传递的神经信号。 这是乐安强行用自己有限的地球现代生物学理论解读的,思路没错,大体也对,只是忽略了穴道本身。不过对修武者而言,点穴就是点穴,讲究的是效果。 “有点牛批。所以解穴的关键就是解开这个网,像解谜。谜底——只有一个!唔,也有点像走迷宫,出口——只有一个!唔~我放弃。”乐安在脑海里侃侃而谈,从入门到放弃很快。 他的内察术并不成熟,观察自己的灵气还好,观察别人留在他体内的灵息的具体编结方式实在不够。如果他具备更详细的穴道知识,或许能更快找到联系。 其实还有一种更直接且暴力的解穴方法,那就是以压倒性的灵息一举将对方的灵息冲垮排除。 如果有这本事,乐安就可以骄傲地对宗浩说:“你留在我体内的东西,我会用内功逼出。” 解不了穴,乐安也并不十分担心。相反,他觉得像宗浩这种具有豪杰气质的家伙一旦意识到自己错怪他的话,一定会做出某种补偿。嘿嘿,也许就是一瓶九华宝液。 两名侍卫立即分头去找驿站长和丁望,火急火燎的,惊动了不少人。 宗浩贴着库房铁门倾听片刻,接着又趴地上倾听。 一名侍卫问:“队长,什么情况?” “叫贝聪来,地下可能有动静。” 贝聪是四名小队长之一,年约三十,以听力见长。他是下一班轮岗的,正好醒来,得到召唤,立刻赶到。 贝聪在三个库房门前趴地倾听,到第三个库房时,脸色突变,对宗浩十分确定地点头。 这时驿站长一拨人从一旁偏门过来,丁望也从楼梯上“噔噔噔”下来,两人都衣衫不整,都在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大堂里笑声忽起,雄浑浩荡,翻涌如浪,在大堂内环绕回转,起落不定,令人难以判断声音来向。 “想不到这样都能被发现,不愧是‘火眼’宗浩。”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掠过大堂,是一只飞镖。 宗浩大叫:“小心!”目光随飞镖而去,看着它射入驿站长颈部,无人能挡。 驿站长瞪大双眼,逐渐失神,四五串钥匙从他手中掉落。身为驿站长,他掌管着驿站所有门户箱柜的钥匙。 飞镖一出,二楼一根柱子后一条瘦长人影飞扑下来,一掌拍向丁望后脑。 丁望猛地转身,一只匕首从袖子中滑出,抬手就刺,“去你玛的!”他衣衫不整,披着又是宽袍大袖的文士服,谁也没想到他会口吐脏言。同样的,也没几人想到他身为文官,武功竟然十分不错,这一击时机巧妙,凌厉狠辣。 那瘦长身影两眼精芒一闪,猛地扭腰转胯,身形凌空一个翻腾,往一边落去。 宗浩瞧在眼里,心中暗骇,自问若以那样凶猛的扑击之势下来,绝难闪开丁望那一刺。那人却犹有余力,落地就起,闪过两名侍卫的长刀,像展翅飞腾的大公鸡,从两人头上越过。 那人几个起落,肉掌劈断两杆长枪,劲腿扫翻三名军士,来到驿站长的尸体旁边,抬脚将钥匙串踢飞出去,各处散开。 宗浩看得焦急不已,敌人从地下入侵,铁门反而成了己方的阻碍。不只武功高明、谋划高明、行动也高明,明明孤身一人,却忽前忽后,将整个大堂搅得混乱不堪。他有心追击,对方有心避开,己方三拨人马实力参差不齐,更谈不上配合,使他大受其扰,愣是赶不上。 “不要乱!点灯!大锤,别追,砸库门!驿站兵、镇南军散开,边缘包围!侍卫团,库门一破,立即将贡品搬出来,敌人在地下!赵队长,和我一起拿住此人!”宗浩毕竟久经风浪,看穿那人是想拖延时间,好让地下的人将东西窃走,果断下令。 大锤不是锤,是个绰号,用的是一根狰狞的狼牙棒。他身躯高大雄厚,见那瘦长敌人伤了好几名自己手下的队员,便一直追着要打,结果撞翻了好几名驿站卫兵,自己也摔了一跤,狼牙棒把地板磕出好多印。 有人指挥,混乱变得有序,空间也拉出来。 这时候乐安就显眼了,人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他站在大堂中央,上身后仰,两手半举,脑袋微抬,姿态既古怪,位置更可笑。 当那来袭之人说“想不到这样都能被发现”时,他还有些得意。接着混乱突起,驿站长被一镖杀死,他差点哭出来,自己现在就是个靶子啊。小声叫宗大哥、宗老大、火眼兄、宗菩萨,也没把宗浩喊过来解穴。 他也没敢大声,怕宗浩没来,那凶人先来了。还有人不明所以,见他杵在那里,叫他赶紧滚开。真是过分,能滚他早滚了。幸好他运气不错,混乱中砥柱中流稳固如山,就是表情不太从容。 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乐安后背立即汗出来,接着余光就看到那瘦长之人从腰间抽出一柄明晃晃的软剑,以飞跃滑翔之态朝自己袭来,软剑抖出一朵朵剑花,令人分不清他究竟要刺向何处。 乐安心脏一缩,呼吸暂停,强烈的死亡气息袭入脑海,身体陷入麻木之中。 008终于轮到我 宗浩这时才想起乐安,乐安说中地道之事,理应不是内应,若因被他点穴而受伤,甚至身死,他于心不安,急忙长刀一扬,叱喝一声,猛突过去,一刀朝那人后肩斩落。 他的位置已不及为乐安挡剑,唯有采取强攻解围之计,这一刀若砍实,敌人今晚绝出不了驿站,他坚信敌人会做出明智选择。 那瘦长人影嗤笑一声,脚下一垫,忽地拔起,越过乐安,一剑居高往下扎向大锤后心。袭击乐安是假,他的目标是大锤,目的还是拖延破门时间。 宗浩出手时已预感要中计,但终究良心过意不去,不得不如此出手。所以发觉那人脚下略有变化,他也紧接着拔起,同样越过乐安,凌空追击。 大锤抡起狼牙棒正要砸开门锁,感觉后心一道冷厉气息袭来,就要转身闪避。 趴地的贝聪猛地大叫:“砸锁!”他神色急迫,不及从地上站起,直接一个翻滚,上抢一步,顺着站起之势将手中长棍送出,斜击敌人下颚。他的铁棍长六尺有余,比软剑长得多。这一下后发先至,可谓精妙。 那瘦长人影怒叱一声,软剑哧溜溜晃动,在铁棍上连磕三下,猛地一震,剑尖挑破贝聪右肩。 贝聪紧握铁棍,两手被敌人劲力震得虎口撕裂,体内气血激荡,肩头一剑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那人只须长剑再一反撩,就能切开贝聪脖子,但宗浩已一刀斩落,逼得他斜挪一步。 此人真是艺高胆大,这一步伴随着抖肩假动作,看似要回击宗浩,忽然刺向大锤后腰。 “吃我一枪!”赵队长终于赶到,枪出如龙,红缨似火,闪现出七八个枪头兜向敌人胸腹。 这一枪来势非凡,那人是为抢宝,而非杀人,当即抽剑疾退。心中甚至颇有喜意,因为贝聪不要命的急迫说明己方人手已通到库房地下,再拖延一时半刻,事情便可办成。以他的实力,再加上一些预备好的混乱,自信一定能从这里逃脱。 他们有备而来,早几日就已将地道打到驿站墙内。建筑内不好观测,所以工程稍慢下来,但还是在两天内大致确定了库房的方位和距离。不过重宝库房有五间,不确定到时宝物会进哪一间,所以他们选择等候。 另一方面,他们从内应处得知库房内的地面铺着石砖,打破石砖必然产生较大动静,容易暴露,而且若提前将地下掏空,万一有重物入库,万一有人检查得仔细,大有可能被发现,所以他们一直等到今晚夜深才动手。 乐安看得心惊胆寒,又叹为观止。虽然他对武技还陌生得很,但眼前这几人都是实战高手,招式狠辣果决,凌厉霸道,给他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 到了此刻,他深知只能靠自己,那长刀、软剑、大枪、铁棍,哪个多移动几公分,说不定就会把他一条命带走。 “必须自己解穴!”乐安刚动念,后颈一股拉力传来,将他扯离危险区域。 乐安一瞥,原来是丁望,不禁大为感动,“丁老兄,快帮我解穴。” 丁望紧张地望着第三库房门前的战斗,库房里放着三个箱子,其中一个装着二十瓶九华宝液,那是贡给明太王九十大寿最珍贵的礼物。他瞥乐安一眼,道:“我不知道你被谁点穴、为什么被点穴,凭什么替你解?我连你是敌是友都不确定。” 乐安急道:“刚才那人要杀我,你没看到啊。” 丁望不理他,叫两个侍卫看着他。丁望算救了他,那两个侍卫本就看他这外人不爽,加上现在发生抢劫,不少弟兄被伤,迁怒到乐安身上,将他直接勾倒,扔到墙角。 门前战况紧张又激烈,那瘦长男子被三人围攻,依然有进有退,难缠无比。 大锤虽然没有回头,但身后刀光剑气凌厉,近在咫尺,哪能不怕。第一砸时,本来大部分心思都在提防着,贝聪受伤,血洒到他脸上,吓了一下,手上没使上力。 第二砸时,宗浩和赵队长赶到,他放心了,也使力了。但那精钢铁锁乃匠人特制,十分坚固,没给砸开,只把两根锁条砸弯。 此时就是争分夺!瘦长汉子见大锤再次举起狼牙棒,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猛地一掌劈在赵烈枪头脊上。 赵烈只觉得一股波动不休且重重叠叠的劲力强袭而来,双臂猛震,继而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下连退两步,险些拿不住长枪,摆开八字步才重新站稳,枪尖朝前。 瘦长汉子全力施为,左掌右剑,软剑“哧溜溜”尖啸,狂抖剑花,每一朵剑花都宛若实质,直扑宗浩胸前。 宗浩长刀抡转,舞出大片刀光,只听“叮叮叮”一阵脆响,不知与那软剑交击了多少次,一时气喘如牛,双臂发麻。 瘦长汉子犹有余力,脚一抬,鞋底压住贝聪的铁棍,猛地发劲勾踢,贝聪承受不住,连人带棍往后便倒,正好撞在大锤膝盖窝里。 大锤一狼牙棒正砸下去,给一撞,失了准头,砸在铁门上,砸得“铛铛”轰响,火星四溅。 这几招使出,许多人都惊呆。乐安从无数条腿里看出去,也瞠目结舌,喉咙干痒,心说:“贝聪倒的方向一定在他预判中。我个天,这人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高手?” 退了两步的赵队长,一双眼睛红似染血,咬牙切齿,一嘴猩红,吼道:“苍玉劲!好个苍玉门的狗崽子!今晚除非你将这里三四百人屠杀殆尽,否则不管你是谁,我都一定叫你不得好死!” 瘦长汉子微微一震,他全身都裹在黑布中,外露的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宗浩硬挡十多剑,呸出一口带血唾沫,恍然道:“原来是点苍入云剑法,果然精妙。” 瘦长汉子不发一言,气机变得深沉起来。 这时静了一瞬,正好“铿~”一声闷响从库房里传出,伴随着石板垮塌的声响,听到的人心里都发生变化——成败到了决定性时刻。 下巴磕在铁门上,鼻尖磨出血的大锤两眼一瞪,大骂:“他娘的!”猛地立起,双手倒提狼牙棒举过头顶,脚尖一踮,接着合身往下一顿,粗大狰狞的棒头带着一股劲风朝铁锁砸落,对背后瘦长汉子大叫:“看剑!”理也不理。 后心剑气迫来,针刺般尖锐,但大锤管不了,贡品一丢,全队人马都得受罚,轻则发配,重则斩首。 瘦长汉子见到大锤的动作,心道:“再四分之一刻就成了!”软剑一绷,变得笔挺如枪,直扎大锤后心,更催发出一道青色剑气,中者必死。 贝聪倒在一旁,已不能站立,唯有将铁棍当作投枪朝敌人扔去。 赵队长、宗浩距离稍远,看得目眦尽裂——铁棍乏力,大锤会死。 瘦长汉子宁愿大锤不死,宁愿他躲开,只要他不砸锁。 空气突然“呲啦啦”鸣响,一道两指粗的电蛇猛然劈落,正对着瘦长汉子的头顶。 乐安一听就觉得熟悉,目光一转,看到二楼走廊边丘王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喜滋滋地盯着瘦长汉子,看他口型,似乎在念叨:“终于轮到我了。”不禁一笑,这家伙关键时刻竟然有用! 那电流比中午袭击乐安的强了三倍还多,大堂都为之一亮。 瘦长汉子修行高深,察觉头顶灵气异变,心神已一紧,听到“呲啦啦”电流集结的声音,立即放弃攻击,闪了开去。 电流虽快,竟没劈中他。 “嗙~!”电流落在地上,炸开两块地板,留下大片焦黑,数点火舌。 大锤回头一瞧,又惊又喜,朝瘦长汉子叫道:“看你娘的剑!”铁锁已被他整个砸落在地,接着一脚踢开铁门。 宗浩也是大喜过望,想不到一贯无事生非的九王子竟在这时立了大功。他急忙大声下令:“阿克、小杰、老李先跟大锤进去。大锤搬东西,老李拿大戟往地道里捅。阿克、小杰注意保护。东西搬出来,大锤砸地板,把地道砸塌,埋了他们!其他人护好贡品!” 库房里空间有限,四个人进去都嫌多。但宗浩看不清里面情况,不知敌人是否已经上到地面,只能先这样安排。 瘦长汉子闪开电流,心有余悸,见宗浩安排的另两人一个拿着一尺长的双刀,一个左手握小盾,右手拿短剑,都是短兵交接的险恶人物,心中暗叫:“可恶!就差一点!” 他很清楚,要从石板上砸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狭窄的空间内由下往上砸,从时间上判断,己方绝对来不及搬走东西。 按照原计划,他潜伏在大堂,等到地板打破的声响被发现,他要负责拖延一刻钟。对此他很有信心,其实从宗浩要开库房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刻钟,如果一切按原计划发展,他们早该得手,并撤出地道。 “撤退!火!”瘦长汉子目光闪了闪,一点时间也不浪费,立刻下决定,高声大叫。火眼宗浩名不虚传,安排得有条不紊,他觉得已经没有机会,若撤退不及,地道被堵,地下的人就死定了。 他话音一落,后院忽然多处失火,火势起得极快,红光映透过来,牛马嘶鸣,蹄声大作,可想而知马房车房也失火了。 众人第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huo”,转眼了然是这个火!瘦长汉子虽自恃武功高强,但整个计划还是求稳。他猛地一跃,纵上二楼,眼望屋顶,看似要撞破屋顶,从高处逃出。 丘王子不管其他,一直盯着瘦长的黑衣人。第一道电流未中,他心有不甘,缓了几口气,这时手诀一成,叫了声:“中!”青光一闪,第二道电流劈落。 “啪~!”电流击穿走廊木板。瘦长汉子抖抖脚,裤腿上的火苗熄灭,空气中传出些许血肉烧焦的味道。 009职业刺客 仙法相比武道有两个优势,一是隐蔽,二是可远攻。那瘦长汉子在宗浩、赵队长、贝聪三人围攻下都未受伤,倒伤在修行品级最低的九王子手上。 “王子殿下不愧是修仙者。”瘦长汉子若无其事地遥望丘王子一眼,道:“我走了。”跳上栏杆,斜纵而起,长剑在前,朝屋顶冲去。 乐安暗觉奇怪,从事发到现在,这人说话寥寥无几,或者说每次说话都另有目的。比如大笑出场,可能警醒伙伴:计谋已被发现,各方面须加紧;叫大锤“看剑”,实则是想阻止他砸锁;高喊“撤退”,是叫同伙纵火。现在要走,反而有交有代,跟谁交代?跟宗浩、赵队长?肯定不是。 乐安尚未想通,只听赵队长大喝一声:“把命留下!”拧腰将长枪投射出去。长枪速度极快,擦着瘦长汉子的大腿,洞穿屋顶,飞了出去。 宗浩则叫道:“射!”十余支利箭穿空而上。之前战况太过胶着,使用弓箭容易造成误伤,现在敌人要从屋顶逃走,无疑是个好靶子。对付这等高手,还是以人数优势覆盖攻击最妥当最高效。 那瘦长汉子身形凌空扭转,长剑挥舞,将近身箭矢劈飞。一番运作下来,虽未受伤,但已失去冲力,落到二楼另一边走廊。 丁望见三箱贡品都搬了出来,最重要的装着九华宝液那个扁平楠木箱也安然无恙,由大锤抱在腋下,大松一口气,命人团团保护。 那瘦长汉子也望着大锤腋下的扁平箱子,道:“既然你们不让我走,那我就不走了。”口吻十分冷静,甚而带着三分嘲弄,丝毫没有逃跑受挫的气馁,猛地朝大锤飞扑而下,叫道:“我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瘦长汉子身上,忽听二楼一声惊叫,嗓音尚带稚气,正是丘王子。 一条瘦小黑影从柱子顶部的阴影里无声无息扑出,在他行动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丘王子身边一名侍卫叫也没叫一声就被割喉。 那侍卫也算忠心耿耿,临死拉了丘王子的手臂一把。 丘王子手臂一重,余光瞥见血花飞起,吓得两腿一软,抱头就蹲,却正好躲开那黑影抓来的手。 另一名侍卫拔刀横划,逼开那黑影,另一手将丘王子一提,用刀鞘尾部拨到身后。 那黑影身形小巧,低头避开刀锋,一蹲一滚,贴地而上,手中弯弯的匕首一闪,划断那侍卫膝盖处的腿筋。 那侍卫也是硬气,痛叫一声,一拳砸落。但那黑影敏捷至极,不知怎么一个翻转,竟以手撑地,倒跃蹿起,脚底踢中侍卫下巴,接着身体像失去提力的面条似的塌缩下来,转而一个轻盈蹬地,朝丘王子追去。 丘王子大叫救命,往公主房间方向逃。 门前侍卫立即上前接应,眼见就要与那瘦小黑影短兵交接,那黑影突然往走廊外扑跳出去,身在半空,左手射出一根黑索,卷住栏杆,身体画一个圆弧,绕半圈回来,避开了侍卫,朝丘王子后背抓去。 二楼的情况只有乐安看得最完整,简直目瞪口呆,那瘦小黑影一招一式出人意料,又行云流水,仿佛未卜先知,对侍卫的反应了若指掌,像演练过似的轻而易举地杀人伤人追人。 瘦小黑影像死神的化身,予取予求,易如反掌。乐安身处安全之地,仅远远看到那一幕幕,也背脊发凉,挤出数滴小便。 今晚的事态可谓一波三折,从发现地道,驿站长身死,到大锤砸门,王子放电,再到后院起火,宗浩等人完全想不到,到这个地步上,敌人竟还有后手一直隐忍未发。眼见丘王子情况危急,他们注意力先被瘦长汉子吸引,此时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丘王子缺乏实战经验,躲着放放电可以,真到与敌人面对面的时刻,所有符法口诀早从脑子里逃跑了。 那瘦小黑影借助绳索牵拉之力回到栏杆上,眼看着手一伸就能拿住丘王子后颈,忽然公主房间内飞出一条白色软绸,卷住丘王子摆动的手一扯。丘王子完全不着力地飞起,撞破只打开一掌距离的房门,骨碌碌滚入房内。 那瘦小黑影一爪抓空,左手绳索立即射出去,追向王子。 “咵啦”一声响,一张四脚圆椅从房内飞出,在门口迎上黑绳,被打得四分五裂。 丁望从听到丘王子的惊叫起一口气憋到现在,满脸通红,这时终于一松,扬手一指楼上,大叫:“刺客!快保护王子公主!”自己当先朝楼梯奔去。那黑影毫无疑问是名职业刺客,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各种手段诡异机敏,神鬼难测。 瘦长汉子撇开宗浩,身形一展,跨过两丈之地,抢先拦到楼梯中段,一剑将丁望逼退。 宗浩命令道:“弓箭手保护贡品!”猛地一跃,斜掠而起,一脚踢在柱子上,借力再往上一攀,上到二楼。 瘦长汉子一见,在楼梯栏杆上一踩,滑翔飞跃而起,一剑飞刺,在走廊将宗浩截住。显然他的轻功更胜宗浩一筹。他相信刺客同伴的实力,依然负责拖延。 那刺客实力强悍,公主门前两名侍卫反应过来,回身再斗,一人转瞬间被匕首刺入心脏,另一人被他合身撞在肚子上,远远滚了出去,他自己反借那弹力,撞破窗户入屋。 乐安只觉得那刺客一举一动都十分不可思议,充满想象力,他似乎总能利用到别人利用不到,甚至根本没想到还能那样利用的各种因素。 与宗浩三人围攻瘦长汉子的恢宏战斗相比,刺客展现的战斗方式完全不同,诡异至极、危险至极、快速至极、灵巧至极。他现身出手不到两分钟,已杀伤四人,若不是公主房内另有高手,王子已经被抓。 乐安骇然之下又十分担心,刺客已进入公主房内,里面却无多少声响传出,不知情况如何。他咬咬牙,全力解穴。 瘦长汉子分身阻击宗浩,丁望终于带十多名侍卫上到二楼,刚到公主门前,一脚跨入,又倒退出来。 乐安一望,暗叫糟糕。 丁望之后,王子和两名公主的侍女退出来。 “是公主!”乐安暗骂一声,果然见公主微抬着下巴出来,修长粉白的脖颈架着一柄暗黑的匕首。 瘦长汉子微微一笑,喝道:“全部退下!”一剑逼开宗浩,与刺客同伴汇合,软剑架在公主另一边肩膀上。 公主穿着一件白色丝质睡裙,弧形领口露出纤美的锁骨,黑发自然下垂,用一段白绸从中部收紧系在脖颈后,脚下是一双白鞋,露出微微可见青色血管的洁嫩脚面。 看她盈盈走下楼梯,脸色有些发白,神态又颇为冷静,乐安默默站起,对她一笑,尽管公主殿下直望前方,没有看到贴着墙的他。 010征服 以公主为质,下到大堂,瘦长汉子道:“退开。我只要九华宝液。” “给你,都给你,快放了我姐。”丘王子急得要哭,两人一母所生,他虽然经常被姐姐责打,但也知道姐姐深爱自己。就刚才,姐姐代他被抓。 公主的一名侍女其实是久经训练的贴身保镖,她保护一个可以,保护两人不足。纠缠半晌,王子躲避不及,险些被抓,公主及时拉了他一下,结果自己手腕被扣。 丘国侍卫也好,明国将士卫兵也好,这时全都不知所措,只能跟着对方前进的脚步而后退。 丁望又急又恨,敌人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整个计划一环套一环,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瘦长汉子胜券在握,悠然道:“给我九华宝液,放开出路,我保证公主安然无恙。” 公主微露笑容,忽问:“弟弟,你知道我们丘国每年产多少瓶九华宝液吗?” 九王子愣了。 “好吧,你不知道。”公主有些怅惘,转而看向丁望,“丁大人,你说。” 丁望心中一疼,沉声答道:“看九华树的收成,平均年产成品六百瓶不到。” “不错。”公主再看回九王子,继续道:“这回你记住了?” “记,记住了。”九王子心里直抱怨姐姐这个时候还关心那些做什么。 公主又问:“丁大人,我们丘国王室,王子王孙亲王郡主王亲国戚共多少人?” “三代以内,现有六百七十六人。” 公主叹道:“人均一瓶都不到。” 何止人均一瓶不到,各国都对九华宝液垂涎三尺虎视眈眈,明国与丘国就有协议,以一瓶五枚金币的价格每年供应一百瓶。 乐安已经默默移动到人群中,听着公主在两把利刃搁在脖子上的情况下淡淡说话,只觉得震动不已,自惭形秽。 何止是乐安,连最了解公主的宗浩、丁望也心神震颤,又提心吊胆。 公主微叹一口气,目光在人群中一阵梭巡,看到多了两撇胡须的乐安,微微一笑,道:“今天挺开心的,可惜呀,好景不长呢。” 乐安与她目光一触,突然在这瞬间感受到她深藏的悲与哀,身为拥有人人觊觎的宝物的小国的公主,她有多少身不由己啊。心念动间,忽然意识到公主的心意,暗叫不好。 公主神色已一正,目光凛凛地盯住泪眼婆娑的弟弟,夷然无惧,慷慨激扬地喝道:“小九!你要记住,九华宝液是我国至宝,可以送得,可以卖得,绝不可以受挟持得!随便抓个王室一子半女就想换九华宝液,那我丘国的国威往哪儿放?!我丘国王室的尊严往哪儿放?!我丘国子民还怎么仪仗王室?!” 说到后面三问,她的目光转向瘦长汉子,神态高傲如九天凤凰,突然一摆头,用细嫩的脖子去划匕首。 众侍卫、将士全都大惊失色、惶恐无措,公主摆头间那眼神决绝霸烈,直碎人心。 乐安情不自禁呼道:“不要!” “噔噔噔”瘦长汉子、瘦小刺客、公主三人都猛地往后疾退。 瘦长汉子从公主的神态和言语中读出不详感,见她无畏地望着自己,整个人都警觉起来,甚至比面对宗浩三人的围攻更警觉,略有感应,立即收剑,大掌抓住她的后脑勺往后拉。 瘦小刺客对匕首的控制得心应手,同样感知到异样,匕首立即微调方位,顺着公主脖颈的扭动转开锋刃。 饶是如此,匕首还是在公主右边脖颈上划出一条寸长浅口,鲜红的血在伤口尾部汇聚,一滴一滴滑过公主雪白的肌肤,流过锁骨,流过胸脯,渗透雪白的睡裙。 红与白,触目惊心,许多侍卫、军士、卫兵满含热泪,大声怒吼:“快放了公主!” 瘦长汉子千算万算,算不到一个王室公主竟敢不要命。他左手握剑往前一指,恐吓群情激越的敌人,大声道:“她不要命,你们也不要她的命了吗?公主丢了性命,你们这些侍卫大使几个能活?那个百夫长,这里是明国,你要丘国公主死在你们驿站吗?你们护送军都要陪葬!你要让这件事影响明丘两国的友谊吗?” 整个计划多次发生意外,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些失控有些暴躁起来,一番话毫不停歇,说了丁望、宗浩,说了赵队长,说了驿站兵。 公主被牢牢抓住后脑勺,难以动弹,两眼泪如泉涌,神态却倔强,不住叫道:“宗浩,我命令你放箭!——放箭!” 宗浩眼眶湿润,牙关颤抖,难以言语。终究是他的失责,没想到敌人有计划一,还有计划二,早知如此,他宁愿计划一就让敌人将九华宝液盗走。 乐安也差点一口气回不过来,这个女孩太飒太飒了。他不知不觉间眼角渗出泪花,无法形容这一刻心中的感受。只确定这一刻,自己愿为她与天下为敌! 赵队长突然上前,对大锤道:“给他。让他们走!” 公主哭红双眼,声音嘶哑,固执地说不行不行。 赵队长突然单膝跪倒,肃容道:“保护贡品不利,是我的错;保护公主殿下不利,是我的错。赵烈斗胆要求此时此地即刻完成贡品交接事宜。贡品由赵烈手中丢失,后果由赵烈承担。” 赵队长身后,镇南军全体齐齐单膝下跪,高呼:“一切后果由镇南军麾下烈风小队承担!” 丘国众人失声忘语,公主殿下不分国别征服了所有人。 瘦长汉子道:“很好。打开,盖上,拿来。” 大锤打开盒子,里面四行五列,二十个白瓷小瓶整整齐齐摆在锦缎铺成的小格子里。他重新盖上,却不上前,而是看向宗浩。 宗浩面色沉静,缓缓地坚定地说:“公主殿下,请恕臣下擅作主张,今夜之后,宗某辞去禁宫侍卫队长一职。明日起,宗某将以毕生之力追查这二十瓶九华宝液,天涯海角穷年累月也一定追讨回来,少一瓶,用一颗人头代替。” 后面那话分明是对瘦长汉子说的,意思是谁用了宝液,他就杀谁。 瘦长汉子冷哼道:“天下之大,你火眼宗浩把自己看得忒高了。” 宗浩无动于衷,沉静地对大锤说:“给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右前侧的乐安对他点了一下头,表示已准备好。 他们此时对挟持人质的敌人呈圆弧形半包围,宗浩、丁望等人在正面,大锤、乐安处在圆弧直径的两端。 宗浩并不确定乐安准备好了什么,他自己身心两方面都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不管乐安怎么做?做了什么?只要有必要,他都打算交出九华宝液,敌方得到九华宝液,不可能再敢伤公主,否则丘国必以举国之力围剿苍玉门,甚至明国也会这样做。 几分钟前,乐安在人群里挪到宗浩侧后方,用脚尖碰他脚跟,用口型说:“准备。”然后又悄然挪动位置。 宗浩点穴用的是独门手法,自信除了自己,这里无人能解。乐安在他眼里,本来就有几分古怪,有几分神秘,见乐安能动、能解穴,使他有几分期待。就算乐安犯错也无妨,只要不伤到公主,若惹得敌人生气,大不了一刀杀了,反正乐安本来就不是使团的人,也不是丘国的护卫队,就说他是擅自行动,以命抵偿,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乐安不知道宗浩的想法,不过两人有一点认知是一致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时的乐安满额满脸,连脖子都布满一粒粒汗珠,两眼瞪得滚圆,灵念紧绷到极致。 今晚若让劫匪带走九华宝液,不管宗浩、赵烈以后打算如何,公主这骄傲的小家伙绝对不会甘心,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这样乐安也不甘心。 乐安还有一个身份,谁也料想不到的身份——修仙者!虽然他只会一个引火诀,但还他具有二十一世纪职场青年敢闯敢拼,敢迎难而上,能百折不挠的强大精神。 在一线城市闯荡,成为项目负责人,工作从来没有容易的,困难总是突如其来,而且日新月异,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问题新困难发生。哪天没遇到问题,甚至不好合眼睡觉,就等电话打来,哪里哪里出问题,解决,然后睡觉。 “第一次碰到点穴我也解了,凭什么就弄不出一个子弹引火诀了!”乐安琢磨许久,要救公主很难,那刺客很强,那匕首很利,如果有现代***,有优秀狙击手,一枪爆头,自然稳妥。但是没有。 不过顺着这个思路,他想到引火诀,想到改良引火诀。前半夜一直在研究逗弄五行灵气,他已有一点心得,想到如何让火焰凝缩,让火焰旋转,让火焰像子弹一样射击出去。普通引火诀速度不够快,穿透力不够强,乐安想要的效果必须自己摸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作为是多么惊人,一个尚未真正入门的家伙竟然自己改造法诀。他的改造近乎创造,灵气集结的方式变了、排列方式变了、运动方式变了,除了最后一个发动手决没变,其他都变了。这本该是对灵气性质的理解达到宗师级别的修仙者才干的事。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职场青年敢拼敢闯,敢开启想象力风暴的精神,简称——作死! 乐安移动到合适的位置,他现在在长方形大堂的长边一侧,面朝对面,三米外先是瘦长汉子,然后是公主,然后是刺客,再过去是大锤,左侧三米外的弧顶是宗浩、丁望。 很好,视角好、方位好、距离好。能瞄准刺客的太阳穴,瘦长汉子挡住了部分,但时机马上就到,他们必须分一个人去拿箱子,这样公主身边就只剩一人。十有八九会是瘦长汉子去拿箱子,刺客全程一句话都没说,显然只负责抓人质,而且刺客最显著的特点是干净利索,叫他抱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行动,恐怕不乐意。 所以,稍后他将成为乐安的靶子。乐安相信自己的判断。 011你过来呀 乐安的存在一直没有引起瘦长汉子和刺客的注意,除了宗浩等几个高手,他们主要提防的是修仙者王子殿下。修仙者的仙法玄奥神秘,即便他们的修为品级远高于九王子,依然必须谨慎以对。 除了宗浩,谁不知道乐安在酝酿一个大动作,本来也没人指望他。 大锤两只大手紧紧抠着箱子两边,很不甘心地朝敌人走去。 瘦长汉子将公主交给刺客控制,自己从两人身后绕过迎向大锤。他很谨慎,没有从前面绕,因为那样会缩短与宗浩的距离,而宗浩是人群中最危险的家伙。 乐安全身都在轻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或激动,而是因为灵念绷得太久,他的两只眼睛都变得通红。 瘦长汉子能在电蛇于头顶上空成形前察觉,并及时闪开,所以乐安将火灵气集中在自己额前,拉开距离,以免被提前知觉。 有利的是此时后院大火熊熊燃烧,周围火灵气充沛至极,使召集火灵气的行为轻松很多。不过对乐安而言,危险系数也随之提高,火灵气太过接近自身,假如不慎失控,他不只灵念损伤,还会被自己炸飞。 “快走。快走。”乐安盼着瘦长汉子赶紧离开公主身边。他感觉很吃力,他的创举也许可以称之为伟大,但既没经过试验,也无理论支持,全凭超越常人的灵念控制力和有别于这个世界的思维方式。 他额前的火灵气充沛无比,在灵念的引导下不断旋转,通过旋转进行向内压缩,形成带尖的螺旋。它将变成一枚火焰螺旋子弹,前部是弹头,后部是推进器。 终于,瘦长汉子的手搭上箱子,这是他离公主最远的时刻。 “去!”乐安放在身后的右手捏出最后的发动手诀,话音未落,火光忽现,悬浮在他额前。那是一枚只有一截小拇指大小的火焰光华,刚一出现就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它似乎悬停了一瞬,然后猛地喷射出去,速度快得像子弹。 这枚“子弹”喷射的速度源自尾部灵气的爆炸,爆炸源于乐安灵念下的命令。他的构想可行! “嗤~”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那刺客突然张嘴痛叫,叫声刚起,戛然而止,火子弹从他左边太阳穴射入,右边太阳穴穿出,热力瞬间烧焦他所有的意念 多数人只看到空气里红线一闪,快得像幻觉。从某种意义上讲,那的确是幻觉,是火子弹通过之后留下的光。 瘦长汉子几乎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同时眼角瞥见一缕红光,那光击中库房的铁门,留下一个孔洞,升起一缕青烟。 刺客随即倒下,脑袋“嘭”一声炸裂,火子弹不只速度快,热力同样超乎想象,**变成灰烬。 这一幕太骇人、太可怕、太诡异,而且太快。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宗浩,火子弹悬停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因为他一直分出部分注意力在乐安身上。 但那时他没有动手,他担心乐安的行动没有效果。公主的安全是第一原则,他必须看到效果再决定是否配合乐安。当刺客的痛叫声还未从口中发出,两眼惊恐地瞪大时,他发动了,长刀猛劈,斩瘦长汉子抓着箱子的左手。 那时瘦长汉子还在跟大锤较劲,宗浩没有让大锤跟敌人较劲,但大锤本是易怒易躁的人,他不一定比谁更不甘,但一定比谁都表现得更直接更明显。他抓箱子的手极用力,指甲甚至抠破坚硬的楠木。 就那么一瞬间的僵持,一秒不到,就在瘦长汉子要呵斥大锤放手,嘴皮刚动的时刻,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改变了。 刀光至,瘦长汉子果断放手。 宗浩的刀也变了,刀锋前冒出半尺长的银亮刀气。他受公主无畏赴死的情怀刺激,五品巅峰的修为,在平平静静地说出前面那番话时正式晋入六品 不过就算这样,瘦长汉子依然躲开了刀光。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跑向谁也想不到的方向。他撞开房门,穿过房间,冲出窗户,冲入后院的火海中。 他如此果断,令宗浩知道他一定不是寻死,火海里一定隐蔽着一条生路。 宗浩没有追,火焰熊熊,那条生路没有显现在他眼前。而且刚才那一刀算得上偷袭,依然无功而返,他自知实力虽有突破,离敌人尚有距离。 瘦长汉子逃得如此果断,不是因为宗浩,是因为乐安,因为那道一闪而过的红光。那恐怖的威力和速度,他自知绝难避开。如果刚才去拿箱子的是刺客,控制公主的是自己,他觉得自己的下场跟现在的刺客差不了多少。 大堂静悄悄的,不知是被刺客无声无息突然脑袋爆炸的恐怖场景吓呆,还是至此依然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锤抓着箱子,手臂保持伸出去的姿态,一脸呆愕,好像在思索那贼人怎么突然不要了。 公主感觉身后涌过一阵热风,脚边好像溅到许多有点黏腻,又有点颗粒感的东西。 不少人缓缓转头,看向乐安,刚才有一缕红光闪过,红光似乎穿过了刺客的头部,太快了,没看清,不确定。但源头似乎在那个方向,那里唯一的陌生人是乐安。 “啊~~!”乐安突然抱头尖叫起来,满脸痛苦,痛到脸变形鼻出血。他先跪倒,然后躺倒,然后满地打滚蹬腿,两只手用力拍打脑袋,像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将它打碎。 这一叫把所有人都惊动,从梦魔般的场景中回过神。 丘王子这时反应竟极快,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正是九华宝液,递给宗浩,道:“快给他喝。” 他是修仙者,想到刚才那个威力恐怖的火属仙法,立刻就知道乐安是怎么回事,一定是灵念压榨过度,导致失去自控能力,情况若恶化,可能失去记忆,也可能自残受伤。 他初学仙法也发生过类似情况,因为玩一个法诀玩得太高兴太兴奋。不过他当时只觉得头痛难忍,倒勉强控制得住自己,没有自残,情况不像乐安这般严重。 乐安的情况正如丘王子所想。大锤摁住他,宗浩将九华宝液灌入他喉中。这是乐安一天内喝的第二瓶九华宝液,这次谁也没有嫉妒,许多人甚至觉得害怕:那家伙竟是修仙者!手段也太恐怖太血腥了! 九华宝液不仅对修武者大有助益,对修仙者同样效果不错。在修仙者需要的各种天材地宝中,九华宝液算比较低级的一种。 喝了一瓶九华宝液,乐安的叫喊声弱了许多,意识恢复少许,见宗浩以熟悉的姿势半跪着抱着自己的脑袋,并且叫着:“哈尼,你怎么样?哈尼?能说话吗?回答我,哈尼。”他菊花一缩。 丘王子道:“你能控制自己了最好立即进行冥想,既能加快恢复,减轻痛苦,而且灵念可能增长,我师父说的。不过不要为了增长灵念故意使用这种方法,一是风险大,二是灵念增长的效果会递减,不值得。” “公主呢?”乐安问。 公主站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状态似乎不对,神情木然。 丘王子摇了摇她,她两眼一翻,晕倒在王子怀里。当她看到地上没头的尸体,地上呈炸裂状发散向四周的半焦血肉和**灰烬时,她意识到溅在自己脚上的是什么,然后脑袋瞬间停机。 赵烈道:“火势快要蔓延过来了。大家先撤出去,贡品搬出去。驿站兵去灭火,阻止火势。敌人奸猾至极,可能还要后续手段,大家不要大意,保护好使团,保护好贡品。” 瘦长汉子扯去头罩,大口喘息,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他不知道乐安其实根本发不出第二枚火子弹。 后院火海正如宗浩猜想,隐藏着一条别人看不出的曲折的无火通道。那是劫匪原本计划的撤离路线,纵火线经过精密安排。从火海里撤,能有效隔绝被追踪、被追击的可能。 附近一个隆起的土坡后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是约定的暗号。瘦长汉子以几下掌声做回应,表示安全。 六七人从土坡后出来,一人快步小跑,急道:“小灵呢?” 瘦长汉子年约四十,长着一张瘦长而尖的脸,嘴略宽,唇薄,嘴角下撇,加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给人感觉阴厉、狡猾。 “老邓……对不起。”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两眼立时一红。 旁边一个肩膀宽阔得异乎寻常的人男子见瘦长汉子两手空空,沉声道:“东西也没抢到?” 那被称为“老邓”之人突然抬眼望向数里外火光映红的一片天,叫道:“他娘的!我去杀个痛快!” “情报有误,有两名修仙者。”瘦长汉子急忙按住他。 辛苦大半个月,一无所得,好几人都有意跟老邓过去大杀一番,闻言一滞,嘴巴动了动,啥也没说。 瘦长汉子道:“小灵是为这次行动死的,他的仇就是我们大家的仇。老邓,你放心,那小子我记住了,日月城必是他葬身之地!修仙者又如何,落单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日。” “先按计划进城避避风头,火势这么大,估计护城军快到了”一个矮小之人冷静地说。 乐安不知道自己上了死亡名单,此时正有些得意,因为尊敬的王子殿下将自己的软帐让给了他。 驿站外的旷地里,大支大支的火把插在地上,环绕成一个圈。圈中央有两个白色软帐,旁边是二三十个装着寿礼贡品的箱子,侍卫全部兵刃出鞘。 谁也不敢放松下来,夜晚还未过去,身处户外,更加不利防护。只有驿站卫兵在救火,抢救财物,镇南军所有人同样两两一组,层层守卫。 乐安站在软帐前,有些为难地道:“这样不合规矩吧,我去那边跟公主挤挤好了。” 宗浩差点一跤跌倒,这小子前半句跟后半句怎么连续在一起的! 公主弯腰正要进旁边另一个软帐,闻言转向乐安,恨恨地说:“你,过来呀!” 宗浩一听,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公主的语气显得很气,但话语却带玩笑意味,这是不敢想象的,一国公主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丁望一把将要答话的乐安推入帐内,斥道:“别拿公主开玩笑。”他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话说。”乐安其实也就贫贫嘴,哪里真敢过去。 丁望深深地看着乐安的眼睛,隔了片刻才道:“你看到公主……唔哼,那时候公主说‘好景不长’……” 那是公主决定赴死前说的话。乐安道:“嗯。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丁望皱皱眉,嘴皮颤了颤,神态分明是想说什么,忽然转身就走。 乐安好无语,这家伙玩悬念呢? 丁望一手支起帘子,一脚迈出去,又停下来,回头以很低的声音说:“公主已定亲。” 012决定 乐安愣了一下,这时脑袋忽然针刺般痛,他马上意识到九华宝液自发的疗效已经过去,现在得主动去激发它引导它,急忙盘膝坐下,抛开各种杂思乱绪,默念《五行诀》第一篇《冥想》。 《五行诀》是修仙基础法诀,修仙从冥想开始,灵念是核心,第一步是感应自己灵念的存在,然后逐步壮大夯实它。此外就是与灵气的互动,对灵气的性质,对各种法诀的结构进行解析,解析得越透越深,施法越顺利越快。 《五行诀》后面还带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各一篇基础讲解和一个法诀,三公子乐安可能比较喜欢玩火,所以后来只记住引火诀。 之所以囊括这么多内容,是因为它是基础,也是梗概,还包括一个测验的功能。通常修仙者只与一两种属性的灵气契合度高,互动较活跃(契合度越高,修炼相关属性的法诀越顺畅)。 各修仙门派基本都有一部类似这样的基础典籍,以便门徒确定自己日后精修的方向。修仙者通常只精修一两种属性的法诀,因为契合度低互动性弱的灵气修炼起法诀来事倍功半。 从修行的角度讲,灵念是内修,真正提升自我;法诀是外修,具体展现在战斗力方面。 乐安工作压力大,也曾学过冥想以疏解压力,与他现在进行的冥想理念上是相通的,万念归一,一化为无,在冥冥的无尽虚空中放空自我。 彻底晋入冥想境界前,乐安最后一个念头是:公主要嫁给哪个王子?大王子算近亲,从年龄上匹配,只剩二王子和三王子。 两千护城军赶到后,宗浩、赵烈等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得知具体情由,两名都尉大惊,一边命人快马入城禀告,这边要向丘王子和公主叩首请罪。 丁望以王子、公主受了惊吓需要休息为由拦下来。至于乐安,丁望、宗浩和赵烈达成默契,尽量不提,只大体说了众人如何击退劫匪,杀死一名刺客。 毕竟乐安是“外人”,若只是普通人还好,现在发现他是一名具有强大破坏力的修仙者,在未了解他的真实目的前,谨慎起见,不能让他进入更多人的视线。救下公主,大功一件,万一大王、王妃说要赏赐他、见他,万一那家伙心怀不轨,万一…… 太多万一,所以干脆不提。宗浩、赵烈都跟手下交代了一番,把中午的事忘掉,就当哈尼是丘国侍卫,不要多提。 两名都尉倒是注意到刺客的死状,做了询问。宗浩说是自己手下一名修仙者侍卫所为,赵烈随口把话题引到地道方面,好像这事并不值得过多关注。既是丘国的侍卫,明国的军官也没有多问,只客套一下仙法威力强大,而地道方面的确体现出很多疑点。 乐安当时处于冥想中,并不知道这些,不过即使知道,他也不会介意,因为现在的他也不想走入太多人的视线,怕被认出来。 作为西将军府已成年的三公子,很多该出面的场合还是要出面,因不能修行,反而知名度更高。在那些不得不去的宴会里,总有窥视的目光、小声的议论、掩嘴的讥笑追随着他,令他又恨又没办法。 丘国使团巳时两刻从东门进日月城,禁军开道,一路往王宫去,官道旁无数民众翘首以盼,热烈欢迎。 公主、王子穿着隆重的宫廷服饰,各乘一顶六人高轿,高高在上,享受民众的赞美和掌声,时不时颔首、挥手。 乐安穿着丘国侍卫服,乘马走在宗浩左边,呵呵笑道:“有点羡慕呐。”出发前两人经过交流,乐安同意宗浩的安排。 宗浩直接递给乐安两瓶九华宝液,说是公主的赏赐,“还有这枚金币,公主的谢礼。” 乐安觉得有些奇怪,赏赐、谢礼,说的好像是两件事,而明明是同一件事。 “我那把刀也送给你防身,看得出来你挺喜欢的,算是我对你的感谢。” 乐安轻叹一声,道:“好吧,我走。” “不。我觉得你最好暂时跟我们呆在一起。” 乐安有点懵,东西送到手上,话又说成这样,明明是让走人嘛。虽然有点郁闷,但这事他想得通。 宗浩道:“你杀了那个刺客,很有可能惹来报复。昨晚那汉子至少六品,甚至可能达到七品。而且他还有不少同伙,那条地道很长很深,没有三四个人挖不出来。” 乐安奇道:“我以为你是下逐客令。” 话先说明再送礼,就不至引起误解。宗浩反过来做,其实有试探之意。如果乐安表现出要留下的心思,他后续真的要盯住乐安的一举一动才安心。 宗浩转开话题,问道:“其实你既然修仙有成,为何又要分心修武?” 乐安果然不再想刚才的事,他对修行的事更关心。所谓修仙有成,纯粹是宗浩的误会,或者说大家都误会了,毕竟那火子弹的威力够吓人,谁能想到那是乐安第一次正式施法。不过这事倒没必要说破。听宗浩语气中大含不可取之意,他疑惑道:“修仙不该修武是吗?” 宗浩心道:“果然。”他之前猜测乐安缺乏修行常识,为转移他注意力,当即解释道:“不是单纯‘该不该’的问题,某种程度上讲跟个人的天赋、体质大有关系,很少有修武者具备修仙天赋,同样很少有修仙者具有修武天赋。” “你要知道,修行之路千难万阻,艰险万分。修仙者走修仙之路,修武者走修武之路,都是两条腿走在一条路上。你既修仙又修武,等于两条腿分开各走一条路,精力既分散,又要全部承担两边的艰难险阻,大大不利于修行。” 乐安认真听着,觉得宗浩说的有理,但若要他舍弃一边,他又难以抉择。不管修仙还是修武,对此乐安和彼乐安都充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当前他既修了一点仙,又修了一点武,其实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两者对他同样神秘,同样强烈地吸引着他进行探索。丢开哪一个,他都不甘心。 “先这样吧,反正什么艰难险阻暂时还没遇上。”乐安这样一想,心安理得了,又问了一些修武方面的疑惑。 快到时间启程时,宗浩恍若不在意地提到:“对了,我们不进王宫。” “哦。” 宗浩仔细观察着乐安最细微的反应,发现他对此似乎有些喜意,暗自不解。他担心乐安的私事牵连到使团——这恐怕是难免的。但只要与明国王室无关,普通的事大抵还招架得住。 乐安这次感觉到了,若是三公子乐安,也许不会这么敏感,但他是职场翻腾七八年的乐安。昨天傍晚骑在马上,宗浩突然问起他一路上都看到什么人,然后两人一问一答一问一答,最后引出对他的怀疑。当时乐安就知道,宗浩这家伙粗豪的是外表,内心实则细腻,不经意的一句话可能别有深意。 “宗老哥,你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格外真诚,不进王宫再好不过了。哎~,公主进宫大概有相亲见面的意思。我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是……说不清楚,像是有点吃醋呢。唔?我若恢复身份,加上这份功劳,能不能争一争?争屁呀!丁望说已经定亲。” 使团队伍行到半路,宗浩带领部分侍卫跟着一队禁军转向使馆。王子、公主、正使丁望带十来名近身侍卫押着寿礼贡品进宫。 到了使馆,乐安还是和宗浩一个房间。 宗浩道:“我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你暂时不要出去,等丁大人回来。九华宝液的药效会逐步流失,你昨天连喝了两瓶,应该还未彻底吸收,最好趁现在多冥想修炼,不要浪费了。” “好。”乐安非常同意,也非常急于提高自己,正如宗浩所说,他很可能成为报复的对象。而且他刚才跟宗浩说了,天黑之后就离开使团。 是的,他还是决定离开。呆在使团里当然更安全,但这安全只是暂时的,使团终要回国。另外,明知对方有提防之心,他觉得既然如此,那就不该给人添麻烦。就像在蓝家,老爷子有意逐客,他绝不会厚颜强留。 乐安这个人平时漫不经心,看似随和顺性,讲话半认真半嬉笑,实则内心很骄傲。同时他觉得呆在使团也大有不便之处,既要隐瞒身份,又要寻找凶手,太难。 乐安盘膝而坐,身上发生轻微的灵气波动,以腹部丹田宫处最为活跃(灵念储于泥丸宫,冥想时灵气最活跃的部位是眉心附近)。 宗浩见状,感觉自己前面的话白说了,乐安这架势分明是在修武。 乐安默运《大鹏诀》心法引导灵气进行周天搬运,在这个过程中内外交感,灵气一面滋养壮大身体各处,一面完成自身的去芜存菁,朝更凝练的灵息的方向进化。 一个时辰过去,乐安完成三次大周天搬运,对整个运转过程熟练了不少,同时感觉到九华宝液的效力完全消化。 对普通修武者而言,这么快消耗完九华宝液的药力是难以想象的,但乐安不知道,他想的是要不要再来一瓶。最终决定缓缓,来自现代的他明白抗药性这个东西。这宝贝就两瓶,估计以后都难以搞到了,留下来用在关键时刻较好,而且还有疗伤功效不是,现在又没受伤。 又打一遍大鹏拳法,乐安感觉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身体充满力量,连肌肉都有所增长,甚至身量也拔高了少许。 以现在的外观、气质、眼神的变化,加上乔装,乐安相信除了至亲之人,旁人很难将他同之前那个乐安等同。 “哇~,终于吃饱了!”乐安满足地丢下只剩骨头的羊腿。这一餐吃的份量抵他过去三餐。修行之路果然艰难,照这个吃法,得挣多少钱才供应得上。 本来以他们侍卫的等级,是吃不上这么好的宴席的,不过因为昨晚的事,明王特地宣旨加餐犒赏。 饭后众人在使馆后院吹风纳凉,各玩各的。乐安坐在池塘边,忽然起身,兴致勃勃地对宗浩说:“宗侍卫长,陪我练练如何?” 013大鹏起 众侍卫都一阵愣神:练练?你这家伙一招就把人爆头,谁跟你练啊?你找九头蛇吧! 宗浩也心里一慌:这家伙因为被逼离使团,现在搞报复? 乐安发觉气氛不大对,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我是说拳脚功夫。”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旁边三四米都没人了。 宗浩皱皱眉,本想劝他好好研习仙法,但想想在初级阶段,修仙者对上修武者的确相当不利,而离开使团后,危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学些拳脚倒是权宜之计。 “我擅长刀法。拳脚的话,让小杰陪你练练。” 小杰,擅长剑盾合击,拳脚功夫也十分不错。重点是他喜欢实战,认为最好的武功一定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侍卫团里几乎每个人都被他挑战过。而他也算不负众望,十六岁才开始修行,今年二十出头,已达到二品。 “啊,跟你打啊?你不是修仙的吗?”小杰在稍远的亭子里眯眼打盹,听宗浩喊打架,开心得连滚带爬跑来,一看乐安,沮丧了。 许多侍卫围过来看热闹,“修仙者练武,有意思。” “找小杰当对手?自讨苦吃嘛。” 也有人道:“哈尼大师,我们小杰还是处,你不能往那个头下手喔。” “小杰,你下手轻点,别把修仙者搞成身残志坚。” “是啊,修仙者身体弱,小杰你稳着点。” 小杰的打法出名的刁钻,功夫硬,劲还大,不少侍卫不愿跟小杰对练就是为此——挨一记能疼两天。 众人嬉笑鼓噪,盼着两人赶紧开打。分开前丁望嘱咐暂时不可出门,现在大家都无聊得很。 之所以挑小杰,宗浩也隐藏着一个心思,就是让小杰把乐安打疼了,叫他知道修武的辛苦,让他以后能集中精力修炼仙法,不再分心二用。 乐安在脑海里默默回顾一遍大鹏拳法,他练得不熟。不过他知道,就算练得再熟,若无实战经验,终究不通运用。 对于小杰的态度,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 “来!” 大鹏拳法起手式“大鹏起陆”,乐安脚下踩着弧形步靠近小杰,两手以松弛的姿势举在胸前,左手在前,后手在后,来到攻击距离,猛地右手呈掌刀状从左手后飙出。 “咦~?”许多侍卫都露出惊讶之色,乐安这一出手竟颇具章法。 小杰不甚在意,一个摆头挪肩往右闪开。 乐安扭胯转身,右手收回,左手同一招“大鹏起陆”飙出,又快又劲。 “嘿~有一手!”小杰不禁一笑,左臂握拳举起,抢先一步截住乐安的掌刀,同时右手中宫出拳,直打乐安面门。 “啪”一声,乐安只觉得左掌手腕处像与钢管撞击一样好不疼痛,不及反应,眼前拳影破风而来,“嘭”一声,脑袋一懵,打个趔趄,几乎摔倒,被宗浩扶住。 两股热流从鼻孔坠下,乐安怔怔失语,好一会儿脑袋还不能清醒。 其他人也错愕不已,怎么这么简单的一拳避不开?看他起手像有些东西嘛。 小杰懵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宗浩也没想到乐安如此不济,怎么说都快入品了啊,怎么会这样?“那个……哈尼,要不算了,你还是好好钻研仙法吧。九王子说你那招火子弹他从未见过,威力巨大,他都想学。你……” 乐安晃晃脑袋,抬眼看了一会儿蓝蓝的天空,抹去鼻血,道:“再来。” 小杰看向宗浩。 宗浩见乐安神色认真,只好退开,对小杰微微点头。 小杰心内深深的“唉~”一声叹,这样的对手叫人怎么打嘛?“这一记掌刀斩来不错,你看,我一退,他斩还能变刺,我闪,这一记扫腿也不错,反应挺快嘛,这一拳肘变化也挺妙……” 过了三五招,小杰不敢发力,基本就是闪躲,不好闪躲的便以掌指拍开。对手的招式痕迹太明显,打一招想一招,想一招打一招,太没意思了。 乐安这次多打了几招,自我感觉却比刚才更糟糕,对手明显相让,神色间各种迁就为难。他很想狠狠打对手一拳,叫他认真点,偏偏自己招式又不连贯,总觉得这招与这招不该这样结合,觉得这样换招对手完全能抢先打伤自己。想的越多,表现越差。 众侍卫看得也很无趣,忽听老李一声叱喝:“小杰,你给我认真点!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侍卫团里谁对你有半点敷衍?” 小杰不禁浑身一震,倏地倒跃一步,拉开距离,对乐安抱拳躬身,道:“对不起。” 乐安愣了愣,看了老李一眼。 小杰接着道:“哈尼,武功是打出来的,你既然要练,那就准备好享受痛苦吧!” “好!” 其他侍卫也反省了一番,纷纷附和:“认真点认真点。哈尼加油,给小杰一拳!” 老李一声喝,气氛明显变了。宗浩有些愕然。 多数侍卫的想法与宗浩不同,宗浩有这个天赋,武道修行有望登入更高境界,为此必须保持专注力。而对多数侍卫而言,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活命机会,不管仙武,能掌握的尽量多掌握,真正要追求武道的至高峰,他们多数都没机会。 这么说不是宗浩不替乐安考虑,恰恰是他为乐安考虑才劝,因为他认为乐安具备登入更高境界的天赋,如果他专注于修仙的话。 事已至此,宗浩无话可说,看着乐安充满干劲地冲向小杰,唯有摇头。 “嘭!” 乐安同样的起手式上前,这次小杰主动抢攻,乐安一靠近,他突然上身往后一仰,侧身一脚踹出,正中乐安左大腿。 “啊!”乐安痛呼一声,虽然能感觉到小杰已经收力,但大腿骨依然大疼。 一招致胜!小杰收腿站好,傲然道:“怎么样,还来吗?” “来!” 乐安再上,同样的弧形步上前,突然猛一沉,一招“大鹏扬风”扫腿出击,趁小杰后跳之际迅速蹬地上前,大鹏起陆,掌刀飙刺小杰咽喉。他省去“斩”的一式,直接用变式“刺”。 “好!”场边一片叫好,这两招看得出哈尼学得很快,已进入更为紧迫的战斗状态。 五招后乐安被小杰擒住右臂肘腕关节,败退。 六招后乐安被小杰锁住脖子,败退。 七招后乐安被小杰抓住胸襟,背身摔出去,败退。 八招后乐安被小杰抓住手腕,顺势勾脚绊倒,单膝压住背,败退。 乐安屡败屡战,宗浩看着也不禁动容,指点道:“出招劲留三分,招式不可用老。” “是!”乐安坦然受教。不懂就学,有人教得听。自以为是、不知好歹,就别想进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乐安气喘吁吁,身上多处受伤,处于一种激奋状态的他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越打越亢奋。这次他被小杰一拳正中腹部,痛得跪下双膝,抱着肚子干呕不已。 小杰微微一惊,刚才情势颇为危急,乐安一肘几乎砸中他脑袋,他唯有全力出拳,才能抢先一步击退乐安。“你怎么样?” 乐安满面通红,呲牙咧嘴忍着这波疼痛过去,勉强摇摇头,表示无妨。如果这都计较,谁愿陪你练? 宗浩道:“休息一会儿。” 这个下午本来乏味无聊,乐安与小杰的打斗在众侍卫眼里谈不上多高明,但感受到乐安时时刻刻实实在在的进步,他们不少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两人一停,好些人叫嚷着要捉对较量。 宗浩好气又好笑,在本国时他们日常训练外,也会搞些比斗热闹热闹,但现在可是在明国的使馆里啊。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昨晚侍卫团死伤不少,又令公主被擒,险些被害,侍卫团人人都憋屈,想提高自己。 小杰还在休息喝水,忽听乐安道:“谁来跟我打?”不禁错愕地瞪大眼睛。他相信哈尼绝对比自己更辛苦更累:这就恢复体能了?修仙者是这体质?骗鬼呢! 乐安将痛苦忍受过去,感觉体能还支持得住。初时他的确很累,但慢慢的《大鹏诀》心法运转起来,与拳脚结合,灵气运转变得流畅,他感觉自己变得更快更有力,知觉也更敏锐,表现越来越好。他急迫地想要将这种感觉推到极致,目光闪闪地在众侍卫中寻找猎物。 宗浩也颇为诧异,哪有这样的修仙者,上衣不穿、满身大汗、鼻青脸肿还热力四射。 “当然是我!”小杰哪能在体能上败下阵来,立刻站起。 太阳逐渐西沉,院子里横七竖八或坐或躺一片,宗浩心潮起伏,感叹不已。乐安就坐在三四米外一片草地上,两手结印放在腹部,神态祥和**,呼吸悠长绵柔,难以想象他在两个时辰中能取得那么巨大的进步。 仔细想想,从遇见到现在也就两天,这家伙屡屡出人意表。看似跳脱,实则心思慎密;看似无知,往往能举一反三,一语中的;看似无害,一出手就爆头,救了公主,保了贡品。 不可思议的古怪家伙!像干海绵一样吸收营养,从一招落败,到相持数十招,到将小杰逼入绝境,这家伙的身体机能、反应速度和悟性都远超常人。 “过去二十年你到底在干什么?拥有这样的天赋竟然未入品。”宗浩无语,感觉自己今日见证了一个高手的觉醒。 分别之时,乐安心情十分复杂,“宗大哥,谢谢你!帮我对侍卫团其他各位转达一声感谢,我欠你们各位一份情义。” 宗浩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有一件事他隐瞒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样对乐安更好。他诚恳地说:“你不论修仙还是修武,天赋都令我赞叹。但我还是要劝你,选一条路走,这样你能走得更快。知道天行者吧,顾名思义,遨游于天的强者,你一定也渴望有一天能突破修行者限制,遨游于天吧。” “……?”不知道啊!遨游于天?飞天?乐安激动得浑身都颤栗起来,好想仔细问问,但天色渐黑,两个人站在后门这里似乎也不适合多谈。 014我不是坏人 天色尚未全黑,许多商户门前已点上灯笼,凉风习习,拂动酒旗店招,街上少了几分白天的喧嚣,多了几分夜的安和。 乐安走在街上,有种惊喜的感觉。西将军家家教严,除非公务在身,不然一家人一定一起用晚餐,三公子乐安没有公务,便没缺席过家里的晚餐,他又安分,用完晚餐就家里呆着,所以日月城的夜景,他很少见。 闲逛片刻,路过一家饭馆时闻到一阵肉香,乐安食欲大动。离开使馆时他只跟宗浩打了招呼,没有留下吃饭。一是不大喜欢别离的场合,二是想到外面饭馆吃饭,随便打听些消息。 乐安跟侍卫团的人本来不大熟,但下午大家打得热闹、打得尽兴,熟了不少,但没熟到需要特意宣告:“喂,大家,我要走了。”的地步。所以他趁多数人还在休息,留下两个银币请大家喝酒就走了。 点了四荤两素一汤,跑堂的伙计问:“客官您不是一位吗?” “是啊。” “哪您吃得了那么多吗?” “我能吃。” “好吧。客官您稍等。”年轻的伙计打量乐安几眼,似乎觉得他这身板不像多能吃。 乐安微微一乐,这伙计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竟似嫌他点的多。他觉得自己挺喜欢这家饭馆,地方虽然不大,但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共八张桌子,四桌有客,都是三四人一桌,只有他一人一桌。 目光随意地扫过大堂,乐安发现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那是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的女子,两只小手轻轻握着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地靠墙坐着,安安静静的,表情很淡,目光无邪,给人一种娴静柔弱的感觉。她膝前放着一个两尺高的竹篾花篮,里面蓝的、白的、红的、紫的、黄的,各色鲜花一支支倚着。 乐安含笑对她点头致意,她没有理会,却也没有移开目光。 伙计先端上来两个菜一个汤一大碗米饭,见乐安的视线对着那女子,他“哦”一声弯下腰,掩嘴道:“她看不见。在我们这儿卖花。不贵,五支花才一个铜子,比花店便宜,能开三四天。客官您要是在这儿坐着不自在,我给您换到那边” 乐安这才了然。换桌倒不用,他特意挑这张靠里的空桌,可以观察到店内大部分区域和门外,那女子就坐在不挡路的门边上。 乐安早饿了,当即大口开吃。 伙计走到门口,朝外面的天空望了望,道:“芹姐,天黑了,你该回了。” “哦。”门边那姑娘答应一声,两手轻轻碰碰膝前花篮里的花,眉宇间露出几分惆怅。 伙计道:“今天没卖出去多少。” 盲女笑笑,应是。 伙计扫了眼后厨,道:“要不你别背回去了,就放这儿。有人买,我帮你卖。” 后厨的帘子扬起,一个作厨师打扮的肥壮中年用背部拱开帘子转出来,两手端着一个大木盘,上面热气蒸腾,香气扑鼻。 “臭小子,还不过来帮忙。” 伙计急忙小跑过去,帮忙把菜从盘子上端下来,分到两张桌上。 肥壮大厨用腰里的围裙擦擦手,道:“天快黑了小芹,你该回家了。花给我留十支,店里有些该换了。” 乐安注意到店里八张饭桌上都有花,他这张桌上是支白玫瑰,开得还很娇美。 小芹先呶呶嘴,继而眯眼一笑,道:“不,只给你留五支。”模样有几分俏皮。 乐安心道:“可爱的姑娘。” “姑娘,我用五个铜子买你剩下的全部花怎么样?”左边一张桌上忽然有人说话。 乐安循声看去,那张桌旁坐着三人,说话的那人三十来岁,嘴大而凸,鼻宽而遍,看起来有些丑陋。 肥壮大厨和伙计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小芹则喜道:“真的吗?当然好呀。”摸索着抱起花篮,头部微微转动,似在寻找客人的位置,要将花献上。 乐安目测一下,花篮里的花该还有三四十支,不过收摊打个折也不赖。 那丑陋男子道:“不过你得帮我把花送到一个地方,也不太远……” 大厨忙道:“这位客人,不好意思,天黑了,小芹又是盲人,不方便……” 丑陋男子突然目露凶光,一掌拍在桌上,喝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是跟她谈生意,你插什么嘴?还有,她是瞎子,天黑天不黑有什么差别?” 小芹听到大响,吓一跳,露出怯怯的神情。 乐安心念微微一动,肥壮大厨跟盲女讲话时声音十分慈和怜爱,他本来还猜他们会不会是父女,现在看来不是。不过大厨和伙计显然都担心盲女的安全,三番两次提醒她天黑了——也许她曾经在天黑后遇到过不好的事。 天黑不黑,盲女都看不见,但天黑能给作恶的人提供掩护色。 这盲女五官端正,身材美好,虽然没有刻意打扮,但也十分吸引人,而其柔弱恬静的模样、小鹿似的惊惶眼神更平添楚楚动人之感。 肥壮大厨一时失语,那伙计年轻气盛,大声叫道:“芹姐,今天的花不卖了!” 丑陋男子霍然站起,双目怒睁,骂道:“臭小子,你又凭什么多管闲事!?” “不如卖给我。我出六个铜子。”乐安突然开口,大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他。 乐安拇指一弹,一枚闪闪发亮的银币翻滚着抛向伙计,继续道:“也不用往哪里送,就放这儿。伙计,帮我把账结了,另找六个铜子给那位姑娘。” 伙计“嘿”一乐,凌空抄住银币,“好嘞您!” 丑陋男子又气又怒,隔空用食指虚点乐安面门,他身边另两人也站起来,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乐安没有理会,自顾自吃饭。 “牠玛的,走!”丑陋男子咬咬牙,丢下几个铜子,转身就走。 伙计站在柜台里,笑呵呵地道:“慢走了您诶~”回头走到乐安身边,竖起大拇指,道:“看不出来客官你穿得普普通通,一出手就是银币,厉害!”。 乐安无语了,这伙计有意思,一边说厉害,一边“您”却变成“你”了。这倒无妨,只是这一摞铜币八十多个可真有点坠人。 一个金币等于一百个银币,一个银币等于一百个铜币,这货币体系叫人头疼。 小芹过来道谢,乐安说自己只是买花。 大厨道:“小芹你快回家。” “嗯。”小芹乖巧点头,收拾收拾准备走。 大厨面色纠结,隔了一会儿,又道:“小山,你送小芹回去。” “诶?”伙计愣了愣。 小芹急忙道:“不用啊童叔。我自己能回。这个点正忙,小山当然得留下来帮你。” 伙计抓抓头,门口进来三个熟客。 大厨目光一转,竟看向乐安,接着伙计也看向乐安,还用眼神和嘴角往小芹身上一呶。 “……”乐安瞪大眼睛,“我吃饭呢。” 那边小芹已背起花篮,提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竹枝迈过门槛出去。 “饭菜给您留着,打折、打折。” “大叔,我一副好人样?” “不太坏。年轻人你走一趟,回来我请你喝酒,窖藏十三年的好酒。” 伙计闻言,道:“老兄,去吧。那酒老头宝贝着呢,可算舍得拿出来了。” 大厨恳切地看着乐安。 被人这样盯着也吃不下啊,乐安无奈站起来,“我去。” 大厨喜形于色,叫道:“好小伙,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快去快去,一定要送到家哈。别动歪脑筋,小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上衙门举报你。” “我去!”走到门口的乐安回头瞪肥壮大厨一眼,用足了口吻。 肥壮大厨哪知其意,笑呵呵地说:“快去快去。” 小芹以竹枝探路,走得慢,乐安紧走几步就看到她的背影,也不上去,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从饭馆里的情景判断,小芹应该是不愿麻烦别人的,那就没必要让她知道。 走了约一刻钟,路越走越窄,行人越来越少,天色也完全暗下来。这一带的房子普遍较矮较旧,没几户人家会在门外点灯,路灯更是寥寥无几。 乐安在日月城生活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这时他发现小芹走快了些,他便跟紧了些。拐入一条小巷,小芹突然回身,两手握着竹枝一端朝身前指出去,叫道:“什么人?!” 乐安听出她的声音很是慌张,忙道:“小芹姑娘,是我,刚才在同福饭馆买花的那个。抱歉吓到你。你那个童叔不大放心,所以让我送你。” “你……别怕,你把竹子放下,我慢慢走过来。”乐安猜她应该是听力较好,刚才一段路都没其他人,又安安静静,所以被她发现足音。 走近了,乐安发现小芹眼里泪光闪闪,身躯微微颤抖,显然的确吓着了,不禁大是愧疚,暗责自己欠考虑,明明之前猜想她可能遭遇过不好的事,就算没有,一个孤身盲女走夜路发现被尾随,能不怕吗? “抱歉。额……”乐安有些慌,对女孩子的眼泪,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个,别、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送你回家。你怕的话,我离你远一点。” “我,我不怕你。” 月黑风高,路偏巷远,孤男寡女,寡女还是盲的,语音发颤着说我不怕你。这要有个衙役捕快之类的经过看到,那还不直接拷走。 小芹抹去眼泪,转而嫣然一笑,“谢谢你,那我们走吧,我家不远了。” 这梨花带雨强作乐观的模样,乐安看着只觉心疼,想问她可有父母亲人也不敢问。 默默走了一程,前方巷口突然转出两人,乐安立刻回头,看到巷尾有一人不急不慢地走来。 乐安拉住小芹,让她靠墙。 小芹颤声问:“什、什么人?” “嘿~!两个都在,正好一次解决!臭小子,多管闲事是吗?你丫有钱是吗?”两前一后,正是同福饭馆那三人。 三人一副拽拽的模样摇头晃脑故意放慢脚步,想以此加深和延长对方的恐惧。 小芹很害怕,乐安并不。 015猛虎帮 三人慢慢包围过来,右边两个,左边一个。 乐观观察一下,道:“小芹,你蹲下,把背篓背在前面。没事的,三个小流氓而已。” 左边那人冷笑一声,“说谁小流氓呢?老子马上就叫你见血!” “你、你们要做什么?要钱都给你们,不要伤害我们……”小芹惊惧无比,脑袋左一转右一转,泫然欲泣,泪水汪汪,眼神里满是惊惶。 乐安见她这样,心头闪过几分犹豫,终于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币,道:“我还有一枚银币,钱给你们,放我们走。” 看到银币,那三人眼神一亮。大嘴凸唇的男子叫了声:“还真他娘有钱!”看了看两个弟兄的脸色,接着呵呵一笑,“行!今晚这样,钱我们收了,看在钱的份上一会儿打你打轻点。这丫头我们带走,你别踏马出头了。” 乐安顿时大怒,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是不敢动手,只是不想小芹再受惊吓,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他们带走小芹的。 左边那人骂骂咧咧撸袖子,“臭小子,我大哥给你面子,你还不识相是吧!还想英雄救美怎么滴?” 右边另一人道:“小子乖乖挨打,这次就算了,下次出头前先打听打听。”一副难得发慈悲的样子。 如此局面,不动手不行了。乐安左臂一震,短刀滑出,右手立即拔刀出鞘。 刀光雪亮,在夜色里一闪,那三人都是一惊,齐齐退后一步。 大嘴凸唇的男子道:“你是修行者?” 左边那男子道:“牠玛的敢动刀子!”当即从后腰摸出一支匕首。 小芹失声哭叫:“不要打不要打……” 乐安回头一瞥,见她满脸泪水,这下看了却生气起来:不打行吗?!哭有什么用! 大嘴凸唇的男子道:“喂,臭小子,我们是猛虎帮!这瞎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多管闲事!”心想己方人多,又抬出猛虎帮的名头,该能吓退对方了。 乐安恍然,原来这三人一开始就是冲小芹来的。至于猛虎帮的大名,他从未听说过,讽刺道:“猛虎帮这么厉害,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盲女?!” “老子弄死你!”持匕首的男子怒叱一声,突然出手,匕首朝乐安胸腹捅去。 寒光闪烁,那人一吓,却是乐安拿短刀当飞镖用,朝他扔来。 另两人也微微一怔,这用刀手法——有病吧。 乐安不擅用刀,本来是想给小芹拿着,让她听到有人近身就捅就划。但对方突然出手,他没机会把刀给出去,总不能扔过去叫小芹接吧。 那人偏头闪开短刀,同一刻,乐安俯身扫腿,正是那人视觉盲区,那人不及反应,小腿一痛就给勾倒。乐安想也没想,立即合身扑上,两手抱住他的右手,一扭一绞,夺下匕首,反手在他肩上狠狠扎一刀,然后迅速退回小芹身前。 这几下兔起鹘落,速度极快。另两人尚未回过神来,见同伙在地上嗷嗷直叫,都有些呆愣。 从乐安甩出短刀到退回原位,整个过程两秒不到,他像弹簧人一样蹦出去弹回来,出手快捷果断,狠辣无情。 反手抓着匕首,乐安没有丝毫松懈,敌方还有两人。一整个下午的磨砺,与他对练的丘国侍卫团是一帮出手追求致命、打击追求令敌人彻底丧失战力的大内侍卫。刚才要不是怕小芹被擒,他完全可以多扎地上那家伙几刀。 这番出手大大强化了他的信心。他的进步虽然显而易见,但终究整个下午没有胜过一场。 小芹还傻愣愣地站着,只知道哭。乐安一边戒备,一边分出左手摁她的头顶才令她蹲下。 大嘴凸唇的男子磕磕巴巴道:“你、你几、几品?” 乐安道:“你过来试试就知道了。”见对方吓住了,他的眼神更添狠意。 大嘴凸唇的男子跟他身边的人互视一眼,都不敢上前。对方的姿态一看就不得了,两腿分开少许,左脚在前,右脚坠后半个脚掌,膝盖微屈,重心稳而充满爆发力,两拳握在身前,匕首反握在右拳中,收胸展背,面色平静,眼神狠辣,一看就危险。 “这姑娘是我们猛虎帮帮主下令要抓的,你、你要与猛虎帮为敌?” 这不就是变相求饶嘛! 乐安气势激增,两眼如电,猛喝一声:“来啊!” 三人吓得一颤,赶紧跑了,跑到巷口,回头喊:“你等着,猛虎帮不会放过你的!” 乐安几乎有些欢乐起来,这三个家伙竟然这么不中用。 小芹被摁得蹲下后就不出声,只是眼泪流个不停。 乐安捡回短刀,随口道:“没事了,他们跑了。”想拉起她,没想到她很抗拒,不愿站起,反而把头埋到背篓后,紧紧闭眼,缩成一团,呜咽不休。 “……”乐安本想问她猛虎帮为何抓她,现下问不出口了,还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小芹的呜咽始终没有平息的迹象。乐安不喜欢这种场面,见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心下有些不忍,想起之前的猜测:她在夜里遭遇过不好的事。 暗叹一声,乐安说了些安慰的话,“没事了、过去了、不要怕”之类,这种话其实无关痛痒,乐安最后道:“小芹,我抱抱你怎么样?” 小芹僵了一瞬,没有出声。 乐安在小芹身边蹲下来,肩膀挨着肩膀,隔了一会儿,再伸手从她脖子后绕过去抱住她另一边肩膀,并稍微用力搂了搂,道:“没事了。” 身体的接触很微妙。乐安在职场上遇到过很多困难很多麻烦,有时候回到家真的身心俱疲。那时候他只要抱住女朋友,紧紧搂在一起,不说话,只是抱着,就会有很放松的感觉,重新焕发生命力的感觉。 分手前一个月,乐安就有预感,因为那时候下班回家,与女朋友抱在一起感觉已经发生变化。很微妙,也许只是没抱那么紧,也许只是力气小了点,也许只是手臂的位置贴合度不一样,很微小的细节,但感觉越来越清晰,从有点敷衍,有点不用心,到后来甚至有点抗拒。 充满信任的拥抱是感觉得到的,甚至连气息都不一样。此时乐安抱着小芹,搂着她柔弱的肩膀,似乎能感觉她最细微的心理变化。没有丝毫男女情欲,只是肩挨着肩,小芹慢慢变得柔软,不再呜咽,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安详。 “小芹,你家里有人吗?” 小芹轻轻摇头。 “那三人堵在这里,应该知道你家地址,你回家不安全。你有其他地方去吗?” 问了两个问题,乐安想起一位经常夜不归宿的同学。刚毕业时两人合租过一段时间,那家伙喜欢泡夜店,人并不多么帅,但很会讲话,老喜欢跟他分享他的爱情故事。故事通常以这两个问题结尾,然后用**的贱贱的眼神表后续。 乐安将小芹带回同福饭馆(同福饭馆只是饭馆,不含住宿。)过了戌时中,吃饭的客人少了,最后一桌离开,肥壮大厨就让伙计把门关了。 这时乐安已经了解到,肥壮大厨名叫童大力,伙计小山是他儿子,饭馆就父子两人操持,菜品谈不上多精致,但味道好、量足、价格公道,在附近一带挺知名。 端来几样下酒菜,童大力道:“小山,把你的房间收拾收拾,今晚小芹在你那屋睡,你跟我睡。小芹坐着别动,让小山去就成,你坐下来陪童叔喝点酒,也陪陪你的救命恩人……” “叫我阿乐好了。”见童大力看来,乐安会意,自报家门。小芹给人的感觉是楚楚可怜,乐安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所以不提“哈尼”这个称呼。 童大力接着说:“唔,陪陪阿乐小兄弟。小兄弟来,今晚多亏有你。小芹也喝。” 说到救命之恩,小芹不能拒绝。 童大力叨了些闲话,谈了些旧情,半引诱半强迫地让小芹喝了三杯,小芹泪眼花花晕乎乎醉过去。 “这样她今晚能睡得好一些。” 乐安表示明白。 让童山把小芹送上阁楼,童大力长长叹息一声:“这孩子命苦。”说着昂脖干了一杯。 刚才童大力说起小芹的父亲,两人当年一同入伍当兵,后来一个回来了,一个没回来。 乐安没说什么,陪着喝了半杯。年份酒口感醇厚、后劲足,乐安不想喝醉。 童大力恨恨道:“猛虎帮这帮混蛋,近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乐安刚才已把巷子里发生的事说了。 这时童山正从阁楼下来,听到这话,便道:“我去同心会找洪汉。” 童大力两眼一瞪,叱道:“找他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嘛,猛虎帮要抓芹姐还不是因为……” “闭嘴!” 童大力显然一点都不想提同心会。乐安不知道猛虎帮,也不知道同心会,自然没有发言权,喝干剩下的半杯酒,道:“我该走了。” 童山急忙一拦,“乐哥你先别走啊,猛虎帮那帮混蛋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你等我把同心会的人找来再走。”说完也不管乐安答应不答应,也不管他老爹生气不生气,转身就跑出去。 童大力又一声叹,看出来乐安有些不情愿,他也尴尬,“小兄弟再坐坐,喝一杯,吃肉吃肉。” 乐安无奈坐下。 童大力起身给他倒酒,惭愧叹道:“我姓童的没照顾好战友的子女。” “子女?小芹有兄弟?” “有个弟弟,叫秦荠,跟我家小子同岁。哎,是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最早在我这里帮工学厨,什么活都抢着干,也学得快……后来跑去加入那个同心会。我劝过,也没办法,在我这里能有什么出息,对吧。他也只想多挣点钱给他姐做嫁妆,我能说什么,我也希望小芹嫁个好人家。” 人酒喝多了就爱絮絮叨叨,乐安直接问:“她弟弟现在人呢?” “前年就死了~” “……帮会争斗?” 童大力摇头,神情变得愤慨起来,想起那些事,他天天被烟火熏烤的红眼睛漫出泪光,“是一帮二世祖王八蛋!”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