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若茶落花剑影》 春雷秋雨 二月的江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河滩上长满了水草,芦苇也长出短短的新芽,几只白鹅此时正在逆游而上,红色的脚掌拨动着清澈的水波。 河中小船,阳光明媚。 一名蓝衣男子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躺在小船甲板的太师椅上,轻轻摇晃手上拿着的绿玉酒杯,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蓝衣男子皮肤白暂,面如冠玉,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也修剪得非常漂亮,摇晃酒杯的动作更是温文尔雅,气度翩翩。 棱角分明的脸庞,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像黑水晶一样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嘴唇。犹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让任何女子看了都无不心之向往。 撑船的男子身穿黑衣,又黑又瘦,两鬓染霜,一看就知道已经年过半百。 虽然年纪大了,但撑船的力气却一点也不比任何年轻人小,他每撑一次,船就向前移动一丈多远,力气之大,显然练的是绝对强横的外家功夫。 年迈的黑衣人看了一眼躺在甲板上的蓝衣男子,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也只有你们这些风雅人士才会这样了,为了喝杯不羡酒,不惜日夜兼程来到这‘秋雨山庄’。” 蓝衣男子将手上绿玉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笑道:“听说这‘秋雨山庄’的不羡酒,之所以取名为不羡,是因为这酒的味道优雅细腻、回味悠长,凡是喝过一杯的人,均能不羡鸳鸯不羡仙。” 蓝衣男子又拿起酒壶,优雅地倒了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道:“面对此等天上才有的美酒,试问谁能不心动?” 说完,将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动作优美儒雅。 黑衣男子道:“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现在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偷玉弥勒的人不是我。” “当真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向来只偷东西,不杀人。” 黑衣男子忽然停下了撑船的动作,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江南小镇,似乎是在叹气,道:“我也不相信是你,可是在灵城之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过了半晌,蓝衣男子,一字一字的道:“叶无烟!” 黑衣男子道:“你说的可是那位近年来响彻江湖,左手持剑的白衣剑客,叶无烟?” 蓝衣男子嗯了一声,道:“我仔细观察过凶手在王府留下的痕迹,虽然凶手在作案时用的都是右手,但在离开时一掌打在墙柱上的,用的却是左手,左手的力道比右手更猛一些,凶手是在故意隐藏自己是左撇子的真相。” 黑衣男子惊讶道:“你是什么时候观察的?” 蓝衣男子微笑着道:“当然是你抓我去王府的时候” 黑衣男子愣住了,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你自愿被抓的话,天底下恐怕没人能抓得住你。” 蓝衣男子道:“你现在要抓的已不是我,而是叶无烟。” 黑衣男子道:“我现在正陪着你去秋雨山庄喝不羡酒,怎么抓他?” 蓝衣男子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叶无烟不在秋雨山庄?” 黑衣男子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叶无烟会在秋雨山庄?” 蓝衣男子笑道:“你别忘了我还有个‘狗鼻子’一样的好朋友” 黑衣男子道:“丐帮帮主苏兴隆?” 蓝衣男子道:“不错,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认罪伏法之前,一定要去秋雨山庄喝杯不羡酒了吧?” 黑衣男子忽然笑道:“认罪伏法之前还能要求享受一番的,也只有你了,要是换了别人,早被胖揍一顿了。” 蓝衣男子道:“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看出凶手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的?万一我是骗你的呢?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我呢?怎么办?” 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道:“若是其他人,我可能会怀疑,但是你不一样,你既然能发现这些,就一定有你自己的办法。” 蓝衣男子道:“为什么?” 黑衣男子道:“因为你是叶别秋。” 蓝衣男子笑了,大笑。 黑衣男子道:“如果你能做捕快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我的顶头上司了。” 叶别秋又笑了笑,道:“铁捕头抬爱了,晚辈可过不惯那种规规矩矩的生活,还是自在一点比较好。” 黑衣男子也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撑船。 秋雨山, 山恋叠翠。 小河旁, 亲澈见底。 山依偎着水,水映照着山,寂静无声。 小船已靠岸。 寂静! 死亡一般的寂静。 山脚下为何会如此寂静? 竟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难道这样的春色也能杀人不成?…… 秋雨山庄。 江南一带最有钱有势的山庄之一。 江南很多有名的英雄豪杰,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受到庄主的邀请,前来山庄喝不羡酒,包括叶别秋,因为他跟庄主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他还是庄主的救命恩人,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叶别秋也都会来这里坐上几天。 秋雨山庄的主人,丁十二, 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一双铁拳更是打得江南所有恶霸望风而逃。 他除了酿酒之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交朋友,特别是交叶别秋这样的朋友。 可惜的是,这样的朋友他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半人半仙的‘半仙’叶别秋,另一个是他的结拜兄弟,秋雨山庄的二庄主,‘左手剑客’叶一平。 叶一平,秋雨山庄的二庄主,丁十二的结拜义弟,是个左撇子,擅长左手使剑,为人与丁十二一样,是个嫉恶如仇的英雄好汉,虽然拳脚功夫不行,但在剑法上却颇有造诣。 丁十二这次邀请江南群雄喝不羡酒,除了是与一些许久未见的英雄朋友叙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他的儿子接风洗尘。 丁义礼,秋雨山庄的少庄主,庄主丁十二的独生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学武,只能学些暗器防身。 像所有不能学武的年轻人一样,学不了武,所有只好把兴趣爱好都投入到文学之中。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年仅二十二岁的丁义礼,轻轻松松就高中了新科状元,成为南州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丁十二当然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很满意,他也常常向别人炫耀他儿子的文学天赋。 光是夸奖他儿子聪明的话题, 同样的话题,叶别秋就听了不下两百遍。 春天是委婉的,也是羞涩的。 它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情况下,俏俏把你拉进它那春意盎然的怀抱里,让你感受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暖。 不过,要说江南一带最让人温暖的地方,那就要非秋雨山的秋雨山庄莫属了。 当你站在山庄门口的时候,即使是再寒冷的冬天,也会感受到山庄里洋溢出来的温暖。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江湖险恶,没有尔虞我诈。 这里只有朋友。 远方而来的朋友。 这里只有佳酿, 喝不完的美酒佳酿。 这里只有佳人, 赏不尽的绝色佳人。 朋友,美酒,佳人。 这不就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 但现在这一切全都变了。 叶别秋跟铁双拳到山庄门口的时候,漆黑色的大门虽然敞开,但却已没有家仆在此处看守。 平常脸上总是带着家人般温暖笑容的家仆呢? 去了哪里? 这里已没有酒杯互相碰撞的清脆声, 没有群雄豪饮的欢呼声, 没有绝色佳人的妩媚声。 “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 叶别秋看见叶一平的时候,更吃了一惊。 这位嫉恶如仇的叶二庄主,本该面色红润,但现在却面容憔悴,苍白无力,一双明亮的双睛,也已只剩下疲惫、焦虑,仿佛好几天没有睡觉一样。 秋雨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叶别秋惊讶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话来,铁双拳站在旁边也是如此。 叶一平紧紧握住了叶别秋的手,颤声道:“‘秋仙’,你终于来了。” 叶别秋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你怎么了?” 叶一平道:“我没事,只是……” 话还没说完,叶一平眼中已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他将叶别秋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只是庄主他……” 叶别秋惊讶道:“丁大哥怎么样了?” 叶一平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庄主失踪了。” 叶别秋跟铁双拳都惊讶的愣住了,互相望着了对方一眼。 丁十二平时乐善好施,喜爱结识英雄好友,在江南并无任何结怨仇家,就算是真有仇家寻仇,丁十二的一双铁拳可不是吃素的,他怎么会失踪呢? 要说丁十二失踪了,别说叶别秋不信,恐怕全江湖都没人会信。 叶别秋勉强笑道:“说不定……丁大哥是出去游玩去了,并没有你们所说的失踪,二哥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叶一平摇着头,长叹道:“不会的,庄主出去从来不会不带随从,更不会一出去就好几天不回来。” 铁双拳道:“丁庄主出去多久了?” 叶一平望了一眼叶别秋旁边的黑衣男子,道:“这位是?……” 叶别秋道:“这位是……是我一同前来喝不羡酒的朋友,叫铁……铁青。” 叶一平点了点头,道:“叶秋仙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 叶别秋道:“二哥,丁庄主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多久了?” 叶一平道:“庄主两天前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叶别秋道:“你们出去找了?” 叶一平道:“我已将秋雨山全部都翻过来找了,可就是没有庄主的影子。” 铁双拳道:“丁庄主在江南一带有没有什么仇家?” 叶一平道:“仇家倒是有一个。” 铁双拳道:“既然这样,那怎么不去仇家的住处找找看?” 叶一平声音已经哽咽,眼泪几乎忍不住要往下掉,道:“我也想去,可是……” 这时,山庄后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暴躁的声音。 “继续给我找,就算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 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穿红色长衫的少年郎,身后跟着十几个灰衣家仆。 少年郎衣着整洁、长相俊俏,但嘴唇略显苍白,眼睛布满血丝,似乎也是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一样,疲惫不堪。 少年郎叹了一口气,咬牙道:“二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家里带客人。” 叶一平道:“若是普通的朋友,我肯定不会带。” 少年郎道:“你这两个朋友很特别?” 叶一平道:“特别的很。” 少年郎道:“特别的地方在哪?” 叶一平的手指往叶别秋指去,道:“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们其中一个叫叶别秋。” 少年郎道:“你是叶别秋?” 叶别秋勉强笑了笑,道:“是!” 少年郎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名震江湖那么多年的半仙叶别秋,肯定已经白发苍苍,就算没有白发苍苍,也起码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想不到,叶别秋居然还那么年轻。 少年郎愣了半晌,叹道:“叶前辈,刚刚多有得罪,望包涵。” 叶别秋道:“没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其实,就算叶一平不说,叶别秋也能猜得到,眼前这个红杉男子就是秋雨山庄的少庄主,丁义礼。 丁义礼看了一眼叶别秋旁边的黑衣男子,道:“那这位是……” 叶一平道:“这位是秋仙的朋友,叫铁青。” 丁义礼作揖道:“铁前辈,刚才多有得罪,望包涵。” 铁双拳也作了一揖道:“没事,丁少庄主此时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丁义礼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少庄主?” 铁双拳道:“能在秋雨山庄里发那么大脾气的年轻人,只怕不多。” 丁义礼又怔住了,道:“看来叶秋仙的朋友果然都非同一般。” 叶别秋道:“二哥,丁庄主的仇家到底是谁?事已至此为何还有所隐瞒?” 叶一平的脸色似乎变得更沉重了,没有说话,而是在不住得叹气。 丁义礼咬着牙道:“叶前辈有所不知,我们的仇家是在江南一带,势力最大的山庄‘春雷山庄’。” 铁双拳:“这山庄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叶别秋:“‘春雷山庄’跟你们有仇?” 丁义礼道:“有仇,而且还是世仇,不共戴天的世仇。” 叶别秋:“那如此说来,你们应该去‘春雷山庄’找找,说不定会有丁大哥的消息。” 脸色沉重的叶一平终于说道:“我们也想去,可是去不了,我们的人只怕还没去到‘春雷山庄’,就先被‘春雷山庄’的人给收拾了!” 丁义礼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叶别秋低头沉思了半晌,忽然道:“我去!” 叶一平愣住了,道:“若是有秋仙出手相助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铁双拳道:“你要去?” 叶别秋:“我不能去?” 铁双拳:“也不是不能,只是……” 叶别秋:“只是什么?” 铁双拳:“只是我突然想起了‘春雷山庄’的庄主是什么人。” 叶别秋:“那又怎样?” 铁双拳:“你若是知道‘春雷山庄’庄主是什么人,此刻就不会这样说了。” 叶别秋:“庄主是什么人?” 铁双拳:“拳如风刘辰!” 叶别秋道:“他的拳法在江湖中的确算是一绝,不过你不要忘了一件事情。” 铁双拳:“什么事情?” 叶别秋:“他的拳法是一绝,我的轻功也是天下一绝,就算我打不过也可以跑。” 铁双拳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丁义礼道:“早就听闻叶秋仙轻功天下第一,点穴的手法更是已登峰造极,不知道晚辈有没有这个福分见识一下。” 叶别秋道:“一些保命的小技巧而已,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技。” 叶一平道:“秋仙过谦了,不知道秋仙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叶别秋道:“二哥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两间客房,让我们养精蓄锐,两个时辰之后再出去?” 叶一平道:“这还不简单。” 前后七八重院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人走动,整座山庄就好像是空的一样。 叶别秋躺在后院的其中一个房间里,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叶别秋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敲门一样,道:“进来吧。” 铁双拳脸色沉重地走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叹气道:“我还是有些担心。” 叶别秋道:“担心什么?” 铁双拳:“你!” 叶别秋:“我?” 铁双拳:“虽然我对你的武功很放心,但刘辰真的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特别是他那一双铁拳……” 还没说完,叶别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双拳板着脸,眼睛瞪得如鸡蛋般大,道:“很好笑?” 叶别秋:“不好笑。” 铁双拳:“那你还笑?” 叶别秋:“我也不想笑,只因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铁双拳:“谁?” 叶别秋:“张留玉。” 铁双拳:“掌不留命张留玉?” 叶别秋:“不错。” 铁双拳叹了叹气,道:“你特地晚两个时辰去‘春雷山庄’,就是为了在这里跟我说我像张留玉?” 叶别秋道:“当然不是” 铁双拳:“那是为什么?” 叶别秋:“因为我猜测‘春雷山庄’的庄主,很可能就是叶无烟。” 铁双拳:“刘辰就是叶无烟?” 叶别秋:“嗯。” 铁双拳:“为什么这么说?” 叶别秋:“他是我认识的左撇子之中,最有嫌疑的,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想知道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 铁双拳:“亲自去一看究竟?” 叶别秋:“嗯。” 铁双拳:“那这跟我们留两个时辰有什么关系?” 叶别秋:“我是想让你等等留在这里,帮叶二哥找丁庄主,我自己去‘春雷山庄’。” 铁双拳:“你自己去?” 叶别秋:“我自己去。” 铁双拳:“好。” 叶别秋:“你不问我为什么?” 铁双拳:“不需要。” 叶别秋:“为什么?” 铁双拳:“因为我相信你。” 叶别秋笑了笑:“好” 春雷山庄里的母夜叉 暮色渐深,夜将降临。 叶别秋已施展轻功往春雷山庄的方向去。 广大的秋雨山庄还没有燃灯,春风虽然温暖柔和,却也吹不散那种寂寞凄凉之意。 花园内,没有风。 丁义礼黯然道:“叶秋仙去了多久?” 铁双拳道:“去了大概有一炷香吧。” 丁义礼道:“春雷山庄如此龙潭虎穴,叶秋仙真能全身而退吗?” 叶一平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道:“我们能不能不知道,但叶秋仙是一定能的。” 铁双拳笑了笑,道:“没错,刚开始我也很担心他,但后来仔细想想,叶秋仙轻功冠绝天下,连‘万剑冢’都来去自如,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春雷山庄。” 丁义礼把目光投向远方,道:“希望叶秋仙能尽快找到我父亲的下落。” 春雷山庄 春雷山庄非但不小,而已规模宏伟,范围辽阔,均不在秋雨山庄之下。 虽然庄主刘辰,已很少在江湖中走动,但每次一有人提到他的拳法,就不禁让人谈之色变,不过,他最厉害的不是拳法,而是出神入化的剑法。 他会剑法的这件事情,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除了一些跟他较为交好的朋友。 刘辰年轻时闯荡江湖,年少气盛,杀人如草芥,据说几十年以来,从没有一人能在他底下走过三十招。 提到刘辰,可能有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说到拳如风这个绰号时,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虽然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但女儿却长得奇丑无比,一直嫁不出去,所以刘辰只好大费周章,为她找了个上门女婿,她脾气也是火爆得很,天天对她老公不是拳打,就是脚踢。 夜色深沉,春雷山庄内灯火也阴暗得很。 后花园中,微风萧瑟,虽是春天,但花园里却花草凋谢,秋意肃杀,所有树木的树叶几乎已全部凋零,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风中萧索起舞。 山庄内处处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叶别秋的心情异常沉重。 虽然他的轻功冠绝天下,但到了这里,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正隐身在湖边一颗柳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手。 风中隐约传来一阵哭泣声,他的身子立马跃起,往哭泣声的方向飞鸟般掠去,在夜色中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湖边竹林里有几间精致的小屋,微弱的灯光在春风中微微摇晃,悲痛的哭泣声,显然就是从这小屋子里传出来的。 屋的东南角里,摆放着一张雕刻着祥云瑞鸟图案的紫金檀木床,床边有个雕刻牡丹的檀木梳妆台,台上摆放着一把白玉牛角梳,跟一小盒紫气环绕的艳红色胭脂。 一个满头青丝、文质彬彬的女子,坐在床边悲痛的啼哭着,丰腴的身材在单薄如纱的内衣下,若隐若现,红色的绣花鞋里,是一双雪白无瑕的纤纤细足,让人无限遐想。 晚风入窗,胭脂香扑鼻而来,又一丝丝消失在晚风之中。 女子哭泣着呢喃道:“杀千刀的,挨千刀的,枉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这样对我。” 女子虽然年龄已大约有三十七八岁,但魅力却一点也不比任何年轻的女子小。 春雷山庄内竟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连叶别秋的心里都忍不住跌宕起伏。 难道她就是刘辰的夫人? 只见那女子哭着哭着,头渐渐低了下去,靠在床沿边上,像是因为悲伤过度,不知不觉睡着了。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体态轻盈、身材苗条的黑影,慢慢穿过柳树丛,穿过花园小湖,推开了小屋的竹门。 黑影在微弱的灯光下,已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看那少女的穿衣打扮,应该是春雷山庄里的丫鬟。 少女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轻声道:“夫人……夫人?” 见没反应,少女就把夫人脚上的那双红色绣花鞋脱了,把一对雪白纤足放在床上,轻轻替夫人盖上被子。 少女看着躺在床上的夫人,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她轻轻吹灭油灯,小心翼翼地关上竹门,往西北方向走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似平静的山庄里,到处充满了诡异,连那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吹过来的冷风,都似乎带着种死亡的窒息。 叶别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只想快点调查清楚,丁十二的死跟春雷山庄有没有关系,然后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他生平遇到过无数诡异恐怖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严格来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叶别秋调整心态,深呼吸了一口,打算去别处看看。 但是他刚转过头去,就看见身后有一张人脸正对着他,一张女人的人脸。 叶别秋这一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的人脸,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人脸,他很少会吃惊。 但这次,他的确吃了一惊。 这张人脸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突然冒出来的。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张正常人的人脸,因为正常人的人脸绝不会长那么丑。 这张脸比普通人的要大上两三倍不止,双眼一大一小如苹果黄豆,鼻孔比双眼还大,嘴巴合上时,像脸上挂着两根长黄瓜,张开时,说不定已能吞下整个剥了皮的大西瓜。 叶别秋想转身,却听到这张人脸冷冷道:“就这样站着,不要动,不然我就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又冷、又硬,丝毫没有女孩子该有的那种温柔体贴之意,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说抹你的脖子就一定会抹,绝不是跟你开玩笑。 一把青锋短刃正抵住叶别秋的脖子。 叶别秋没有动。 因为他知道,有些女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至少他身后的这个不是。 那张人脸道:“你这小偷,居然敢来春雷山庄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一直站在我娘的房间外面,想干嘛,说!” 叶别秋愣住了。 这个相貌奇特的女子,居然是刚刚那位绝美夫人的女儿,难道她就是春雷山庄的大小姐,刘辰的独生女儿,刘立婷? 叶别秋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春雷山庄。 那人脸又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嘛,不说我就马上让你命丧当场。” 叶别秋考虑了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真话比较好,‘叶别秋’这个名字,无论是谁听了都会大吃一惊,只要身后的这张‘人脸’吃惊了,他就有机会了。 于是,叶别秋道:“我叫……叶别秋。” 谁知身后的这女子突然冷笑了起来,道:“呵呵,叶别秋,你若是叶别秋,我就是观音菩萨下凡了。” 叶别秋只有苦笑,每次他说自己不是叶别秋的时候,没人相信,现在主动承认自己是叶别秋了,还是没人相信。 这也不能怪别人,叶别秋已闻名江湖十年之久,轻功冠绝天下,点穴手法更是登峰造极,虽然听说过他名号的年轻人不少,但见过他的确实却不多。 身后女子又道:“不过……,既然你敢自称叶别秋,那相貌想必不会长得太差,转过身来我瞧瞧。” 叶别秋也早想瞧一瞧,传闻中的丑女刘立婷,是不是浑身上下都那么丑。 他慢慢转过身来,只见眼前的女子,虽然面部奇特,但皮肤白暂,身材坚挺,双手十指纤细,双腿更是雪白光滑。 若是只看身体,不看脸的话,叶别秋打死也不相信,眼前的女子就是江湖中,人人嘴里念叨的丑女。 叶别秋看着身后女子的时候,身后女子自然也在看着叶别秋,身后女子一大一小的眼睛,忽然变得水汪汪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道:“果然是个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怪不得敢假扮叶别秋,不过,就你这年纪,你要真是叶别秋,那我岂不是叶别秋他太奶奶了?” 叶别秋只有苦笑。 忽然,听夜色中又有一女子说道:“小姐,老爷叫你过去。” 说话的竟是刚才给夫人盖被子的小丫鬟。 叶别秋猜得没错,这丑女果然就是春雷山庄的大小姐。 刘立婷厉声道:“等一下,我先收拾了这小偷再说。” 只见青光一闪,刘立婷手中的短刃已刺向叶别秋,剑招狠辣无比,叶别秋原本以为她不会什么武功,就算会,想必也只是会些粗浅功夫,想不到她剑法那么高超。 刘立婷的剑法精妙无比,招招攻人要害,出手更是气势夺人,若是别人,说不定此刻已成了她的剑下亡魂,可她这次遇到的是叶别秋。 叶别秋不能再装傻了,他身子一缩,往后退了好几尺,退到墙角边,身法比刘立婷的高出很多。 刘立婷一招落空,转身又连刺四剑,剑法比刚才刺出的那一剑快出不少,看来她已得到了刘辰的剑法真传,叶别秋也这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久都嫁不出去。 相貌奇特也就算了,剑法还那么狠辣无比,谁要是娶了她,还真是娶了个难伺候的祖宗。 叶别秋已被逼到墙角,左右都是剑锋,绝无可能再左闪或右躲,眼看利刃就要刺到,连旁边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替叶别秋捏把汗。 谁知叶别秋身子又是一缩,竟然轻飘飘地贴在了墙上,顺着墙壁往上滑。 他的身子就仿佛云朵一般,可以在空中飘动自如。 刘立婷脸色变了变,道:“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她左手往胸口里一探,掌中忽然多出几玫绿玉色飞镖,一句话未说,已掷向叶别秋。 这种飞镖是东海国的探子专用,镖刃上藏有剧毒,活人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全身腐烂而死,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夺命暗器。 难道春雷山庄跟东海国有什么渊源? 或者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 叶别秋有些惊讶。 就算是东海国的探子,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绝不会贸然使用这种暗器,只因这种暗器过于毒辣,但此刻,这种毒辣的暗器却那么容易,就被春雷山庄的大小姐掷了出来。 叶别秋叹了口气,道:“就算我是个小偷,你也不至于非杀我不可吧?那么狠辣的暗器,还是莫要再用的好,免得伤到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躲过了夺命绿玉飞镖,滑上屋顶,再从屋顶轻轻飘回地面,动作优美儒雅。 刘立婷冷笑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她出手不慢,话还没说完,一声急响,袖中夺命绿玉飞镖已暴雨般向叶别秋打来。 看来,刘大小姐不仅得到了飞镖,还学会了掷飞镖的方法,飞镖有快的、有慢的,有先发的、有后至的,有在空中突然改变方向的。 眼看飞镖就要掷到叶别秋时,他不知怎么的,身体突然一转,已退到了十尺之外,飞镖全部钉在柳树上,钉了个空。 刘立婷愣住了,道:“你真是……真是叶别秋?” 叶别秋飘到柳树梢上,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身子再轻轻一弹,已消失在月色之中。 小丫鬟皱眉道:“他会不会真是叶别秋?” 刘立婷还在望着柳树梢上的月光,道:“当然不是,叶别秋跟我春雷山庄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大半夜跑来春雷山庄撒野。” 小丫鬟叹道:“但愿不是。” 刘立婷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过来。” 小丫鬟嗯了一声,又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山庄门外,月明星稀。 叶别秋正坐在山庄门口外的梧桐树上,仔细打量着这偌大的春雷山庄。 他突然觉得,丁十二的失踪,跟春雷山庄可能没有什么关系,以春雷山庄的实力,若是真想跟秋雨山庄作对,或者要杀丁十二的话,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偷偷摸摸。 可是,春雷山庄里处处散发出来的恐怖,让叶别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事情要发生。 忽然,——咔的一声 山庄朱漆色的大门已打开一条小缝。 大门处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蕊儿,那么晚了,还是不要回去了,路上危险。” “不行,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照顾呢。”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情记得跟我说。” “嗯,好,谢谢天管家。” 好耳熟的声音,叶别秋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又突然想不起来了。 叶别秋低头一看,居然是刚才春雷山庄里的那个小丫鬟,原来她叫蕊儿。 另一个跟她说话的,是个头发已全部花白的糟老头子。 ——又听见咔的一声 朱漆色大门已关闭。 小丫鬟拿着个不是很亮的白皮灯笼,缓缓走下山去,亮光越来越细,直到如豆般大小。 叶别秋站起来,身子轻轻弹起,也往山下掠去。 他总觉得这小丫鬟身上,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决定跟上去看看。 春雷山下,月光如水。 还没到山下,就已听到了山下的流水声响,满天星辰的小溪里,春流暗涌。 小溪旁有两三间不大不小的木屋,木屋虽然精致,却已荒无人烟。 小丫鬟走到小木屋旁时,停下来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扭头走进溪边的树林小路。 叶别秋有些纳闷, “小丫鬟不是说回家吗?” “难道她就住在这山里?” 叶别秋想跟上去看看,但是他没有去,因为他发现自己身后,也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叶别秋轻功冠绝天下,此人居然能跟踪他那么久,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想到这里,叶别秋心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竟忍不住觉得有些刺激。 其实,大多数越危险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越刺激,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不知道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这种一步步接近真相,并且一步步揭开真相的感觉,就算有个人告诉他,他前面有个陷阱,他也会忍不住想要跳下去,跳下去看看陷阱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的人生充满了冒险,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奇。 只听身后漆黑的树林里,忽然有一人冷冷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叶别秋转过身来,微笑着道:“刚刚发现的。” 不一会儿,树林里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柄三尺多长的青锋利剑。 叶别秋看了一眼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道:“你就是叶无烟?”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道:“不,你才是叶无烟,我不是。” 叶别秋有些疑惑道:“我是叶无烟?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叶无烟,偷玉弥勒的人是你。” “—哦?所以你现在是已经打算好了,一定要栽赃嫁祸给我了?” “不错,无论做什么也好,总是要有个人出来背黑锅的,从来都是。” “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事情?” “丁十二的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呵!放心,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把你想知道的都烧给你” “你以为你一定能杀得了我?” “能不能说了不算,要试试才知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黑衣人手中长剑已刺向叶别秋,剑法与刘大小姐的如出一辙,却比刘大小姐的快出很多,难道这黑衣人就是刘辰不成? 叶别秋来不及多想,身子贴着一颗大树,飘飘然地往树顶上滑,黑衣人眼看这一剑快要落空时,剑锋突然回转,左脚一蹬,往树顶上刺来,身法不比叶别秋的慢出多少。 叶别秋隐隐约约感觉的出来,眼前这个黑衣人会是个极其恐怖的对手,不说别的,单单是他那不起眼的轻功,至少也能排进天下前五名,更别提他那一手狠辣的无名剑法了。 快撞到树梢时,叶别秋身子忽然倒立,倒挂在树上,双脚夹住树梢,双手夹住黑衣人刺来的长剑。 ——乓的一声 黑衣人手中长剑一头,已被叶别秋折断,深深刺进黑衣人的左肩膀里,鲜血直流。 叶别秋双脚再轻轻一蹬,已如流云般飘回地面。 黑衣人捂住肩膀,冷笑道:“叶别秋,想不到你还真有些本事。” 叶别秋悠然道:“怎么改口了?刚刚不是还说我是叶无烟吗?” 黑衣人呼吸已经有些急促,道:“叶别秋,咱们……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什么样的交易?” “你饶我一命,我把玉弥勒给你。” 叶别秋沉思了半晌,道:“好,如果你肯交出玉弥勒,并且跟我回灵城自首的话,我会为你求情,保你安然无恙。” 黑衣人道:“好,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把玉弥勒藏在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只有我找得到,所以你要是想找玉弥勒,就得听我的。” 叶别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黑衣人艰难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小溪边,道:“我现在先告诉你,玉弥勒就藏在……” 话还没说完,黑衣人就突然一头扎进了小溪里,瞬间没了人影。 虽说是小溪,但其实已与其它普通河流无异,若是想在这种夜色下,这种溪流里,找一个狡猾无比的剑客,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叶别秋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该去找谁。 使用的剑法跟刘大小姐一模一样,并且剑法的造诣还远在刘大小姐之上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春雷山庄的庄主,拳如风,刘辰! 叶无烟的左肩膀已被刺伤,现在到底谁是叶无烟,谁不是叶无烟,一看便知。 虽然叶别秋有些不情意,但还是不得不先去看一下刘辰的肩膀,毕竟他的嫌疑最大。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春雷山庄! 又闯春雷山庄 春雷山上,寂静无声。 叶别秋已站在春雷山庄门外,此时还是四更,离天亮还有些时候,那么晚了,若是再闯一次进去,恐怕较为不妥。 叶别秋沉思了一会,忽然身子轻轻弹起,敏捷地跳上山庄门口那颗梧桐树的树梢上,靠着树干,慢慢闭上了眼睛。 无论在多紧张的情况下,多恶劣的环境里,他总是能这样轻易睡着,有些时候,比起那些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富可敌国的古董宝藏,这更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本事。 张留玉跟曾啊寿就十分佩服叶别秋这个睡觉的本事,却怎么学都学不来。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们三人玩捉迷藏,张留玉负责找,曾啊寿跟叶别秋负责躲,游戏开始没多久,叶别秋就躺在路边一颗芒果树的树梢上,睡着了,他爹娘哭着找了他整整一个晚上。 还有一次,他们三人在树上比试打坐,叶别秋一坐就坐了一天一夜,张留玉跟曾啊寿,别提有多佩服了,可后来才发现,其实他打坐也没多厉害,之所以能赢,完全是因为他当时睡着了而已。 凌晨,日出,万物复苏。 万物复苏伴随着第一缕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大地上,洒落在叶别秋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连春雷山庄都似乎变得温暖了起来。 清晨、鸟语、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忽然,山脚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叶别秋从睡梦中惊醒。 是蕊儿,昨晚那个小丫头,正急急忙忙从山下走来,她现在已换了身浅青色的衣服,看起来比昨晚成熟稳重不少。 叶别秋陷入了沉思。 她既然是春雷山庄的丫鬟,那为什么会大半夜,一个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咚,咚咚…… “天管家,天管家……” ——咔的一声。 头发花白的天管家,已将朱漆色大门打开。 蕊儿用手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额前凌乱的头发,语气急促道:“天管家,我没有来晚吧?” 天管家道:“没有晚,非但没有来晚,反而还来早了。” 蕊儿陪笑道:“嗯,好,那我现在先去煮早饭了,谢谢天管家。” 一句话还没说完,蕊儿就已往山庄内跑去。 天管家摇着头,笑了笑,道:“这孩子,老是那么莽撞。” 他刚想关门,却发现怎么也关不了,因为有个蓝衣男子正在用手顶着门。 叶别秋微微笑道:“天管家……” 天管家怔了怔,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天管家?” 叶别秋道:“我不止知道你是天管家,还知道你们庄主叫刘辰。” 天管家道:“你认识我们庄主?” 叶别秋笑了笑,道:“当然,,我们是朋友。” 天管家用怀疑的眼光,扫了一眼叶别秋的衣着打扮,道:“你们……是朋友?” 叶别秋道:“生死与共的朋友。” 天管家道:“可是……,我怎么没听我们庄主提起过,他有这么一位朋友。” 叶别秋道:“你只管去跟你们庄主说一声,说门口有个人要见他,叫叶别秋。” 天管家犹豫了半晌,道:“呃……好吧,那你在这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叶别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再进一次春雷山庄,肯定比登天还难,想不到那么容易。 他前一天晚上,之所以偷偷摸摸溜进春雷山庄,是因为不确定刘辰是不是叶无烟、是不是杀人凶手,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不过,现在一切都简单了,只要看一下他左肩膀有没有伤口,就能真相大白了。 叶别秋还在门外等着,天管家却没回去通报,因为大门里传来了个又冷、又硬的声音。 “是你……” 叶别秋听见这个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刘大小姐,叶别秋害怕的倒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的脸,她那张比正常人要奇特许多的脸。 天管家愣了愣,心里暗暗道:“连大小姐都认识他,难道他真是庄主的朋友?。” 天管家道:“大小姐,这位是庄主的朋友,要见庄主,我正要去禀报呢。” 刘立婷厉声道:“天叔,你老糊涂了,我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朋友,他是昨晚进山庄偷窃的小偷。” 天管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叶别秋,道:“你……” 叶别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刘立婷冷冷道:“昨晚让你给跑了,我正愁要去哪找你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叶别秋道:“我是来找刘庄主的。” 刘立婷道:“不,你不是。” 叶别秋道:“那我是来干嘛的?” 刘立婷道:“你是来送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更冷,更硬, 比冰块还要冷,比石头还要硬。 叶别秋叹道:“果然威风,果然神气呀,怪不得别人都说你那上门的丈夫,怕你怕得简直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 刘立婷冷冷笑道:“我的家事,你最好不要管,我现在不管你是不是叶别秋,我只问你,到底肯不肯束手就擒?” 叶别秋道:“若是我肯的话,怎样?不肯的话,又当怎样?” 刘立婷悠然道:“若是你肯的话,就乖乖跟我走,等我查清楚了你的真实身份之后,不但不难为你,反而……” 叶别秋道:“反而怎样?” 刘立婷道:“反而还会给你……给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冰冷的语气竟也变得娇羞了起来,除了瞎了眼的瞎子之外,任何人都看得出,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叶别秋不瞎,非但不瞎,而且眼睛一向比其他人的都要明亮许多,但他此刻竟好像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出刘大小姐的用意。 叶别秋冷冷道:“若是我不肯呢?” 刘立婷道:“若是你不肯的话,就更容易了,我怀里的暗器多得很,在你身上扎几个窟窿也无妨。” 叶别秋笑了笑,道:“若是能死在刘大小姐这样的美人手上,纵然是死十次、一百次,也是值得的” 刘立婷道:“好,既然你要死,那我就成全你。” 刘立婷举起双手拍了拍手掌,山庄大门内突然出现了十几位背剑家仆,个个身穿灰色长衣,背负一把黑铁长剑,动作也十分矫健。 叶别秋道:“听闻春雷山庄的门下弟子,个个都是身手不凡,以一挑十的好汉,在下早想领教一番,不知道江湖中的传言是否属实。” 刘立婷道:“是否属实,你试试就知道了,其实我早该让你试的,若不是昨晚怕惊动了我娘,你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话刚说完,刘立婷手中长剑已刺向叶别秋,十几个灰衣家仆也拔剑刺向叶别秋,剑招狠辣,招招攻人要害,势必要置人于死地。 刘立婷连刺七剑,剑中带风,剑意连绵不绝,就在她快要刺到叶别秋时,叶别秋突然消失不见了。 人呢?去了哪里? 刘立婷转身一看,十几个灰衣家仆已石像般定住,竟被人点了穴道,叶别秋已站在不远处的大门之外,梧桐树下,手中拿着十几柄黑铁长剑。 刘立婷虽然知道这个小偷轻功不错,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之快的身手。 她一咬牙,一跺脚,继续挥动手中长剑,竟使出一招春雷山庄的看家武学,‘风卷残云’。 年轻时的刘辰,单单是靠这一招风卷残云,便席卷了大半个江南,在江南之内能破解他这一招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这一招的恐怖程度也可想而知。 她这一剑,来得更快,更狠。 叶别秋一向很少跟女孩子计较,也很少会对女孩子动真格,但他现在却好像存心要教训一下刘立婷、给她点颜色看看一样。 叶别秋扔掉手中黑铁长剑,身子一转,已奇迹般来到刘立婷的旁边,抓住了她的手腕。 刘立婷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管家也忍不住赞叹道:“好快的轻功。” 叶别秋将刘立婷的手腕轻轻一扭,——呯的一声,长剑已掉在地上。 叶别秋倒退几步,鞠躬笑道:“刘大小姐,在下也是身不由己,才会这样做,还望大小姐不要见怪。” 刘立婷怒道:“——呸,你算什么东西,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叶别秋道:“你虽然是个女人,却比十个男人加起来都要难对付,你输给我,也的确是因为技不如人,怎么能说是我欺负你呢?” 刘立婷咬着牙道:“放你妹的狗屁,你若真是个男人,就跟我去见我爹,不然你就是狗娘养的,敢不敢?” 叶别秋道:“我说了,我来这里就是要找刘庄主的,若是不敢,我今天怎么还会再来?你最好不要再说话,不然我把你鞋脱了,塞你嘴里。” 刘立婷听了,果然立马老实了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看来,对待特别的人,还是需要用特别的方法才行,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让着她,她就会越得寸进尺,就像眼前的这个刘大小姐。 即使是在温暖无比的阳光下,春雷山庄里也还是一样,一样的秋意盎然,柳树、竹林、花草、池塘,丝毫没有春天的气息,反而尽显寂寞凄凉。 但奇怪的是,这些树木、竹子、花草,所有跟植物有关的东西,看起来都似乎跟外面的,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出来是那里不一样。 三人走到湖边的一间亭子里,停了下来。 刘立婷冷笑道:“姓叶的,有本事别走,我去叫我爹过来。” 叶别秋道:“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走。” 刘立婷道:“哼,那你就准备等死吧!” 一句话说完,刘立婷已转身朝刘辰的房间走去。 山庄内,小亭外。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 叶别秋站在亭子里,望向池塘对面的竹林小屋,心中泛起一股凄凉之意,久久不能平静,明亮的眼睛,也不再明亮。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也有心事?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只要是人,就都会有。 别人都叫他半仙,只因他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是世俗之人,更像是一个天上下凡而来的神仙,但又有谁敢肯定,神仙就一定不会有烦恼? 他也有郁闷的时候,现在就是他最郁闷的时候。 那他的心情为何会如此郁闷呢? 可能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为了救一个素未谋面的村庄少女,跟山贼头子拼酒,连喝七天七夜的热血铁汉,‘掌不留名’张留玉。 也可能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为了偷吃一只皇宫里,只有皇上才能吃的御膳烤鸭,在冰冷的湖水里,连泡三天三夜的死吃鬼,‘人去留香’曾啊寿。 叶别秋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已想不起来,多久没见过他们了,可能是两年,两年半,也可能是三年。 叶别秋忍不住问道:“天管家,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天管家道:“什么事?” 叶别秋道:“你们这里的树木、花草、竹子,都是怎么了?现在明明是春天,可是……” 天管家道:“这些全部都是假的。” 叶别秋道:“假的?” 天管家叹道:“我们庄主夫人喜欢秋天,喜欢寂寥,所以庄主就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建造了这些秋天才有的景物,无论春夏秋冬,风吹雨打,都不能将它改变半分。” 叶别秋点了点头,道:“看了你们庄主跟庄主夫人挺恩爱的。” 天管家冷笑了一声,摇头叹气道:“他们的关系,……一言难尽啊。” 叶别秋还没说话,只听亭子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温柔且有磁性。 “是你……” 叶别秋连看都不用看,就已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蕊儿。 同样的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竟是天差地别,一个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另一个却像是小孩子手上的棉花糖,甜蜜且温柔、温柔之中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磁性感,只叫人听了,倍感舒适,心旷神怡。 蕊儿旁边站着另一个男子,黑带束发、身形瘦小、脸色苍白,像是风一吹就能吹跑那种。 天管家朝瘦弱男子鞠躬道:“少爷!” 少爷?原来他就是刘立婷的丈夫,刘大小姐的上门女婿。 不远处又忽然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爹爹,你快一点嘛。” “走那么快干嘛,还怕有人在我春雷山庄撒野不成?” “你女儿被人欺负了,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再不快点,万一让那贼人跑了怎么办?” “你若安分守己,谁会无缘无故来欺负你,说不定是你又犯了小孩子脾气,到处刁难人,你若是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没多久,名满天下、纵横江南的‘拳如风’刘辰,已站在了叶别秋面前。 只见这位老人满脸清瘦、脸色略显苍白、身穿一件灰色长衫,衣着朴素并且十分整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他那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别秋看。 刘立婷看见了他的丈夫,顿时怒道:“狗东西,谁让你出来了?是不是又想挨打?” 瘦弱男子额头冷汗如珠,颤声道:“我……我……” 刘立婷道:“我什么我,还不快给我滚。” 大小姐话还没说完,瘦弱男子已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刘立婷跺着脚,娇气道:“爹爹,你看你给我找了个多没用的丈夫,你怎么就不会真的关心关心我。” 刘辰没有说话,还在继续盯着叶别秋。 刘立婷拉着刘辰的袖子,道:“爹爹,就是他,他就是昨晚的小偷,也是他欺负的女儿,昨晚偷了一次偷不成,今天居然明目张胆的跑来山庄撒野,真是完全不把你老人家看在眼里,你快教训他。” 刘立婷在说什么,刘辰似乎全都没有听到,他还在盯着叶别秋看,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目光尖锐的就像两柄黑铁长剑,已钉在了叶别秋身上。 忽然,刘辰抱拳道:“小女有眼不识泰山,望阁下不要一般见识。” 叶别秋也鞠躬道:“刘庄主言重了。” 刘辰道:“阁下先在亭中喝茶赏景,我这就准备上好的酒菜,为阁下接风洗尘。” 叶别秋道:“多谢。” 刘立婷,蕊儿,天管家,三人在旁边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刘辰道:“天管家,你去我房间拿些大红袍出来,我要喝茶,记住,一定要最好的。” 天管家怔住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庄主珍藏已久的武夷山大红袍,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今天居然拿出来招待客人?天管家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谁知,刘辰又说道:“还不快去?” 天管家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听错,庄主也没有说错,急忙道:“是,我这就去。” 刘立婷忍不住问道:“爹,这种人,你老人家对他那么客气干嘛?他这种人……” 刘辰打断了大小姐的话,沉下脸来,厉声道:“他这种人?他这种人怎么了?他要不是看你年纪还小、年幼无知,让着你,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刘立婷愣了愣,道:“可他真的是个小偷,他昨晚……” 刘辰道:“小偷?闻名天下的叶别秋,你说是小偷?” 叶别秋吃了一惊,他想不到眼前这个老人,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真正的来历。 刘立婷脸色忽然变了,失声道:“你是叶别秋?” 叶别秋微微一笑,道:“嗯。” 刘立婷眼睛发直道:“你怎么不早说?” 叶别秋道:“我昨晚就已经说了,只是没人相信而已。” 刘立婷愣了愣,道:“你是叶别秋没错,可是……你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春雷山庄呢?” 叶别秋道:“当然是对刘大小姐仰慕已久,特去拜访了。” 刘立婷笑了笑,面饼般的脸,竟变得妩媚了起来。 叶别秋道:“刘庄主与我从未见过,怎能确定我就是真正的叶别秋?” 刘辰笑了笑,道:“阁下的一举一动,悠然自得、风度翩翩,即使是只有一个人,在我春雷山庄里,也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据我所知,江湖中有这种胆色的年轻人,最多也不过三四人。” 叶别秋道:“前辈也说了有三四人,那前辈又怎么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一定是叶别秋?” 刘辰微笑着道:“江湖中,除了叶秋仙之外,有这种本事的年轻人,也就只有桃花公子、壁虎郎君、柳川道人,但这几位都不是什么善茬,若昨晚来的是这几位,那想必小女早就一命呜呼了,那里还能活到现在。” 叶别秋道:“刘庄主客气了,我一个游手好闲的浪子,怎能比得上那几位称霸一方的枭雄?” 刘辰道:“谁说比不上,在我看来,你比他们要胜出许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别秋微微一笑,抱拳道:“不敢!” 叶别秋不能不承认,虽然眼前这位刘庄主年龄已有五十多岁,但目光却十分锐利,丝毫不弱于任何正常的年轻人。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