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光年1·迷失银河》 题记 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你相信灵魂和躯体在同一99lib?具皮囊里吗? 你照镜子的时候,没有想过——99lib.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自己? 未知的自己,未知的他人,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使命。 在一个夏天的午后,绵延展开。 末日危途,诺亚方舟,神秘血统,神话传说, 水晶头骨,交错的空间,蛇戒的主人。 你的过去如幻如梦,亦真亦假, 你的未来才是征途。 前言 我是谁WHOAMI 文/小邪 我们都曾是迷失于银河里的孩子,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路上。 我是谁?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话题。无论是古人现代人、80后还是90后,也许都曾苦苦冥思,或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们曾试图猜测奇异的梦境,猜测历史的密码;我们反复思考大自然的未解之谜,或许对着无尽的星空注目、探究。哪怕你在激荡思维之后,第二天依然对面着上学、上班、考试、烦恼,可是你依然不会忘记思考过的这些。 因为人类的天性,就是对未知的东西拥有无穷的好奇。 我在初中的时候,曾疯狂迷恋科幻电影与科幻小说,脑中经常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后来我写了一部小说,小说里有个主人公,是个初中生,每天都会失去一些记忆,但是到了晚上,他又会突然增加一些记忆,都是他曾未经历过的。他根据新增的记忆,来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磁场实验基地,逐步找到了更多新的记忆。可是当他对新记忆了解越来越多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自己? 我当时把这个稿子定名为《寻者》,写的就是一个“我是谁”的故事,故事写到最后,大概两万字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结尾,于是草草加了一个“一觉醒来,主人公发现只是一场梦”的片段充当结尾,坑爹无比。如果如今的我碰到一个这样的稿子,一定会大笔一挥:“稿件思维奇特,但结尾苍白无力,婉退。” 这是一篇少年时不过关的创作,却也是少年时想象力的一次迸发。烂尾文是会被退稿的,而想象力与疑问,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望,在生命中却是永远不会被退稿的。 href='2335/im'>《光年》就是树下野狐开 59cb." >始正式对未知世界的一次探索之旅,从牛顿的密码到梵高的画,从疑惑的自我到失落的世界,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布下了重重疑团,让人读的喘不过气来。故事的场景也如好莱坞大片一样瞬息万变,从雪山到荒野长城,从万丈高空到地底墓穴,从摩天大楼到远古世界;史前巨兽、神秘鲧族、会唱歌的水晶头骨……这一切如同暴走的胶片,黑白交错,光耀频繁,刷刷有声。而丁洛河,这个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认同的年轻人,就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被卷入了寻找世界之谜的探索旅程里。 他的未来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因为 href='2335/im'>《光年》的故事,以及对宇宙密码的探索,才刚刚开始。 我识得树下野狐已经快十年,从最早的《搜神记》的责编到如今催稿 href='2335/im'>《光年》,和他整整打了近500万字的催稿战役,也和他讨论了无数次的小说剧情。他是一个国学功底以及知识面非常广的作者,文字里总是闪耀着智慧与知识;他也是一个拖稿丝毫不逊于江南的作者,拔电话线关手机QQ上装死是常有的事儿(众烩饭知道我的苦楚了吧?)但他却真的是个极会编故事的作家,每次读完一个篇章,你又被悬念勾得很想去读下一章。故催稿虽痛苦,但催到稿子后先睹为快,又是一件极爽的事情。.. 所以这个夏天, href='2335/im'>《光年》第一部出版,我们将会有一次酐畅淋漓的阅读之旅。 ——写在《光年Ⅰ迷失银河》出版之前 序幕 终结日
那日临近 势如烧着的火炉 凡狂傲的和行恶的比如碎秸 在那日必被烧尽 根本枝条一无存留 ——《旧约·玛拉基书》 1727年3月31日,伦敦。 风凄厉的叫着,从窗缝、门缝冷飕飕地钻进来,刮得烛火明灭摇曳。艾萨克·牛顿颤抖握紧鹅毛笔,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像一个被宇宙遗弃了的角落。 他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尖锐而森冷的恐惧。 他快要死了。 令他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这个花费五十年光阴才破解出来的秘密。一个关系到人类过去和未来的秘密。他是该将它长埋心底呢,还是留给某个和自己负担着同样使命的人? 漫漫长卷,只剩下最后一个篇章了,就如同着长夜里将至未至的黎明,等待揭晓。主啊,请你给我一个明示。他将左手压在古>卷圣经上,闭上眼睛,默默地祷告着。 天空划过一道枝型闪电,“轰!”雷声震耳。牛顿右手一颤,墨水滴落在那叠厚厚的稿纸?上,洇成了奇怪的形状。 狂风大作,几扇窗户突然从外向内“乒乒乓乓”地被撞开,桌上那摞叠的整整齐齐的稿纸顿时随风乱舞,纷飞如雪片。 牛顿下意识地兜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有的翻卷着冲出窗外,直上夜穹;有的飘摇着落入壁炉,火苗立刻窜腾。顷刻间,半个世纪的心血、数百万字的著作、几千年的秘密……全都藏书网七零八落,付诸东流。 “上帝啊!”他颤声叫着抓起火钳,将那几十张的稿纸从灰烬中拔出来,心口忽然一阵剧痛,“当”地一声,火钳落地,他捂着胸膛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毯上,脸色青紫。 “艾萨克勋爵!艾萨克勋爵!”两个仆人提着灯奔入书房。 窗户大开,垂幔乱舞,他们愣住,看到到处都是翻飞的稿纸。牛顿蜷着身子一动不动。这个欧洲科学界最伟大、最有权势的人物已经停止呼吸。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只有黑色犹新的三个字——终结日。 第一幕 最后一年
我想,群星之中 一定有一颗星 指引着我的生命 通过不可知的黑暗 ——泰戈尔 牛顿去世后的283年,巴黎。 全城漆黑。 我紧紧的抓着横杆,悬在埃菲尔铁塔顶层观景台的下方,左右摇摆。四面八方都是咆哮鼓荡的狂风,十指稍一松脱,立刻就会像断线的风筝,被卷上夜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如同我飘摇跌宕起伏而无法预知的人生。 圣母院的钟声响起来了,一下接一下,在空旷无边的黑暗里回荡。再过两个小时,就将是2011年的圣诞节,最后一年。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这个世界,这或许都是决定性的两小时。 我强忍住剧痛,伸手抓住上方的钢索,继续朝上攀爬。 这时空中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狂风呼啸,后背像被巨石猛击,一头重重的砸在钢架上,满眼金星,鼻子里、嘴里全是腥味儿。如果不是我的反应迅速,怕是已摔得粉身碎骨。 那人像一只大鸟从我右侧掠过,盘旋着冲落在横杆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那双一只蓝,一只绿,夜色里灼灼如鬼火,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仿佛直窥到我的灵魂深处。 “没人告诉过你,越高的地方越接近的并非是天堂,而是地狱吗?”他收拢那双巨大的羽翼,伸手踩住我的左手,用生硬的英文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想要干什么?” 我一愣,忍不住喘着气笑起来,笑的太过急促,变成了猛烈的咳嗽,五脏六腑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挤压,喉咙里腥味翻涌。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这是哲学的三大终极奥义。这人居然在此时此地,问我这些圣人先哲苦苦思索却不得不其解的。真他妈滑稽。我如果知道答案,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变成现在的自己? “很好笑吗?”那人旋转脚尖,用力踩压我的手指。 “咯啦啦”的连声脆响,指骨几乎全部断裂,那种剧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疼得泪水直涌,再也支撑不住了,猛地抽回左手,身子猛然一沉,天旋地转间,仅靠着右臂的力量悬挂在几百米的高空。 “轰!轰”整个天空突然燃烧起来了。流火如虹霓,呼啸着从上方划过,在远处激撞起一道道冲天的红光,就像是专门为我而怒放的烟火。 夜空瞬间成了蓝紫色,旋转着一圈又一圈的绚丽的彩色光轮,和那轮橘红色的月亮所焕发出来的黄色、绿色光晕交叠在一起,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这夜色真他妈的美啊,美得就如同梵高的《星月夜》。我的喉咙像突然什么哽住了,目炫眼迷。 突然想起初次见到那副年画的午夜,想起她站在那扭曲的画面、旋转的月光与星辰前,转过身,对着我嫣然一笑:“如果下一刹那世界终结,回想这一辈子,你会最先想起什么?” 此情此景,虽然只相隔一年多,却恍惚的隔了一个多世纪。假如世界就在下一瞬间毁灭,我可能记不起21岁前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所有值得回忆的故事,都开始于2010年的上海之夏,那个蝉声密集的下午那条绿风拂面的林荫路…… “我最后再问一次,”那人在狂风中展开双翼,死神一样傲然在世,“你是谁?从哪里来?想干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将她的音容笑貌、将所有的杂念纷扰,全部抛于脑后,望着那人身后的璀璨星空,咧嘴一笑:“我叫丁洛河,来自东边的那颗星,我要拯救世界。” 2010年7月15日。 如果不是遇见她,这日子无奇的就和很多个无所事事的昨天一样。 在那天来临之前,我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就如同北京另外一百万个孩子一样,忙着读书,忙着恋爱,忙着在胡同院子与高楼大厦之间穿梭成长。那是我尚未遇见她,尚未遇见自己,尚未遇见这个世界所掩藏的奇异而残酷的真相。 那天下午午后,大雨初雾,碧空如洗,像倒悬在头顶的一片湖,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湿漉漉的气息。 我拖着旅行箱,东张西望的走在那条旧时法租界的林荫道上。凉风一阵阵吹来,将枝条吹得沙沙摇动,斑斑点点的阳光和蝉声就筛落了满地。 那是一处富人的院落,右前方的院子门前挂了块彩绘招牌,画着梵高的向日葵。铁栅门里是两栋英式的老洋房,红色的木框窗,绿色的爬山虎,院角有一座玻璃屋,里面开满了各色鲜花,穿插着摆放了一些高低错落的画架,几个年轻人正在专心作画。 我摁了下门铃。让我惊讶的是居然是贝多芬《英雄交响曲》高潮的片段,和我的手机铃声一样,等待时我不禁想,是不是所有喜欢梵高画的人,都同样喜欢狂暴的贝多芬呢? 一个女孩大开铁栅门,瞥了我递给她的名片,微笑着说:“丁先生,苏小姐一直在等你,请随我来。” 三天前,一个名叫苏晴的女人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她是上海“葵画廊”的主人,愿意以非常优厚的条件和我签经纪约,并保证未来五年内在巴黎和伦敦这个油画圣地为我各半一次画展。 我从小梦想当一个画家,像梵高一样震撼这个世界。那几年为了学画,几乎花光了爸妈所有的积蓄,却始终还是功亏一篑,没能考上中央美术学院。为了坚持梦想,我一边给杂志社、图书画些插画赚钱,一边向各大画廊推销自己的作品。 对我这个迄今为止只卖出一张油画的菜鸟来说,接到这个电话,简直就像接到六合彩中了头奖的喜讯。那之后的三天里,我脑子里始终晕晕沉沉恍如梦魇,我不相信命运之神会突然这么照顾我。哪怕到了这里,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云端,搞不懂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老洋房外表古朴,内部却装饰的非常奢华时尚。厚厚的地毯,璀璨的水晶灯,到处摆放着明朝梨花的床榻、桌椅与法国路易十六时期的家具,错落有完美的混搭在一起。走廊与转梯的两边挂着不少当代名画,我大约扫了一眼,应该全是真迹。 这两幢独栋洋房的市值少说也有四五亿,如果再算上这些家具和油画,价值就更难以估量。这位苏晴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这么大手笔,肯定不是个雏儿,为什么北京圈内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家“葵画廊”呢? 那女孩领我到了二楼偏厅泡了壶龙井,就礼貌的掩门出去了。偏厅朝东南,对着花园,很幽静。墙壁上挂着几幅现代的装饰画,与周围简约的北欧家具很搭配,增加着几分现代与优雅的气息。 我坐在宽大松软的沙发里,喝着茶东张西望。 桌上放了三张照片,一张是六七岁的小女孩,笑靥如花的骑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一张是个十三四岁清丽脱俗的女孩,和一个男孩挽着奔跑在浪花叠涌的沙滩上。还有一张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绿裙骑在白马上,笑容光彩照人,旁边倚着一个差不多岁数的大男孩。 照片里的女孩虽然年纪不同,眉眼、笑容却都很相似,应该是同一个人。后两张照片中的男孩应该也是同一个人,只是小时候那张神采飞扬,长大后却透着一股冷傲和阴鸷,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正想仔细端详,突然听见有脚步临近,一个高挑的红衣女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我连忙站起身。 他朝我伸出手,嫣然一笑:“丁先生,你好。我是苏晴。”声音温柔低婉,比电话更加好听。看起来他只是比我大了几岁,举止优雅大方,眉眼神情都和照片里的女孩一模一样。 我没想到画廊的女主人这么年轻,更没想到会这么漂亮,与她柔弱无骨的手相握时,心里突突直跳,耳根莫名有点发烫。 她留着齐耳的BOBO短发,身着纪梵希套裙,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两颗通透盈绿的水滴形耳环,简洁、高贵又不失妩媚。我一直觉得自己有雅痞范儿的,但在她面前却又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丁先生,谢谢你能来这里。既然电话里已经大致说过了,今天我们就开门见山,”她侧身坐在对面的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优雅的交叠在一起,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我很喜欢你的油画,希望能尽快和你签订合同。你先看看合同的详细条件,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尽管提出。” 合同只有几页,预定未来五年内,“葵画廊”以35%的抽佣代理我的所有油画作品外,还将以每幅50万人民币的价格收购我的20副作品,其中50%金额将在签约后的十天内预支给我,作为定金。此外,还将详细的列明了参拍、办展与出版画集的风格、次数等等,甚至还特地注明我对作品拥有交易否决权。 我仔细看了一遍,条件优厚得简直像陷阱,但没有看出任何不妥,心里便觉得更加忐忑。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她给我这无名新丁如此规格的待遇,总有个原因不是? “苏小姐,”虽然明知这么问有点掉身价,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多谢您这么赏识我。能问问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的作品吗?” 苏晴微微一笑,从挎包里取出iPad,拨出一张照片:“这幅《一万光年以外的仙女座》是我在北京789的一家画廊买到的,应该是你的作品吧?” 我没想到唯一一张卖出去的油画居然是被她收走的,我不好意思的点头笑了笑。这幅是我《四季·光年》系列的第三张,画的是秋夜的星空。当时那家画廊的老板说这画是印象派的拙劣模仿,没市场,我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帮着寄卖一张。 苏晴纤细的指间在iPad上轻轻一划,有拨出一幅图片:“你再看看这张。” 我一愣,这张画的构图、色彩与我那副如出一辙,尤其上方那七颗旋转的星斗,和左下方那六朵盛放的菊花,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难道有人抄袭我的画?我将那图放?99lib?大,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响,差点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梵高! 那幅画的署名竟然是梵高! 梵高的所有作品我了如指掌,最著名的那几幅不知临摹过多少遍,但这幅却所未见连听也没有听过。 我将画一寸寸放大,审视着每一个细节,呼吸如堵,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从技法和签名来看,是如假包换的真品,而且肯定是1885年以后的作品。但为什么梵高的这幅画竟和我的这么相似?虽说艺术创作常常会有巧合,但这未免忒巧和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 “苏小姐,”我心里咯噔一跳,急忙澄清,“这幅画以前从没有见过。《仙女座》也绝不是照着它临摹的,我……” 苏晴微笑着点头:“我知道。这幅画是梵高从未面世的作品,知道的人全世界一共也不超过五个,丁先生怎么可能见过?”顿了顿,饶有兴趣的凝视着我,说:“丁先生,能说说你创作《仙女座》的灵感是什么吗?” 她的语气温柔真挚,的确没有质疑我剽窃的意思。我松了口气,但脸上仍然热辣辣的。 《四季·光年》源于2009年秋天的狮子座流星雨。那天夜里,我和几个朋友在北京郊外的长城废墟上,一边跺着脚喝二锅头,一边仰望星空。几颗流星划过时我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幻觉,天空正中的仙女座竟漩涡似的旋转起来,焕发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光晕。 那种景象我只有在梵高的《星月夜》里看见过,但远远比不上 4eb2." >亲眼目睹的震撼力。 第二天回家后,我饭也没顾上吃,觉也没顾上睡,接连画了八个小时,才将脑海中那片奇幻诡丽的夜空初步展现在画布上。之后的两个月内,又陆续画了“冬”“春”“夏”三幅,组成了一个系列。 听我说完,苏晴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沉吟了一会,低声说:“丁先生,我给你看些东西,希望你能够保密。” 她站起身,掀开墙上的一幅画,在露出的密码锁上掀了几个按钮,右侧的墙壁突然无声无息的旋转开来。 想不到这儿竟藏了机关,就跟电影里的场景似的。密室不大,是走廊与南侧墙壁间一个狭长夹层,宽两米,长十米,沿墙挂了十几幅油画,门一打开,射灯立即自动亮起来,柔和的照在画上。 我跟着她朝里走,刚一瞥眼,就像被雷电当头击中,全身一下僵住,再往里看,越看越惊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第一幅画正是iPad上看见的那幅梵高的秋夜。第二幅、第三幅的分别是冬季的夜空和夏季的星空,雪地里的腊梅和与原野上的鸢尾花在漩涡式的星河下的灼灼怒放,瑰丽如梦。无论结构、色彩,还是某些细节,和我的《四季·光年》系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三幅画的签名无一例外,都是梵高。谁能想象一个一百年后的画坛新丁,竟能鬼使神差的画出三幅绝似梵高的作品?如果说那张“秋夜”和我的《仙女座》还可以算是巧合,那么加上这两幅画,就只能称之为“神迹”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苏晴说:“这间密室里收藏的全是梵高的真迹,..这三幅画是他未公开的绝密作品,属于‘最后一年’系列。丁先生,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和你签约了?” 窗外绿叶摇动,槐花如雨,飘落在白槐花染成了暗青色的窗台上,又随风卷入,一朵朵掉在桌面、杯沿。 我蜷缩在靠窗口的沙发里,连喝了四五杯龙井,仍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一团乱麻。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梵高真迹,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与他之间的某种神秘联系。到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出神的追想着那三幅画的每一个细节,疑窦丛生。 “丁先生,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苏晴给我换了一壶茶,重新坐了下来。 “那幅画……”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个水落石出,“如果真是梵高画的。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作品了。梵高最常用的颜料是混合了硫酸白的铬黄,这种颜料对紫外线和温度非常敏感,很容易变暗。所以许多真迹原本明亮的黄色早已变成了暗褐色,可是这几幅色彩鲜艳,就像是……” “就像是刚画不久?”苏晴微微一笑,“还有什么?” “梵高喜欢向日葵和鸢尾花,也画过菊花,但是梅花……欧洲没浮世绘有梅花,他就算画过,也是临摹日本的,绝对画不出这么鲜活逼真的样子。另外,这几幅长宽都超过一米,梵高很少画这么大尺寸的作品,又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的系列作品,如果真有存世,肯定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拍出天价了……”我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将疑点逐个列出。 苏晴啜着茶,嘴角泛着浅浅的微笑,直到我全部说完了,才轻轻放下杯子:“你观察的很仔细。梵高的赝品很多,其中不乏约翰·迈亚特这样的模仿高手,以及许多现代派的画家,想要辨别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除了分析颜料与画布的成分、借助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图像分析软件之外,我们还请了三个世界最顶级的艺术鉴定家反复考证,前后花了半年时间才确定下来。” “梵高特有的铬黄颜料在强烈的光照下会变成暗褐色,但这几幅画上涂有一层奇特的透明油料,还起到隔热、防划的作用。所以过了一百多年,色彩还是鲜艳如昨……” 她双眸正视着我,清澈的像一潭秋水,声音温柔低婉,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我所有的疑虑经过她这么娓娓道来,全都不由自主的烟消云散。 到了最后,她具体说些什么我已经听的不是很清楚了,只看见她的嘴唇在翕动,一阵大风吹来,将她缭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阳光、红衣、绿影、晶莹剔透的手指。纷飞的落英……美得就像一幅画。真想立刻拿出颜料、画布和笔,将这一瞬间凝固。 “梵高妹妹威廉明娜与加歇医生的日记里,都记载他花了‘最后一年’四幅作品,但是在梵高自杀后的第二天早晨,这些画就失踪了。你猜猜他们后来在哪里出现过?” 苏晴似乎没有意识到我走神,又从iPad里拨出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是希特勒,他虎视眈眈似笑非笑的站在办公桌旁,墙上挂着一幅纳粹党旗和一幅画,而那幅画就是刚才看到的梵高的“冬夜星空图”! 我一下愣住了,这照片不会是Photoshop修改过的吧?林寒傲岸的腊梅和杀人魔王挨在一起,感觉既荒谬又奇诡。 希特勒发迹前是个画匠,后来从占领国搜刮了数万件艺术品,他有梵高的真品倒也正常,但他很厌恶现代派的绘画,尤其讨厌野兽派与表现主义,又为什么会对这两派宗师的梵高如此推崇,将他的画挂在办公室显眼位置? 苏晴又拨出一张照片:“丁先生,如果我高诉你,希特勒冒着东西两线作战的危险,撕破合约进攻苏联,是为了这幅画,你会不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凉飕飕的寒意沿着我脊梁一路蹿上来。照片里,穿着军装的斯大林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墙上挂着一幅画,虽然只露出一半,却足以看到梵高的那幅“秋夜星空图”。 照片上的男人当然不会是我。从日本人的装束以及那男人的老式双排西装来看,应该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时候别说我,就是我爷爷也没出生。但这人为什么这么像我?就连微笑的神情、左边的眉梢都毫无二致?照片里,“他”那双眼睛在灼灼的盯着我,阴森得令人不寒而栗。 “左边的日本军官是当时的帝国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右边的这位,我一直没有找出身份。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合照的时间是1941年12月1日,六天后,山本五十六,突袭珍珠港,美日正是宣战。” 苏晴的话让我悬着的心更加吊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否话里藏话,也不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历史逻辑,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几幅“最后一年”的油画一定关系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惊人的秘密,而且正是这个秘密,将我和她,梵高,乃至和着二战时的几个狂人联系到了一起。 短短二十分钟内,我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竟比着二十年人加起来还要多。而原本很简单的签约面谈,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丁先生,你别误会,我对政治和历史没有兴趣,感兴趣的只是梵高的画。”苏晴帮我斟满茶,微微一笑,“密室里的画都是家父穷毕生之力收藏到的。他原来一直以为梵高的‘最后一年’只是传言,直到十六年前,他无意中看见这几张照片。十六年来,他上天入地,花费了无数周折才找到三幅,剩下那副也不知下落,这也成了他临终是最大的遗憾。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在789看见那张《仙女座》时的心情。” 她顿了顿:“坦白的说,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非常好奇。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山本五十六这么相像,又为什么会画出绝似‘最后一年’的作品。我不太相信这个世界有这么离奇的巧合,所以对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 我苦笑着喝着茶,心想别说你了,我都想好好调查调查自己。 苏晴说:“你父亲是北大教授,母亲是国企的会计,1992年3月出生在南京鼓楼区,3岁随父母去了北京,12岁时拜了清华美术学院的张教授学画,想考中央美院。考了两次都没考上,目前在为六家杂志画插画,油画主要在789一家画廊寄卖。没有出过国,去过黄山,西藏,云南……” 她居然不看任何文档,将我那点寡淡的经历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就连我去年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儿也没落下。虽说没什么丢人的事儿,但这么听着,仍然有点光天化日扒光了给人围观的感觉,很不是滋味儿。 “去年八月,你独自一人去梅里雪山写生,被雪崩困在峡谷里六天七夜,”她凝视着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问你后来是怎么逃生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猛吃一惊,左手一抖,茶水差点泼了出来。2009年夏天,我考中央美院落榜后,结果接连遇险,差点死在雪崩与冰川之中。我怕父母担心,禁止我以后再单身远游,回家后这事儿只字没提,最铁的哥们也没说过,她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苏晴笑而不答。 那是我虽觉得惊讶,却还没到疑心的地步,心想她既然能得到梵高的这三幅画,可见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主儿,想要掌握我的动向,对她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只是借此来考验我是不是个诚实的人。在说梅里雪山的事情我憋了这么久了,也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了,于是索性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19岁以前,我的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平淡无奇,梅里雪山的经历算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在遇见苏晴的之前,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除了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之外,还因为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想起那段离奇的几乎恐怖的经历,我一直心有余悸。 这段经历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绝不会相信。 那年八月,我在丽江呆了三天后,租了辆切诺基,独自开车上路,沿着214国道开了八小时,天黑时抵达飞来寺。 第二天一早,在烧香台看了日出,我驱车前往明勇冰川。一路风景壮丽,心旷神怡。沧澜江对岸几百里全是冰峰,直直从视野里竖切下来,势如刀削斧劈,连天纵横。 快到永民村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土路突然塌方,切诺基滑陷在半坡。我给租车公司打了电话,等不及拖车赶到,就冒雨朝冰川步行。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太子庙时,早已是晴空万里。那天上山的人不多。刚下过雨,栈道被骡子踩出了深深浅浅的坑,湿滑难走。好在我背的包袱不重,精神又很振奋,也不觉得疲惫。 我跟着几香港人走了一阵,越走越快,超过了他们。 空气清新,满眼苍翠,到处都是原始森林的参天古树,或横或立,树干长满了各种菌类。凉风吹送,远远的传来山谷里骡子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所有的烦恼都被冲涤得一干二净。 路上随处可见经幡,五颜六色的在蓝天下猎猎飞扬。我不信藏密,但在这么陡峭险峻的地方,看着这么美丽的景象,听着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同意似有似无的歌声,敬慕喜悦之情也不免油然而生。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冰川。两侧是莽莽的绿林,一条银鳞玉甲的“巨龙”从雪峰上迤丽冲下,气势恢宏的横亘在我面前。 很难描述第一眼看见明永冰川的激动心情。蓝天、白云、卡瓦博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冰川、绿野森林……构成一幅如此简单纯净。而又震撼人心的壮丽图景,让我突生一种既渺小有崇高的感觉。 那里每一处都可以如画。云雾在蓝天与峰顶急速漂移,光速变幻不定,我真想立即支起画架,将那阳光里灿烂如金的雪山捕捉下来。 我沿着冰川,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攀行,寻找最好的写生地点。不知不觉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等我从周围雄奇瑰丽的景色中收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栈道,来到一个幽深的峡谷中。 那是两个山脉交界的地方,地势深凹,形成一个U字形的盆地,两侧全是翠微高耸的雪峰。 峡谷中间是蜿蜒的冰川,对面的雪山向阳,融化的积雪飞泻而下,汇成溪流,又顺着冰川朝下流淌,在盆地低洼处形成了直径一里的堰塞湖。阴影里的湖水成蓝黑色,看不出湖的深浅。 右侧的雪山向阴,山体上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墙、冰柱,冰锥林……千姿百态,极为壮观。右前方山顶上的冰雪越过坎口,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冰瀑布,气势磅礴,冰体不停地断裂坠落,与冰川相撞,发出隆隆不绝的回响。在轻轻摇摆,不时迸出十几个冰石,噼噼啪啪地沿着峭壁滚落,冷汗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我地理学得不好,但凭常识也知道,一年中雪山最危险的季节就是夏天。冰雪融化气候无常,常常有雪崩发生。所以每年六月至八月没人登山。这里是U型峡谷,上方冰雪厚积,下方冰川滑动,对转弯山体造成持续的推动,再加上呼啸不止的狂风……正好是雪崩最容易发生的地方。 我看了看卫星地图,距离最近的旅游区服务站将近11公里,此时已经下午三点二十分,想要在天黑前赶回去肯定来不计了。况且要回去只能沿着峡谷往回走,万一真的来个雪崩、冰崩,人在下游,躲都没处躲。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横穿冰川,沿着峡谷左侧没有积雪的山脉,尽快走出这个湾口,在天黑前找一平坦开阔的地方,支起帐篷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冰川上行走非常危险,冰面表层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冰块,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沿着滑陡的斜面一直翻滚下去,有的地方冰层松动,万一踩3踏,可能就会坠入冰洞,或者卡在冰缝之间,后果可想而知。 我砍下一根树枝做拐杖,每一步都反复试探,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中间时,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冰瀑布竟然整体断落,冲撞在冰川上,猛地溅起几十米高的蒙蒙雪雾。 接着又听到头顶一声炸响,就像耳边同时打了几十个焦雷,右侧的雪峰迎头崩塌,无数的裂石,积雪,冰块……雹雨似的砸了下来。 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高高推起,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接着被几个大冰块接连砸中,立刻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屈伸半蜷,几经被埋在了冰雪地下。头顶上冰石交错,还留了一些空间,才万幸没有被闷死。更值得庆幸的是,我的额头、胸口、后背虽然受了伤,但都没有伤及脏腑和筋骨。 我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全身都快冻僵了,一动也没动,就连像要抬头舔一舔上面的冰块也够不着。昏昏沉沉地过了一会,听见上面传来“咯啦啦”的声音,似乎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我急忙大呼救命。脚步声却突然停住了,直到我喊的喉咙嘶哑,几乎又要晕过去,才重新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到我上方时,脚步又停住了,冰块震动,冰碴簌簌地掉在我脸上。“嘭”的一响,亮光刺目,架在上面的几块大石、冰棱突然全部被掀开。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酸的泪水直流。 一片湿漉漉的东西贴到我脸上,热气扑腾,夹着难以形容的腥臭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冒起来了,大叫一身睁开眼睛,一个巨大的黑影背着光,矗立在上,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那个黑影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漫漫地朝后退了两步。余晖斜照在它身上,我猛地打了个机灵,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不管是纪实频道,还是现实社会里。它高三米,浑身白毛,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猿人,却偏偏长了一个狰狞的狗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阴冷的盯着我,吐着舌头,獠牙毕露。 “你是说……你在明永冰川遇见了狗头人?”听我说到这里,苏晴再一次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并打断我,“你肯定那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我摇摇头,撩起左臂的短袖,给她看肩膀上那三条紫红黑色的伤疤,“这个抓痕就是那狗头怪物留下的。它一把就将我从雪地里抓了起来,摔怪飞出十几米远,就算是姚明也没辙力气。” 苏晴伸出手轻轻的触碰我的伤疤,温软细腻的指间划过皮肤,酥酥麻麻,我心里一跳,从耳根到脖子全部烧烫。虽然以前也曾和女朋友有过亲密的举动,但从没有这种触电的感觉。 幸好她在低眉沉吟,没有注意到我的窘样。我定了神,继续描述当时的情景。 狗头人将我摔飞在?.雪地上后,并没有立即扑上来,而是双手捶胸,仰天发出凄烈可怕的怒吼。 过了一会,周围地上出现了几百条蜿蜒的长线,不断凸起陷落,朝我急剧地聚拢。 “噗”的一声,一条五颜六色的东西从几米外的雪堆里飞了起来,咬在我的手臂上。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几十条全都腾空蹿起,咬在我的手上。脸上、脚上……疼的钻心入骨。 蛇!我寒毛直乍,大叫着跳起身,双手狂乱的拍打,将那些长虫生生揪了下来。那时我太惊慌,忘了蛇牙有倒钩,这么生拉硬拽只会将自己连皮带肉的扯下来。 那些蛇嗅到血腥味儿,更加发狂,接连不断的弹冲跃起,咬在我身上。不到半分钟,我全身上下已经被几百条长虫咬中。任凭我如何扑打、翻身打滚,它们始终死死咬着,绝不松口。如果有面镜子,我现在一定像只浑身长满长毛的惊恐野人。 我经常远游写生,知道不少野外求生与对付野兽的常识,蛇怕火怕烟,怕刺激性气味的东西,比如酒精、烟草、雄黄等等。我包里到时有打火机和一瓶二锅头,但那时惊怖如狂,只记得就拼命拍打,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雪地上的蛇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飞速游来。我朝着冰川下游狂奔,不断摔倒,翻滚,爬起来继续奔跑……那些蛇始终穷追不舍。狗头人到时没有追来,远远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时的“路”已经被崩塌的冰雪封住了,冰川右边是大片的雪崩锥,再往下就似乎落差近四十米的冰瀑布,冰瀑布下是深蓝色的堰塞湖。 我在潭边缘踉跄急停,大风刮来,几乎站立不住。几个石子沿着冰面飞弹而落,溅起大多的水花,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头顶。 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不是疯了就是不要命了。但人固有一死,比起被数以千计的蛇群活活咬成白骨,还是这个开的爽快些。我后退几步,闭上眼睛大叫一声,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 “啪”的一声,首先是脚骨,像是断了,接着五脏六腑受到水压的强烈挤压,口鼻腥味直涌,森冷刺骨的湖水立刻灌了进来,撇着差点断气。 我汩汩吐着气泡,沉到七八米以下,睁开眼,灰蓝色的水底影影绰绰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水太冷了,冷的如同冰窖。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转了几个圈,慢慢的朝湖面游去。那些蛇似乎也受不了了,纷纷松口,漂浮在我的周围像一湖茂盛的水草。 浮出水面后,身上的蛇全都游开了,沿着岸石往草丛里钻进去,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浑身打颤,身上到处都是蛇牙的咬痕,有的已经变成青紫色,这些蛇每条都是色彩斑斓,看似剧毒无比,但如果真是毒蛇,我早该翘辫子了,不会除了疼痛,感觉不到任何的麻痹不适。 那个狗头人站在冰瀑上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似乎没有跳下来追我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刚想朝岸边游去,左脚突然一紧,像被什么缠住了,接着猛地一沉,被一股狂猛无比的气旋重新拉入湖底。 这下来的极为突然,我呛了两口水,惊慌中低头往下一看,差点魂飞魄散。缠住我左脚的竟然是一大团黑色的长发,海藻死的在水底飘舞。从这黑发中间,是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眼窝处只剩下了两个黑洞。 我奋力挣扎,那团海藻一样的长发却越缠越紧,一点一点的将我往下拽去。 这时我才看清湖底那些黑影居然是上百具棺材,就像一排排竖立在土里的墓碑。这具女尸就是从其中一个棺材里飘出来的,雪白的脚踝上锁着铜链,一直连接到棺材里。 我看过很多恐怖片,但没有一部能和那一刻的真情实感相比。从狗头人,从雪地蛇群,再到这堰塞湖底的棺材与浮尸……简直就像个醒不来的噩梦,我手脚乱划,恐惧的就快爆炸了。 女尸在水中悠悠的翻转着,黑发绞扭交缠,我脚跟忽的一疼,像是被什么咬中了。突然想起包里的多功能工具刀,急忙将背包解下来,掏出工具刀朝脚踝上的发丝狠狠的割了一刀。 那些发丝突然往后一缩,纷纷炸散开来,接着又像章鱼触角重新扑来。我和他们相隔不过半米,看得纤毫毕现。那些“发丝”竟然是无数极为细小的黑蛇! 这些细蛇如同花园鳗,尾部密集的根植在女尸的头皮上,身体则随着水波左右摇摆。 我又哈了一大口水,惊慌中挥着工具刀一阵乱舞,划断了几绺“发丝”,血丝缭绕,其他的细蛇立即铺了上去,抢作一团。我趁机全速朝湖面游去。 那些细蛇估计在水里饿的太久,三口两口把同类的死尸就夺得精光,又拖着女尸朝我飘来。冲上水面后,我来不及大口吸气,立即飞快的朝岸边划去。 我抓住岸边的石头,用尽力气爬上去。岸边石头全是冰块,还没站稳,脚底一滑,又四仰八叉的摔入湖中。 女尸“哗”的从水中浮了起来,黑丝乱舞,几千条细蛇纷乱将我的手臂、脖子、腰紧紧缠住,勒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就在我以为快要死的瞬间,一个铁钳似的大手突然抓住我的右臂,将我连同那句女尸一同高高举起。那时天色几经昏暗了下来,彩霞就像泼出去的颜料,数千条细小如发丝的黑蛇在我周围屈伸弓弹,嘶嘶吐信。 我看见口头人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我,眼珠幽蓝,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我来不及听清,就觉得天旋地转,眼皮沉重的像挂了块秤砣,这处的雪峰摇摇欲坠,重新又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六天后的晚上。我蜷在雪山上的一个岩洞里,身上盖着一张熊皮,背包和所有的行李都完好无缺的放在边上。 洞口正对着卡瓦格博峰。夜空晴朗,没有一丝云,月光照在尖尖的峰顶上,白雪皑皑,像个巨大的,晶莹剔透的金字塔尖。峰顶上空是密密麻麻的星辰,夜里摇摇欲坠。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色,纯净、神秘、浩瀚、壮丽。那一刻,我突然窥见了宇宙亘古的奥秘,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惑感。我觉的自己如此微渺,微渺的宛如一刻尘埃,但又隐约感到一种巨大的宗教体验似的喜悦和幸福,仿佛与整个宇宙同化为一体。 苏晴托着腮,听得入神,见我停住,才轻轻的吁了口气:“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陆象山一定是在这样的夜晚悟道的。”她顿了顿,接着问:“这么说,是那个狗头人救了你,将你放在雪山的岩洞里?” “也许吧,我不知道。”她丝毫没有怀疑我说的这一切的真实性,让我有点感激,“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除了肩膀上的这个抓痕,身上所有蛇咬的伤口全都不见了。更重要的是,第二天问当地的导游和藏民,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冰川上有蛇群,堰塞湖里有棺材。当地人死后,有火葬、水葬、天葬、土葬和塔葬五种形式,塔葬形式最高,土葬最低,绝不会有人将死者埋入棺材后,又沉入湖底的。”苏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世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这张照片上的男人这么像你,比如你画出和梵高‘最后一年’如此相似的作品。” “其实‘四季·光年’的‘夏夜’就是从卡瓦藏书网格博峰的星空中得到灵感的。”说出了埋藏了近一年的秘密后,我也如重释负,“在司马台上看见流星雨后,我经常会梦见梅里雪山,梦见冰川上的蛇,梦见旋转的星星。我常常想,也许司马台上的幻觉,就是源于梅里雪山的记忆。” “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将这幅画带给我。”苏晴嫣然一笑,将签好的支票与合同推送到我面前,“好啦,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如果你没有什么想要补充的,请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期待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第二幕 假面舞会
我的体内存在着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呢? ——梵高 苏晴送我出来时,门口己经停了一辆墨绿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她吩咐了司机几句,转头对我说:“丁先生,我暂时安排你住在威斯汀酒店,那里距离外滩很近。今晚八点钟,我们画廊会在外滩18号的顶层举办一个酒会,除了股东、签约画家和公司的员工外,还会有许多VIP客户,希望你到时能来。” 司机帮我将行李放入后备厢,打开车门。我刚要上车,她又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补充:“对了,这次酒会是一个假面舞会。你可以装扮成蝙蝠侠、哈利·波特、吸血鬼或者清朝僵尸。需要怎么置装,你告诉这位张师傅,他会在六点前帮你办妥的。” 我怀揣着那张五百万人民币的支票,就跟在做梦似的,直到车子启动了,才缓过神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车窗外树叶翻飞,阳光灿烂,她站在树阴下微笑着朝我挥手作别,那幅景象一直烙印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20年来最快乐、最恍惚、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下午。 五百万!五百万!我脑子一直在回旋着这个数字,兴奋得差点要吼出声。拨通我妈的手机时,她发出了比我还要激动的尖叫,接着就从电话里听见她语无伦次地和同事们吹嘘。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每一点微小的成就,都足以让她高兴上好几个月,逢人就眉开眼笑地炫耀。 这几年为了我学画,家里的那点儿积蓄几乎都败光了。每次我妈来看我时,总要带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我烧好两天的菜,走的时候再偷偷地往我抽屉里塞上几百块钱,怕我饿着。 我画插画的那点收入只够我画室的租金和日常开销,唯一交给我妈的一笔钱bbr>藏书网,是卖掉幅“一亿光年外的仙女座”得来的五千元,她说是给自己买鞋了,其实一直舍不得花,在衣橱里作为纪念。 那一刻我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参加什么酒会,而是立即买一张机票飞回北京,给她买一大捧鲜花,带她和老爸到北京饭店撮一顿,买几身漂亮的衣服,然后再给他们买一套好点的房子……如果还有余钱,就带他们去欧洲旅游。 但是人生许多事情总是身不由己,许多事情等你决定去做的时候,己经再也来不及。 玛莎拉蒂平稳地行驶在延安高架上,右边是繁华的淮海路、新天地,左边是人民广场。高楼大厦参差林立,目不暇接地从窗外掠过。上海威斯汀酒店就在高架的边上,顶上像一朵莲花,尤其晚上景观灯打开时,就像莫奈笔下光彩夺目的睡莲。 司机张师傅告诉我,延安高架原本一直延伸到外滩,被称为“亚洲第一弯”。如果在夜里,你驱车从那旋转的下匝道徐徐驶下,就可以看到藏书网璀璨夺目的外滩两岸风景。每次他驾车打那儿经过,都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放慢速度。 可惜这“亚洲第一弯”两年前己经被拆除了,后来人再没这眼福。 我住的房间在酒店的20层,虽然格局偏小,刚进门时有点儿气闷,但装修得富丽堂皇,窗外就是外滩与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视野一无遮挡。对当时没住过多少豪华酒店的我来说,己经相当震撼了。 我趴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打了个盹儿,睁开眼时已是傍晚了。 晚霞满天,黄浦江与两岸高楼全都红光镀染,金茂大厦金灿灿的就像神话里的宝塔,特别漂亮。 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张师傅就将我的行头送来了。苏晴心细,知道我没有体面的衣服,除了我要的佐罗的斗篷和面具,还送来了一套KITON的灰色修身西装,包括衬衫、皮鞋与袖扣。除了裤腰略有些松外,极为贴身,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力。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镜子里的我修长挺拔,英气勃勃,很有点儿时装杂志里的模特范儿。我妈要看见了,准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我儿子真帅!” 我问了总台,从酒店步行到外滩18号只需十几分钟,于是叫了客房服务,吃了碗面垫肚子,又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看了会电视,等到七点天天色已黑,慢悠悠地乘电梯来到大堂,才发现张师傅一直在大堂里候着。 他坚持要开车送我,让我很不好意思。路上车水马龙非常拥堵,短短一段路,居然开了近二十分钟。等到外滩18门口时,己经快八点了。 入夜的外滩灯火通明,游人如潮。暖色的灯光打在那一长排石头立面的万国建筑群上,尽显历史沧桑,又充满了时尚。第一眼看见时,确实有一种难言的震撼,仿佛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 我谢过张师傅,刚下车,一辆黑色亚光的兰博基尼Aventador突然轰雷似的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刮到我的手背,接着在前方十几米处戛然停住。 路边响起一片惊呼口哨,一个身着白衣、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从向上打开的车门里钻了出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将钥匙丢给门童,径直往门里走去。我从没见过这么跋扈无礼的人,怒火腾地蹿了上来,指着他大叫一声:“喂!” 那人转头瞥了我一眼,满脸阴鸷不耐烦的神色,好像在哪儿见过。我正想要让他道歉,看见张师傅在车里拼命朝我摇头摆手,愣了一愣,回头再看时,那家伙己经走过了那两扇青黄铜合金的镂空雕花大门。 “丁先生,人在屋檐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张师傅将名片连同一张金色的VIP卡递给我,“舞会在顶层。结束后你打我手机,我还在这儿接你。” 听张师傅的口气,他似乎认识那人。但他既然没说,我也不好意思再问。心想看那家伙日中无人的样了,开着超跑招摇过市连车牌也不挂,多半有什么背景,我一外地人,又不是皇亲国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还在北京时就听不少朋友提起过外滩18号,原本是渣打银行的亚洲总部,如今己经被改造成上海最具潮流的时尚地标。外表是英式的混合主义建筑,里面装修得非常漂亮,既占老又现代,就连门边的大理石柱子也是从18世纪的意大利教堂搬来的,而这种石材200年前便已绝迹。 电梯无法直达七楼。刚从六楼的电梯口出来,就有安保人员示意顶层已被包场,今晚不对外开放,见我出示VIP卡,又戴着黑色的斗篷与眼罩,才领着我从旁边的楼梯拾级而上。 音乐声震耳欲聋,几个外国女孩尖笑着从我身边冲下来,混合着各种强烈的香水味儿。两个带着海盗帽与骷髅面具的男人端着酒杯,靠墙说话,见我上来,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我从没参加过假面舞会,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有点儿犯憷,更多的是好奇与兴奋。 放眼望去都是红色,暗红的地板,猩红的地毯,深红的水晶吊灯,橘红的椅子……就连每一盏壁灯、射灯都是姹紫嫣红的颜色,随着那热烈激昂的舞曲急速变幻,让人刚一步入,就立刻HIGH起来。 酒吧里己经有不少人了,除了几个穿着法国18世纪的宫廷装与艳丽礼服的女人外,大多数人穿得都比较随便,有的甚至只穿了T恤牛仔裤,头上罩了一面具,还有几个外国女孩索性蒙着面纱、穿着比基尼在舞池里跳舞。 我心想幸好罩着斗篷、披风,否则这么西装革履的,未免也忒傻了。 侍应生端着酒盘经过,我刚拿起一杯鸡尾酒,就被一个玛丽莲·梦露装扮的女人从手中夺了过去。她戴着紫金眼罩,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将酒慢慢饮尽,然后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佐罗,佐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她的热气呵在我的耳朵上,声音沙哑磁性,我脸颊滚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在那之前,我的恋爱经历仅限于校园,从没和这么热情主动的女人打过交道,被她往前一贴,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 “Selina,你见过我的朋友丁先生了?”幸亏苏晴及时救驾,将手臂搀到了我的臂弯里,“他是今晚舞会的主角,我想请他跳第一支舞,介意吗?” 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幽香,就像冬天的早晨迎面拂来的清冷的风,让我为之一醒。 “你的朋友?我可没瞧见你身上的Z字呀。小心别让高歌看见了。”Selina咯咯笑着将那留了半个唇印的杯子还给我,眨了眨左眼,摇曳生姿地走开了。 乐队换了音乐,变成了华尔兹,灯光也变得柔和昏暗了。 “丁先生,你别介意。等你和Selina熟了,就会发现她很单纯,只是喜欢捉弄人。”苏晴将手搭在我肩上,带着我旋转着进入舞池,“人生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很多人都戴着假面,你要历练得久了,才能辨识真伪。”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这句话似乎别有所指。但那一刻的我无暇去思考其中的深意。 灯光闪烁,人影交错,我和她紧紧相贴,急速飞旋。或许是因为速度太快,或许是因为相隔太近,我觉得自己就像要缺氧了,无法呼吸。 她一身伊丽莎白·泰勒式的埃及艳后装扮,密密的刘海、漆黑的眼线与大而积的眼影,雪白的手臂上箍着金蛇,几十根缠着金线的细辫和黑色的露胸长裙一起急速旋转……在那变幻不定、暧昧昏暗的紫红灯光里,显得如此神秘、华美而又高贵。 周围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注视着我们,确切地说,都在注视着她。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所有男人恍惚迷醉的眼睛,所有的女人钦羡嫉妒的神情。我与她如影随形,透明得如同空气,甚至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有些女人天生光芒四射,如同明月,当她出来时,再亮的星星你也注意不到了。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充满神秘。别说认识别人了,就连自己,也很少有人能真正看清。”苏晴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我,一边旋转,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比如佐罗,佐罗这个词在西班牙语里是‘狐狸’,的意思。这只狐狸戴上斗篷和眼罩时,就是行侠仗义的剑客,脱下这个伪装时,就成了贵族蒂亚戈。他到底是佐罗,还是蒂亚戈?” “那么埃及艳后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息稍微顺畅了些。她的舞步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明明是她的步伐引领着我,但在旁观者的眼里,却像是我在流畅自如地带着她急速旋转。 “我不知道。”她摇头微笑,和我分开,又飞速合上,“有人说如果克丽奥帕特拉的鼻子长一时,或短一时,或许世界就会改变。可是她真的是凭借美貌征服恺撒和安东尼的吗?从当时留下的雕塑和画像来看,她身材矮小,丰满,实在谈不上漂亮。历史总是充满了谜题。” 我突然想起了她给我看的那几张照片,希特勒、斯大林、山本五十六以及那个长得和我极为相似的神秘男人……谁能想象第二次世界大战竟会与梵高的“最后一年”息息相关?历史真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谜团。 “苏小姐,如果我没有画出‘四季·光年’,这样的作品,你还会和我签约吗?”我忍不住向她。 “作品是人画出来的。这个世界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天意。” “那么你认为照片上和我相像的那个男人,以及我在梅里雪山遇见的那些怪事儿,也全都是天意吗?” “如果不是天意,我们就不会相识,也就不会有今晚的舞会。”周围人影憧憧,她贴着我的脸,“丁先生,待会儿我会为你介绍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对你很感兴趣,其中一位也和你一样,对梅里雪山非常着迷……” “苏小姐,你还是叫我洛河吧,”我鼓起勇气,“‘丁先生’听着太别扭。” “那好啊。那么你也别叫我苏小姐了,叫我苏姐吧,我可比你大了好几岁呢。” 苏晴莞尔一笑,旋转着倒入我的怀里。 一曲既终,灯光映照在她酡红的脸上,鼻尖有细细的汗珠,脯微微起伏。我的心突然抽紧了。那一刻,她仿佛就是倾国倾城的克丽奥帕特拉,而我则是被刺中心脏的恺撒。 四周响起口哨与掌声,苏晴牵着我的手朝大家微笑致意,又从侍应生那儿取了两杯酒,挽着我朝天台走去。 酒吧外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台,凉风扑面,汽笛声声。我的左侧与右侧,是金黄璀璨的灯火,一直从北外滩连绵到十六铺。对岸是绚光夺目的陆家嘴,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与天比高,争妍斗艳。中间是滔滔江水,倒映着两岸灯火,五光十色。 “克丽奥帕特拉,我给你介绍一个来自大不列颠的朋友,正义女神阿丝托丽娅。”我们刚走到栏杆边,一个戴着荆棘王冠的白发老头便挽着个高挑的混血女郎走了过来。 “o meet you,你比夏董说的还要漂亮。”苏晴微笑着和混血女郎轻轻相拥,碰了碰脸颊,又将我拉到他们面前,“正好,我也要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丁洛河,就是我们画廊刚刚签下的天才画家。” 听到我的名字,白发老头的肩膀一颤,虎视眈眈地瞪着我,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像是惊愕、喜悦,又像是悲伤。我也忽然掠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却一时记不起来。 “你好。我叫阿丝托丽娅,很高兴遇见你。”混血女郎握了握我的手,普通话字正腔圆。 我没想到她真叫这个名字。她身着白袍,黑发高挽,白色的眼罩露出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和传说中的正义女神那清纯无瑕的少女形象颇为相符,只是更多了几分冷艳。 “夏先生是华夏国际集团的董事会主席,也是我们画廊的最大股东。他热衷考古,酷爱投资各种艺术品,是许多画家的伯乐。你的画他一定会喜欢的。”苏晴接着介绍那位和正义女神同名的姑娘,“阿丝托丽娅小姐是欧洲最年轻的考古学家、剑桥大学的客座教授,也是我们画廊的艺术顾问。” 她看上去最多比我大两三岁,就像是在读的大学生,没想到居然是剑桥的教授兼考古学家,顿时让我肃然起敬。 “听说丁先生是南京人,3岁时才到了北京,不知道还记不记得3岁前发生的事情?”那位“夏董”表情僵硬地和我握了握手。 “不记得了。”我有点儿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的手铁钳似的越握越紧,双眼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没想到这老头儿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我的手骨简直都快被他捏碎了。那时恰好是晚上九点,外滩钟楼的钟声响了起来。我刚想奋力挣脱,虎口剧痛,就像有一道雷电沿着手臂直劈到头顶,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接着周围一切全都水波似的急剧晃荡,苏晴和阿丝托丽娅的脸、酒吧里的灯光、天上的星星……越来越模糊,就连钟声、音乐声、谈笑声也缥缈虚幻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有老头那双眼睛在我眼前急速旋转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仿佛漆黑宇宙里的闪闪银河,突然将我卷入到深不可测的神秘漩涡…… 天旋地转,无数的光影、声音从我身边飞旋掠过。我看见南京中华门,看见紫金山天文台,看见夫子庙绚丽的灯火,看见中山陵连绵的林海…… 我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躺在玄武湖岛岸的草地上嗷嗷大哭,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蹲下身,怜爱地抚摩我的脸;看见有个女人远远地哭了,她的眼角有一颗红痣;我看见一道道的流星划过天空,有人转过身,对我说着什么,手上的戒指在夜色里闪着艳丽的光;看见山崩海啸,火山岩浆喷薄,无数人匍匐在地上对着天空祷告,天空霞云涌动,炸射出万千道白光…… 我急速飞旋跌宕,就像以超光速穿行在时间的隧道里。那些扑面而来纷乱的景象、嘈杂声音,来不及仔细追想就一闪而过,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将我的记忆压轧成了无数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过了许多天,许多个月,甚至许多年,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那漩涡挤爆时,眼前突然一亮,又听见钟声哐哐地在耳边回荡。然后周围的一切又全都恢复了正常。 我依然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和“夏董”握着手,苏晴和阿丝托丽娅依然端着酒杯,在边上微笑地凝视着我,旁边依然是穿梭的侍应生与戴着各种面具的嘉宾。霓虹闪耀,欢声笑语。 钟声回荡,刚刚敲满九下。 我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老头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眩晕欲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几秒里发生的,就像古人说的做了一场黄粱梦。 “怎么了,洛河?不舒服吗?”苏晴搀着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蹙着眉,满脸都是关切的神色。 我想要说话,嗓子却跟哑了似的,全身虚弱乏力。她从侍应生那儿要了杯冰水递给我,我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了,只好由她来喂我。接连喝了两大杯水,仍然唇焦口燥,火烧火燎。 “丁先生,你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待会儿再聊。”“夏董”意味深长地朝我一笑,挽着有些错愕的阿丝托丽娅转身离开。 他没走出几步,更离奇的一幕就发生了。六七个人信步走出酒吧,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其中一个老头白发如银,戴着荆棘王冠,居然长得和这位“夏董”一模一样! 天台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夏董”突然甩开阿丝托丽娅,闪电似的朝我冲来。 苏晴将我往后一拨,转身挡在前面。我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只听见“嘭嘭”几声闷响,像被一股大浪拍中,身不由己地连人带椅摔了出去,撞在栏杆上,疼得我泪水直涌。 接着就听见几个人大叫:“拦住他,别让他走了!”周围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苏晴将我一把拉起,护在她身后。 露台上乱成一团,那位“夏董”被十几个人团团围在中间,更多的人正从酒吧里冲出来。 我虽然还有点儿迷糊,但也己经猜到这家伙肯定是冒充的了。然而世上怎么真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呢?不管是身高、体型、五官,还是声音,全都一模一样……比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还要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搏斗时的情景。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声势惊人。尤其假“夏董”,左一闪,右一晃,就从人群里旋风似的冲了出来,身上鼓着一轮绚光,桌椅、棍棒砸在上面,立刻粉碎震飞……简直就像在看4D的动作特效电影,眼花缭乱。 “趴下!”苏晴突然抱着我往地上伏倒,头顶卷过一阵狂风。如果不是她按住我的胸口,我整个人都要被掀飞起来了。 桌子、椅子接连不断地从我身边、头顶飞了出去,楼下街道响起一片刺耳的汽车鸣笛与惊叫声。 我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恰好瞥见假“夏董”闪电似的从我上方掠过,朝露台北侧的栏杆冲去。 一个白色的人影横着冲了过来,一拳猛击在他的脸上,将他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撞飞出四五米远,险些从栏杆上翻了下去。旁边的阳伞、桌椅哗啦啦倒了一片。 不等“夏董”起身,白衣男人右手已紧紧卡住了他的咽喉,接着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混蛋,你还敢到这里来?我要杀了你!” 我从没见过这么愤怒而仇恨的脸。灯光照在那白衣人脸上,原本英秀的五官全都扭曲了,变得极为凶暴狰狞。我一下认出他来了,这家伙就是先前驾驶兰博基尼差点撞到我的小子! “高歌,别冲动!”苏晴站起身朝他喊话。 高歌?我突然想起Selina说的话“小心别让高歌看见了”,又想起在“葵画廊”看见的那几张照片……原来他就是高歌!这家伙和苏晴是什么关系?回想起照片中他与苏晴亲密的神情,我的心里涌起莫名的酸涩。 周围人全都冲了上来,想要一齐将假“夏董”擒住。谁知他力气大得惊人,竟然一翻身掐住了高歌的脖子,一拳将冲在最前面的人仰面打飞,接着旋身连环飞腿,将另外三人踹得直跌出六七米远,其中一个倒撞在酒吧的玻璃墙上,“哐啷”碎了一地,惊呼四起。 这几下快如迅雷,等我看清时,他已经和高歌彼此掐住了对方的喉咙,脚弓勾住栏杆,双双倒挂在顶层外侧。 两人憋得脸色涨紫,谁也不肯松手。这里是七楼的顶层,下面是昏黑狭窄的小马路,摔下去就是不死也终身残疾。酒吧里的人全都涌到露台上来了,不敢轻举妄动。 “高歌,放开他,警察就快来了。”真的“夏董”端着酒杯,慢慢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反正这个世界小得很,抬头不见低头见。” 高歌充耳不闻,眼中的怒火像要喷出来了,手指反而在一寸寸地收紧,似乎做好了和假“夏董”同归于尽的准备。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站起身,从栏杆往下望去,碎裂的桌椅七零八落地掉在马路上,十几辆车子显然是为了躲避这些从天而降的东西,歪七扭八地撞在了一起,交通完全堵塞了。楼下的人行道上已经围聚了几百人,都在仰头上望,指指点点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数‘一、二、三’,两位一起松手,好不好?”苏晴长裙鼓舞,慢慢地走到高歌身边,低声细语,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那家伙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怒气似乎渐渐平息。 当她数到“三”的时候,高歌果然松开了手。假“夏董”也同时松开手,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直直地跳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和众人一起奔到栏杆边。下面灯光暗淡,人影全无,只有一堆白色的礼服和银色的假发散落在马路上,被风吹着忽快忽慢地朝前翻转。 警察上来时,露台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人自挑黑锅,醉醺醺地胡言乱语,自称酒后打架,砸烂了玻璃,将桌椅抛到了楼下。边上的宾客和保安也纷纷作证。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带着那些人走了。 乐队重新奏起音乐,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一场风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好像什么部没发生过一样。 “不好意思,洛河,你刚来就让你行见这样的场景。”苏晴又给我拿了杯冰水,歉意地笑了笑,“艺术品收藏界就是这样,总会有很多的盗贼、商业间谍和莫名其妙的冲突,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怎么问起,但听她的意思,也不会立刻和我解释清楚,于是索性连着冰水咽到了肚子里。 苏晴陪着我喝了半杯水,确认我晕眩好些了,才走入酒吧,回到高歌身边。那家伙满脸阴鸷地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仰头灌酒,谁也不理。旁边的夏董、阿丝托丽娅等人见苏晴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纷纷起身走开。 我靠着栏杆,喝着冰水,看着酒吧里灯光变幻,人影闪烁,看着苏晴穿过人群,坐到那阴鸷暴戾的小子身边,轻声耳语,不时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心里突然一阵难以遏制的酸疼刺痛。 “佐罗,佐罗,克丽奥帕特拉注定是属于恺撒的,除非你有安东尼的本事。”Selina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递给我一杯“玛格丽特”,笑吟吟地贴在我身上,“你要想征服‘众王的女王’,首先就得取代‘万王之王’。可是你争得过那头狂暴的雄狮吗?” 不用她说,单从苏晴凝视高歌时温柔得足以融化一切的眼神;单从她一句话就能平抑那家伙雷霆似的怒火,让他放走假的“夏董”,我也看得出两人必定有着极深的感情,但是亲耳听到,仍不免觉得有点儿难过。就连甜滋滋的鸡尾酒喝到嘴里,也泛出陈醋的酸味儿。 Selina浅浅地啜了口“血红玛丽”,悠悠地说:“高歌和苏晴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一个是‘高氏地产’的少掌门,掌管了大陆、港澳、东南亚和北美不下200亿美元的资产,连续三年入选‘福布斯全球50大黄金单身汉’;一个是‘MOONGODDESS集团’唯一女继承人,行事低调,全球500强公司里至少有10家控股达5%以上。如果他们不在一起,全世界都不相信爱情了。” 难怪那小子开着不挂牌的兰博基尼Aventador横冲直撞。想起先前我还试图与他理论,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别说我打不过他,就算我天神附体,揍他个鼻青脸肿,以他的势力,最终还不是自找苦吃? 我将鸡尾酒一饮而尽,岔开话题:“那位假的‘夏董’,又是什么人?高歌为什么恨不得杀了他?” Selina抿嘴一笑,表情非常奇怪:“这我可不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她顿了顿,在我耳边轻轻地呵了口气,“我能给你的忠告是,千万不要去招惹高歌。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最不可揣测的,一个是六月的天气,另一个就是高歌的心情。” 我连续喝了七八杯鸡尾酒,有点儿头晕,听不清Selina在说些什么,就感觉到她咯咯的笑着在我耳边吹气,还不时将柔软的身子贴靠上来,似乎要和我跳舞。 过了一会,苏晴带了六个欧洲中世纪打扮的男女出来,介绍我认识,包括真的“夏董”。 那几位全是“葵画廊”的股东与大客户,对我都很客气。但不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他们的态度有点儿暧昧古怪,似乎在防范着什么。尤其那位夏董,握手时松垮垮地毫无诚意,在边上斜睨我时,冷漠的眼神中更是不时地透露出厌恶与疑忌的神情。 但那时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地回旋着刚才发生的那些怪事儿,回旋着苏晴抚摩高歌脸颊的手,凝视他的眼神……太他妈的难受了。 我晕晕沉沉地敷衍了几句,被室内的霓灯和喧闹的音乐一晃,眼花缭乱烦闷欲呕,实在忍不住了,匆匆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跌跌撞撞地跑到洗手间。 我关上隔门,抠了抠嗓子眼,吐得翻江倒海、涕泪交流,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虽然还有点儿飘忽,但总算清醒多了。 刚想推开隔门,天花板上的灯光突然快速闪烁了几下,齐齐灭了。 ‘砰’地一声,有人撞开门冲了进来,一把撕开衣服,将龙头打到最大,双手不断将水泼在脸上、身上,接着又大吼一声,猛地把头浸入水里,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灯光闪烁了一会儿又慢慢地亮起来。那人衬衫碎裂,整个人竟然就像一块烙红的铁板,后背绷紧的肌肉上布满了紫红的疤痕,清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不断发出“嗤嗤”的声音,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冒烟。 他慢慢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边太阳穴猛烈跳动。我大吃一惊,酒彻底醒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没见过这种似人非人的怪物,除了在漫画和科幻电影里。 或许是盥洗室的灯光忽明忽暗,那人没注意到我,扶着大理石台,冷冷地盯镜中的自己。 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他扭曲的脸上,额头上凸起两个四五厘米长犄角似的尖骨,双眸血红,就连眼白也布满了血丝,眼神阴鸷凶狠,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黝黑厚实的胸膛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伤疤,连着八块铁块似的腹肌上下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有淡青色的火苗从那伤疤里鼓涌而出。 再细看他的脸,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像被人拍了一板砖。高歌!居然就是高歌!为什么相隔不到十分钟,他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有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推门而入,瞟了他一眼,个全身立刻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掩上门,悄悄地退了出去。 高歌恍然不觉,紧攥双手,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露出愤怒而嫌恶的神色,突然一拳猛击在镜子上,“咣当”一声,碎片过飞,鲜血从他指缝间流下,喷出一簇簇淡青色的火焰。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往怀里掏去,却看见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手机,沙哑地问了一句:“喂?” 我一愣,没想到他的铃声和我一样,也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但再一想“葵画廊”的门铃声,又立马释然了,微感酸涩。这小子对苏晴倒真是俯首帖耳,连手机铃声也要克隆。 高歌挂断电话,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额头上的犄角也慢慢地消退。他深吸了几口气,抽出纸巾,抹干脸,等到额头上的凸起完全消失不见,这才大步地走了出去。 短短两个小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见到的尽是些神神秘秘的怪人。我走到镜前,用凉水泼了好几遍脸,心里仍然在怦怦剧跳,恍恍惚惚,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醉酒后的幻觉。 碎裂的镜子里,好几个“我”在同时瞪着我。在那昏暗闪烁的灯光下,阴惨惨地看起来有点儿瘳人。 突然,我看见镜子里有一个黑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眼睛如萤火。我头皮发炸,猛地转过身。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就在我惊魂未定,屏住呼吸左右环顾时,听见左边有人淡淡地说:“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骗自己。” “是谁?”我大喝转身,差点撞到那人的鼻子。那双萤火似的眼睛与我相隔咫寸,灼灼对视。那一瞬间我认出他是谁了,浑身冷汗直冒,手脚僵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是的,眼睛最会欺骗自己,但绝不会欺骗别人。 那双眸子深邃如银河,熟悉而又陌生,正是半个小时前让我天旋地转,如同堕入时空隧道的“夏董”的眼睛! 他不是己经从顶层跃下去了吗?为什么去而复返藏在这里?刚才高歌进来时又为什么不现身?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他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无数的疑问全都潮水似的涌入脑海,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难以呼吸,更无法吼出声来。 洗手间的门紧闭着,灯光因烁,仍在随着隆隆的音乐声跳动。他和我眼对眼、鼻对鼻地站着,一动不动,就像凝固住了,连睫毛也不曾颤抖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挤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是谁?”那人的声音也变了,和先前装扮夏董,完全不一样,低沉浑厚,仿佛曾在哪儿听过。 “你照镜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镜了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自己?”他终于朝后了一步,从洗手台上拾一片碎镜,举到我的眼前,“哈哈镜会变形,水面会起涟漪,就是再平整的镜面,也只能倒映出左右相反的你。你是谁?真的是镜子里这个人吗?你怎么能够确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呢?” 他的话说得我心里一震。5岁的时候,我就曾想过这个向题。那时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两面镜子垂直对照,负负得正,就能看见真实的自己了。但是当我看向镜子时,发现无数个自己从近到远、层层叠叠地排列在那深不见底的无数个镜面里……那种感觉真他妈的恐怖极了,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不敢去照镜子。 那人淡淡地说:“你感到恐惧,是因力你不知道那些镜子甩哪一个才是自己,又者每一个以是。”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来不及寻思,他又换了话题:“你是个画家,你知道梵高一生中确过最多的画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梵高一辈了画得最多的,不是向日葵,也不是麦田,而是自己的肖像。 他似乎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每个人身体内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新陈代谢,胃细胞只能5天,表皮细胞2周更换一次,血细胞的寿命只有120天,肝脏细胞每3的至5的天就会死亡……哪怕你身上的骨头,每隔十年也会个部更换。佛祖说,每一刹那的‘我’都是不同的,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更不是同一个人。” 在那之前,我以没听说过这样的言论,有点儿新奇,又有些愕然。但看他对我好像没有恶意,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下来。 灯光明暗不定,他的脸苍白得有一丝血色,很难看出任何表情,声音也四平八稳,听不出哀乐:“人的身体里,只有极少数的细胞终身不变,它们是大脑皮层的神经细胞,眼部的晶品状体细胞和心脏处的肌肉细胞。所以所谓的‘死亡’,就是你的大脑不再思考,眼睛不可看见任何东西,心脏停止了跳动,可是即便是你的大脑,你的眼睛,你的心也同样会欺骗你……” 我突然想起跳舞时苏晴说的话,“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充满神秘。别说认识别人了,就连自己,也很少有人能真正看清”,一个晚上听见两个人说相同的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们说的话里别有玄机? “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天意。”那人竟像是真的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居然说出了和苏晴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后面的话更加让我背脊发寒: “你叫丁洛河,出生于1992年3月12日早晨7点,AB血型,双鱼座,身高178,体重65公斤,右肩有一块红紫色的胎记。初恋时13岁,对象是邻班的女生。初吻时16岁,对象是大你一届的学姐,地点在……”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却越听越恐惧,鸡皮疙瘩全都泛了起来。出生日期、血型、身高、体重、胎记……倒也算了,初恋、初吻的种种细节他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事情别说告诉父母,就连最好的朋友我也没说过,日记里也从没写过,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到底是妖怪,还是会读心术?再联想到他握住我手时所产生的奇怪幻觉,更加毛骨悚然。 “但是上述这一切全都是假的。”他突然语锋一转,一字字地说,“那些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往往未必是真相。你的眼睛、你的记忆,都可能欺骗你。人最喜欢欺骗的就是自己,所有想逃避的东西都埋到了潜意识里。你年纪越大,距离真相越远。只有在你死的一刹那,你才会突然想起自己是谁,应该做些什么,但是那时己经太迟了。” 我心里咯噔一跳,说实话,我的确常常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分不清记忆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我的臆想。 “人就像一台安装了windows系统的电脑,不断地加载垃圾软件,占据内存,不断地遭受病毒和黑客袭击,越来越慢,越来越不像当初的模样。要想让它顺畅如新地运行,除了硬件需要不时地升级换代之外,还需要经常打打补丁,清除一些垃圾,杀杀毒,必要的时候甚至重装一下系统……”他顿了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今天,我就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 他的左手在右手无名指上轻轻旋转,青光闪烁,手指上突然多了一枚样式奇特的蛇形戒指。戒指似乎是青铜铸成的,绿锈斑斑,就像一条盘缠着的小青蛇,蛇眼的位置嵌了颗芝麻大的绿宝石,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刚想伸手挡住眼睛,手腕一紧,又被他铁箍似的抓住了。他捏着那枚蛇形戒指,一点一点地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我又惊又怒,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大叫,喉咙却仿佛又突然干哑了。 戒指紧地箍在我的无名指上,蛇的平状瞬间发生了变化,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活的!蛇身盘收紧,蛇口“咬”住了我的指节,甚至还吐出了一点红芯,扎入皮肉。 “彭”的一声,天花板上的灯全都炸裂了。我眼前一黑,剧痛锥心,汗水滚滚冒了出来。 他松开手,慢慢地走到窗口,对我说:“梵高一生都在不停地画自己,是因为他一直在痛苦地拷问自己:‘我的体内存在着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呢?’你比他更聪明,应该能找到答案。”说完身子一翻,就从窗口后仰着掉了下去。 我踉跄着冲到窗口,只见他站在昏暗的街灯下,仰头望了望我,不紧不慢地走出巷口,转眼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再看看右手,那枚蛇形戒指在黑暗里闪过一轮绿光,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融入了我的皮肉,同化一体。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握紧拳头,无名指与心脏突然一紧,仿佛被什么箍住了,紧紧相连。 钟声回荡,外滩两岸璀璨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外面是漫长的黑夜。 第三幕 在云上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徐志摩 href='/article/5371.htm'>《偶然》 上午8点20分。 上海,虹桥机场。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照过来,将候机厅分割成界限分明的叫两个世界。对面的男孩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游戏,两腿一荡一荡,脸容被阳光渡照,正好一半是金色的,一半是暗的。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在那页夹在书里的白纸上画起他的素描。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看见美或者独特的东西时,总忍不住要信手描绘下来,如同拍照。这男孩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端坐在这晨光与暗影的交汇处,简直就是写生的最佳素材。 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短发浓密凌乱,皮肤白皙,脸蛋像桃子,穿着松的Versace黑色圆领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粉色的ARCTERYX双肩包,手机是白色的限量版iPhone4,罩着淡粉的Hello Kitty外壳,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小孩。身边没大人陪伴,估计是暑假去北京亲戚家玩儿的。 那男孩似乎注意到我在画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我心里一跳,像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将纸笔合到书里,闭目养神。 刚一合眼,眼前又出现了苏晴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魂不守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两次的女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尤其还是个有了主的,只能归结于自己着了魔。但是爱情本来就是个捉摸不定的东西,如果能够规划控制,这世上就没那么多失恋的人和伤心的情歌了。 如果我足够卑鄙,就可以告诉苏晴洗手间里看到的情景,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个半人半兽、暴戾凶横的怪物,让她赶紧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然而一来我做不出这么无耻的事情,二来我说这种话,也不会99lib?有任何人相信,只会被当作是一个喝醉了的傻帽儿居心不良的呓语。 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怪事儿太多了,就连我自己也怀疑那是不是喝醉后的幻觉。否则一个正常的人,额头怎么可能长出犄角,身上又怎么可能喷出火焰?那个神秘人怎么可能从七楼倒栽而下却毫发无伤?戴到我手上的蛇形戒指又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再联想到明永冰川上的离奇遭遇,自己也忍不住悚然一惊:我靠,我不会真得了精神病吧?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我的习惯是先不去想。不管怎么样,此行的成果己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签了经纪约,拿到了五百万的预付款,认识了几个出手阔绰的艺术品的收藏家……只要我回北京收拾好行李,就能立即入住苏晴为我准备好的上海新天地附近的高级公寓,专心致志地画画儿。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该知足了。 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要离开北京,离开爸妈。不过人生难得完美,等赚到了钱,自然就有时间、有条件好好地陪他们俩了。 我看了看手表,再过30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想到三个小时后就能见到老爸老妈,心里有点儿激动。相别三日,真的如同隔了三秋。 那时我并不知道,有时三天内发生的剧变,可能远远大于三年。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上海虹桥机场飞往天堂。”登机时,排在我身后的男人阴阳怪气地故作幽默,周围的人哄然而笑,空姐僵凝的笑脸上闪过一丝怒色。 飞机里人头攒动,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待前面的人将箱包放进行李舱。我的登机牌号码是36A,靠近尾舱,等我挤到座位边时,发现一个男孩己经坐在我的位子上了。 “哥哥你好,”他冲我甜蜜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我的座位是36B,第一次坐飞机,希望能靠着窗户,和你换下位置可以吗?” 阳光从舱窗斜照在他的脸上,依旧一半明,一半暗,比起先前候机厅里显得更加精致生动,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没事儿,你坐,你坐。”我愣了愣,没想到是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放好背包,挨着那男孩坐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钻入鼻息。我心想,富人家的小孩就是和我们穷人不一样,乳臭未干就开始捈香水。不过既然有钱干嘛不买头等舱的做儿?是想忆苦思甜体验下生活吗? 过了一会而,飞机引擎发出轰鸣,越驶越快,突然失重似的一沉,朝着天空急速飞去。 “刚才你是在画我吗?”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打盹儿的时候,男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措手不及,窘迫的点了点头好在他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我松了口气,从书里抽出那张素描,“如果你不嫌弃画得难看,就送给你啦。” “呵,画得还挺棒!你是画家吧?”男孩瞄了我一眼,眉梢一挑,带着惊讶、赞赏与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微笑,“可是你画的真是我吗?我有这么漂……英俊吗?” “你太谦虚了,”这孩子还挺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如果我说画的不是你,就成我谦虚了。谦虚不是我们艺术家的美德。” 男孩展颜一笑:“好吧,缺德的艺术家哥哥,那我就谢谢你的画啦。顺便帮你的画题个名儿。”大剌剌地从我的书本夹页里抽出铅笔,在素描的空白处写了六个字儿:“英俊的玄小童”。 “缺德的艺术家还得落个款。”我接过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2010年7月17日,我们的初次相识,在三万英尺的云上。 云海茫茫,飞机的影子投映在云层里,周围恰好镶了一轮彩色的光环,徐徐移动,非常壮丽。 “真美。”玄小童倚着舷窗,啜了口可乐,轻轻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我一直想知道云的上面是什么,是不是真的有天堂。” 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让我有点儿忍俊不禁。这孩子的侧脸长得比女孩儿还要精细,尤其是他眯起眼睛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上扬,连那细细的绒毛都镀上了金光,就像雷诺阿画笔下的少女,长大了真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缺德的艺术家哥哥,你一个人去北京干吗?旅游吗?”空姐送来早餐后,他一边啃着而包,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饿了好几顿了。 “回家。你呢?” “玩儿呗。”他只顾往嘴里塞吃的,回答得比我还要言简意赅。 “那你爸妈呢?为什么不陪你一起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 玄小童眼圈突然一红,从粉色长款的Hello Kitty皮夹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微微泛黄,但压得很平整。相片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抱着个3岁左右的小孩站在长城上,山脉连绵,残阳如血。余晖照在那孩子秀美的脸上,无忧无虑,笑容很甜。 “我妈很早就不在了,”他轻轻摩着照片,低声说,“她留给我的只有这张合照。” “对不起,”我心里一阵难过,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就承受了这么大的悲伤,“你妈真漂亮。她一定在天堂。”这话倒不是敷衍,他长得很像母亲,难怪这么秀气。 “没关系,”他的泪水差点涌了出来,咬着嘴唇笑了笑,“其实这都是我爸说的。他恨我妈,总说我妈早就死了。我才不信呢,我这次去北京就是为了找她。” “你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你在北京还有亲戚吗?” 他一怔,咯咯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没有呢?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投靠你呀?我爸说男人无事献殷勤的,多半没安好心。”脸上忽然一红,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语病,转过头去,微笑着说,“我不是说你啊,你是好人。”停了一会儿,见我没说话,又用肘尖捅了我一下,“喂,真的生气啦?” 我苦笑着摇头,我很少和小朋友打交道,遇到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子,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生气就好,”他吐了吐舌尖,笑着说,“放心吧,缺德的艺术家哥哥,我姥爷在北京,我有他的地址……” 话没说完,飞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猛烈摇晃起来。 “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飞机前方遇到气流……”乘务员的广播倏然中断,变成“沙沙”的噪音。座位上方的阅读灯明暗闪烁了片刻,也全都熄灭了。 飞机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广播时好时坏,机长断断续续的解释让乘客们更加不安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询问乘务员。 玄小童倒是毫不担心,一会儿问我北京的名胜古迹,一会儿让我说说北京的美食小吃。 我信口胡吹,将颐和园、北海、故宫、长城的风光说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又将豆汁、爆肚、炒肝、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的滋味儿夸得天花乱坠。玄小童听得悠然神往,不断打破砂锅问到底。当我说到烤鸭滋滋冒油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嚷嚷着叫空姐再给他一份早餐。 和他聊天很有趣,常常逗得我开怀而笑。在这大家提心吊胆的时刻,笑声显得特别刺耳,难免引来邻座不满的目光。 他睁大双眼好奇的神态、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深深的酒窝、做鬼脸的样了……俏皮可爱,让人看了就觉得温暖,激起了我为人兄长的欲望。我突然想起我妈说我五岁,她曾经怀过一个弟弟,可惜后来流产了。如果弟弟顺利生下来,就该和他一样大了。 那是我三人以来第一次忘记苏晴。 “既然北京这么好,你来上海干吗呢?”玄小童话题一.99lib.转,狡黠地盯着我,似笑非笑,“是不是喜欢上我们上海姑娘啦?” “小毛孩儿知道什么叫喜欢?”想起苏晴,我脸上一烫,“我来上海是工作的。” 于是将签约画廊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哈!我说你是个画家吧!”玄小童拍手而笑,又忽然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你爸妈真好,肯放你一个人来上海。要换了我,只要超出我爸视线的范围,他都会立马抓狂的。” “乳臭未干就想造反啦?”我笑着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等你长大了,想赖在家里你爸都得撵你出去。” 他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要躲开又改变了主意,朝我扮了个鬼脸。 我心想,北京现在的治安可不太好,万一他要遇上一坏人,被拐卖了都不知道。犹豫一会儿还是将名片递给他:“小子,你要是没找着姥爷,就打我电话吧。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炸酱面。” “真的?”玄小童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我,开心地将名片塞进皮夹,“你妈不会以为你拐卖少……少年吧?嗯,你们家多大?能不能看到故宫?可不可以……” 接下来的话题就全引到我和我爸妈身上了。他饶有兴味地听我介绍我妈的厨艺、我爸的书房,不断地挖掘我当年是如何与我爸妈斗智斗勇,安然度过叛逆期,并且尝试诱供我和我前任女朋友的花边消息。 聊着聊着,飞机突然往下一沉,徐徐倾斜,似乎转弯往回飞了。 我一愣,听见有人大叫起来:“积雨云!”接着整个机舱一片哗然。我瞥了眼舱窗外,倒抽了一口凉气。 茫茫云海之上,几座巨大“云山”正层叠翻滚,迅速向上凸起,连成一大片黑白交杂的“雪山”似的高耸云团。底部如同浓墨喷涌,越来越黑,滚轴似的朝这里奔腾,电光闪闪,不断照亮云峰。 这可是足以让飞机坠毁的灾难性气流。除了狂风暴雨、雷电冰雹之外,甚至还能产生极为强烈的外旋气流与龙卷风。 飞机在平流层上飞行,通常不会遭遇积雨云,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遭遇,必须尽快转向避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山”越来越黑,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包拢过来,电闪雷鸣。很快窗外全被乌云遮挡住了,只有远处露出一线亮光。那应该就是积雨云与下层云海之间的空隙,也是飞机逃离的最后一个安全通道。 冰雹、雨点密集地打在舷窗上,乌黑如墨的云层里不时地闪起一道道亮光,雷声轰鸣。飞机剧烈地颠簸着,就像跌宕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掀沉撞碎。 我坐过十几次飞机,从没遇到这么恐怖的天气。 舱窗外漆黑如夜,除了机翼上闪烁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闪电亮起时,才发现玻璃上结满了冰品,不断迸裂飞散,又不断凝结。 机舱内一片死寂,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默默祷告。只有玄小童依旧兴致勃勃地和我聊着天,若无其事。 “你不怕吗?”机身猛烈摇晃时,我忍不住低声问他。 “怕什么?我命大。”他掰开头发,让我看他头顶的一个米粒大的小伤疤,头发很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洗发水。 接着他又卷起裤管,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腿,列数几个淡得看不出痕迹的动物咬痕,笑吟吟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觉得我就是老天爷将降大任的这种,大任没完成之前,肯定死不了。” “我看小强也是这么想的。”我忍俊不禁,受他乐观精神的感染,忧惧也消减了不少,“那么玄小强,你觉得你的‘大任’,到底是什么呢?” 玄小童咳嗽了一声,还没回答,舷窗外的云层里突然闪过一线刺眼的金光,雷声隆隆。 那一刹那,我心里忽然掠过一种奇异的不祥预感。那条金光绝不是闪电。它形状如圆弧,在黑暗里上下摇摆闪烁,忽快忽慢,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随风回旋飞转…… “飞碟!飞碟!”有人突然惊叫起来,沉寂的舱内瞬间又沸腾了。临窗的乘客纷纷贴在舱窗上朝外凝望,唯独玄小童一把关上窗盖,扭头趴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将他紧紧抱住,恐惧填膺。 难道我要死在这架飞机上了?那道金光是什么?真的是飞碟吗?还没来得及多想,那道金光猛地炸散成几十束炽白的亮光,刺得我泪水直流,睁不开眼。 机舱内惊呼如鼎沸,接着飞机猛烈地摇晃起来,越转越快,仿佛随着那轮金光在空中旋转。头顶的行李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几个箱子、手提包滑了下来,不知道撞在谁的身上,尖叫四起。 接着有听一声轰隆巨响,眼前亮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到视野回复漆黑时,机身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头顶的阅读灯一盏盏亮起来,广播也恢复正常了。舱窗外虽然仍是乌云密布,偶尔还会亮起一道电光,但比起刚才世界末日似的恐怖景象己经算是冰火两重天了。 乘务员让我们坐在原位,扣紧安全带,不要离开。每个人都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转头一看,冷汗霎时全冒了出来。 玄小童呢?他怎么不见了? 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玄小童竟然凭空消失了!从那道金光出现到现在最多三五分钟,我明明一直抱着他,就算刚才震动时松开了,他也不可能在飞机颠簸旋转的状态下,从我身边挤出去而毫无所察。 我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四处眺望,又大步朝洗手间奔去。空姐拦住我:“先生,前方可能还有气流,麻烦您回到座位坐好。”我一着急,大声地叫了出来:“有人不见了,大家快帮忙找找!” 乘客们转头四顾,纷纷表示没有发现异常。更奇怪的是,空姐查看了飞机上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事先已经关闭的洗手间,也没有看见玄小童的踪影。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无端端在飞机上消失?我不相信乘务员告诉我的搜寻结果,坚称人命关天,要她们再仔细找一遍,并要求他们打开行李舱,让我进去看看。 乘务员们劝说无果,只好由乘务长陪同我进入行李舱转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他就像是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突然蒸发了。 “丁先生,”最后,乘务长将信将疑地问我,“本次航班没有名叫玄小童的乘客。你确定身边确实坐了人吗?会不会因为刚才的突发事故,让你……让你将上次的飞行的记忆与今天混淆了?” 乘客们交头接耳地看着我,低声议论,估计都把我当成精神病了。 我又急又气,飞快地画了一张玄小童的速写,给空姐和邻座的乘客辨认:“飞机起飞后,他一直在和我聊天,叫了两份早餐,三杯可乐和一杯橙汁,你们难道都没印象了吗?” 几个空姐迷惑地互相对望,神情茫然。 邻座的老头更绝,居然冒出一句:“年轻人,一上飞机,我就看你对着空气气自自语,还和我老伴打赌,说你到底是背台词的演贝员呢,还是神经……” “我说不是神经病!”旁边的太拍了他一下,冲我慈祥地说,“小伙了,被女朋人甩了吧?下了飞机打个电话,好好和她道个歉,是你的跑不了,甭着急!” 我被堵得块垒郁结,哑口无言。 这时我才想起,和玄小童聊了一个多小时,几乎都在说我自己的事儿。关于他,除了从小父母离异、孤身去找姥爷外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名字都可能只是小名儿,否则乘客名单里也不至于找不着了。再这么无凭无据地坚持下去,估计他们得联系精神病院了,我只好郁闷地坐回位子。 难道我大白天撞了?还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但他甜美的笑容、银铃般的声音,包括身上的香水味和体温,都那么真实,绝对不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仔细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却找不着任何合理的解释,我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舱窗外还是一片黑暗,乌云飞掠。玻璃映照着我的脸,时隐时现。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伪装成夏董的神秘人说的话,“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骗自己。” 过了十几分钟,乌云越来越薄,舱窗外已能看见一片蓝天。广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告诉我们飞机已远离气流和雷雨云,不用担心。舱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又听见有人尖叫起来:“你们看,下血是什么?”我朝窗外往下望,呼吸骤然顿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惊呼四起,整个机舱瞬间又陷入震骇与恐慌之中。 下方那茫茫云海上,露出了几个尖尖的金字塔,被阳光一照,灿灿如黄金。云涛滚滚奔腾,时开时合,仔细凝望,就能发现那几个“金字塔”居然是雪山的峰顶! 飞机是从上海飞往北京的,途中怎么会有雪山?最近的雪山也在青藏高原一即使从上海机场出发,立即朝西飞,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西宁,现在不过一个半小时,又怎么可能看见雪山? 还没来得及多想,飞机突然一沉,又开始猛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比先前更加厉害,就像有个无形的巨手抓住了藏书网机尾,上下左右地挥甩摇动。 行李架上的箱包全都飞了出来,哐当乱撞。我紧紧地抓握着扶手,整个人像要被颠散架了。几个没绑安全带的乘客大叫着脱甩而出,有的撞上舱顶,有的和其他乘客抱在一起,还有的紧紧抓住座椅,连喊救命。 天旋地转,飞机摇摆着急剧下沉,穿过茫茫云雾,朝最近的雪山飞速撞去。广播里沙沙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惊叫声,哭喊声、咒骂声连成一片。氧气罩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左摇右晃。 这次的恐惧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锐利。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右手中指突然箍紧,就像有闪电从指节劈入心底,接着个身痉挛,像是一寸寸地炸裂开来了,疼得我满头大汗,泪水直涌。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身上鼓起了两厘米高的绿光,火焰似的起伏跳动。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随着飞机的震动,绿光鼓舞得越来越厉害,皮肤龟裂似的泛起一片片白鳞,火烧火燎。 混乱中,机顶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巨物砸中,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密集如冰雹。 我朝窗外一看,汗毛全竖了起来。 鹰鹫!数以百计的鹰鹫正黑压压地从上空俯冲而下,发疯似的朝机舱撞来,血肉飞溅,前赴后继。如果在电影里看见这一幕,我可能还会联想到“愤怒的小鸟”,感到滑稽可笑,但那时只觉得深入骨髓的恐怖。 藏人崇尚天葬,这些鹰鹫是专吃人尸体的“神鸟”,它们能顺着气流飞上万米高空,有时能和飞机达到同一高度。但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同时见到数百只鹫鸟,并且还列队攻击一艘客机,这就未免太诡异了。 “啪”一只鹫鸟猛撞在舱窗上,血污四溢,外层玻璃应声迸裂。我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还没等我叫出声,鸟尸沿着舱壳滑向机翼,凌空打了几个转儿,不偏不倚地飞向引擎…… “轰!”涡轮喷出六七米长的火焰,黑烟滚滚。机身猛地一震,几乎被掀得倒翻过来,舱内炸了锅似的惊呼乱叫。 接着又听见“哐啷”一声脆响,可能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击撞,我左侧原已迸裂的舷窗彻底炸碎开来了。 狂风大作,我呼吸一滞,像被漩涡卷溺,猛地朝窗口拔去。如果不是安全带绑着,肯定已经被甩飞到了万丈高空中。 机舱内外的压差太大了,我的头紧挨着窗口,头发、衣服,甚至包括脸上的皮肉都在簌簌乱抖,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箱子、皮包、眼镜……各种各样的行李与小物件被气旋吸卷,全都朝我这里飞了过来,接二连三地撞在我的头上、身上,绿光鼓舞,却感觉不到疼痛。 寒风凛冽,头顶上、额鼻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霜。我双手乱抓,将氧气罩盖在自己的口鼻上,猛吸了几口氧气,脑了算清醒过来。 蓝天旋转,雪山摇摆,失控的飞机正朝着一座巍峨的冰峰撞去。下面云雾缭绕,隐隐能看到冰雪覆盖的连绵山脉和绿色高原。这几座雪山至少有几千米高,就算飞机撞击时没死透,摔下去也变成稀泥了。 3千米……2千米……1千米……800米……300米……距离雪山越来越近,就连冰峰上的缝隙也看得一清二楚了。我头顶发麻,闭上眼睛,心想这回可真是死定了,早知道这样,登机前就该给爸妈再打一通电话…… 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与机舱内凄烈的尖叫,就在我以为必死的瞬间,飞机突然一震,好像朝右转弯了,接着听见一片欢呼与号哭声。 我睁眼一看,舷窗外冰峰倒掠,飞机竟然擦着雪山飞过去了! 舱内的欢呼声还没落定,很快又变成了惊叫。飞机前方一两千米外,是一大片高耸的雪峰,目测判断,山顶至少比飞机高了近一千米。要想在这么短的距离,操纵着失控的飞机拉升越过顶峰,简直就是做梦。 飞机一震,急速倾斜着朝右转弯。难道驾驶员还想再来一遍擦身而过的死亡之吻?巨大的气旋差点将我从安全带内拔出来了。我左手顶住舷窗边框,右手紧紧捂住氧气罩,紧张得快要憋爆开来。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幅难以置信的奇诡画面。 距离我二十几米远、靠近前方驾驶室的机舱外,竟然趴伏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双脚就像长了吸盘,一点一点地贴着舱壳匍匐爬行,接着突然朝下凌空翻转,双手猛地拍在机身左下沿。飞机一震,朝右上方掀了起来急速右转。他反复翻身拍了几遍,机头己向着右上方拨转了近70度。 难道是他在控制着飞机转向?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连氧气罩从手里脱落都没察觉。 雪山越来越近,飞机急速旋转,擦着第一座冰峰飞了过去,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每从鬼门关经过一次,舱内就爆发出一片分不出是哭是笑的尖叫。等到飞机从最后一座雪峰旁边划过,沿着壑谷朝高原上冲去时,所有人都已经叫得歇斯底里,形同发疯。 但是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或许是机翼擦过雪峰时碰到了冰壁,“轰”的一声巨响,雪崩滚滚,冰石铺天撞落,转眼就在周围雪山间引发了多米诺效应。朝后上方望去,一团团雪浪高达几百米,层层喷涌,重重塌落,狂潮似的沿着山坡席卷而下。 无数的冰块砸落在飞机上,机身剧烈震动,撞落雪坡。我只听见雷鸣似的连声巨响,眼前一红,火焰冲天喷涌,机尾、右侧机翼全都炸断了。接着便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惊呼、惨叫,整个人似乎被高高地掀飞到了半空,然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低声说话,我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钧。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了,或者醒了又睡了。仿佛又过了很久,听到“嘟——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想要移动下身体,却觉得浑身剧痛,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慢慢睁开双眼,亮光刺目,视野模糊,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 周围一片白色,床头是输液瓶和心脏仪,好像是在医院里。一个小护士探过脸,冲我一笑:“你醒啦?我去叫大夫。” 没过多久,一个谢顶的医生领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进来,拿个灯笔似的仪器照了照我的眼睛,又翻看了下旁边的记录本与几台机器的数据,面无表情地问我:“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脑子里空茫了好一阵,才想起飞机上的一切,点了点头。再看看墙上挂着的电子日历,2010年7月24日,猛地一惊,没想到我竟然昏迷了整整七天! “你的名字呢?” “丁洛河。”我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医生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下眼神。这时我才注意他边上站着的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是二十七八岁的意大利男人,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长得有点儿像乔治·克鲁尼。另外两个都是中国人,男的四十多岁,方脸小眼,表情严肃:女的穿着一身浅蓝的套裙,看起来端庄干练。 “你确定自己是丁洛河吗?”方脸男人将我的身份证递了过来,“1992年3月12日出生,家住海淀区,父亲是丁成杰,母亲是黄薇?” 他的语气里带着怀疑、讥诮和一种微妙的敌对感,我有点儿莫名其妙,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又对望了一眼,医生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蓝衣女人微微一笑,问我:“你还记得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本该飞往北京的航班,会突然出现在西藏?又为什么会撞上鹰群,坠落在雪山?” 我摇了摇头,本来想说出趴在机舱外的那个人,但一来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我缺氧后产生的幻觉,二来即便是真的,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以我目前这木乃伊似的状态,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摔成了傻子,在胡言乱语。 “其他人呢?”护士帮我将病床摇了起来。我喝了她喂我的半杯水,感觉舒服了不少,说话没那么费力了。 “除了你和两个孩子、一个大人,另外212名乘客与乘务人员个部遇难。”蓝衣女人凝视着我,说到“212”这个数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的胸口像被重锤猛撞了一下,喉咙如堵,泪水差点涌了出来。212个人!212个活生生的人,此刻他们原本都该到了北京,或者和亲人们在一起团聚,或者和朋友一起游山玩水…… “丁先生,”方脸男人将我的身份证收了起来,“根据另外三位生还者的口录,你在飞机上曾自称与一个名叫‘玄小童’,的男孩坐在一起,飞机遭遇积雨云后,你声称他突然消失了,并曾试图寻找,对不对?” 他的审问式语气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既然问到了,我也就如实相告,顺带问他们是否找到了玄小童的下落。 方脸男人没回答我,反而又咄咄逼人地问了几个问题,我越听越恼火,这是在为生还者做口录呢,还是在审讯嫌疑犯?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他:“对不起,我想和父母先联系,免得他们担心。” 那几个人对望了一下,点点头。 蓝衣女人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我的iPhone,给我妈的手机发出了facetime的请求。过了会儿,电话接通了,屏幕上出现了我妈的脸,十几天没见,她憔悴了许多,连鬓角也出现了几缕白丝。 “妈!”我顾不上边上站着这么多人,泪水一下夺眶而出。这些天憋存在心里的种种委屈、难过、想念与劫后余生的余悸,全都山洪似的爆发出来了。 “你……”她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皱起眉,“请问您是谁?您怎么有我孩子的手机?”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她在逗我玩儿,差点破涕为笑,于是擦了擦眼泪,故意一本正经地问:“您好,请问丁教授在吗?” “您稍等。”我妈满脸疑云地走开了,从电话里听见她招呼我爸的声音,“老丁,有个孩子找你,他有洛河的手机。” 我忍俊不禁,心想以我妈的急性子,这次居然装得跟真的似的,太不容易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意料与想象的范畴。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我爸的脸很快也出现在了屏幕上,短短十来天他竟然像苍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疑惑而警惕地看着我。 “爸,妈,是我啊!”我心里一沉,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从我记事开始,我爸都是个认真和蔼的人,绝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胡说什么?”我爸脸色一沉,气得都有些哆嗦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会有洛河的手机,但请你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长这么大,他从没呵斥过我一句,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疾言厉色地骂我了。我云里雾里,又急又委屈,泪水顿时又涌了出来:“爸,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啊,你你们这都怎么了?” 电话里突然听见我妈的哭声,起初还是抽泣,很快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号啕大哭。接着听见“砰”的一声,似乎是她跑进了卧室。 “小伙子,或许你没有恶意,但是有些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我爸眼圈也红了,喉结滚动,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情绪,慢慢地说,“我们孩子刚走没一年,他妈妈还没完全平复……” “走了?”我一愣,寒气从脚底直蹿了上来:“你们……你们说谁走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蒜啊?”我爸声音颤抖,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我不管你到底是谁,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家孩子在云南梅里遇到雪崩,走了刚一年,你……你就别搁这儿添堵了!” 他一下将电话挂断了。 我全身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刹那间天旋地转,仿佛整座楼都要塌了。我靠在床上,浑身发冷,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恐惧得无法呼吸。 难道去年八月我真的已经死在了梅里雪山的冰崩里?难道这一年来我都是个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发生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怪事,才会在这次的空难中“幸存”下来?难道就连那玄小童也是个幽灵,因此飞机上只有我才能看见他,才能和他交谈?难道…… 但立刻又想到,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这些人都能看得见我?如果我死了,我爸我妈又怎能通过视频和我说话?如果我死了,我身上又怎么会绑着这么多绷带,并且还这么刺痛烧疼? 我的身体是温热的,我有脉搏,我有心跳,无论从视觉、触觉、听觉、味觉……任何一个方面来判断,我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是鬼魂。 我热血上涌,奋力从蓝衣女人手中夺过电话,接连与我的几个最好的朋友打了视频电话。 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都不认得我的声音,不认得我的样子,并且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丁洛河”己经在一年前的梅里雪崩中遇难了。就连我的前女友也不例外。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泣不成声,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确定,她曾经爱过我。 我彻底糊涂了,就像掉进了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一定没死。但如果我没死,为什么他们全都认不得我?如果我没死,雪崩中丧生的“丁洛河”是谁?“我”是谁?这一年来和我一起生活的父母又是谁?难道竟有两个“我”、两个“世界”同时存在? 一个又一个无法解释的疑问接踵而来,我越想越糊涂,整个脑袋都快炸开了。 我反反复复对比着手机里的自拍照,前一张是一年前在北京后海照的,这一张是七天前在上海虹桥机场拍的。如果非要说这两张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发型。可他们为什么全都认不出我呢?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神秘人说过的话:“你是谁?真的是镜子里这个人吗?你怎么能够确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呢?” 心里咯噔一跳,又想起他说的:“每个人身体内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新陈代谢……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更不是同一个人……那些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往往未必是真相。你的眼睛、你的记忆,都可能欺骗你。人最喜欢欺骗的,就是自己……” 背脊上越来越发冷,接着又想起他将蛇形戒指套入我的无名指时的诡异笑容,想起他说的那句“今天,我就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更是头皮酥麻,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一刻,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却无法串联贯通。 几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默默地观察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方脸男人才慢慢地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问你身份证的事儿了?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你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你偷溜上去的,我不明白虹桥机场为什么会让你登上这趟航班。你的指纹、DNA和丁洛河都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底要干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您好,”一直没开口的意大利人终于朝我笑了笑,递给我一张名片,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自我介绍,“我叫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Iigate Mysteries Unit’——简称IMU的探员,专门调查世界各地的神秘现象、自然灾害与恐怖袭击之间的联系。这两位是郭强与李小妮,他们隶属于贵国‘国家安全局反恐特别调查科’,是IMU在亚洲最好的合作伙伴。您现在就诊的这所医院是国安局所辖的特别医院。” 他满脸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像美国的联邦探员。名片上除了他的电子信箱、美国的联系地址与电话,还有国内的手机号码与中文名字“赛洛伯”。 “丁先生……我们还是叫您丁先生吧,”他将一叠资料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过去的十年中,全世界至少有60起空难是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根据卫星监控,你们所乘坐的这趟航班在飞行到山东上空时,突然从气流里消失,仅仅十分钟之后,就出现在了西藏的雪山上,这与60起异常空难中的38起极为相似。216名乘客与乘务人员死亡212个,3个重伤,可能终身残疾,只有你仅仅受了些皮肉伤与骨折……” “你的意思,就是怀疑我和这次空难有关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我宁愿相信你不是,”罗伯特耸了耸肩膀,“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让我们相信飞机上真的有一个突然消失了的神秘乘客,我个人更倾向于认定那个人才是这起空难的真正原因。” 我刚想说话,右手中指突然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大叫一声,从床上重重摔到了地上。体内又开始爆炸似的剧痛,汗水直冒,全身抽搐着蜷成一团。 几个医务人员急忙从门外冲进来,将我扶到救护床上,推着送往急救室。 我体内火烧火燎,皮肉仿佛一寸寸裂开了,难受得想要大声嘶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一个医生边走边凝视着我,白色帽子与口罩之间的那双眼睛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他!我脑子嗡地一响,一下清醒过来了。这人就是乔装成夏董的神秘人! 第四幕 在路上
“你的道路是什么,老兄? ——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荡子的路,任何的路…… 到底在什么地方,给什么人,怎么走呢?” ——杰克·凯鲁亚克 “让开,让开!”周围的医护人员紧紧地按住我的手脚,将我推向急救宿。我奋力挣扎着,满肚子全是惊愕与怒火,偏偏嗓子干哑,一声也吼不出来。那时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系列的离奇事件,但也猜得出必定和这个神秘人有关。 “你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他铁箍似的扣住我的右腕,声音比蚊子还要细。 被他这么一握,右手中指的刺痛越来越厉害,全身就像要炸开来了,汗珠、泪水淌得我满脸都是。我从没被雷电劈过,但我想再也不过如此了。 “听好了,这座医院在海拔4200米的雪山上,急教室外面是悬崖,悬崖下120米是雪坡,再往下2100米是森林和高原草甸。森林里有一条裂谷,南北长30多公里,沿着裂谷朝北走16公里,有一条山涧汇成的溪流,顺着溪流一直朝走,就藏书网能看见一条铁路,通往北京……”他一边推着救护床,一边有条不紊地对我说。声音虽小,却听得一清二楚,奇径的是旁边那些人似乎都没听到。 “进入急救室后,他们会将你的手脚全部用皮带锁住,然后给你打麻醉针,我会将它换成肾上腺素,等我打完这一针后,我们就将从急救室跳下悬崖,按照我刚才所说的路线穿过裂谷,搭乘火车,他们一定会沿途围追堵截,如果你运气好,64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北京……” 他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如果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从外滩18号顶层跃下而毫发无损,一定会认为他疯了。从120米高的悬崖跳下去?再滚下2100米的雪坡?就算我是变形金刚,到了山脚时也成了称斤卖的废铁了!再说手术室从来都是封团的密室,哪里来的窗口? 来不及等我多想,急救床已经被推到了一个四面全是墙壁的房间中。灯光刺眼,护士果然将我的双手双脚全都用皮革绑住,神秘人取出一支针,朝我点了点头,注射到我右臂的静脉中。 我呼吸一紧,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右侧墙壁居然炸开一个两米见方的大洞,尘土、石子喷得到处都是。急救室内一片惊叫,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头躲闪。 几乎就在同时,神秘人将我连人带床高高举起,不偏不倚地从那洞口抛了出去! 我眼前一花,只见天蓝如海,上方是交错兀立的雪峰,阳光在尖顶上闪着七彩的绚光……时间仿佛停顿了刹那,接着心脏猛地一沉,就像噩梦成真,朝着深不可测的崖底急速坠落。 最可怕的不是你看见什么,而是你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你也曾像我一样,被紧紧地绑在急救床上,仰面朝天,急速坠落,除了周围飞快上掠的山崖,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些什么……就能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耳边狂风呼啸,冻得我全身鸡皮泛起,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惊恐到了极点,我终于听见自己凄厉的狂吼声,在群山之间不绝回荡。 “嘭”的一声,急救床重重地撞落在厚厚的雪地里,震得我眼前一黑,全身骨骼仿佛都断碎散架了。来不及吸气,又连人带床掀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翻,猛地砸落在斜坡上。 这一次的撞击似乎比之前更狠,急救床的四个轮子被砸飞了三个,床架完全变形了。 我一头在冰雪里,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个耳光,嘴里、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儿,脖了差点断了,接着又翻了几个滚,连着床板侧身朝下飞速滑落。 额头上的鲜血流到眼角,再被夹着冰屑雪沫的狂风一刮,刺痛烧疼,泪水直涌,过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看见周围的景象。下面白茫茫一片,被阳光一照,亮得晃眼。神秘人说得没错,雪坡又陡又长,至少隔了两千米,才能到达最下方那抹绿色的云杉林。 雪坡与地而形成70度的斜角,如果不是积雪很厚,起到了一定的阻缓效果,简直和直接飞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我纵声大叫着,不时地飞起,撞落,飞起,撞落……就像颠簸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心脏也跟着七上八下地猛烈跳动。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左右摇摆,又像是脱轨的火车,根本无法控制。 急救床突然一震,不知道绊在什么冰石上,将我掀得腾空飞了出去,往下一看,差点魂飞魄散。下方又是一个高近五六十米的雪坡断层,冰棱遍布,又尖又硬,这要是撞上了,就算是九命怪猫也得一命呜呼。 我人在半空,根本没法儿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着那片尖矛利剑似的冰棱摔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必死的瞬间,右臂忽然一紧,一个人拽着我的胳膊凌空飞越,又朝前冲出了十几米,正好擦着冰棱带,滚落在松软的积雪上。 “会滑雪吗?”说话声低沉浑厚,果然还是那个神秘人。他拽着我翻了几个滚,顺势将残留的半片床板卸了下来,用皮带紧紧地绑在我两脚的脚踝上,“单板滑雪和街头滑板有点儿像,诀窍都是利用身体和双脚的协调,来平衡和控制方向。你站起来试试。” 不等我回答,他就将我一把推了起来。我虽然玩过滑板,却不是很在行,雪坡又陡又滑,踩着钢板,快得就跟离弦之箭似的,如果不是他又及时抓住了我的衣领,差点就一个跟斗翻了下去。 那人一边在雪坡上大步飞奔,一边指导我如何平衡身体,控制方向,时不时还在至为危险的时候拉我一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体会到了点窍门,虽然还是手舞足蹈险象环生,但已经基本能稳住身体了。 在这么们陡峭壮丽的雪山上疾速滑行,就像与死神共舞,每一次跃起、扭身,每一次滑翔、着地……都激发起体内更多的肾上腺素,心脏剧烈搏动,那种刺激、畅快与兴奋,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很好,”他在我身后大声地喊着,似乎对我的表现比较满意,“再往下一百五十米,还有一个儿十米高的断层,我说跳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一起跳。” 我吓了一跳,刚想回答,就听见上空传来隆隆的声音,一黄一红两架直升机朝我们急速追来,狂风刮得周围雪沫蒙蒙飞扬。两个穿着滑雪衫的男人探出头,端着机枪瞄准我们。 “快跳!”神秘人大喝一声,我下意识地收起踏板,高高跃起。 “哒哒哒……”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的,密集地打在下方的冰棱上,冰块四溅。 直到那一刻,我才相信这帮人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不禁又是惊怒又是恐慌。心里一慌,立刻失去平,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神秘人抓起我的胳膊,继续腾云驾雾似的朝下冲掠。 直升机的影子投映在雪地上,一左一右,紧紧地跟随着我们,子弹尖啸着纵横飞舞,遍地雪花喷溅。好几次我都以为被打中了,心憋在嗓子眼上,险些蹦了出来。 距离茂密碧绿的原始森林只有几百米了,斜坡上积雪越来越薄,有些地方己经露出了黑色的冻土,坑坑洼洼,岩石裸露,再踩着钢板继续往下滑,非摔得头破血流不可。 神秘人抱住我朝下翻滚,一把将我双脚上绑定的钢板扯了下来,猛地朝上空掷了出去。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那架红色的直升机竟然被他击中尾部旋翼,失去平衡,一头撞在雪坡上,涌起冲天火光。 我呼吸一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就连子弹也打不穿,以他的臂力怎么能够做到?但那时根本无暇多想,飞机的残骸四炸飞舞,连着火焰、雪浪、石块……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幸亏他动作快得惊人,抢在那些爆炸物喷散之前,已经拽着我翻身躲到了一大块凸起的岩石下面。 轰鸣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火光、铁片、石子从上方呼啸而过,零零落落地掉得到处都是。 剩余的那架黄色的直升机似乎被震慑住了,凌空盘旋,不敢轻易靠近。我们刚一探头,机枪立刻“哒哒哒哒”地扫射过来,打得岩石火星四溅。 “裂谷距离这里只有600多米,”神秘人指了指那片苍翠的森林,“他们不可能同时射击两个人。你等我跑出100米后,立刻朝东北跑,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也别停下,更别回头。” 他一猫腰,真的朝东南边冲了出去。直升机果然如影随形,子弹全改朝他身上招呼了。 他忽左忽右,“之”字形地在雪地上狂奔,竟然将直升机拉得越来越远。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奔跑速度,快得简直像在飞!和他一比,什么刘易斯、博尔特全成了蹒跚学步的婴儿。 直到他快要消失在视野中时,我才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急忙全速朝东北方跑去。 但这时已经太迟了,那架直升机突然掉过头,朝我追来。 还没跑出50米,子弹己经“咻咻”地穿入前方斑驳的雪地,无路可逃。飞机上有人拿着喇叭朝我大喊:“举起双手,慢慢地转过来,否则格杀勿论!”我只好按照他的命令,徐徐转过身。 飞机距离我不到十米,狂风刮得我很难睁眼,模模糊糊看见有个黑影从远处朝这儿迅速移动,越来越快,不过几秒钟己经到了百米开外,我心里一跳,意识到是那神秘人回来救我了。 直升机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立即掉过头,朝他猛烈射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如同电影。神秘人突然高高地跃了起来,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在蓝天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扑落在离地八九米高的直升机起落架上。 直升机猛地往下一沉,枪手还来不及稍作调整,M240机枪己经被他劈手夺走。 “哒哒哒哒!”机枪火舌狂喷,飞机的挡风玻璃多了十几个裂洞,鲜血斑斑点点,驾驶员与枪手瞬间全被他打死了。 他跳下飞机,拽着我低头狂奔。直升机呼啸着斜撞到身后的雪坡上,轰隆狂震,巨大的冲击波与火浪将我推得趔趄倒地,朝前翻了十几个滚。 “砰!”螺旋桨的残片重重地砸在我眼前的冻土里,雪雾蒙蒙。我翻过身,望着雪坡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望着上方那连绵交错的雪峰,空茫恐惧,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 “时间不多了,快走,”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白大褂,将我拉了起来,“他们很快又会追来了,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找地儿躲藏。” 我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大裂谷。 裂谷深达六七十米,最窄的地方也有四十米宽。上面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深翠浅绿的枝叶遮天蔽日,只能看见一线蜿蜒的蓝天。 裂谷两边的崖壁上长满了灌木和苔藓。壑底是冰川,从雪坡上倾泻下来的冰雪融化成溪水,潺潺奔流,岸边绿草如茵,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绚丽得就像西藏的织锦。 我们刚沿着树藤爬到壑底,头顶上就传来了直升机隆隆的声音。裂谷里到处都是山洞,又有茂密的树林遮挡,那几架飞机反复盘旋穿梭,也没能发现我们,分头继续搜索。 “你到底是谁?”蹲在溪边喝水时,我忍不住又问那神秘人。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又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憋了半天还是吐出这一句。 “我说过,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他用水泼了泼脸,又还我这句打机锋似的禅语。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无名火蹿了上来,差点对着他大吼出声,想起上空的直升机,又硬生生将声音压了下去,“遇到你以前,一切都好好的,遇到你以后全都乱套了!这一切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笑了笑,站起身。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他至少有一米八高,寸头,浓眉,满脸胡了茬,看起来近四十岁,很帅,带种愤世嫉俗的冷峻傲慢的神情。但我无法判断他是否易容。 “你说的‘眼睛最会欺骗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忍住气,问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我爸我妈,包括我所有的朋友都认不出我了?说我已经死了?” “你觉得水面上的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一样的?”他没回答,反而指着溪流中的倒影问我。 “当然不一样。风吹来的涟漪、水流的缓急、太阳的变化……都会影响成像。”我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他转身朝前走,“佛祖说‘无我、无常’,孔老夫子说‘逝者如斯夫’,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是画油画的,拿上一刻的光影,画现在的自己,不成了刻舟求剑吗?” 这些道理我都懂,但被他浓缩着杂糅在一起,还是让我蒙了一会儿。我想了想,说:“没错,每个人的容貌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但我和爸妈分开不过短短十天,就算我的脸发生了些改变,又怎么可能到认不出的地步?” “你看看这张图,上面画的是什么?”他停下脚步,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里抽出一张彩色的卡片,上面是各种色块拼接的图案。 我端详了一会儿,确定是条蛇。 “如果红绿色弱的人看了,会说这是一只蜥蜴;色盲的人看了,会说是一条龙。”他收起卡片,继续朝前走,“同一样东西,在不同人的眼里,未必都是一样的。” “你是说,我在他们眼里的模样和我自己看见的不一样?”我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一千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们只看到他们想看的,或者能看到的东西。比如你是学画画的,你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容貌的轮廓与特点,用笔将他重现出来,可是人多数人不能。他们甚至一转身,就忘记了别人的长相。” 他说得两可,我听得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又问:“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为什么我爸妈和朋友全都一口咬定一年前我已经死在了雪崩里?难道就这么短短几天,他们全都一起失忆了?” “我对你说过,人就像一台安装了Windows系统的电脑,不断地加载垃圾软件,占据内存,不断地遭受病毒和黑客袭击……”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既然电脑系统的代码能被病毒篡改,人当然也一样。” 我正想继续追问,他转身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只负责帮你重装系统,答案全在你的心里。正常人的脑细胞约有150亿个,开发的还不到10%,其余大部分都在休眠状态。你要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得激活自己的潜能……” 他凝视着我,一字字地说:“不要被你的眼睛和既有的知识结构所限制,很多事情不是你做不到,只是你以为自己做不到。” 我心里猛地一跳,想起刚才他领着我冲下几千米长的悬崖、雪坡,想起他摧毁两架直升机,想起京沪航班上的一系列怪事儿,想起当时趴在驾驶舱外的那个人……相比之下,十天前他从外滩18号顶层跃下而毫发无损,反倒显得没那么惊人了。 这时,上空又传来了直升机的隆隆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犬吠。 “他们带追踪犬来了。”他眯起双眼环顾上方,嘴角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从现在开始,你每一天都可能遇到比这更凶险的情况,如果你连这些狗都摆脱不了,就永远别想找出想要了解的真相。” 我以为他会让我脱掉衣服,涉着溪流继续前行,没想到他居然盘腿坐了下来,并示意我坐在他对面:“以现在的温度、风速和湿度,这些狗最快还要十分钟才能嗅到我们。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我给你上正式的第一课了。” 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照他所说,两腿交叉,盘坐在溪石上,脚掌双双朝上,左手贴住右脚脚底,右手贴住左脚脚底。 “我们中国人常说‘天人交感’,这不是什么迷信,而是最朴素的科学。人体就像一个小宇宙,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而变化,就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样。”他闭上双眼,慢慢地说,“现在,你摒除所有的杂念,进入‘空灵’的状态。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就当自己是虚无,融化入周围的空气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催眠似的带着虚无缥缈的魔力。我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进入了那种空冥的状态。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天人交感”的奇妙境界,时间仿佛停顿了,无我,无物,同化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又像宣纸上的水彩,一点一点地洇了出来。我听到风吹动着涟漪、蜻蜓在水面上低掠、蚂蚁爬过溪边的落叶、小鸟在枝叶间跳舞……我闻到杉木剥裂的树皮、蜂飞蝶舞的野花、湿漉漉掺着昆虫尸体的泥土、苔藓上滴落的露珠的气息…… 等我重新睁开双眼时,神智清明,精神奕奕,就像睡了一个饱觉,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两侧森林苍翠欲滴,鸟叫啾啾。神秘人依旧闭目盘坐在我的对面。奇怪的是,那些狗的叫声、直升机的轰鸣个都不见了。 “放心吧,他们半个小时前就从这里过去了。”他睁开眼,似笑非笑,伸了个懒腰。 “那些追踪犬没找到我们?”我惊讶地环顾周围,闻了闻自己的身体。难道是我七天没洗澡,臭得连狗都闻风而逃了? “你知不知道‘避役’?”他站起身,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外国人叫‘变色龙’。他的植物神经系统控制含有色素颗粒的细胞,可以扩散或集中细胞内的色素,随着周围的环境,比如光线、温度甚至自己的情绪,将皮肤变成绿色、黄色、米色或深棕色。它就是通过‘天人交感’来躲避天敌。” 我一愣:“你是说,我们刚才就像‘变色龙’一样改变了外表和气味,躲过了追踪犬的跟踪?” “你觉得很奇怪吗?”他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大自然里能随着环境改变自己的动植物数不胜数,蓝头锦鱼、石斑鱼、鬃狮蜥甚至还能改变性别。” “再比如这个,”他从旁边的草坡上拔下一根黄棕色的蚕虫似的细草,“这是青藏高原著名的‘冬虫夏草’。冬天时,虫草真菌的孢子会经过水渗透到地下,专门找蝙蝠蛾的幼虫寄生,吸收它的营养,在它体内快速繁殖。到了夏天,蝙蝠蛾的幼虫破土而出,开始活动,寄生在虫头顶的菌孢开始生长,菌孢开始长时虫体就死了,菌孢把虫体作为养料,生长迅速,菌孢一天之内即可长到虫体的长度。等到子囊成熟时,孢子会逸散出来,重新寻找蝙蝠蛾的幼虫作为寄主。你说,它到底是虫子呢,还是植物?” 我听得有点儿毛骨悚然,他将虫草塞入扁平的贴身酒壶,继续往前走:“所谓‘天人交感’,就是让你体内的‘小宇宙’与外在的宇宙戚戚感应,融入到周边的环境中去。刚才你打坐时,你身上的体味己经随着这个裂谷里的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那些追踪犬的鼻子里,你不是你,而是腐烂的树叶、长藓的树皮、泥土、青草,以及花蜜。” “要按你这么说,不止体味可以改变,连外貌也可以改变了?”他说的这些话我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有点儿道理。 “当然。”他回答得非常干脆,“子女长得像父母,除了基因以外,还因为他们经常生活在一起。两个经常在一起的人,气场、磁场都会互相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毫无血缘关系的夫妻,会有‘夫妻相’的原因。” “那么……”我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上回又是怎么变成‘葵画廊’夏董的样子的?” 他转过头,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笑了笑:“别急,那是第三课。你先好好学会第二课吧。” 追踪犬和直升机果然没有再回来。 太阳将要落山时,我们到了裂谷的尽头。顺着斜坡爬上去,再往北边走几百米,就是一条山涧汇合而成的溪流,一直朝东边的高原草甸流去。 漫天彩霞,牛羊遍地,绿色的草和彩色的花在晚风里摇曳,鹰鹫回翔。那景色美得就像天堂,让我呼吸停滞,忘记了所有的危险和悲伤。 “从这儿到京藏铁路的最短距离是10.12公里,高原上没有任何遮挡,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神秘人拉着我重新坐回到裂谷的斜坡上,“天黑后,他们肯定也会加紧铁路沿线的巡查。最安全的时段是黎明,那时候天色最黑,他们折腾了一晚上,精神也最疲惫。凌晨4点40分,会有一列火车从那里经过,那就是你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 天黑后气温急剧下降,寒风刺骨。我又冷又饿,却不敢生火,只好蜷在裂谷的凹洞里浑身打战,喝了几口神秘人浸泡了“冬虫夏草”的酒,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 和他并行了一路,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也知道很多疑问问了也是白问,比如他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给我那枚戴上后就消失不见的蛇戒?我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事儿?既然注定问不出答案,就索性省点口水。 我靠着山洞,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被他推醒了:“你知道哪几颗星是你的星座吗?”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仰头上望,立即被那浩瀚壮阔的星空震撼了。青藏高原海拔高,又没任何污染,每一颗星都比城市里显得大了数倍,密密麻麻,摇摇欲坠。 璀璨的银河横跨天穹,盛夏己过大半,北斗七星的斗柄开始偏向西边。南边天空己经能看见双鱼座的几颗星星,虽然不亮,但我从小观测,很容易就辨认了出来。 “坐直了,现在我教你第二课,”他重新盘腿而坐,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宇宙万物都有它的引力和运行轨迹。你的呼吸、血液的流动、肌肉的状态,甚至中国道家说的‘阴阳二霍’无不受到宇宙星体的影响。你面对自己的星座,闭上眼睛,想象它投映在丹田,然后进入空冥的状态,想象自己就是宇宙,想象它在你体内运行的轨迹……”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听不到了。我很快又进入了空灵虚无的境界,仿佛感觉自己和宇宙同化,变成了涡旋的银河:丹田那儿就是双鱼座星系,正在徐徐地转动…… 右手无名指突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一股电流从手臂蹿到体内,飞快地环绕了几圈,又沿着脊椎骨冲向头顶,脑袋疼得像要爆炸开来。我大叫了一声,差点从斜坡上滚了下去,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疼是正常的,不疼开不了窍。”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嘴角露出幸灾乐祸似的微笑,“就如同星星的轨迹一样,人体内也有很多电磁的运行轨迹,道家将这些轨迹归纳成‘经络’。经络中最重要的是‘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你可以将它们和天文中的‘黄道十二宫’、‘八大星系’印证。” “比如这条‘手少阳三焦经’,就是人体内的十二正经之一,”他抓住我的右臂,用指尖在上面比划,“它起于无名指末端的‘关冲穴’,沿着手背、手臂、肩膀、脖子,一直到眉梢的‘丝竹空穴’。上次我戴在你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蛇口咬住的地方就是‘手少阳三焦经’的‘液门穴’,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部位,能感觉到什么?” 我从没学过什么经络,刚将意念集中到那儿,手指一跳,电流的烧灼感更加强烈了。 但疼痛之余,又有种酥酥麻麻的奇怪快感,好像右臂的肌肉全跟着膨胀起来,充满了强沛的力量。 “现在感受到了?”我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惊人之语,他却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经络只是道家的说法,你可以将它们理解成人体的电磁线路,或者人体小宇宙内的星系轨迹。要想了解宇宙的奥秘,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好像睡着了。 我也重99lib?t>新坐了下来,尝试着双盘而坐,反复感受“手少阳三焦经”的电流感,那种烧疼而痛快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过了好久,我才带着新奇与兴奋,迷迷糊糊地堕入梦乡。 等他再次叫醒我时,己经凌晨四点钟了。 天色黑极了,除了泛着白光的雪山峰顶,什么也看不清。大风刮在身上,连骨头都仿佛被吹透了,我刚随着他跑了几步,就冻得浑身哆嗦,牙关不由自主地格格乱撞。 “你看过Fl赛车吗?”他转过身,面朝我倒着跑,“Fl赛车界中有这么一句话,‘谁控制好空气,谁就能赢得比赛’。阻止你跑得快的最大因素,是空气阻力与迎面的风力,如果你能将空气阻力和风力转化成动力,你的速度至少就能提高五倍。” 将空气阻力转化成动力?提速五倍?我一愣,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我肯定认为他是发烧说胡话了,但亲眼目睹过他快如猎豹的速度后,又没法不相信。 “最早的螺旋桨飞机,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他话锋一转,从赛车扯到了飞机上,“桨叶迎风高速旋转时,产生两个力,一个是牵拉桨叶向前的空气动力;一个是由桨叶扭角向后推动空气产生的反作用力,这个反作用力也是牵拉飞机向前飞行的动力。两个力的合力就是飞机向前飞行的总空气动力。”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飞机能上天,也是借助了气流在机翼上下方产生的压力差,将气流的阻力变成了上升的浮力。飞机起飞时,越是逆风高速滑行,就越平稳安全,这也是为什么送人登机时,千万别说“祝你一路顺风”的原因。 “不管是赛车,还是飞机,都在不断地改善设计,想方设法地利用气流,将空气阻力转化成动力。人体也一样。”他接着说,“你身上有几百万个毛孔,每个毛孔都像是汽车的引流气孔,同时还有心肺、丹田和经络,就像是引擎、电路、传动轴和变速器……只要你懂得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能将空气阻力源源不断地转化成动力。” 我从没听过这样新奇的言论,心里怦怦直跳。自从他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仿佛在扮演着一个教练的角色,给我灌输各种闻所未闻的观念。 “如果把每个人比作一辆车,以你的发动机,完全可以成为兰博基尼,之所以现在还只是拖拉机,是因为你的电路还没接通,底盘没经过调校,变速器尚未进入自动切换的模式。电路就是你身上的经藏书网络,等你将所谓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都运转自如后,你的脚底就会像哪吒的风火轮一样,想慢都慢不下来了。” 他一边倒着跑,一边有条不紊地告诉我腿上经络的走向。我原以为“经络”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经他深入浅出地一说,很快就弄明白了。 按他的说法,经络就像人体内的电路,连接脏腑、体表与全身各处,是人体功能的调控系统,穴道就是电路的一个个接点。以奔跑为例,迎面的气流可以经由数以万计的毛孔,通过经络,导入心肺、丹田这几大“人体引擎”,转化成巨大的能量,然后再通过经络,导入脚底的“涌泉”等穴位,产生强沛的推动力。 我虽然记不清这套“电路系统”的回路图表,但依照他所说,摒除杂念,调匀呼吸,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丹田的位置,身体果然越来越暖,也不知是电流还是气流,时不时酥麻麻地从体内穿过,脚底就像穿了气垫鞋似的,越跑越轻快。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 四野漆黑,没有任何参照物,不知道自己跑得到底有多快,但从耳边呼呼的风声来判断,肯定远远超过了我从前的速度。 “很好,你现在己经可以参加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1500米赛跑了。”他转过身,突然朝前提速飞奔,消失在黑暗里。 我顿时慌乱起来,只能两眼一抹黑,凭着本能全速追赶。过了一会儿,终于又看见他的背影了。他显然是故意放慢了步伐,等我追上来后,才又继续加速飞跑。 就这样一快一慢、一前一后地跑了十几分钟,右前方忽然远远地传来狗叫,伴随着似有若无的直升机引擎声,我心里猛地一沉,但他却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往前奔跑。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从左边传来火车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天色渐渐转亮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条细长的黑影正朝这里急速驶来。 看了下手表,4点37分,我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如他所说,裂谷距离铁路10公里,那么我岂不是在短短37分钟内跑完了全程?按这速度跑下去,都可以参加世界男子马拉松的决赛了! “呜——”没等我多想,火车轰鸣声越来越近,昏暗的晨曦里,己经能看见指甲盖人小的列车头了。 “快上来!”就在火车从我们眼前呼啸而过时,他从斜侧方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最后一列车厢的把手,牢牢地站在车沿,朝我伸出手。 我奋力狂奔,几次差点够着他的手指,却始终不能抓紧。眼看着列车越驶越快,又是绝望又是焦急,喉咙里腥甜直涌,双腿累得都快抽筋了。 “集中意念,想想经络,把你身上的气流贯注到脚底,”他朝我笔直地伸着手,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如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相信你自己,你就一定能够做到。” 火车呼啸着擦身而过,转眼间他离我已经有十几米远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照他先前教导的方法,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几条经络上。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神灵附体,几道电流似的酥麻感觉从全身蹿向脚底,风火轮似的推着我前冲。 我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朝着列车高高跃起。 这一下跳得又高又远,竟从他的头顶越过,肩膀重重地撞在车厢上,疼得我眼冒金星,骨头仿佛全都碎了。如果不是他及时抓住我的胳膊,我整个人势必会被凌空弹飞出去。 火车隆隆疾驶,脚下是疾速倒掠的土地。我浑身虚脱,冷汗淋漓,刚松了口大气,又听见直升机的隆隆声从对面传来,几道炽白的探照灯从车顶越过,明晃晃地照在铁轨边的草地上,心里一下又揪紧了。 神秘人的手掌就像长了吸盘,抓着我一点一点地贴着车厢移动,就在直升机即将越过车顶的瞬间,他猛地掰开车门,将我一把推了进去。 最后一节车厢是倒挂的列车头,倒数第二节才是硬卧车厢。 车厢内灯光昏暗,只有当探照灯扫过时,才会突然一亮。所有的乘客都在沉沉酣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就连列车员也歪着头趴在乘务室的桌子上打盹,丝毫没有觉察到我们进来。 不少卧铺仍是空着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在两个无人的铺位前坐了下来。他往左边的铺位一躺,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躺下休息。但我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从窗帘的缝隙朝外看,三架直升机正打着雪亮的探照灯,形成一个“品”字形,紧紧地跟随着火车;另外还有十几辆越野车沿着铁路风驰电掣地疾驶。 三束探照灯突然一晃,齐刷刷地朝这儿照了过来。 难道被他们发现了?我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好在那三架直升机只是隆隆地从窗外掠过,在上方盘旋了几圈后,又继续朝前飞走了。 直到那几道白光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吊在嗓子眼的大石才算落了地。我往枕头上重重一靠,全身又酸又痛,累得跟垮了似的,疲惫、惊惶、愤怒、委屈……全都潮水似的涌了上来。想起爸妈,想起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一系列怪事,成为国安局和IMU追缉的疑凶,想起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是自己,更是悲从心来,真想他妈的放声大哭一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河水注定要朝东流;太阳注定要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列火车注定要从拉萨到北京,再从北京回到拉萨……”神秘人闭着眼睛淡淡地说,“与其怨天尤人,东躲西逃,倒不如发掘真正的自己,直面命运。活要活得明白,死也要死得痛快。” 他不说倒也算了,一说我心里的怨怒更加涌了上来。所有这些将我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谜团,这家伙明明都能解答,却偏偏不告诉我,还假惺惺地教我“活得明白、死得痛快”?装什么人生导师与超能教练? 正想和他对质,火车突然发出“嘎”的一声刺耳长鸣,车身连续震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停了下来。 我心里一沉,撩开窗帘,果然又看见了那几束摇曳的白光。十六辆越野车依次停在列车两边,每辆车上都跳下了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有的列队排开,有的朝车厢奔来。 他们要上车搜查了!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喉咙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紧张得无法呼吸。 寂静的旷野上很快就只剩下了直升机的轰鸣。车厢内有几个乘客惺忪起身,看见窗外的景象,吓得惊叫迭起。不一会儿,整列车厢的乘客几乎全都被惊醒了。 “从他们列队上车,到找到我们,至少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的时间,足以我教你第三课了。”神秘人似乎毫不紧张,慢慢地坐起身,又开始用那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变色龙、枯叶蝶、竹节虫可以通过伪装,和环境融为一体,但它们没法变成另一只变色龙、枯叶蝶或者竹节虫。这是因为,它们伪装的目的是为了捕猎或者逃避天敌,但伪装成自己的同类,对这两个目的毫无助益。而人类就不一样了。” “世界的多样性,是源于物种基因的不同。如果把人比作一台电脑,基因就是正版操作系统的软件密钥,每份密钥的编码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如果你能够窃取到别人的基因,就能得到他密钥的编码,在自己的电脑上运行他的系统。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变成华夏集团夏董事长的原因。” 那些特警己经开始准备登上车厢了,我手心里全是冷汗,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听他说话,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里不由猛地一震。 他见我注意力重新转到他的身上,笑了笑:“记住,我说的是‘伪装’,不是‘克隆’。克隆是利用其他生物的基因,将他复制出来。伪装仅仅是利用他的基因密码,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一样。最重要的一点是,盗用别人的软件密钥迟早会被发现的,伪装也一样。就算是顶级的伪装高手,也只能冒充别人12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限,就算不被人发现,你自己的身体也会产生排斥性,露出原形。” 车厢门口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特警已经上来了。睡在我上铺的中年男人刚爬下来想看个究竟,突然被神秘人一把抓住手掌,连叫唤也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身子一歪,委顿不醒。 他握着那中年男人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十指连心,手指上的经络不仅是一个人体内的‘电路’,更是联接他基因密码的信息通道。只要你足够高明,就能像黑客一样侵入他的基因数据库,获得授权密钥。”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的脸突然水波似的晃动起来,五官、身材全都发生了变化,变得和那中年男人一模一样!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早就猜到他有变化伪装的超能力,但亲眼目睹这诡异情景,仍然被震撼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除了12小时的时限外,‘伪装’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限制,那就是一个‘基因密钥’只能用在一份‘拷贝’上。换句话说,如果我将这个‘基因密钥’传递给你,我就不能再继续使用这份‘拷贝’了。我只是传递密钥的U盘。”他朝我诡异地一笑,突然又抓住了我的右手。 我虎口一阵剧痛,就像被雷电劈入头顶,接着周围一切全都水波似的摇晃起来,他的脸、车厢里的人影、窗外炽白的灯光……越来越模糊,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等到视野重新恢复正常时,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留着中长发,俊秀,偏瘦……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我心里猛地一沉,再看看自己的双手,看看自己的肚子,呼吸窒堵,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他竟然真的仅仅通过握手,就将我和那个中年男人瞬间交换了模样! 我突然又想起了外滩18号的那天晚上,这种感觉何其相似!当他乔装成“夏董”,紧握住我的手时,是否也“盗取”了我的基因密码?或者还是如他所说,只是为了将“基因密码”传递给我? “全部下床,起来!警察在搜捕要犯!”然而我根本无暇多想,特警叱呵着逐个排查,己经到了隔壁卧厢了。 神秘人站起身,塞给我一个鼓鼓的皮包:“里面除了一个新的身份证外,还有10万元的现金,足够你对付一阵子了。记住,到北京后千万不要去找你父母,他们肯定布好了天罗地网,在那里等着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葵画廊里的人。” 话刚说完,他就“哐当”一声将车窗撞得粉碎,背着那中年男人从车厢上跳了下去。 “他们在这里!”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车里车外的特警闻风而动。雪亮的探照灯正好打在他的身上,他背着那个男人掉头朝南奔跑。几乎就在同时,三架直升机从列车上方呼啸而过,火舌密集喷吐。他身子一晃,似乎中了几枪,接着又踉踉跄跄地朝西跑去。 他的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扶着窗沿口,看着直升机的白光在远处闪烁,听着那密集不断的枪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空茫恍bbr>惚,说不清是恐惧、担忧,还是难过、愤怒。 这一切来得太快,消失得太快,虚幻得就像一场梦,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的东西,但我却莫名地感觉到,在他和我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纽带,就像天空中纷乱疏远的星星,隐藏着神秘的秩序。 过了一会儿,火车又隆隆地往前开了。长夜漫漫,破晓将至,我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日出月落,斗转星移,列车往返于遥远的城市。 只是那时我还没找到自己的路。 第五幕 LOST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 周围是起伏的雪山,像月光下的沙漠,凝固的大海。 我站在雪山的顶峰,头上是无边无际的星空。星星突然旋转起来了,一颗,一颗,又一颗……整个夜空像是突然燃烧了起来,变幻出极光似的绚丽颜色。 “轰!”一颗星星突然冲落在前方,激撞起冲天的霞光。接着,所有星星都如流火似的纷坠落,撞击在我的周围。雪山不断塌陷,变成了汹涌的大海。 我抱着浮冰,拼命挣扎着向前游去。父母、前女友、挚交死党……所有认识的人,全都站在一艘大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管我怎样大声挥手呼救,始终置若罔闻,心里又绝望又恐怖,猛一低头,突然看见自己倒映在明晃晃的冰面上,浑身鳞甲,脸孔像一张白板,没有五官。 我大叫一声能了过来,浑身个被汗水浸透了。酒店的窗帘没有拉紧,月光照在地上,莹亮如雪。我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在何地。 回到北京己经三天了,神秘人留给我的包里,除了十万元现金外,还有一张足可乱真的身份证、一部iPhone,和一个可以无线上网的3G版iPad。但他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和我联系。 我用这张身份证在距离我家不到100米的酒店登记了一个房间,从房间的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我家的小区。 神秘人猜得没错,国安局反恐特别调查科和那什么IMU已经在我家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藏书网自己送上门去。 通过两天的密切观察,我至少发现了两个可疑人物,他们天天定点守候,通过微型耳麦联系,一旦有年轻男人进入小区,立即起身跟踪,等到消除嫌疑后,又重新回到原位。每次我爸妈出来,也必定有人一路尾随。 我在附近转悠了两天,找不着机会,第三天下午又抽空去了一趟宋庄租住的院子。 院子外的胡同里也站了两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让我不敢贸然靠近。我只好趁着房东去超市的时候,装成想要租房的画家将他拦了下来。 不出我所料,房东果然也认不出我了,并声称“我”早已在一年前的雪崩中丧生,所以他把我放在屋里的画全卖了,抵了一年的房租。 我懊丧愤怒到了极点,每月房租全都按时交付,半个月没回来,这家伙居然就将我的作品全都当成白菜贱卖了! 其他那些画倒也算了,没了那几幅《四季·光年》,我拿什么给苏晴交差?然而那时说什么也没用了,别说我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算能证明,我也不敢为了几幅画把自己给拌搭上。 从窗口望去,对面漆黑的高楼里只有几点微弱的灯光,上方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月色里沉睡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和家人相距不到百米,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我起身打开洗手间的灯,往脸上泼了几捧凉水,彻底清醒了。镜子里的那个人满头蓬乱的黑发,斜挑的眉毛,略尖的下巴,大眼睛灼灼地盯着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是谁?他就是我吗?“我”又是谁? 目光往下移,全身突然一震,如遭电殛。鳞甲!我的脖子、胸口居然长了一排排淡青色的鳞甲! 浑身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我难以置信地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胸膛,一片片,冰凉、粗糙、坚硬而锐利,就如同刚才噩梦里所看见的那样……指尖突然一疼,被鳞片划出了一道血痕。 疼痛这么真实,显然不是幻觉。 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浑身颤抖,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恐惧得透不过气来。 我突然想起了高歌,想起他在外滩18号顶楼的洗手间里形如恶魔的样子,想起他头上犄角似的尖骨、血红的双眸、胸膛上喷火的伤疤……心里怦怦剧跳,难道他也和我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我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幅模样? 那些累积的疑问又翻江倒海地涌入心底,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满腔的恐惧,将自己的头埋在冰凉的水里,有一种想要号啕大哭的冲动。但我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崩溃,要想解开所有的谜题,我就必须坚强面对。 过了好一会儿,缭乱如沸的思绪才随着身上的鳞甲慢慢地消退。我擦干头发,坐回到床上,定了定神,取出神秘人留给我的iPad。 iPad桌面预存了一个奇特的经络运行软件,打开后出现一个3D的人体模型,盘坐在星空下徐徐旋转。奇经八脉和12正经都有各种颜色的细线标注,慢慢地循环流动。 用指尖点划,人体模型还会做出跳跃、奔跑、格斗等各种动作,经络彩线也会随之流转变化。显然是那人专门送给我的“多媒体课件”。 除此之外,iPad里还有一个名为“我是谁”的软件,需要输入名字、密码才能登录。如果我能打开,或许就能解答所有的疑问。 那三天里,我试了许多次都无法成功登录,这时也不例外。我试了几回后,打开便笺软件,将所有待解的谜团整理归类,以便从里面找寻线索—— 关于梵高的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这四幅画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让希特勒、斯大林不惜为之开战?那位与山本五十六合影的、长得极像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画的《四季·光年》会与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如此相似? 关于葵画廊:葵画廊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寻找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高歌为什么会变成半人半兽似的怪物?神秘人与他之间又有什么恩仇关联? 关于神秘人:他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蛇戒?为什么知道我所有的隐私?为什么要从IMU与反恐特别调查科手中将我救出来?又为什么要像教练似的传授我“天人交感”、“经络”等“课程”?他的超能力是否与此相关? 关于蛇戒:蛇戒有什么来历,套入我的手指后为何消失不见?为什么离开上海后,所有的人都不认得我了?是如神秘人所说,每个人看见的东西原本就是不同的,还是因为我99lib.的外貌、声音和指纹真的全都发生了变化?我的种种变化是否与这枚蛇戒有关? 关于我经历的怪事:飞往北京的航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短短十分钟内坠毁在数千公里外的西藏雪山上?当时趴在机舱外壁的人是谁?为什么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声称没有见过玄小童?他又因何突然消失?既然我已侥幸脱身,死在雪崩中的“丁洛河”又是谁?一年前的梅里雪山发生了什么事?狗头人、湖底的棺材、女尸、蛇群……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 疑窦丛丛多如乱麻,彼此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关联,一时却捋不清、道不明。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神秘人说的那句“今天,我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心中一动,如果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那一刻、那枚蛇戒开始的,那是否意味着这枚蛇戒是解开上述谜团的关键? 我睡意全无,继续上网搜索相关的资料。 戒指起源很早,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按中国文字释义,戒指的“戒”含有“避忌”、“辟邪”的意思,因此又叫“驱环”。后来渐渐发展成定情之物,叫“约指”,有“约束”的涵义。除了作为爱情的信物之外,大多作为权力与契约的象征,还可以用作印章。 中国、古埃及、罗马将戒指戴于手指的理如出一辙,都认为十指连心,无论是爱情、与神魔的契约,或是权力的约定,都要山戒指与心相连,才能发挥出最大、最长久的效力。 世界各地都出土过不少古代的蛇形戒指,比如庞贝古城里就曾经挖出古罗马的蛇形黄金戒指。据说蛇形戒指大多都和魔鬼崇拜以及邪教的巫术有关。拥有蛇戒的人,都自诩为撒旦的信徒,并将《圣经》里的魔鬼代号“666”看成最具魔力的数字。 网上的蛇戒图片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和我那枚相似。想起身上的鳞甲,我不由又打了个寒噤。 什么样的戒指会化入人的身体?蛇是魔鬼的象征,我身上的蛇鳞是不是因为这枚戒指而起?如果这枚蛇戒代表人与魔鬼的契约,那么那位神秘人是谁?被他“重启”后的“我”又是谁? 我指尖颤抖,犹豫着重新点开“我是谁”的应用程序,在“用户名”那栏输入魔鬼的名字“Satan”,将密码改成“666”,点了一下“确定”。 “叮”的一声,音乐缭绕,果然顺利打开。我的呼吸瞬间顿止了,分不清是激动、恐惧,还是狂喜。 界面上是无边无际的星空,一个蔚蓝色的地球徐徐旋转,旁边有组经纬度坐标:40°40′27″,117°27′02″。点了下坐标,画面上的地球急剧放大。我头皮发麻,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司马台长城!这个坐标竟然是司马台长城!而且与我2009年秋夜观望狮子座流星雨的地点只隔了不到三公里! 如果我没在这儿看见极为壮丽的星云“幻象”,就不会画出与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极为相似的《四季·光年》,不会和“葵画廊”签约,也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怪事……难道那神秘人是在暗示这是所有事件的起点?想要查明真相,必须要先回到这个地方? 我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立即开始收拾背包,规划行程。对我来说,那时唯一的出路也只剩下了司马台长城。退一万步说,就算在那儿找不到想要的答案,至少还能找找灵感,重新画出几幅《四季·光年》,交给苏晴抵账。 那天中午,当我再次搭上前往司马台景区的大巴时,并没预料到未来几天内经历的事情,将比之前所有遭遇叠加在一起更加恐怖、神秘…… 从北京城区到司马台一百二十多公里。我折腾了几天,身心俱疲,一上中巴,就斜靠着车窗睡着了,醒来时己经是黄昏。满天都是彩霞,长城在层峦叠翠的山脉间蜿蜒,灿灿如金带,壮美无比。 看了看手机的卫星定位图,距离景区居然还有十二公里。景区6月起关闭改造,预计两年后才会对外开放。 这辆巴士算上我,一共才9个乘客,原以为游人寥寥,没想到公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车子,密集攒动,绵延几公里。前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车子停停走走,开得极慢。 两小时的路程开了近四个小时,脖子、手臂全都麻痹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照着神秘人教我的方法活络经脉,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麻酥酥的电流导过全身,精神振奋了不少。 这几天闲暇时,我也上网查了查经络的资料,加深了些了解。 中医、道教说得玄之又玄,倒不如那神秘人讲得深入浅出,将经脉形容成人体的电磁线路。 那时我虽然还不明白生命科学的种种玄机,但依照iPad上那份“经络课件”,夜深人静时盘坐着“天人交感”,吐纳呼吸,也的确大有收获,比如耳目明,视力、听力明显好了很多;步履轻快,心肺功能大增,快跑几公里仍能脸不红心不跳。此外,经脉内的电流感越来越强烈,偶尔还能依照意念控制导向…… 唯一遗憾的是,不管我怎么尝试,始终没法像在青藏高原时,将“气流”导入“泵穴”,重新体验那种脚踏“风火轮”的奇妙滋味儿。 巴士又开了十几分钟,忽然停了下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我探出窗外一看,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前方一百米外设了路障,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正在逐辆地排查司机与乘客。 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猜到我要前往司马台? “靠,五步一岗一卜步一哨,这是要抓赖吕星呢还是本·拉登?”右前方的胖子愤愤地骂了一句,“照这速度,台湾都解放了也到不了司马台!” 车上的乘客哄笑起来,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说:“我听说这一路设卡安检,不是为了抓捕通缉犯,而是和司马台景区的封闭有关……” “封闭司马台景区不就是为了拆迁改造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嘛!”胖子不屑一顾。 “不是为了拆迁,”戴棒球帽的男人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今年5月底,你们有没有看见司马台长城上空的飞碟?我住在附近,至少看见了三次!” 听到“飞碟”两个字儿,我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车上几个密云本地人七嘴八舌地起哄,都说看见过,还声称有村民在山里头见到了直径一里多的陨石坑,坑里躺了飞碟的残骸与好几具怪物的尸体。 没过几天,武警就开始封山隔离了。但有些村民仍偷偷藏了一些陨石和怪物的残片,指望卖个好价钱。 “我就亲眼见过一怪物的尸骸,”戴棒球帽的男人绘声绘色地用手比划,“头有轮胎这么大,身体很小,不足一米五高,全身透明,五脏六腑都能看见。我邻居把它塞进大提琴箱里,作价30万,卖给一老外了。我跟你们打赌,今儿来司马台的这些车,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记者……” 听他们越说越邪乎,我突然想起飞机上看见的“飞碟”,想起IMU的罗伯特所说的全球60起诡异空难,心里怦怦直跳,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我从来不相信科幻小说与电影里的情节,但经历了这连串的诡异事件后,却不免将信将疑。再说,如果是单纯的景区改造,为什么要这么层层防范,如临大敌?隐隐中更觉得神秘人给我这个坐标,一定藏有深意。 巴士缓缓行驶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距离路障仅有三十米。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跟在两个武警身后,朝这儿走了过来。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急忙将头缩了进来。 冤家路窄,穿白衬衫那人方脸小眼,表情凌厉严肃,居然就是在西藏雪山的医院里见过的反恐特别调查科郭强! 那天夜里在京藏列车上,我也曾与他打过照面,只是那时托神秘人的福,我和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交换了模样,他压根没认出我。 但这时别说盗取别人的基因密码,连化妆打扮这种稍有点儿技术含量的活我也干不了,唯有赶紧下车,逃之夭夭。 刚想起身让司机打开车门,iPhone突然嘀嘀地响起来,拨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九个字:“系好安全带,弯腰抱头。” 血液瞬间涌上我的头顶。这部手机是神秘人给的,除了我之外,只有他知道号码。 难道他还活着,也在这辆大巴上? 我又惊又喜,猛地转头环顾周围,车上的乘客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陨石坑与外星人,只有一个女孩孤身坐在最后一排,戴着墨镜、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玩着手机游戏。 没等我仔细辨认,手机又响了,又是一行短信:“十秒钟后即将地震,要想活命,就别磨蹭。” 地震?我一愣,彩霞满天,没见半缕地震云,也没见蛤蟆遍地群鸟惊飞……他又怎么知道即将地震?但经历过这连番怪事儿,我对神秘人的话早已深信不疑,于是立刻绑好安全带,蜷身抱头。 双手刚护住头顶,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猛地往下一沉,我一头重重地撞在前座上。前窗玻璃“哐啷啷”碎裂,几个半倾着身子侃侃而谈的乘客顿时被甩得飞了出去,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惨叫。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就像几万吨炸药一齐炸响。刺耳的汽笛声此起彼伏,一辆奥迪Q7旋转着飞起十几米高,重重地撞在左前方的货车上,“嘭”地鼓起冲天火光。 接着一辆,一辆,又是一辆……几十辆汽车接二连三地腾空掀飞,撞落在车流与公路两旁,火焰熊熊,黑烟四起。就连一台十几吨重的集卡车也突然横着翻起四五米高,摧枯拉朽地从旁边那排汽车上碾滚而过。 整个大地都在猛烈震动,爆炸声、汽笛声、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大巴倾斜,车头似乎陷在了一个深坑里。我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窗外到处都是火光,不断有爆破物撞击在车厢和车顶,“乒乓”乱响。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轰鸣声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几处尖锐的汽笛,和越来越清晰的哭叫哀号。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倒抽了一口凉气。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惨状,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 原木平坦宽阔的路面变成了“东非大裂谷”,迸开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裂壑,小的有两三米宽,大的足足有六七米宽,两三百米长,就像纵横交错的悬崖断壁。大片大片的路面沉降塌陷,某些路段则被高高地拱了起来,凹凸起伏。 几百辆蜿蜒相接的汽车没有一辆是完整的,有的倾斜悬在沟壑边,有的翻转横在路旁,有的首尾相撞,有的被炸成了碎片……浓烟滚滚,烽火似的绵延了几公里。 相比之下,我乘坐的这辆大巴算是极为幸运了,仅仅是车头陷入两米多深的坑道里。 我小心翼翼地从大巴窗口爬了出来。路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和伤者,都是从车里被撞飞出来的。残肢断体遍地都是,呻吟求救声处处可闻。 周围车里的乘客或被烧得尸骨无存,或连人带车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得血肉模糊,或被卡在变形的车子里嘶号惨叫,只有少数幸存者像我一样,从窗口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惊魂未定地站在路上,茫然四顾。 通常来说,地震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地震所引起的海啸、山崩、滑坡等次生灾害,以及在城市里所导致的火灾、毒气泄漏与建筑物倒塌。这次地震发生在京郊的平原上,居然能产生这么大的破坏力,实在有点儿不可思议。 “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一个年轻女人哭叫着努力从轧扁的轿车里爬出来,但她的双腿被座椅死死压住了,没法动弹。距离她几米外的裂壑里,传来婴儿撕裂人心的哭声。 我奔到壑沿往下一看,凉飕飕的感觉沿着脊背直蹿了上来。 那条裂壑又长又宽,至少有四五十米深,十几辆汽车坠毁在底部,浓烟滚滚。右边还有两辆汽车半悬在裂壑边缘,摇摇欲坠,其中一辆卡车的下方,悬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婴儿,显然是从轿车里被甩了出来,飞落裂壑时,襁褓的系带恰好勾住了卡车的后视镜。 卡车车头朝下,前轮己经冲出了壑沿,车身微微摇晃,婴儿跟着上下摇摆,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我趴在裂壑边,伸手想要够着襁褓的带子,但不管怎么尝试,总是差了半米。情势危急,顾不上多想,从背包里取出登山绳,一端紧紧地绑在不远处的一辆重型集卡车上,另一端绑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地沿着壑壁朝下攀爬。 周围的人们也回过神来了,纷纷上前帮忙,有的拨打120求救,有的合力抬起座椅,将那位母亲一点点地拉拽出来。几个年轻人奔到我身边,拉住绳子,防止我突然坠落。 壑壁上坑坑洼洼,虽然有不少可供踩踏和抓握的地方,但地壳刚经历过剧烈的震动,岩土碎断稀松,极易坍塌,每攀爬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我探出左脚,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还没用力,“啪”的一声,整块岩石连着大片泥土朝下塌落。重心陡失,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往下冲落了两米,肩膀狠狠地撞在石壁3上,悬空飞转。 上面传来一片惊呼,绳子一紧,总算稳住了。我吐了一口长气,背上全是冷汗,抓住左边的石头,继续朝左攀去。 那个女婴就悬在一米开外,左摇右晃,我屏住呼吸,等到襁褓的带子晃到眼前时,一把握住,慢慢地拉了过来。她似乎知道我在救她,渐渐止住哭声,睁着乌黑的大眼睛行我,泪珠打在胖嘟嘟的脸上。 “别怕,别怕,英俊的叔叔来救你了。”我喃喃低语蓊,将她轻轻地抱入怀里,如释重负。 正想解开襁褓的系带,头顶忽然传来雷鸣似的巨响,那辆卡车猛地一沉,连着大片土石翻落悬崖,朝我当头撞了下来! 爱因斯坦认为宇宙中没有任何速度能比光更快。他说物体的运动速度越快,时间就越慢,当速度达到光速时,时间就停止了,如果速度真能超过光速,时间就会倒流。 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至少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变慢了。我看见岩壁层层塌落,沙土如烟雾般徐徐散开;看见卡车越过崖壁,一点一点地冲了下来;看见卡车的观后镜绞扭断裂,车后厢的货物慢慢地抛出悬崖,在夕阳里悠扬翻转…… 那种感觉奇怪极了,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动画,我可以观察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除此之外,我身体内部也仿佛发生了某种奇怪的改变,强沛的电流顺着“经络”急速流窜,肌肉、骨骼随之膨胀欲爆,甚至还能听到“劈劈啪啪”的响声。 我仿佛灵魂出窍,忘记了恐惧,连四肢似乎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就在卡车即将落到我头顶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抱紧婴儿,右臂如同被巨大的无形之力牵引,忽然攥紧拳头,朝上空抡了出去…… “轰”的一声,整辆卡车立刻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毁在对面的崖壁上,震耳欲聋,火焰喷涌起六七米高。 热浪扑面,我像是突然从梦里惊醒,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辆几吨重的卡车竟然被我这么一拳就撞飞了出去?我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多想,碎石、铁片纵横乱舞,随着火星一起劈头盖脸地飞了过来。我转身紧紧护住婴儿,趴在岩壁上,奋力拉扯着登山绳,示意他们将我拽上去。 绳子一寸寸地朝上拔升,土石簌簌掉落。不过几秒钟,我的背上、腿上、头顶……就被飞石连续打中,疼得我龇牙咧嘴,泪水直涌。好在婴儿安全无恙,只是额头擦破了一点儿皮,她两只大眼好奇地盯着我,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抱着女婴趔趔趄趄地爬上路面时,周围爆发出一片欢呼,亮光直闪,人们纷纷取出手机拍照。那位年轻母亲从我手中接过婴儿,激动得泣不成声,一边不停地亲吻女儿的脸蛋,一边朝我哽咽道谢。 那一瞬间,我胸膺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与幸福。原来挽救一个生命的感觉如此美好,与此相比,所有的危险都不值一提。 然而喜悦只维持了不到五秒。右边响起尖利的哨子声,郭强领着几个武警朝这儿大步走来,大声地叫唤:“再过十分钟就有直升机赶到,大家不要慌乱,不要走开,听从指挥,等候救援……” 我急忙转身抓起背包,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一边低头疾走,一边取出手机,拨打那个神秘短信的号码。四周嘈杂,许多人都在打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哪个才是我想要寻找的神秘人。 沿途到处都是尸体、撞毁的汽车,以及又深又宽的裂壑,景象惨不忍睹。我东折西拐,朝东边那片树林走去,看见那些被压在车里呻吟哭泣的伤者,几次想要停下救助,但想起父母,想起那帮特工在西藏雪山追杀我时的情景,又硬起心肠继续低头前行。 专业的救援部队马上就要来了,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解开所有的谜团。 绕过几辆追尾的车子,穿过路障,斜前方就是草坡和连绵茂密的树林。进了这片树林,郭强就看不见我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如同芒刺在背。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印度青年站在人群里,鹰隼般的双眼灼灼盯着我,面无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嗨!”有人突然从身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在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的瞬间,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男孩探过头粲然一笑,“缺德的艺术家哥哥,还认得我吗?” “是你!”我一愣,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 第六幕 魔屋
那里的一切都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轮廓依稀莫变。 但我可以感觉出那片风景中潜藏这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什么, 而且我清楚: 她也在看同样的风景。 ——村上春树 玄小童! 他戴着白色的和GUCCI玳瑁色墨镜,将那双大眼睛全都挡住了,只看得见满蕴笑意的嘴角、尖尖的下巴,和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乍一看就像是个白皙漂亮的女孩。 如果不是听到这句“缺德的艺才家哥哥”,我根本认不出他来。 自他在飞机上凭空消失后,空姐、乘客全都声称查无此人,弄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出了向题,想不到此刻他竟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又惊又喜,正想向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扮了个鬼脸,笑着说:“上车时我就看到你啦,不过你一直别着脸,不敢确认是不是你。” 我恍然醒悟,这才想起坐在大巴最后一排那位听着音乐玩手机的“女孩”,难怪我目光扫到“她”时,“她”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隐隐之中,我似乎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出来。 此时此地,玄小童甜脆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人纷纷转头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急忙低下头,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压低声音问:“那天在飞机上,你怎么突然消久了?怎么找也找不着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你也不知道?”玄小童扬起眉梢,似乎有点儿失望,“我只记得被强光一照,晕过去了,醒来时就躺在了医院里,问那些医生、护士怎么回事儿,他们说是遇到空难了,除我之外,所有人都死光了。今天在巴士上看见你,还以为是撞鬼了呢。”挽住我的手臂,嫣然一笑,“不过你没死,真是太好啦!” 夕阳照在他的笑脸上,光彩照人,喜悦洋溢。我心里扑通一跳,除了感动,还有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或许是因为飞机上那段可怕的经历,虽然彼此相处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却仿佛成了患难之交,看见他没事,我一直悬着的那份挂念也总算放下了。 武警忙着救援伤者,没人注意到我们。绕过几道沟壑,穿入树林,嘈杂声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刚舒了口气,空中又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三架飞机正从西边急速飞来。 我急忙拽着他藏到一株大树背后。 “你就这么怕被警察抓住吗?”玄小童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老实交代,都干了什么坏事儿啦?是伪造文物、偷盗国宝,还是拐卖未成年少女?”热气呵在我的耳根,又麻又痒,我的脸一烫,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发生的这一切怪事儿。 忽然想到,糟了,我是IMU和反恐特别调查科的通缉犯,如果被他们逮到我和玄小童在一起,并得知这孩子就是飞机上神秘消失的那位,他肯定也要受到牵连,成为空难事件的凶嫌。于是我故意板起脸,沉声说“你知道就好。我是公安部通缉的杀人犯,要想活命,就别再跟着我!” “我还没见过通缉要犯呢,原来长这个样儿呀,”玄小童摘下墨镜,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狡黠俏皮的神情,“通缉犯被人发现了,不是该杀人灭口吗?哎呀,你带我来这片树林,是不是准备毁尸灭迹?我是不是该大声喊救命?” 他挥着手,真的朝直升机叫喊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他的嘴巴。玄小童朝后一旋,灵巧地挣了出去,咯咯直笑:“放心吧,这么远他们根本就听不见。从这儿到司马台景区还有6公里,你想杀我,多的是机会。” 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真的单纯如白纸,不相信世上有坏人呢,还是吃准了我是个好人。我拿他没辙,只好告诉他国安局怀疑我和空难有关,要想不惹麻烦,赶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太迟啦,”玄小童冲我甜蜜地一笑,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在北京呆了一个多礼拜,找不着姥爷,钱又快用光了,想起你给的名片,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谁知道接电话的是个老外,问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托你的福,挂完电话没多久,我就被盯梢上啦。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 “盯梢?”我的心一下收紧了,难怪他故意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打扮得像个女孩。 他说的“老外”肯定是IMU的罗伯特,这帮人没抓他,或许是想顺藤摸瓜,跟踪他以便抓住我,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国安局要一路设卡检查了。 这时太阳己经快落山了,暮色渐起。树林里金光闪烁,绿影斑驳,很难分辨是否有人藏在里面。 “你不是找姥爷吗?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心里忐忑不安,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回头扫望。 玄小童的眼圈一红,叹了口气:“从医院出来,我找遍了所有小时候去过的地方,也没打听到妈妈和姥爷的消息。在西城转了好几圈,才知道姥爷住的四合院五年前就被拆迁啦,原来那些个古香古色、郁郁葱葱的胡同院子全都成了玻璃盒子的写字楼,难看死了。昨天突然想起来,姥爷在司马台附近的山坳里有一个小木屋,从前带我到水库里钓鱼时就曾住在那儿,所以就抱着最后一点儿希望赶来啦。” 十天前,我第一次听说他打算千里寻母时,只是对这半大孩子感到惊讶、担忧和同情:但这时经历过种种事情,和父母生如死别,再听到这话,感同身受,心里一阵难言的酸苦与悲伤,泪水差点涌了上来。 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就还有重逢团圆的可能,但我即使面对面见到了父母,他们也再也认不出我了!就像在西藏雪山的医院,爸妈和我facetime视频时,陌生如……忽然,我心里一沉,明白刚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血液直冲头顶,猛地转身抓住玄小童的肩膀,喝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声音颤抖,又尖又利,都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了。 飞机空难后,我的外貌、声音发生了自己所难以察觉的变化,连我爸妈、前女友都视如陌路,这孩子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又怎么能在大巴上一眼就认出我呢? “喂,你弄疼我啦!”玄小童脸上晕红,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就将我推开,恼恨地跺了跺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就怎么认出的你。长这么大眼睛是干吗用的?” 我一愣,满腔的惊疑、愤怒、恐惧……立即泄气似的烟消云散。 这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就怎么认出的你”似乎蕴藏了什么禅机,就如同辛弃疾的那句著名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说得没错,宇宙中所有的力都是相互的。既然那趟航班上的所有乘客都看不见他,只有我能看见,为什么他不能认出所有人都认不出的我? 或许真的如神秘人所说,同样的东西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不同的;又或者,就像不同的波段收听不同的广播节目,我和他之间注定存在着与众不同、相互契合的电磁场。 那时我虽然隐约感觉还有蹊跷,但看着他那纯净无邪的眼睛,却又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儿太多疑了。既然我也无法解释自己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又怎能向一个同样劫后余生的孩子追讨答案? “走吧,”我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如果走得快点儿,说不定还能赶在拆迁队铲平你姥爷的小木屋前见他老人家一面。” “讨厌!”玄小童甩开我的手,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指了指右前方,“朝这边走啦。穿过树林,翻过两座小山,再沿着小溪走几里地,就能到木屋了。” 溪流潺潺,遍布着高低错落的石头,沿着峡谷朝东蜿蜒,银光粼粼闪烁。两边的山不高,绵延着苍郁葱茏的森林,在月光下仿佛笼着一重淡淡的绿烟,随风起伏鼓动。 山的上面是星星,密密麻麻,漫天闪烁,就连河边草丛、山坡林间缭绕飞舞的萤火虫也像是坠落的流星,炫迷人眼。 “我姥爷说,每个人都是一颗迷失在银河里的星辰,”玄小童卷着裤管蹲在小溪里,掬起水喝了几口,擦了擦嘴,“如果你看到流星划过,那就这说明它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姥爷是个地主,没想到是个诗人。”我忍俊不禁,心里却忽然想起神秘人在西藏高原给我上的那堂“课”,一阵莫名的迷惘与惆怅。他说星河浩瀚,人和宇宙万物戚戚相感,但我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又如何天人合一,解开这银河里隐藏的亘古玄机? “不许诋毁我姥爷,”玄小童叱喝一声,将水朝我泼了过来,“你才是诗人,你全家都是诗人!”我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索性也跳进河里,泼水还以颜色。玄小童银铃似的笑着,一边东躲西窜,一边踢踏反击,结果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摔进河里。 我哈哈大笑,看他趴在河里一动不动,觉得不妙,急忙上前将他抱起。双手刚碰到他的身体,玄小童忽然转身勾住我的脖子,一个扫堂腿,将我横着摔倒河里,咯咯大笑着跳起身跑开了。 胡闹了一会儿,我们浑身湿透,彻底成了“湿人”,全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溪石上喘息,四目交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十几天来,我要么疲于奔命,要么困扰于各种匪夷所思的怪事儿,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从没这么放松过。闻着野花与青草的香气,听着溪水与虫鸣,呼吸着清凉新鲜的空气……整个人像被忘川洗涤过,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玄小童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用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颈子修长,手指纤细莹白,耳朵也小巧玲珑得如同女孩。 我心里一跳,忍不住朝那双被水光映照得明晃晃的长腿瞄了一眼。上帝真会胡闹,创造出这么漂亮的男孩。如果他是个女的,肯定秒杀我认识的所有姑娘,包括我前女友……嗯,或许苏晴是个例外。 “喂,快走啦,”玄小童似乎察觉到我异样的眼光,脸上一红,抬脚将水踢了过来,“再不走,拆迁队就要把我姥爷的房子拆了!” 峡谷起雾了,越来越大,起初还只是看不见星空和山顶,渐渐地连三十米外的景物也看不清了,再过了一会儿,只能看见十米内的东西。 我取出指南针想要确认方向,奇怪的是指南针急速飞旋,始终无法停止,就连手机里的卫星定位系统也突然失效了,半天没有反应。好在玄小童对这儿的地理地貌了如指掌,似乎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他领着我涉溪而上,越过草坡,又穿过一片密林,在一幢木屋前站定。“就是这儿了。”玄小童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悲喜交织。 木屋坐落在山坳的草坡后面,周围又尽是高大茂密的银杏树与槐树,密叶如遮,再加上这蒙蒙大雾,如果不是他带路,我根本不会察觉到林子里还有这么一栋屋子。 我原以为他说的“木屋”只是当地农民搭建的小木屋,没想到居然是一幢占地六七亩的北美风格木质别墅。 木屋经久未修,门廊破败,油漆剥落,二楼的几扇窗子全都碎了,吱吱嘎嘎地摇曳着。在周围树木阴影与凄迷的夜雾里,阴森森的有点儿瘳人。 门廊的地板踩起来嘎嘎直响,像是随时要断裂似的。打开门,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显然是很久没人住了。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是电闸烧坏了,还是线路的问题,所有的灯都无法打开,我只能跟在玄小童身后,张着双手摸索而行。 磕磕绊绊走了一会儿,玄小童在厨房里找到了煤油灯和蜡烛。火光摇曳,周围渐渐明亮起来。 大厅四壁挂着不少油画,墙上还插着十几个鹿头、熊头的标本,栩栩如生。地毯上铺了两张白虎皮,家具全是路易十六时期的法式风格,北边石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壁炉。看起来虽然又脏又乱,陈旧破落,但可以想象得出原来奢华气派的景象。 “姥爷!姥爷!”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人,玄小童还是提着煤油灯,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去了。楼上通常是主人的卧室与私密空间,我不好意思跟着上去,一边举着灯在厅里转悠,一边等他。 厅角有一台钢琴,右边的圆桌上放着一台留声机,除去灰尘,简直灿灿如新。窗外林涛汹涌如海啸,我的手抹过琴盖,又顺着墙壁抚过桌沿,轻轻触摸着那光滑的铜喇叭,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前来过这里,每一件家具都似曾相识…… 一阵大风刮来,窗子乒乓乱撞,灯火明灭。我眼前一花,忽然闪过许多纷乱的景象。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耳边仿佛听到音乐,听到喧哗,听到有人低语,有人啜泣,有人尖声大笑……那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我团闭上眼睛,猛地摇了摇头,将纷至沓来的幻象抛出脑海。重新睁开以时,心里咯噔一跳,钢琴和留声机竟然互相调换了位置!再转头细看,汗毛尽乍,桌子、沙发、餐桌柜……全都或左或右移动了几米! 难道是我的幻觉?我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山里夜间的温度本来就比较低,这木屋里更说不出的阴冷,从小溪里上来后,头上、身上仍是湿漉漉的,一路上雾气森森,我已经觉得有点寒意,这时被穿堂风一刮,再这么一惊一乍,更是鼻子发痒,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我又想起了神秘人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自己”。 家具是死的,怎么可能会自己移动?相由心生,都是自己吓自己。我苦笑着揉揉鼻子,点燃壁炉里的木柴。炉火熊熊,全身顿时暖了不少。我脱下套头衫和牛仔裤,拧干铺在炉边的椅子上,又我了条毛巾,坐在炉边的地毯上搓干头发。 玄小童提灯下来,瞥见我,突然尖叫一声,朝后退了好几步。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东西,急忙跳起身,握着拨火棍转头四望。 “你……你干吗呀!快把衣服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灯火映照,玄小童的脸红得像苹果,跺了跺脚,别着头不敢看我。 我一愣,才知道他是害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怕什么呀,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恋。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来来来,你也脱了一起烤烤火,烘干了穿着才舒服。” “谁说我怕呀?”玄小童冷笑着坐到炉边,接过我递给他的毛巾,“我这是文明。哪像你,搓衣板似的还自曝其短,没事儿讨丑献。”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嘴硬脸皮薄,完全没了刚才在溪里和我血战到底的气势,视线刚扫过我的身体,又急忙转移开去。我故意逗他,摆了几个健美运动员的造型,用倍儿深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慢慢地说:“别说哥瘦,哥有肌肉;别说哥丑,哥很温柔……” “得得得,怕了你啦!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是艺术家。”玄小童一把将毛巾砸在我头上,转身背对着我坐在壁炉边,任我怎么逗他也不理。 “真的生气啦?”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将毛巾披在身上,捅了捅他的肩膀。虽说和他已经越来越熟稔,但这玩笑看来还是有些狎昵过头了。他扭了扭身体,依旧没理我。 “你姥爷呢?找到什么消息没?比如纸条、信笺什么的。”我坐到他旁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玄小童抱着腿坐着,怔怔地望着炉火,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睫毛一颤,眼眶里突然涌出一滴泪珠,倏地滑落脸颊。 “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开玩笑。”被他这么一哭,我立刻慌了手脚,连忙抓起毛巾去擦他的泪水。 玄小童似乎更难过了,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抽搭搭地哭着,肩头不住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姥爷,他……他……我再也看不见他啦,再也……再也看不见我妈了!”说到最后一句,更是放声大哭。 我这才明白他是为此难过,想起爸妈,心有戚戚,差点也要掉下眼泪。想要安慰他,一时间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将他拉到怀里,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背。 玄小童的身子陡然僵硬了一下,仿佛想要挣脱,又渐渐地软了下来。他低着头,蜷着身,湿漉漉的头发顶在我的臂弯,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我身上。 风声呼啸,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响着,我们就像两只冬天里相互依偎取暖的流浪猫,各怀心事,半天没有说话。炉火与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映在地毯上,跳跃摇晃。 我心里一酸,涌起难以描述的异样感觉。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有人一见如故,有人对面不识。对于所有的亲戚朋友来说,“丁洛河”已经死了,我只是个陌生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认得我,并乐于和我嬉闹同行的,或许就只剩下这个认识不久的男孩了。他是我最后与最初的朋友,也是让我觉得“自己”还是“自己”的唯一证明。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与他有如旧交,这么亲密。 “丁大哥,谢谢你陪我到这儿,”玄小童轻轻地挣开我,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猜到姥爷不在这里啦,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凡事总得试一试不是?” “我还以为你要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呢,”我怕他伤心,笑着岔开话题,揉了揉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本好汉饿了,屋里有什么好吃的没?” 话一出口,立刻觉得自己太傻了。这幢木屋蛛网纵横,灰尘厚布,少说也空置了三五年,就算有罐头也变质了。 “你想吃什么?肉眼牛排?鹅肝煎金枪鱼?还是松茸火腿意大利面?”玄小童不以为意地朝厨房走去,忽然扫了一眼周围,“咦”了一声,“你搬过家具了?你怎么知道厅里原来是这样布置的?” 我脑子“嗡”的一响,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难道这儿真的闹鬼? “吓到你了吧?”玄小童看见我脸色大变,忍不住拍手格格大笑起来,“我小时候刚到这儿时也被吓得够呛。我姥爷说,这是因为这栋房子所处的地方电磁场异常,如果人脑的电磁波恰好和它发生共振,就会产生一种神奇的作用力,家具会顺着你的意念移来移去,叫做波尔……” “波尔代热斯现象。”我微微松了口气,这是西方科学家热衷研究的一种超自然现象,我虽然在探索频道看过不少这方面的实例,但与亲眼目睹又完全不同。难道这些家具真的是受到我脑电波与潜意识驱使,瞬间重新摆放?仍然有点将信将疑。 “这说明你的脑电波和我的脑电波属于同一频道。这幢房子神奇的地方还有好多呢,比如积水不腐,木头不蠹,钉子、铲子、锅具永不生锈……”玄小童己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失落与难过,打开柜子,将一块新鲜红嫩的牛肉丢在操作台上,嫣然一笑,“又比如牛肉不用冰冻,也绝不变质。” 烛火跳跃,留声机里放着一支不知名的法语歌曲,刀又在雪白的瓷盘上切割着牛排,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厨艺这么好。等哥哥我有钱了,赞助你在使馆区开家馆子,羞臊羞臊那帮夷蛮老外。”牛排果然新鲜得就像是刚切下来的,烤的火候恰到好处,嚼在嘴里脂香四溢,美不可言,我接连塞了两块,赞不绝口。 “那可不成,本姑……本公子的手艺千金不卖,不是谁想尝就能尝到的,得我高兴才行。”玄小童放下刀叉,端着水晶杯浅啜了一口红葡萄酒,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烛光,脸上酡红娇艳,眼睛也水汪汪的像个姑娘。 我心里莫名地一跳,心想,幸好你不是个姑娘,否则我就得误会啦。不知为什么,一时竟不敢和他四目交对。一边将土豆泥和着牛肉往嘴里送,一边假装欣赏墙壁上的肖像画:“这些画都是你姥爷画的吗?” “我姥爷哪有这本事呀。”玄小童“嗤”地一笑,托着腮帮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似乎看我狼吞虎咽比自己吃还有滋味儿,“这些肖像画上的人,都是我的姥爷、太姥爷、太太姥爷,以及太太姥爷的爷爷,太爷爷……往上数能数到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儿。” “嗬,盘古那会儿就有人为你们画油画啦?那这画得好好藏着,放苏富比上拍卖,指不定能毙了元青花。”我含糊不清地嚼着牛排,巡视着墙上一张张油画。玄小童姥爷年轻时的肖像非常漂亮,男生女相,和他有六七分相似。 目光移转,扫到拐角暗影里的一幅肖像画,我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响,浑身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那幅画上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俊秀男人,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似笑非笑,除了隐隐透着的几分邪气,就像是和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竟然就是苏晴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中、和山本五十六一起站在梵高“春夜星空图”前的无名氏! 山风穿过餐厅,刮得灯火明明灭灭地摇曳着,我的颈后一阵阵发凉。画上的男人仿佛正死死地盯我,似笑非笑,在那阴晴不定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玄小顺着我的眼光望去,也一下愣住了,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打着那幅确,似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上的人会和我这么相像。 “他是谁?也是你的姥爷的亲戚吗?”我心里扑通剧跳,嗓子突然干哑了。 我的人生之所以发生突变,是因为苏晴买了我的画。她买我画的原因,除了那四幅《四季·光年》和梵高绝笔惊人相似之外,还因为油画上的这个男人,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无名氏。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有两点是肯定的:第一,他就算不是我的直系亲属,也一定和我有某种神秘的关联;第二,他一定关系到某个惊人的历史秘密,这个秘密与梵高的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有关,甚至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面爆发有关。 如果这人是玄小童的祖辈,那么是否意味着玄小童家族和我也有某种渊源,甚至是血缘上的关联?我一直苦苦想要找寻的答案是否就在这幅画上?或者,就在这幢荒废已久的木屋里? “画上没有注明身份,不知道是谁,应该不是我们华家的长辈……奇怪,我在这儿来来回回走过N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有这幅画?”玄小童歪着头凝视画像,突然狐疑地横了我一眼,“老实交代,是不是刚才你趁我上楼时,偷偷地将自画像挂在这儿吓唬我的?”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画像边。他说的没错,其他肖像画上都有当事人的名字,唯独这幅只潦草地写了一个日期与画家的签名。再仔细看看日期,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再次冒了起来。 这幅画竟然完工于1941年的12月1日,和我在上海葵画廊见到的此人与山本五十六的合影照,正好是同一天!这究竟只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另有玄机? “真不是你画的?”玄小童转过头嫣然一笑,“哈!天底下居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而且一个挂在我家墙上,一个又让我给撞上了,你说这得是什么概率呀。难怪,难怪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这么眼熟。”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胸膺如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浩渺宇宙无序中的有序、偶然下的必然。比如这个长得和我极为相像的男人,比如我画出绝似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的作品,比如我和她的相遇,比如我们来到这幢木屋,比如我们一起经历和即将经历的一切……只是那时我们还不明白。 第七幕 秘密
压迫着我的,到底是我那想要外出的灵魂呢, 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击着我的心门想要进来? ——泰戈尔 半夜冻醒时,口干舌燥,壁炉里的火己经快熄灭了。山上阴冷,比山下温度低了至少十度,尤其到了夜里,简直就像是两个季节。 玄小童抱着圆枕蜷在沙发里,头发凌乱,毯子被他蹬到了脚下,不知梦见了什么,蹙着眉头,脸颊潮红,额上、鼻尖上尽是细细的汗珠。 我用毛巾帮他擦汗时,他睫毛一颤,突然轻轻地叫了两声妈妈,然后眉头才地舒展开来。 我心里针扎似的一阵刺痛,想起爸妈,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也梦见了我?人生如梦,亦幻亦真,他们在梦里,而我却在梦外。 玄小童额头微烫,手脚却有点儿冰凉,估计是因为逞强,之前没有脱下湿衣服烘干,被寒气侵着了。我给他披上毯子,又往壁炉里加了几根干柴,提着煤油灯到厨房里找水喝。 厨房的窗子正对南边,月光照得雪亮。我在角落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整箱的啤酒,启开盖子灌了几大口。入口清冽回甘,味道不错。看了看商标,是日本的牌子,包装有点儿奇怪,像是很久以前的……再看了下生产日期,吓了一大跳。 这啤酒居然是1941年的8月23日出厂的。啤酒的保质期最多一两年,久了细菌繁殖,浑浊不堪。手里这瓶酒历经70年却清澈如新,喝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看来玄小童说得没错,这栋房子的确有超乎想象的防腐魔力。 “咚——” “咚——” “咚——” 墙角的鎏金大摆钟突然响起来了,每撞一声,我全身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震,那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又骤然涌上心头。煤油灯急剧摇曳着,万千幻影从我眼前疾掠而过,笑声、低语声、喧哗声如潮水似的四面八方冲击着我的耳膜。 “咚——”那些幻影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强烈,当摆钟敲响第十二声时,四周猛然变得亮堂起来。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音乐骤起,震耳欲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眼前的一切突然全都变化了,我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破旧的厨房焕然一新,大理石的操作台上摆满了各种洋酒、寿司刺身与水果冷食。 周围多了六七个厨师与侍者,正高声呼喝,忙碌穿梭,陆续从烤箱里端出牛排、鹅肝、金枪鱼,切割分盘,浓香扑鼻。 厅里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烛台、水晶灯、台灯交相辉映。炉火熊熊,蜷卧在沙发里的玄小童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左拥右抱的男人,背对着我,举杯与他对面的人遥遥致意。 周围全是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有的在品尝美食,有的随着音乐旋转起舞,有的交盏接耳,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破败昏暗的木屋竟在这短短一瞬间,变得富丽堂皇,门庭若市! 我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闭上眼甩了甩头,但当我重新睁开眼时,人影缤纷,喧哗依旧。 “Excuse me.”一个侍者端着一盘酒朝我大步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朝左退让,绚光一晃,他竟然从我臂膀上“穿”了过去。 撞鬼了?我愣了一下,浑身冷汗直冒。伸手去抓操作台上的白兰地酒瓶,光影浮动,五指果然攥了个空。我不太相信鬼魂,宁可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但如果是幻觉,为什么连声音、气味、触觉……也如此真实? “各位,”四周骤然安静下来,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高举酒杯,“让我们向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海军致敬,向山本将军致敬,祝他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高声附应。 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光头男人从壁炉边站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的左手缺了中指、食指,眼神阴鸷,不苟言笑,像在哪里见过……山本五十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竟然就是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太平洋之鹫”山本五十六,就连这身装扮都和那天苏晴给我看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跳,猛地转过头,墙上的日历赫然写着1941年12月1日,正是那张照片拍摄的日子,也正是墙上那张无名氏的肖像完工的日期! “中国有句老话:‘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香’,”山本五十六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俞先生,两年前,我就己经抱着必死之念,要为至上大道杀身成仁。谢谢你送我的这个礼物,帮我下了决心。” 沙发的男人转过身,带头鼓掌,灯光照在他玩世不恭的笑脸上,耀耀生辉。油亮齐整的头发、大眼睛、斜挑的眉梢、尖尖的下巴……果然是他,那个就像是我克隆出来的无名氏! 我胸腔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除了惊疑、骇异,更多的还是失望与愤怒。苏晴给我看此人与山本的合照时,我就担心他是个汉奸,不愿和他扯上关联。但以“眼前”的景象来看,这位“俞先生”不但是个汉奸,而且似乎还是汉奸里的领袖。 厅里掌声四起,夹杂着叫好声与笑声。山本五十六与“俞先生”握了握手,带着几位日本军官匆匆告退。厅里人流穿梭,歌舞翩翩,很快又恢复为刚才热闹的景象。 我心里的惊怖慢慢消散,己经隐隐明白眼前幻景的由来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痴迷于搜罗世界各地的闹鬼现象,比如英国“无头皇后”的布利克林庄园、柴郡班克·米尔纺的鬼魂纱场、苏格兰的爱丁堡城堡……甚至美国白宫,经常能看到死了几百年的人物;又比如美国南北战争时的葛底斯堡,以及二战时期的许多战场,至今还能经常看到鬼魂,听到炮轰、枪击与惨叫哭号,栩栩如生。 根据科学家的研究分析,“闹鬼”的原因,通常是因为这些地方磁场强大,存在着异常的电磁波动,就像摄像机似的,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完完本本地“录制”了下来,然后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如果人脑的电波正好与这个环境的磁场契合,就能看到这种奇特的“录像”。 就如玄小童所说,这幢木屋坐落在极为特殊的磁场里,所以存放了几年的牛肉丝毫没有变质,七十年前的啤酒还能新鲜如昨。我的脑电波既然能与这里的电磁场共振,移动家具,自然也可能接收到七十年前发生在这儿的一幕幕“录像”,尤其是当我抚摩了这里的家具等“介质”,喝了这瓶七十年前的啤酒,又听见了当时的钟声之后…… 眼前的幻景仍在继续。 那位“俞先生”送完山本五十六后,端着酒杯与一个白发老头并肩朝厅侧的长廊走去。 我定了定神,接连从翩翩起舞的宾客身上“穿过”,跟随在那两人身后,进了一间很大的书房。房间密封性很好,关上门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四壁全是连至天花板的书架,垒满了书。中央放了一个画架,架上正是那张即将完工的“俞先生”的肖像画。 “大功告成!”“俞先生”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扶着画架对面的沙发虚脱似的坐了下来,“六天,再过六天,日本就将偷袭珍珠港,美国必将正式宣战。唯一可惜的是,我无法亲眼看到了。” “军统己经将破译的电码发给美国,山本这次应该会吃一鼻子灰的。”白发老头拿起画笔和颜料盒,在画布上继续涂抹补色。 “美国人不会相信的,”“俞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脸色惨白,跟片刻前容光焕发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但他们越是不相信,就越容易被日本人激怒,世界也就能越早恢复和平。” 我心里一跳,听他们这番话,这姓俞的似乎不是汉奸,倒更像是忍辱负重的卧底,蛊惑日本进攻美国,自取灭亡。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山本五十六一直是日本军方中坚决反对与美国开战的实权人物,姓俞的到底用什么“礼物”扭转了他的决心? “俞先生,你还能坚持吗?”白发老头犹豫了一下,放下画笔,“需不需要先休一下?” “没有时间了。”“俞先生”瞟了一眼挂钟,“梵高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藏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创作的四幅画中,而我却将其中一幅画藏在我生命最后时刻的肖像画里。那些人踏破铁鞋,也绝对猜不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画中画!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又惊又喜。不少画家因为没钱购买画布,不得不在己经画好的油画上重复作画,比如梵高1887年的画作“一块绿草地”中,便藏着一幅农家妇女的画像。只要使用特殊的颜料和技法,就可以巧妙地覆盖原画,而不损其分毫。 苏晴己经收集到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中的“春夜”、“秋夜”与“冬夜”,唯独少了一幅“夏夜”,难道这张画就藏在这幢木屋里的那幅自画像下? 我的心激动得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正想冲到厅里看个究竟,又听见挂钟“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就画到这儿吧。”“俞先生”正了正领带,端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悲喜交杂。身子红光一鼓,突然喷出一大团火焰。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火势极为凶猛,短短几秒钟,他就被烧成了一堆黑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白发老头手指一颤,画笔掉地,呆呆地站在一旁,泪水夺眶涌出。 虽然明知这一切都是七十年前的景象,但站在这书房里,看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瞬间自燃而死,我心里仍是百感交杂,分不清到底是惊骇、郁结,还是难过。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就渐渐熄灭了。白发老头慢慢走上前,从那堆灰烬里摸索出一个头骨。头骨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竟然像是水晶制成的。 我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人的头骨再坚硬,被烈火焚烧后最多也只剩下几颗舍利子,怎么反倒会变成透明纯净的水晶骷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我惊讶。 白发老头双手托着水晶骷髅,就像承负千钧之重,全身簌簌颤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砰”地一声,水晶头骨从他双手中间掉落在地,居然就像 href='2202/im'>《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样,瞬间没入地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老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又颤抖着伸出双手,在灰烬里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了一枚戒指,一枚样式奇特的蛇形青铜戒指。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枚戒指和没入我体内的那枚极为相像,或者可以说,是由两枚我所戴的蛇戒相互交嵌而成!两条青铜小蛇头尾相接,彼此交缠,被灯光一照,蛇眼灼灼闪耀,简直就像是活的。 我正想走上前看个仔细,“哐啷”一声,书房的窗玻璃突然被撞得粉碎,一只麻雀抽搐着坠落在地毯上,瞬间化成一簇火苗。周围的景象立刻如水光波纹似的晃荡起来,白发老头和蛇戒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消失了。 接着“乒乓”之声此起彼伏,一只又一只浑身着火的鸟尖叫着穿过窗子,撞在墙上、书架上,冲涌起团团火焰。转眼之间,书房里便浓烟滚滚,红光冲天。 起初我还以为这一切仍是幻觉,但又觉得这炙热的火浪、窒息的烟雾未免忒真实了。当一只鸽子嘶叫着撞在我的肩膀上时,一阵锥心的烧灼剧痛,整条左臂立刻蹿起青红色的灭焰,我这才明白现在发生的一切不是七十年前的“录像”,而是真的! 我急忙抓起桌布,一边奋力拍打着火的手臂,一边咳嗽着踢开门,朝走廊里冲去。 窗外狂风呼啸,槐树、梧桐急剧地摆舞着。空中黑压压的一片,越来越近,声音嘈杂尖锐,竟然全是鸟,各种各样的鸟,正发疯似的朝木屋冲来,前赴后继地撞在门廊上、墙壁上、窗户边,火光炸涌。 这情景让我毛骨悚然,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西藏雪山的上空,无数鹰鹫发疯撞击飞机的可怕一幕。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鸟为什么会发狂着火,又为什么成群结队地来攻击木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将必死无疑。 “小童,小童!快起来!”我大声叫喊着冲入厅里,刚才的幻景完全消失了,那些厨师、侍者、穿晚礼服的女人、美酒、佳肴、水品灯……全都不见了,屋里又恢复成原先昏暗破旧的模样。 炉前的火势最猛,到处都是浓烟,充斥着尖利刺耳的鸟叫声。我看不见玄小童在哪里,心里又慌又急,拣起地上的背包,没头苍蝇似的满屋飞奔,大声叫唤着他的名字。 突然想起那幅画,那幅可能藏着梵高“夏夜图”的肖像画,急忙冲到餐厅墙边,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 “咣当!”天花板上的水品灯掉落在餐桌上,撞得粉碎。我的脸被迸飞的水晶弹中,热辣辣地烧疼,但那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住这幅画,绝不能给烧了!”我抓起画板,奔入厨房,拿刀沿着画框将画布割了下来,卷成圆轴,塞进背包。 鸟群越来越多,尖叫着撞在操作台上、吊柜上,厨房里很快就变成一片火海。 我抓起平底锅,胡乱挥挡着朝厅里冲去。厅里的状况更加惨烈,梁柱全烧起来了,墙上的油画、标本也无一幸免,浓烟呛得我无法呼吸。 “玄小童!玄小童!”我左右环顾,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几次冲到门口,又返身奔了回来,心急如焚,连嗓子都吼得嘶哑了。 “嘭”的一声巨响,半截横梁撞落在我左边不远处的地板上,接着大块大块的天花板开始朝下砸落。 “丁大哥,我在这儿!”玄小童顶着浸湿了的毯子从浓烟里冲了出来,抓着我的手,朝大门奔去。 我松了口大气,刚想问他跑哪儿去了,“隆隆”连震,又有几根梁柱从前方砸了下来,烈火熊熊,堵住了大门的出路。 厅里浓烟密布,什么也看不清,好在玄小童对这儿了如指掌,拉着我东折西转,绕到了木屋东侧的檐廊上。 狂风扑面,我喘着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头皮便一阵酥麻,被眼前的?99lib.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猫。 数以千计的猫,正密密麻麻地围在屋外的树枝上、草地上,弓着身子,龇着牙,碧绿的眼睛就像一簇簇鬼火,阴森森地瞪着我们,仿佛在等着什么号令,随时准备疾扑过来。 山林里雾气缭绕,隐隐约约能听见口琴的声音,似有似无,如泣如诉。猫群似乎随着口琴的节奏,慢慢地朝着木屋层层围拢。 我汗毛个都了起来,拉着玄小重一步步地朝后坦去。 “喵呜!”一只猫突然朝着玄小童凌空扑来,我下意识地挥扫平底锅,将它拍个正着,怪叫着飞了出去。几乎就在同一间,所有的猫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狂叫召着破空飞弹,四血八方向我们发动攻击。 鸟和猫都不可怕,但这么多聚集在一起,同时发狂似的袭击你,那就不仅是可怕,简直可以说诡异到恐怖了。 “砰!”一只猫擦着我的脸颊撞在墙上,立即像混合了硝酸甘油似的爆炸开来,血肉飞溅。 我耳朵里“嗡”地一响,像被人重重揍了一拳,头发也烧起来了,急忙抱住玄小童滚入木屋的侧门,顺势一脚将木门踹上。 “嗷呜!”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一只猫抢着从门隙里冲了进来,一口咬住我的小腿,牙尖似乎刺入我的骨头了。 我疼得泪水交进,差点没晕过去,挥舞着平底锅,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砸在它的头上。那只猫死死地咬住不放,被我连砸了七八下,这才突然爆炸,腥臭的体浆溅得我一身都是。 “走廊尽头就是地下室,丁大哥,再坚持一会儿。”玄小童将我拉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冲去。 猫群、鸟群狂叫着撞击在门上、窗上、墙上,血肉横飞,爆炸不断。不知道是谁在这些鸟兽体内灌了易燃易爆的液体,又用什么方法驱使着它们进行如此疯狂的自杀式袭击?它们所要攻击的,到底是这幢谜一样的木屋,还是我们? 一切如同梦魇,太多疑问没法解答,也无暇多想。我拖着受伤的腿,踉踉跄跄地躲过从窗户里飞进来的疯猫、火鸟,和玄小童一起夺路狂奔。 经过第二扇窗子时,忍不住朝外瞄了一眼,心里一紧,鸡皮疙瘩又冒了起来。不知何时,屋外的槐树下多了一个年轻的印度人,双眼如鹰隼,站在猫群中冷冷地看着藏书网我们,正是下午在公路上跟踪我的那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玄小童显然也看见他了,冷笑一声,拽着我继续朝前走。火势猛烈,整幢木屋都被浓烟包围,很难看见两米外的东西,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摸索。短短十米的距离,漫长得如同看不见终点。 地下室的暗门在走廊尽头的扶梯下,玄小童拉起地板时,周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猛烈地咳嗽着,感觉就快窒息了。直到进入地下室,将暗门锁上,又在楼梯上坐了几分钟,那种濒死的感觉才慢慢地消散。 刚才急着逃命,除了随身携带的背包,什么也来不及带上,包括蜡烛和煤油灯。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我拿出手机,启动手电筒模式,一点一点地扫望四周,越看心越凉。 地下室的面积大约一百平方米,除了左前方的几个木箱,以及堆在右边墙角的十几幅油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大梁和柱子全部都是木头制成的,照这火势,迟早也要蔓延到地下来。就算不烧死,也肯定被呛死。躲在这儿,除了苟延残喘几十分钟外,没有任何意义。 “别担心,地下室里有条逃生秘道,我们肯定能离开这里。”玄小童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打开木箱子,找出一个应急药箱,帮我小腿的伤口消毒上药,用药棉和绷带绑好。 换了其他孩子,找不着姥爷,唯一的木屋又在鸟群、猫群疯狂的攻击下烧成废墟,不是吓得六神无主,就是号啕大哭了,但他经历了刚才的恐怖景象,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地照料、安慰我,实在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头顶“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隔着厚厚的木门,依旧能听到野猫bbr>藏书网和鸟群凄厉的狂叫声。每一声撞击,都让我的心跟着猛跳一下。 “秘道的门就在这面墙上,小时候姥爷曾经蒙着我的眼睛走过。”玄小童搀着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北面的石墙边,一边敲叩,一边贴着墙面侧耳聆听。 “为什么要蒙着你的眼睛?”我好奇地问。 “我姥爷说,这条路是死人的路,活人不能睁着眼睛看,否则会遭到诅咒的。”他若无其事的回答让我背脊一阵发凉。 站在这昏暗的地下室,环顾四壁,突然又有了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贴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猛地一按,“咯啦啦”一阵闷响,整个墙面突然旋转打开了,露出了一个青铜铸造的圆门,直径两米,左边雕着一条白蛇,右边雕着一条黑蛇,中间正是s形的太极鱼线。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玄小童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伸手去揿铜门上的蛇纹,铜门却分毫不动。 “我瞎蒙的,既然蒙对了,就再蒙一次试试。”我的右手刚靠近铜门,便觉得无名指一阵刺痛,“嘭”的一声,手掌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贴在那条太极鱼线上。 铜门鼓起一团刺眼的绿光,太极鱼线无声无息地朝两边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甬道。 “走吧,”玄小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甬道,亮晶晶的眼睛满蕴着惊喜与笑意,就像夏夜天空的星星,“一起闭上眼睛,去漫步天街。” 甬道又陡又长,我们闭着眼睛,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地朝上走,除了水滴声,就只有自己的喘气与脚步声,安静得就像在地狱。 我的小腿酸软无力,每登一级石阶伤口便针扎似的一阵刺痛,爬了十几分钟后,己经疼得迈不开步了。玄小童将我的左臂架在他的肩上,右手扶住我的腰胯,顶着我往上走。没想到他身子这么羸弱,力气却不小。 “你姥爷的爷爷不会是清朝的贝勒爷吧?”我心底默默计算,至少已爬了900多级台阶,普陀山也不过才1088级石阶,这个地下甬道竟比普通的山道更陡更长,造价可想而知。 玄小童“扑哧”一笑:“清朝的王爷算什么呀,这条地道早就有啦。我姥爷说,往上数能数到春秋时的燕国。” “嗬,这房子穿越了,一下从美国佬的别墅变成我们天朝上国的古董了。”我想起刚才看见的七十年前的幻影,忍不住问,“对了,你姥爷家是不是姓俞?” “又猜错啦,我姥爷姓华。”不知为什么,他的问答让我松了口气。 “这么好的……好的房子,被这些怪物烧毁了,真是太……太可惜啦。”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会儿,继续往上走,“也不知道这些疯猫怪鸟从哪儿来的,和司马台景区的封闭是否有关系……” “人都找不着了,房子拿来又有什么用?”玄小童倒是比我看得开,“就快到啦,你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少说点儿话吧。” 岩壁光滑冰凉,触手如玻璃,我想起他说的那句“这是死人的路”,心里越来越好奇强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憋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 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拿手机的白光一照,浑身寒毛直乍,“啊”地大叫一声,差点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左边的石壁上贴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身体苍白浮肿,巨大的头颅坑坑洼洼,一双绿幽幽的凸眼正瞪着我,张牙舞爪,咧嘴狞笑。 “叫你别看你非要看!”玄小童一把架住我,恨恨地跺了跺脚,“告诉你这是‘死人之路’,现在害我也一起被诅咒啦!” 我这才发现那个怪物不过是具尸体,镶嵌在岩石中的玻璃棺材里,于是松了口大气。转头朝上下扫望,头顶又是一阵发麻。长长的甬道望不见尽头,两边的石壁嵌着一具具的玻璃棺材,首尾相接,就像实验室里浸满了福尔马林的玻璃瓶,装盛着各种各样的尸体,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壮观而又恐怖。 我扶着石壁慢慢往上走,心里的骇惧渐渐被惊异所取代。这些尸体每一具都不像是地球上己知的生物,有的像是人兽杂交的怪物,或人头马身,或长着蛇一样的身体;有的虽然能辨别出是人类的身躯,却仿佛经历了核辐射,不是多了一个头,就是四肢畸形。 越往上走,玻璃棺里的尸体才渐渐变得正常起来。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后,两边的己经和正常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或许是受这里特异磁场的影响,所有的尸体都保存得极为完好,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来。我心里突然隐约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稍纵即逝,想要再琢磨时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除此之外,两边的岩壁上居然还刻着许多奇怪的象形文字与壁画,壁画的风格和古埃及的极为相似。我看不懂那些文字,但从壁画来猜测,讲的大约是死后等待重生的过程。 然而这些埃及式的壁画与象形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郊外,为什么会和上千具怪物的尸体,一起出现在一个据称己经有几千年历史的秘密甬道里,那时的我就算拍烂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一路走走看看,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和疼痛,不知不觉就到了甬道的顶端。上方依旧是个青铜铸就的圆门,我刚用手托住铜门,无名指又是一阵刺痛,铜门自动朝左旋转了180度,猛地朝上一掀,狂风鼓舞,倒灌而入,刮得我睁不开眼睛。 玄小童欢呼一声,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上去。我眯着双眼环顾四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群山起伏,长城蜿蜒,我们竟然在一座烽火台上! 第八幕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李商隐 群山起伏,长城蜿蜒,上方是无边无的夜空,缀满了灿灿星斗。 我们站在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上,就像站在世界的尽头。北边的石墙己经崩塌,南侧的墙体基本完好。大风吹来,每个孔洞都在发出尖说的啸吼,仿佛在倾诉着几千年来的风雨沧桑。 天空离我们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星辰。整个世界都在我们的脚底铺展延伸,西边群山之外,我隐约能看见千点万点闪烁的灯火,那是彻未眠的藏书网北京城。 关山万里,星汉无垠,我被眼前.壮丽的景象震住了。死里逃生,又经历了那条嵌满怪物尸体的神秘甬道,看见这么美的夜景,尘心尽涤,简直就像是在做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玄小童发丝飞舞,转过头粲然一笑:“这是我姥爷和我的秘密花园,除了我们,就只有你来过。”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喜悦。这座烽火楼坐落在孤零零的山头,西边连接的长城全都崩塌了,东边的那段还残留了一些废墟,沿着陡峭险峻的山脊,断断续续地连向几百米外的另一烽火台,这么险要的野长城,比望京楼和仙女楼高峻难攀得多了,一不小心就摔得的身碎骨,别说游客,景区的安保人员也不敢爬上来。 “你说,天上的星星像不像一条长城?”玄小99lib?童仰望着银河,对我说,“1989年,天文学家玛格丽特·杰勒和约翰·修兹劳在研究一万五千个恒星系的分布时,发现星系与星系团的分布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均匀,而是连结成条状结构。我姥爷说,他们所标示出来的那条‘星系长城’,离我们的银河系足足有两亿光年远。它有五亿光年长、三亿光年宽,并且有一千五百万光年那么厚。地球上的长城,就是照着天上建的。” 我心里一跳,隐隐约约想起了些什么。五亿光年长、三亿光年宽……那是什么概念?想起宇宙的广袤无边,与自己的微小,心里又是一阵茫然的恐惧。 “丁大哥,你看星空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害怕?”玄小童的话让我陡然一震,他侧过头凝视着我,微微一笑,“我特别怕,但越怕又越想看。每次看星空时,总觉得自己这么渺小,小得根本不值一提。我总会反反复复地想,繁星如海,而我只是一粒孤独的尘埃,在我之前,宇宙就已经亘古存在,在我之后,也会继续存在。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问姥爷,姥爷没法回答。他说这个世界从古到今有过那么多的聪明人,他们全都无法回答。” 我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胸膺如堵,却没法给他任何安慰。突然明白在溪谷里,他为什么会提起姥爷说的那句话了,“每个人都是一颗迷失在银河里的星辰,如果你看到流星划过,那就说明它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然而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命运就像万有引力,即便是最绚烂夺目的流星,也只能在宇宙既定的轨迹中飞行。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刮得我寒毛尽乍。玄小童又蹦又跳,呵着气搓着手掌御寒。 我从背包里拎出备用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玄小童笑着说:“不如我们生火取暖吧,反正这儿有现成的木柴干草,等起了烽烟,说不定还有人来救我们下山,一举两得”没等我回答,又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如果大巴上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司马台己经被国安局封锁戒严,咱们烧起烽火,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吗?唉,真扫兴。” 我沿着墙壁四下俯瞰。烽火台修筑在陡峭的山头,南、北、西三面悬崖如削,以我现有的登山绳和工具,根本没法攀爬下去。 东边连着一条又尖又窄的山脊,原先的城墙几乎全都崩塌了,只留下几敦基台,最宽的地方目测大约也只有一两米,要想从这段山脊匍匐着爬到最近的烽火台,除了勇气和能耐之外,还得祈祷好运气,别被横向的狂风刮得摔下山崖。实在不行,就只好原路返回了。等到木屋的火势完全熄灭后,或许还能再从地下室里钻出去。 但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可怕情景,我 53c8." >又不由打了个寒噤,不知道那成千上万的疯猫火鸟还会不会在那儿等着我们? 我取出手机,打开卫星定位软件,想查清所处的位置。当我看见显示的坐标时头顶像波雷电劈中,全身猛地僵住了。 40°40′27″,117°27′02″…… 这里竟然就是神秘人在iPod上留给我的指示坐标! 迄今为止,神秘人告诉我的每一句话都藏有深意,他指引我来到这个地点,说明这个坐标肯定是解开所有困惑我谜题的关键。 “小童,你姥爷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儿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有什么秘密的暗室?”我强捺住激动与急剧的心跳,一边问他,一边趴在地上敲打每一块地砖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空心的通道入口。 玄小童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姥爷只说这儿是我和他的秘密花园,除了……”玄小童脸上忽然微微一红,“除了特别要好的朋友,都不能带到这儿……” 话还没说完,西边突然传来“突突突突”的轰鸣声,一架墨绿色的直升机正越过层峦叠嶂的山头,朝着我们这里急速飞来。 “下面的人听着,原地站立,不许妄动,否则格杀勿论!”我刚想掀起石板,重新钻回甬道,一连梭的子弹己经密集地打在前方,火星乱迸,只好举起双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狂风鼓舞,尘土飞扬。直升机在我们头顶盘旋,垂下了一条绳梯,过不一会儿,爬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特警,端着枪警惕地打量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闯入军事禁地?”右边的矮个儿特警举起枪对准我,厉声喝问。 “这儿不是旅游改造区吗,怎么变成了军事禁地?”我正想说自己是画家,来这儿写生的,玄小童己经抢着反问了,“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我们是报社的记者,听说司马台出现了外星人,特地来采访证实的……” “住口!”矮个儿特警脸色骤变,将枪口对准玄小童,“什么外星人,胡说八道!你们都听谁说的?” 我心里一凛,看他们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难道村民说的是真的?难道这儿真的出现了陨石、飞碟与外星生物?我急忙挡在玄小童身前,苦笑着说:“警官,小孩子道听途说,您别见怪,我们就是来这儿登山露营的,景区被封了,只好爬野长城。” 两个特警狐疑地打量着我,矮个儿特警冷冷地说:“我谅报社也不敢招收童工。你的脸挺熟的,是这儿的居民吗?叫什么名字?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刚上初三。”我顺口胡编了两个名字。玄小童瞟了我一眼,撅了撅嘴,不知道是不满意我给他取的名字呢,还是编排的兄弟关系。 “等等!”左边的那位高个特警似乎认出我了,绕着我们走了两圈,激动地拨出对讲机,大声地重复,“009号的疑犯!009号疑犯!我们找到009号疑犯了!Over” “收到,请报告你们的位置,Over。”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我们在……”高个特警看了看定位仅,刚想回答,对讲机突然传出一阵噪音,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磁场干抚,就连定位仪的数据也全部消失了,他愕然地看了看同伴,仰头大声呼唤百升机,让他们向总部报告方位。 直升机左摇右晃,突然失控似的冲天倒飞,就像所了线的风筝似的,在空中跌宕乱舞,急速向东边的山脊。 “轰”的一声巨震,火光冲天,整片山的山岭都似乎要崩塌了,我下意识地抱住玄小童,将他护在了身下,那两个特警也趔趄伏倒在地。 隆隆之声在群山间回荡,过了好久才慢慢平息。 当我抬起头时,脑子里“嗡”地一响,一年前的奇异星空突然又出境了!一团团星云漩涡似的离心飞甩,整个夜空就像是梵高的《星月夜》,流动着五颜六色的魂丽光彩,美得让人眩晕。 “你看见了没有?”我呼吸窒堵,连指尖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忍不住轻轻地捅了捅怀里的玄小童。 “看见什么?”玄小童睁大眼睛,不解地问我。 等我转头再望时,激动立即变成了失望。星汉璀璨,历历分明,一切又瞬间恢复了原样。这一切究竟只是我刹那的幻觉,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见的“真相”? 两个特警惊魂未定地爬了起来,看了看崩了半边的山脊,又看了看我们,用枪指着我,厉声喝问:“你们还有什么同党?快叫他们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跳,忽然想起神秘人在西藏雪山上打落两架直升机的超人壮举,难道是他在暗中保护我?否则对讲机怎么会受到干扰,直升机又怎么会好端端地自行撞毁在山岭上?忍不住四下张望。 那两个特警互相使了眼色,一齐端起枪对准玄小童:“我们数到三,再不给我出来,就先崩了这小子!一……二……” 看他们紧扣扳机的神态,知道不是在虚张声势,我心里一沉,那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竟然拖着受伤的腿凌空翻身,一记旋风脚,重重地踹在高个特警的胸口,将他踢得仰面摔飞出去。接着顺势扳住矮个儿特警的枪管,奋力朝下旋转,“哒哒哒哒……”子弹打入砖地,扫过他的脚背,矮个儿特警惨叫一声,抱着脚在地上翻滚。 高个特警踉跄起身,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想要瞄准我,又犹豫了一下,转而朝玄小童开了两枪。 两枪都差了毫厘,打在箭垛上,砖石炸裂。 相隔太远,我来不及去扑夺他的手枪,眼看他又要开第三枪,热血全都涌到了头顶,不顾一切地转身扑挡在玄小童身上。 “砰!”枪声和玄小童的尖叫同时响起,我后背一热,仿佛受到无形巨力的推送,猛的撞在了塌了半边的城墙上,翻身滚了出去,朝着一千多米深的悬崖急速摔落…… 耳边风声呼啸,飞速下坠,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肩膀已经重重地撞在了额木板之类的硬物上,痛的眼冒金星,接着“啪啪”连声,又不知接连撞折了几块木板,后背的伤口像要炸开来了,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恢复意识,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突然觉得后背一阵撕心的剧痛,冷汗直涌。 “别动,正在给你清理伤口呢。”听到玄小童清脆的声音,顿时让我安心了不少,我徐徐睁开眼睛,寒毛直乍,大叫一声,差点滚了下去。 下面空空荡荡,是几百米深的悬崖,而我竟然趴在一个悬空的棺材上! 再往下看去,更是头皮发麻,彻底清醒了过来。悬崖凹凹凸凸,被月光照得雪亮,石壁上高低交错地安嵌着大小上千具棺材。每具棺材都刷着鲜艳的红漆,棺头的位置画了一黑一白两条蛇,相互交缠,非常醒目。 我身底下趴着的这具棺材,至少长四米,宽一米五,一半嵌在石崖的洞隙里,另一半露在空中。棺头的木盖被我从上空摔落时砸裂了,露出里面的骷髅头,头顶还剩了几十根稀稀落落的黄毛,黑洞洞的眼窝恰好对着我,好像正在龇牙怪笑。 悬棺是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神秘的墓葬方式,福建、江西、四川、云南等地都有,我去武夷山写生时就曾经见过,北方这是第一次看见。但不论是哪一种,棺材通常都是横着架在悬崖上,或者横向嵌在石缝里,从没像这样,竖着一半卡在岩缝中,一半撅在悬崖外。 我转过头,朝上瞄了一眼,从这儿到崖顶的烽火台约有六十多米高,上方崖壁也密密麻麻嵌了几百具悬棺,其中十几具断成了两截,显然是我从上方坠落时,接连撞在这些棺材上的结果。 如果不是这些造型独特的巨大悬棺,我可能早已经摔成肉泥了,冷汗涔涔,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害怕。 “缺德的艺术家哥哥,你的命真大,死人都抢着救你。”玄小童盘腿坐在我边上,麻利地穿针引线,给我缝着背上的枪伤,叹了口气,“这子弹要再往右偏两厘米,你就可以和下面这位骷髅新娘同棺合葬啦。” “你没事儿吧?那两个特警呢?”尖针穿过皮肉,疼得我抽了一口凉气。侧耳倾听,悬崖上没传来枪声,也没听见直升机的轰鸣。 “他们乱枪齐发,自相残杀了。我嘛,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吉人天相,没完成天降大任之前,就算我自己想死老天爷也不能答应。” “这儿离山顶可不近,你就这么下来的?”我松了口气,瞄了一眼上方垂下来的那条飘飘荡荡的登山绳,有点儿惊讶。 “你也太小瞧我啦,我连珠穆朗玛峰也爬过,这算什么呀。”玄小童“嗤”地一笑,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再说你不是我的哥哥吗?我哥在哪儿,我只好也跟着到哪儿了。” “那是我胡诌骗他们的,你可别当……”我哈哈笑了起来,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锥心的刺痛,咬紧牙根,剩下的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就当真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玄小童冷笑一声,“有我这……这弟弟,很让你丢脸吗?” “哪能呀,”我吐了一口气,笑着说,“要真是我弟弟,我做梦也会笑醒。以后有谁敢欺负你,哥替你出头。” 玄小童“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过了好一会儿,又幽幽地说:“刚才在烽火台上,你干吗要替我挡那一枪?” “你不是我弟弟嘛。”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之前木屋着火的时候呢?那会儿我可不是你弟弟。梁柱都快塌了,你干吗不赶紧逃出去?” “你不是还在里面吗?万一你没睡醒,或者被烟熏昏了怎么办?” “笨蛋,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早就逃出去了吗?”玄小童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植物人也被吵醒啦。再说我可没你那么傻,生死关头,不顾逃命,还想着救别人。” 我哑然而笑,回想起那时的情况,确实还有点儿心悸后怕。 “那后来呢?后来那些火鸟和疯猫攻击我们的时候呢?你干吗拼命护住我?我和你认识没几天,统共才见过两次面,你为什么要一再地舍命救我?” 这个问题我实在没法回答,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和你很亲近。如果真有上辈子,说不定咱们上辈子就是兄弟。” 背上突然一凉,像是有什么水滴落在背上,接着一滴,又是一滴。 下雨了?我愕然地抬起头,满天繁星,哪来的雨点?突然醒悟过来:“喂喂,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我最受不得别人哭,一哭我就六神无主,偏偏他又跟姑娘似的是个爱掉眼泪的主儿。 “就快好了,别动!”玄小童抹了抹泪水,将我的头了去。缝了几针,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那昨天下午在公路上呢?你冒着摔成肉酱的危险去救那吊在悬崖下的小婴儿,也是以为你上子和她是兄……兄妹?” “原来你也看到了?”我脸上一烫,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时情况紧急,就算换作别人……嗯,换了是你,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才不会呢,”他立即呛了我一句,“那小孩儿和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冒险去救她?除了你,边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没几个那么傻的。” 我微微一笑,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现在说得这么冷血,真到了那时候可就未必会袖手旁观了。 “假如是我和那小婴儿同时吊在悬崖边呢?如果只来得及救一个,你会救谁?”玄小童不依不饶地问我,和那婴儿较上劲儿了。 “那肯定是救小婴儿呀,”我听了好笑,故意逗他,“你看她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呀,长大了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没想到他一下了,冷冷地插了一句:“流氓!”猛地收紧针线。我疼得龇牙咧嘴,泪水、汗水个都涌了出来。 “疼吧?活该。”玄小童打了个结,咬断线头,站起身踢了我一脚,“快起来,别装死!想活着去找你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姑娘,就跟我来。” 听他的口气是真的生气了,我苦笑着爬了起来,原以为这孩子天真烂漫,只是有点儿古灵精怪,这时才知道原来脾气也大得很,还特别开不起玩笑。 我问他上哪儿,他不理我,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从棺材走到悬崖边,贴着崖面,一点一卢点地朝左侧移动。 我这才看清悬崖上有条凿出来的栈道,宽不过两尺,蜿蜿蜓蜓,将所有的悬棺连接在一起,栈道的末端就在距离这具棺材四五米远的地方,通向一个幽深的石洞。 我一瘸一拐地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贴着悬崖,沿着那又滑又窄的栈道朝石洞移去,大风迎面刮来,感觉随时会掉下去似的。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下面,脚底生凉,酥麻麻地直蹿头顶。 崖壁上只有这一条栈道与石洞相连,是下山的唯一途径。这么窄的栈道,古代那些少数民族不可能抬着巨大的棺材由此走上来,凿出栈道多半只是为了挖掘棺洞,然后可过架设滑轮或者吊索来安放棺材。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上千具悬棺密密麻麻占据了整面悬崖,如此扎眼,为什么我在烽火台上向下眺望时,竟然没有看见?景区的管理人员与游客为什么也从没发觉? 就在这时,空中又传来隆隆的声音,两架直升机越过山顶,在上方盘旋了一会儿,突然呼啸着冲了下来。 我们瞬时僵住了,紧紧地贴在崖壁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狂风鼓舞,整个人都快被掀起来。这时我们已避无可避,只要他们随便打一梭子弹,即便不被击中,多半也要被逼得跳下悬崖。 然而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驾驶员与特警四处张望,竟对眼皮底下的我们视而不见。 两架直升机在距离我们六七米外的地方盘旋了一会儿,又斜侧转向,继续朝前飞去。 我和玄小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敢相信就这么过了关。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这个悬崖有隐形的魔力?所以他们看不见我们,正如我们在烽火台上看不见悬棺? 石洞口只有半米来宽,一人多高,里面黑漆漆的,寒风阵阵,带着种野兽的腥臭味儿。 手机的白光一照,阴惨惨的有点儿瘳人。潮气很重,不时有水珠滴落,石阶长满了苔藓,非常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但经过了刚才那命悬一线的栈道,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玄小童走在前头,冷冷地说:“你一定在骂我莫名其妙、喜怒无常了?没错儿,我是天蝎座的,既自私,又狠毒,心眼小,还喜欢计较,最喜欢的是打击报复,翻脸比翻书还快……谁让你故意招我呀?” 我心想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招你了,或许富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骄纵任性,什么事儿都得以他为中心,我比他大了好几岁,怎么说也是哥哥,就顺他一把吧。于是一边扶着石壁慢慢往下走,一边笑着说:“好啦,我和你开玩笑呢。藏书网你要是自私狠毒,又怎么会帮我剜子弹、缝伤口呢?” “要不是你先救我,我才懒得理你呢。”玄小童“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一些,“谁对我好,我才考虑对他好。谁要是敢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坏,我就把他大卸八块。” 我听了忍俊不禁,他转身喝问我笑什么,我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就觉得你这话不仅有深度,而且还特别押韵……”一不小心,额头撞在上方凸石上,疼得叫了一声。 玄小童急忙搀住我,手机照了照我的额头,惊叫一声:“哎呀,流血了,疼不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么大的人,走路也能磕到。”一边埋怨,一边从医药箱里取了酒精药棉,将我擦拭了一遍。 相隔咫尺,幽香一阵阵地钻入鼻息,不知道他用的哪个牌子的香水,好闻得让人心里发痒,手指冰凉柔软,摸在我的额头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心里莫名地一跳,笑着说,“幸好你不是女孩。” “干吗?”他全身似乎僵了一下,手指也顿住了。 我本来想说“如果你是女孩,谁做你男朋友可就惨啦,就算不被你大卸八块,也要被你乎冷乎热整成疟疾”,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咳嗽了一声,说:“如果你是女孩儿,我就想不出到底是该救那小婴儿,还是该救你了。” “孺子可教,”玄小童嫣然一笑,轻轻地擦拭我的额头,柔声说,“不过这不是标准答案。标准答案是,既然你是我的哥哥,就只能对我一个人好。所以不管另外那人是婴儿、孕妇、老人、残疾,还是多么可怜的人,你都必须只救我一个。否则我就先杀了她,然后再杀了你。” 我一愣,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表述这么残忍而蛮不讲理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他。 玄小童拉着我的手,又往下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很难形容那种气味儿,有点儿像寺庙里的香火,又混合了些檀香、迦南香、麝香、沆香等各种香料的味道,好闻,却带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感觉。 玄小童“咦”了一声,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左右环顾。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没什么,这味道有点儿像……像我姥爷从前做标本用的防腐香料。” 越往下走,香味越浓。前方出现了两条羊肠石径,一条顺着山体洞窟的坡势继续往下,另一条则绕向右边,那儿正是香气飘来的方向。 “我姥爷真的到过这儿!”玄小童用手仔细摩挲着右侧的岩壁,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石壁上凿了一个太极似的圆形标志,和那幢“魔屋”地道里的蛇纹图案有点儿相似。 “这是我姥爷带我去野营、打猎时,教给我的秘密联系记号。太极图里阳极代表他所在的位置,”玄小童指着石壁上的标志,“你看这儿,阳极在2点钟的位置,这表明他朝这儿走啦。” 我们循着香味儿,朝右转去。路越来越窄,就像是从岩石里硬凿出来的罅隙,最窄的地方只能供一个人侧身通过。走了十分钟后,洞窟渐转宽阔,沿途又发现了不少玄小童姥爷留下的标志。 又走了几分钟,前面没有路了,一道八九米高、五六米宽的巨大铜门连石壁,气势磅礴地横断在眼前。 铜门四沿雕着九条五爪金龙,朱漆剥落,左右两个蛇形门环,盘蜷吐芯。门钉九行一共八十一颗。九是最大的阳数,象征“天”,按照古代的级别,这是皇帝的禁宫才享有的建筑特权,难道……我呼吸一滞,难道这里竟然是古代某位帝王的秘密寝陵? 香气是从门缝里溢出来的,玄小童推了推铜门,门巍然不动。 铜蛇门环的形制和棺材上的蛇纹极为相似,也和玄小童姥爷留下的太极标志,以及那幢“魔屋”地下室的铜门图案有些相像。再联想起化入我手指的那枚青铜蛇戒,我的心跳得更加剧烈了。 这个图案到底代表了什么含义?神秘人将蛇戒送给我,又提供了此地的坐标,暗示我这里是解答“我是谁”的关键,难道这两扇铜门的后面,就是所有谜题的答案? 我尝试着握住蛇形门环,朝里一推。手指刚与门环相触,无名指突然一阵刺痛,绿光闪耀,和门环上的铜蛇连成一片。 “嘎”的一声,铜门一震,徐徐朝里打开。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里面火光跳跃,一盏一盏的灯火接连点燃。短短几秒钟,周围便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我们对望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站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第九幕 复活的化石
在崖柱之间,天使长加百列坐着守卫,等待夜的来临。 除了天上相识的来着以外,无人能通过这扇门。 况且从中午以后,没有人到过这里。 倘有异类的天使,有意飞跃城墙, 你知道,物质的障碍怎能抵住灵魂? ——约翰·弥尔顿 铜门里面是一条高六米、宽六米的宽敞甬道,四壁全是汉白玉石。墙壁上嵌着、盏盏云母石罩灯,不知设置了什么点火的机关,和铜门牵连,门一打开,所有灯火立即自动点燃。 甬道两边每隔五米,便有九级石阶,层层向上。石阶下立着一对对雕刻精美的石人或石兽,“眼睛”均由绿宝石镶嵌而成,灯光一照,碧光流离,仿佛在灼灼盯着我们,很像是古代的帝王陵墓里用来镇墓的石像生。 陵墓的石像生大多是文臣武将,以及大象、狮子、老虎等猛兽,一来驱邪,二来显耀皇威。但奇怪的是,这条甬道中的石像生不管是人是兽,没一个是正常的,个个奇形怪状,狰狞恐怖。 我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吸引,不由自主地牵着玄小童走了进去。刚步入甬道,身后“砰”的一声闷响,寒毛直乍,那两扇铜门居然又紧紧地合上了。 铜门内侧没有蛇形门环,也没有任何可以拉启的把手。我抠着门缝使劲掰了半天,纹丝不动,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如梦初醒。早知道刚才应该拿个楔子卡住门缝,这会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果真被困在里头,那可就惨了! 玄小童愣了一会儿,突然格格大笑起来。 我问他笑什么,他挽住我的手臂,扮了个鬼脸,笑靥被灯火映得晕红:“谁让你刚才纠结是救小婴儿还是救我?这下好啦,这儿只有我们两个。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性命攸关,他居然还在想着这个纯属假设的无聊问题。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里面有其他的出路。只好这么自我安慰着,硬着头皮继续朝里走去。 甬道又斜又长,除了石像生外,两壁还刻了许多浮雕,大多是远古狩猎、献祭以及祈祷、死后重生的情景,此外还有不少奇特的埃及式古象形文字,和之前“魔屋”地下通道里的颇为相似。 我越看越奇怪,难道这地宫真的和那幢木屋有什么关联?玄小童的姥爷一路留下的那些奇怪的记号,是为了指引谁来到这里?为什么我的“隐形”蛇戒和门环刚一接触,铜门立即自动打开?难道……我心里“咯噔”一跳,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又稍纵即逝,难以说清。 揣着满腹疑团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前方又是两扇紧闭的铜门。 铜门边上立着两个高近两米的鎏金饕餮纹铜香炉,青烟袅袅,刚才的异香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玄小童没有再找到姥爷的记号,似乎有些失望。 推开铜门,狂风鼓舞,嘈杂尖利的鸟啸兽吼声直冲耳膜。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峰参差,白茫茫一片,寒风卷着冰屑,四面八方地扑面刮来。我们竟然站在一个积雪皑皑的悬崖边上! 星辰寥落,云海茫茫,周围尽是若隐若现的雄伟雪山,就如同一座座兀立在海上的岛屿。 脚下悬崖三面凌空,峭壁如削。我探头往下一看,深不见底,凉飕飕的感觉沿着脚跟直蹿上来,急忙拉着玄小童朝后退了两步,又惊又疑,难以置信。 司马台的山峰最高不过1000多米,而海拔3000米以上才有积雪。从我所站立的地方目测判断,对面山峰的雪线距离我平行的位置,至少还有六七百米。换句话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海拔至少在3600米以上。 我们到底在哪里?为什么突然从司马台的山腹穿梭到了几千米高的雪山悬崖上? 寒风呼啸,玄小童手指冰凉,掌心却凉津津的全是冷汗,情不自禁地朝我身上靠了过来。 我脑子里晕晕沉沉,就像突然坠入了那无底深渊的云中雾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打开手机里的卫星定位系统,浑身更是鸡皮冒起。显示的坐标竟然仍是40°40′27″,117°27′02″。换而言之,我们依旧在司马台的山上!究竟是GPS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的一切尽皆幻觉? 解铃还须系铃人。神秘人指引我来到这里,应该有其深意。我深呼了一口气,打开iPad桌面的“我是谁”应用程序。这回出现的界面果然不再是蔚蓝的地球,而变成了一个旋转着的棺材。 点了点棺材,突然传出一曲奇怪的音乐,一个骷髅慢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颌骨一张一合地吟诵:“你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你配拿书卷,配揭开七印。当流火的日子来临,复活的复活,永生的永生,你要对群星宣读被审判的声音。” 声音低沉浑厚,正是神秘人的嗓音。我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诗句,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含义,但却莫名地涌起一种似曾相识、而又毛骨悚然的感觉。 玄小童惊讶地探过头,问我这是什么。我正想着如何向他解释,空中突然传来“呀呀呀”的尖叫声,抬头一看,全身骤然僵住了。 一只巨大的怪物在头顶盘旋着,全身乌黑,双翼平张,翼展将近二十米,简直就像一架飞机。毛茸茸的脖子又粗又长,连着坚利如长刀的红色尖喙,头冠血红,幽绿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羽蛇神翼龙!”玄小童身子一颤,挽住我的臂弯,低声说,“千万别轻举妄动,慢慢地走回去。” 我猛地吃了一惊,“羽蛇神”在印第安语中是“风神”的意思,这种翼龙生活于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是迄今为止生物界所发现的体型最大的翼龙。但它们早已灭绝,怎么可能出现在雪山上空? 然而无论是这怪物扇动的狂风,还是那扑鼻的腥臭,都提醒我它是个活生生的史前凶禽。这些日子我所经历的吊诡的事儿太多了,很少能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相比之下,这个复活的化石倒也算不得什么。 我屏住呼吸,和玄小童一起缓缓地朝后移动。奈何那两扇铜门己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环在里侧,外面冰雪冻结,滑不溜手,根本拉不开。 羽蛇神翼龙张开巨喙,朝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啸,长尾突然一甩,急速俯冲而下。 狂风扑面,满地的积雪全都爆炸似的喷涌四舞,巨大的冲击力比起降落的直升机更强猛了许多倍,压得我寸步难行,透不过气。来不及眨眼,两三米长的爪子己经当头抓了下来。 避无可避,我下意识地将iPad往上一挡,被它巨翼挟卷的狂风扫中,“砰”的一声,平板电脑脱手飞出,掉落悬崖,我重重地撞在铜门上,后背缝合的伤口差点迸开,疼得泪水直涌,心里却只闪过一个念头:糟了!没了iPad,神秘人留给我的线索就全断了! “小心!”翼龙的爪尖擦着我的脸颊扫过,玄小童抱住我往旁边滚去,右手握住瑞士军刀,顺势在那怪物的翼膜上划了一条长缝。 羽蛇神翼龙全身收紧,发出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尖叫,猛地凌空翻转,雪浪掀涌,右后方的冰峰被它撞塌了半边,冰块、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我们身上。 玄小童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幽冷的体香,缭乱的发丝拂过我的脖子与耳沿,又麻又痒。 我喉咙里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感觉。来不及多想,翼龙己经平张双翼,在空中划过一条圆弧,再次像轰炸机似的冲了过来。 它明显被激怒了,气势汹汹,相隔几十米远,已经能感觉到那股扑而而来的飓风,雷霆万钧,足可以将我们压成齑粉。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铜门无法拉开,悬崖又塌了半边,能腾挪的地方不到六平方米……难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玄小童却似乎毫不害怕,格格一笑,在我耳边呵了口气:“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如我们一起跳下去吧,就算粉身碎骨,也好过变成这丑八怪的晚餐。” 我突然想起那天和神秘人从雪山顶峰急速冲落的情景,热血上涌,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和老天爷掷一把骰子!拉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好,我数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右后方的冰崖崩塌后,正好形成了一个落差两三百米、坡度60左右的斜面,连接到下方的雪坡上。 雪坡继续朝外延伸出一百多米,才是第二级的悬崖。悬崖下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但就算下面是刀山火海,那时我也顾不着了。 翼龙尖啸着越冲越近,狂风刮得我无法睁眼。我将登山绳与锁扣紧紧地绑在玄小童与我的身上,大声数到“三”,一起纵身跳了下去。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倾覆了。我们重重地撞落在松软的积雪里,翻了几个跟斗,沿着那斜陡的冰面,尖叫着朝着无底深渊急速滚落。 那天在西藏雪山上,我好歹还有急救床与木板作为缓冲,又有神秘人全程保护,虽然惊险万状,却没什么致命的危险。而此时既没有任何工具,又看不清下面的山势,纯粹是拿性命来赌博。 短短十秒钟,头部、髋骨、胳膊就先后被冰石接连撞到。强烈的恐惧与兴奋刺激着肾上腺素,让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惊涛骇浪里的一条小船,上下颠簸,乘风破浪。 风神翼龙尖啸着穷追不舍,巨大的黑影始终笼罩在雪地上,随着我们急速移动。 转眼间我们就冲到了雪坡上,就势翻了几个滚,侧身斜躺,继续大叫着往下滑行。 几十米外就是第二级悬崖,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以我们飞似的下滑速度,如果崖下是岩石或冰川,落差高于六米,将必死无疑。 我从背包侧袋里抓出螺丝刀,奋力插入雪坡。冰块迸飞,螺丝刀虽然插入冰雪下的岩石罅隙,但仍阻挡不住我们下冲之势。我手臂酥麻连震,后背剧痛,握着螺丝刀在冰岩上划过长长的坑缝,继续朝下冲去。 “叮!”玄小童也翻身将瑞士军刀插入岩隙。 两人合力,下坠的速度总算稍稍减缓,但仍斛着滑行了十几米,直到冲至悬边沿,起子与瑞士军刀才被石缝死死卡住。我们全身一震,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抓住凸起的岩石,腰腹以下全都悬吊在了半空。 狂风刮卷,惊魂未定,冷汗早已浸满了全身。玄小童与我四目交视,忍不住笑了起来,通红的脸上凝结着薄薄的冰霜。 我们穿的衣服都只是单件的套头衫与运动服,在这海拔3000多米的极寒雪坡上翻滚,除了恐惧,根本来不及感受别的。此时稍得喘息之机,才感到牙关格格乱撞,从里到外冻成了冰棍。 羽蛇神翼龙尖叫着盘空飞旋,几次作势欲扑,却始终没有冲下来。我觉得有点不妙,低头往下一看,脑子里“嗡”地炸开来了。 云雾弥散,六只巨大的白色蝙蝠趴在下方的崖壁上,龇着牙,扑扇着双翼,发出尖利的吱吱声。 我见过的最大蝙蝠翼展也不过五六十厘米,这六只巨蝠的翼展至少有六米,眼睛和脊背都是血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吸血怪物,极为狰狞。难道风神翼龙是忌惮它们,所以才不敢下来?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悬崖至少高两百米,下方恰巧是一条蜿蜒的冰川,冰锥尖石林立。只要我们一松手,就算不被这六只巨蝠抄个正着,也必定摔成肉泥。以我后背的伤势,还能忍痛强撑多久? “呀!呀!呀!”羽蛇神翼龙的头冠涨得通红,抬头张翼,发出凄烈的怒吼。过了一会儿,右前方又传来一阵尖叫声,十几只翼龙似乎是听到了召唤,穿过雪山群峰,朝着这里急速俯冲。 “这下有意思啦,猜猜谁来吃晚餐?”玄小童笑吟吟地眯起双眼,仿佛我们不是命悬一线,而是坐在马戏团的贵宾上驯兽表演,“丁大哥,你包里还有没有登山绳?拿出来给我。” 我不知道他要绳子做什么,但他既然攀登过珠穆朗玛峰,经验肯定远胜于我。于是右手紧握螺丝刀,左手小心翼翼地从背包的网兜里取出登山绳。绳子只剩下八九米长了,真后悔没多带些,顺便捎点儿岩楔、凿钉。 这十几只翼龙四五成群,战机编队似的列成“品”字形,来势极快。玄小童刚用左手和牙齿编好一个绳套,最前面的四只已经从我们眼前疾掠而过,示威似的朝着下方的巨蝠盘旋狂叫,后面的几只翼龙则直接张爪朝我们俯冲而至。 “抱紧我,别松手!”玄小童回头朝我甜蜜地一笑,突然将绳圈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下方那只翼龙粗长的颈子。 绳套的另一端与我们身上的锁扣相连,我只觉得呼吸一滞,全身被那绷紧的绳子拉拽,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腾空跃出。 腥风鼓舞,尖叫刺耳。我眼花缭乱还来不及看见什么,已经撞落在那只翼龙的背上,喉咙里腥甜直涌。如果不是玄小童及时抓住我身上的绳索,差点儿翻身摔了下去。 “驾!”玄小童猛地勒紧绳套,翼龙脖子被拉得如同一张满弓,张开双翼朝上空冲起。我仰身摇曳,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玄小童,就像骑在一颗破膛而出的炮弹上。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六只巨蝠突然闪电似的冲了上来,死死地咬住了另外三只翼龙的颈子。 那几只翼龙发出凄厉的惨叫,双翼扑扇,猛烈地抽搐着,全身就像漏气的皮球急速干瘪,瞬间就只剩下了皮包骨。 我头皮一阵发憷,这些巨蝠不仅吸血,似乎还以毒素将猎物的血肉溶成液体,吸食得一干二净。 来不及细看,前方尖啸如潮,羽蛇神翼龙己领着剩余的九只翼龙急冲而至,势如狂飙。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就快迎面撞上,玄小童双腿夹紧身下那只翼龙的脖子,向右拽紧绳套,左手握住瑞士军刀,在它的颈侧划了一刀,翼龙吃痛狂吼,被迫转向朝右上方飞去。 这些庞然大物显然被吸血蝙蝠彻底激怒了,顾不上追击我们,直接向蝠群摆出了决战的阵势。那六只巨蝠毫不退缩,不紧不慢地扇动膜翼,龇牙发出难听的嘶叫,等到翼龙群冲到悬崖上方时,才松口丢弃尸体,轰然飞散,从两侧向翼龙包抄。 大战快速而惨烈,顷刻间就己决出了胜负。 翼龙的速度与力量虽远胜吸血蝠,但灵巧性与战术却大大不如。巨幅成双成对,鬼魅似的穿梭交错,一只吸引翼龙注意,另一口趁机闪电般咬住它的脖子,释放毒素,然后立即向下一个日标发动攻击。 回头望去,十只翼龙己有七只中了蝙毒,有的惨叫着团团乱转,有的发疯似的自行撞向崖壁。另外两只翼龙脖颈被巨蝠死死咬住,正在抽搐挣扎,发出凄厉哀鸣。 只剩下那只羽蛇神龙仍在抵御蝠群的围攻。它显然是翼龙中的王者,凶暴无比,巨翼横扫,将一只迫近的吸血蝠摔飞出去。长如尖刀的巨喙一下叼住了另一只巨幅,仰颈甩动,硬生生地将它吞入肚里。 但它再强横,也挡不住吸血蝠的轮番偷袭,我们刚飞99lib?过左侧的峰顶,就听见风神翼龙恐怖的狂啸,显然己被蝠群咬中。 听到同类的悲鸣,身下的翼龙发出愤怒而绝望的怒吼,上下左右地急速翻转,要将我们掀飞出去。 那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像乘坐随时都将脱轨的“云霄飞车”与“疯狂老鼠”,我被它颠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快翻转过来了,唯有紧紧地抱住玄小童,片刻也不敢松开。 他稳稳地骑在翼龙的脖子上,双手勒住绳套,如同箍住烈马的嚼环,驾驭着这凶暴的史前怪物在雪山群峰之间穿梭飞行,忽左忽右,好几次仿佛就要撞到雪山了,却在最后半秒钟擦着崖壁冲天飞起。 翼龙激烈反抗了十几分钟,终于服软了,平张双翼,贴着雪坡朝下方的草甸滑翔。 “你在哪儿学的这本事?珠穆朗玛峰上不会也有翼龙吧?”我如释重负,贴着玄小童的耳朵问他。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一阵森冷入骨的后怕,以及伤口烧灼撕裂的剧痛。 “这和骑马一样呀,除了多长了两只翅膀。”他回眸嫣然一笑,“谁让你这么小看我?现在服了没有?” “服了。”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任性淘气的富家孩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从容镇定,动作又如此矫健灵活。越来越觉得他就像一本悬疑小说,每翻开一页,都有新的谜题与发现。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毫无保留的信赖,我那时竟一点也没想过,以一个普通男孩的臂力,怎么可能制伏并驾驭一只这么庞大凶暴的翼龙? 过了雪线,山坡上的草地、树林越来越多,迎风刮来的狂风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往下俯瞰,一块块明亮如镜的高山湖泊镶嵌在碧绿茂密的森林里,草坡上繁花似锦,美得如同一幅幅油画。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植物和我在梅里雪山、青藏高原上看见的截然不同。我经常在野外写生,对于各种地貌的植被都有所了解。此刻放眼望去,除了蕨类和羊齿植物外,我只认识一些松柏与针叶树。但即使是这些树木,仔细辨认,也和平时所见到的有很大出入。 当我们飞过汹涌起伏的林海,沿着溪流继续朝坡底的草地掠去时,难以置信的景象再次扑入了眼帘。 湛蓝的湖泊在夜色里泛着点点银光,一大群长脖子、小脑袋的庞然巨物正在岸边低头饮水,听到翼龙的尖叫,猛地四散惊逃。有的奔入森林,有的直接冲入湖里,水花四溅。 “腕龙!”我的心跳像是骤然停止了。这是世上己知的最大食草类恐龙,有着巨象似的身躯和长颈鹿般的脖子,温和胆小,也是所有恐龙中最具知名度的一种,频频出现在许多科幻电影里。 雪山、翼龙、吸血巨蝠、奇形怪状的陌生植被,再加上这些惊散的长颈恐龙……我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难道司马台山腹里的那两扇铜门是时空之门,我们穿越回到了距今几千万前的史前世界?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翼龙尖啸着直冲而下,贴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疾掠而过,腕龙们朝着两边惊嘶逃窜。 湖水很深,它们庞大的身躯很快就没入了水面,只剩下几十根长长的头颈左右转动。 玄小童兴奋地尖叫着,他对环境的适应性似乎远超于我,无论是刚才在雪山崖顶与翼龙的生死搏斗,还是现在闯入这匪夷所思的侏罗纪世界,他都遇变不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翼龙似乎是为了讨好新主人,耀武扬威地在湖面上俯冲低掠,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将那群惊慌失措的腕龙朝湖心驱赶。玄小童咯咯大笑,如同一个刚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 湖水越来越深,渐渐只能看见那些腕龙的头部了。湖心突然泛起一圈涟漪,气泡直涌,腕龙纷纷惊嘶着转头逃散,不顾翼龙的尖啸驱逐,朝岸边溯游。 “哗!”水浪喷涌,暴雨似的漫天洒落,一只巨大的怪兽猛地从湖心腾空跃起,咬住了翼龙的脖子。 我们身上的绳扣与翼龙颈子上的绳套牢牢地缠在一起,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它瞬间拖入了水里。 气泡滚滚,鲜血迅速弥漫开来。我依稀看见一个身长四米多,形状如鳄鱼、毛皮如水獭的怪兽死死地咬着翼龙的脖子,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们,看起来极为凶残贪婪。 陆行鲸!有了腕龙和翼龙做藏书网参照。我很快就猜出这怪兽的来头了。陆行鲸是几千万前鲸鱼的始祖,水陆两栖,捕食的方式和鳄鱼很相似。它们通常群居在一起,有一只,肯定就有一大群。 湖水冰凉,憋得我肺都快要炸开了。摔入水中时,玄小童手中的瑞土军刀不知脱手沉到了哪里,无法割断绳子。我挣扎着想要脱开锁扣,却越拉越紧。 玄小童嘴里冒着气泡,指了指右边,我转头看去,差点呛了一口水。 淡绿色的水中藻草摇摆,十几只陆行鲸上下摆动着尾巴,急速游来。这些嗜血兽一定是闻见水中的血腥味儿,全都赶来抢食了。 陆行鲸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翼龙的半个身子囫囵吞入肚里,然后急速旋转起来。 它和鳄鱼一样,也是槽生齿,无法直接咬断猎物,只能通过这种绞扭的方法来撕裂、吞咽,这怪兽旋转的力量极大,竟然硬生生绞断锁扣,将我们甩了出去。 我拉着玄小童的手,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全速朝岸边游去。 那群陆行鲸己经围到了翼龙尸体的周围,争相抢夺,不断地旋转撕扯,将清澈的湖水搅得一片浑浊。外围的陆行鲸没抢到残肉,嗅着我背上伤口的血腥气,立即飞速地追了过来。 我背上、腿上都有伤,根本没法游快,眼看那群凶兽张着大嘴越追越近,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一只陆行鲸猛地张口朝我的左腿咬了过来,被玄小童奋力一蹬,又转而朝他攻击。 就在这时,左侧突然冲出一条黑影,闪电似的咬住陆行鲸的后腿,将它横着甩了出去,鲜血弥漫,剩余的陆行鲸立即发狂似的围攻受伤的同类,转眼间就将它撕得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那条黑影贴着我们转了一圈,我这才发现它竟然是一条长近九米的鱼龙,纺锤形的身体和海豚很相似,剑一样的长吻,咧着嘴,露出密密麻麻尖锥似的牙齿,发出婴儿似的叫声,似乎在和我们微笑招呼。 “丁大哥,看来它和海豚一样,喜欢救人呢。”玄小童伸手抚摸着鱼龙的脊背,又惊又喜,拉着我骑到了它的背上。 鱼龙对我们果然没有丝毫恶意,欢鸣着摇曳长尾,突然高高地跃了起来,直冲湖里。 我猝不及防,猛地呛了一大口水,还没回过神,它又己经破浪而出,腾空高跃。 周围水浪四涌,又有数十条鱼龙欢鸣着跃出水面,随着我们忽上忽下,似乎在一同嬉戏玩耍,为我们巡逻开道。 我很快掌握了鱼龙跳跃的节奏,出水时立即大口呼吸,入水前抢先闭气,颠簸冲跃,越来越惬意自如。玄小童更是欢呼尖叫,玩得不亦乐乎。 鱼龙领着我们穿过湖面,游入岸边的原始丛林。那些不知名的树木棵棵高大粗壮,密密地矗立在湖水中,垂着榕树似的根须,随风摇曳。枝叶繁茂,连绵十几里,遮住了大半个夜空。 鱼龙突然朝下深潜,摇曳着穿过水底纵横交错的树枝与根须,不时地浮出水面,让我们调整呼吸,又继续朝前游去。往前游了十几分钟,突然在水底停住了,翻身将我们甩了下来,绕着我们吱吱尖叫着游了几圈,随后领着鱼群游走了。 我心里有点儿忐忑纳闷,这些鱼龙似乎能通人性,不知为什么要带我们来到这儿? 正想游到水面透透气,眼睛一转,瞥见前方不远处的湖底,大吃一惊,湖水猛地灌入口鼻。 湖底竖插着一排排的棺材,墓碑似的矗立在清澈的水里。那情景就和一年前我在梅里雪山堰塞湖底看见的一模一样! 第十幕 失火的伊甸园
传说古时,有个比花更美的普落萨萍, 在美丽的恩那原野采花,她自己却被幽暗的冥王狄斯采摘而去, 使西丽斯历尽千辛万苦,找遍全世界; 还有个甘美的达芙涅丛林,在奥伦特斯河畔,卡斯特利亚灵泉之滨, 都无法与伊甸乐园相媲美。 ——约翰·弥尔顿 我呛了一大口水,手脚乱划,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年前在梅里雪山的恐怖体验又瞬间填满了胸膺。 “怎么了?”玄小童跟着游了上岸,惊讶地问我。我咳嗽着指了指湖底,突然僵住了。 那些竖立如墓碑的棺材全都消失了! 大风吹来,周枝叶沙沙作的,暗影浮动。浮在水面上,空无依傍,浑身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难道刚才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那么梅里雪山上的水底棺材呢?冰川上的蛇、女尸与狗头人呢?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许多遗忘的记忆片段,想起尖尖的雪山顶、黑暗的岩洞、满天旋转的星星;想起狗头人深邃的眼睛、翕动的嘴唇、断断续皎的话语…… 我隐隐约约仿佛记起了些什么,又仿佛忘记了什么,越想越头疼,紧紧地捂住头,快要炸裂开来了。玄小童的脸如水波晃动起来,我听不见他在对我说什么,只听见风声锐啸,同万千蛇群嘶嘶作响,然后天旋地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火烧火燎,唇焦口燥,后背就像撕裂开来了,疼得锥心彻骨,想要睁开双眼,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依稀觉得有人扶起我,将清甜的水一点一点地倒入嘴里,又将冰凉的东西涂在我的伤口。 然后我又开始做起噩梦,一场接着一场,亦幻亦真,漫长知人生。 我梦见南京的夫子庙。梦见元宵的夜里,秦淮河畔彩灯璀璨,我骑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脖子上,周围人头攒动,头顶是五颜六色的星空。一个年轻的女人抬头朝我嫣然而笑,眼角的红痣在灯光辉映下显得那么醒目。 她的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仿佛很久以前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忽然我想起来了,就在上海外滩18号的顶层,就在神秘人初次与我握手的瞬间,我曾在闪烁的幻影里见过这张脸。不知为什么,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如潮的愤怒与悲恸。 然后我又梦见了雪山,梦见了旋转的星空,梦见自己衔着草躺在母亲的怀里,她微笑地抚摩着我的脸,上方是飞翔的风筝,变幻不定的云,以及蓝得晃眼的蓝天。 “妈妈,妈妈……”我似乎能闻到被太阳晒过的青草气息,还有她头发的香味儿。 想要抱住她,她却突然消失了。周围变成了南极,浮冰跌宕。我冷得发抖,心焦如焚,蜷着身子牙关打站,不断地呼喊着她,却没有任何回答。 迷迷糊糊中,有人紧紧抱住我,幽香扑鼻。我埋在那温软的身体里,听着她低声抚慰,柔腻的手掌一遍遍地轻抚我的脸颊,慢慢放松下来,就像层层冰雪融化在阳光明媚的春风里,所有的悲伤、委屈和恐惧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我终于沉沉睡着了,不再有梦,一年多来从没睡得如此香甜。 醒来时,阳光刺眼,在枝叶间缤纷闪耀。一只始祖鸟在我腿上跳来跳去,看见我睁开眼睛,怪叫一声,急忙振动翅膀飞走了。 我躺在树洞的凹槽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碧翠树叶与摇曳的树须。往下望去,湖面水光潋滟,距离这儿至少有八九米高,几条鱼龙正在树与树之间穿梭嬉戏。 “醒来啦,伤口还疼不疼?”玄小童平张着双臂,摇摇晃晃地从左边那根巨大的树枝上走了过来,右手提着一串艳红的野果,左手提着个袋子,里面盛了六七个拳头大的蛋。细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在他的笑脸上摇动,就像莫奈画笔下的光影。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他伤口己经不疼了,只是觉得有点儿痒,饥肠辘辘。 “你三天没吃东西,当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啦。”玄小童摘下一颗野果递给我,笑着说,“还是先吃点儿清淡的吧,侏罗纪苹果配恐龙蛋。” “三天?”我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又昏睡了这么久。 林外传来惊雷似的怒吼,一群翼龙尖叫着冲天飞起,从密林上方掠过。兽吼声此起彼伏,震得树叶簌簌,水波涟漪,转眼间又有七八拨翼龙从头顶飞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恐龙,如此强横霸道? 幸亏是藏身于这又高又密的湖中森林,陆地上的恐龙进不来,水里的凶兽够不着,天上的翼龙也穿不透,否则我早就成了这群史前怪兽的开胄甜点了。但凭玄小童这瘦弱的身躯,是怎么把我拉到树上来的?我问他,他只是嫣然一笑,将敲裂的恐龙蛋送到我嘴边。 生的恐龙蛋又腥又滑,难以下咽,但伤病初愈,为了补充营养,我还是捏着鼻子生吞了两个。野果倒是十分清脆甘甜,吃了几口,饥渴稍解。 我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离奇经历,实在想不出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又为何会从司马台的山腹秘道穿越到这史前世界里?可惜iPad摔下悬崖,手机又在湖里浸坏了,否则至少可以试试重新定位,与外界联系…… “苏晴是谁?”玄小童咬了一口果子,突然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是你的心上人吧?” “谁?”我猝不及防,差点被果肉噎到,“你从哪儿听说的?小孩子别胡说八道。” “做贼心虚,”玄小童白了我一眼,坐在树枝上,摇荡着双腿,“要不是心上人,做梦时干吗一遍又一遮地嘁她的名字?” 我的耳根瞬间滚烫如烧。怎么可能?难道我发烧说胡话,真的叫了苏晴的名字? 但我和她相识没几天,即便可有好感,按理也不可能花痴到这种程度,问他我究竟说了些什么,玄小童仰看头想了想,“你说的话太多啦,记也记不过来,一会儿喊苏晴,说什么你命中注定会找到她呀,人生一对儿呀;一会儿又抱着我,不让我走,哭哭啼啼地叫我‘妈妈’。” 我一怔,面红耳赤,难道梦中糊里糊涂抱住的人竟是他?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再难过伤心,也要示以笑颜。想到在这半大孩子的怀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傻话,窘迫得无地自容,差点儿想一头跳到湖里去。但他说的关于苏晴的那句,却怎么也没法相信。 玄小童不知想到什么,脸颊也莫名地一阵晕红,转过头,啃着野果含混不清继续问我:“你说的‘狗头人’是谁?是你的狐朋狗友兼媒人吗?他干吗认定你和苏晴是命里注定的一对儿?” “你说什么?”我全身一震,被他这么一说,依稀记得在梅里雪山漆黑的山里,我仿佛曾迷迷糊糊地听到狗头人一遍又一地复述“苏晴”这个名字,汗毛乍起。狗头人怎么可能知道苏晴?又怎么知道我未来将认识苏晴? “又装傻。”玄小童哼了一声,“你一口一个狗头人,还阴阳怪气地模仿他说话,这会儿全忘光了?什么‘失落之国,亡灵之殿’,什么‘堕天使,善恶果,镇魂棺,水中火’,什么‘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太岁燃烧的四季,远古的秘符’……” 这些话每一句都如此熟悉,我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狗头人翕动的嘴唇、灼灼的眼睛……刹那何冷汗如浆,寒气沿着脊梁骨直蹿头顶。 我突然想起狗头人对我说过的话了! 一年多前的梅里雪山,当他将我从蛇群口中救出后,我虽然昏迷不醒,却在浑浑噩噩中清晰地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这些话就如梦境似的沉淀在我的意识深处,直到此时才被陡然激发。 他告诉我,我来到梅里雪山不是巧合,曲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凡我所见的,过去见过,未来也必将再见。 他说我将在长城看见旋转的星斗,画出不朽的竹品,这四幅作品关系到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我还会因此认识一个苏晴的女孩,命中注定我将与她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 他说我天生背负着艰巨的使命,未来之路遍布荆棘。他说我将会遇见两99lib?个戴着蛇戒的男人,指引我,给我生命,使我重生。如果我能抵达“失落之国”的“亡灵之殿”,将两枚蛇形戒指合二为一,就能穿越“镇魂棺”的烈焰,拿到“堕天使”的“善恶果”。 我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人类所有的智慧与秘密,都藏在“善恶果”里。 此外,他还说我将经历诡异的空难,劫后余生,父母朋友将与我形同陌路,我将与飞机上认识的孩子重逢,在木屋里发现尘封七十年的秘密,并遭受袭击。他还说我们将追寻着两条蛇的印记,闯入神秘的史前世界,在水下看见燃烧着火焰的棺材…… 他活脱脱就像一个预言家,除了尚未遇见第二个戴着蛇戒的男人,几乎说准了这一年多来我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 这个狗头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说的这些话究竟是预言,以警醒我的命运:还是为了催眠,无所察觉地引导着我的言行?我前往司马台看流星雨,阴差阳错地画出《四季·光年》,认识苏晴……乃至后来的每一个行动与决定,究竟是源自于潜意识深处他留给我的“指谕”呢,还是源于宇宙中另一种更加强大而未知的神秘力量?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恐惧得就像要窒息了,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狗头人吟诵的天机莫测的谶语:“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隐隐之间,我仿佛窥见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就如冰山露出一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命运的转折点,或许不是葵画廊中与苏晴的会面,也不是外滩18号神秘人交给我蛇戒,而是梅里雪山的岩洞里失去知觉的那几个小时…… “你在想什么呢?和你说话也不理。”玄小童嗔怪地推了我一把。 我如梦初醒,深吸了口气,胸口像被巨石堵住。被他这么一打岔,梅里雪山发生的那一幕幕立刻又如同湖面上涟漪荡漾的倒影,重新变得模糊起来,狗头人说的其他话又有些记不清晰了。 朝阳斜照着湖而,金光粼粼,就像燃烧的火焰。 我想起狗头人说我将在水底看见燃烧的棺材,心里一动,难道“水下燃烧的棺材”就是所谓的“镇魂棺,水中火”?就是三天前鱼龙引我来到这里看见的湖底材?但那些棺材为什么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呢? 大风吹来,涟漪微漾,我的倒影和水中的鱼龙也仿佛随之扭曲变幻起来。我的脑海里闪过神秘人说的那句话,“眼睛最会欺骗自己。你觉得水面上的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一样的呢”,胸口像被谁重重捶了一拳,恍然大悟,跳起身,脱掉衣服和裤子。 “喂,你干吗?”玄小童的脸一下红了,下意识地把野果往我身上砸来。 我接住果子咬了一口,哈哈一笑:“饭后游个泳,快活似狗熊。”翻身一个猛子扎入湖里。 湖水清澈冰凉,微微晃动。鱼龙穿梭,越来越多,远远地环绕着周围,似乎在保护着我。远处有十几条陆行鲸、剑射鱼、沧龙与刺甲鲨刚想游近,立刻被鱼龙群起围攻,驱赶开去。 我舒展肢体,转身四处扫望,心脏猛地一沉,又怦怦狂跳起来。果不其然!湖底的树干与根须之间,的的确确竖立着一排排的棺材:而当我浮出水面,再低头望去时,那些墓碑似的棺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尝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如此。光的折射与反射能改变很多物体的视觉效果。比如插入水中的筷子,从水面上看像是折了;又比如将硬币放在水中,从某一个角度看去,光的“全反射”会让你完全看不见这枚硬币。这些棺材并不是真的会“隐形”,仅仅是光影欺骗了我的眼睛。正如我老师所说,绘画是光影的魔术。然而这个世界本身,又何尝不是光与影的魔术? 那一瞬间我心里激动欲爆,隐隐感觉到我苦苦寻找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这里。吸了一口气,重新潜回湖底。 每具棺材都是由青铜铸成,镶着金角银边,灿灿如新。在那一个个竖立的棺材之间穿梭,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我,鬼使神差地朝其中一具棺材游去。 那副棺材泛着铜绿,约有三分之一埋在土里,其余的部分被绿藻和水草缠住,毫不起眼。棺盖契合得极为严密,双手掰了掰,纹丝不动。我绕着棺材游了几圈,棺盖上刻着约翰·弥尔顿 href='135/im'>《失乐园》里的一节诗: 然而,我还有一个疑问, 我不会彻底死去,因为纯净生命的气息, 上帝吹入人体内的灵气, 不可能和泥土的身体同归于尽; 那么,在坟墓里或其他凄凉的地方, 又死又活,有谁能知道这种情况? 在诗句的下方有一个孔洞,雕着两条盘蜷的蛇,刚好够一只手指插入。我右手指尖刚碰到孔洞,无名指就像被磁石附铁,猛地往洞中插去,眼前一黑,全身触电似的剧烈抽搐着,痛得难以形容。 “砰”的一声闷响,水波晃动,金银铜棺连着绿藻被我从土里硬生生地拔起。反撞力强猛得如同鱼雷掀卷的冲击波,我朝后翻了几个跟斗,鼻子、耳朵里灌入了许多湖水,周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 我半边身子全被震麻了,手脚僵硬,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往下沉,胸肺憋闷欲爆。 前方气泡乱涌,玄小童冲入湖里,飞快地朝我游了过来。几乎就在同时,那些鱼龙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有的护住我们,有的托起翻转的金银铜棺,一齐朝上游去。 我浮出水面,猛烈地咳嗽着,吸了几口气,全身渐渐恢复了知觉,唯独右手无名指一直连接到肩膀、眉心的这条“手少阳三焦经”依旧火辣辣地烧疼。 玄小童抓起我的右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瞥了眼,心里也猛地一沉,右手手背突然长出了许多鳞甲,指甲变得又尖又利,无名指上有一条莹绿的细线,通过手臂直达肩膀,正在剧烈地搏动着。过了一儿,手掌才慢慢恢复原样。 上百条鱼龙在周围翻腾穿掠,那具金银铜棺己被它们托到了水面。 我来不及向玄小童多做解释,用力一推,将棺盖滑开,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正是我们在司马台山腹与铜门甬道里闻到的气味儿。我脑中“嗡”的一响,震骇得无法呼吸。 棺中躺着一个清癯修长的白发老头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情安详,颜色如生,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穿着金线穿织的翡翠玉甲,片片绿光闪耀,很像马王堆出土的那件汉代的金缕玉衣。 但让我感到惊讶的不是他虽死如生,也不是这件金丝玉甲,而是此人右手无名指戴着的那枚青铜戒指,就像一条盘缠着的小青蛇,绿锈斑斑,眼睛镶着翠钻……除了蛇头的朝向左右相反之外,和神秘人给我的那枚一模一样! 玄小童双手扶着棺沿,浑身发抖,眼睛里尽是震惊、悲伤、愤怒而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泪珠突然一颗颗夺眶涌出,颤抖着伸手抚摸棺中人的脸庞,低声叫道:“姥爷?姥爷?” 姥爷?我如闻焦雷,想不到这棺中人竟然就是玄小童的姥爷!难道他就是狗头人预言的另一位戴着蛇戒的男人?难道他手上的戒指就是能让我得到“善恶果”,解开一切谜题的第二把“钥匙”? 狗头人说,我会遇见两个戴着蛇戒的男人,给我生命,让我重生。给我第一枚蛇戒的神秘人生死不明,第二个戴蛇戒的男人刚遇到就已经死了。巧的是,玄小童恰好是后者的外孙。 如果不是因为与玄小童相逢,我不可能来到那幢魔屋,不可能发现藏在肖像画下的梵高《最后一年·秋夜》,更不可能随着他姥爷一路留下的线索来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史前世界…… 所有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一连串巧合下隐藏的宇宙秩序?我脑子里一片乱麻,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得到解释。可是他死了,所有的疑问似乎都成了悬案,只剩下唯一的线索,缠绕在他的无名指上。 “轰隆隆!”天空中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惊雷,震得我悚然一凛。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己经变天了,黑压压的云层随着狂风急速翻卷,很快就遮满了整个天空,豆大的雨点倾斜乱舞,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雷雨时游泳很危险,尤其边上这片树林又高又密,长在湖里,万一被雷电劈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叫玄小童上岸避雨,他恍恍惚惚地像没听见,紧紧地握着姥爷的手掌,浑身发抖,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珠。我只好拦腰抱住他,强行将他拖到岸上。 那些鱼龙果然通人性,也顶着铜棺送到了岸边。 岸上草地有个低陷的凹坑,适合避雷。刚拉着他匍匐到坑里,天地一亮,闪电乱舞,一团巨大的火球擦着我们的头顶撞在草地上,“嘭”的一声,高高弹起,拖曳着蓝绿色的刺目炫光冲向湖中森林。 球形闪电!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大自然中最神秘恐怖的雷电,威力狂猛,能自由地回旋飞掠,穿透墙壁、飞机等封闭空间,出现在任何地方,至今科学界依旧无法解释关于它的种种谜团。球形闪电的直径通常10至20厘米,但这团却足足有50厘米,如果我们再迟半秒钟趴下,必定被劈成炭糜! “轰!”那团电光火球呼啸着撞入湖中森林,巨浪狂喷,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整片树林仿佛都被掀起来了,碎断的树枝乱箭似的冲天飞舞,足足抛射出几公里远。 我心底又是一沉,突然想起装盛在背包密封袋中的那卷肖像画。肖像画的油彩下就是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的“秋夜”,如果真的封藏着关乎人类的重大秘密,一旦被雷电焚毁,损失将无法挽回。 我不顾一切地跃入湖中,向森林游去。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森林里的火焰却越烧越旺,浓烟滚滚。湖面上浮着许多断折的树枝,以及剑射鱼、陆行鲸、沧龙的尸体,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几条鱼龙翻着雪白的肚皮从我旁边飘过,想起它们围着我嬉戏欢鸣的模样,我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的难过。 幸运的是我们所栖息的大树没被球形闪电劈中,只有顶上的枝叶在噼噼啪啪地燃烧,背包仍挂在树洞边的枝丫上,完好无损。 我攀到树上,刚穿好衣服,就听见“呀呀呀”的刺耳尖叫声,一大群翼龙正贴着湖面朝这儿飞来。 领头的那只翼龙头冠血红,绿幽幽的眼睛凶光毕露,脖子、肚子上有许多处伤疤,好像就是三天前在雪山上与我们对峙的那只羽蛇神翼龙。它转头发出愤怒的尖啸,似乎发现了玄小童,张翼朝他冲去。 “小童,快躲到棺材里去!”我抓起背包,大叫着跳入水中,全速游向岸边。 乌云中亮起几十条闪电,雷声狂震,我急忙潜入水中。等我重新探出头时,就听见玄小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姥爷!” “哐!”两团橘黄色的球形闪电从天而降,一齐劈在金银铜棺上,将棺材掀起六七米高,火光喷舞。几只翼龙恰巧从边上掠过,浑身着火,惨叫着团团乱转,坠入湖里。 我猛地吃了一惊,球形闪电极为罕见,短短两分钟竟然就遇到了三个,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突然想起了那句“镇魂棺,水中火”,难道这金银铜棺就是狗头人说的“镇魂棺”,一旦离开水,就能引来天上的雷火? 接着心里又是一沉,糟了,蛇戒!真后悔刚才没先将戒指从他姥爷的手指上取 4e0b." >下。被这球形闪电双双劈中,只怕也己化成了铜浆。 铜棺重重地砸落在地,“呼”的一声,蓝色的光漪贴着草地荡漾开来,周围立刻起了熊熊火焰。 “姥爷!姥爷!”玄小童不顾急速蔓延的火势,尖叫着奔向铜棺,我跌跌撞撞地冲上岸一把抱住他朝外沿滚去。好在大雨滂沱,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头发,衣服有些许烧焦外,并没什么大碍。 我拉着他爬起身,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铜棺火焰吞吐,焕发出一层层的七彩绚光。大雨浇在棺材上,“嗤嗤”直响,白雾蒸腾。姥爷依旧静静地躺在棺内,翡翠玉甲绿芒闪烁,无论是他的躯体还是手上的蛇戒,竟然都完好无损! 羽蛇神翼龙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尖啸着朝我们扑下。这次我早有防备,拽着玄小童滚入凹坑。 头顶狂风呼啸,翼龙掠过时不慎将铜棺扫倒,翼膜立刻着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冲向湖面,猛烈地扑打着双翼。跟在它身后冲来的翼龙不敢接近,纷纷冲天飞散。 铜棺在草地上翻了几个转儿,将姥爷的尸体从里面甩了出来。 奇怪的是,尸体被电光火球撞中,分毫无损,而刚一离开棺材,却立即冒出了阵阵青烟。原本光洁鲜润的皮肤就像龟裂的土地,迸开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细纹,往下急速塌陷;被狂风刮卷,瞬间变成蒙蒙粉尘,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件莹绿剔透的翡翠甲衣,在风里轻轻摇动。 “姥爷?姥爷?”玄小童跪在草地上,梗在喉咙里低低地叫了几声,肩头颤抖,终于如山洪决堤,再也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我想要安慰,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 他孤身一人到北京,就是为了寻找姥爷和母亲,母亲活着的几率原本己经十分渺茫,姥爷再一去世,更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我虽然不能和父母相认,至少知道当我在思念他们时他们也在思念着我,偶尔还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或者装作路人与他们错肩交逢……相比之下,实在幸运得太多、太多了。 雷声轰鸣,暴雨越来越大,全身上下都被浇透藏书网了。玄小童依靠在我怀里,啜泣声虽然渐渐转小,身子仍在不停地打战,眼圈红肿如桃子。 翡翠玉甲被雨水冲刷得晶莹剔透,青铜蛇戒嵌在草地里,闪耀着绿光。我迟疑了一下,拾起蛇戒,心里扑通剧跳,正想问他是否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突然又听到一声惊雷似的狂吼,指尖一颤。 远处跟着响起阵阵兽吼,一声声此起彼伏,几乎压过了雷鸣。头顶那些翼龙尖叫着纷乱飞舞,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那只羽蛇神翼龙引颈厉啸,摇摇晃晃地从水面上飞了起来,突然一个回旋猛冲,左翼横扫,重重地拍在我的后背。我眼前一黑,朝前踉跄翻滚,回头再看时,它已经抓住玄小童的双臂,冲天飞起。 幸亏它被烈火烧伤,攻击力大减,否则我背心被它这么猛击,就算不断几根肋骨,刚愈合的伤口也要迸裂开来了。我忍痛抓起翡翠玉甲,和蛇戒一起塞入背包,奋力猛追。 玄小童拼命挣扎,大声叫唤。羽蛇神翼龙的左翼膜损毁比较严重,两边有些失衡,被他这么反抗,忽左忽右,几次差点撞到了树上。但它毕竟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飞行动物,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摇摇晃晃地朝北飞去。 眼看着它越飞越远,其他的翼龙也尖啸着从我头顶掠过,我心焦如焚,恨不得两肋生出翅膀。 冲过坡顶,下方是一大片织锦似的草地,两边夹着茂密的森林,一直绵延到河边。 河对岸是起伏的草甸,沟壑遍布。再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层峦叠嶂。如果让风神翼龙飞上了雪山,我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蓝紫色的闪电在天边一道接一道地飞舞着,雷声与兽吼声交相响彻,震得我耳膜都快破了。 狂风暴雨扑面而来,脸上就像罩了一层塑料薄膜,无法呼吸。我突然想起神秘人教我的“第二课”:“谁控制好空气,谁就能赢得比赛。阻止你跑得快的最大因素,是空气阻力与迎面的风力,如果你能将空气阻力和风力转化成动力,你的速度至少就能提高五倍”。 我一遍遍默念着他说的话,意守丹田,调整呼吸,将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想象成汽车的引流气孔,将心肺、丹田和经络想象成引擎、电路、传动轴…… 过了一会儿,丹田内越来越暖,迎面的狂风仿佛真的透入了周身毛孔,穿过经络,导入心肺,又酥麻麻地涌入丹田,转化成澎湃汹涌的动力,然后再通过经络,源源不绝地冲向脚底的“涌泉穴”。 自从神秘人留给我那台iPad后,我一直在按照他提供的“经脉课件”认真学习,初步掌握了经络的运行技巧,但一直没能再进一步。直到此刻,才又重新体验到了脚下踩着“风火轮”的感觉。 狂风越大,能转化的动力也越强猛,奔行在这暴风雷雨中,我两腿就像踏着汽轮,越来越轻,越奔越快,从草坡上冲下时,两臂生风,就像气流在机翼上下方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差,快要飞起来了,那种滋味儿简直美妙得无法形容。 几只翼龙在我头顶尖叫回旋,似乎也在诧异我如飞的速度。我心里喜悦激动,难以自抑,也跟着它们纵声长啸。 雷声轰隆,前方的树木突然被闪电劈中,“咯啦啦”地倒了下来。羽蛇神翼龙避之不及,左翼被树扫中,在空中趔趄摇摆,差点儿撞到草地上,速度顿时减慢了不少。 我全速狂奔,从横亘的树干上高高地跃了过去,几个起落,距离它已经不到十米了,玄小童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两颊晕红,重新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野兽的狂吼,风神翼龙尖啸着冲天飞起,玄小童转头一看,脸色骤变,大叫:“丁大哥,小心……” “砰!”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肩膀己经被重重地撞着了,凌空翻了个跟斗,摔飞到十几米外的草地上,疼得蜷成一团。 兽吼声如狂潮席卷,大地隆隆震动,一大群巨大的长毛猛犸嘶鸣着急速奔来,后面是巨兽龙、剑龙、三角龙、鲨齿龙……各种史前凶兽,看得我眼花缭乱。 它们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又仿佛带着极大的愤怒,来势汹汹,速度飞快。转眼之间,猛犸己经咆哮着冲到眼前,巨大的脚掌即将踏到我的身上。 第十一幕 天外来客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 你这攻败列国的神竟被砍倒在地上?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 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 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旧约·以赛亚书》 很多景象一定要亲眼目睹,才能体会到它的壮观与可怕,比如火山,比如海啸,比如此刻,大地震动,狂风暴雨,野兽的吼声与雷鸣一起撕扯着耳膜,数不尽的猛犸、恐龙狂潮似的席卷而来,天空被一串串闪电映得蓝紫……整个世界仿佛即将崩塌。 被这天地伟力的恐怖之美所震撼,我的脑子里空白了两秒钟,等到我回过神来时,冲在最前的猛犸己扬着巨掌咆哮着朝我踩下。 猛犸是生活在一万多年前的长毛象,据说到了4000年前才灭绝,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和几千万年前就己灭绝的恐龙一起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史前世界。但我这些天来所见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相比之下,这个实在算不了什么。 那只猛犸浑身长毛,至少有五米多高,弯弯的獠牙比我的身体还要粗长。我被它口鼻所喷出的灼热臭气熏得翻江倒海,脑子里“嗡”地一响,翻身急滚,恰好从它的脚掌间滚到了身后,一把拽住了它毛茸茸的尾巴。 这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本能反应,来不及喘气,猛犸己经狂吼着甩动长尾,将我抛了起来,差点儿与斜后方狂奔而来的剑龙撞个正着。 我握紧它的尾巴,拖曳着东摇西摆,两腿胡乱地在草地上蹬踩,猛地使出全身力气,跃到了它的臀背上,一手抓住它的长毛,一手揪着它的尾骨,任它怎么咆哮颠簸,死死不松手。 雨越下越大,周围全是惊嘶狂吼声,我随着猛犸剧烈地震动起伏着,浑身湿透,就像跌宕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 回头望去,闪电乱舞,数不清的史前猛兽密密麻麻绵延了两三公里,互相推挤、冲撞,不断有野兽悲鸣倒地,瞬间就被践踏成了肉泥,极为惨烈。 兽群中除了猛犸与角龙、甲龙、剑龙、肿头龙等食草类的恐龙外,也夹杂着许多巨齿龙、棘背龙、迅猛龙、蛮龙等极为凶暴的掠食猛兽。 奇怪的是,这些贪婪凶残的肉食恐龙不但不攻击咫尺之距的猎物,甚至连受伤倒地的动物也无暇捎上一口。除了夺命狂奔之外,似乎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心里蹿起一阵寒意,通常只有在火山爆发、地震来临之前,才会出现这样诡异的情景。然而那时天昏地暗,雨雾茫茫,就算是闪电齐亮的时候,也看不清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里又记挂着玄小童的生死,对于为什么会发生万兽齐奔的景况根本无暇多想。 空中呀呀尖叫,一群又一群的翼龙从我头顶掠过。让我庆幸的是,那只羽蛇神翼龙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突然也折转方向,抓着玄小童朝东边尖啸冲来。 玄小童背对着我,奋力挣扎,双脚乱蹬。我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被四周的雷鸣与兽吼彻底淹没,连我自己也听不清。 眼看着那只风神翼龙越飞越近,我紧张得心跳如撞,手心里全是汗水。前后左右全是受惊狂奔的猛兽,就算风神翼龙不将玄小童生吞下肚,只要爪子稍微一松,他必定摔入万千蹄掌之下,尸骨无存。 那些翼龙飞得很低,距离我头顶大约只有三四米。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风神翼龙从上方掠过时,跳起身将玄小童拉下来。但别说我不可能跃起三米高,就算真能拽住他,又怎能保证落下时依旧稳稳地骑在猛犸背上?思绪飞转,却找不到其他任何办法。 风神翼龙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己经飞到了上空,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我脑子里闪过神秘人说的话,“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相信你自己,你就一定能够做到”……热血全涌上了头顶,心想他奶奶的老子豁出去了!站起身,沿着猛犸的脊背冲向它的头顶,然后大叫着朝上高高跃起。 狂风扑面,我只觉得丹田内猛地一鼓,脚底就像生出了两团汽轮,竟然托着我腾云驾雾似的冲起六七米高,一下就越过了羽蛇神翼龙的头顶! 我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调整,风神翼龙尖声,突然侧身斜飞,从我下方冲了出去。接着“砰”地一声,肩背酸麻剧痛,被后方飞来的一只翼龙撞得凌空飞起。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正好勾住了那只翼龙的脖子,顺势翻身骑到了它的背上,有了三天前骑乘翼龙的经验,这回就熟练多了。双手紧紧地抓住它的长颈,任它怎么旋转挣甩,我始终贴伏着身子不松手。 翼龙无可奈何,尖叫着继续朝前飞去。 暴雨如箭,夹杂着一粒粒黄豆大的冰雹,打得我头上、脸上辣辣生疼,很难睁开双眼。下方兽群如潮奔卷,我随着它时高时低地急速飞掠,与前方的风神翼龙始终保持着六七米的距离。 玄小童看见我了,双手反抓住风神翼龙的巨爪,悬空摇摆,朝着我大声呼叫,脸焕发出喜悦的光彩。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看着他的笑脸,所有的惊惶与恐惧仿佛都被狂风刮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满腔的勇气与越来越鲜明的信念。 “你一定能够做到,你一定能够做到……”我一遍遍地对自己默念着,扶着翼龙的颈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七米……六米……五米……玄小童距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平伸双臂站在翼龙的背上,左摇右摆,好几次差点儿摔了下去。 四米……三米……四米……三米……我深吸了一口气,在翼龙粗长的颈子上蹬了一脚,猛地纵身跃出,扑到了前方风神翼龙的背上。那怪物往下一沉,厉声咆哮,立即翻身旋转,想将我掀飞出去。 它的体型比刚才那只翼龙大了几倍,力量与狂暴的脾性更是不能相提并论,我紧紧地抱住它的脖子,天旋地转,翻江倒海,就像在玩“旋转飞椅”与“离心轮”,手指稍一松脱,立刻就会被抛甩而出。 后方冲来的翼龙纷纷尖啸着变向擦过,一只稍小的翼龙避之不及,被它的巨翼迎头扫中,顿时翻转着坠入兽群,嘶叫声瞬间断绝。 我随着它急旋跌宕,几次贴着恐龙的头顶与脊背冲掠而过,心里一阵发毛。照这怪物刚烈凶暴的性子,迟早要带着我们一起撞入兽群,同归于尽。可惜一没绳套,二没鞭刺,找不到可供驾驭的工具。 忽然,我发现它的颈子上有吸血蝙蝠留下的伤口,灵机一动,将手指插了进去,奋力往下撕扯。 风神翼龙发出愤怒而痛苦的狂吼,果然不由自主地弯颈仰头,冲天飞起。 谁想这下变化太快,后方的翼龙来不及做任何闪避,全都接二连三地撞了上来。我眼前一黑,和它一起重重地撞落在草地上,后背疼得像裂开了似的,翻了几个滚,嘴里、喉咙里全是泥浆与血腥味儿。 侥幸的是,风神翼龙是侧身直撞在兽群的外沿。落地的一瞬间,我和玄小童既没被它庞大的身躯压住,也没被旁边席卷而过的恐龙与猛犸踩中。奔腾的兽群就像飓风,从咫尺之外呼啸而过。 一只巨大的腕龙受到惊吓,嘶鸣着摇晃头颈,昂身收起前腿。后方的角龙收势不住,头上的尖角与颈盾重重地撞在它的脊背上,顿时翻身抛起。 “快走!”我踉跄站起身,一把将玄小童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北边奔去。“砰..t>”地一声,那头角龙从我们头顶飞过,重重地撞落在草地上。 腕龙也悲鸣着轰然倒地,泥水四溅,随后冲来的肿头龙、巨齿龙接连猛撞在它那庞大的身躯上,惊嘶悲吼,震耳欲聋,短短几秒钟,相互推挤践踏,尸体堆积如小山。 后方的兽群如潮分涌,绕过那堆尸体继续狂奔。风神翼龙扑扇着巨翼,刚挣扎起身,就被飙卷而来的恐龙撞得翻了几个跟斗,转眼间就被卷入了万千蹄掌之下,血肉飞溅。 草坡又斜又陡,坑坑洼洼,我脚下一绊,抱着玄小童朝下急速翻滚了几十米,接着又猛地往下一沉,掉入了一个半米来宽、一米多深的沟壑里。 大地震动,吼声如雷,无数恐龙从沟壑上方跳跃冲过。我蜷着身护住玄小童,不敢抬头,泥水、碎石不断溅落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隆隆声终于慢慢变小,野兽的嘶吼声也渐去渐远,只剩下了滚滚雷鸣。 我松了口大气,抬头朝外看,闪电飞舞,雷雨如注,草坡上东一片、西一片躺了几百具史前动物的尸体,还有一些尚未断气的,正在挣扎悲吼。 “喂,”玄小童拍了拍我的肩膀,亮晶晶的双眼里蕴着几分惊讶、笑意和几分难以描述的奇怪表情,“你在哪儿学的这本事?珠穆朗玛峰上该不会也有翼龙吧?” 他说的话正是三天前我骑在翼龙背上时问他的问题。我哈哈一笑,也拿他的话原样奉还:“这和骑马一样呀,除了多长了两只翅膀。谁让你这么小看我?现在服了没有?” “服了。”玄小童嫣然一笑,泪珠却忍不住滑了下来,忽然埋头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么紧,滚烫的泪水洇透了我的衣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问他怎么了,他摇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我,抹了抹眼泪,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上真正疼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如果你真是我哥哥,那该有多好。” 我知道他仍在为姥爷难过,心里一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敢对你不好啊,我怕被你大卸八块。” “算你识相。”玄小童“嗤”地一笑,眉间又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似悲似喜,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洛河哥,如果你将来发觉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正想和他开个玩笑,西边突然“轰隆”狂震,就像万千惊雷同时在耳边怒爆,我脑子里“嗡”的一响,差点摔倒在地。 我转头望去,顿时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震慑住了。天摇地动,西边极远处一座漆的山脉上现出无数条细细的红线,一道巨大的赤红色火光从山顶腾空冲起几百米高,将满天乌云映得姹紫嫣红。 接着,灰黑的云浪从山顶滚滚喷涌,层层叠叠地向上翻腾。山体随着火光的喷发,不断塌陷,蘑菇似的云团则越来越厚,越来越高,云中闪电乱舞,就像无数条银蛇上下飞窜…… 那种景象壮丽得难以描摹。玄小童的脸庞被火光映得彤红,满脸都是惊骇而迷醉的表情。我的胸喉也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闪过一个念头:火山!真的是火山爆发!难怪那些恐龙不顾一切地夺命狂奔。 轰鸣不断,火山云冲起几千米高后,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红光闪耀,数以万计的火山弹就像漫天烟花,破空划过一道道艳红的抛物线,“咻咻”连声,呼啸着向远处撞落。 “别发呆了,快走!”玄.99lib.小童拉着我跳出沟,我这才如梦初醒,朝东边连绵起伏的草坡奔去。 火山与我们虽然相隔很远,但第一,喷发的岩浆会顺着地表的裂缝向下流淌,继续躲在沟壑里绝对不是好主意;第二,火山弹抛射的范围很广,如果不小心被撞中,后果不堪设想;第三,狂风暴雨会使得四处弥漫的火山灰更具威胁性。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尽可能跑得再远些,找一个地势较高、有可靠遮蔽物的地方,暂时躲避。 草坡斜陡湿滑,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沟壑。我抓紧玄小童的手腕全速飞奔。他踉踉跄跄地跟在后头,左手抱着肚子都快跑岔气了,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儿摔倒。 一前一后,左拐右绕地朝东奔逃了十来分钟,玄小童己经累得气喘吁吁。每过一会儿,我就不得不停下让他喘会儿气,就像一辆进行障碍赛的汽车,只能在空挡和一二挡之间不断切换,根本没法将速度提起来。 火山喷发得极为猛烈,高高的爆破云已经开始坍塌了,贴着山坡朝下汹涌席卷。 狂风吹来,空气中尽是硫磺味儿。赤红的火山弹从天而降,接二连一地击落在前后左右的草地上。 我头皮一阵阵发紧,顾不上多想,一把拽下背包,反背在胸前,弯腰将玄小童背了起来,全速狂奔。 他的身体娇小轻盈,如同女孩,伏在我背上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倒是那湿漉漉的发稍与温热的呼吸,挠得我耳后、脖子又麻又痒,让我有些分心。 草坡上的沟壑越来越多,有的宽达四五米,有的深不可测,一旦收势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朝左!朝左!朝右……小心!”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玄小童双臂交叉在我胸口,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就连贴在我耳边说话时,牙关也在轻轻地打颤。 我大步飞跨,接连跃过了六七道沟堑,越跑越快,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就像要飞起来了。 空中突然呼啸着冲下几团通红的热熔岩,擦着我的头顶撞落在前方的草坡上,“轰”地一声巨响,火光连着泥土腾空飞扬,坡地顿时成片朝下塌落。 我来不及做任何调整,一脚踏空,直接摔落到两米以下的土坑里,在泥泞里翻滚了十几米,重重地撞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两眼金星四冒。爬起身一看,猛吃一惊,泥地里竟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金属外壳飞船! 远处闪电飞舞,火山云沿着山坡向四周层叠喷涌,就像无数狂奔的狰狞怪兽。暴雨中夹杂着大量的火山灰,噼噼啪啪地打在草地里。 眼前的这艘飞船呈纺锤形,全长八十多米,高九米,最宽的地方将近三十米,前半部斜插入泥地,尾部撞毁,后下方露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豁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窗户或舱门,也看不见一丝缝隙。 外壳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青白色,坚硬光滑。火山弹越来越多,呼啸着从天而降。 这些炽热的熔岩碎石撞击在飞船的舱壳上,四下弹飞,竟然没留下半点痕迹。 我和玄小童对望一眼,惊讶骇异,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从飞船的造型来看,绝不是目前己知的任何一种民用飞行器,至于是不是某国秘密研制的战斗机或是航天飞船,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艘飞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潜意识告诉我应当敬而远之,但理智又告诉我,飞船固若金汤,正好可以用来躲避火山弹和泥雨,加上好奇心作祟,我决定还是先到里面打探个究竟。 飞船尾部的豁口离地只有一人多高,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双手一撑,钻了进去,又拉住玄小童的手,将他拽了上来。 此行忘了带手电筒,手机浸水后又彻底坏了,没有任何照明的工具,我们正想慢慢摸索着朝里走。上方白光闪动,顶壁上的LED灯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热量,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飞船。中间是一条幽深的圆形通道,两边舱壁由银色的合金和厚实的阻燃材料制成,整齐地嵌满了仪表面板与操作台,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显得阴森而又神秘。 “奇怪,”玄小童蹙着眉头环顾四周,低声说,“洛河哥,你说……这该不会是巴士上那帮人说的‘飞碟’吧?” 我心里“咯噔”一跳,乘车来司马台的途中,那些本地人神秘兮兮地宣称附近出现了坠毁的飞碟和外星人,所以政府才以整修景区的名义,封山隔离。我们从“魔屋”地道爬上烽火台时,那些特警的可疑言行也从侧面证明了这种传言的可靠性。 但即便眼前这艘坠毁的飞船就是他们所说的“幽浮”,又为什么会坠落在这遍地是恐龙的史前世界?难道……这儿就是几千万年前的司马台,不明飞行物撞毁在此处后,时空发生了扭曲,才使得我们误打误撞“穿梭”到了从前? 我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朝里走。 通道那一端的封闭舱门己经打开了。穿过舱门,飞船内部分成了两层。左侧是楼梯,笔直地通向下层,灯光昏暗。右侧似乎是仓库,橘红色的帷幕后立着十几排顶天立地的储物合金架,架上整齐地罗列着各种各样的宇航设备、密封箱和数以百计的罐头。 太空航行时,由于失重,很难像在地球上一样正常用餐。为了防止食物在船舱内四处漂浮,以前的宇航食品通常都制成糊状,装在牙膏似的管子里,只能一点一点挤着充饥。但这些年随着航天技术的飞速发展,飞船的内舱己可以保持着稳定的大气压和温度,宇航员的活动自由了许多,太空食物也逐渐变得丰富起来,开始出现罐头和可以加热食用的微波炉食品。 我拿起几个罐头,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外包装上除了图案,找不到任何文字,也没有生产日期,无法判断究竟是来自地球,还是外太空。旁边的密封箱里装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除了手电筒,还有几把米纹螺丝刀,又长又尖,正好可以用来防身。 我挑了一把攥在手里,递了一把给玄小童。 玄小童“扑哧”一笑,贴着我的耳朵说:“如果船上真藏着外星人,你拿这个有用吗?”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有总比没有好,手里攥着把兵器,就算不能吓阻敌人,好歹能给自己壮壮胆。 船舱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这时已经几乎听不见外面的雷声与火山轰鸣,周围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就连轻微的脚步,也显得异常刺耳,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自己的心弦。 刚才被暴雨从外到里浇了个透,逃命时肾上腺激素迸发,没觉得寒冷,走在这温暖而安静的船舱里,鼻子反倒一阵发痒。我急忙用手捂住,强抑着连打了几个喷嚏。 玄小童掩嘴直笑。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继续朝里走,是一个宽敞的舱室,里面依旧空无一人。几十个红色的长脚吧椅环绕着L形的超大金属餐饮台,台上凌乱地摆放着三十多套太空餐具和开启的罐头,绿幽幽的牛肉..和面糊倾倒在托盘上,散发着一股冲鼻的怪味儿。 地上散落着几个罐头,厚厚的地毯上洇着斑斑点点的暗红,不知道是汤水还是血迹。 我微微松了口气,食物杯盘狼藉,发霉了这么久也无人收拾,说明这飞船上应该没什么人了。只是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让船上这些人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全都匆匆离开? 穿过餐饮区,到了一间长约三十米的舱房里。光线昏暗,两侧的舱壁上密密麻麻地悬着长方体的金属大匣子,一半嵌在舱壁里,一半横在外面,被地上的射灯往上一照,阴惨惨的,就像是司马台崖壁上的悬棺,看得我心里发瘆。 我拿起太空手电筒逐一朝里探照,每个匣子的顶上都覆着弧形的玻璃盖,里面除了头盔与呼吸罩,全都空空如也。看这架势,应该是飞行员的休息床舱。我数了数,上下各三排,一共66个舱位。 玄小童跟在我身后,好奇地东摸摸,西望望,手指不知揿到了什么开关,“咯啦啦”一阵轻响。 我心里一沉,猛地转头四望,只见所有舱位的玻璃盖都朝上慢慢地掀了起来,与此同时,舱房顶部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就像从金属变成了磨砂玻璃,又渐渐变成了透明的水晶,满天的乌云闪电一览无余。 我和玄小童面面相觑,哑然失笑。看来这是飞船设定的“起床模式”。不知道舱房顶部是什么材料,竟然无需开启、闭合,就能起到透明天窗的效果,忒神奇了。 推开休息舱的舱门,再往前走,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圆弧形驾驶室,顶部与四周全是透明的舱窗。船头倾斜,陷在泥地里,除了上方,舱窗外全是黑漆漆的泥土。一道接一道的闪电透过天窗,将驾驶室里照得雪亮。 沿着舱窗,环绕着银白色的金属操作台与胶囊式座舱。操作台设计得极为简洁,只有一圈嵌入式的LED大屏显示器,与二十四台监视仪相连接,可以看见船舱各个部位的情况。 我仔细扫视了一圈,监视仪里没发现什么人影或异常情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管这艘飞船搭载的是外星来客,还是地球上的某国秘密科研人员,他们都已经弃船离开了。 这些人走得很匆忙,所有的仪器都没来得及关闭,沙沙声时断时续。屏幕上红色的字符不断地跳跃着,似乎仍在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操作台上没有任何键盘或按键,所有的指令显然都是通过胶囊座舱来完成的。胶囊座舱一共十二个,座椅连着透明的水品头罩,有点儿像赛车游戏的街机,除了小巧的方向盘,右侧还有一个操纵手柄。 玄小童跳进胶囊座舱,拨了几圈方向盘,又握住手柄前后左右地摇晃,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明知飞船上只有我们,他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洛河哥,我听巴士上的人说,司马台发现的外星人头大身小,不到一米五高,刚才那些床舱每个两米多长,里面的头罩和正常的摩托车头盔差不多大小,和那些外星人的体型根本不匹配。你再看这些座舱,如果真是给侏儒外星人用的,方向盘和操纵手柄就不该这么设计,座位和脚踏板间的距离也不该这么长……”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许多疑点,比如舱门的旋转开关离地太高,操纵台仪表板与显示器的角度也明显是为正常体型的人设计的。地球上的人种尚且存在着高矮胖瘦的巨大差异,外星人和我们有同样身材的概率就更小了。 想不到他年纪这么小,心却这么细。我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捏了捏他的脸颊。 玄小童的嘴唇被挤得嘟了起来,满脸晕红,“啪”地拍开我的手,嗔怒地瞪了我一眼,别过头,假装观察座舱的仪表板。那不好意思的神态好玩极了,真想再捏他一把。 “滴……滴……滴……”不知道他又摁到了什么开关,操作台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闪烁的字符。 玄小童“咦”了一声,睁着大眼睛,全身猛然僵住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瞥去,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差点儿叫出声来。 那些闪烁的字符非常奇特,既不是中文,也不是阿拉伯语、希伯来语或任何一种拉丁字母所拼写的语言,而更像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简直……简直和我们在“魔屋”地道里所见到的那些壁字一模一样! 玄小童胡乱摇了几下手柄,屏幕闪烁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是一个女人在对着摄像头记录视频日记:“今天是201……月18日,距离……光年……我们到……第三天,还没……” 那声音轻柔低婉,似乎曾在哪儿听到过,可惜画面急剧抖动,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声音也始终断断续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画面似乎卡住了,那女人的脸容一帧一帧地跳动,我仔细一看,头顶发炸,浑身寒毛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苏晴! 飞船屏幕上的这个女人,竟然是葵画廊的女主人苏晴! 苏晴是我见过的最有女人味儿的女人,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显露出难以模仿的优雅与妩媚。自从上海见过一面后,我总是对她念念不忘,经常梦见和她翩然共舞的情景,梦见她流盼的眼波、似有若无的微笑,还有转身时那飞扬的裙角。 屏幕里的她短发素颜,穿着白色宇航服,表情凝重地坐在胶囊座舱里,和我记忆里的埃及艳后判若两人。我脑子里一片乱麻,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想着,她怎么会在这艘飞船上?现在又在哪里? 画面抖动了一会儿,渐趋平稳,声音也清晰了不少。苏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今天是2012年11月18日,距离……” 我心里又是“咯噔”一跳,2012年?她说的是2012年11月18日?我来司马台那天是2010年的7月28日,在“魔屋”待了一晚上,误入此地,又在湖边的森林里昏迷了三天,满打满算今天也不过是8月1日。飞船撞落在这儿肯定是发生在今天之前的事儿,她怎么会说成是距离现在还有两年多的日子? 玄小童显然也注意到了,猛地转过头,错愕地望着我。我正在想会不会是苏晴的口误,但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却让我们更倒抽了一口凉气。 屏幕里“轰”地一声闷响,画面剧烈摇晃,飞船似乎受到了什么撞击,苏晴转头望去,脸上露出惊骇绝望的表情,突然朝着摄像头大声呼喊:“洛河,快离开这儿!洛河,快……”画面一闪,变成了满屏“兹兹”作响的雪花,什么也没有了。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脸上滚烫如烧,浑身发凉。飞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留下这段视频,提醒我离开?我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却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玄小童试探地问我:“她是在叫你的名字吗?洛河哥,你……你认识这女人?”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肯定是苏晴,绝对不会有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苏晴似乎又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苏晴。就像我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陌生的自己,我突然无法确定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嘀——”这时驾驶室里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监视仪的屏幕上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又是一道,速度快如鬼魅,还没来得及看清,又从下一个监视仪的镜头前闪了过去。 我看了下位置,监视仪来自飞船下层的货舱。与货舱相连的下一节船舱是动力舱,接着就是通到驾驶舱的楼梯了……心里一凛,将玄小童从胶囊座舱里拽了出来,叫道:“快走……” 话刚出口一只恶魔龙“砰”地撞在舱门上,尖叫着变向冲了进来,继而又是第二只,第三只,瞬间就扑到了眼前。 恶魔龙又叫恶灵龙,属于驰龙科体型较大的一种,身长近三米,浑身覆盖着羽毛,是和鸟类最接近的恐龙之一,张翅奔跑时如同滑翔,速度奇快。细长的双腿长着镰刀似的尖爪,捕猎时一跃而起,用“镰刀”扎进猎物的腹部,然后撕咬猎物的脖子等致命之处,开膛破肚,一击致命。 腥风扑面,三只恶魔龙来速快得惊人,但比起速度,更可怕的是它们聪明的脑袋。 它们一左一右,一只殿后,呈品字形朝我们围合包抄,根本没给我们留下躲闪的余地。 我本能地低头转身,一记勾拳猛击在迎面奔来的恶魔龙的下颌上,“嘭”地一声,右臂连着肩膀全都酥麻了,被反冲力推得趔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那只恶魔龙竟然被我打得凌空飞出四五米,重重地撞在胶囊座舱上! 我一愣,呼吸都停滞了,不敢相信一只百多斤重的驰龙竟能被我一拳打飞这么远! “小心!”玄小童抱着我继续翻身急滚,从第二只恶魔龙的脚爪下闪了开去。还没来得及喘气,尖叫刺耳,第三只恶魔龙的脚爪又己经迎头踏到。 据说人在生死攸关时总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那一刻,就像有一股强猛的电流从丹田穿过手臂,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我的双手已经闪电似的扣住了恶魔龙的脚爪,猛地一拧。 “喀嚓!”恶魔龙脚爪断折,惨叫着撞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一手拽着玄小童,将他挡在我身后,一手紧握螺丝刀,纵横挥舞。另外两只恶魔龙不敢贸然上来,歪着脑袋,张着翅膀,怪叫着在我们周围兜圈子。 驰龙大多非常聪明凶残,总是成群结队地打猎,既然来了三只,很可能还有更多潜藏在附近。以它们小巧灵活的身躯、闪电般的速度,要想在飞船内偷袭我们,易如反掌。早知道刚才进入飞船后,就该将舱门旋紧。但这时后悔也没用了,要么尽快解决了这几只驰龙,关紧舱门,躲上一阵,要么听从苏晴的“劝告”,赶紧离开此地。 监视仪里影子飞闪,果然又有别的恶魔龙冲进来了。“乒乓”连声,几个监视摄像头被这些狡猾的驰龙撞碎,屏幕上只剩下了“滋滋”闪烁的雪花。 那两只恶魔龙歪着头慢慢地绕走,张嘴发出狞笑似的桀桀叫声,似乎打算等到伙伴到来后,再一齐发动袭击。 我灵机一动,这些嗜血怪兽贪婪残暴,要想脱身,就得给它们一块无法抗拒的肉饵,于是我紧握螺丝刀,狠狠地插入那只受伤的恶魔龙的肚子,划拉了一大道口子,将它朝前踢了出去。 那两只恶魔龙闻到血腥味,果然凶性大发,闪电似的扑到同类的身上,大肆撕咬。 我趁机拉着玄小童朝右冲了出去。 刚冲进休息舱,又有几只恶魔龙从下层楼梯连蹦带跳地飞速追来。我急忙将舱门关上,用力旋紧。“乒乓”连声,那些怪兽接连猛撞在舱门上,震得我双手发麻。 我拽着玄小童正要继续朝前奔,他突然脚一软,跪倒在地,低声痛吟,额上、鼻尖全是细细的汗珠,左手捂着大腿,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来。 我吓了一大跳,这才知道他抱着我从恶魔龙脚爪下翻滚时,己经被其镰刀爪划中。 问他怎么样,他勉强一笑,疼得己经说不出话来了。 恶魔龙的桀桀怪叫声此起彼伏。这帮怪物的嗅觉比狗还灵敏,如果没受伤,或许还能从它们眼皮底下逃出去,现在基本属于做梦。我又急又担心,突然想起仓库架上的急救箱,急忙背起玄小童,继续朝前飞奔。 到了餐饮室,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桀桀桀桀”的叫声,我心底一凉,还来不及抬头,一只恶魔龙己经张开双翅,从舱顶的桁架扑了下来,将我们撞得飞出几米。 前方尖叫刺耳,又有一只恶魔龙大踏步冲来,我手腕被它尾巴扫中,酸麻剧痛,螺丝刀顿时脱手飞出。 另一只恶魔龙趁机高高跃起,脚爪重重地踏在我的胸口。我眼前一黑,痛得无法呼吸,如果不是有背包挡着,心脏指不定己经被它扯出来了。它扬起右脚爪,镰刀似的尖爪悬在我咽喉上,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就像逮着了老鼠的猫,神态狰狞而又冷酷。 就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人影突然斜地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那只恶魔龙的脚爪,将它抡着横甩而出,重重地撞在舱壁上,接着又鬼魅似的扑上另一只恶魔龙的脊背,“喀嚓”一声将它的脖颈拧断,然后跃上桁架,朝我发出尖利的啸叫。 天窗外闪电乱舞,舱内一片雪亮。 我惊魂未定,那人浅褐色的皮肤,布满青绿色的鳞状花纹,穿着兽皮,结着发辫,袒着左乳,有点儿像印第安少女,如果不是嘴里那两颗龇露出的尖牙,甚至可以算得上姿容妖媚的美人儿。 起初我还以为那青绿色的花鳞是文身,再一细看,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毛骨悚然。 她身上的鳞竟然是一片片的蛇甲,而那满头长辫赫然是一条条长约三十几厘米的蠕蛇! 细如发丝的蠕蛇植入她的头皮,花园鳗似的蜷曲摇曳……我心里一紧,猛地想起梅里雪山的那具蛇发女尸,想起冰川上的蛇群,想起我胸膛长出而又消失的鳞甲,想起蛇戒,想起这一路上无处不在的双蛇图案,想起狗头人在我昏迷时说那些奇怪的话……胸口就像被大石死死压住了,激动而又恐惧。 那时我仍然没有猜透这一切之间的隐秘联系,但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浑身蛇鳞的少女或许就是串联所有线索的关键。 她灼灼地凝视着我,尖声长啸,好像早就和我认识似的,眼眶里泪水盈盈,似悲似喜,表情非常古怪。 十几只恶魔龙左纵右跃地从仓库的帷幔后冲了出来,看到那蛇鳞少女,居然像遇见了克星,纷纷尖叫着朝两旁散开。 蛇鳞少女龇牙朝着众驰龙厉啸几声,突然从桁架上一跃而下,动作快如闪电,转眼间就折断了两只恶魔龙的颈子,又抓起几只恶魔龙,接二连三地甩了出去,撞在舱壁上,“乒乒乓乓”之声大作。我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恶魔龙的体型虽然不算大,但速度极快,灵活狡猾,爪子和利齿更是超级凶器,被科学家归入最残暴的食肉恐龙行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相信有人居然能信手折断它们的颈骨,并且掷铁饼似的将它们抛来甩去。 玄小童也看得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连腿上的伤口也忘了捂紧,鲜血丝丝直淌。 几只恶魔龙想要绕过来偷袭我们,蛇鳞少女掀倒储物架,握着长杆左右横扫,它们纷纷尖叫着朝后跳开。 密封箱、急救物品和罐头滚得满地都是。我抓起一个大袋子,将医疗箱、绷带和罐头、瓶装水塞了进去,然后抱起玄小童,拖着袋子退回到休息舱。 所有的药盒都没有文字标识,只有简单的图形符号,仓促之间找不到止血的药物和疫苗,只能先拿酒精给他腿上的伤口消消毒了。 我抓住玄小童裤子的裂缝,“嗤”地朝两边撕开。 他惊叫一声“你干吗?”他满脸酡红,本能地朝后缩去,被我用酒精往腿上一浇,疼得尖声大叫,蜷作一团。 恶魔龙的尖爪极为锋利,就那么轻轻一划,已经在他雪白的腿上留下了十几厘米长、三四厘米深的伤口,皮肉朝两旁翻开。 被野兽抓咬后,伤口不宜立刻包扎或缝合,应该用肥皂水或药液清洗,再注射苗。 当时情势所限,我来不及多做处理,用瓶子里的清水冲刷了一会儿,低头在他伤口用力吮吸。 不知是太过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玄小童奋力想要将我推开,尖叫了几声,忽然晕了过去。 我吸出几口黑血,心里稍宽,又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消毒,扯出绷带,简单地包扎了他的大腿。 恶魔龙越来越多,从船尾的舱道涌了进来,夹杂着迅猛龙、恐爪龙等驰龙。 迅猛龙怪叫着跳到舱壁上,然后变向反弹,猛地扑向蛇鳞女子的颈背。 我大叫一声:“小心!”蛇鳞少女转身抓住迅猛龙的尾巴,一把将它甩了出去。 但她这一下转得太快,左边露出了空档,一只恶魔龙乘隙闪电似的冲了进去,咬住她的右腿,鲜血淋漓。 蛇鳞少女哼也不哼一声,掰开恶魔龙的上下颚,用力一扯,将它撕成了两片。周围的恐爪龙、迅猛龙、盗龙全都前赴后继地扑了上去,重重叠叠,小山似的将她压在最下面。 我顾不上多想,将一整箱的医用酒精全砸到了那堆恐龙身上,抓起打火机,“呼”地一声,火焰高蹿,一直冲出六七米远。 众驰龙尖叫着一哄而散。蛇鳞少女趴在血泊里,浑身是伤。幸好我反应还算快,再迟一步,估计她就会被这些嗜血驰龙撕扯得只剩下骨头了。 舱内散落着不少打碎的酒精瓶,被火焰一卷,全都熊熊烧了起来。恐龙虽然凶暴,也和所有的野兽一样害怕火焰,纷纷朝后跳着退开。 我脱下衣服,拍灭蛇鳞少女身上的火苗,抱起她冲入休息舱。 十几只迅猛龙、恶魔龙尖叫着冲了过来。我反手关上舱门,旋到最紧处。“嘭嘭”连声,众驰龙接连飞跃着撞向厚厚的舱门,狰狞的头颅不断地在圆形玻璃窗上交替出现。过了好一会儿,它们才死了心,转而扑向受伤的同类,疯狂地撕咬夺抢。 我松了口长气,全身虚脱了似的坐倒在地,冷汗浸满脊背。 “女今伊喱喽,女今伊喱给有瓦喽……”蛇鳞少女奄奄一息地偎在我的怀里,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睫毛颤动,恍恍惚惚地凝视着我,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彩,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唇上轻轻一吻。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她的头朝下一垂,己经昏迷了过去。闪电乱舞,照在她雪白的侧脸上,满头蠕蛇密密拂动。 玄小童已经醒过来了,蜷身坐在明暗交界的光影里,咬着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似恼非恼,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二幕 堕天使之吻
蝎子,毒蛇,可怕的两头蛇、 角蛇、水蛇、忧郁的海蛇、热病蛇等等。 即使在蛇发女神滴血的地方, 或在蛇岛上,也没有如此众多的蛇密集在一起。 但在群蛇之中他仍是最大的。 ——约翰·弥尔顿 这场风暴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 漆黑的火山云层叠翻涌,己经弥漫到了天窗上空。银亮的闪电在云团里窜腾飞舞,雷声隐隐,整个世界的雨水仿佛都倾泻到了头顶。远处的树木不知是被雷火还是火山弹劈中,火光喷吐,又很快被暴雨浇灭。 舱门的撞击声越来越少,那些驰龙见无机可乘,大多都离开了,只剩下少数几只仍不甘心,不时跳起冲撞舱门上的玻璃窗。 蛇鳞少女躺在床舱里,沉沉昏睡。我摸了摸她的脉搏,虽然有点儿微弱,但还算平稳。我从没见过如此顽强的生命力,遭受了众驰龙的疯狂围攻,失了这么多血,居然还能幸存下来。 “缺德的艺术家哥哥,想不到你这么有女人缘,”玄小童斜躺在另一侧的床舱里,笑吟吟地挑了挑眉梢,“UFO的美女宇航员专门给你留口信儿,半人半蛇的姑娘见了你也主动地献上香吻……你的魅力跨越了星际和种族,大爱无疆。” 我想起刚才的那个吻,脸上一烫。 怪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难以索解。我不明白苏晴为什么会在这艘飞船里给我留言,更不明白这素昧平生的蛇鳞少女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来保护我。从她吻我时喜悦迷醉的表情来看,似乎认得我。而更让我困惑的是,那一刹那,我仿佛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玄小童见我沉吟不答,脸突然一沉,冷笑着说:“嗬,还在回味呢?你的人鱼公主已经变成睡美人啦,干吗不用你魔力的嘴唇将她亲醒?” 他话里有点儿酸溜溜的味道,我咳嗽一声,笑着说“哟,吃酣啦?” 玄小童满脸晕红,呸了一声:“吃你个大头醋!”将卫衣往头上一兜,侧身不再理我。 我哑然失笑,心想这小子情窦初开,看见这么妖媚野性的蛇鳞姑娘,也难怪他动了心。我推了推他,说:“喂,我找到狂犬……狂龙病的疫苗和针线了,快起来消消毒,缝合伤口。” 玄小童蒙着头闷声闷气地说:“得了狂犬病才好呢,回头我第一个就咬你。”突然又探出头,瞄着我的嘴,“嗤”地一笑:“你干吗不先给自己打一针?我还担心你咬我呢。” 我正色说:“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这属于酸葡萄心理,不利于身心的健康成长与荷尔蒙的正常分泌。”一边说,一边从医疗箱里取出疫苗,抽入针管。疫苗的玻璃瓶上虽然没有文字说明,但画了只恐龙的警示标识,又画了被抓咬后的伤口,以及如何消毒、注射的流程,简单易懂。 玄小童“呸呸”连声,等我伸手去解他腿上的绷带,立即又跟触电似的,蹬了我一脚,脸红得快滴出水来。 他的皮肤比姑娘还莹白细腻,伤口周围己经淤肿发紫。我按照药物包装上的图示,用酒精棉擦拭、消毒后,分别注射了疫苗和破伤风针。抓住他的腿打针时,玄小童似乎特别紧张,浑身紧绷,针头差点儿扎不进去。打完针后,他侧身蒙头,问他疼不疼,也一声不吭。 折腾了这么一通,早已饥肠辘辘。我撬开几个罐头,除了水果蔬菜的沙拉,还有牛肉、金枪鱼和鸡肉。就太空食品来说,品种算是相当丰富了。 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我就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罐沙拉、半罐牛肉和金枪鱼。 玄小童听我稀里哗啦吃得这么有声响,终于也忍不住了,坐起身恨恨地说:“还哥哥呢!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有难我当,有福你享。拿来!” 我说:“我这不是先当小白鼠,给您试试有没毒吗?这牛肉不错,皇上尝尝。” 那半罐牛肉递给他。 玄小童一把就丢了回来:“谁吃你剩的口水啊?给我一罐新的!”拿我新开的一罐扒拉了两口,又皱眉丢到一旁:“又老又塞牙,这么难?t>吃的牛肉,亏你还吃得津津有味。把那什么鱼给我。” 我把金枪鱼递给他,一边囫囵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那哪能和你的手艺比啊。什么是幸福?幸福不就是顿顿都能吃到玄小童同志烤的牛肉吗?” 玄小童嘴角总算露出一丝微笑,说:“看你这么发自肺,本姑……本公子就原谅你啦。如果我们从这儿活着回去,我顿顿给你烧牛肉吃,那时你可不许说腻啊。” “就这么定了。”我又撬开一罐沙拉,递给他,“咱们吃完牛排吃牛腩,吃完牛腩吃牛尾,吃完牛尾吃牛筋……吃完中国的黄牛,还有日本的神户牛、意大利的奎宁牛、法国的夏洛丽牛、澳洲的安格斯牛……争取早日吃出亚洲,走向世界。吃出水平,吃出风格。友谊第一,吃肉第二……” “你属虎的吧?跟牛得有多大的仇恨啊?”玄小童格格笑了一会儿,放下沙拉罐头,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都怨我,如果当时不钻牛角尖,只想着找我姥爷就好了。” 提到姥爷,他的脸色立即又暗淡了下来。我正想劝慰他,他展颜一笑,说:“对了,洛河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来司马台?又为什么要躲避那些警察呢?该不会真的是伪造文物、偷盗国宝,拐卖了未成年少女吧?” 这阵子以来,我莫名其妙地陷入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荒谬怪事里,几次险死还生却还是成了“死人”,被公安部通缉,父母好友全都不认识自己,然后又阴差阳错地掉到了这恐龙遍地的世界……每次想要查明真相的努力,都换来更加诡异的经历,让我疑惑、郁闷到了极点。最最痛苦的是,偏偏又找不到任何人来倾诉,憋得我都快成精神病了。 所以听到他这么问我,眼眶竟然莫名地一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玄小童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再说咱俩一起经历的难以置信的事儿还少吗?再添几个也不嫌多。” 我一想也是,除了他,估计这世界上再没有能相信我的人了。更何况困在这里,外面是爆发的火山、饥饿的食肉恐龙,指不定还有什么心怀叵测的外星人,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还是趁着没死一吐为快吧。 于是我从一年前如何在梅里雪山遭遇雪崩,看见堰塞湖底的蛇发女尸和狗头人说起,一直到如何与苏晴签约,邂逅神秘人,然后如何与他在飞机上相遇,空难后又如何失去所有的一切,逃避追击,最后为了查明自己的身份,来到这里……原原本本,全说了一遍。 玄小童起初还只是懒洋洋地托腮侧卧,后来睁大眼睛,慢慢地坐起身,越听越入迷,越听越讶异,随着我的描述时惊时叹,时忧时喜,偶尔忍不住插入两句疑问或评语,热烈地追问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我憋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一个互相信赖的听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就连神秘人教我种种超能力、在魔屋里发现那张梵高的真迹,以及梅里雪山狗头人告诉我的那些“谶语”……全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玄小童听说神秘人送给我那枚与他姥爷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蛇戒时,好奇地抓起我的手掌,上下翻看。听到梵高那张关系人类重大秘密的绝笔之作,居然就藏99lib?在他姥爷家那幅和我极为相似的肖像画后,更是惊呼一声,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从密封袋里取出油画,小心翼翼地铺展在床舱里,说:“这是‘画中画’,现在看不出来,得用x光透视,或者用松节油和酒精洗去上面这层油彩,才能看见原画。” 玄小童一下接收了这么多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儿难以消化。他轻轻地抚摩着油画,两颊潮红,若有所思,过了半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说:“洛河哥,你相不相信命运?” “我不知道什么叫‘命运’,”我摇了摇头,“有人说,除了死亡是确定的,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概率而己。我想所谓‘命运’,只是一切的既成事实。在它成为事实之前,一切都是可能改变的。” 玄小童又问我:“那你相不相信有些人注定会遇见,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相信有些人可能是注定会遇见的,但有些事情却未必注定会发生。比如即使那天我没在飞机上碰到你,七天后咱俩也会在司马台相遇。不过我可能就不会认识你,也不会跟着你上姥爷家,更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儿了。” “你真这么觉得?”玄小童嫣然一笑,“我姥爷说,命运就像万有引力,宇宙中无形无影却真实存在的秩序,不管相隔多远,也不管过多久,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比如你和我的相遇,追根溯源,不是起始于半个月多前的上海机场,而是源于这幅画。” 他亮晶晶的双眼里闪烁着一丝奇怪的神色,柔声说:“我不知道这幅酷似你的肖像画,为什么会挂在我姥爷家的墙上;我也不知道这幅画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但如果你没有画出和这幅画底下的画一模一样的作品,就不会和上海的画廊签约,也不会在机场遇见我。而我如果没有在姥爷的家里见过这幅画,就不会觉得你眼熟,更不会和你在飞机上搭话。换句话说,我们俩的相遇,在七十年前这幅画挂上墙的那一瞬间,就己经注定了。” 玄小童又从背包里摸出那枚蛇形戒指,说:“再比如这枚戒指,据我姥爷说,这戒指世上只有一对,一阴一阳,再没有第三只。你觉得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你在半个月内同时得到两枚戒指的几率有多大?”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我所经历的连环怪事里,巧合之处的确太多了。比如这两枚戒指,比如眼前的蛇鳞少女和梅里雪山的蛇发女尸,比如湖底竖立的棺材,比如我画出和梵高绝笔一模一样的作品,比如出现在这艘飞船屏幕上的苏晴……如果只有一两次的巧合,还能称之为偶然的概率,然而这么多巧合环环相扣,就只有归结为冥冥之中的神秘安排了。 但我实在没法接受这种“命运”。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休想使我屈服”。他用聋了的耳朵和残缺的生活谱写了“命运交响曲”,如果我也想谱写出属于自己命运的交响乐,首先就得不屈不挠地在众多纷乱的音符里找到隐藏着的主旋律。 我定了定神,正想问问玄小童关于他姥爷以及蛇戒的事儿,蛇鳞少女突然尖声狂叫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做了噩梦,她紧闭着双眼,汗珠涔涔,妖媚的脸有些扭曲变形,一边尖叫,一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被她这么一扭,原本己经止血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我怎么按也按不住,只好用绷带将她木乃伊似的紧紧缠了起来。在药箱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标有睡眠图案的镇定剂,给她扎了一针。 刚将针头刺入她的手臂,蛇鳞少女突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瞳孔里就像有火焰在燃烧,反反复复地尖声大叫:“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新伊各仰喱咯,喱各有瓦嫩咯!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新伊各仰喱咯,喱各有瓦嫩咯!过恩明基年,写盖末腻……” 接着她又开始用一种奇怪的音调说着一连串根本听不懂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像在唱歌,又像在诅咒,听得我浑身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药效才起作用。等她终于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时,我已经两臂酸麻,出了一身大汗。 转头再看时,玄小童已经蜷身抱着那卷油画,沉沉睡着了,舒张的手掌里仍托着那枚蛇形戒指。经过了这漫长的一天,又听我说完了不可思议的种种经历,他显然也已困倦得难以支撑。 昏暗的光影里,他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嘴角微笑,就像在做着甜梦的无邪的孩子。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温柔与欣悦,屏住呼吸在凝视了一会儿,轻轻地抽取出油画和戒指,蹑手蹑脚地收拾到包里。 悬棺式的床舱宽敞而舒适。从内侧的图示来看,玻璃罩主要起到隔音、恒温与减缓撞击的作用,头盔和呼吸罩还能隔绝电磁波对大脑的影响,自动提供适宜浓度的氧气。我躺在里面,按照图示关上舱盖,戴上头罩,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睛,玻璃罩上方是蒙了一层白灰的天窗,天窗上方是层层涌动的乌云。火山爆发虽然己经基本结束,但它所带来的灰霾天气仍在持续。 “啪!”一条五彩斑斓的东西撞在玻璃罩上,蜿蜒蠕动。接着又是第二条、第三条……我定睛一看,头皮发炸。 蛇!匍匐在玻璃罩上的,竟然是六七条剧毒的金银环蛇与眼镜王蛇!我立即掀开玟璃罩,抓起背包跳了出来。谁知两脚还没挨着地,肠子就己经快悔青了。休息舱的地上、床舱上、桁架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蛇! 幸好手边就有酒精瓶和打火机,我燃起火焰,朝周围一甩,蛇群纷纷四散游开。 转头四顾,舱门不知何时己经打开了,蛇鳞少女不知所终。玄小童浑然不觉,仍蜷在床舱里熟睡,身上缠着两条蝮蛇,嘶嘶吐芯。我抓起蝮蛇的尾巴,飞快地将它们摔了出去,拍了拍他的屁股:“醒醒!快醒醒!” 玄小童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八爪鱼似的扑到我身上。 那些蛇嘶嘶摇摆着朝我们游过来,我抓起地上的薄毯,浸满酒精,点着火胡乱挥扫,背着他朝外冲去。 蛇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己经占领了整艘飞船。餐饮室的地上、沙发上,以及仓库的每一个储物架上,都密密蠕动着各种各样的毒蛇。一物降一物,那些凶残无比的驰龙估计也全都被这帮长虫吓跑了,踪影全无。 玄小童估计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膀叫道:“戒指!快戴上我姥爷那枚戒指!”我心想这时候戴戒指顶什么用,抖开着火的薄毯,披在身上,踩着蛇群就朝外冲。 神秘人教我的“风火轮”这时终于大显神威。我两脚生风,速度飞快,薄毯下摆的火焰被脚底涌出的气流一激,呼呼鼓卷,所到之处,那些毒蛇无不慌不迭地退避游散。 我一路飞奔,穿过通道,从飞船尾部的豁口跳了下去,又趔趔趄趄地在草坡上跑出了几百米,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漫天乌云涌动,偶尔还有闪电飞舞。我丢开薄毯,精疲力竭地跌坐在草坡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身骨头都像要散架了。 回头望去,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火山灰,那艘巨大的纺锤形飞船斜斜地嵌在泥地里,原本青白光滑的舱壳己经面目全非。周围潮水似的涌动着数以千计的毒蛇,正沿着船头不停地朝上游去。灰蒙蒙的天地间,这片斑斓闪烁的色彩显得格外醒目。 惊魂稍定,玄小童和我面面相觑,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越想越滑稽,索性伏在我的肩膀上咯咯大笑。被他这么一搅,我也觉得刚才的场景有点儿搞笑,忍俊不禁。 还没缓过气,大地又开始隐隐震动。东南边传来一阵阵尖利刺耳的长啸,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野兽,与恐龙的咆哮声交相呼应,此起彼伏。我心里一跳,浑身鸡皮泛起,这片草坡的坡顶正好是方圆十几公里内的最高点,极目远眺,周围景物尽揽眼底,怪啸声是从东南方的那片溪谷里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过了半分钟,溪谷上空突然尖叫着冲起几十只翼龙,接着溪谷里尘土滚滚,数以百计的恐龙绕过山丘,越过河流,朝着那艘飞船的方向,山呼海啸地急速逼近。 和之前夺命狂奔的兽群不同,这群恐龙推进时层次分明,有条不紊,简直就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团,连轰隆隆的蹄掌声也带着整齐的规律。奔在最前的,是儿十只巨大的特暴龙,然后是上百只霸王龙,两翼还包夹着数以百计的异特龙,咆哮如雷。 那些翼龙似乎发现了我们,尖叫着张翼回旋,朝我们的方向飞了过来。后方的恐龙群也随之迅速转向,漫山遍野,汹涌如潮。 我暗叫倒霉,背起玄小童转身朝北飞奔。 北边两三公里外有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大树参天,密密麻麻,只要我能抢在这群身形庞大的恐龙追来之前躲进去,它们就不能奈我何了。 被暴雨浇过的草坡本来就坑坑洼洼,又湿又滑,极易摔跤,这时覆盖着厚厚的火山灰,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全都看不见了,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忐忑不安,生怕一脚踏空,再加上还要背着一个八九十斤重的男孩,速度很难快起来。 身后那尖利的怪啸声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高亢急促。我心急火燎,不断地转头朝后看,那群恐龙越来越近,飞在最前的翼龙距离我们已经不到五百米了。 玄小童突然大叫一声:“小心前面!”前方狂风扑面,突然涌出上百只暴龙、鲨齿龙等巨型食肉怪兽,咆哮声震耳欲聋。我心里一颤,差点儿绊了一跤。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是死是活,就看这两条腿了。 我背着玄小童风驰电掣地往西北面的草坡下冲去,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我上跃下窜,左冲右突,迎面的狂风刮入毛孔,源源不绝地涌入丹田,化成了强沛的动力,暴龙、异特龙、鲨齿龙……一只接一只地从我们身边咆哮擦过。 “嗖!”“嗖!”“嗖!”“嗖!”也不知是闪电还是别的什么,头顶又飞过几十条紫红色的光焰,霹雳似的冲落在前方的草地上,轰鸣狂震。 冲击波掀起的土浪高达六七米。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被顶得翻了两个跟斗,摔倒在泥水里,喉咙腥甜直涌。等我踉跄站起身时,周围己经被炸出了一个深达三米,直径八九米的大坑。 大地震动,数以百计的恐龙在我们周围交错狂奔,从里到外将我们围了个密不透风。几只暴龙大踏步地奔到巨坑边沿,朝我们狂雷似的咆哮着,作势欲扑,一张张血盆大口就悬在头顶,獠牙森森,唾沫星子喷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暴龙外号“骨骼粉碎机”,根据科学家的推测,这些怪物上下颚的咬合力至少达到五吨,是鲨鱼的十几倍。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脑袋来证明这个理论。我一边拽起玄小童朝后急退,一边从背包里抓出那件翡翠玉甲,胡乱挥舞,想要将它们逼退。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方法竟然真的奏效了。四周又响起那尖利恐怖的长啸声,恐龙纷纷朝后退去,那些暴龙也不甘心地甩头狂吼,慢慢后退。 闪电乱舞,照得周围一片雪亮。这时我才惊异地发觉,周围那些暴龙的背上居然各骑着两个穿着兽皮的怪人,而那一阵阵诡异的啸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来的。 更让我骇异的是,这帮人一共约有两百来个,个个头上摇曳着蠕蛇发辫,身上布满青绿色的蛇鳞……和昨夜所见到的蛇鳞少女来自同一族群! 众蛇人满脸怒色地瞪着我们,纷纷张弓搭箭,朝我们瞄准,满头的细蛇随着啸声蜷曲摇摆。他们的长弓用恐龙的角和骨头制成,箭簇是三棱形的青黑色尖石,箭杆上缠着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龇着牙嘶嘶吐芯,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我们一口。 “哈罗!”我心里反而平定了下来,举起手,挤出笑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既然蛇鳞少女救了我一命,如果这些人是她的族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我的笑容没起到什么效果。一个脸上画着白纹的年轻蛇人从暴龙背上跳了下来,手持长弓,大步走到我面前,指着翡翠玉甲叽里咕噜地朝我厉声喝问。 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浑身肌肉虬结,蛇鳞遍布,说话时语速很急,音节短促,和蛇鳞少女昨晚说的梦话一样,不像是外语,倒像是南方的某一种方言。 我听得云里雾里,看他比划的手势,猜想他大概是在问我翡翠玉甲的来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定了定神,在泥地里画了一个立在水中的棺材。 白纹脸蛇人的脸色一变,咿咿呀呀地喝了一通,后方的一个蛇人张弓如满月,手一松,“轰!”长箭脱弦飞出,擦着我的耳沿直没泥地,紫红色的火光喷起两米来高,掀起一个大洞。 恐龙惊吼,纷纷朝后退了几步。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刚才的大坑竟然就是这看似原始的箭矢造成的。不知道箭镝的尖石里塞了什么炸药,破风后立即擦起火焰,一撞即爆,威力竟比普通的穿甲弹还要强猛。如果再朝左偏两厘米,我半边脑袋多半己被轰下来了。 玄小童反倒比我镇定多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泥垢,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待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回答‘缰尼’,等我举起你的手臂时,你就大声地说:‘瓦揪西欣伊个仰’,然后从包里取出我姥爷的那枚蛇戒,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的卖的什么药,还没回笞,他己经走到白纹脸蛇人而前,模仿他的腔调大声说了一连串奇怪的话。那人惊讶地瞪着他,又转头打量了我几眼,满脸狐疑。 玄小童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愣,恍然人悟,点头严肃地回了一句“缰尼”,暗觉好笑。心想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我当年好歹还仗着会句“yes”、“no”,才敢勾搭外国女友人,他只不过听蛇鳞少女说了几段梦话,居然就依样确葫芦,煞有介事地和蛇人套起磁来。 看来他的语言天分远胜于我,蛇人们真的被镇住了。玄小童滔滔不绝地大声说着,时不时地指着我,比划手势。他每使一次眼色,我就回一句“缰尼”,那些蛇人面面相觑,慢慢地放下弓箭。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故意胡说八道来诈唬这些蛇人,伺机逃跑,但看周围这些蛇人的反应,一个个居然都像是听懂了,不由越来越奇怪,心底猛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他真的会蛇人的语言? 玄小童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声调越来越高,慷慨激昂,一边举起我的右臂,冷冷地环顾着众蛇人,一边低声提醒我:“戒指。‘瓦揪西欣伊个仰’。”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惊又疑,很想先问问他怎么会说这种蛮子语言,但这时所有蛇人的视线全都集中我身上,犹如芒刺在背,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提示,从背包里摸出那枚青铜蛇戒,慢慢地套入右手无名指,大声重复了一遍:“瓦揪西欣伊个仰!” 戒指上的蛇眼宝石光芒四射。白纹脸蛇人的神色立刻变了,向后急退了两步。蛇人们也全都呆住了,满脸都是惊疑恐惧的表情,就连他们身上的毒蛇、骑乘的恐龙也纷纷停止了啸叫。 四周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那枚青铜蛇戒微微一动,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活物,盘蜷扭曲,蛇口紧紧地咬住了我的指节。几乎就在同时,无名指上绿光闪耀,原先那枚消失的蛇戒一点一点地从指节上鼓了出来,与第二枚蛇戒彼此交相缠绕,嵌合成了我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双蛇图案! 那些蛇人发出一阵惊呼。我手指猛地一痛,心脏随之猛烈地抽搐起来,瘫软似的地坐倒在泥地里。 戒指越箍越紧,乌云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我就像被强猛的电流瞬间穿过,疼得浑身发抖,汗水全都涌了出来,低头一看,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恐惧得无法呼吸。我的手背、胳膊、胸口……境然又长出了一片片淡青色的鳞甲! 白纹脸蛇人露出惊骇而又狂喜的表情,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念念有词,朝我跪倒。 蛇人们慌不迭地从恐龙身上跳了下来,随着他一起拜倒在地。 我蜷缩在地,烧灼欲裂,心肺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憋闷得透不过气。周围一切如同水波般晃动起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等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夜空中乌云穿梭,依稀能看见几点星光。鼓声密集,夹杂着刺耳的号角与欢呼啸歌。 视线模模糊糊,到处都是重影,只能依稀看见周围全是跳跃的火光、穿梭摇摆的人影。 我喉咙焦渴,体内火烧火燎,皮肤却冰冰凉凉,仿佛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贴着身体不停地蠕动。定睛一看,寒毛尽乍,七魂六魄瞬间全都飞散了。 蛇!到处都是蛇!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金环蛇、银环蛇、虎蛇、眼镜蛇、白唇竹叶青……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毒蛇,比刚才飞船里的蛇群还多了十倍、百倍。它们不停地翻腾绞扭,滑过我的皮肤,缠绕着我的四肢,随着鼓点的节奏吐芯摇摆。无数条滑溜溜的舌尖不停地舔在我长满蛇鳞的皮肤上,那种感觉简直毛骨悚然,就像在做着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我被树皮搓成的绳子绑在一个木头架上。木头架呈金字塔形,高五六米,竖立在一个巨大的六角形深坑里。坑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毒蛇,密密攒动,沿着木头架子前赴后继地朝我游来。 我拼命挣扎,却被粽子似的捆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蛇汹汹如浪地爬过胸膛,绕过脖子,贴着脸庞游上头顶……左侧头顶突然一麻,附近又是针扎似的一阵刺痛,那些细小如发丝的蠕蛇竟然将尾巴植入我的头皮,疼得我大叫一声。 周围环绕着一堆堆的篝火,成百上千的蛇人正涂着油彩,穿着花草编织的围裙,敲鼓吹号,载歌载舞。 听到我这声大叫,号角、鼓乐立刻顿止,蛇人们纷纷停住舞蹈,无数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鸦雀无声。 这里显然不是我遇见他们时的地方。远处雪山环绕,茂密的森林一直从山脚绵延到不远的坡地上。前方三四里外是一条溪谷,转了个大弯,沿岸矗着一圈四五米高的木栅栏,围城了一个封闭的村寨。 村寨依山傍水,篝火点点,参差错立着上百座高脚楼。这些高脚楼和苗寨等南方少数民族的吊脚楼不同,全是用粗大的木头搭建而成,离地至少有六七米高,底下栖息着不少恐龙,有的懒洋洋地躺着,有的绕着木桩慢悠悠地打转儿。 我所在之处位于村寨的正中央,吊脚楼环绕在圆坑周围,布局有点儿像安徽的八卦村,只是它并非分成八块,而是一个规整的大六角形。 村寨里最高的建筑是一座高近三十米的六层塔楼,就在正前方。塔楼漆着黑墨,窗口又小又窄,透着昏暗的灯光,阴森森的有点儿瘳人。顶上的尖阁里挂着一面巨大的六角青铜镜,尖阁的六个檐角各悬着一只双蛇铜铃,被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凄厉锐响。 一个脸色惨白的瞎眼老太太拄着拐棍站在塔楼的门口,遥遥地“看”着我,眼白翻动,面无表情,突然举起拐棍,尖利地叫了一句什么,周围的蛇人瞬间欢呼如沸,又开始环绕着我啸歌跳舞,擂鼓震天。 我头皮发麻,心想完了,这帮蛮子肯定是拿我当人肉刺身,来祭祀蛇神了。转头瞄了几圈,没看见玄小童的身影,更是紧张得难以呼吸。按照原始部落的习俗,“人祭”通常都选用童男童女,他细皮嫩肉的,难道已经被这帮野蛮人做了牲品? 正胡思乱想,就听见玄小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洛河哥,我在这儿。别担心,这些蛇是在讨好你呢。你戴的这两枚蛇形戒指一阴一阳,叫做‘堕天使之吻’,是蛇人族的圣物……” 我如释重负,原来他被绑在金字塔木架的背面,难怪看不见。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满肚子全是疑团,连环炮似的问他:“既然这戒指是他们的圣物,干吗还要把我们绑在这儿?这些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又怎么会说他们的话?你教我的那两句‘缰尼’、‘揪西欣伊个仰’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小童说:“他们说的话其实是6000年前黄河流域通行的古汉语。除了这帮与世隔绝的蛇人,世界上会说这种古老语言的人,不会超过10个,我姥爷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头,说来话就长了……” “当!当!当!”两个蛇人壮汉推着石槌,敲钟似的,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塔楼上的六角铜镜。周围立即安静下来。 玄小童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丁大哥,现在来不及向你解释这些。如果你相信我,就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只有你才能听见。待会儿瞎眼老太婆问你话时,我说什么,你就跟着复述什么,千万别说错……” 我心里猛地一沉。那天在西藏雪山的医院里,神秘人也是用这种细小而又清晰的声音和我说话,除了我,周围的人全都听不见。难道这就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传音入密”?可是这小子怎么也会? 我一直把他当作少不更事的富家小孩,天真任性中带着点儿狡黜霸道,然而相处越久,隐隐越觉得他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 试想,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孩怎么会攀下六十多米高的悬崖,为人缝合枪伤?到了这恐龙遍地的神秘世界,怎么会如此淡定自若?又怎么会视死如归地跳下悬崖,驾驭连我也难以控制的羽蛇神翼龙?只是这一路以来遇见的怪事儿太多,疲于奔命,我即便有点儿怀疑,也是一闪即逝,来不及多想。这时心念一起,许多忽略的疑点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受骗后的愤怒。 钟声回荡,所有的蛇人都围了过来。瞎眼老太太拄杖走到蛇坑边,用尖利而又嘶哑的嗓子朝着我喊了一大段话,半个字儿也没听懂。 玄小童的声音随之传到我耳朵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他生怕我说错,说得非常慢。 到了这时,我已经确定他绝非一个普通的孩子了。想想我对他诚心诚意,毫无保留,他却对我隐瞒了这么多事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但无论如何气恼,先得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于是我定了定神,一字一顿地大声复述。 我每说一句,下面就爆出一片惊呼。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玄小童教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众蛇人敬畏而又激动的表情来判断,反应似乎不错。 只有那瞎眼老太太始终面无表情,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唱歌似的,像极了昨晚蛇鳞少女梦话的腔调。如果把这老太太换成那年轻貌美的蛇人姑娘,我或许还能假想成在与她对山歌,平复下紧张的心情,但看着她那张鸡皮蛇鳞的马脸,和不时翻动的眼白,实在放松不下来。 就这么一问一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有短短十来分钟,又仿佛熬了漫漫几个小时,瞎眼老太太突然顿了顿拐杖,尖声地啸叫起来。 铜镜“当当”直撞,众蛇人也跟着鬼哭狼嚎似的放声啸叫,听得我浑身鸡皮泛起。 缠在我身上的那些毒蛇突然争先恐后地朝下滑去,簌簌掉入坑中,又如潮水似的朝周围分涌开来。 “该死!”玄小童恨恨地咒骂了一句,说,“我告诉这些蛇人,你是蛇族的神灵之子。臭老太婆不相信我们说的话,说只有你制伏‘邪神’,他们才会当你是上天派来……” “嘭”地一声巨响,蛇坑中央尘土飞扬,露出一片暗绿色的铁板。铁板底下不知藏了什么怪物,传出雷鸣似的咆哮,随着铜钟与蛇人的啸声,一下接一下地朝上猛的撞击,震得整个金字塔木架都在不停地颤动。 远处恐龙惊嘶不绝,蛇群攒集着翻过坑沿,朝村寨周围惊惶四散。那些蛇人也纷纷朝后退去。 白纹脸蛇人灵猿似的高高跃起,扑到木架上,嘴里衔着一把蛇形尖刀飞快地爬了上来,挥刀将我们身上的绳索割断,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一串话,将尖刀往我手上一塞;然后拽起玄小童,翻身跃下蛇坑,几个跨步,急速地冲到了二十几米外。 号角长吹,鼓声又密集地响了起来。玄小童被白纹脸蛇人紧紧抓住双臂,挣扎着大声叫道:“洛河哥,你快走,别管我了……” 话音未落,下方的铁板突然被掀得飞了起来,露出一个直径约六米的圆洞,我什么也来不及看见,就听见“轰”地一声,狂风飙卷,金字塔木架不知被什么击中,瞬间坍塌。 众人惊呼迭起,我重重地摔落在坑底,翻身向中央的圆洞滚去。“叮”地一声,白纹脸蛇人给我的尖刀坠入黑漆漆的洞里,白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我反应灵敏,双手死死地扣住洞沿,己经随着那把刀一起掉下去了。 洞壁全是金属制成,冰凉光滑,我十指紧扣洞沿的凹槽,双脚悬空,听着下方粗重如闷雷的呼吸,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上方鼓点狂擂,夹杂着号角与蛇人的长啸,嘈杂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我强抑住满心的恐惧,慢慢低头往下望去,脑子里嗡的一响,汗毛根根竖起。 一张巨大的惨白人脸渐渐浮现在黑暗中。 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 那张惨白的人脸至少有集装箱卡车的轮胎那么大,眼睛斜长,眼白上只有两点碧绿的眼珠,凶光毕露,嘴角一直开裂到耳根,獠牙森森,狞笑着瞪着我,喷出的热气臭不可闻。 它没有手脚,身子就像一条粗壮的巨蟒,以我的双手都未必抱得过来,长长的蛇身一圈圈地盘蜷在一根直径约两米的青铜柱上,除了尾巴,周身都被柱子上的环锁紧紧扣住,绿色的鳞甲在黑暗里泛着点点碧光。 我在一些壁画和陶器上见过这种人头蛇身的画像,最有名的当属马王堆出土的汉墓帛画上的伏羲与女娲。这些画大多设色鲜艳,线条流畅,看起来神秘而又极具美感,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撼与冲击。 但是艺术总得和生活隔着点儿距离才美丽。当人头蛇身的怪物活生生地出现在眼这种震感就变成了让你浑身酥麻的恐惧了。 洞底设置了某种机关,操纵着青铜柱缓缓地朝上升起。人头蛇身的怪物被锁定在青铜柱上,除了长达四五米的尾巴外,蛇身的其他部位都无法动弹。洞口那块厚达半米的铁板,就是被它这段可以自由活动的尾巴掀飞起来的,力量之强猛,难以想象。 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蛇尾已经“噌”地从我腰上滑了过去,然后穿过我的肩膀、缠住我的手臂,猛地将我凌空拽起,越勒越紧。 鼓声越来越密集,夹杂着众蛇人排山倒海的啸叫。我看见满天黑云里露出的几颗星星,看见崔巍连绵的雪山,看见塔楼上摇曳的铜镜,看见玄小童挣扎着甩开蛇人,想要朝我冲来,火光映照在他通红的脸上,泪光晶莹…… 我呼吸窒堵,身体就像要爆炸开来了。就在濒临死亡的瞬间,突然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嘶哑而凄厉的怒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掰住缠紧的蛇尾,一点一点地向外拉开。 号角长吹,众蛇人爆发出一片欢呼,似乎都在为我鼓劲儿。人头怪蛇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盯着我,将我卷起,慢慢地朝嘴里送去。 它和我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了,我奋起全身力气,却始终无法从寸寸收缩的蛇尾里挣脱出来,眼看着距离那两排白森森的獠牙越来越近,惊怒沮丧,心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被它挤出来了。 这时天上乌云离散,露出了昏黄的月亮。塔楼上的铜镜突然闪起一道亮光,晃得我难以睁眼。 蛇人突然一阵惊呼,号角、鼓声全都停了下来。死寂中,突然响起一个尖利清越的声音,高亢入云。我心里一跳,是昨晚的蛇鳞少女! 抬头望去,呼吸猛地顿住了。那蛇鳞少女站在塔楼的铜镜旁,穿着白衣,全身就像笼着一重七彩的光晕,仰着头,双手朝着天空举起,歌声飘摇跌宕。在她头顶上空,浮现出海市蜃楼般的梦幻奇景。 一个希腊式的壮丽神殿巍巍矗立在空中翻腾的黑云里,四周玉柱环绕,雕着十二尊男女战士的雕像。神殿中立着一个金字塔式的石台,石台下摆着七具金银铜棺。石台的顶端放着一个纯净透明的水晶头骨,焕发出层层叠叠绚丽的光彩,和我在“魔屋” 幻景中看见的那颗头骨一模一样! 蛇鳞少女的歌声悠扬婉转,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崇高与静穆,让人听了莫名地想哭。那些蛇人如痴如醉地仰头观望,就连洞里的人脸蛇妖也仿佛被她的歌声感染,长尾高悬,将我勒在空中,一动不动。 一曲既毕,余音袅袅,过了好一会儿,蛇人们才捶胸长啸,欢腾如沸。 瞎眼老太太顿了顿拐杖,不知尖声啸叫了一句什么,众蛇人纷纷连跨带跃地冲过来,长箭纵横飞舞,“砰砰”连撞在人脸蛇妖的尾巴上。人脸蛇妖发出痛苦的狂吼,猛地一甩,将我抛飞到了坑外。 我翻了几个滚,差点撞到篝火堆,疼得缩成一团。圆洞内隆隆作响,人脸蛇妖被青铜柱拉着往下降落,盖上铁板,咆哮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蛇人们潮水似的从四面涌来。玄小童第一个冲到边上,将我紧紧抱住,泪水雨声似的滴落。我心里一软,对他的气恼消减了大半,叹了口气,说:“小子,你能不能轻点儿?哥的骨头没被蛇妖勒折,反倒折在你手里了。” 玄小童破涕而笑,悲喜交加地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扑簌簌地掉出了更多泪珠。 看着那帮蛇人满脸喜悦地在周围啸歌起舞,我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何情势突然反转,问玄小童究竟怎么回事儿,玄小童抹了抹眼泪,嫣然一笑:“恭喜你,谪落凡尘的神之子,就要和亲过嘴儿的姑娘结婚啦!” 第十三幕 鲧
不任汨鸿,师何以尚之? 金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屈原 href='/article/9324.htm'>《天问》 塔楼里阴冷昏暗,檐角的双蛇铜铃彻夜发出呜.呜的锐响,我裹着兽皮毯,蜷在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了几觉,噩梦不断。将近黎明时,风越来越大,冷得浑身发抖,索性起来绕着房间跑了几圈,搓着双手,呵气跺脚。 窗外天色渐亮,满天都是滚滚翻腾的火山云,几缕霞光从东边乌黑的云层里透射出来,镶染出层层叠叠、妖艳诡谲的红紫色。村寨笼罩在淡淡的晨雾里,未熄灭的篝火星星点点,迎风摇曳。 十几个早起的蛇人朝着塔楼顶礼膜拜,低声唱着祷语,歌声沉肃哀婉,不知道说些什么,在这混沌迷离的晨光里,让人听了心生惆怅。 塔楼似乎是他们的圣地,整个村寨只有此处是大块的石头垒砌而成的,高高在上,固若金汤,唯有巫祝和贵宾才能入住。我“下榻”的这间房位于第四层东侧,楼上就是蛇鳞少女的香闺。 按照玄小童昨晚的说法,蛇鳞少女是蛇人族的神女,地位还在瞎眼老太太之上,我之所以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就是因为她奉天承运即将与我成亲。 我被这接踵而来的怪事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来不及向玄小童问个究竟,便被欢呼的蛇人们架到了塔楼的房里,强行沐浴、焚香、更衣,就连之前被掳走的背包也原封不动地还到了我的手中。 玄小童不知道被关押在了哪里,我满腹疑团无从问起。想起这小子一路上的可疑行迹,以及他对我的种种关切照料,我一会儿恼恨得牙根痒痒,一会儿又忍不住惦念他的安危。我吸了一口气,摸着手指上的那枚“堕天使之吻”,正想重新捋清思路,召然听见楼道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白纹脸蛇人“吱呀”推开门,朝我拱手说了一连串夷语,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家伙的表情有点儿奇怪,昨天见我亮出蛇戒时,惊喜骇异,敬若神明,这时虽然恭敬依旧,但眼神里又透出一股掩抑不住的怨憎戾怒,让我心里暗犯嘀咕。 塔楼的石阶回旋斜陡,光线昏暗。随着他走到楼底,才发现塔楼西侧已经站了一列恐龙,共有二十几只,全是身形庞大的特暴龙。每只特暴龙上骑着两个蛇辫兽衣的彪形大汉,脸涂油彩,背弓佩刀,整装待发。 玄小童坐在中间的一只特暴龙背上,身底下是一个粗圆的木头与藤绳搭建的座轿。 他脸色雪白,眼圈有点儿发黑,显然也没睡好,冲着我嫣然一笑。见他没事,我顿时舒了口长气,但看他那副若无其事、天真无邪的表情,无名火又被勾了起来。 蛇鳞少女脸上蒙着绿纱,骑在他身旁青紫色的特暴龙上,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带着羞涩、喜悦与几丝淡淡的哀愁。和昨天飞船内初遇时相比,少了几分野性,添了不少娇媚。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没好气地瞪着玄小童。这小子也不帮我翻译,噙着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蛇人们纷纷朝我屈身行礼,就连那些特暴龙也跟着低头呜鸣。白纹脸蛇人拉住特暴龙腹部的藤绳,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坐到玄小童身边的空座上。 我不知他们要带我上哪儿,心一横,暗想哥哥我都差点儿死了好几回了,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管它的。于是拽紧藤绳,脚下一蹬,麻利地攀上了木架。 玄小童抓住我的手腕,微笑着压低声音:“呀,新郎倌儿要上轿啦。”我又好气又好笑,甩开手,板着脸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你当新郎倌,酸溜溜的吃什么干醋?” 他“嗤”地一笑:“新娘还没抱上床呢,就把媒人丢过墙了。”这时朝阳从乌云里钻出来了,晨光映染在他莹白的脸上,泛着晕红,不知为什么,那情景让我心里怦然一动。 特暴龙低吼一声,朝前迈了几步。骑队缓缓出发了。 我第一次坐在这么高大的食肉恐龙的颈背上,左摇右摆,仿佛能感觉到它咆哮时所带来的震动。好在座轿上铺着厚厚的枝叶,藤绳交错,既安全又舒适,过不多会儿就适应了。 雾气缭绕,周围的吊脚楼在阳光里若隐若现,蛇人们全都悄无声息地出来了,高高地举起右手,神情肃穆地望着我们,有点儿像纳粹式敬礼。瞎眼老太太拄着杖立在人群里,灰白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祷告些什么。 骑队徐徐地穿过村寨,沿着溪谷,朝北边巍峨的雪山走去。一直走出了十几里地,才听见后方传来一阵阵苍凉悲壮的祷歌,伴着呼啸的林涛与湍急的河水,就像是在为荆轲送行。蛇人们吹着号角,前呼后应,穿行在茫茫大雾里。 大风吹来,玄小童发丝飞舞,好闻的气味儿一阵阵钻入鼻息。我板着脸一言不发,他笑着说:“新郎倌儿,人喜的日子别生气啦,包公似的,待会儿怎么拍婚纱照?” 见我不理他,他又放软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柔声说:“洛河哥,好哥哥,我错啦,你原谅我吧。有些事情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觉得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相信?”我被他吹得耳根麻痒,心里禁不住软了下来,声音还得装作冷冰冰地硬如铁板。 玄小童说:“那好,你猜猜蛇人们现在要带我们上哪儿?”我冷冷地说:“既然是大喜的日子,当然是要带着我这新郎倌儿去洞房了。”玄小童一愣,银铃似的脆笑起来,悲壮肃穆的气氛全被他搅没了。周围的蛇人们纷纷侧目怒视。 他吐了吐舌头,敛起笑容,低声说:“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叫‘鱼骨山’,是4000多年前‘鲧’的尸体所化,你相不相信?” “鲧?”这回轮到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他说的是远古尧帝时期的部落首领,大禹的父亲。 玄小童说:“相传那时共工撞断不周山,洪水滔天,鲧为了治水,偷来了息壤,结果引起尧帝震怒,将他处死在羽山。鲧死后尸体三年不腐烂,后来祝融用吴刀剖开他的尸体,禹就从他肚子里生出来了。这才有了大禹治水的后续故事……”顿了顿,凝视着我,一字字地说:“你眼前的这些蛇人,就是鲧的后代。” “什么?”我差点儿笑出声,以为他在逗我,但看他表情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头皮顿时有了点儿发紧的感觉。 按照中国的神话体系,鲧是黄帝的后代,族谱一直可以追溯到伏羲、女娲。神话往往是现实的变形投射,这帮蛇人虽然不是人面蛇身,但遍体蛇鳞,以蛇为图腾,说成鲧族后裔倒也合情合理。然而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何后来的史书上不见任何蛇人的记载? 玄小童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接着又说:“鲧被尧帝降罪后,族人也全都跟着囚禁在羽山,与世隔绝,几千年来从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鱼蛇同属,都是从龙变的,鲧族除了祭拜蛇神外,也将大鱼当作图腾。‘鲧’这个字儿的原意,就是古代的一种大鱼,他肚子里剖出来的大禹,也是‘大鱼’的谐音。鲧死后,躯体化成了鱼骨山,被鲧族奉为神山。传说山上有一座神庙,供着的头骨。鲧的头骨具有极大的魔力,能够通过塔楼上的铜镜,和族中的神女通灵,预知未来,趋利避凶。 “更神奇的是,鱼骨山的位置一直处于不断地变化中,除了族里的大巫祝和神女,谁也不知道具体所在。神女只有在大婚时,才会带领族人前往神庙,当着鲧的头骨行天地阴阳之礼,这样就能保证未来孕育的后代可以传承神灵的智慧……” 我心里咯噔一跳,神庙?难道梅里雪山狗头人说的“失落之国、亡灵之殿”指的就是这个?将信将疑,忍不住瞟了眼两米外的蛇鳞少女,却想不起狗头人的谶语里有和她结婚这么一节。 她恰好转过头,四目交对,我心里又是一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鱼骨山神庙里真有解开所有谜题的答案,能让我的生活重回正轨,别说和这妖媚神秘的鲧族姑娘成亲,就算和瞎眼老太太洞房,我也认了! 但定神一想,仍觉得玄小童话里不合理的地方太多,摇了摇头:“胡说八道。既然鲧族被困在羽山,从没人知道,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连鲧语也说得这么顺溜?再说这姑娘是鲧族的神女,才见过一回面,为什么偏偏挑上我?” “这说起来话就长啦,”玄小童微微一笑,眯起眼凝望着远处云雾弥合的雪山,慢悠悠地说,“反正到鱼骨山的路也长得很,咱们就从头说起吧。” 密沉沉的火山云从头顶滚滚涌过,就像漆黑的倒悬着的大海。狂风扑面,阳光时隐时现,虽然是盛夏八月,峡谷里却潮湿阴冷,如同深秋。 云雾散开时,两边的山峦偶尔露出雄伟壮丽的景色,林海连绵,五彩斑斓,映衬着远处的雪山和乌云,浓艳得如同林风眠笔下的彩墨山水。我无暇欣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玄小童所说的故事上。 他说:“我姥爷的爷爷是晚清时的晋商,姓华,名子虚,年轻时靠贩卖茶叶发了财,后来开了不少票号、当铺。老爷子特别喜欢收藏古董,尤其喜欢先秦的铜器,和当时的古董商、金石学家王懿荣是好友。 “王懿荣研究甲骨文,天下闻名,收集的龟板、龙骨有一大半都是老爷子找来送给他的。老爷子每次收到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找王懿荣一起切磋琢磨,十几年耳濡目染,除了古董书画鉴定真假的本事之外,也学了不少甲骨文。 “有一天,有个矮小精瘦的汉子背着一包东西到当铺找老爷子,索价五万两白银。老爷子打开一看,是一个极为罕见的翡翠佛手。由于当时慈禧太后酷爱翡翠,朝野上行下效,蔚然成风。这只‘翡翠佛手’由‘老坑玻璃种’雕琢而成,真人手掌大小,晶莹翠绿,看不出半点瑕疵,如果不是断了半截‘无名指’,价值难以估量。 “偏偏老爷子只对古董感兴趣,如果是先秦的玉器,或许还重资购买,翡翠清初才逐渐从缅甸流入云南,在他老人家眼里根本算不上古玩,也不细端看,真接起身送客。 “那人急了,回头又拿来了一件金线穿织的翡翠玉甲,两件加在一起,叫价五万两白银。老爷子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人全都见过,看架势知道此人必定是发丘盗墓的摸金校尉,急着赃出货。他虽然对这两件翡翠不是太感兴趣,但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如数给了他银子,交个朋友,让他兮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到这儿来。” 听到这儿,我才明白他姥爷带进棺材的那件翡翠玉甲是怎么来的,眉头不由一皱。 “你皱什么眉头呀,”玄小童比姑娘还敏感,白了我一眼,“古董珍品通常只有三个来路,要么是从大户人家流出来的,要么是盗墓贼挖出来的,再一种就是战乱时被洗劫走的。只要能拿到好东西,收藏家全都装聋作哑不问出处,又不独我姥爷的爷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要不是老爷子,也不知有多少珍贵文物流落到帝国主义的黑手里去了。他是咱们国家的功臣,懂么你!”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那人走后,老爷子心不在焉地把玩玉甲,突然发现玉甲的内侧竟然刻满了奇怪的文字,一片一个,一共三百多个字儿。其中一个特别眼熟,是王懿荣早已破解出来的甲骨文……就是这个字儿。”说着从背包里拉出那件翡翠玉甲,朝上面一指。 我好奇地探头一看,内侧果然刻着许多似篆非篆的小字。玉甲每片薄不过两三毫米,刻的字儿又细又浅,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玄小童春葱似的指尖抵在一片近乎透明的玉甲上,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文字:(这个字打不出来的)
//..plate.pic/plate_225144_1.jpg" /> 玄小童让我猜猜这是什么字儿,我摇头刚想说不知道,心里突然一震,这个字形和我手上戴的双蛇铜戒何其相似! “看出来了吧?”玄小童嫣然一笑,“这字儿是甲骨文里的‘神’。像不像两条盘缠的蛇?咱们中国人的祖宗是伏羲、女娲,他们都是蛇形的创世神,缠在一起,就成了这个字儿。” 我心里突突直跳,隐隐约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玄小童接着说道:“老爷子又惊又喜,连夜去找王荣。王懿荣见了也惊为天物,不可思议。缅甸的翡翠矿坑到了清初才开始有规模地开采,做成玉器玩件更是后来的事儿了,这件玉甲上怎么会有上古时期的文字? “王懿荣康寝忘食破译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将这头几段的文字梳理了个大概。大意是说这套‘青云甲’是鲧的护身神甲,鲧因治水而死,必将因治水而重生。鲧死后三年,大禹从腹部剖生,剩余的躯体变成了鱼骨山。鲧族的巫祝用通灵碧玉做了一个寄体,安放鲧的头骨、伏羲女娲传下的‘天神戒’,以及这套神甲,然后保存在鱼骨山的神庙之中,等待鲧的复活。 “世界各地都有不少关于末日的传说。比如公元前2800年,亚述人就在泥碑上记述了世界末日,玛雅人认为2012年世界会毁灭重生。从最早的萨满教,到后来的犹太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全都有末日审判的观点。鲧族显然认为末日来临时,被后羿射落的九个太阳会重新出现在天空,然后天崩地裂,洪水滔滔。他们相信到了那一天,鲧就将重返羽山,穿着‘青云甲’,戴着‘天神戒’,拯救整个世界。 “听王懿荣这么一说,老爷子料想那个‘翡翠佛手’,必定是盗墓贼从鲧的‘翡翠寄体’上切割下来的,‘天神戒’和那截断了的无名指肯定还在他手中,于是急忙去找那个摸金校尉。 “谁知道费尽周折。找到那人时,他竟然已经离奇惨死了。皮包着骨,血肉都被抽走了,全身上下就像个干瘪的气球,眼睛惊怖地瞪着,舌头长吐,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景象。 “老爷子不甘心,又花费重金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这人姓赵,湖南人,绰号‘鬼手’,曾经是湘军里极为剽勇的下层将领,解甲还乡后,纠集了几个旧属专做搬山摸金的勾当。 “老爷子匆匆赶往湖南,逐一找到他的几个同党,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死状和赵鬼手一模一样,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知道些内情的人都说他们遭了报应,被鬼上门吸走了魂魄,什么都不敢说,避之不及。老爷子拿银子软磨硬泡,终于从其中一个盗墓贼遗孀手里套出了一张地图,得知他们最后一笔‘买卖’是在京郊一带做的。那儿有一个春秋时燕国贵族的古墓,就在司马台……” “你姥爷的木屋!”我心里“咯噔”一震,脱口而出。声音太大,周围的蛇人全都朝我看了过来。 “恭喜你,答对啦,”玄小童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那幢木屋就是建在古墓上的。地下室原本是墓室,棺材移走后,改成了放油画和杂物的地方。老爷子为了不引人注目,回北京后,按图索骥,将方圆十里的山地全都买了下来,在古墓上加厚泥上,盖了栋洋别墅,一直传了下来。” 他接着说:“那时是1900年的夏天,老爷子还没回到北京城,八国联军就已经打进来了。王懿荣担任京师团练大臣,率部拼死抵抗,失败后投井殉国。那时京城里一片混乱,老爷子想方设法救出了王懿荣全家老小,保住了王家的部分珍藏。 “王懿荣殉国前,将那套翡翠玉甲、整理出的所有鲧族资料,连同许多龙骨、龟板一起放在了九个大箱子里,委托家人转交给老爷子。可惜混乱中,有两个箱子丢失不见了,其中就有那套玉甲。 “老爷子买下司马台的山地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别墅的地下室掘通了古墓的暗道。但里头除了些陪葬的金银器皿,就只有一具装着骷髅的棺材,显然不是玉甲上所记载的鲧神庙。那时他虽然发现了地下室通道的太极铜门,却怎么也无法撬开。 “老爷子连受重挫,仍不死心,后半生几乎全泡在寻找鲧神庙上了。民国成立后,老爷子的长子、我的太姥爷当了国民政府的官儿,继承老爷子的遗志,工作之余,继续寻找鲧神庙。 “太姥爷聪明绝顶,会16种外语,对古汉语和甲骨文也很有研究。他去欧洲访问时,在一位德国汉学家的府里,无意中看到半截翡翠手指,上面赫然套着你手上的这枚铜戒。 “太姥爷欣喜若狂,问那位汉学家,汉学家说是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英国士兵劫掠来的,他在古董店花了不到五百英镑就买下来了。那位汉学家对中国先秦的历史十分着迷,看出这对蛇戒与伏羲女娲文化有很大关系,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堕天使之吻’,写了篇文章发表在欧洲的学术刊物上。 “基督教有一种说法,撒旦原本是上帝的天使长,后来堕落了,变成蛇形蛊惑亚当夏娃,处处与上帝作对。在西方的文化里,龙和蛇都是邪恶的标志,咱们国家以龙为图腾,又奉人面蛇身的伏羲女娲做祖先,引起当时西方一些精英阶层的排斥。那位汉学家将‘天神戒’起名为‘堕天使之吻’,也有迎合这种心理的意思。 “太姥爷想花高价将这对蛇戒买下,但不管他怎么抬高价格,汉学家始终不肯割爱。访问结束,归期已定,太姥爷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国。过了半个多月,他又请假匆匆赶往德国,谁知那位汉学家已经搬走了,打听不到任何下落。 “太姥爷失望到了极点,此后几年,一边继续探寻‘天神戒’的消息,一边依照王懿荣留下的资料,以及在日本、英法搜罗来的、被八国联军掳走的许多古籍珍本,渐渐整理出了鲧族的线索。 “这些线索散佚在各种典籍、笔记里,有的只鳞片爪语焉不详,有的遮遮掩掩李代桃僵,如果没有太姥爷这渊博的学识、严密的逻辑,以及惊人的毅力,绝对不可能看出端倪。” 听他自吹自擂,给祖上贴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雾气渐散,峡谷里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厚重的火山云露出一角蓝天,阳光从云缝里透射而出,斜照在远处的雪山上,金光灿灿。 白纹脸蛇人骑着特暴龙从我身边疾奔而过,指着右前方的雪山高声尖啸,似乎在指示骑队朝彼处进发。所有的蛇人们跟着擂胸啸吼,驾驭着恐龙,沿着溪谷的草坡朝上冲去。远处的史前野兽听见声音,纷纷四散惊逃。斜坡越来越陡,我颠簸起伏,骨架都快被震散了。 玄小童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鲧盗取息壤治水,引起尧帝震怒,从那以后,鲧族就从正史上消失了,但根据我太姥爷的整理,野史与俚语却常常用各种隐晦的方式提及,比如汉高祖斩白蛇起事呀,鲤鱼跳龙门呀,元宵时舞鱼龙啊,无不暗示着鲧的头骨藏有极大的威力,谁能够得到鲧的头骨,就能获得庇佑,大获成功。 “此外,许多文学作品也表明曾经有人去过鱼骨山,到过鲧神庙。比如陶渊明,他写的 href='/article/3338.htm'>《桃花源记》记载有人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神奇世界,写的诗歌里又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此中有真意,欲辩己忘言’、‘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等,甚至还写了《归去来兮辞》、《读〈山海经〉十三首》,句句暗藏机锋,显然都在暗指他曾到过鲧尸体所化的羽山,见识过头骨的奥秘,并追悔自己太早离开那儿,再也无法返回。” 我从没听人这么解读陶渊明,错愕之余更觉好笑,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尤其陶渊明写的《读〈山海经〉十三首》,在他之前,除了屈原,很少有大诗人花这么多笔墨在看似荒诞不经的 href='1656/im'>《山海经》上,以他淡泊超然的性子,写这些牛鬼蛇神的诗篇确实有些难以解释。 玄小童说:“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太姥爷九次南下江西,到陶渊明的故地探访,甚至买下了六处考证为陶渊明墓地的山林,雇人挖掘。天道酬勤,过了两年,居然真给他找着了陶渊明的墓室。 “陶渊明清贫潦倒,自然没有盗墓贼光顾,除了一口薄木棺材,就只有十来卷竹简,和一张破损严重的牛皮地图。但就是这十来卷竹简和地图,揭开了太姥爷苦苦寻找的鲧族奥秘。 “竹简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甲骨文,并用特殊的注音法,标注了这些文字的发音。太姥爷浸淫甲骨文多年,又是个语言天才,很快就全都解译出来。这些文字不仅记录了鲧族的历史地理、风俗民情,还附录了许多常见的语言及发音,和福建、广东一带的方言有不少相近之处。 “至于那张地图,就更让我太姥爷震撼了。上面标识的果然是羽山的方位与入口,不在 href='/article/3338.htm'>《桃花源记》里的所谓的‘武陵源’,而恰就在京郊的司马台!太姥爷激动万分,确定父子苦苦寻找了几十年的世界,就在自己的脚底。但他回到北京不久,就爆发了卢沟桥事变,北京很快落入了日本人之手。 “过了半个月,日本华北方面军总司令亲自找上门,说是慕名前来,请太姥爷和日本的汉学家一起研究先秦文化,为大东亚共荣圈的繁荣共襄盛举。几个回合下来,太姥爷明白这帮小鬼子也是冲着鲧神庙来的。为了自保,同时为了获取日本人手里的鲧族资料,他只好假装答应。 “事实证明,太姥爷的决定非常英明。日本人的情报网四通八达,搜罗到的鲧族信息比他之前见到的还要齐全。除此之外,太姥爷还从日本人那里了解到,持有那‘堕天使之吻’的德国汉学家,半年前己经因为犹太血统被纳粹秘密囚禁,戒指也随之落入了希特勒手里。” 听到这儿,我已经大致明白为什么玄小童会对鲧族文化了如指掌,以及为什么70年前,山本五十六会出现在他姥爷的那幢“魔屋”里。日本人热衷于寻找鲧神庙,让我联想起希特勒、斯大林,乃至山本五十六对于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不同寻常的执著与着迷。 西方人把蛇看成魔鬼的象征。希特勒很可能是将这枚戒指当作了魔鬼的信物,认为戴上它,就能得到撒旦赐予的超凡魔力,统治世界。日本人对鲧的头骨志在必得,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但我心里仍有许多疑问,比如那位和我长得极为相似的“俞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梵高的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和鲧族是否有什么隐秘的关联?“俞先生”自燃后,没地消失的水晶头骨和传说中那颗威力无穷的鲧头骨又有什么关系? 我问玄小童,玄小童摇了摇头:“这我就真不知道啦。我只知道太姥爷假装和日本人合作期间,除了借助他们的消息网寻找羽山的入口之外,还悄悄给国民政府提供了许多情报。说不定‘俞先生’是国民政府安插的特派员,为了迫使美国参战,故意煽动日本人偷袭珍珠港。” 说话间,骑队己经越过了溪谷的草坡,穿过莽莽苍苍的森林,朝东北方绵延雄伟的山脉行进。头顶乌云滚滚,时晴时雨,一条彩虹斜跨在露出的蓝天与雪山之间,很快又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变成了漫天雪花。兽皮虽然保暖,但毕竟抵御不住这样的狂风暴雪。雪花落在身上,凝霜不化,骑着恐龙迎风疾驰,没过一会儿,我俩的头发上、手臂上都结了一层薄冰。玄小童冻得牙关格格直撞,抱着胳膊,话也说不顺溜了。 我从包取出薄毯,紧紧地裹在他身上。他粲然一笑,呵着白汽继续往下说。 抗战八年,他的太姥爷虽然没有找到鲧族羽山,却因为提供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受到国民政府的褒奖。解放后,太姥爷将许多青铜器的藏品捐献给故宫博物馆,继而又率先将家族的银行、企业进行公私合营,与人民政府建立了良好的人脉基础。 文革中,太姥爷连遭批斗,被盖上汉奸的帽子,含冤病逝。玄小童的姥爷接过父辈的遗志,继续寻找鲧族。改革开放后,姥爷继承祖业,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代的红色资本家。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移民到了香港,并将家族事业拓展到了海外,并与南洋的另外一个大财阀合股,成立了“华夏南洋控股集团”。 我虽然早已猜到他出身豪门,但听到这个名称时,仍不免吓了一大跳。敢情他竟然是“华夏南洋”华宗胥的外孙,难怪他不肯轻易吐露身份。这家国际财团据说控制了香港、南洋30%的金融、地产,还投资了许多现在如日中天的新兴高科技企业。这几年大举进入内地,在各大城市都可以见到它大手笔的投资项目。 “干吗这副表情?”玄小童冲我扮了个鬼脸,笑吟吟地说,“是不是特后悔没早点知道,失去了绑架致富的大好机会?”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一锤子买卖哪儿比得上长期饭票?你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回头记得介绍给我。”玄小童满脸晕红,“呸”了一声:“想得倒美!”可能觉得不解气,又狠狠地拧了我胳膊一把,才接着往下说。 华宗胥生意越做越大,但心里最记挂的还是鲧神庙。他在世界各大拍卖行与古董店打探“堕天使之吻”与翡翠玉甲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90年代后期,终于从一个英国收藏家手里买回遗失了近百年的翡翠玉甲,又从另一个法国收藏家手里得到了“天神戒”中的阳戒,但另外那枚阴戒始终不知踪影。 玄小童的母亲是华宗胥的幼女,聪明伶俐,除了帮助父亲管理家族产业外,还是他寻找鲧神庙的得力助手。她做的唯一一件忤逆父亲的事儿,就是坚持嫁了一个出身贫寒而又野心勃勃的丈夫。 华宗胥虽然不喜欢女婿玄道明,却对玄小童这唯一的外孙视如掌上明珠。玄小童从小就和姥爷生活在一起,备受宠爱。从三岁开始,他就跟着姥爷学习鲧语逐渐知道了家族中这个最大的秘密。 玄小童六岁时,父亲与姥爷、母亲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玄明道一怒之下带他远赴欧洲。仅仅半年后,母亲在寻找鲧神庙的途中忽然失踪,音讯全无,不知生死。玄明道与华宗胥从此彻底决裂,再没任何往来。 说到母亲时,玄小童眼圈一红,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我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岔开话题:“你姥爷这么大的人物,找他何必上北京?随便找家‘华夏南洋’的公司,报上名号,不就立马能见到了吗?” 玄小童撅了撅嘴:“我早就打过电话啦。姥爷为了寻找鲧神庙,萍踪不定,所有的消息都是他和助手单向联系,打了几次电话,公司里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再说我来找姥爷,是瞒着我爸悄悄跑出来的,如果暴露了行程,用不着两天,就得被他逮回去了。” 稍一停顿,又说:“得亏我想起小时候姥爷常带我去的木屋。他跟我说过,鲧神庙的入口一定就在那里,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不见,很可能就是去了羽山,暂时没能找到回来的路。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去了那儿,只是永远都回不来啦。”这回再没能忍住,睫毛一颤,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被他这么一哭,我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用力地搂了搂他的肩膀。众目睽睽,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挣开我的手,勉强一笑:“不管怎么说,华家三代的梦想总算是实现了,姥爷走也能走得安心一些了。” 我心想,难怪你到了这史前世界如此镇定,你姥爷留下这么多的线索,多半也是希望你能找到他,找到鲧神庙。但心里仍有些疑窦没得到解答,比如他为什么能驾驭翼龙,为什么会传音入密,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他。 “传音入密?”玄小童一怔,“扑哧”破涕为笑,转头看了眼四周蛇人,偷偷地从舌根下取出一个月牙形的银色金属片,“我可没这么厉害的本事,但我有高科技。” 听他轻声解释,我才知道这片看似平 5e73." >平无奇的金属,竟然是美国研制的最前沿间谍工具“智能变声器”。耳朵之所以能听见声音,是因为外耳的耳廓收集声波后,在中耳的鼓膜产生振动,然后由内耳的基底膜将声波振动转化成神经信号,传给大脑,大脑又将这些信号翻译成我们可以理解的语言、音乐等各种声音。 每个人的耳朵都是不一样的,收集到的声波、听到的声音频率自然也就不同。换句话说,有些声音你听得到,周围的人却未必听得到。这个“智能变声器”可以自动分析周围人的听频率,将说话人的声音转化成只有目标才能听到的声波信号。 “好啦,你媳妇儿正看着呢,”我刚想擦干金属片,放到舌头底下试试,玄小童忽然又一把抢了回去,“这儿不比飞船,万一她吃了醋,扑上来咬我一口,上哪儿找狂犬病的疫苗?” 可能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语病,玄小童脸上微微一红,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好奇她为什么会看上你么?去年八月起,你的新娘子就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某天火山爆发,你戴着‘天神戒’乘着那艘飞船从天而降,从一群怪人的手里救了她和全族人的性命。” 蛇鳞少女一路灼灼地凝视我,默默不语,我当没看见。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又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热辣大胆,而又满蕴柔情,显然是将我看作了缱绻已久的恋人。 我脸上一烫,迅即在这场对视交锋中败下阵来。玄小童左一个“媳妇儿”,右一个“新娘子”,继续拿我开涮,说这位鲧族神女梦见我后,整天魂不守舍,四处寻找,果然发现了那艘撞毁的飞船。打从那时起,她天天在飞船附近转悠,直到昨天遇见我们。 恰逢火山爆发,我从恶魔龙的爪牙下救了她,又携带着遗失了很久的“天神戒”与“青云甲”,这一连串的巧合让她越发坚信,我就是传说中前来拯救世界的末日使者。 我心里猛地一跳,鲧族神女去年八月梦见我,正好与我前往梅里雪山的时间吻合。而我那时恰好又在堰塞湖底遇见蛇群、竖棺和鲧族打扮的蛇发女人。就连狗头人说的谶语也和鲧神庙、天神戒息息相关……如果真是巧合,那也未免忒巧了! 暴风雪越来越大,到处白茫茫一片,二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特暴龙迎着狂风,举步维艰,不时发出愤怒的吼声。 雪花狂乱地扑落在头上、脸上,冰霜越结越厚,冻得我浑身筛糠似的打颤。我不得不佩服这帮鲧族蛇人的体质,他们斜裹着兽皮,半敞胸膛,居然还能一路昂首啸吼,声音丝毫不抖。 卫衣和薄毯给了玄小童后,背包里己经找不到可以御寒的东西,我只好将“青云甲”套在身上,再裹上兽皮,然后遵照神秘人教我的方法,一遍一遍地运转经络内的“气流”,渐渐感到些许暖意。 不知是受到昨天火山爆发的影响,还是这附近有什么大型的磁场,又走了十来分钟后,所有的指南设备全都失灵了,辨别不出方向。鲧族的骑士们茫然失措,勒住缰绳,等待神女的指示。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隆隆的雷鸣,大家纷纷抬头上望。 我眯眼看了一会儿,没见着任何闪电,难道这声音是前方雪山上传来的?时值盛夏,是一年中最容易发生雪崩的季节,加上火山刚刚爆发完毕‘地壳不稳’很可能引发地震……我越想越觉得不妙,冷汗瞬间沁满手心。 蛇鳞少女突然颤抖起来,眼睛里闪过愤怒、恐惧、惊惶种种神色,仰头发出凄烈入云的尖啸,听得我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蛇人们脸色大变,纵声长啸,驾驭着特暴龙朝前急速狂奔。 我莫名其妙,问玄小童怎么回事,玄小童的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皱眉说:“你媳妇儿说,她一年前梦见的那些怪人来了。这些怪人是祝融的后代,将会乘坐着火轮车从天而降,烧毁鲧神庙,夺走头骨,杀光鲧族所有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目的银光越过我们头顶,霹雳似的撞击在上方的雪坡上。 “轰!”只听一声巨大的震响,雪浪排山倒海地拍了下来,冲在最前的两只特暴龙瞬间被掀飞起十几米高! 还来不及作任何调整,第二道银光又冲下来了,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震耳欲聋地撞击在周围,雪浪狂卷,坡地一块块地进裂开来,接连不断地朝下崩塌。 特暴龙受到惊吓,猛地咆哮起身,差点儿将我们从背上掀了下来。多亏白纹脸蛇人抢先一把抓住它腹部上的藤绳,将它硬生生拉住。 蛇人们纷纷勒缰回旋,一边骑着恐龙左奔右突,一边张弓如满月,朝天怒射。箭矢破风激啸,就像一朵朵烟花,窜到在极高处爆炸开来,将白茫茫的天空照得姹紫嫣红。 空中云层翻滚,隐约能看见几团巨大的火轮急速飞旋,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发出雷霆般的轰鸣。那一道道银白的炽光就是从里头发出来的,纵横呼啸,摧枯拉朽。 我被头顶那炙热的气浪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和玄小童对望一眼,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骇异念头:“飞碟!”眼前这恐怖而壮观的景象就如同科幻电影……不,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部科幻电影更加可怕! 玄小童头发乱舞,脸庞被映得通红,紧紧拉住我的手,高声大叫:“快跳下去!” 我如梦初醒,这才发觉右前方的雪坡已经被轰炸出一条长达几公里、宽近百米的深壑。壑沿仍在不断地塌陷,瀑布似的隆隆飞泻,又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急速扩大逼近。 特暴龙受惊后狂性大发,完全不听指挥,想要驾驭着它们掉头逃生己经来不及了。 骑队阵型大乱,彼此间推挤、冲撞在一起,转眼就有六七个鲧族勇士连人带骑被卷了下去。 我一咬牙,拽着玄小童,摇摇晃晃地从座架上站了起来。左右都是死,如果及早往回跳,凭借神秘人教我的“风火轮”,沿着这又长又陡的雪坡朝下冲滑,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就算跑不蠃这塌陷的雪坡,至少也不会被身底下这几吨重的恐龙压成肉酱。 然而雪坡塌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没等站稳,就听见座下的特暴龙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然后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我下意识地一把抱住玄小童,蜷身撞落在那如流沙般倾泻的冰雪上,翻了几个滚,大叫着朝下滑去。 四周白蒙蒙一片,冰雪、石块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混乱中,除了上方飞碟引擎的轰鸣,就只有雪山连片崩塌的滚滚巨响。 第十四幕 预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年轻的神? ——何其芳 终于还是雪崩了!我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喷泻而下的雪浪推卷着冲出了上百米,后背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冰石上,疼得钻心裂肺,来不及吸气,又被高高弹了起来,继续朝下急速翻滚。 雪山的山体结构极为复杂,除了险崖峭壁、严寒风雪之外,最危险的还是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的暗冰缝与地洞。这些地方平时看不出任何异常,如果没发生震动,踩在上面倒也如履平地,但稍有撞击,或者发生雪崩,立刻露出吞噬一切的狰狞面目。 雪坡下面显然就是一个暗冰缝,连接着深不可测的地下冰洞,外窄内宽。我们沿着冰隧道滑滚而下后,崩塌的雪浪“轰隆隆”地撞击在冰缝的“瓶颈”处,入口瞬间又被结结实实地堵上了。 轰鸣声越来越小,四周一片漆黑。我抱着玄小童翻滚了两三分钟后,地势越来越缓,终于到底了。刚松了口气,额头猛地撞在冰柱上,金星四冒,嘴里、鼻子里尽是血腥味儿。 玄小童幸灾乐祸地咯咯脆笑,“哎哟”一声,后脑勺也被冰块磕了个正着。 “活该你!”我躺在冰地上笑着喘气,浑身酸痛。从这么高的冰洞滚下来,没有骨折,没伤到脏腑,就连后背的伤口竟然也没进开,仅仅只是头上肿了两个大包,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周黑暗幽静,除了我们的呼吸,只能听见细微的水流声。我从背包里摸出照明荧光棒,四下一晃,立即就被那绿光所照耀着的壮丽奇景震住了。 融化的冰雪沿着冰川裂缝流入内部,会丝丝消融,形成冰漏斗、冰井、冰隧道等独特的冰川岩溶景观,甚至冲蚀成幽深的冰洞。我们所在的,就是一个高达百米、大小如室内篮球场的冰川岩溶洞。 洞中冰柱林立,悬连着千姿百态的冰钟乳,洞璧上到处都是美丽奇异的冰纹,在荧光灯的映照下,光怪陆离,炫彩夺目,就像童话中的水品宫殿。 此外,冰窟的洞壁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溶洞,洞内有洞,有如迷宫。估计我们就是经由冰隧道,穿过上方的某一个溶洞,滑落到这儿来的。 玄小童仰头叹了口气:“这下好啦,爬都爬不回去了。”瞟了我一眼,嘴角又露出惯有的促狭微笑:“可惜新娘子不在,否则也不用去鱼骨山鲧神庙啦,这儿就我朝下一推,自己瞬间被倒吸到了白光里。 “小童!”就在我惊怒大吼,想要尾随着他一起冲进去的瞬间,圆盘光芒迭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仿佛被什么撞中。然后那股强猛得无以形容的吸力就突然消失了,我和莎曼娜、昆巴猛地摔回到汹涌的波涛里。 飞碟嗡嗡急转,突然高高地飞了起来,转眼就消失在晚霞如荼的天际。 在我们的后方,九个色彩绚丽的三角形飞行器呼啸着掠了下来,贴着我们头顶冲天而起。 我抬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我最近的三角形飞行器下悬着一个穿着银色航行服的女人,戴着透明的风镜,发丝飞舞,朝我挥了挥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苏晴! 第十五幕 光明之年
星球一个个飞逝,如颠簸起的种子; 厚厚地聚集着的星云闪烁耀眼。 他紧盯着他所跟踪的那颗狂乱的星体, 督促着它,对它说:“千年后再见。” ——苏利·普吕多姆 碧蓝的海面波涛汹涌,大浪一个高过一个,就像连绵不绝的山峰,推着我们跌宕浮沉。那九架三角飞行器狂飙似的从头顶掠过,在满天彩霞下划过一道道悠长的圆弧,又接二连三地转向冲了下来。 莎曼娜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着苏晴大声地叫喊着什么。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无暇去多想她惊骇愤怒的表情,那时我心底里只顾着记挂玄小童的生死,以及苏晴、高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急流滚滚,右边“哗”地一声,突然喷起冲天白沫,倾泻如暴雨。一个巨大的青白色纺锤形物体轰鸣着腾空而起,水浪一层层扶摇掀涌,将我们朝外抛出六七米高。 飞船!我呼吸一滞,全身瞬间僵住了。眼前这庞然大物竟然就是几天前、我和玄小童所遇见的那艘撞毁的飞船!但它通体光滑完整,舱壳在夕晖下闪闪发光,尾部的豁口也变成了圆形的舱门,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毁坏的痕迹。 飞船底部突然翻转打开,发出耀眼的强光。我眼前一白,被那狂风和亮光刺得睁不开眼,依稀感觉到九架三角飞行器俯冲而至,将我们从惊涛骇浪里提了起来,然后天旋地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等我重新恢复知觉时,又躺在了那艘飞船悬棺式的床舱里。玻璃罩的上方是透明的天窗,天窗外是湛蓝得如同晴空的海水,一大群巨大的彩色水母正舒缓而韵律地鼓动着,朝.上方浮去。 我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不知身在何地,然后突然想起了玄小童,心里一紧,猛地坐起身,头连着盔罩重重地撞在玻璃盖上,疼得金星四冒。 “佐罗醒了?有没有梦见我?”上方探出一张笑吟吟的脸蛋,眨了眨眼,将我拉了起来。 “Selina?”外滩18号的假面舞会上,这姑娘曾装扮成玛丽莲·梦露的模样,一直黏着我不放,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重新遇见。原以为她只是上海的某个富家小姐、苏晴的闺蜜兼艺术品收藏爱好者,但从她身着的银白色航行服与胸口的双蛇纹章来看,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忘记我。”Selina笑着说,“跟我来,克丽奥帕特拉和罗马长老会正在等你。” 她高挑苗条,穿着这么臃肿的航行服,仍然风姿绰约,就像在米兰冬装发布会的T台上款款走着猫步。 飞船缓缓地在海底航行,远古鱼群从我们头顶缤纷掠过。两侧的床舱空空如也,没见到莎曼娜和昆西的身影。 我满腹疑团地随着她穿过长廊,来.到那间宽敞的会议厅。长桌两边坐着二十几个穿着银白色航行服的男女,见我进来,纷纷站起身。 “你们这是干吗?”我刚一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底一沉,血液直冲头顶。 莎曼娜和昆西躺在右侧两个胶囊式的玻璃舱里,手脚被皮革、锁链紧紧绑住,头上、身上插了大大小小几十根电线,眼睛紧闭,汗水淋漓,似乎在昏迷沉睡,却又不时露出惊恐、愤怒而又痛苦的表情。 “请放心,我们对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通过连接他们的脑电波,来指引飞船找到鲧神庙。”苏晴从主席椅上站了起来,点头微微一笑,示意我坐到左侧的空位上,“丁先生,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力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直呼我的名字。虽然语气和举止依旧那么优雅温柔,却让我觉得异常陌生。 周围的二十多人面孔似曾相识,大多在外滩18号的舞会上碰过面,表情各异,有的冲我诚挚地微笑,有的冷淡中带着防范的敌意,有的好奇地上下打量,唯独高歌看也没看我,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冷冷地望着天花板。 苏晴倒了一杯茶,亲自递到我而前:“首先我要恭喜你通过身份验证。从现在开始,你将是‘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你说什么?”我手一震,差点儿没接稳杯了。周围掌声四起,从他们的凝重的神色看来,苏晴似乎不是在和我开玩笑。Selina端起茶杯朝我盈盈一笑,做了一个“gratulations”的口型。 苏晴说:“在座的二十六位中有十八位是‘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董事,刚刚通过你的任命决议,即时生效。此外,华宗胥先生将遗产全都留给了你,回到上海后,所有的手续都会有专门的律师跟进帮你完成。” 我越听越迷糊,华宗胥和我素昧平生,唯一见的一面还是在棺材里,为什么要将遗产全都留给我?难道……心里“咯噔”一跳,脱口而出:“华老先生不是有个外孙玄小童吗?为什么他不是遗产受益人?”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空气就像瞬间凝滞了。就连高歌的脸色也猛地一变,锐利的眼神尖刀似的朝我扫了过来。 我被他们异样的目光盯得有如芒刺在背。看这情形,这些人的确不知道玄小童来北京寻找姥爷、母亲。如果他们知道玄小童刚才就在眼皮底下被飞碟吸走,还不知要震惊成什么样儿。 苏晴略一沉吟,说:“华先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十一年前在南美洲遇难,女儿华静之女士原本是‘华夏南洋’的前任总裁,九年前也己失踪,宣告死亡。你说的玄小童是华女士的孩子,也是华家第三代的独苗。华女士失踪那年的夏天,玄小童乘坐航班由上海飞往欧洲时,遭遇空难,400多名乘客无一幸免……” 我脑子里“嗡”地一响,就像被大棒当头猛撞,无法呼吸,懵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你……你是说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晴点了点头,说:“空难后,华先生备受打击,更改了遗嘱,只有同时满足以下几个条件的人,才能获得他的遗产,成为华夏南洋控股集团的最大股东。第一,这个人的长相必须与他收藏的一家油画肖像相符;第二,这个人必须知道梵高绝笔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的下落;第三,这个人拥有另外半枚‘天神戒’;第四,这个人能够带着我们找到羽山‘鲧神庙’……” 她的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说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听清,耳旁只是一遍遍地回荡着那惊雷似的声音:“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胸喉像被什么压住了,浑浑噩噩,如置梦魇。 再一回想与玄小童初识的情景,更是猛地一个激灵,冷汗涌了出来。当时除了我,飞机上的所有客务都声称没见过他。他突然消失后,飞机又遭遇离奇的空难,瞬间坠毁在千里外的青藏雪山……如里我撞见的真是九年前死于宁难的鬼魂,这一切不可思议的灵异现象或许都有了解答。 但既然他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死时最多六、七岁,出现在我眼前的怎么会是少年模样?又怎会拿着刚发布不久的iPhone手机,穿着最新款的Versace限量版T恤?鲧族又怎能见到他、听见他所说的话?除非……我心里又是“咯噔”一跳,除非与我一路同行的这个“玄小童”是冒充的! 念头刚起,立即又被自己否定了。如果他是冒充的,怎么可能对华家的种种隐秘知道得如此详细?怎么能领着我从魔屋地道逃往烽火台,循着华宗胥留下的记号找到羽山入口?又怎么可能如此流利地掌握鲧语?我脑子里一团乱麻,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却又难以捋清道明,直到苏晴叫了我几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丁先生,你没事儿吧?”苏晴关切地凝视着我,见我摇了摇头,才又歉然说道,“上次你来‘葵画廊’时,我原本就该告诉你这些。但这一切不仅关系到华家与‘华夏南洋’的未来,更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按照华老先生的遗嘱,你必须经过他的考验,找到羽山,文件才能生效。” “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她越说越玄乎了,听得我满头雾水,我定了定神,坐到沙发上,“你说的这‘考验’又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圣经密码’?”苏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基督教的宗教经典上,“《圣经》至今己经三千多年,分为《旧约》和《新约》两部分。《旧约》从耶和华如何创世开始,讲述了关于上帝与古代犹太人的历史传说,《新约》主要是讲述耶稣和他门徒的故事。可以说,基督教就是靠着先知们预言的不断应验,以及神迹的见证发展而来的。” 她顿了顿,说:“正因如此,《圣经》一直被看成是一部预言的经典。《圣经》中的最后一部分全是围绕着一系列预言而写成的,这就是所谓的《启示录》,它预言了人类的终极宿命。按照《启示录》所说,世界末日必将来临,人类将而临浩劫,接受上帝的审判,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我想起玄小童所说的鲧族末日预言,心里一凛,难道苏睛所说的“关系整个人类的命运”,是指羽山“鲧神庙”和基督教的“最终审判”有什么关联? 会议室里异常安静,除了她的话语,以及莎曼娜、西昆身上轻微的电流滋滋声,就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那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她所说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我现有的世界观,震感之强烈,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苏晴说:“‘圣经密码’最早是由14世纪一位非常虔诚的犹太教徒发现的。这个人名叫巴切莱尔,对《旧约》非常痴迷,一天洗澡时突然福至心灵,从随身那本希伯来文的《旧约》里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希伯来文的《摩西五经》每隔七个字母,就会组成一个单词‘TORAH’,这个‘TORAH’正是人们对于摩西五经的别称。巴切莱尔将这种奇特的现象称为Equidistaer Sequences,简称为ELS,这也是人类第一次发现《圣经》所隐藏的‘密码’。 “巴切莱尔的发现激起了宗教学家的极大兴趣,就连许多科学家、艺术家也卷了进来,其中就包括了大名鼎鼎的牛顿。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创造微积分,堪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但他所有伟大的科学建树都是在他三十多岁前完成的,后半生几乎全用在了‘圣经密码’的研究上。 “据说牛顿花了整整50年,写了4500多页的神学考证,推证出《圣经》绝不只是一个宗教的经典,还暗藏着人类文明的所有密码,这些密码预言了人类历史种种变迁和最终命运。然而不幸的是,就在他临终前,这些被誉作‘牛顿福音’的4000多页的手稿突然被狂风刮走,神秘失踪,就连刚写完的几页推论结果也被炉火焚毁,残缺不全。 “残余的手稿上有一个用复杂公式推算出的日期,旁边用拉丁文写着‘终结日’,根据牛友人的推测,这位最伟大的科学宏是在计算世界末日到来的具体日期。遗憾的是这个严密推导出的结果已经被烧成灰烬,和牛顿一起永远地埋进了地底。 “直到20世纪30年代,牛顿手稿突然又离奇地出现在欧洲的一个拍卖会上。据说牛顿去世当晚,英国国王立即请来几十名科学家,严密计算了那天晚上的风力与风向,派遣部队满城搜寻,终于拣回三分之二的手稿,秘密地珍藏在某个教堂里。 “后来历经政变、战乱,手稿据说被法国人偷走,不知为什么居然会在几百年后重新面世,拍卖会上,这份失而复得的手稿被一位名叫亚伯拉罕·雅胡达的神秘收藏家天价买走后,再次下落不明……” 我知道牛顿是个基督教徒,却从不知道他竟然穷毕生之力破解圣经密码,听到这神秘买家的名字时,心里突然一跳,“亚伯拉罕”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先知,有一本古老而神秘的炼金术物籍就叫做《犹太人亚伯拉罕之书》,据说13世纪著名的炼金士尼可·勒梅就是从这本书里找到了点石为金的配方,而牛顿本人恰恰也对炼金术极为痴迷……神秘买家取这名字,是因为他是犹太人,还是有别的用意? 苏晴继续说道:“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色列的天才数学家Eliyahu Rips和物理学家Doron Witztum突然联合发表了一篇《创世纪等距离字母顺序解码》的论文,宣称他们已经用计算机发现了真正的‘圣经密码’。 “根据犹太教的传说,摩西从上帝手中接受的圣经是‘字字相连,无一中断’,计算机跳跃码方式,在字符串中寻找名字、单词和词组,再利用一套精密的数学运算模式,最终找到了这些信息之间的关联。 “简单的讲,他们先从圣经的第一个字母开始,寻找一种可能的跳跃序列,依序跳过若干个字母,看能拼出什么字;然后再从第2个字母开始,按照同样的逻辑,周而复始。比如‘Rips ExplAihat each is a case Of adding Every fourth or twelfth?99lib. or fiftieth or form a word’这句话里,每隔三个字母,可以拼出一句隐含的讯息‘READ THE CODE’,即‘读码’。 “找到关键字后,电脑按照他们设定的运算程序,自动搜索相关讯息。比如找出隐含的关键词‘希特勒’后,程序就能在附近找到‘恶棍’、‘纳粹与敌人’、‘大屠杀’一系列相关字眼藏书网。又比如找着‘肯尼迪总统’后,程序立即在附近搜索到‘死亡’与‘达拉斯’等词汇,而达拉斯恰恰是当年肯尼迪总统被刺杀的地点……” “这是巧合吧?”我听得将信将疑,忍不住插话,“希伯来文字母就22个,间隔组合,总能凑巧拼成些单词不是?” 苏晴摇头微微一笑:“他们公布了‘圣经密码’后,在全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希伯来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多名数学家反复分析验证,证实‘圣经密码’为巧合的可能性最高只有二十五亿分之一,最低甚至到五万亿亿分之一。就连美国国家安全局的资深解码专家验证后,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利用这种密码推演法,还可以在《圣经》里找到‘奥姆真理教’与‘灾疫’、‘毒气’;‘贝多芬’和‘德国作曲家’;‘莱特兄弟’与‘飞机’;‘爱迪生’与‘电’‘灯泡’;‘爱因斯坦’与‘颠覆既有的知识’、‘一位聪明绝顶的人’等词汇间的精确关联。 “除此之外,他们还根据这套密码程序,发现《圣经·创世记》隐藏着32位西方伟人的名字、出生与死亡日期。最有意思的是,牛顿的英文名字‘on’恰恰就藏在万有引力‘Gravity’旁,而在名字的另一旁,则出现了词组‘Bible Code on’,意思是‘圣经密码牛顿’。换句话说,不仅牛顿对于万有引力的发现己经被《圣经》所预言,就连他对‘圣经预言’,所做的研究也早已在《圣经》的预言之内。” 我越听越不对劲儿,如果圣经密码是真的,那么它所预言的“牛顿解密圣密码”也必然是真实的,既然如此,密码又为什么会被两个以色列的科学家所发现这不自相矛盾了吗? 想起苏晴刚才所说,20世纪30年代拍卖会上买走牛顿手稿的那位神秘犹太人,突然心念一动,脱口问她:“你说的这两个犹太科学家和买走牛顿手稿的亚伯拉罕·雅胡达,有什么关联?” “不愧是华夏南洋的新任董事长,一下就给你指出要害啦!”苏晴还没回答,Selina己经抢先鼓掌笑了起来,被高歌冷冷地横了一眼,吐了吐舌尖,笑意盈盈地托腮看着我。 “丁先生,你脑子转得很快,”苏晴嘉许地朝我笑了笑,“我们花了一个半月,跟踪这两位以色列的科学家,发现他们经常在耶路撒冷的‘希伯莱民族博物馆’里见面,于是想方设法潜入到博物馆的每一个珍本室,终于发现了这个……” 她的指尖在iPad上轻轻一划,投影仪的光束照在对面的舱壁上,出现了一张被红带扎捆的羊皮书照片:“这是极为珍罕的羊皮古卷本《旧约圣经》,和著名的‘死海古卷’,只有三处细微的差别。最珍罕的,是它上面密密麻麻地批注着牛顿本人的亲笔字迹。” “你是说……”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嘭嘭狂跳,“这就是‘亚伯拉罕·雅胡达’天价买下的牛顿手稿?现在仍藏在‘希伯来民族博物馆’的密室里?” “确切地说,只是手稿的一部分,”苏晴又点了点iPad,投映的画面变成了一大叠字迹潦草的、发黄的稿纸,“羊皮古卷上的批注,只是牛顿按照密码规则勾选出的关键词,以及一些模棱两可的暗示。另外这3000多张稿纸,则是他用各种复杂的算式所破解出的《圣经》里的种种预言。” 投影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切换着,那些手稿上除了复杂的计算公式和备注,还有许多手绘的示意图。我越往下看,越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从红笔勾选出的关键词来看,牛顿预言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1815年的印尼坦博拉火山大爆发、1902年加勒比海培雷火山爆发、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2004年的印尼海啸、2011年的日本福岛地震……甚至美国的“911”事件等一系列大型恐怖袭击! “牛顿至少破解了1136个圣经预言,其中1128个己经全部应验,”苏晴调出一张烧得只剩三个拉丁文单词的手稿,“你现在看到的这张,就是他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遗憾的是,他费尽一生心血计算出的末日日期,恰好被炉火烧掉了大半。” “虽然他的手稿里共有28处提到世界末日,但除了这烧毁的最后一页,都没有标出具体日期,全用‘Light Year’,即‘光明之年’来代指。有人推算他所说的‘光明之年’是2060年,但根据我们对他残余手稿的种种暗示来看,应该要提前很多年。比如批注在羊皮古卷上的这句‘光明之年,玛雅的太阳永沉,龙飞上星空,洪水与地狱之火齐临’……” 我一愣:“玛雅?难道是2012年?众所周知,玛雅人的太阳历只到2012年12月22日为止,许多灾难电影和科幻小说都以此为噱头,鼓吹2012年是世界末日,难道竟是真的?” “这是目前为止最可能的结论,”苏晴竟然真的点了点头,“除了玛雅人,古印度人、藏族等许多民也都留有文献,暗示2012年将是世界末日。唐代著名的预言图册《推背图》更明确地提到‘乾坤再造在角亢’,‘角亢’是东方青龙七宿,寓指龙年,2012年也恰恰是龙年。但牛顿所留下的批注里,暗示最强烈的还是这句‘天王星入双鱼座,光明重临’。 “天王星在占星术里一向被当作灾难的前兆。根据天文预测,‘天王星进入双鱼座’的年份正好就是2012年。而五年前,德国通讯社就曾引述美国太空总署科学家和其他天文学家的说法,指出天王星正在异常接近地球,由原本距地球31.4亿公里,拉近至目前的25.9亿公里,这距离会一直保持到2012年。 “由于天王星拥有‘四极’磁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宇宙真空吸尘机,强大的磁场力量足以将地球的地壳板块吸离地层,引发剧烈的地震与海啸,这也是近几年全球海、地震频繁爆发的原因。” “但真正的劫难并不是天王星,”她手指拨划,投映在舱壁上的图像变成了一张焦黑的手稿,“我们用最先进的‘纤维复原技术’还原烧焦的残缺手稿,尝试了上千次,终于得到了这大半张珍贵的图像。”画面上隐约能看见一颗彗星撞向地球,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学公式。 我心里猛地一沉,虽然看不懂批注的拉丁文和这些复杂的算式,但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牛顿是在计算彗星撞击地球的可能性!果然,苏晴说道:“你所看到的这张,就是牛顿费尽周折所推导出的世界末日。他用了极为严密的逻辑来证明,《圣经》里的‘最终审判’其实就是一颗从天而降、摧毁整个地球文明的巨大彗星。 “三年前,我们侵入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时,恰好也发现了一份绝密档案,表明美国太空总署观测到2012年将有一颗直径达700公里的彗星撞向地球,如果被它直接撞中,地球将瞬间毁灭;即使只是从外沿扫过,坠落的陨石也可能引发足以毁灭全人类的地震与海啸。” 我被她说得毛骨悚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定住神:“既然‘圣经密码’的最后一页己经烧毁,彗星最终会不会撞上地球,谁也说不清。如果真的撞上了,就算是牛顿复活也没辙。我不太明白牛顿破解的‘末日预言’和我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你说找到我,会‘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 苏晴神情古怪地凝视着我,微微一笑,将投影画面切换成了一张牛顿手绘的钢笔肖像确。 我浑身的寒毛瞬间乍了起来。 画上的年轻男子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略尖的下巴,肩颈处有几十片淡淡的蛇鳞,清秀的脸微微扭曲,露出惊愕、愤怒而又痛苦的神情。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周出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都神色凝肃地望着我,只有Selina依旧笑吟吟地托着腮,眼神里带着些俏皮的戏谑,似乎在说:“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找你了?” 我心跳如撞,简直无法相信几百年前的牛顿竟然画过我的肖像!他画此肖像的寓意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在暗示我是世界末日的拯救者?想起莎曼娜认定我是鲧神转世,脊背上那种凉津津的惊惧感越来越强烈。 “丁先生,”苏晴的声音依旧那么淡定轻柔,“我们花了三年时间,用最顶尖的‘面目识别系统’甄别全球肖像画与照片的数据库,统计出历史上至少有276人与这张肖像画有90%以上的相似度;又花了三年时间侵入各国政府的数据库,比对护照与各种证件,发现现存的人类中,只有31个人酷似这张肖像,其中一个就是你。” “既然还有30个人,你们怎么知道这张肖像画上的人一定是我?”我松了口气,就像掉在悬崖边的人抓着了救命稻草,“比如那天在‘葵画廊’里,你给我看过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和这张肖像画长得也极为相似,为什么就不能是他?” 苏晴摇了摇头,说:“牛顿的这张手绘肖像画上,除了他的签名没有别的任何备注,的确不能认定是你。但他将这张画夹在末日预言的中间,说明画上的人与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必定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而现存的这31个人里,只有你通过考验,画出了绝似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的作品,并找到了羽山。 “至于我给你看过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他叫俞铭世,应该是取自‘无名氏’的谐音,1936年横空出世,1941年突然消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后来的下落。 “五年里,他神秘地出现在柏林、伦敦、莫斯科、巴黎、东京,最后出现在北平。除了促使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外,我们有证据证明,他还推动了希特勒进攻英国、苏联,促使斯大林和丘吉尔、罗斯福结成同盟……的确有许多可疑之处。但就算他现在还活着,也己经100多岁了。” 想起在魔屋里见到的那一幕幕70年前的幻景,我心里又是一阵怦怦狂跳,这个长相和我极为相似的“俞先生”,恰巧取了个与“鱼”同音的姓,是否暗示自己与鲧族有什么渊源?如果他真的参与到二战的关键环节,彻底扭转了局势,又是否意味着他才是子经密码所预言的“拯救者”?牛顿手绘的像画、莎曼娜梦见的!‘鲧神转世’究竟是他,还是我? 鲧神庙、水晶头骨、梵高的绝笔、牛顿、圣经密码……这一切看似庞杂无序的线索都在他这个节点上交汇在了一起。而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经历,又经山蛇戒、狗头人、沙曼娜的梦,以及牛顿的这张神秘肖像画,将我和这位“俞先生”紧紧捆绑在一起,只要能解开“俞先生”的谜团,应该就能找到我苦苦追寻的答案…… 我心里一阵冲动,便想将魔屋里见到的一切、包括“俞先生”肖像画下隐藏的梵高真迹,全都和盘托出,但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忍住,一来连我自己都无法留释为什么会遇见九年前就己死去的“玄小童”,如何让他们相信?二来我还不清楚这帮人的底细,搞不懂为什么作为国际财阀的“华夏南洋”会这么深地卷入到这一系列的神秘事件中。万一他们并非善类、别有用心,我又怎么向玄小童和信任我的鲧族交代?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问苏晴,她口中的“我们”都是谁?隶属什么组织?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不惜侵入各国政府的系统去追查“圣经密码”与牛顿手绘像画的信息? 众人相互对视,朝苏晴微微点了点头。 苏晴在iPad上调出了一张双蛇交缠的图片,说:“这个标识你想必己经非常眼熟了?这是甲骨文里神字的原型,也是最原始的太极图,一阴一阳,和合生万物,可以说是我们华夏民族最早的标识。你手上的蛇戒、羽山入口的大门、鲧族的图腾……包括我们飞船与航行服上的徽章,全都来自于此。 “华夏的龙图腾是从蛇演变而来的,我们能找到的最早的祖宗,是人面蛇身的盘古。”她又调出了一系列的相片,都是各地出土的陶器、铜器等文物,刻有盘古、伏羲、女娲等人头蛇身的图案,“你猜得没错,我们的确隶属于一个秘密的组织,华夏南洋只是组织的资助方,组织的真正名称,就叫做盘古。但盘古并不是我们创建的,也不是华先生建立的,真正的创立者是4000多年前的大禹。” 如果一个月前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一定会捧腹大笑,觉得遇上了精神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震惊之余,却觉得这个解释极为合情合理。 根据 href='9038/im'>《史记》、《左传》等典籍的记载,大禹是鲧的儿子,传说鲧死后三年,才从他的肋间被剖了出来,奉尧帝之命继续治水。而鲧盗取息壤,触犯天条,鲧人举族被囚困在了羽山。与世隔绝,唯一存于世间的,就只有大禹这一支。 如果苏晴所说的“盘古”真是大禹创建的秘密组织,那就足以解释为什么华家三代一真在竭力寻找鲧族的下落,以及为什么要将找到羽山的人立作财产继承人。 接着苏晴又大致介绍了鲧头骨与“盘古”组织的渊源。她说最初的“盘古”,是由大禹亲自挑选的三十六名最为智和勇敢的亲信组成,其目的除了要救出被困于羽山的鲧族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鲧的头骨。据说鲧的头骨里隐藏着巨大的奥秘和威力,得到它,就能得到神的庇护,无所不能。 为了表示对鲧头骨的尊敬,大禹将从九州收集来的青铜,按照鲧的头盔形状铸造成九鼎,并将“盘古”搜集来的有关羽山的线索,全都刻在了这九个大鼎之内。要想找到羽山,必先得到九鼎。所以后来才有了‘得九鼎者得天下’的说法,九鼎甚至被看作了王权的象征。 夏朝被商朝取代后,九鼎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商汤的手中。“盘古”成员不肯效忠新主,于是隐姓埋名,流亡到民间。就是从那遥远的上古时代起,“盘古”定下了不与朝廷合作的传统,坚持独立寻找鲧神庙与头骨。 他们按照伏羲、女娲时的制度,重新改建组织,设“圣女”、“圣童”各一名,“圣女”主内,“圣童”主外,有什么两人决定不了的事情,再交由长老会讨论。长老会每年春秋两季集合,其余时间则分散各地,寻找羽山。 到了商朝末期,纣王暴虐无道,周武王趁机起兵讨伐,夺走了九鼎,藏在太庙之中。 春秋时期,周王室渐渐衰微,各诸侯国又纷纷打起了九鼎的主意。经过一番明争暗抢,公元前327年,九鼎沉没在彭城的泗水之中。据说后来项羽定都彭城,推翻秦朝,却又被出生于彭城的刘邦打败,都与九鼎有神秘关联。 九鼎失踪后,正史上就再也没有九鼎的记载,但寻找鲧神庙的热潮没有消退,反而愈演越烈。秦始皇并吞六国,专门南巡到彭城,派了数千人在江里打捞了几个月,无功而返;而后又索性派遣徐福,率领六千童男童女,乘坐巨舰前往东海寻找失落的九鼎。 “不对吧?”苏晴所说和历史的描述大相径庭,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秦始皇派徐福出海,不是为了寻找海上三山的长生不老药吗?” 苏晴摇了摇头:“那只是徐福掩人耳目的说法。他的真实身份是‘盘古’的大长老,他前往的不是东海,而是羽山的‘迷雾之海’;寻找的不是蓬莱,而是鱼骨山。这人野心勃勃,为了夺占鲧头骨,不惜叛变投靠秦始皇,出卖整个组织。秦始皇听从他的话,大肆搜捕‘盘古’成员,坑杀活埋,又将搜缴到的羽山资料全部烧毁,以免流落到别人手中。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焚书坑儒’。” 我从没听过这种说法,不禁目瞪口呆。 苏晴接着又说:“徐福骗取秦始皇的支持后,带着六千童男童女浩浩荡荡地乘船出海,从此下落不明,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鲧神庙。经过这场浩劫,‘盘古’元气大伤,内部也开始纷争不断,甚至分化成了好几个派系。 “长老会吸取教训,缩减成员,严密组织,一直到了唐朝、明朝,才出现了两次复兴。到了清末,华氏家族接手长老会后,靠着在政商两界的深厚人脉,重振‘盘古’,迎来了最繁荣的时期。‘华夏南洋’、‘MOONGODDESS’、‘高氏地产’等十几家财团全是那时起逐渐建立起来的,一百多年来,为‘盘古’提供了大量的资金和资源。” 听到这儿,我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神秘的织历经四千年,更这数百代,却始终矢志不渝地寻找鲧神庙。他们一以贯之的动力究竟在哪里? “丁先生,”苏晴望了一眼躺在玻璃罩舱内的莎曼娜和昆西,沉吟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与鲧族人沟通的,也不知道你对鲧的头骨了解多少。但有一件事情,鲧族神女肯定不曾告诉过你,鲧头骨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水晶头骨,几千年来一直在寻找水晶头骨的,也不仅仅是我们‘盘古’。” 她指尖拨划,投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幅牛顿手绘的骷髅头骨,一条蛇从骷髅黑漆的眼窝里钻了出来:“按照《圣经》所说,上帝创造了亚当、夏娃,告诫他们,伊甸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然而亚当、夏娃还是听了魔鬼所变成的蛇的蛊惑,偷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智慧果。牛顿手稿中用了大量的暗示,表明圣经中的‘智慧果’其实只是一种代指,所谓的‘智慧果’并不是真的苹果,而是隐藏着无穷奥秘的水晶头骨。” 我一愣:“你是说亚当、夏娃是因为盗取了水晶头骨,才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 她点了点头:“至少牛顿是这么认为的。他在手稿里暗示,上古时一共有十三个‘智慧果’,是摩西等十三位‘先知’的头颅。这些先知死后,身体焚烧成灰烬,唯有头骨知同烧不化的水晶。后来,圣子耶稣将这十三颗头颅交给他的十三位门徒掌管,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后,门徒流散各地,这些头骨也跟着失踪了,只有一颗被第一任教皇保罗带到了罗马,至今仍藏在梵蒂冈的某个密室里。” “照这么说,鲧也是基督教的‘先知’之一了?”我心想这也忒离谱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整个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是,耶稣是公元元年出生的,那时鲧早已死了2000多年了,他的头骨又怎会从与世隔绝的羽山跑到了耶路撒冷?” “按牛顿破译的‘圣经密码’,只有得到神赐福的人,才能取得‘智慧果’,并与智慧果‘同化一体,至死方离’。‘智慧果’一旦碰到泥土,又将立即消失,重新回到伊甸园的树上。”苏晴顿了顿,说,“或许当年徐福真的找到了鲧神庙,将头骨带出羽山,辗转到了耶稣门徒的手里,门徒死后,头骨又自行回到了鲧神庙。” 我想起那位“俞先生”自燃后,头骨化如水晶,入地消失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寒噤:“你是说羽山就是伊甸园,鱼骨山就是知善恶树?鲧的头骨每次消失后,都会重新回到鱼骨山?” 苏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世界各地都有许多关于‘水晶头骨’的神秘崇拜。比如古玛人就宣称有十三个水晶头骨,这些头骨的下颌能活动,称作‘会唱歌的头骨’,是天星座来的人带给地球人的礼物,拥有头骨,便能通晓宇宙的智慧。 “印第安人中也流传着十三个水晶头骨的古老传说,这些头骨能说话,会唱歌,隐藏了人类起源与死亡的终极奥秘。按照他们的说法,人类必须在2012年12月21日之前找齐所有的头骨。那这一天恰好是玛雅太阳历的最后一天。如果不能聚齐13个头骨,并按正确的位置摆放,地球将飞离轴心,万劫不复。 “这些说法都在牛顿破解的圣经密码里得到了印证。科学界有一个妇孺皆知的故事,牛顿坐在树底下,被掉落的苹果砸中,灵光一闪,发现了万有引力。但实际上,让他发现万有引力的不是真的苹果,而是用苹果,来代指的水晶头骨。他之所以能破译圣经密码,也是因为他拥有了一个先知的头颅。” Selina指了指桌上的iPad,冲我甜蜜地微笑,那意思大概是说,现在你明白乔布斯为什么要将公司起名为“苹果”了? 苏晴接着说道:“人类各民族生活的环境、发展的轨迹各不相同,但有不少神话却惊人地相似,比如关于史前大洪水的传说。不管是《圣经》、古巴比伦的《季尔加米士史诗》、墨西哥的《奇马尔波波卡绘图文字书》、危地马拉的《波波尔·乌弗》、古埃及萨卡拉金字塔上的刻文、两河流域出土的楔形文字黏土板,还是我国的历史典籍,都记载了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大洪水。根据牛顿的破译,这场洪水恰恰就是4000年前的一颗大彗星擦着地球飞过所造成的。 “许多科学家通过对各大洲板块地质层的分析,证明了的确曾有陨星撞入太平洋海底,引起了地壳的剧烈变动,山崩海啸,席卷世界。这也是为什么过了4000多年,环太平洋板块仍然是地震与火山的多发带。 “牛顿经过极为复杂的反复计算,确认这颗彗星将在4000多年后卷土重来,正面冲撞地球。这正是圣经密码所传递的末日信息,也是大禹组建盘古,寻找鲧头骨的根本原因。只有找到这十三颗水晶头骨,或许才有办法化解这场‘最终审判’的浩劫。” 我怔忪地坐在沙发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短短半小时里,接收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让我有些难以消化。正想问她梵高的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玻璃罩舱的红灯突然亮了,响起“嘀——嘀——嘀”地尖锐叫声,莎曼娜猛地睁开眼,龇着牙发出凄厉的啸叫,妖媚、狂野而又凶怖。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猛地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苏晴也显露出难得的激动,脸颊泛起霞红,低声对我说:“找到了!鲧神庙就在……” 话刚出口,“砰”地一声巨震,飞船似乎被什么撞中。我眼前一花,被掀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撞在舱壁上,疼得差点背过气。 四周惊叫不绝,船舱整个翻转过来了,桌椅、人影……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警报长鸣。 第十六幕 迷雾之海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李商隐 短短十几秒,飞船便在海里翻了六七转儿,天窗、侧壁、船尾……四面八方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就像瞬间遭受到几十枚鱼雷的攻击。会议室的LED灯全都“乒乒乓乓”地炸碎开来了,忽明忽暗,惊呼不断。 我沿着倾斜的舱壁冲向天花板,又被离心力重重地甩回到地板上,与Selina迎面撞了个正着。如果不是她手疾眼快,一把抱住我,将当头砸落的金属桌踢开,脑袋或许己经被劈开瓢了。 混乱中,莎曼娜的啸叫声显得尤为尖利,她龇着牙,奋力地挣扎着,圆睁双眼,满头的细蛇跟着嘶嘶摇摆,恐惧而又愤怒的神情似乎在警告什么。 我顺着她的视线朝上望去,头皮发炸,忍不住大叫一声。天窗外趴伏着一个巨大的惨白人脸,黑色的眉毛又浓又密,眼睛竖长,眼白上只有两点碧绿的眼珠,正朝我咧嘴狞笑。 “邪蛵神!”这张脸似曾相识,赫然就是在鲧族村寨里和我搏斗过的人头蛇身的怪物。但当时那只怪物的脸“只有”集卡车轮胎的大小,而眼前这张怪脸足足有小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定睛再看时,那张巨脸又己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直径近六米的、缓缓蠕动的巨大蟒身,蝗布银鳞,缠绕着飞船,越绞越紧,合金舱壁发出“咯啦啦”的声音,急速进出细密的裂纹。 船舱内哄然大哗,高歌揿住操作台上的对讲键,朝驾驶舱大吼:“上浮,上浮!” 但通讯系统显然己经遭到破坏,只听到沙沙的噪音。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传来回应:“遭……不明生……遭不明生物攻击,尾舱断裂,引擎受……舱门已关闭……” 舱壁的液晶屏上出现了整船的3D模型图像,徐徐旋转。图像的绿色实现表示飞船完好的部位;红色虚线显示受损位置;缠绕在飞船外围的蓝色暗影显然就是这只人头蟒身的怪物。 在它的连番攻击下,船尾的引擎、船头的信息分配系统、电力系统受到重创,完全失去了动力,断木似的悬浮在灰蓝色的海里。 图像上的蓝色暗影越收越紧,船身剧晃。我抓紧舱壁的扶手,心里突突狂跳。飞船全长80多米,纺锤形,最窄处的周长近30米,最宽处更达到90多米,能将这么大的飞船紧紧箍住的怪物,体型之巨、力量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Selina在我耳边呵了口气,低声笑着说:“放心吧,飞船是用陨铁合金制成的,就算是美国海军最先进的导弹,也要轰上三五十枚才会炸出一个漏洞……”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爆裂似的巨响,液晶屏、LED灯火星四溅,固若金汤的飞船竟像易拉罐似的,被硬生生地勒瘪变形!船舱内一片漆黑,电源彻底被切断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除了天窗外那徐徐收缩的蛇身。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唯独莎曼娜仍在凄厉地尖啸着,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在这一片死寂里听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和她相处了几天,虽然仍听不懂鲧语,但多少能猜得懂些许意思。她反反复复地唱着一个“梦”字,似乎是说眼前这一幕在她梦里发生过。想起之前问她梦境吉凶时,她泪水盈眶的神情,背脊阵阵发寒,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 “咚!咚!咚!”就在这时,船尾的甬道舱门突然接连不断地传来撞击声,就像是密集的战鼓,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Selina拿起手电筒一照,惊叫一声,我浑身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又是一张惨白的怪脸,狞笑着紧贴在舱门的圆窗上! 怪脸往后一缩,倏然消失,接着又同时浮现出两张大脸,挤压着猛撞向舱门,“嘭”地一声剧震,原本己裂纹横生的太空玻璃瞬间粉碎。 惊涛喷涌,整扇舱门都被掀得飞了起来,封堵在舱外的海水势不可挡地冲泻而入。 水浪轰鸣,来势汹汹,沿着舱壁喷薄席卷。巨大的冲击力就像数十杆高压水枪,将我们推得踉跄倒地。 摇曳交错的手电筒光束里,晃过十六七张狞笑的惨白巨脸,鳞光闪烁,贴着两边的舱壁和天窗飞速游来。 高歌抬手“砰、砰、砰”连开几枪,将冲在最前的人头蛇打得仰面飞了起来,转身一把将沙曼娜、昆西的胶囊罩舱推入休息舱,大吼:“还愣着干嘛?全都给我进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拔枪朝着这藉怪物密集攒射。此时水流己经没过了膝盖,又急又猛,每一步都跋涉得异常艰难,只能互相搀扶着,朝休息舱趔趔趄趄地退去。 这些人头蛇比我在鲧族村寨所见到的“邪神”略小一圈,但速度与敏捷度却远胜后者,眼花缭乱地在枪林弹雨里穿梭飞舞,时而潜入水底,时而破浪而出,转眼就冲到了面前。 “哗!”水花激涌,一个人头蛇怪从我左侧腾空跃起,一口就将前方男子的脑袋咬了下来,怪笑着冲入水中,消匿无形。 几乎就在同时,右边的男子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沉入水底,鲜血汩汩直冒。 Selina双手握枪,尖叫着朝四周水面接连开火,却没发现上空悬着一个“邪蛵神”,正弓着身,咧嘴狞笑,准备朝她迎头扑落。 “小心!”我下意识地冲上前,将她朝外猛推。Selina仰身踉跄后跌,枪口朝上,正好对着那人头蛇的头颈连开了三四枪。怪物嘶吼着重重砸落,腥臭刺鼻的血浆喷了我满头满脸。 我和Selina失去重心,双双摔入水中,咸涩腥苦的海水顿时从口里鼻里灌了进来。 几道雪白的光束交错着斜照水底,依稀可见几条人头巨蛇狞笑着朝我们游来,我心中一凛,急忙扑腾着站起身。 周围的“盘古”成员纷纷上前扶住我们,朝水面可疑的波纹开火,枪声震耳欲聋。 船舱内漆黑一片,这些怪物速度又快得惊人,依靠手电筒的光芒很难捕捉它们的踪迹。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拖入水底。 众人生怕伤到自己人,投鼠忌器,不敢胡乱开枪,只能背靠着背互相掩护,且战且退。短短十几米路,竟然惊心动魄得如同万里长征。等我们全部退入休息舱时,二十九人竟只剩下了二十三个。 水流滚滚涡旋,己经漫过了胸口。手电筒朝外照去,暗红的水面上跌宕着一截截残肢断臂。那些怪物蜿蜒穿梭,惨白的头颅浮出水面,狞笑着瞪着我们,似乎不急着发动下一轮攻击。 高歌旋紧舱门,又拿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水底,确定没有人头蛇潜入后,才松了口气,示意大家原地休息。我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血污,心有余悸,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分不清眼前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Selina忽然捧住我的脸,在我额上深深地一吻,轻声说:“谢谢你,佐罗。”眼里交织着悲喜与感激。 自从相识以束,她总是半真半假地笑打趣找,第一次这么腼腆而真挚,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嗽一声,说:“你不是先替我挡开桌子么?咱俩扯平了,用不着以身相许。”她晕红着脸嫣然一笑,欲言又止。 我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船舱里一片寂静,除了我们,所有人都在强抑悲怒恐惧,默默地包扎着伤口,想起牺牲的战友,有些人更忍不住抹着眼泪,低头啜泣。此时开这种玩笑,未免太不合时宜。 “大家都没事吧?”苏晴眼波流转,从每个人身上徐徐扫过,声音依旧那么温婉而冷静,“既然来到这里,我相信各位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时间悲伤,更没时间害怕,我们所走的每一步,不仅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关乎全人类的安危,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顿了顿,又说:“根据鲧神女的脑电磁波感应,鱼骨山距离这儿不到十里。人头蛇既已出现,正好说明我们走的路是对的。我们收拾好东西,分成三组。高歌、关悦,你们各带六个人,分乘两艘梭艇,一东一西,设法将人头蛇引开。其他人保护好丁先生和鲧神女,随我乘坐第三艘梭艇,等人头蛇一离开,立刻全速向北。只要大家能活着在鲧神庙汇合,这些年所有的牺牲和等待,就都是值得的。” 她似乎天生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坏事经她一说,反倒成了好事。众人听得热血如沸,纷纷抖擞精神,在她调度下有条不紊地分散开来,整装待发。 除了我自己的背包外,Selina又给了我一套防水、防火、防弹的白色航行服、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以及一个微型的定位显示对讲仪。 我从没碰过枪支,握在手里沉甸甸,难免有些紧张。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打开保险栓,瞄准目标,又指导我朝着沙发开了两枪,回声震耳欲聋。见我被强猛的后坐力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抿嘴直笑。 不知为什么,她那带着几分促狭和淘气的笑容,突然又让我想起了玄小童,心中一阵刺痛。他到底是人是鬼?是真是假?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今日一别,日后还能否相见?短短几个小时,却己恍如隔世。 休息舱的地板上有一块暗门,通向底舱的逃生通道。打开后,才发现下面也已经灌满了海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航行服配有氧气瓶和盔罩,足够在水底步行一个小时。盔罩上还有红外线热仰仪和体温感应系统,可以敏说地发觉50米内的任何生物,但要想防范快如闪电又狡猾莫测的人头蛇,50米依然不是安全距离。 高歌朝苏晴做了个手势,领着六人全副武装地率先下了通道。然后是关悦一行。 他们走了五分钟后,苏晴才带着我们沿着旋梯,慢慢地朝下走去。 除了她、我与Selina之外,还有四个年轻人,一个叫窦勇,一个叫张晓,还有两个是孪生兄弟司马雨、司马云。莎曼娜和昆西依旧被捆在胶囊罩舱内,由他们抬着,紧跟在我们身后。 苏晴告诉我,胶囊罩舱内的“脑神经元芯片”与“脑电磁波感应器”可以连接莎曼娜的意识,将其大脑里产生的图像,乃至所做的梦,全都还原成可视的影像,同步传输到她所携带的“画梦仪”里,这是在无法用鲧语交流的情况下,寻找鱼骨山的唯一方式。 我看着莎曼娜痛苦愤怒的表情,虽然多有不忍,却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只有不时抚摸玻璃罩,示意她不用担心。 穿着重达几十斤的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漂悬在幽深黑暗的海水里,感觉就像到了月球。除了流水声,就只能听见自己浊重的呼吸。 透过红外线夜视镜,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底舱的构造与设备。底舱呈扁月牙形,空空荡荡,漂浮着许多存储的箱子和备用物资。靠近船尾处,停了三艘青白色的梭形潜艇。 红外线热像仪显示,左右两艘梭形潜艇上分别有七个红色光点,徐徐移动,应该是高歌、关悦两组队员正在就位。 距离潜艇二十米远,有一个巨大的豁口,海水就是从那儿灌进来的。以潜艇的大小,正好可以从豁洞通过。苏晴示意我们原地观察,等前两艘潜艇离开十分钟后,再登船离开。 我心里“咯噔”一跳,突然想起和玄小童在草原上遇见撞毁的飞船时,它也是尾部豁了个大口。当时在驾驶舱内,我看见苏晴所留下的录像,警告我快离开飞船,而录像的日期竟然是2012年11月18日! 自从将里雪山遇雪崩以来,我遇见过许多无法解释的离奇事件,但这件却最最不可思议。莎曼娜是去年8月发现那艘撞毁的飞船的,苏晴怎么可能驾着飞船,从两年之后的未来“穿越”到一年前的羽山? 那艘飞船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就是莎曼娜所预见的梦境?2009年的苏晴,为什么要以那么亲昵的口吻,警告当时尚不认识的“我”?飞船上有许多蛇形的鲧族文字,说明她肯定认识鲧语,为什么现在却要“画梦仪”才能和莎曼女沟通?此飞船到底是不是彼飞船?如果不是,那岂不是意味着有两个世界,两个苏晴,两个我? 我越想越混乱,忍不住打开通话器,问苏晴飞船是否曾遇到空难,迫降在草原上?她是否曾出于某种原因,假称来自2012年,留言警告我? 苏晴一怔,问我为什么提这奇怪的问题,我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她越听越惊讶,显然也和我一样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沉思了一会儿,摇头说:“这艘飞船是我们委托欧洲的三家公司,分拆设计图纸,秘密研制的,绝对不可能有第二艘。飞船原本要2012年才能完工,华董失踪后,长老会要求尽快找到羽山,所以将工期缩短到了今年六月。‘盘古’找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发现羽山的确切位置。我们这次能找到这儿,多亏了你脖子里的微型追踪芯片。” “追踪芯片?”我猛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 “丁先生,实在对不起,”苏晴歉意地笑了笑,“芯片是上次假面舞会时,我悄悄植入到你皮肤下的。根据华董的遗嘱,你是世上最可能找到鲧神庙的人,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很庆幸你通过了这个考验。” 我无名火顿时窜了上来:“这么说,我所乘坐的飞机遭遇离奇空难,突然变成了一年前就己死去的鬼魂,六亲不识,被国安局通缉……所有这些事情你们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帮我证明?” 苏晴坦然地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有的我们的确知道,有的也是事后才听说的。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我们仍在全力调查之中,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就算我们出面为你证明,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就好比你说的那艘来自未来的飞船,我想目前没有任何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原本还期望她能解开我所有的疑团,听了不免大为失望,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除了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相信“我”就是原来的丁洛河。 正想问在她眼里,我的容貌和原来的“我”是否存在什么区别,红外线热像仪里突然闪起两条红光,警报声“嘀嘀嘀”地急促啸叫起来。 “邪蛵神!”我心里一沉,猛地转过头,果然瞥见两个人头蛇从右前方飞速地游了过来。 所有人立即拔枪开火,气泡滚滚,子弹无声地脱膛飞出,在水里划过一道道变形的抛物线,擦着那两个怪物的蛇身纵横掠过。 水阻太大,人头蛇的鳞甲又极为坚厚,虽然偶有击中,也只是泛起几缕血丝,难以造成致命伤害。眼看着它们上下左右地夭矫飞舞,狞笑的惨白脸庞越来越近,每个人都有些心里发毛,一边开枪狙击,一边飘飘忽忽地朝潜艇游去。 我们拖着两个胶囊罩舱行动不便,距离梭形潜艇还有十七八米时,终于被那两个怪物追了上来。其中一只人头蛇被乱枪击中,鲜血直涌,反倒激起了凶性,猛地扑腾翻卷,一口咬住了张晓的双腿,任凭我们如何朝它开火,始终狞笑着不松口。 张晓张大嘴巴,双眼恐惧而绝望地望着我们,血丝从周围弥漫开来。他猛烈地挣扎着,抓住窦勇的手臂,却始终拔脱不出,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囫囵吞入。相距咫尺,那种森冷的恐惧感就像刀锋刮着我的脊骨。 窦勇和他关系最铁,惊怒也最为强烈,将枪口抵在那怪物的额头上,接连开了七八枪。人头蛇的脑袋都被轰炸开来了,喉部仍在惯性地蠕动着,将张晓僵直的手臂咽入肚里。 另外一只人头蛇猛烈地攻击着司马兄弟,长尾狠狠地扫在胶囊罩舱上,将玻璃撞得粉碎,反身就朝躺在舱里的莎曼娜咬去。 两兄弟的子弹己经打光,急怒之下,司马雨紧紧抱住怪物的脖子,司马云趁机紧握匕首,猛戳它的腹部。雪白的肚皮被划拉开来,黑血四涌,露出半截尚未消化的尸体。 这时我已经顾不..得什么“脑神经元芯片”、“脑电磁波感应器”了,急忙抱住莎曼娜,用枪轰断锁链,将她拉了出来。她紧紧地搂住我,蛇发飘舞,一起朝潜艇游去。 刚一转身,我脑子里就“嗡”的炸开来了。潜艇的上方滑过一条巨大的蛇身,直径足足有六米来粗,鳞光闪闪,惨白狰狞的人?99lib?脸在黑暗中徐徐浮现。正是半小时前将飞船绞扭变形的巨型邪蛵神! 它盘着身,不紧不慢地朝我们游了过来,潜艇长不过十二米,被它轻轻一绞,立刻变成了麻花形状。只一瞬间,那张巨脸离我已不过七八米,几乎挡住了整个视野,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它脸上的每一丝褶皱,甚至连牙缝里填塞的血肉也毫厘毕现。 那双竖长的碧绿眼睛狞笑地盯着我,长长的蛇信舔过盔罩,在玻璃上留下湿乎乎的黏液……没法形容那种恐怖的感觉,全身仿佛突然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能动弹,无法思考。 直到苏晴、Selina朝着它连开了十多枪,鲜血从那苍白的脸上一股股地喷涌而出,我才猛地醒过神来,翻身朝外溯游。 邪蛵神被激怒了,蟒身一弹,狂飙似的扫过水底,将苏晴等人拍得趔趄漂移,昆西的玻璃罩舱也被撞得粉碎,旋转着冲出了十几米。周围水流滚滚,强猛如漩涡,莎曼娜拉着我旋转了几个圈,仍然身不由己地被卷向那张血盆大口。 她指着邪蛵神喉咙下方一片月牙形的鳞甲比划,示意朝那儿开枪。我心里一动,传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难道这片鳞甲就是这怪物的命门?于是深吸一口气,双手持枪瞄准,接连扣动扳机。 Selina给我的这支手枪是著名的“沙漠之鹰”,在许多电影、游戏里露过脸,堪称是世界上威力最强猛的手枪之一,唯一的缺点是只能装7至9发子弹。“盘古”组织显然将之进行了改装,弹夹里至少有二十多发爆破力极强的子弹。 海水阻缓了子弹的速度,也消卸了不少后坐力,即便这样,双手虎口仍被震得发麻。这么近的距离,弹道变形不大,十多发子弹至少有一半打在了那片月牙形的鳞甲上,黑血四涌。 邪蛵神猛一收缩,龇着牙发出愤怒的咆哮,水里虽然听不见声音,耳膜却能感受到那狂猛无比的冲击波,震得我眼前金星乱舞,“沙漠之鹰”顿时脱手飘了出去。 它狂怒地翻江倒海,一下就将我紧紧缠住了。肋骨剧痛,浑身收缩,那滋味儿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罐牙膏,七魂六魄全被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苏晴、Selina、窦勇换了几个弹夹,围着它接连不断地开火,这怪物却丝毫不管,歪着头暴怒地瞪着我,红芯吞吐,慢慢地收99lib?蜷蛇身,似乎没打算让我死个痛快。 它身上的鳞甲就像天然防弹衣,所有人的子弹全都打完了,依旧毫发无伤。莎曼娜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紧握尖刀,贴着它那片逆鳞的下沿奋力猛刺。 这一刀显然扎中了要害,紧箍的蟒身猛地一松,邪蛵神咆哮着朝外翻弹卷扫,将莎曼娜、苏晴等人全都撞飞出十几米远,就连我的盔罩也被瞬间打得粉碎,海水汹汹灌入。 生死攸关,我顾不上多想,将氧气软管直接插入鼻孔,全速游到那怪物脖子下方,握住匕首顺势一剜,将那片掀起的逆鳞挖了下来,然后一口咬住鳞甲下模糊的血肉。 邪蛵神全身收缩,痛极狂吼。我十指铁钳似的紧箍住逆鳞伤口,贴在它的下颌,死死咬住不放。它发疯似的翻甩缠卷,猛撞底舱,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将我掀飞出去。 腥热的鲜血不断地喷薄而出,火辣辣地涌入我的喉咙,所过之处,犹知烈焰焚烧。右手无名指又是一阵剧痛,心脏猛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一道接一道强猛的电流随着那股热浪席卷全身,烧灼欲裂,痛得难以形容。 我迷迷糊糊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难道这怪物的血液竟含有剧毒?但这时再松口也来不及了,就算没被毒死,也必定被它生吞活啖。把心一横,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和它拼个同归于尽!索性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 鲜血越吸越焦渴,体内的电流却越来越强猛,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就像要烧起来了,皮肤寸寸欲裂,仿佛身体有另外一个自己想要破茧而出。 此长彼消,邪蛵神的力气越来越小,就连怒吼时,喉部的震动也不如刚才那么猛烈了。这怪物不甘坐以待毙,眼看挣脱不了,弓起巨大的蛇身,尾巴朝外一弹,缓缓地挤出了一个直径近两米的灰白色蛇蛋,接着又是一个,再一个……不到两分钟,就生出了,六个椭圆形的巨蛋。 蛇蛋漂浮在海水里,缓缓沉落。窦勇见势不妙,从舱底拣起我脱落的“沙凌之鹰”,朝着一个巨蛋连发两枪。蛋壳急速进裂,露出一条肉红色的人头蛇。那小怪物还没长齐鳞甲,长约四米,一尺来粗,脑袋上尽是稀稀拉拉的黄色毛发,咧嘴狞笑,突然蜷身翻弹,离弦之箭似的咬住了窦勇的脖子。 接着,剩余的蛇蛋纷纷破裂开来,十几条初生的人头蛇四散飞舞,朝苏晴、莎曼娜等人急速游去。每个人的子弹都己打光,只能手握尖刀,在水里和它们拼死搏斗。 这些怪物天生就是嗜杀成性的猎手,刚离娘胎,就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凶残狡猾的特点。它们三五成群,先将众人隔离开来,集中猛攻司马兄弟。司马云、司马雨背靠着背,支撑了不到半分钟,便被人头蛇密密麻麻地缠住,连着航行服一起撕扯分夺,吃得连渣也没剩下半点儿。 然后又一哄而散,除了三条留下阻隔苏晴等人,其余的全朝我这儿冲了过来。我汗毛尽竖,又不敢松口逃开,下意识地飞起一脚,猛力地踹在最前的那只人头蛇的脸上。 体内激涌起酥麻麻的电流,瞬间在脚底爆震开来。那怪物朝外飞出六七米远,血浆弥散,居然被我一下踹掉了半个脑袋!心里剧跳,又惊又喜,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其余的人头蛇嗅到血腥味儿,更加发狂,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我来不及多想,双脚毫无章法地连踢带踹,那些怪物一被扫到,立刻血肉横飞。 盔罩被粉碎后,无法再依靠红外线热像仪看清四周景象,这时四周飘满血块,视线更加模糊,所有动作都只能凭借直觉。人头蛇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假装死尸浮在我面前,趁我麻痹时,突然飞扑而至,一口咬住了我的右腿。 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松开双手,抓住那小怪物的獠牙,猛地朝上下一拉,将它的颌骨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手指刚一离开,那巨型邪蛭蛵神趁机咆哮飞旋,将我从它下颌抛甩而出,然后长尾一勾,紧紧地卷着我朝那血盆大口里送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道白色的滚滚气沫猛撞在邪蛏神的身上,炽光怒放,照得海里亮如白昼。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四散爆发,层层叠叠,连着那飞扬血肉断块,将我们远远地推了出去。 一艘青白色的梭形潜艇穿过底舱的豁洞,朝我们急速驶近。 梭形潜艇麻雀虽小,五脏俱个。除了休息舱和驾驶室外,有一个可容十个人围坐的会议区,甚至还配设了一个急救台。 我躺在急救台上,看着自己布满全身的青绿色蛇鳞,恍惚恐惧,难以呼吸,就像在怎么也醒不来的梦里。 苏晴手里握着白色的圆形仪器,贴着我的皮肤一寸寸地仔细检查,蹙着眉尖,凝视着旁边的显示屏,惊讶中着喜悦。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邪蛵神中的血里的确有剧毒,但没有在你体内引起任何不良反应,可能是因为你早就有了抗休。如果不放心,等回到上海后,可以做一次彻底的血液透析。” 我问她身上这些蛇鳞又是怎么回事儿,站在一旁的高歌居然冷冷地插了一句:“返祖现象。” Selina抿嘴直笑。我一愣,以为高歌在拿我取乐,差点就脱口回一句:“那你呢?头上长角,是喜羊羊变的?” 自从在外滩18号门口与他撞见开始,我对这看起来阴鸷暴戾的小子就没什么好感,尤其看到苏晴对他的 79cd." >种种温柔迁就,更加不是滋味儿。但他刚才好歹救了我,如果不是这家伙驾着潜艇及时赶到,这会儿我可能已经被邪蛵神消化得七七八八了。因此心里虽然有些不爽,还是将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晴微微一笑,说:“能戴上‘天神戒’,找到鲧神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鲧族的血统。就算你不是鲧人后裔,戴着这枚上古蛇神的戒指,又喝了邪螳神的逆鳞血,长出蛇鳞也不足为怪。多喝点儿水,等体内气血平稳后,这些鳞甲会慢慢消掉的。” 昆西突然大步走到我身边,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一串话,又指着苏晴和高歌,愤怒地摇着头,说了好几句:“耐宣信伊嫩伊瓦。”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猜想应该是在提醒我别上他们的当。于是指着旁边昏迷不醒的莎曼娜,又指了指高歌,将两个大拇指对勾了几下,做了友好的手势。意思是说他们救了莎曼娜,是我们的朋友。 鲧人的世界非常简单,非黑即白,非友即敌。昆西的性情又格外刚烈勇决,名其妙地绑在“画梦罩舱”内这么久,对苏晴等人自然充满了敌意。见我这么表示,“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船身突然一阵摇晃,波涛汹涌,潜艇己经浮上了海面。从潜望镜朝外看去,夜色混沌,大雾茫茫无边。别说岛屿,连天上的星星也见不到一颗,这儿应该就是鲧人所说的“迷雾之海”了。 “迷雾之岛”又叫“羽渊海”,据说是鲧的尸体葬身的地方。死后,尸骨化作了鱼骨山,在海里不断漂移;怨气则集结不散,变成百里大雾,到了这儿,白天看不见太阳,夜里见不着星月,指南针失灵,无法别方向。就算不被惊涛骇浪与各种神秘凶兽所吞噬,也必定活活困死在迷雾之中。 除非得到鲧的指引。 偏偏莎曼娜被邪神重击昏迷,短时间内无法苏醒。而经过刚才这场大战,两个“画梦舱”又都遭到了严重损坏,无法再连接莎曼娜的大脑,追踪鱼骨山的方位。 苏晴只好从“画梦仪”里取出一个微型磁盘,插入电脑,开始将所记录的莎曼娜的脑电磁波即时还原成图像,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这艘梭艇以核能做动力,配备了极为先进的武器与导航系统,但所有设备中最匪夷所思的,当属这套和“画梦仪”相连的“4D即时梦境影院”。 这套系统可以通过与人脑或者磁盘的连接,将输出的脑电磁波转化成影音信号,投映在空气中。换句话说,你可以将自己脑中想象的图景,甚至梦境,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围着会议舱坐了下来,雪白的光束从中央直贯顶壁,光影浮动了一会儿,慢慢变成了清晰而逼真的立体画面。 起初还只是些跳跃而不连贯的图景,除了鲧族人日常的狩猎与生活之外,大多是莎曼娜祭祀的画面。过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了我们所乘坐的那艘飞船,尾舱烈火熊熊,拖曳着浓烟划过蓝天,重重地撞击在原野上,恐龙惊慌四散。 然后画面切换,变成了苏晴与“我”并骑着恐龙,驰骋在晚霞绚丽的草坡上。她短发素颜,就如我那天在飞船录像里所看到的模样。 画面中的我们显得十分亲昵,“我”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她则不时地转过头,反手抚摩着“我”的脸,笑语嫣然地说着话。当幻景中的“我”突然低头攫住她的双唇时,潜艇里响起了一片口哨与尖叫。 Selina笑吟吟地看着我,带着那种惯有的促狭。我被众人的起哄声弄得耳根烧烫,忍不住偷瞟了一眼苏晴,她双颊晕红,显得颇为惊讶。高歌则面无表情,专注地凝视着立体画面,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梦境细致逼真,快速地切换、推进着,画面虽然零碎跳跃,偶尔有些不太连贯的情节,但也可以通过前后的承接,猜懂大致的意思。 我越看越震惊,心里突突剧跳。船舱内也渐渐安静下来,起初的哄笑慢慢地全被惊疑与团惑的低语所代替了。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莎曼娜每次说到带给她种种预示的梦境时,总是悲喜交织,又带着难以言味的恐惧。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从梦境中飞船的每一处细节,到华宗胥、苏晴、高歌等任一个盘古组员的容貌;再从我们与食尸甲虫、史前巨蛙的遭逢,到与人头蛇妖的生死搏斗……无不栩栩如生,与现实一模一样。 但这个梦境又实在是太离奇了。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事件与事件之间的逻辑,全都翻覆颠倒,截然不同。 比如梦境中的我,不但和苏晴如胶似漆,还与Selina眉来眼去,甚至还百般撩拨沙曼娜……左拥右抱,俨然是个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而高歌反倒成了我直爽热忱的好友。最奇怪的是,从始至终玄小童都没有出现过,而他的姥爷华宗胥则一直伴随左右,辅佐着“我”过关斩将,直达鲧神庙。 简而言之,真实的情节与离奇的逻辑,构成了这个让人震撼的奇特梦境。 在这个梦里,乘坐着飞碟的“祝融族”率先来到了羽山,统治鲧族,逼迫他们交出鲧神头骨。而“我”则成了“盘古”的领袖,乘坐飞船从天而降,从祝融族的手中救出了鲧人。 后来飞船遭遇袭击,包括苏晴等人全被祝融族俘虏,我却孤身逃脱,率领三百鲧族勇士,骑乘翼龙直捣“祝融族”的基地,引爆火山,趁乱救出了所有盘古成员。 继而,我们又在鲧族神女与勇士的引领下,越过雪山,穿过山林,经历了种种凶险的磨难与考验,一次次摧垮了“祝融族”的狙击,终于渡过迷雾之海,来到了鱼骨山。 然而在最后的大决战中,我们却功亏一篑,被“祝融族”夺走了鲧神女和水晶头骨。鲧神女不惜牺牲自己,发出“流沙之咒”。她全身化作了流沙,水晶头骨也顺着流沙回到了“我”的手中。 混乱中,巨大的彗星..急速逼近,到处天崩地裂,熔岩喷吐。为了挽回一切,扭转时空,华宗胥依照水晶头骨的启示,戴着“天神戒”,穿着“青云甲”,抱着水晶头骨躺入镇魂棺中…… 梦境到了这里就结束了。画面如水波晃荡,重新变成了那一束摇曳的白光。船舱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神色恍惚,怔忪出神。我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说不出的压抑和恐惧,隐隐约约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曾发生过…… 我心里“咯噔”一跳,如果这一切真的并非梦境呢?如果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于另一个平行空间的世界?如果华宗胥真的成功扭转了时空,使得这两个世界在某个时间店扭曲相连…… 刹那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万干乱像,梅里雪山、狗头人、蛇发女、蛇戒、水里的镇魂棺,飞船中苏睛的录像、鲧神女、水磊头骨、镜子中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所有那些让我感到发疯的疑团,突然似乎都有了可以寻找的答案。心里嘭嘭狂跳,激动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潜艇里所有的电子设备突然都失灵了,灯光闪烁,徐徐熄灭,引擎也逐渐停止了转动。 众人在黑暗里愣了几秒钟,齐声欢呼。 我猛地醒过神,鱼骨山!鱼骨山到了! 高歌第一个冲向楼梯,旋开舱门。接着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狂啸。昆西犹豫着看了眼莎曼娜,也忍不住随我一起攀了上去。 狂风刮来,大雾茫茫。我脚下一个趔趄,站在艇脊上,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浑身都在颤抖。 潜水艇的正前方,弥合离散的云雾里,悬浮着一座巨大的山峰,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不清究竟有多宽,究竟有多高。隐约可见险峰如削,峭壁如凿,一条白练似的瀑布飞泻而下,穿过郁郁苍苍的森林,被横截的云雾隔成了几段,轰鸣着冲泻到茫茫大海里,被狂风一吹,化作蒙蒙细雨,一直扑洒到我们的脸上。 鱼骨山,这就是鲧的尸身所化的鱼骨山,随风飘移的鱼骨山,几千年来多少人苦苦追寻的鱼骨山! 我喉咙如堵,视线模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唯一闪过的念头是,如果玄小童此刻也在这里该多好! “呀——呀——”空中突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叫声。狂风呼掠,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我们头顶疾闪而过。有人大叫一声,瞬间被凌空抓了起来,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众人大哗,纷纷背靠着背,举枪朝那尖叫声消失处射击。后方忽然又传来一声尖利的怪叫,来不及转身,一道黑影随着狂风从我们头顶掠过,将关悦一把抓起,直冲上天。 “巨蜥狂龙!”我心里一沉,想不到这种在西方神话里才有的凶猛巨龙竟会出现在迷雾之海! 那只龙就像巨大的黑色蜥蜴,双翼平张,口中喷出淡青色的火焰,怪叫着冲向鱼骨山。关悦双臂被它的尖爪牢牢抓住,根本无法挣脱。 惊涛汹涌,雾气弥散,四面八方全都传来了狂龙的尖叫声。无数黑影穿过云雾,越逼越近。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好,”高歌昧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正愁没有登天路,它倒给我们送来了青云梯。”突然凌空飞跃,竟踏着波浪奔了十几步,朝那只贴着海面飞来的巨蜥狂龙迎而冲去。 第十七幕 水晶头骨之歌
我将看不见松柏玫瑰,也感觉不到草地洒满了雨水; 我将听不到夜莺的啼唱,彻夜诉说心中的伤悲。 我住在不生不灭的混沌世界,没有黑夜,也没有日出的光辉。 也许我偶然想起了谁,也许我偶然忘记了谁。 ——克里斯蒂娜·罗赛蒂 我常常会梦见那一刻。大雾苍茫,甲板随着巨浪摇摆跌宕。四面八方全是狂龙凄厉的尖啸声,此起彼伏,仿佛随着海上刮来的寒风,渗入周身每一个毛孔,直透骨髓。 贴着海面急速冲来的那只巨龙,翼展至少有三十多米,体型之大,远远超过我此前遇见的任何怪兽。 高歌凌空飞踏,朝那庞然大物迎面冲去时,我心里涌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疯了!”在十几道强光手电筒纵横交错的照耀下,依稀可见他踩着波涛冲出了几十米远,然后竟然一个翻身,就跃到了巨龙的背上! 巨龙狂吼着旋身翻转,想要将他甩飞出去,双翼拍击在海面上,惊涛喷涌,飞溅的浪花如同暴雨般蒙蒙洒落。 潜艇剧晃,我脚下一个趔趄,沿着倾斜的甲板翻身急滚,如果不是昆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己经被劈头盖脑打来的浪头卷了下去。 众人踉跄爬起身,为高歌呐喊助威。他双手紧紧地抱住那怪兽的脖子,随着它腾空冲起,又重重地撞落在波涛里,几次差点被飞旋着抛甩出去,却又在最后关头稳住身形,险象环生,引得我周围惊呼不绝。 那时苏晴离我只有几步远,那双幽谷深潭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高歌,第一次流露出紧张的神情,时而蹙眉,时而又泛起难以察觉的微笑,就像一个母亲关注着镁光灯下的孩了,忑忑、担忧,又掺杂着温柔的甜蜜与骄傲。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像这迷雾里的大海一样难以捉摸。我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如此着迷;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她的心上人不是我,仍然为她的一颦一笑如此牵肠挂肚,黯然神伤。 那一刻我心里甚至钻过毒蛇似的嫉妒与愤恨,希望巨蜥狂龙将高歌撕成碎片但我不得不承认,即使在对那小子恨得牙根痒痒的时候,仍不得不为他的勇气和身手所震撼。 几个起落后,他已经摸透了巨龙的脾性,双腿牢牢地盘缠住它的脖颈,昂首捶胸,野兽似的朝天怒吼,声音之雄浑狂野,甚至盖过了骑下的怪兽。 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他的脸上,双眸血红,眼神凶暴,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额头上凸起的那两个犄角似的尖骨,随着青筋一跳一跳地搏动……比起那天夜里在上海所见到的模样,更加狰狞恐怖。 接着他一翻身,飞快地攀上了巨龙的头顶,右手银光一闪,不知道将什么东西插入了它的头顶。那怪兽全身猛一收缩,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凄烈咆哮,发狂似的团团乱转,冲天飞起。 它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没入了重重云雾,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高歌的声音从那片苍茫里遥遥传来:“谁想亲眼看一看鲧神庙与水晶头骨,就跟我来!” 从他跃上巨龙颈背,到乘龙腾空而去,不过短短两分钟。抬头上望,白雾里黑影憧憧,数以百计的巨蜥狂龙平张双翼,从各个方向朝我们冲了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相隔尚有几十米,己经能感受到那泰山压顶似的超强冲击力,狂风挟卷,压迫得我呼吸窒堵,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回到舱里去!全都退回到舱里去!”苏晴的叫声被风浪彻底盖过了。海面沸腾了似的,不断地掀涌起冲天大浪,颠得潜水艇东摇西摆。众人弯着腰,跌跌撞撞地爬向舱门。 两只狂龙率先冲到,尖利的咆哮声震得耳膜都快破了,巨翼狂飙似的从头顶扫过,将几个人撞得凌空飞起,大叫着直坠海中。 Selina拉住我另外一只胳膊,朝着上方连开了几枪。那只狂龙似被击中,在空中痛吼着翻了儿个转儿,一头撞落海里,“嘭!”惊涛喷涌,巨大的身子正好砸在潜艇的边缘,差点儿将整艘船掀得翻转飞起。 甲板上又湿又滑,剧烈摇晃,又有几个人大叫着跌入海里。昆西身手敏捷,一手紧紧地拽着我,一手抓住苏晴抛来的绳索,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舱门边,将我一把塞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抓住把手,船身又是一震,我额头磕在门沿,金星四冒,直接从悬梯“乒乒乓乓”地摔入舱里。 天旋地转,风浪声、枪声、咆哮、惨叫声不绝于耳,海浪瀑布似的从舱门冲泻而入。 潜艇几次高高抛起,又重重地砸落在波涛里,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翻过来了。 等我终于抓住立杆时,苏晴、昆西、Selina等人也已跳入船舱,旋紧舱门,打开备用电源。 每个人都浑身湿透,或多或少受了点儿伤。昆西为了掩护我,背部被巨蜥狂龙的爪尖划了条长近两尺的口子,皮肉全都翻了起来,穿裹的兽皮全被鲜血浸红了,触目惊心,好在没伤到脊柱。来不及仔细检查,只能先简单地清洗消毒,包扎伤口。 清点人数,只剩下了八个人,这意味着除了高歌之外,还有九个人坠入海里,生死不明。透过潜望镜朝外看,波涛如倾,云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除了满天尖啸扑落得黑影。 那些狂龙前赴后继地俯冲而至,试图将潜艇抓起,幸好船身形如尖梭,通体由至为坚硬光滑的合金制成,无从下手。但在它们这么接连不断的疯狂撞击下,潜艇外壳仍不免如被鱼雷猛轰,多处扭曲变形,不断地传来“卡卡卡”的金属挤压声。 舱内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驾驶员趔趔趄趄地各就各位。然而鱼骨山的磁场实在太强烈了,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停止了运转,连巡航导弹也无法使用,只好切换成最原始的机械操作模式,手动打开注水阀,缓缓下潜。 那些狂龙就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鲨鱼,四面八方地扎入水里,穷追猛打。 没了高科技的电子系统,潜艇俨然成了一具浮在水里的棺材。这艘潜艇的壳体所能承受的最大压力是50兆帕,即使安全壳内的核反应堆不会因为这些史前巨兽的撞击到破坏,但只要舱壳进开哪怕一丝裂缝,巨大的压力就会将我们瞬间压成肉酱。 惨白的灯光急速地闪烁着,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随着猛烈震动的船身七上八下地跌宕,就连昆西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绝望与恐惧,闭上眼,用鲧语低声祷告。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距离苦苦探寻的答案终于只剩下一步之遥了,如果此时功亏一篑,死了也不瞑目! 苏晴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从壁仓里取出八套崭新的装备服,逐一递到我们手上,除了防护衣与卫星定位对讲机外,还配备了电磁脉冲手枪、红外线热像仪眼镜、钛合金短刀和一个银白色的圆珠笔似的东西。 她说:“艇壳最多只能可支撑半个小时。要想活着上鱼骨山,只有骑着这些狂龙飞上去。防护衣的腰带里有一个发射器,瞄准狂龙按下开关,就会弹出飞索,将你们拽到狂龙的身这个‘圆珠笔’是微型晶片植入器,与你们的盔罩连接,可以将微型晶片植入动物大脑,迫使它们根据你们的语言要求作出反应。” 我这才知道高歌刚才是将这个插入了狂龙的头顶。苏晴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说:“每个注入器里有两个芯片,也就是说,你们只有两次将品片植入狂龙大脑的机会。如果两次都没成功,就只能动用电磁脉冲手枪,然后尽量潜到海里深处,等待救援。” 电磁脉冲手枪我只在游戏里见过,没想到真有这玩意儿。钛合金制成,银白色,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听苏晴介绍,每发一枪,威力相当于几百发普通子弹连续射击,但稳定性与散热性都非常不好,至少要过上30秒才能发射第二枪,即便如此,连开五枪后,仍然会烫得连手都没法握住,难怪她一直没亮出来。但此时其他枪弹都已用完只有拿这拼死一搏了。 潜艇一震,重新慢慢上浮。所有人都穿好防护衣,检查了几遍装备,列队站在扶梯周围,屏息等待。 昆西穿着臃肿的防护装,戴着头盔,背上又背着昏睡的莎曼娜,表情严肃,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但那时我实在笑不出来。 我在防护衣内多穿了一件翡翠玉甲,将背包夹藏在中间。穿玉甲时又想起了玄小童相起初到羽山时,和他并乘翼龙飞翔在雪山之间;想起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想起那天夜里他抱着我时滚烫的泪水;想起他说只许对他好,不许对别人好,否则就把我大卸八块……我越想越难受,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还没等我定住神,“砰”地一声,苏晴推开舱门,如潮的尖啸声和冰冷的海水一齐劈头盖脑地涌了进来。 她第一个跃了出去,然后是Selina、昆西……我被人从身后推着,身不由己地向上连蹬了十几步,又回到了那片茫茫大雾之中。 甲板剧晃,大浪喷涌,两只巨蜥狂龙一左一右朝我扑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握紧电磁脉冲手枪,朝左边那只扣动扳机,“轰!”那只怪物猛地朝上掀飞了八九米,我也被强猛的后坐力推得踉跄后跌。 右边的狂龙怪叫着翻转盘旋,绕了一个弯,从斛后方变向冲来,嘴里突然喷出一大团火焰,差点儿烧着我的眉毛。 手枪滚烫,果然无法立即连发。我只好抓起腰带上的发射器,对准它按下开关。 飞索前端的尖钩闪电似的钉入巨龙的身体,松开手,只觉腰身一紧,双脚猛然离地飞起,瞬间就被“吸”到了它的背上。 那只蜥龙痛吼着急速飞旋,在离心力的巨大作用下,腰带上的钢索绞扭得“格格”作响,我被掀得动摇西摆,狂风扑面,连气也喘不过来。就连钉入它体内的飞索倒钩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倒拔而出,血肉飞溅。 我头顶一阵发麻,想不到这怪兽的脾性竟然这么暴戾刚烈,宁死不屈。照这架势,过不了两分钟就要连人带索被它甩飞出去了。 对讲仪里传来苏晴的声音,让我松开飞索,设法扑到蜥龙的头顶,植入品片。但她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啦。我刚揿下反向伸缩的开关,立即被飞索抛甩到空中,风筝似的绷得笔直。 周围雾气缭绕,不断地有狂龙尖啸着冲掠而过,巨翼、长尾连续扫中肩背,火焰喷吐。虽然有防护衣和“青云甲”双重保护,仍感觉喉咙里腥甜直涌,剧痛难忍,骨头仿佛全都断成了碎片。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松开手指,随着收紧的飞索猛地扑回到那蜥龙的背上。这么反复试了六七回,颠得五脏六腑全倒转过来了,才如愿以偿地甩到了它长颈边,忙不迭地紧紧抱住。 这怪兽的体型比翼龙大得太多了,凶暴狂烈更远超后者,不时地转头朝我喷出熊熊烈焰,头发、眉睫很快全焦枯了。之前那点儿“驭龙”的经验全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八爪鱼似的抱紧它的脖子,控制着飞索,时紧时松,慢慢地朝它巨大的头颅滑去。 对讲机“沙沙”直响,捷报频传。苏晴、昆西、Selina等人全都成功地将晶片植入狂龙脑中,驾驭着它们在空中盘旋,只有一位盘古组员不幸被甩飞到半空,撕成碎片。 Selina在边上看得提心吊胆,时而为我加油鼓劲,时而指点提醒,时而又忍不住尖声惊叫,比我更紧张。 当我终于攀上蜥龙头顶,奋起全身力气,将晶片植入器扎入那褶皱层叠的厚皮,它所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狂吼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儿被抛飞出去。 微型晶片果然神奇,仅仅半分钟后,它就老实下来了,耷拉着脑袋,凄烈的咆哮声也变成嘶哑的呜咽。 众人欢声雷动。我松了口大气,试探着说了句“朝上飞”,它立即拍动双翼,旋转着冲天而起。 云雾飞速地弥合离散,不一会儿,已经能隐约看见坚岩峭立的山顶了。 尖啸声越来越稀落,或许是被鲧神庙的威力所慑,那些原本穷追不舍的狂龙纷纷回旋着朝山下飞去;我们骑乘的这六只巨兽虽然被晶片控制了脑中枢,也本能地发出惊惧的狂吼,畏缩着不敢继续向前。 飞上山顶后,凉风扑面,尘心尽涤。雾气全都散了,天空湛蓝得难以形容。山顶四周全是茫茫云海,被太阳镀照得金光灿灿,滚滚奔腾。 空气纯净,能见堵很高。极目远眺,可以看见云海外沿那蔚蓝浩瀚的汪洋,以及更远处的连绵雪山。越远景致的轮廓仿佛越清晰,壮丽得让人窒息。 山顶的地貌极为奇怪,一条奇崛雄伟的山脊纵贯南北,冰雪皑皑,自上而下凸起一道道整齐的弧形褶皱,就像巨大的鱼骨化石。 冰川、融雪沿着斜陡的山脊两侧冲泻而下,“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笔直高耸的鱼骨状雪峰周围环绕成“回”字形的天湖。 天湖面积至少有六七平方公里,倒映着蓝天碧树、雪峰冰川,明丽如镜。天湖外沿是一圈较为低矮的雪山,山脚原始森林绵延密布,火红的枫叶、黄澄澄的银杏……夹杂在一片片浓翠浅绿里,绚丽如织锦。湖水溢过南边低矮的隘口,形成了我们所见到的那条气势恢弘的瀑布,天河般飞泻入海。 狂龙沿着那道鱼骨似的山脊,向雪山最高处飞去。越过一道接一道的冰川,一座希腊式的神殿终于扑入眼帘。 鲧神庙!我的心跳和呼吸陡然顿止了。 在莎曼娜所呈现的幻景与梦境里,我已多次领略过它的雄伟与壮美,但再逼真的梦也无法与实景匹敌。 它巍巍矗立在山脊最高耸狭窄之处,通体由汉白玉石砌成,和雪山浑然一体,映衬着湛蓝的天空,气势恢弘,莹白无暇,显得如此肃穆、神圣,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要匍匐在它的石阶下,顶礼膜拜。 神殿由凿有凹槽的七十二根汉白玉石柱层层环绕而成,通道两侧的十二根石柱上刻着十二尊男女浮雕,两两相对。神殿的地面不知嵌着什么棱形晶石,将斜照而入的阳光折射在这些浮雕上,光彩夺目,呼之欲出。 然而最最耀眼的,莫过于神殿中央的那个金字塔式的石台。骑着狂龙飞近了之后,才发现整个“石台”居然是由不停流转的金黄色细沙组成的。 那颗传说中的鲧头骨就在金字塔流沙的顶端,纯净透明,随着流沙徐徐旋转,在幽暗的光影里焕发出层层叠叠绚丽而迷幻的光彩。 六只狂龙绕着鲧神庙飞了十来圈,发出嘶哑恐的悲鸣,始终不敢靠近。我们也被那圣圣洁而神秘的氛围所震,屏息敛气,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凭借着眼神与手势相互示意。 正想驭使这些怪兽飞落到附近较平稳的雪地上,山脊的另一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怒卷,地上的冰块和雪沫巨浪似的掀了起来,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圆盘喷涌着熊熊火轮,突然势不可挡地从山后飞旋冲起。 虽然早有预感,这些鲧人口中的“祝融族”迟早会追到此处,但我没想到他们的飞碟竟然可以突破鱼骨山磁场的干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炙热的狂风和气浪就像冲击波,将我们猛地朝外推飞了十几米。离飞碟最近的那只狂龙浑身着火,痛吼着急速翻转,瞬间就撞塌了半面冰崖。 几乎就在同时,飞碟外沿又离心飞甩出几十道激光,纵横飞舞,“突突突”地直穿入地,碎冰飞炸。又有一只狂龙被打成了筛子,悲鸣着撞落在冰川上,连着背上年轻的“盘古”成员一起朝下滚落。 我的胸口像被铁锤猛撞,眼前一黑,疼得全身都收紧了,睁眼再看时,防护衣已经被灼穿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青云甲”挡着,估计连骨头都烧没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心里猛地一沉,糟了,背包! 低头四处扫望,那个夹塞着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真迹的背包正沿着冰川的弧面抛弹滑落,冲向下方湛蓝的天湖。 虽然不知道“盘古”为什么对梵高的这四幅绝笔志在必得,但参照苏晴先前所说,画里多半隐藏着影响全人类命运的重大秘密,或许就与2012世界末日息息相关。我来不及多想,急忙驱使着蜥龙变向俯冲。 一道道激光擦身而过,撞击在冰川上,很快就引发了声势惊人的雪崩。冰川上的裂纹急速飞迸,断面层层叠叠地爆炸开来,连着喷涌而起的雪浪,瞬间冲出几十米远。 我抬头一看,就像是无数白色的巨兽咆哮奔腾,席卷了半个天空,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那冲泻而下的雪浪兜头盖脑地卷了进去,沿着陡坡急速翻滚。冰块、岩石密集地撞落在头上、身上,除了天摇地动的轰鸣与狂龙的悲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 心底闪过异样而恐怖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梅里雪山雪崩的那一刻,记忆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重叠淆乱,分不清究竟是现在变成了过去,还是过去变成了现在…… “轰”地一声,我连人带龙冲入湖面,头盔瞬间撞得粉碎。冰冷的水浪呛入口鼻,胸肺憋闷欲爆。但有了上次从雪山跃入水潭的经验,这次我早有准备,入水之前周身毛孔已经舒张打开,神秘人教我的“化阻力为动力”、“经络运炁”等方法也全都调用自如。 翡翠玉甲猛地贴紧皮肤,随着我的呼吸均匀收缩,将水而的撞击力与上方雪崩的重压巧相抵消。 水流里的万千气泡透过毛孔涌向心肺,再经由经络涌向丹田,化作无穷无尽的动力,推动着我急速朝下游去。 雪浪撞击在湖面,激撞起遮天蔽日的蒙蒙白雾,经久不散。从水底往上看,数以万计的碎石、冰锥……从那滚滚倒涌的“云海”怒射而出,携带着串串缤纷气泡,在蔚蓝的水里划过无数条弧线,壮观无比。 崩塌的山体沉入湖里后,虽然速度大为减缓,但覆盖面辽阔,危险依然很大,那只蜥龙已经死了,尸体小山似的悬浮在上方,被乱石砸得跌宕翻转。 我解开飞索,就像一条鱼,自由自在地穿梭游弋,将不断塌落的冰石远远地抛在身后。 转眼之间,倾泻而下的石块垒垒堆砌,占去了小半面积,搅得清澈的湖水一片灰蓝。 我对打捞背包己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想到关系人类重大秘密的梵高真迹就这样被理在水底某处,不免倍感懊丧。 当我吐了口气,准备游回湖面时,却被右下方的景象震得寒毛直乍。数以百计的棺材仿佛一排排墓碑竖立在泥土里,那景象就和我在梅里雪山的堰塞湖底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接着左脚突然一紧,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低头往下一看,一大团海藻似的黑色长发缠住我的左脚,蓬然飘舞。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当日重现。我呛了一大口水,手脚乱舞,那海藻似的长发却越缠越紧,拖着我朝下拽去。 眼看着那具女尸惨白浮肿的脸慢慢地浮了上来,两个黑漆漆的眼窝瞪着我,苍白的脚踝上锁着一条铜链,连接到下方的棺材里……头顶简直酥麻得要炸开来了,我心里一慌,冷水从口、鼻、耳朵……顿时汹汹灌入,呛得胸闷欲爆。 我手忙脚乱地拔出钛合金短刀,想要割断女尸的“长发”,刀柄却偏偏从指间滑落,悠悠地飘向湖底。 就在行将窒息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左侧游了过来,抄起那柄短刀,一手抓住女尸头上纷扬卷舞的细蛇,将头颅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无头女尸悬浮翻转,慢慢地沉入棺里。那人一手提着女尸的头,一手拉着我,舒展而又快速地朝湖面游去。 我如释重负,全身也跟着放松下来,还没到湖而,毛孔渐渐舒张,又能重新依靠皮肤来吐纳水中的空气了。 正想对他手势致谢,那人转过头,双眼在水中灼灼地凝视着我,微微一笑。我差点儿又呛了一口水。是他!居然是那个给了我青铜蛇戒,又在青藏雪山上救走我的神秘人! 我始终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蛇戒,让我寻找真实的自己,但我总觉得他和我之间有一种神秘而又亲近的联系。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暂,却亦师亦友,让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有了崭新的认识。 青海一别,杳无音信,我一直担心他的生死。这时看见他活生生地出现眼前,我又惊又喜,眼睛居然有点儿发酸。 浮出水面后,雾气缭绕,雪崩已经基本结束,上方不时仍有些余震,在群山间隆隆回荡。除了我们,没看见苏晴、昆西等人的身影,也没听见“祝融族”飞碟的声音。 他跃到岸边,一把将我拉了上去,然后脱下衣服,将蛇发女的头颅裹好,随手塞进包里。他湿漉漉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脖子和胸膛上竟然也遍布蛇鳞,在阳光下闪着淡青色的光泽。 我呼吸一滞,难道他也是鲧族的?或者和我一样,仅仅是因为戴过这枚蛇戒,才被诱激出了蛇鳞?在见到他之前,我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但这时面对着面,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腕,仔细端详着那合二为一的蛇戒,露出满意而又古怪的神情,又拍了拍我长满蛇鳞的肩膀,淡淡地说:“现在你明白了吗?今天的你和一个月前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和一年前的你更加不是一个人。” 一年前?我一愣,他是在暗示一年前发生在云南的事情吗?想起莎曼娜一年前做的关于我和鲧神庙的梦,再想想刚才那一连串与梅里雪山极为相似的遭遇,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一年前我也来过这儿?梅里雪山的记忆,其实有一部分是和这儿发生的事情混淆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能分得清每天晚上做的梦吗?如果不能,你又怎么能辨别得清每天的记忆?”顿了顿,又说:“人就像是江河,水常新,道常改,拘泥于究竟是昨日之水还是今日之水,就是还没认清江河是什么。” 他的话里总是暗藏机锋,听得我似有所悟,却又云里雾里。 这时,鱼骨山顶突然传来一阵空灵清远的歌声,隔着湖面的茫茫雪雾,虚无缥缈,似有若无。 我全身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呼吸如窒。听不清歌声在唱些什么,也辨不出是男是女,眼前、耳边却突然飞闪过许多画面、许多声音,许多让我无缘无山悲喜恐惧的吉光片羽。 神秘人却眯起眼睛,眺望着若隐若现的山顶,微微一笑:“要想知道你是谁,这个世界是什么,只有明心见性,直指本心。走吧,我们去揭晓答案。”不等我回过神,突然背起我朝冰川上冲去。 当初在青藏雪山上,他带着我下两千多米的雪坡,那惊心动魄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时他竟然又仅仅凭借双腿,背着我冲上几百米高的鱼骨山。 山势斜陡,刚刚经历过雪崩,冰川上到处都是断墚和裂缝,稍不留神,很可能会再次以坍塌。他的双脚踩踏在冰面上,轻盈如蜻蜓点水,疾行如风灭飞轮,简直像在飞。 然而那时我心怦怦狂跳,恍恍惚惚,什么也觉察不到。 这歌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迩近,又如此悠遥,仿佛来自宁宙最玄秘不可测的黑暗边缘,一声声穿过了亿万光年,穿越了前生来世,让我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歌声越升越高,那种似曾相识、恍如时空错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跃上山顶的一瞬间,歌声也恰好攀到了最高点。 阳光刺眼,在鲧神殿的檐廊石柱之间闪耀着七彩光圈。无边无际的蓝天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而我仿佛正急速坠向那片旋转着的蔚蓝深渊……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将我从迷狂的状态里震醒,这才发现神秘人己经背着我冲到了神殿右后侧的冰锥林。 爆炸是从前方传来的,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惊呼、惨叫。 只见神殿里炽光鼓涌,几团巨大的火球从檐廊的立柱之间怒射而出,打在殿前的山脊上,接二连三地激撞起几十米高的碎石与雪浪,然后又高高弹起,拖曳着黄绿色的炫光冲向蓝天。 球形闪电!我心跳再次顿止了,原来华宗胥的镇魂棺所招引的球形闪电,是从鲧神庙里出来的! 在这大自然最神秘恐怖的雷电撞击下,藏书网神殿前的山脊瞬间就坍塌了一片,隆隆狂震,两侧断裂的冰川层层叠叠地迸泻而下,引发了第二轮的雪崩。 十几个人浑身着火,嘶声惨叫着从神庙的立柱间冲了下来,就像要不顾一切地逃离地狱。有的一脚踏空,径直从塌落的冰崖上摔了下去;有的来不及奔下石阶,就被烧成了寸寸断裂的焦骨,迎风吹散;有的则被烧得只剩下上半身,滚入深凹的雪坑,仍惨叫着匍匐爬行。 那轮巨大的银白色飞碟恰好停泊在殿前塌陷巨坑的边沿,显然也被摧拉枯朽的球形闪电扫中,嗡嗡狂震,失去平衡地贴着地而急速旋转。站在飞碟周围的百余人纷纷朝后退散。 那些人中,除了苏睛、尾西、Selina,以及早先被飞碟吸走的坦卜、沃西和巴隆达几位鲧族勇士,全是身着银灰色紧身宇航服、胸口纹着彗星与火焰标志的“祝融族”,和莎曼娜所梦见的一样。 其中一个印度裔青年十分面熟,皮肤黝黑,身材高大,鹰隼般的眼神凌厉而冷酷。我心里“咯噔”一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当坐大巴前司马台时,此人就曾跟踪过我后来又神秘地出现在华宗婿的“魔屋”外。看他的装束和举止,似乎是这些“祝融族”的头领。莫非他也是一路跟踪着我,才找到了羽山? 我急切而仔细地搜索人群,没有发现玄小童,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难道他真的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所看见的不过是灵异幻觉?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冒牌货?但要我承认这一点,比接受他早已死了还不甘心。 “你听清楚它在唱什么了吗?”神秘人闭着眼睛,聆听着那缥缈而诡异的歌声,嘴角微笑,“它在唱着每个人的前生来世,唱着宇宙亘古以来的悲欢离合和终极秘密。” 歌声是从神庙里传出来的,渐转低婉,却更加能感受到一种奇异而无形的力量。我心跳加速,可惜神殿高高地矗立在石阶之上,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是谁在里面唱歌。 “看东西除了用眼睛,还要用心灵,”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睁开眼睛,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双眉之间,“从你这儿解剖进去,有一个红褐色的豆状物,叫做‘松果体’,道家称之为‘天眼’,佛家称之为‘识海’。向内可以看见你身体的小宇宙,向外可以看清宇宙万象。中医‘望闻问切’给人看病时,看的就是这里。如果你能打开这里,就拥有了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 我心里一紧,想起以前在科普杂志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生物学家发现灭绝的古代动物头骨上有一个洞,起初迷惑不解,后来证实是第三只眼睛的眼眶。经研究表明,所有的动物,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包括人类的祖先,都曾有过这第三只眼睛。随着生物的进化,这第三只眼睛逐渐从颅骨外移到了大脑内,成了“隐秘的”第三只眼。 退入脑颅后,松果体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人类的退化比动物更明显,可能是因为人类在地球食物链的顶端,遇到的危险较少的缘故。自然界的许多动物都能对自然灾害提前作出反应,而人类通常毫无察觉。 但即便如此,松果体仍然是人体“生物钟”的调控中心,掌控着重要激素的分泌,人类的睡眠、休息、月经周期、青春期……无不与它息息相关。它就像天人合一的感应中枢,让人体和宇宙戚戚相合。 神秘人的指尖摩挲在我的印堂上,酥麻如电,接着说道:“你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田,然后进入空灵冥想。等到这只‘天眼’出现亮光时,再循着歌声,从‘天眼’看神殿……” 他的声音像是有催眠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呼吸随着体内的炁流均匀起伏,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周围所有的声都慢慢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双眉之间果然鼓起一点白光,越来越大,接着猛地一亮。 山顶的神殿清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飘移在空气中,视野随着那歌声一点一点地移动,由99lib?远而近。当我的“视线”越过白玉石阶,穿过那层层石柱时,心底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是那颗水晶头骨在唱歌! 水晶头骨晶莹剔透,忽蓝忽紫,在流沙金字塔上徐徐旋转着,焕发出瑰丽夺目的光彩,下颌骨一张一合,与歌声的节奏完全一致! 我虽然听说玛雅的水晶头骨会讲话,也知道印第安人流传的“会唱歌的十三颗水晶头骨”的古老传说,但始终觉得这些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故事,以讹传讹。甚至在听了苏晴解构鲧头骨的长篇大论后,仍有点儿将信将疑。 直到此刻。 这一路以来,我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没有一件可以与此相提并论。如果一个没有生命的水晶头骨可以说话、唱歌,那就彻底颠覆了唯物主义科学的根基。难道这个水晶头骨上真的附有“神”的灵体?或者它是宇宙中某种特殊的介质,可以连接不同的时空磁场,传导超自然能量? 歌声回荡,蓝天似乎在随之旋转,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神秘人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全在这颗水晶头骨的眼睛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看得到了。” 第十八幕 鲧神女之泪!
第七位天使把碗倒在空中 “成了!”殿中宝座传出宏大的声音 然后电闪雷鸣,地震城塌,威力亘古未有 神也想起了巴比伦城 递给他盛满自己烈怒的酒杯 所有的海岛潜匿无形,所有的山峦皆无踪影 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落在人们身上 ——《新约·启示录》 这时冰川崩塌的隆隆之声已经渐渐止住,水晶头骨的歌声仍在雪山与蓝天之问悠扬回荡。 “祝融族”众人站在被球形闪电砸出的巨坑周围,鸦雀无声,望着石阶上俯卧的一具具烧焦的尸骨,全都露出了犹疑恐惧的神色。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贸然送死。 神秘人轻轻地冷笑一声,像在吟诵什么谶语戒条:“唯得天命者,可入此殿。敢犯神威者,必受天谴。” 印度裔青年拍了拍手掌,人群流水似的朝两旁分开,八个男子高高地抬着一个金字塔形的木架朝神殿走去。昆西、坦卜、巴隆达挣扎着齐声怒吼,想要冲上前拦阻,却被周围的祝融族人用合金锁链紧紧拽住,乱棍齐下。 我这才发现莎曼娜被绑在金字塔木架上,白裙花冠,盛装打扮,己经苏醒了。那双妖媚而纯净的眼睛正悲喜交织地凝视着神殿,噙满泪珠,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和着水晶头骨的歌声默默吟唱。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焕发着一轮圣洁柔和的光晕,和平时妖媚野性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那光景让我呼吸窒堵,有些隐隐作痛。 神秘人低声说:“小子,你的机会来了。他们要拿鲧女的头颅来献祭天神,换取水晶头骨。等他们进入神殿后……” “砍下她的头?”我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悲怆而痛楚的预感,惊惊怒交迸,起身就朝外冲去。 他一把将我拉住,皱眉道:“小子,你着什么急?以你现在这点儿能耐,还没到人眼前就被轰成渣了。我是说等他进了神庙,拿头颅换取水晶头骨时,再冲进去不迟……” “人都……”我又急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巴,将那剩下的半句“……死了还什么不迟”堵在喉咙里,估计己经让让祝融族的人听到了。 “原来你担的是这个鲧族姑娘,”他这才知我的意图,惊讶而又讥诮地乜斜着我,似笑非笑地传音说,“但就算是上帝,也不能破坏宇宙的能量守恒定律。你要想得到水晶头骨,就必须用和它同一血裔的头颅来换取,这姑娘是鲧族神女,再合适不过了。如果拿她一条命,能换回整个世界,你说值不值?” 我一愣,没想到竟有这种说法。必须承认,以头颅换取水晶头骨的交易,让我犹豫了大约两秒,但一想到莎曼娜的头颅滚地,鲜血染红了花冠……心里立刻抽紧了,用力地摇着头,心说:“当然不值!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如果拿你的头去换,你干不干?” 他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淡淡地说:“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一些事情了。对于想要拯救世界的人,多情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多情让你慈悲,也会让你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他顿了顿,说:“但你既然己经决定要救这个姑娘,我就帮你这一次。不过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绝对不能自作主张。” 我心里大喜,不住点头。 他松开手,低声说:“还记不记得在青藏火车上,我将你和另外一个乘客的外貌交换过来?人体就像电脑,基因就是正版操作系统的软件密钥,每份密钥的编码都不一样。手指上的经络是联接人体基因密码的信息通道,只要你能侵入别人的基因数据库,盗得授权密钥,就可以在你自己这台电脑上运行他的软件,变成他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离奇、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他仅仅用双手分别握住我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就将我们瞬间交换了模样。那位中年男人名其妙而又哭天喊地地被国安局拉下了车,我却安全地到达了北京。 他简单地部署了一下计划,让我先把祝融族的人引过来,然后再将我变成他们中一个,混入人群,等他制造混乱后,再乘隙救出莎曼娜,能多快有多快地逃入神庙。 莎曼娜是鲧族神女,我身上又穿着“青云甲”,理论上球形闪电是不会朝我们招呼的,只要能逃入殿中,就有很大的机会安全地拿到水晶头骨。 有他在背后撑腰,我信心大增,从冰锥林里跃了起来,对着那边的人群人喊:“印度阿三,你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过来跟你爸爸的爸爸单挑!”等那印度裔青年朝这儿望过来时,我掏出电磁脉冲手枪,对着他“砰”地就是一枪。没打中他,边上一个祝融族战士反倒惨叫着抱住左腿,满地打滚。 祝融族的人哄然大哗,我转身便朝鲧神庙的后面跑去,一边胡乱开枪,高声叫骂。他们果然潮水似的绕了过来,枪声大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和神秘人计划的一模一样。 冲在最前的两个祝融族战士刚将我按倒在地,他便从旁边鬼魅似的扑了上来。我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如同被雷电劈中,等到视野如水波晃定时,他和我已经与那两个祝融族的人交换了模样。 那两个倒霉蛋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后方涌来的人们一通猛揍,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我和神秘人顺理成章地抓着这两个替死鬼,混入人潮,往回走去。 眼看着距离金字塔木架和莎曼娜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砰砰急跳起来。正一遍遍地默记着神秘人传音授意的后续步骤,等待着最合适的距离和最合适的时机,后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狂风鼓卷。 祝融族的人脸色齐变,纷纷指着我头顶,叫:“小心!”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只巨大的狂龙贴着头皮疾掠而过,我衣领一紧,己经连着我手里的那位“丁洛河”被人凌空抓起。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拔短刀,右臂被狂龙上的那人铁钳似的手一扭,死死地反扣在背上,疼得冷汗和眼泪一齐涌了出来。 那人触到我身上玉甲,微微一愣,又抓住我右手的无名指,摸了摸那枚“天神戒”,冷冷地说:“原来是你!”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头犄角突出,狰狞凶暴。高歌!我松了口大气,这才意识到被抓走的人里独独少了他一个。或许是因为大劫临头,同仇敌忾,这张暴戾阴鸷的脸头一次显得这么亲切。 他最来到鱼骨山顶,一直没现身,估计也是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出其不意地救出苏睛等人。看到“我”被祝融族的人抓走,奄奄一息,这才骑着狂龙神兵天降,出手相助。 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对他的恶感顿时消减了不少。 高歌脑了转得倒也挺快,立刻明白手里的另一位“丁洛河”是假货,也知道我想干些什么了。继续驾驭巨龙狂似的冲向,沉着声音说:“我去引开印度阿三,你去救他们。” 不等我回答,他右臂一挥,将我凌空甩飞出十多米。滚入人群。劈手从下方一个祝融族战士手里夺过冲锋枪,朝着前方“哒哒哒哒”地猛烈扫,金字塔木架下的那几个人顿时被打成筛子,木架轰然坍塌。 四周人潮大乱,子弹纷飞。那只狂龙显然已经受了重伤,超低空滑翔了百余米后,再也支撑不住,咆哮着撞落在地。 高歌翻了几个滚,浑身鲜血,左手举着冲锋枪,右手挥舞着一柄长刀,低伏高蹿,狂风似的东突西掠,就像一个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魔,所到之处,不断有人惨叫倒地。 山顶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枪声。 我爬起身,若无其事地朝着坍塌散乱的金字塔木架走去,越走越快,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 莎曼娜躺在地上,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胸脯起伏,双眸仍在凝视着神殿,痴痴地聆听着那悠扬哀婉的水晶头骨之歌。两个大汉抓住她的双臂,连拖带拽地走向另一个备用的金字塔木架。 我逆着人潮越跑越快,不小心将一个右侧冲来的祝融族战士撞倒在地,急忙将他拉了起来。 那人看见我右手上碧光闪动的蛇戒,脸色一变,举起手枪抵住我的右肋。生死关头,耳边突然响起神秘人的低喝,我下意识地转身撤步,照着他的指示,左手抓住枪管朝上一拽,右手拔出钛合金短刀,闪电似的插入那人的胸口。 “砰!”子弹擦着我的前额破空飞去,那人惊愕地瞪着我,张大了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软绵绵地趴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心里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杀了人了!自责、恐惧、后悔狂潮巨浪似的涌上心头,压得我透不过气。山顶枪声密集,这声枪响没引起注意。等到周围的人全都冲过去后,我才将尸体朝外一推,趔趄着深吸了几口气。 神秘人“哼”了一声,传音说:“小子,记住,丛林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想被人杀死,就得先杀了他。任何犹豫都是在自杀。”他顿了顿,又说:“比如现在有人正打算割下你那位鲧族美人的脑袋,你要不要杀了他?” 我心里一凛,才发现莎曼娜己经被绑在了那备用的金字塔木架上,左边那身型较瘦的祝融族人抓住了她满头嘶嘶乱舞的蛇发,另一个胖了握住激光刀,虚空比划,正准备朝她修长的颈子切去。 我抓起地上的手枪,两只手臂不停地微微颤抖,朝那握刀的胖了瞄准。相隔几十米,如前再像先前一样瞄歪几厘米,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胖子所握的激光刀光束约有五厘米长,蓝芒吞吐,已经快要碰触到莎曼娜的肌肤了。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额头上,猛地扣下扳机。 “砰!”胖子身子一晃,笔直地后仰到地。 一击得我如释重负,立即朝莎娜个速冲去。 旁边那瘦子惊慌地左右环顾,拣起激光刀,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被反铐住双手的坦卜已吼冲上前,一口将他右腕死死咬住。瘦子吃痛大叫,左手拔出手枪,对打坦卜的肩口连开数枪。 昆西、巴隆达从两边扑了上去,一个奋不顾身地将那瘦子的左臂死死压住,另一个直接咬住了他的脖子。瘦子筛糠似的簌簌颤抖,惨叫声瞬间断绝。 这时我已经冲到了金字塔木架下,连开数枪,将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祝融族战士撂倒在地,却没注意到胖子挣扎地爬起身,举枪对准了我的后背。 “小心后面!”神秘人的叫声刚在耳边响起,“噗噗”连声,后心剧痛,翡翠玉甲再次救了我的命。但挨了这么几枪,炁流岔乱,浑身如水波晃荡,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的原貌。 我贴地急滚,本能地抓起手枪,转身朝那胖子连开了六枪,直到将他打得满脸开花,才惊魂未定地顿住扳机。 好在这一连串的事情全是在十秒内发生的。而祝融族所有的焦点又都集中在了高歌身上,没人注意到后边发生了什么。 我抓起激光刀,切断昆西、巴隆达身上的合金锁链,又将莎曼娜从木架上抱了起来。 她不知被下了什么药,双臂软绵绵地搂着我的脖子,全身无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喜悦地凝视着我,泪水滑落脸颊,满头细蛇咝咝摇曳。我心里莫名地一颤,知道此情此景必曾发生,只是不明白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另一个时空。 正想如法炮制,用激光刀切断十几米外苏晴与Selina的镣铐,昆西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拍了拍膛,又指了指莎曼娜和鲧神庙,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大串话,神情严肃,似乎在表示他会代劳剩余的工作,催促我快点带着莎曼娜去夺取水晶头骨。 神秘人不知混在人潮中的什么方位,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哈 54c8." >哈而笑:“他说得对,要想不牺牲自己的头颅换取鲧头骨,只有将你们的阴阳精血合在一起,滴入流沙。时间紧迫,可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脸上一阵烧烫,他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在神殿里交合?忍不住低头朝怀里瞄去,莎曼娜也正满脸晕红地望着我,视线交对,立刻别转开来。 这时高歌己经和那印度人交上手了。我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他们,抱起莎曼娜,慢慢地朝鲧神庙走去,眼角余光扫瞥,却又忍不住驻足观望。 除了香港的武侠电影,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纷呈而又惊心动魄的打斗。俩人凌空飞旋,每一个动作都快如闪电,狂猛如风雷,彼此肢体甚至还没接触,就己光轮鼓涌,爆炸出层叠气浪,简直像是用特效做出来的。 两人越转越快,周围地上的冰雪如同被飓风席卷,随着他们的脚步碎裂进飞,一层层拔地而起。众人纷纷后退,就连几十米之外的我们,也被那凛冽的狂风迫得呼吸艰难,睁不开眼睛。 我心里突突狂跳,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不可思议。和这次相比,高歌和神秘人在外滩18号的对决就像是跳老年人健身操。或许是当时因为繁华闹市,他们都不愿招惹太多的注意,所以才隐忍着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见我半天不移步,神秘人传音说道:“你还发什么愣?这小子就快输给阿三了,再不去取水晶头骨,就得搭上自己的脑袋了……” 话还没说完,“嘭”地一声,两人周围突然鼓起一轮绚丽如霓的光团,高歌果然喷出一口鲜血,被震得连退了十几步。 “轰!”极远处的天边忽然传来闷雷似的响声,隐隐能看到天空一阵阵地发红。山顶上所有的人都暂停了下来,寂然无声,面面相觑。 莎曼娜十指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恐惧地凝望着天边,低声颤抖着说了些什么。 神秘人不耐烦地传音说:“火山又开始爆发了。小子,你再不取水晶头骨,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水晶头骨与火山喷发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在莎曼娜的梦境里,巨大的彗星急速逼近,到处天崩地裂,熔岩喷吐,我们功亏一篑,被“祝融族”抢走了水晶头骨。她为了夺回头骨,不惜以“流沙之咒”牺牲自己,全身化作了流沙…… 我不能让这一切真的发生于这个世界。 当我抱起莎曼娜,全速朝鲧神庙冲去时,终于被几个祝融族的人发现了。刹那间,所有的人全都将目光转到了我们身上,纷纷大呼小叫着包抄围堵。 神秘人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叹了口气:“小子,你百米赛跑和三级跳远的成绩是多少?如果刷新不了世界记录,就跑着去投胎吧。” 子弹擦着我身沿呼啸怒舞,短短几秒钟,后背就连挨了三枪。虽有玉甲护体,仍疼得我泪水交涌,跌跌撞撞。这时己经无路可退,只有聚精会神地运转经络内“炁流”朝神殿全速狂奔。 神秘人传授给我的那些“超能力”,经过这一个月的磨砺与生死>考验,全在这一刻融会贯通,发挥到了极致。我脚底如同踩着风火轮,越跑越快,加上又有“青云甲”护体,以及他不时地指点提醒,那些祝融族的人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左冲右突,“之”字形地从他们中间穿掠而过。 那印度人鹰隼般的双眼一直冷冷地盯着我,等到我加速腾空,从神殿前的那条沟壑上高高跃起时,突然凌空翻转,一拳猛击在地上。 “嘭”地一声,地面裂缝飞进,急速扩大,整个山顶连着神殿微微颤动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鱼骨山再次发生了雪崩。继而只听轰然巨响,前方竟瞬间迸裂出几条宽近四五米的沟壑,横亘在我面前! 我心里猛地一沉,简直难以置信。这阿三到底是谁?居然能仅凭着血肉之躯,开山裂地,造成堪比地震的狂猛破坏力! 但此时已是离弦之箭,就算想要收势也来不及了,神秘人在我耳边低喝:“不要多想,跳过去!”我只好硬着头皮一咬牙,将体内流冲向脚底,大叫着高高跃起。 第一条沟壑越得倒是有惊无险,往前冲了几步,又勉强越过了第二条。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跃到第三条沟壑上空时,体内流己经明显跟继不上了,跳的高度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沟壑余震不断,居然又朝外崩塌了几米。 身在半空,根本没法调整姿势,就在我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身后狂风鼓舞,高歌大喝着凌空跃起,在我后背猛力一推,立刻又腾云驾雾地朝前冲了六七米,正好落在了裂壑的坑沿。 后方子弹呼啸而来,打得石地火星四溅。我抱着莎曼娜翻身急滚,躲到了一块凸起的巨石后。还来不及喘气,上空“嘭”地一声闷响,涌起刺目的光浪,高歌被那印度人凌空一拳击中,撞得冲天飞起,重重摔落在身边的土坑里。 我被那印度人匪夷所思的力量震慑住了,看着那纵横迸裂、扭曲变形的坡地,突然想起了前往司马台途中所遭遇的那次离奇“地震”,再一想当时这印度人也在场……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如果这二者之间并非巧合,那么此人拥有的能量也未免太恐怖了! 祝融族欢声雷动,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潮水似的朝我们冲了过来。 高歌从土坑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突然昂首狂吼,胸口的伤疤鼓起淡青色的火焰,整个人都仿佛随之燃烧起来了,犹如凛凛天神,挡在我们身前。 神秘人在我耳边呵斥:“还不快走!”我眼眶一热,来不及多想,抱起莎曼娜,用尽全身的力气,沿着白玉石阶朝上方的神殿冲刺。 白玉石阶一共七十二级,从下往上飞奔时,那雄伟高矗的神殿巍巍如泰山压顶那个,气势磅礴,将阳光全挡住了。狂风鼓舞,莹白的廊檐在蓝天下镀着一线刺眼的金光。 冲上廊檐,转头再往下看时,那种震撼更加强烈。斜陡的石阶连接着斜陡的雪坡,一直通向两侧的万丈悬崖。下方天湖如带,云雾缭绕。那连绵环绕的雪山之外,是茫茫云海。然后是云外之海,海外之山……就像站在天界仙宫,俯瞰滚滚红尘。 那一瞬间,我心里一片空茫,突然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水晶头骨,忘记了父母,忘记了玄小童,甚至忘记了为什么来到这里。唯一涌上脑海的,只有陈子昂的那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祝融族的人突然全都止住了脚步,也不敢再朝我射击,远远地站在周围的雪地上,眺望着我,神情紧张,似乎在等待着我被球形闪电撞飞。就连高歌和那印度人也暂时罢手,扭过头望着我。时间就像是停顿住了。 就在这时,神殿右后方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滚滚雷鸣。所有人纷纷转头眺望,露出惊愕愤怒的表情。 “呼”地一声,一架直升机从神殿檐顶冲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转眼之间,就有数十架直升机掠过头顶,在上空穿梭盘旋。然后左右两边又冲出二十多架战斗机,除了国产的歼-10,居然还有美国的F22猛禽,混合编组,呼啸纵横。 头顶的直升机嗡嗡盘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下面的人听着,下面的人听着,你们闯入的是中国政府与美国政府的联合秘密基地,立即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重复一遍,立即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第一遍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听起来有些耳熟,再一看这些飞机上写着的“IMJ”三个大字,我一下想起来了,说话这人应该就是那什么“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自称为“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高级探员的意大利人! 当初乘坐那趟飞往北京的灵异航班,离奇地坠毁在青藏雪山后,我被软禁在国安局设于雪山顶部的秘密医院,这个意大利人曾和国安局的探员一同出面,向我问询。 那时对于中美两国竟然会联手调查世界各地的神秘现象,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从现在的场面来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找到羽山的?又为何将这个神奇的史前世界宣布为中美两国的联合基地? 停在山坡上的那艘飞碟火轮喷吐,越转越快,突然冲天飞起,“轰!”“轰!”外沿的激光闪电似的击中附近的两架直升机,猛烈的爆炸声就像是静夜春雷,将所有人全都震醒了。 祝融族一边端起武器,朝着天空的飞机密集扫射,一边绕过沟壑,四面八方地朝神殿上涌来。 乱战顿时全面展开。 空中的机群呼啸着俯冲穿梭,予以猛烈反击。刹那间,飞碟被五枚导弹连续击中,急速翻转着撞击在雪山上,黑烟直冒,又摇摇晃晃地朝外面云海冲去。许多人还来不及冲上神殿,就被打成了马蜂窝,簌簌仆倒在地,鲜血染得白玉石阶一片猩红。 鲧神庙的电磁场异常强大,这些战斗机既然能够避开干扰,正常运转,说明是有备而来。好在他们也明白鲧神庙的珍贵,投鼠忌器,始终不敢用导弹轰炸山顶,更不敢伤及神殿分毫。 这时我也顾不上是否会被球形闪电击中了,抱起莎曼娜,全速往神殿里冲去,耳边听见神秘人断断续续地传音喝道:“鲧神庙很快就要启动自我毁灭程序了,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去取水晶头骨,要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得照我说的话做,千万别自作主张!” 神殿里的每尊石柱直径约三米,高大约二十米,层层环绕,庄严肃穆。汉白玉石的地面刻着蜿蜒回旋的花纹,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晶石,每踩一步,就像步步生莲,光影随之摇曳浮动。 但那时我根本无暇欣赏这些雄伟瑰丽的建筑细节。神殿外轰鸣不断,爆炸连声,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神殿里寂寂无人,除了水晶头骨的歌声,就只有我脚步的回音,空旷而清晰。 神殿中央是一个圆形的下沉广场,正上方是个半球形的镂空穹顶,嵌满了千万颗闪闪发亮的蓝绿色品石,阳光透过这些品石,投射下诡谲迷幻的光芒,宛如星空。 那座巨大的流沙金字塔矗立在下沉广场的中央,细沙随着“星光”的变化而无声流动。 塔尖上的水晶头骨晶莹剔透,忽蓝忽紫,旋转着唱着歌。柔和的光晕与上方投映的万千微小光束交相激荡,离心飞甩出一圈圈绚丽无比的光轮。那一圈圈急速旋转的光轮,流光滋彩,浮映在空中,又像是梵高画笔下奇异迷离的星夜。 我心里“咯噔”一跳,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一年前我在长城上看见的旋转的星星,以及“魔屋”那夜在烽火台上看见的夜景,全都源于这座神殿里的这颗水晶头骨? 刚靠近下沉广场的边沿,流沙金字塔周围的地而突然一震,环绕着内圈,朝上层层拱起。我这才发现这“地面”居然全是山金银铜棺组成的,悬浮空中,微微摇曳。 上方穹顶的那千万点蓝绿色品石也跟着徐徐旋转起来,璀璨如星辰,照耀在水晶头骨上,光波急速扩散,交相辉映,就如同一个涡轮旋转的银河,漂浮在我的周围。 那种壮丽而震撼的景象难以用言语形容,仿佛瞬问窥望到了宁宙的典秘,让我突然感到一阵战栗的激动。 抱着莎曼娜,梦游似的沿着那悬浮的金银铜棺往下走,忽然又想起梅里雪山的狗头人说的那句谶语:“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指的应该就是梵高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所暗示的世界末日,而“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多半就是这指鲧神庙的水晶头骨所蕴藏的终极奥秘了。 我终于如他所说,来到了这“失落之国”的“亡灵之殿”,但能否穿越“镇魂棺”的“水中火”,拿到“堕天使”的“善恶果”呢?凝视着塔尖的水晶头骨,我的心怦怦狂跳,真想立刻就探手将它摘下。 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连续传音提醒我,千万不要用手去碰流沙金字塔。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己经有人冲入神殿了。广场底部的金银铜棺一个接一个急剧震动起来,“轰”“轰”连声,几个黄绿色的火球从棺里透射而出,旋转着飞过神殿,朝外呼啸而去。 光芒鼓舞,伴随着猛烈的迸爆声,传来一阵阵凄厉恐怖的惨叫。然而对于所有人来说,目前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这座神殿,以及神殿里的水晶头骨,就算再害怕球形闪电,也得拼着命往里冲了。 人潮不断涌入,几个祝融族的战士看见那旋转的水晶头骨,目眩神迷,忍不住大叫着跃向金字塔,想要伸手抢夺。可身体刚沾到滚滚流沙,立刻被卷入其中,金光闪耀,全身虚化,变成飞舞的细沙。 金银铜棺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球形闪电不断地穿梭飞舞,炸涌的光浪映得神殿里忽红忽紫,惨叫不绝。不知是因为我身上穿着的“青云甲”,还是我们的身份,这些球形闪电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挟带着滚滚炽光从我们四周回旋扫过,却绝不碰触分毫。 我抱着莎曼娜沿着悬浮的金银铜棺跳跃下冲,到了广场地面,突然听见神秘人在上方大喝:“快将你和鲧神女的血滴入这颗头颅的双眼,然后再扔到金字塔里去!” 他手一挥,将那颗用衣服裹着的蛇发女尸的头颅抛到了我的掌心。我一愣,这才明白先前在湖底,他为什么要切下这颗脑袋一只有用同一血裔的头颅,才能换取水晶头骨。 但还不等我刺破指尖,那印度人突然飞跃而下,一把抓住了那颗蛇发女的头颅。 我下意识地往后奋力一夺,“砰”地一声,头颅的下颌骨竟然被我们拽了下来! 他一愣,我也彻底呆住了。头颅己毁,拿什么来交换鲧神骨? 印度人鹰隼般双眸怒火闪耀,探手就朝莎曼娜抓来。幸好神秘人及时冲到,双拳掀卷起狂风暴雨似的气浪,将他震开,朝我人喝:“来不及了!神殿马上要坍塌了,你再不砍下鲧神女的脑袋,金字塔里的流沙就会将神殿里的每一个人吞没!” 周围猛地一震,接着整个神殿果然开始摇动起来,头顶的“星光”急速地旋转闪烁,仿佛随时要倾泻而下。 莎曼娜搂着我的脖子,泪光滢动地凝视着我,嫣然一笑:“阿布微举再个燕。”右手凌空一抓,那只水晶头骨从金字塔顶不偏不倚地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拉住我的手,一起捧着头骨,紧紧地吻住了我的嘴唇。冰凉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入唇瓣,又在我们的唇齿之间层层洇散,化为酸甜苦涩的滋味。 那一刻我如遭电击,万千乱象纷呈闪烁,我忽然想起了她翻身骑在我的身上,尖刀抵住咽喉,灼灼凝视的双眸;想起了她坐在暴龙背上,在晚霞里回眸一笑,映染红光;想起她故意用尖牙咬破我的嘴唇,又咯咯笑着敷上冰雪,温柔吸吮;想起她在金色的流沙里渐渐虚化,还没来得及说完“来生再见”就随风飘散……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所有让她甜蜜而痛楚的梦境,想起了所有不曾却又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当我心里一紧,猛地推开她时,己经太迟了。她软绵绵地躺在我的怀里,右手握着那柄激光刀,血线在脖子上慢慢地洇开。嘴角含笑,涣散的眼波仿佛仍在凝视我,悲喜甜蜜。 穹顶轰然震动,数以万计的晶石流星雨般缤纷坠落。 我抱着她,站在那急速崩塌的壮丽神殿里,看着流沙滚滚,漫过我们的身体,又淹没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容,苍茫如堵,无法呼吸,突然无法分辨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的我是否还是我?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梦中的那个我又是谁?梦里梦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神殿里响起“嘀嘀嘀嘀”的急促声音。就在穹顶塌落下来之前,苏晴、Selina、高歌、昆西终于先后赶到了,四周隆隆狂震,一片黑暗。 我浑浑噩噩,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想起神秘人所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全在鲧头骨的眼睛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看得到了。”心潮汹涌,举起水晶头骨,和那双眼窝平直对视。 黑暗中,它的下颌骨一张一合,双眼就像两个深邃无比的星系漩涡。才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吸入了消融一切的黑洞。然后猛地往下一沉,似乎连着流沙一起急速陷落到无边无际的虚空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十九幕 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逍遥游》 我仿佛灵魂脱窍,无依无傍地悬浮在高空。 鱼骨山在下方猛烈地震动着,层层叠叠地进裂开来,“嘭”地一声巨响,覆盖在山体外部的冰石突然土崩瓦解,朝着四面八方抛飞炸舞。 盘旋在周围的直升机与战斗机闪避不及,除了少数几架侥幸逃离,其余全被撞得粉碎,爆炸的火浪此起彼伏,映红了茫茫云海。 破茧而出的鱼骨山呼啸着腾空飞起,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白光,就像是一艘鱼骨形状的、通体由水晶构成的巨型飞船。 我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却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猛地被吸入那飞船掀卷的巨大涡旋。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己经斜躺在那艘透明的水晶飞船里。透明的座椅、透明的驾驶舱、透明的穹顶、透明的地板、透明的舱壁……从每一个角度朝外看,全都一无遮挡,纤毫毕现。 飞船上方是无边无际的湛蓝天空,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巨型品石。近的晶石直径大约有两三百米,远的肉眼可以察辨,仿佛外太空的小星体,在太阳下折射着淡淡的光。 这些“星体”不断地呼啸陨落,擦过飞船的外舱,撞向下方那蔚蓝辽阔的大海。巨大的海啸席卷狂涛,和飓风一起肆虐着漫长的海岸线。 大地裂壑遍布,满目疮痍。赤红艳丽的岩浆持续不断地喷薄着,火山云滚滚喷涌,凝结在上空。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无数的史前巨兽正在平原上仓皇狂奔,不断悲嘶倒地……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毁灭,如此苍凉,又如此壮丽。 飞船突然一震,像被什么撞中了。水晶操作台上浮现出一个飞船的3D感应图像,受撞击的部位渲染为橘红上午,“滴滴滴”直响。接着,震动越来越猛烈,飞船的图像上又出现了几块橘红,急速扩大。 “嘭”地一声,一颗巨大的悬浮晶体突然从前方重重撞来,周围一切顿时如水波涣散。我被那狂猛的冲击波掀得翻身抛飞,头疼得快要炸开来了,隐隐约约地看见,那无边无垠的蓝色天幕正在迅速龟裂,层层崩塌……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紧贴着藤椅的后背浸满了汗水。 阳光炫目,明媚的蓝天浮着朵朵白云,时间就像是凝固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周围蝉声如潮,碧绿的树叶在这夏末午后的暖风里沙沙作响。 山脚下的沙滩金光灿灿,游人如织,几艘游艇正拖曳着白线,在岛屿间飞速蜿蜒,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又做怪梦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弯下腰,擦了擦我额上的汗珠,用带着香港腔的普通话关切地问我,“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徐医生,”我恍惚了几秒钟,才想起她是谁,身在何地。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苦笑着坐起身:“还有点儿。也好,只要能感觉到疼痛,就说明我还没死。” “放心,你会长命百岁的,”她嫣然一笑,捋了捋被吹乱的头发,将放在茶几上的检查报告递给我,“颅骨、腿骨、臂骨都已经愈合了,脑部、脏器没有损伤,皮肤、血液也己经完全恢复正常。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我随手翻..了翻检查报告,吐了口气,笑着说:“这么好的地儿,无敌海景,免费吃住,还有24小时贴心看护,我可真舍不得走。再说走了以后,上哪儿找这么漂亮的女医生谈心去?” 她脸上微微一红,也跟着半开玩笑地回答:“那你可以拨打999呀,不仅可以看到漂亮的女医生,还能见到很多漂亮的香港警花。”可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凝视着支立在边上的巨大画板,换了个话题:“这就是你做的梦吗?” 这张油画就像是达利的超现实主义梦境。火山喷薄,陨石如雨,到处都是惊恐变形的史前巨兽,通红的天空宛如迸裂的穹顶,层层坍塌……正是这三周以来我所一再梦见的、恐怖而壮丽的末日景象。 我点点头:“喜欢吗?喜欢我送给你。以后你每次做噩梦时,就会想起我了。” “多谢,”她忍俊不禁,又板起脸说,“不过这儿是医院,病房的露台是给你呼吸新鲜空气的,不是用来画画的。要想彻底恢复,就得乖乖听医生的话。” 我所在的这家私立医院坐落于香港深水湾的半山,几座白色的洋楼,浓荫遮盖,隐秘而舒适。除了最先进的设备、最严密的保安和亚洲第一流的医护人员,还有最美的风景。躺在这间病房外的露台上,看着初秋的香江海景,简直就像在度假。当然,费用也是天文数字。 我根本不记得鲧神庙坍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深水湾的海景,以及徐医生亲切俏丽的笑脸。 起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从“羽山”到了这里,这些医生、护士又为什么毕恭毕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这个来历不明的穷光蛋。 我问他们是谁将我送到这儿来的,是否还有其他人幸存,他们全都笑而不答,只说有人结账,让我放心好好养伤。直到某一天,我看出医院徽章里隐藏的太极图案时才豁然开朗。 “盘古”旗下有许多“华夏南洋”等财团控制的产业,为它寻找鲧神庙提供各种隐秘的支持,这家医院必定是其中之一。作为华夏南洋的新任董事长,受到这样的礼遇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最让我振奋的是,既然我能活着来到这儿,说明苏晴、高歌、Selina等人多半也已逃出羽山。 然而接下来的三周,苏晴等人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我,就连那颗水晶头骨、神秘人、印度青年、IMU与国安局……也全都不知所终。没有人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所期待的所有谜团的答案,也随着那颗消失的水晶头骨成了镜花水月。 每天不是躺在病床上挂瓶输液,就是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眺望海景,或者支起画架写生,打发时间。日复一日,波澜不惊,似乎又回复到了2010年7月15日前的日子。 除了梦里。 每次入睡后,我总会“回到”鲧神庙崩塌的那一刻,目睹鱼骨山化作水晶船,穿行于那天崩地裂、行将毁灭的世界,并且总在飞船被陨石撞中那一刹那惊醒。 醒来后,想起莎曼娜,想起玄小童,想起在羽山发生的所有事情,心里总难免一阵锥刺似的剧痛,茫然若失,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些荒诞而混乱的片段支离破碎,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幻觉。但那时,唯有这个梦境才是唤起我记忆的唯一钥匙。没有“画梦仪”,我只好用笔记录梦境,试图从中找到遗漏的线索。 徐医生走后,我又在露台上画了一会儿。下午四点钟,护士帮我办好了所有的出院手续,一辆温莎蓝的宾利慕尚已经在门口等着我。 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不苟言笑的保镖,和一个两鬓斑白的高瘦老头儿。不出我所料,老头儿果然是“华夏南洋”的御用大律师虞秉忠,他给我带来了董事会签过字的任命决议书,以及各项股权、财产转移的法律文件。 山道蜿蜒,车子朝维多利亚港的方向飞速行驶,阳光在茂密的林阴间闪烁。 虞律师语速很慢,夹杂着英文法律词汇,逐一介绍这些文件所代表的资产细则。 虽然我早就知道华宗胥富可敌国,也早就有了继承他遗产的心理准备,但仍被那一个个远超想象的数字震得目瞪口呆。 “丁先生,根据华先生的遗嘱,只要您在未来的一年内,通过董事会的各项考核,就可以获得他名下所有的资产。但如果未能通过考核,根据这份附加的保密协议,您不仅将失去继承权,还必须接受‘忘川手术’,抹去这一年的记忆。如果您同意,请在这里签字。” 我握着他递来的万宝龙笔,心里突突直跳。对我来说,过去一年的记忆原本就已非常可疑了,再失去一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犹豫了几秒,我在文件的空白处签上了名字。 他点了点头,又递给我一个装着护照、房卡、汽车钥匙、VERTU手机和几张VISA卡的LV男包:“这一年内,您虽然不能继承华先生的遗产,但仍然享有‘华夏南洋’董事长的所有待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为您安排了另外一个身份。从现在开始,您是华先生在美国的远房侄孙,姓华名耀东,英文名Michael,三周前进入香港,现在暂时入住‘华夏’旗下的半山酒店。至于下一阶段的安排,董事会将另外与您联系。” 除了那本以假乱真的护照,包里居然还有一个U盘,储存着上千张“我”从小到大在美国生活的照片,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电脑处理的痕迹。我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心里涌起酸苦交杂的异样感觉。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从前的丁洛河了。 虞律师又彬彬有礼地回答了几十个关于我新身份的疑问,但当我问及羽山发生的事情,以及苏晴、高歌等人的下落时,他却讳莫若深,只说他们目前都很安全,时机合适时,自然会与我联络。 出了香港湾仔隧道后,车子又沿着斜陡的山道东拐西弯,驶上半山,在一个楼高三十多层的酒店前停了下来。 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属于“华夏南洋”的产业,我所入住的总统套房位于三十六层,占了半个楼面,书房、酒吧、小影院、健身房、桑拿房……应有尽有,极尽奢华。 套房的北曲与东面是270度的弧形落地窗,一无遮挡,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正值傍晚,蓝天如洗,夕阳斜照,海港北岸的建筑群被映得金光灿灿,心情仿佛也跟着明亮起来。 虞律师告辞前,又仔细地嘱咐了一遍,让我背熟新身份的所有细节,不可打电话给父母及从前的朋友,也不要试图联系苏晴等人,以免暴露行踪。他生性谨慎,除了那位据说原先是“中南海保镖”的坤仔,又找来了两个酒店的保安,一起住在外面的保镖房里,24小时轮值候命。 我洗完澡,翻身跳到宽敞的大圆床上,看着窗外云起云落,暮色渐浓,几个月来从未有如此刻这么放松,连晚饭也没吃,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窗外这座不夜之城依旧灯火璀璨。我饥肠辘辘,让酒店送了四份肉眼牛排、四份刺身拼盘、四份水果沙拉、一瓶90年的波尔多红酒,和那三位保镖一起饱餐了一顿。 吃牛排时,想起玄小童笑吟吟地对我说:“如果我们能从这儿活着回去,我顿顿给你烧牛肉吃,那时你可不许说腻啊”,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在医院三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简直就像与世隔绝。这时吃着宵夜,看着电视里的台风预警,心里突然一动,靠,我真是太蠢了!如果鲧神庙坍塌后,真的发生了我所梦见的可怕灾难,不管那神秘的“羽山”究竟在什么地方,新闻里必定会有所报道! 连嘴里的0TOR0也来不及咽下,我急忙打开电脑,搜索各大中外网站,查找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关新闻。 然而让我感到失望与惊讶的是,目不交睫地搜索了三四个小时,不仅没看到“羽山”与鲧神庙的任何报道,就连规模稍大点儿的地震、火山、海啸或陨石撞击……也未曾发生过一起。就算我所梦见的末日景象不是真的,在羽山所亲眼目睹的火山爆发呢? 难道也是我的幻觉? 我不死心,继续拽索“水晶头骨”、“恐龙”、“镇魂棺”、“IMU”等关键词,全都一无所获。但当输入“梵高 最后一年”时,页面上终于跳出了一则让我心跳骤然顿止的新闻: “梵高神秘遗作 href='/article/9057.htm'>《最后一年》现世,将于伦敦公开拍卖。” 这则新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全球各人新闻网站竞相转载。根据其报道,这幅油画是两周前,由一个神秘的印度人发现的。油出上原本覆盖了一层人物肖像画,用特殊的方法去除后,就能看见藏在下曲的梵高真迹。这与梵高的另一幅“画中画”《一块绿草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呼吸窒堵,握着鼠标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难道新闻所说的神秘印度人就是“祝融族”的印度阿三?那幅梵高真迹连着背包掉入鱼骨山天湖后,明明已经被雪崩的山石层层叠叠地压在湖底,又怎会落入他的手中? 新闻里还有一个链接,指向“苏富比拍卖行”为这幅画专门设立的官方网站,官网的名称就叫做“梵高的最后一年·夏夜”。点开一看,果然是我在华宗胥的木屋里取走的那幅肖像画! 占击网页右侧的“动画演示”,那幅画慢慢褪去油彩,变成了一幅充满了浓烈梵高风格的夏夜莲花图,虽然只能看见局部,但和我在“葵画廊”密室里看见的另外三幅无疑同属一个系列。 我强捺住突突的心跳,仔细地浏览了拍卖的流程。根据官网介绍,拍卖将于2010年的圣诞夜在伦敦苏富比进行,底价8000万美金,只有在网站预先登记、支付100万美元押金的VIP客户才能获取拍卖资格。我拔出虞律师给我的那几张各大银行的VISA卡,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生生忍住了。 这时窗外朝霞如荼,第一缕晨光己经透过云层,斜斜地照在了维多利亚北岸。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夜。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足不出户,天天守在电脑前,着魔似的搜索这幅“最后一年的夏夜”所有信息。 苏富比为了这次拍卖显然也运足了心思,官网上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推出一个特别的活 52a8." >动,并更新大量的相关报道,为宣传造势。同时还设立了一个专门的BBS论坛,短短两周,注册用户已经超过了8万人,每隔一秒钟,就会刷出几十个新帖。 一个ID为“梵高密码”的网民很快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自你得到神启,发现了梵高的四幅遗作之间的隐秘关联,只要逐一破解,就能明白其中所隐藏的关于世界末日的奥秘。 他发的几十个主帖里,除了模棱两可、莫测高深的“预言”外,还手绘了另外三幅油画的草图,而这些草图与我在“葵画廊”所见过的真迹竟然真有七八分相似!按照苏晴当日所说,全世界知道这些画的人,最多不过五个,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搜到了这个ID在Facebook和Twitter等网站的用户名称,加以关注,并几乎参与了他每一条主贴的讨论,试图套出一些口风。但不知是他警惕性高呢,还是故意卖关子,每次讨论到关键时,总是生生刹住,无论其他网友怎么软硬轰施,他始终不说出“梵高密码”的终极秘密。 我困了就合衣躺在沙发上,饿了就让酒店送餐到客房,就连洗澡也只是匆匆地冲过即算,所有的时间被这个网站占据了。除此之外,我还顺带搜索了“奏画廊”的资料,意外而又意料之内地发现,“葵画廊”在上海的那处洋楼己经变成了酒肥,除了2008年的一次画展,再也搜索不到相关信息。 直到第三天傍晚,我才出门吃了一次晚餐。我在坤仔的陪同下,坐着那辆宾利慕尚绕过半个港岛,在中环的一家法国餐厅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法式龙虾与鹅肝。对岸尖沙咀灯火璀璨,让我想起了两年前初次到香港的情景,百感交集。 那时我虽然穷得叮当响,却有女友陪伴,站在那游人穿梭的尖沙咀海滨长廊里,恣意挥洒画笔,描绘这南岸的辉煌夜景,意气风发地想象着终有一天自己能站在太平山巅,俯瞰世界……时间如滔滔流水,当我终于从彼岸到达此岸,却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酒店后,我才发现自己忘了带VERTU手机,一共有7个未接来电。这些号码很奇怪,回拨时全都提示为空号。我又拨了几次虞律师的号码,始终无人接听,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妙。 打开电脑,正想查收邮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苏晴!”听到话筒里传来的熟悉声音,我心里猛地一震,惊喜交迸。 “你现在在哪儿?”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焦急,听说我回到酒店,也不和我寒暄,直接催促我马上离开房间。 我一愣,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套房外传来了门铃声,有人礼貌地说:“客房服务。” 苏晴在电话里听见,叫道:“不要开门!”可惜己经迟了一步。保镖房里的那两位保安刚将门打开,就“嘭”地被撞飞出十几米,血肉模糊地从我眼前滚了过去,瞬间毙命。 眼角瞥望,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印度阿三!推着餐车进来的侍者,居然就是在鱼骨山顶一拳震得山崩地裂的神秘印度人! “别发呆,快走!”苏晴在电话里连声大叫,“你的卧室衣橱里有一个安全密室,快躲到里面去!” “砰!砰!砰!砰!砰!砰……”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坤仔抢身挡在我身前,朝着那印度人连开了六枪。但那人的动作简直快得如同鬼魅,左一摇,右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己冲到了坤仔面前,一拳击中他的肚子。 “嗵”地一声闷响,坤仔拨地飞起,重重地撞在落地窗上,坚不可摧的防弹玻璃竟迸出了一大圈白色的裂纹。 我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朝卧室里奔去。 窗外强光耀眼,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架法国虎式直升机突然从天而降,悬浮在右上方。“轰!”整面防弹玻璃墙应声粉碎,导弹狂飙似的从我面前呼啸而过,猛地将卧室、书房、电影厅炸成了一片废墟。 我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出六七米,鼻子、嘴里全是血腥味儿,疼得全身缩成一团,连气也喘不过来。 四周火焰熊熊,天花板豁开一个大口,水泥块成片成片地朝下掉落,就连横梁也被炸断了,斜斜地挡在印度人与我之间。 这时苏晴倒仿佛镇定下来了,在电话里说道:“放心,他们要活捉你,绝不会杀你。玻璃幕墙的豁口正对着露天游泳池,快跳下来!” 我倒抽一口凉气,从三十六层的高楼跳入两米深的泳池,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但看着印度人冷冷地朝我走来,想起他们对鲧族的所作所为,热血顿时直冲头顶。妈的,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落入这帮孙子手里! 我忍痛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微笑着朝他竖起中指,然后突然转身加速,冲向那面己经坍塌的玻璃幕墙。 那架直升机悬在相距不到六米的空中,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驾驶员惊愕的表情。 就在他稍一迟疑,不知该否对我开枪时,我已经纵声怒吼着跃出窗外,手舞足蹈地朝着下方蓝色的泳池,急速坠落。 狂风刮卷着我的脸颊和耳朵,水光闪闪,急速逼近。这情景与我当初从羽山的冰峰岩洞跳入水潭颇为相似,但最大的区别在于,此时下方承接我的水池只有两米深。 就在我即将冲过十层楼时,酒店的裙楼下方突然移出了一个长八米、宽六米的消防救生气垫。我眼前一黑,重重地撞在气垫上,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己经翻了十几个滚,从气垫外侧弹入泳池。 带着氯气味儿的水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呛了几口,气泡滚滚。但有了前几回的经验,我已经可以本能地调节皮肤毛孔,在水里自山呼吸。我舒展四肢,徐徐沉入水,然后又飞快地游了上来。 露天泳池有不少男男女女正在戏水,边上又是酒店的餐厅,那些客人听见上空的直升机与导弹爆炸声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看见我破空而下,借着气垫滚入泳池,这才哄然大哗,纷纷朝四周逃散。 一辆银白色的兰博基尼Reventon轰鸣着从车库里腾空飞出,碾过草坪,在泳池边然停下。苏晴探出头,叫道:“上车!” 我湿漉漉地跃出泳池,刚钻入车里,那架虎式直升机就己经盘旋着呼啸而至,子弹“哒哒哒哒”地穿入石地,火花四迸。站在车边的两个客人来不及闪避,顿时被打成马蜂窝,翻身滚入池中,鲜血翻涌。 周围一片大乱,苏晴看也没看我,只说了一句:“系好安全带。”猛地将油门踩到底。 巨大的轰鸣声浪瞬间盖过了一切喧嚣,我仿佛坐着火箭上,被推着腾云驾雾地朝前飞冲。 车速快如闪电,转眼间那架直升机就己经在观后镜里了。虽然系上了安全带,又紧紧地抓住了门内把手,仍被甩得天旋地转,七荤八素,生平第一次有了晕车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我强忍住五脏六腑的翻腾不适感,大声地问苏晴。 “Curiosity killed the cat,”她瞄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丝笑意,“谁让你这么好奇,成天挂在苏富比的网站上?差点儿挂了不是?” 我心里一沉,连骂自己愚蠢。那个“梵高的最后一年·夏夜”的网站就是个鱼饵,等着我来上钩的!我这三天日夜流连,给了他们追踪IP地址的机会不说,还问了那位“梵高密码”许多足以暴露自己身份的问题。 车顶“突突”闷响不绝,就像冰雹密集地打在玻璃上。那架虎式直升机又追来了,多亏了这辆超级跑车加装了防弹纤维,否则我们多半己经千疮百孔。 “坐稳了!”苏晴踩住刹车、油门,极速劈弯,横着车身一个漂亮的飘移,朝山下风驰电掣地冲去,又将它抛开了几十米。 从观后镜里望去,那架直升机左摇右摆,火舌喷吐,几乎是贴着山坡气势汹汹地追击。 这条“山顶道”为双向单车道,极为狭窄,迎面驶来的汽车不是被直升机的穿甲弹当场击爆,就是失控飞出山道,撞起熊熊火光。 在苏晴双手的掌控下,兰博基尼Reventon的速度与入弯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次都在我心脏提到嗓子眼的瞬间,惊险万状地擦着对方的车子急冲而过。最危险的一次,右侧的观后镜险些被对方撞折,而左侧的前轮更己冲出了山沿。 我没想到她的驾车技术竟然这么超凡入圣,更没想到这帮“祝融族”居然如此无法无天,旁若无人地驾驶着武装直升机,在繁华都市大开杀戒。我定了定神,问苏晴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如此神通广大,无孔不入? 这时车子已经冲下山顶道,绕过跑马地,朝着铜锣湾的方向冲去。虎式直升机穷追不舍>。前方的汽车为了躲避我们,一辆接一辆地变向相撞,鸣笛四起。 苏晴一边左冲右突,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祝融族’只是鲧族对他们的称呼,这个组织的真正名称是‘太岁’。他们认为,2012年撞向地球的那彗星就是我国古代所说的‘太岁’,是宇宙中最凶煞的主宰。据说‘太岁’的创始人是近古时的神蚩尤,他死后灵魄凝空不散,化作了彗星,古代的天文家又称之为‘蚩尤旗’。” “‘太岁’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国,这几千年来,和我们一样,也一直在寻找着鲧神庙与水晶头骨。但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不同,我们取得头骨,是为了不让这颗太岁星摧毁地球,而他们却是为了借助太岁星的力量,统治整个世界。可以说,他们是‘盘古’最大的冤家对头……” “轰!”话音未落,那架虎式直升机又发出了一颗导弹,恰好擦着我们的顶沿飞过,撞击在斜前方的山坡上,顿时将一座老旧的楼房炸塌了一半。 浓烟滚滚,乱石满天抛落,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声。两辆汽车失控飞旋,从我们边上翻滚着飞了过去。 苏晴急打方向盘,突然逆向冲入前方横着的大路,接着连续几个拐弯,转入了两排高楼大厦间的狭窄小巷。直升机无法进入,只好越过楼顶,在上方遥遥尾随。 兰博基尼咆哮着从慌忙避让的行人中席卷而过,又转了几个路口,冲上了沿海而建的高架道路“东区走廊”,狂飙似的朝东行驶。 凉风扑面,视野开阔,我们左边,就是霓虹倒映的维多利亚港,右前方则是炮台山。 虎式直升机很快就发现了我们,急速俯冲逼近。 我不知道苏晴为什么?99lib?会选这条路,此处一无遮挡,极易瞄准,他们甚至无需击中车身,只要将前方的高架道路炸断,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提心吊胆,左前方的海港 91cc." >里突然急速驶来一条游艇,隐约可以看见船头站着两人,左边那人肩上扛着小型火箭筒,正瞄准我们上方。“轰”地一声,一道刺目的红光划破夜空,不偏不倚地击中直升机。 爆炸的红光映红了海面,残骸四处飞落。 那人木无表情地放下火箭筒,朝我们竖起拇指,做了一个庆祝的手势。我这才看清他是昆西,站在他边上的是高歌,于是又惊又喜,忍不住拍着双腿哈哈大笑。想不到他也幸存下来了,而且居然学会了使用现代化的武器。 “准备好了吗?”苏晴转头对我嫣然一笑,又是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我的笑声立即转化为尖叫,强烈的推背感让我感觉瞬间飞了起来,连人带车越过路栏,朝着那粼粼闪光的海面冲去。 车身猛地一震,徐徐朝水底沉落。 我跟着苏晴松开安个带,从摇下的车窗钻了出去。回头再看时,那俩价值1500多万的超级跑车己经消失在幽暗的水里。 这艘Riva游艇长约十八米,上下共三层,明亮宽敞,极尽奢华。配备了四间套房、一个会议厅、厨房、餐厅、健身室、电子图书馆,以及各种最先进的高科技设备。底舱另设有一间隐秘的武器库,从勃朗宁手抢到小型地对空导弹,应有尽有,简直像移动的海上城堡。 船上除了高歌和昆西,还有三位曾经在羽山见过的“盘古”成员,包括总是对我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Selina。远远地看见我,她就挥舞着手臂,又叫又跳,满脸尽是掩抑不住的喜悦,拉我上船时,还不顾别人的起哄,将我紧紧地抱了一会儿。 和他们相识虽然短暂,但经历了羽山的种种生死考验,彼此间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无形的纽带,劫后重逢,都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连原本与我八字相克的高歌,这时也显得顺眼了许多。举族尽灭的昆西,更仿佛将我当作了唯一的至亲,言行举止,全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尊敬。 我湿漉漉地坐在甲板上,全身仿佛虚脱了,接过Selina递来的白兰地,连喝了几口,才觉得暖洋洋的,恢复了一些力气。 高歌穿着蓝色短袖T恤、卡其色休闲短裤和蓝棕色的帆船鞋,懒洋洋地叼着雪茄,仿佛出海垂钓的公子哥儿。苏晴靠在他边上,衣裙飘舞,发丝缭乱,看起来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心里又是一酸,将剩下的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说:“现在总该告诉我,鲧神庙坍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吧?” “你真没记起来?”Selina一怔,在我脑门上弹了一记爆栗,抿嘴直笑,“看来这水晶头骨是假货,不灵。” 众目睽巩我被她这亲昵的举止弄得有些脸颊发烫,咳嗽了一声,问他们水晶头骨究竟在哪儿。为何我凝视头骨的眼窝后,并没有看见想要的答案? Selina忍俊不禁,伸手将我的头发挠得乱蓬蓬的,说:“看你这一本正经、傻不愣登的样了,真好玩儿!鲧神骨‘遇血而熔,遇土而没’,当然是在你丁董事长的这颗榆木疙瘩脑袋里啦。要不要我剖出来给你行看?” 人家也跟着笑了起来。苏晴向我解释了一遍,原来水晶头骨只有两种存放方式,一种是放在鲧神庙“永恒之塔”的“时问之沙”上;第二种方式就是与鲧神的后裔相融合,化入其头骨,终其一生,直到“寄体”死亡后,才又回归“永恒之塔”。 我全身一下僵住了,她的意思是,第一,我的体内真的流有鲧族的古老血液;第二、水晶头骨己经化入了我的头颅;第三,等我死后,水晶头骨会重新回到鲧神庙的流沙金字塔上。 突然想起当初在华宗胥“魔屋”里所看见的幻象,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位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俞铭世”自燃后,全身化作灰烬,唯独头骨如同烧不化的水晶,又突然入土消失。 但摸着自己的脑袋,想到那颗蕴藏了宇宙终极秘密的头骨竟然融入了这里,仍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奇怪,将信将疑。既然它已和我同化,为什么我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些答案呢? 苏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大智慧从来就没有捷径。释迦牟尼也有水晶头骨,尚且还要百般修行,苦苦悟道,最后才得涅槃。再有慧根的人,也得做到行知合一,才能在渐悟之后顿悟,获得宇宙的终极奥义。” 这道理谁都明白,听了却还是难免有些失望。不管怎样,这颗水晶头骨好歹己经与我同化,这就好比怀揣着一张亿万存款的金卡,总有想起密码的时候。这么一想,我稍觉安慰。 其实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水晶头骨己经都告诉你了,只是你一时半会儿没法全记起来。比如鲧神庙坍塌后发生的一切,都已通过你的画笔,记录在这张画里了。 苏晴从包里取出iPad,照片里居然有我在医院画的那幅油画。 “你是说鱼骨山真的是一艘飞船,我们就是乘坐着这艘飞船逃出羽山的?”我皱起眉头,想想又觉得太过荒谬,既然鱼骨山号称是鲧的尸体所化,距今也有几千年了,几千年前的人类又怎么可能造出飞船?除非……全身汗毛猛地竖了起来,除非“鱼骨山”是一艘从未来穿越到远古的飞船! 如果鱼骨山真的是一艘可以穿越时空的飞船,那么我们所抵达的“羽山”就不是在这个地球上,而是另一个几千万年前的平行世界。 这个平行的远古世界发生火山爆发也好,天地碰撞也罢,和我们当下所处的这个时空,当然不会有任何关系了。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天我一直没有查找到任何大规模火山、地震的新闻。 然而当我说出这个猜想后,苏晴还是摇了摇头:“宇宙中或许存在平行空间,人类也或许可以穿越时空。但你所画的这个毁灭的‘世界’、我们当时所看到的一切,并不在其他的平行空间,就在这儿,就在北京郊外、司马台的地底,亘古至今,从未改变。” 她从iPad里调出两张卫星照片:“前几年美国中央情报局解密了55000多张世界各地的卫星照片,这张是美国的‘天眼12’卫星1986年2月12日拍摄的中国河北的全景照片。另外这张张是加拿大太空署的雷达卫星拍摄的河北遥感图像。这两张照片中用红线勾勒出的长方形,不是光学上的阴影,而是地底下的硬物经过雷达卫星的无线电波反射而形成的区域。图片显示,河北地底有一片至少长600公里、宽100公里的规则区域……” 她顿了顿,饶有深意地凝视着我:“六比一,长方形,你有没有想到什么?”见我依旧没反应,又继续提示:“根据《旧约》、 href='115/im'>《古兰经》等宗教经典记载,为了躲避一场淹没整个世界的大洪水,诺亚一家按照上帝的指示,建造了一艘长宽比为六比一的方形大船……” “诺亚方舟?”我愣了好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河北地底这片巨大区域就是羽山?就是诺亚方舟?” Selina举起酒杯,叹了口气:“终于猜对了,Cheers!”所有人都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晴接着又说:“‘羽山’只是一个含蓄的代称,意思是‘可以飞的山’。我们所看见的远古世界,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而是4000年前为了躲避史前大洪水而造的方形大船。诺亚带着他的家人,以及当时世界上的各种远古生物藏入大船。这艘大船里万物生长,应有尽有,虽然与世隔绝了几千年,却保留了远古时代整个世界的原貌。” 我从没听说过这么异想天开的震撼假设,目瞪口呆。 照这么一说,我从司马台山腹突然掉入那个恐龙遍地的史前世界,倒有了足够合理的解释。也明白国安局和IMU为什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宣称羽山是中美的联合基地了。但还有一些问题我不明白,比如,既然这个世界存于地底,为什么又能看见太阳、星辰与月亮? “你在羽山所看到的星星和月亮就是这些。”苏晴的手指在iPad轻轻拨划,调出了一系列照片,这些照片和我在医院中所画的那幅画极为相似,蔚蓝的天穹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巨大品石,“这些不是真的星星,而是人造的陨石拟星体,可以折射强光,形成星星与月亮的视觉错感。” 她又放大了另外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太阳似的巨大火球在空中熊熊燃烧,“1985年,为了解决未来地球的能源问题,美国、前苏联、欧盟、日本率先发起了一个国际热孩聚变实验堆(ITER)让划,俗称‘人造太阳’。这是目前全球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国际科研合作项目之一。 “ITER装置能产生大规模核聚变反应,生成一些大原子,同时发出光和热。假如这个计划成功,未来人类就能造出另外一个太阳,悬在外太空,为地球的所有生命提供。 “而你所看到的这张照片里的火球,是我们离开羽山时,从鱼骨山飞船里拍摄到的。它就是类似于ITER的‘羽山人造太阳’,是‘羽山’所有生物的能源之泉。但比起目前的ITER装置,却要先进得多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因此准确地说,诺亚方舟并不是一艘船,而是一艘史前的巨型宇宙飞船。它的内部模拟了整个地球的原始生态,除了顶壁上有人造太阳、月亮和星星,根据设定的时间严密运行,还有大海、陆地、山川等各种地貌,甚至连飞船底部也完全按照地球的地壳设计,不时会有火山、地震爆发……确保移居到飞船内的所有生物都能正常生长。”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张张放大的照片,天空、海洋、雪山、原野……如果当时视野所能达到的世界,全是这艘“诺亚方舟”的内部,那么这当是何等浩瀚而恐怖的规模! 远古时代,究竟哪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才能建造出这么大的巨舰?难道真的有上帝? 苏晴说:“牛顿破译出的‘圣经密码’,表明4000年前的那场大洪水是一颗彗星擦着地球飞过所造成的。他说上帝为了让地球上的生灵躲过这场浩劫,才指引人类建造了这艘巨型的宇宙飞船,如果地球毁灭,人类可以乘坐这艘飞船到太空寻找可以殖民的星球。这些也可以在各国的神话传说里得到印证。 “比如庄子的《逍遥游》里就明确地提到,远古有一条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鱼,它沉在北方的水里,名字叫做‘鲲’,至少有几千里长:当它升到空中时,名字叫做‘鹏’,可以遮蔽住几千里的天空。他说的这个‘鲲鹏’不是真的动物,而是在暗示这艘海空两栖、大得难以形容的‘诺亚方舟’。”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些看似荒谬离奇的结论,经她层层解析后,却又仿佛丝丝入扣,合情合理。 按照她的说法,羽山就是传说中的“鲲鹏”,也就是史前的宇宙飞船“诺亚方舟”,而鱼骨山就是“诺亚方舟”的核心驾驶舱,水晶头骨就是驾驶舱的信息处理中心和动力系统。只有拥有水晶头骨的人,才能驾驶整艘飞船。 诺亚方舟的缔造者与第一代“驾驶员”是鲧,这也是他将方舟取名为“鲲鹏”的原因。后来鲧违反了“天规”,擅自带领鲧族开采外太空的陨石——也就是传说中的“息壤”一来建造诺亚方舟,结果被神处死。 洪水过后,这艘巨型宇宙飞船失去了既有的避难作用,上帝为了处罚鲧族,将他们全都留在了飞船内,留在河北地底。从此,鲧族人和恐龙、猛犸、鱼龙……一起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底史前世界。 根据牛顿的计算,4000年前差点撞击地球的那颗太岁星,绕了一大圈后将在2012年的12月卷土重来,正面冲撞地球。要想躲避灾难,只有找到诺亚方舟。这也是“盘古”、“太岁”,以及中美两国政府竭力寻找这艘埋藏了4000年的宇宙飞船的原因。 可惜的是,由于当初鲧在建造这艘飞船时,采用了外太空的陨石做合金材料,不够稳定,经过了这漫长的4000年,渐渐腐蚀老化,在那颗不断迫近的太岁星的强大引力下,飞船的合金成分急剧发生裂变,频频发生“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甚至连天上的“星星”与“天幕”也纷纷崩塌坠落。而这些正是我们在羽山所看见的末日景象。 那天在鱼骨山顶,鲧神庙坍塌后,我与水晶头骨合二为一,虽然昏迷不醒,潜意识却依旧控制着“鱼骨山号核心驾驶舱”,冲破陨石重围,从诺亚方舟迸裂的顶壁回到了司马台的地底。而留在这个地底世界的所有生物,鲧族也好,恐龙也罢,全都随着这艘巨型飞船的毁灭而不复存在了。 这时凉风拂面,浪头越来越大,四周漆黑一片,己经到了外海。游艇在海面上掉了个头儿,重新向维多利亚港驶去。 蓝黑色的苍穹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斗,摇摇欲坠,就像梵高画笔下那神秘而美丽的夜空。 我的脑海里仿佛有许多碎片在不断地拼凑重合,有些让我困惑的谜团虽然还得不到彻底的解答,但也基本可以想得通了。沉吟了一会儿,我问:“苏姐,除了诺亚方舟,还有什么办法躲避太岁星?方舟己经毁灭,难道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Selina眨了眨眼:“这问题得问你呀,全世界最聪明的十三颗脑袋,就有一颗长在你的脖子上。” 大家又笑了起来,苏晴嫣然一笑,凝视着我,说:“Selina说得没错,水晶头骨是上帝的智慧果,里面蕴藏着宇宙所有的终极奥秘,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找你的原因。只有你才能带着我们找到梵高的‘最后一年’,而找到‘最后一年’,才能找到‘上帝神兵’,摧毁太岁星……” “上帝神兵?”我心里一震,觉得这词儿似曾相识,“你是说梵高‘最后一年’的系列画中隐藏的线索,就是‘上帝神兵’?” 苏晴点了点头:“牛顿破解的‘圣经密码’里模棱两可地提到,神创造万物后,又创造了足可毁灭万物的七种神兵。按照基督教的说法,约柜、圣杯、都灵裹尸布、真十字架与朗基奴斯枪都是具有极大威力的圣器,但这些究竟属不属于七神兵,牛顿却没有明说,只写了一个谶语,‘当光年之年来临,七种神兵闪耀于最后的四季,星月夜的造物主必摧灭星星’。”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希特勒、斯大林、山本五十六等战争狂人会对梵高的遗作如此着迷。如果能找到足可摧毁万物的上帝神兵,试问天下又有谁是敌手? 苏晴接着说道:“牛顿唯一透露的一种神兵,叫做‘黑洞之匣’,据说打开这个匣子,除了可以召唤威力至猛的球形闪电,还能扭转时空,让一切重回到从前的某一个时间点。但打开匣子的人,必须献祭出自己的生命,再也无法转世重生……” 镇魂棺!我呼吸窒堵,差点儿冲口而出。 如果鲧神庙里的镇魂棺真的是可以扭转时空的“黑洞之匣”,那就足以解释莎曼娜的梦境,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怪事了! 我始终相信,这个宇宙有无数重平行的时空,每一个时空里都有一个“我”,都有一个“我”所生活的相似的世界。当某些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比如这个“黑洞之匣”——发生作用时,可能会扭曲、甚至吞噬两个时空,使之相交重叠。 或许另一个时空里的“我”,为了得到水晶头骨与诺亚方舟,带领着“盘古”组员来到了羽山,从“祝融族”的手中救了莎曼娜,并与她相爱。在她的帮助下,我们来到了鲧神庙藏书网,却最终功亏一篑,没能及时地拯救这个世界。 为了挽回这一切,莎曼娜和华宗胥双双牺牲了自己,前者以“流沙之咒”换回了水晶头骨,后者将自己封镇在永远也无法轮回的“镇魂棺”里,让世界在毁灭的边缘扭转到了现在的这个时空,扭转到了这个时空里的“我”前往梅里雪山的时刻…… 或许梅里雪山的那个狗头人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华宗胥,或许是我自己。扭曲的时空分岔重叠,使得原本在这个时空中死于雪崩的“我”,包括九年前已经死于空难的玄小童,在那一刻又获得了离奇的“重生”。 而所有的故事,也从那一刻重新开始。 当然,这一切仅仅是我的猜测,还无法证明。但当我与游艇上的每一个人视线交触时,知道他们都在和我想着同一个答案,想着为此牺牲了的华宗胥与莎娜。 所有的人突然都沉默了,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苏晴才轻柔而坚定地说:“鲧神庙坍塌后,‘黑洞之匣’己经陷入了‘时间之沙’里,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即使我们还有人愿意牺牲自己,也无法再扭转时空。要想拯救这个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从‘太岁’手里夺回梵高的最后一幅画,找到另外六件‘上帝神乓’。” 游艇乘风破浪,驶过了鲤鱼门,距离维多利亚的璀璨夜景越来越近了,“轰!”“轰!”“轰!”夜空中突然绽开一朵朵彩菊,绚丽夺目。不知是谁,在为这最后的夏夜,燃放最后的烟火。 远远的霞光映染着我们的脸,映染着那苍茫漆黑的海面,忽明忽暗,显得那么美丽,却又难以捉摸。那是我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距离这个世界的终结,还有838天。 后记 我小时经常有各种神秘而恐怖的体验。比如我常常在某一瞬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能够在那一瞬间预感到下一秒将会发生些什么。虽然这种感觉总是稍纵即逝。 五岁时,我拿着一面镜子照另一面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无数个自己站在那层层套叠、看不见尽头的镜子的长廊里……那种深邃无穷的时空感让我毛骨悚然,并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是不是有无数个“我”生活在无数个相似的世界里?当我对某一情景感觉“似曾相识”的瞬间,是不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正在与我产生共鸣? 这些体验与想法为我后来的创作提供了许多灵感。比如《仙楚》,写的就是两个平行时空里,发生在同一批人物身上的、完全不同的故事。穷书生楚易进京赶考,在荒郊古庙救了一只狐狸,狐狸为了报恩,助他科考而引发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道魔纷争。而在故事的结尾,楚易在同一个古庙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唐朝宰相的儿子,刚才似乎只是做了一场黄粱梦。梦醒后离开古庙时,他又救了一只狐狸,故事由此进入另一个看似相同、却又完全迥异的轮回…… 我在《仙楚》的后记里,引用了美国诗人弗罗斯特那首著名的诗歌《林中路》: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道路。 人 751f." >生就像是莽莽苍苍不知始终的森林,到处都有分叉路口,你选择任何一条,命运或许都会截然不同。 释迦牟尼说世界之多,多如恒河沙数,而三千大世界,仅仅在于你一念之间。无论你选择的是森林里的哪一条道路,在你选择的那一瞬间,或许己经有两个甚至多个的你,从此分叉,走入了不同的时空,开始了各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换而言之,宇宙的无限不仅仅是空间,更是因为时间维度的无穷无尽。你的每一个假想、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或许都会分裂出无数个自己,创造出无数个平行的世界。 这就是 href='2335/im'>《光年》的创作初衷。 然而与《仙楚》不同的是,《仙楚》讲述的是同样性格的人在不同的环境、际遇下做出不同的选择,而导致的命运迥异的悲欢离合;而 href='2335/im'>《光年》的核心主题却是,假..如时空是可逆的,你该如何在迷失的多重宇宙里拯救自己和自己所爱的这个世界?你所作的每一次努力又将如何影响每一个人的命运? 除此之外, href='2335/im'>《光年》还试图用一种贯彻始终的逻辑,去解释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与神秘现象,将之逐块拼接,还原成破解地球文明的“真相”。 我常常在想,人类种族繁多,地域与具体环境又存在巨大的差异,为何发展的轨迹与阶段却如此一致?其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中又为何每每相似?究竟是什么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这一切?那些发生在人类历史上、看似偶然的种种神秘巧合,是不是源自着某种无形而必然的关联? 我相信在这看似纷乱无序的世界表象下,必定存在这样一个关联,一个可以破译整个人类文明的密码,就如同浩渺壮丽的星河存在着神圣的秩序。 这部书中,丁洛河、高歌、苏晴、玄小童……一直在寻找着遗落的密码,试图通过拯救这个世界来拯救迷失的自己。 最终成功与否,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否在一次次的冒险旅程中,收获爱情、友谊、亲情……以及生命的意义。就如同书中人物所说,每个人都是一颗迷失在银河里的星星,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如果它变成了流星,只是因为它想要朝着正确的方向飞行。 当我们仰望星穹,那些所看见的星辰,很多都早已坠落了,璀璨的光芒只是它们传递了几千光年的残影。终有一天,我们和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但至少我们应该在毁灭前燃烧星辰一样的光芒,告诉这个孤独的宇宙,我们曾经来过。 谨以此书献给每一个迷失于银河的孩子。我们都在寻找自己与世界的路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