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生死棺印》 第1章夜归人 日暮,途穷。 暮色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绵延荒草间的乡间小路。 一丝阴风扑面,陆文亭打了一个冷战,混沌的意识陡然清晰。发现自己一身尘埃,衣衫褴褛,独自兀立暮霭荒芜之间。脚下的黄土路已湮灭于一片荒芜之间,两侧荒草随风飘摆,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记忆犹在温柔帐,一梦怎会忽还乡? 阔别多年,故乡曾是遍地良田,阡陌纵横,怎会一片荒芜? 乌云吞月,阴霾压顶,丝丝冷气直逼头皮。 仓皇无助一刻,前方亮起了一盏灯光,为他指引了归家的方向。陆文亭犹豫片刻,吸气壮胆,循着湮灭于遍地荒草的小径,朝着那一处灯光加快了脚步。 生于斯,长于斯,这一条回家的路,已深入骨髓,永远不会在记忆中荒芜。 灯光虽在,却与记忆大不同。 记忆中的陆家村,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眼前却只剩了一盏幽暗度孤灯。 “陆郎一去三年整,夜夜孤灯守空门,从来南北商路客,俱是无心薄情人。”一阵幽怨之声,幽幽入耳。 陆文亭愣了一下,心底一阵绞痛。 这个独守空房,深夜悲歌的女人,正是他的结发之妻——青竹。 悲戚之声,来自那一处亮着灯光的小院。入夜之后,村里的人都已早早安歇,唯有她依然为他点燃了一盏灯。 低矮的乱石围墙,围拢出一处小小院落。一间小小石屋,亮着一盏灯光。 灯光摇曳,窗户映射了一个幽怨独立的身影。 “相公,真的是你么?”陆文亭一进院门,屋里便传出一声惊喜。 “夫人,是我,我回来了。”陆文亭几个健步,上前开了房门。 屋门开启,一阵灰尘扑面,呛得他一阵咳嗽,急忙挥手扑打迎面灰尘。 “相公不在,妾身终日浑浑噩噩,无心打理家务,弄得到处都是灰尘。相公莫怪,妾身这就为你掸去尘埃。”女人急忙上前,笨拙地拿了一柄拂尘,替陆文亭拂去灰尘。 “夫人,你这是?”陆文亭见她挺着肚子,似乎有孕在身,将要临盆。 “相公,你临别之日,妾已有孕在身,难道你忘却了?”青竹一脸幽怨,幽幽地盯着陆文亭。 “女子怀胎十月,便要临盆。可我已离家三年,这不合情理。”陆文亭一脸疑惑,眼神闪出一丝质疑。 “三年?这么久?妾身独守空房,心中早没了甲子之念。只是心中空落落的,觉得这日子难熬。”李青竹目光空洞迷茫,愣愣地瞪着前方。 “还有,你怎会沦落至此,栖身此等荒野小院?”陆文亭发觉不对,换了一个角度质问。 “相公筹资贩马,一去不归。那些本家人纷纷拿着欠款字据上门逼债,妾身一个女人家,如何还得上? 他们见我无力还债,便霸占了宅院,将妾身赶了出来。”青竹幽怨倾述,转身避开文亭抹去了两行血泪。 陆文亭一时心塞,哑口无言,默默坐在石床边缘。 “相公,你一路风尘,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吃。”青竹抹去眼泪,匆匆走到简陋的灶台,上手和面。 她背对陆文亭,一边默默和面,一边小声哭泣。 望着她可怜的背影,陆文亭心生怜悯,缓缓起身凑了上去,想去安慰一番。当他悄悄出现她侧背面,脊背冒出一丝凉意,整个人瞬间僵硬。 借着幽暗的灯光,他发现夫人脸上挂了两条血泪,鼻孔也挂了两条血流,正在滴滴嗒嗒地落入面前的面盆。一双惨白干枯的手,正在蘸着血泪和面,搅拌着一盆血糊之物...... 陆文亭努力压制惊恐,瑟瑟而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相公,你去哪里?”就在他逃逸一刻,正在和面的青竹已有感应。 “我去一下茅房。”陆文亭一声回应,已跳出院墙,窜入了一片荒芜。 “相公,你别走,你回来。不要再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青竹丢下面盆,搓着一双血糊糊的手,远远地尾随而来。 她有孕在身,脚步笨拙,却一点都不慢,一路紧紧尾随。任陆文亭拼命狂奔,却始终无法甩掉她的追踪。 陆文亭一路朝前飞奔,跑得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却始终无法甩掉追踪。整个人已开始崩溃,脚步已开始散乱。 就在他绝望一刻,一丝水气扑面,寒意逼人。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横在了他面前,阻挡了他逃亡之路。 前有河水挡道,后有鬼魅追逼,陆文亭已无法进退,陷入了绝境。 情急之间,陆文亭脑袋灵机一闪,竟然生出了一线生机。他几个健步冲到河边,踩上了一块雄踞河岸的青石,快速脱掉一双靴子,在青石上留了一只,另一只丢入了河水,随波而去。 丢了靴子,陆文亭快速闪退,遁入了河边草丛,俯卧不动,屏住了气息。 青竹甩着笨拙的步伐,很快便追到了岸边,痴痴地立在那一方青石之上。 “相公,等等我。”一声凄婉悲呼,她身子一跃,扑入了冰冷的河水。溅起的一圈水花,荡漾而开,很快便被水流吹散,融入了这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鸡鸣五更,东方破晓。 陆文亭从草丛狼狈爬起,抖落一身寒露,踩着晨曦仓皇远遁。他已被惊破了胆,再也无心归家,决定从此远走高飞,永不回头。 一只冰凉的手,压住了他的飞奔之势。陆文亭心胆俱裂,闭了眼拼命挣扎加速,试图摆脱那一只手的钳制。 他双腿拼命倒腾了半天,身子却被那只手控制,一直在原地扑腾,并不能前行半步。陆文亭见逃脱无望,身子一软,整个人彻底崩溃。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瘫软而倒的陆文亭,立刻匍匐在地,埋头跪伏,全身瑟缩,连连告饶。 “这位公子,面色惨白,眉宇间黑气萦绕。孤身一人,深夜独行于荒野之外,莫非撞上了邪物?”一个正义凛然之声,字句震撼,陆文亭陡然打了一个冷战。一身惶恐惊惧瞬间抖落,恢复了冷静理智。 陆文亭惶恐抬头,一位玄衣少年兀立于前,背后斜背了一柄长剑。这年轻人器宇轩昂,风骨飘逸,透出一身浩荡正气。 “你又是谁?为何抓我?”陆文亭见来人一身正气,立刻收起狼狈,拿腔作势,朗声质问。 “在下玄卿,通天阁门下弟子。缉拿妖孽邪魅,荡涤世间污浊,是我之职责。”玄衣少年淡淡一笑,目光锁定了陆文亭。 “这位少侠,我是人,并非妖邪。你慧眼识人,可别冤曲好人。”陆文亭被他目光逼迫,瑟缩而退。 “你身染尸毒,好在中毒不深。刚刚一抓,已替你镇压,暂时不会蔓延发作。”玄卿语气飘逸,缓缓转身,缓步走向河岸。 “仙师,救我。”陆文亭被他唬住,立刻追上去,仆地求助。 “这邪物戾气深重,怨毒惨烈。十步之内,尸骨无存。你一个凡俗之身,竟安然脱身,你是如何做到的?”玄杀驻足岸边青石,鼻息轻轻触动,顿时眉头紧蹙,一脸阴郁。 “她是我夫人......”陆文亭不敢隐匿,结结巴巴地将昨夜经历和盘托出。 “她是你夫人,并无心害你,你不该诱她溺水。如今尸毒入水,污秽水源,必将祸害一方。”玄杀目光巡视河流,生出了一层浓浓的忧虑。 “大师,那边有人汲水。”陆文亭目光游移,发现下游岸边,已有早起之人到河边挑水。 他话音刚落,眼前玄影一闪,那位玄衣少年已飘然而起,眨眼之间便落在挑水人面前,阻止了他汲水。 玄卿双手推送,挑水人的一双汲满水的木桶已凌空飞落河流中央,随波逐流而去。 “你......”挑水壮汉一身横肉,双目喷火。 那人见眼前少年一身玄色绸衫,身影飘逸,定是仙家子弟。虽一腔怒火,却不敢随意发作,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位大哥,这水染了尸毒,喝不得。”玄卿一脸歉意,急忙解释。 “尸毒?”壮汉愣在当场。 “今日拂晓,有一具女尸落入河水,这水已染污秽,喝不得。”玄卿继续他的解释,壮汉从最初的惊愕,变得不以为然。 “这清幽河水,每到夏日,隔三差五便有顽皮的孩童溺水。就是平常时日,也常有人一时想不开,跳河自尽。 两岸渔夫,常常会捕捉无主浮尸,从未有尸毒污秽一说。 清幽河两岸万户人家,数万居民,世代傍河而生。这水就是我们的命脉,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汲水? 你这小仙师,妖言惑众,莫非要骗我等钱财,替我们做法净水?”对峙之间,已有一些前来汲水的村民聚集,一位老人家挺身而出,质疑玄卿阻断大家汲水的动机。 “昨夜落水之尸,并非寻常尸体。是一具死去多年,死而不僵的陈年女尸,而且还有孕在身。”玄卿目光犀利,语气更犀利。 “难道又是她?那我们该怎么办?”老者眼里闪出一丝惶恐,身影竟然瑟瑟颤抖。 “流水有自净之功,七日后,污水尸毒便可自解。”玄卿道出了破解之法。 第2章同命人 “断水七日,我等岂不要活活渴死?”人群一阵躁动,老者道出了众人心声。 “由此逆流上行千步,取上游之水饮用即可。虽然多了一些路途辛苦,却可防患于万一。”玄卿淡淡一笑,给了他们一个指引。 众人见玄卿一身正气,便不再质疑,纷纷收拾水具,结伴沿着河流逆流而上。被玄卿甩下的陆文亭正顺流急匆匆而下,与取水村民迎面撞上。 “二叔?”陆文亭认出了领队老者,尴尬招呼。 “陆文亭,你这狗贼,还敢回来?众乡亲,这狗贼害得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一定要他血债血偿。”本族亲戚相见,竟然一个个双目充血,一脸狰狞,疯狂围扑而上。 陆文亭见情势不对,转身便逃。刚逃出几步,便被后面的十几个本族壮汉捉住,陷入了疯狂围殴。 “妖孽,休得猖獗!”玄卿一声断喝,背后长剑已出鞘。 长剑轻飏,凌空一阵乱点。围殴陆文亭的十几个村民纷纷中剑仆倒,一个个身体僵硬,面目全非,眉头多了一点血迹。 “仙师,你杀人了?”陆文亭狼狈爬起,惊恐得瞪着仗剑而立的玄卿。他全身衣衫破裂,肌肤落了几处抓伤血痕。 “怪我刚刚出道,道术浅薄,竟然没有察觉这是一拨行尸,差一点让它们害你性命。”玄卿见他一身伤痕,眼里闪过一丝歉意。 “行尸?你胡说,他们分明就是我陆氏同族。你是修道之人,怎......怎可滥杀无辜?”陆文亭半信半疑,要替族人讨还公道。 “我这桃木剑,只能诛邪,并不能杀人。”玄卿淡淡一笑,轻舒长臂,那一柄长剑横在了陆文亭面前。 “还真是一把桃木剑?”陆文亭摸了一下剑锋,顿时一脸愕然。 “乡亲们,这狗贼并无多少道行,拿一把木剑糊弄我等。大伙别怕,一起上,吸其精血,食其骨肉。”横卧在地的村民,突然全部蹦起来,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般,冲着二人围捕而上。 “斩——”玄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挥出一剑。 一剑划过,带头那名壮汉被划出一道血痕,从左侧额头直到右侧腹股。那家伙顿了一下,一声怒吼,狂性大发,暴跳而上。 “斩斩斩......”玄卿一阵慌乱,一边退却,一边挥剑一阵乱劈。 那一条大汉顷刻间被砍得全身伤痕,面目全非。可惜只是一柄木剑,只伤了肌肤,并不给他重创。那壮汉愈发癫狂,浑身是血,疯狂扑腾而上。 刚刚还据理力争,替自己族人打抱不平的陆文亭,此刻早已遁出数丈之外。昨夜丢了一双靴子,此刻光着一双脚,踏草如飞,逃得飞一般快速。 玄卿见势不妙,一个闪遁,跳出了群尸包围。连续几个闪跳,早已越过陆文亭,抢到了前面。 “仙师,救我。”落后的陆文亭拼命狂奔,却已落入了追兵包围。 “我斩!”玄卿一个回旋,身影已杀入重围,木剑一阵乱劈。 群尸纷纷中剑闪避,现场一片散乱。趁着玄卿这一杀阻滞,陆文亭仆倒草丛,就地一滚,连滚带爬,仓皇而逃。 “我遁!”陷入包围的玄卿,一念咒语,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闪退。 黑影一闪,已落到了数丈外的荒草之间。 群尸见玄衣人神出鬼没,根本捕捉不到。便不再理会他,继续追踪仓皇奔逃的陆文亭。 玄卿一个闪跃,护住了脚步散乱,仆倒草丛的陆文亭。这一次他并未出剑砍杀,而是祭出了一道腰牌。 一道绿光划破晨曦,他手中已多了一截晶莹剔透的玉环。借着半轮爬升地面的红日,幻化出一圈彩色光晕。光影之间,一只玄色怪兽张牙舞爪,腾空而起,扑向那一群村尸。 “天亮了,乡亲们,快撤。”带队老者一声提醒,群尸闪退,眨眼之间便没了踪迹。 “五更鸡鸣,还敢外出作祟。日出一刻,竟能全尸而退,好厉害的一群妖邪。”玄卿收起木剑,一声唏嘘,依然心有余悸。 “仙师,可否陪我回村一趟。一别多年,故土荒芜,亲族沦陷,一定出了变故。”陆文亭借着晨光,远眺隐约荒草的一片村落,忧心忡忡。 “三年前,这一带出现了一具行尸,被我师傅降伏镇压。我这次出道,专程前来陆家村,就是奉师命巡视镇压符。 没想到晚了一步,那镇压符竟然被你给破了。”玄卿一脸凝重。 “我破了镇压符?” “那一间石屋,门上封印了条符。你推门进去,那封印便已失效。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都是命理定数,天意如此。” “大师,此话怎解?” “三年前,你抛妻舍子,种下了此等怨念。如今你浪荡归来,也应有一个交代。” “大师救我。”陆文亭立刻跪倒求告。 此刻他方才感觉被村民抓破的肌肤丝丝瘙痒,仔细看几处浅浅伤痕,方才发觉伤口已有异样,开始浮肿发黑,周边纤细血脉也已蔓延,伤口宛如一只黑色百足爬虫。 玄卿急忙取了一粒血红丹药,递给陆文亭:“此丹名为避血,是我通天阁独门丹药。可化尸血之毒,速速服下。” 陆文亭一把抢过,匆忙服下,长舒一口气,周身瘙痒似乎已有缓解。 “在下游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有通天阁这一仙门。一个无名小仙门,也敢私设灵狱,肆意扣押无辜之人?”压制了恐慌,陆文亭闪出一丝疑惑。 “恩师李通天受命天域仙尊,创立通天阁,代天刑法,专门收治各种人间鬼魅。 如今世道沦丧,妖孽丛生,更有一些别有野心之人,借机妖言惑众。若不及时惩治,任其蔓延,必将祸乱天下。” “哦,原来是一个刚刚开宗立派的小宗门,这丹药真的有效?”陆文亭有些犹疑。 玄卿不再理会陆文亭,目光凝视远处荒芜之间的陆家村废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仙师,我陪你去陆家村,将功赎罪。”陆文亭满心疑惑,急于揭开真相。 “此刻红日初升,环绕村落的尸气还未散尽。荒村上空,黑气萦绕,不可轻易涉入。待日上三竿,尸气被阳气压制,我们再入村查看。”玄卿一脸阴郁,语气凝重。 陆文亭被他点拨,目光聚焦陆家村一带。似乎真有一层朦胧烟雾蒸腾弥漫,虽然并不浓重,却很是诡异。 “仙师年纪轻轻,便可降魔捉妖。英雄出自少年,此言不虚。小生冒昧问一句,大师今年贵庚?”陆文亭心中紧张,耐不得沉默,主动搭讪。 “虚度光阴一十八载。” “一十八岁?竟然与我同年?” “你也一十八岁?”见他报出年龄,玄卿反而有些惊愕。 “家父多病,为了让我早日撑起家业,我14岁那一年,便替我成家立业,取了妻室。娘子长我5岁,那一年已成年,娶她入门,可帮扶监护于我。 新婚不久,家父便旧疾发作,一病不起。家父过世之后,在下不得不收拾玩性,开始操持家业。 那时年轻气盛,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便筹集巨额资金,贩卖了良马三百匹。不想中途出了些事故,赔尽了资本,被迫滞留江南。 这一耽搁,便是三年,想不到家道沦陷,故人凋零。”为了博取同情,陆文亭道出了心中苦衷。 “嗯,我与你竟是同命人,也是三年前抛却家业,只身跳出世俗,入门学道。”玄卿见他与自己同龄,便放低了姿态,口气变得随意。 “仙师一身正气,足以震慑一切妖邪。以仙师资质,必能替天行道,扫荡世间一切邪恶污秽。”陆文亭见玄卿态度缓和,立刻追拍了几下。 “玄卿出道第一天,便与陆兄结伴,并非偶然,其中定有渊源。三年之前玄卿入道,便与陆兄有些关联。 这一入一出,玄机暗藏,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玄卿扫了一眼一身褴褛,风尘满面的陆文亭,眼神闪出一层深深的迷惘。 “仙师入道,怎会与我有关?” “三年前,玄卿年方十五,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因不愿过早承担家业,与家中长辈争执,一时冲动,选择深夜离家出走。 玄卿故居,也在这清河之畔。溯源而上七里地,有一处村落何家湾,便是玄卿家乡。 那一夜我一路沿河而行,不知不觉,便到达此处。一个意外的机缘,将我拖入了一场纠纷。机缘巧合,遭遇恩师李通天,彻底改变了我之命运。”陆文亭见他话外有意,并没有出声打断,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玄卿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努力压制某种情绪。然后缓缓舒出那一口气,开启了他的往事。带着陆文亭一起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第3章野浴 月如钩,小河弯弯。 一位少年一脸茫然,沿河而行。此刻他已后悔一时赌气,悄然离家出走。碍于面子,又不好就此回头,便硬着头皮继续沿着河流前行。 “少郎一去无音信,流水无情月无心;凡尘污垢已剥尽,徒留一颗慈母心。”一阵幽怨一声,幽幽入耳。 夜深人静,月色不明,凉风阵阵。 突然冒出一阵幽怨歌声,少年不由得一个冷战,头皮一阵发紧,驻足细听。 前方河岸风吹草动,歌声随风而来。少年急忙压低了身影,缓缓蹑足前行,一边走,一边窥探。 歌声止,而水声轻飏。 少年潜伏岸边,却发现一女子正在河边沐浴。一头乌发飘逸低垂,遮蔽了一身雪白,若隐若现。 远远望去,一副曼妙的背影沐浴水月之间,恍惚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朦胧。少年艰难吞咽一口口水,目光努力回避,想要退入草丛,悄然溜走。 退却数步,少年禁不住好奇之心,再次向前,继续朝岸边窥探。 那女子已芙蓉出水,斜倚岸边青石之上。长发后垂,身影侧转,显露出一幅傲人山水。只是峰峦以下,多了一座额外的丰盈,她竟然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 月色如水,一片朦胧。 女子斜倚青石,一边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一边轻声吟唱儿歌,似乎正在安抚腹中胎儿。此情此景,格外的诡异飘忽。 少年头皮一阵发麻,汗毛倒立,全身不由得一阵战栗。差一点惊呼出声,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那女子似乎已捕捉到了有人暗中窥探,轻轻回眸,目光与少年的窥视对碰交织。少年想要闪避,却已不及,竟然被她目光吸引,眼神凝固,变得痴迷。 那女子与他对视一刻,竟然嫣然一笑,玉指轻舒,冲着他轻轻勾了一下。见美人召唤,少年竟然自草丛站立,痴痴一笑,身不由己朝着河边女子走过去。 渐渐走近斜倚青石的女子,越是接近,清晰的形象却开始模糊恍惚。一阵凉风自河边卷起,少年打了一个冷战,恍然而醒。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走近了那一方青石,青石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嘻嘻,来呀——来追我。”一阵轻佻的笑声,再次吸引了少年的痴迷。 那一个横卧青石的女子,已一身轻纱,赤足缥缈于一片荒芜之间。一边缓缓离去,一边回眸勾指,目光妩媚,身影袅袅。 少年似乎已被勾住了魂,神不守舍,一脸痴迷,竟然跟着她的轻盈脚步,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跟了上去,进入了一片荒芜。 一朵乌云掠过一弯月,带走了一地朦胧月色。 夜空深邃,星光璀璨,天地间陡然生出了一层浓浓肃杀。蔓延荒草的夜风,呜呜咽咽,仿佛有人幽幽夜歌。 月色隐,前面的美人也隐约而逝。 少年驻足荒草夜幕,茫然失措,失去了方向。 荒芜深处,一盏远远亮起的灯光,指引了他的迷航。少年犹疑一下,无可选择,便迎着那一盏灯火,踩踏荒草,匆匆而行。 荒芜尽处,一幢堆砌整齐的小小青石院落,院中一间小小石屋,窗户亮着灯光,摇曳着一个大腹便便,身材妖娆的身影。 “少年人,月黑风高,夜路凄惶,何不进来借宿一晚?”一声幽怨自小屋穿出,清晰在耳。 “你是谁?一个人独具荒野小屋,不害怕么?”少年听她声音婉转凄凉,竟然生出了几分同情。 “你又是谁?一个人深夜独行,不害怕么?”女声幽幽反问。 “我......”一丝阴风卷过,少年打了一个寒颤,欲言又止。 “外面夜寒风大,小心冻坏了身子。屋里暖和一些,进来吧。”女子语含怜惜,石屋之门应声而开。 刚刚步入小院的少年,门开一刻,感觉一股阴风扑面,冷得一个哆嗦。阴寒扑面,他恍惚迷失的神思陡然惊醒。 门开一刻,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扑面而来。乱发丛中,一张惨白无血的美丽面孔,一双血红的目光,流淌着血红的泪水。鼻孔,嘴角也流淌着鲜血,一只惨白的手掌,留了五条殷红的长指甲,扑面抓向了他的心口。 “妈呀,有鬼。”少年一声惊叫,跌撞后撤。一个猛转,兔子一般逃窜而去。 他逃得快,身后的阴风更快。 他感觉后脖子一紧,一丝寒意袭入,已落入了女子掌握。那一手抓入了他后心,拖着他飘向小屋黑洞门。一阵抓心剧痛,他已双脚离地,身影漂浮而起,任凭拼命挣扎,却已无济于事...... 少年感觉身体正在被拖入一条幽深漆黑的黑洞,耳边阴风阵阵,夹杂着幽幽怨怨地哭号之声。惊恐过度,少年身子一软,彻底虚脱,意识也遁入了一片黑暗…… 一丝晨风扑面,少年打了一个冷战,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置身云海之间,正卧在一张简易竹榻之上。 他疑惑坐起,揉了一把迷糊的眼神,眼前一轮红日正在云海之间冉冉升起,一个长发飘飘的金色背影,正伫立他面前,观赏日出。 “你醒了?”背影并不回头,淡淡地问道。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少年飞身而起,惶惑地瞪着那一个随风飘逸的背影。 “你又是谁?深夜时分,与邪魅之物约会厮混。”背影缓缓转身,却是一个须发苍白,面泛红光的老人,连眉毛都已苍白。 “老神仙,是你救了我?多谢救命之恩。”少年很是乖巧,赶紧跪地磕头。 “我只是天域门下一名普通修士,你切莫乱叫,犯了忌讳。”老人一脸严肃,一副凌然在上的气势。 少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本阁主受命于天域仙尊,代天刑罚,专门搜除世间妖孽。 那妖妇祸乱一方已数月,本尊获悉前去镇压。却意外收获到一位少年奇才,便将你带回了通天阁。 看你形色,定是负气出走。 既然无家可归,不如拜入我门下,做一名斩妖除邪的修士。”老人放低姿态,一副平和加欣赏的姿态。 “徒儿叩见师傅。”老人话音未落,少年已伏地跪拜。 “你是本门开宗首徒,法号就叫做玄卿如何?” “谢师傅赐名。”少年再次叩谢。 “师傅,昨夜那一女子,究竟是何来路?徒儿见她有孕在身,孤单可怜,有心帮扶。却差一点被她害了性命,妖孽着实可恶。”有了师徒名分,玄卿不再拘谨,道出了心中疑惑。 “此女怀胎六月,夫婿外出迟迟不归。那男人临行,欠下同族许多债务,以家业抵押。逾期不归,族人便按契约收家业。此女誓死不愿离家,便带着身孕在家中正屋悬梁自尽。 宅院因她之死,成了一处凶宅,无人敢收宅院。她拼去了一条命,总算替夫家保住了家业。 因夫婿未归,无法入葬夫家,族人便在祖坟之外,搭建了一处青石阳宅,临时安放了她。 此女有孕含冤自尽,怨气凝结,死而不僵。经常深夜起来,长歌号哭,四处走动,搅扰得陆家村不得安宁。 族人先后请了几个仙师,都只是镇压三五日,便又开始走动。 此等民间小怨,本不该本尊亲自出手。可本尊门户刚立,门下无人,万事都得自己动手。收了你这个徒弟,以后这种区区小事,就不必劳烦为师本尊了。”成了自家人,老人彻底放低了姿态。 “这通天阁,听着好厉害的名号,怎会就师傅一人?”玄卿见他说话底气不足,立刻产生了怀疑。 一个独居山顶的老人,自称受命天域仙尊,不会是个骗子吧? “你看这九转莲花山,都是本门基业。山下周围几十里田地,专为本门供应香火钱粮。这一切都是拜仙尊所赐。 我本山野之人,一贫如洗,若非朝仙尊器重,怎会有此基业? 只是草创之初,人才奇缺。凡俗之人,又不堪大用。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从长计议,急躁不得。”老人见他心有猜忌,耐心解释。 “师傅一定是一位世外高人,可否让徒儿见识一下?”玄卿见他夸夸其谈,想要验证一下他的仙术。 玄卿话音未落,老人已从他前面凭空消失。玄杀正在惊疑,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拍在他肩膀,师傅已立在他身后。 “好厉害,师傅这是什么仙术?”玄卿惊叹出声。 “雕虫小技,这不过是最初级的遁术。”老人微微一笑。 “瞬间转移,这个我喜欢。学习这雕虫小技,要多久时间。”玄卿见法术如此神奇,有些迫不及待。 “你只是根骨上佳,并无基础。入门功法,虽粗浅,想要越过却最不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三五十载。 多久能入门,那要看你造化了。”老人凝视一轮初升红日,目光深邃,意味深长。 第4章伤心人 “仙师好觉悟,短短三年便修得一身震慑妖邪的本事,出师除妖。”陆文亭一脸崇拜,趁机讨好。 “区区皮毛之术,不堪大用。师傅只是要我巡视一下,若有异常,及时通报,切勿与之交锋。日上三竿,阳气渐起,随我入村查勘。”玄卿尴尬一笑,转移话题,掩饰了被群邪追逐围殴的窘迫。 陆文亭目光关注荒芜村落,上空笼罩的黑气已黯淡隐退,呈现出一个隐约于荒芜破败之间的熟悉村落。玄卿已踩踏荒芜,大步朝着村落而行,陆文亭犹豫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接近陆家村故地,村口的青石小路已被两侧荒草湮灭,村舍院落似乎已被四面蔓延而来的荒芜吞噬。玄卿驻足村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一下心神,拨开荒草,甩开大步直奔沦落荒芜的荒村。 穿越荒芜,眼前豁然开朗。一丝清新扑面,二人慌乱的心陡然安定了下来。 外面远观,已是一片荒芜的村落。里面却村舍整齐,井然有序,青石街道清扫的一尘不染,并无一丝杂物。 风物依旧,却已空无一人。 “昼伏夜出,封闭蛰伏,与世无争。虽已化身一群邪物,却并不为患人间。冤有头,债有主,陆家不愧千年大族,家风严谨,恩怨分明。 如今罪魁祸首远道而归,恩怨了结,他们也该安息了。”玄卿伫立死气沉沉的村落,目光深沉,语气凝重。 “仙师,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陆文亭听着话风不对,立刻紧张起来。 玄卿并未回应,面色凝重的走近一处封闭的院落,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院门。木板门吱呀而开,一阵邪风,带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跟随玄卿的陆文亭伸手捂鼻,退缩半步,屏息换气。 “好重的尸气。”玄卿皱了一下眉头,跨步进入乡村院落。 院落打理的干净整齐,三间正屋关门闭户,封闭得严严实实。玄卿几个箭步,接近正屋之门,轻轻推开了禁闭之门。 门户封闭,一片漆黑的房间,立刻被透入的阳光撕裂。三间正屋,七具尸体,全部安静地横卧土炕之上,捂了厚厚的棉被。 “死去多年,却死而不僵,形同安睡,果然有妖邪。”玄卿查勘了几具死而不僵的尸体,眼神透出深深的忧虑。 “我这七叔一家,平时与我家走动最近,竟然满门遇害,这凶手也太凶残了。”陆文亭一眼便认出了死者,一脸义愤。 “何止他一家,陆氏一门已被灭族,而罪魁祸首便是你。”玄卿转头,目光犀利。 “这......都是她干的?”陆文亭痛心疾首。 “陆氏一族,逼得她走投无路,悬梁自尽。她憋了一腔怨气,怎会善罢甘休?世间至毒,莫过于妇人之心,你让她伤心一时,她必让你伤心一世。”玄卿一边回应,一边开始动手勘查死者。 陆文亭无言以对,默然无语。 “伤心人!”玄卿一声惊呼,竟然惊退半步。 “伤心人?” “不错,还是一个伤心的女人。”玄卿稳定心神,目光聚焦死者坦出的胸口。 陆文亭目光被他牵引,也落在死者胸口,一阵寒气直通脊背。死者胸口竟然有五个血洞,五指抓入的血洞。 “我家娘子天性善良,温柔贤德,绝不会做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仙师,一定是你搞错了,凶手一定另有其人。”陆文亭一脸质疑,振振有词。 “手指纤细修长,确是妇人之手。你若不信,请看。”玄卿轻轻甩脱玄色上衣,露出了洁白的脊背。 后心之处,竟然也有一处五指抓痕,与死者胸口一般无二。 “啊——,原来你也是僵尸?”陆文亭一声惊呼,转身拼命窜逃。 他刚刚窜出门,一只冰凉有力的手已捏住他后颈,将他硬生生拖将回来。陆文亭见逃脱无望,立刻萎靡瘫倒在地。 “拜贵夫人所赐,不过我幸得恩师救助,替我缝心补裂,捡回了一条性命。”玄卿目光深邃,语气苍凉。 “可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并无半点温度。”陆文亭匍匐而起,依然战战兢兢。 “心有伤,血气不足。”玄卿淡淡回应。 “我家娘子死得冤,有怨气。她要报复,伤人嗜血也就罢了,可她为何偏偏要伤人之心。”陆文亭一脸疑惑。 “因为她是一个伤心的女人,所以她成了一个伤心的女人。”玄卿的回应,玄而又玄。 “文亭当年年少无知,惹来这滔天大祸。如今祸已至此,纵然将我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仙师,如今之局,可有弥补之法?”陆文亭一脸愧疚,悔恨不已。 “此事甚是诡异,也并非你一人之错。带我去你故居勘查一番,查究一下来龙去脉,也许会找到一些端倪。”玄卿略一沉吟,提议去陆文亭府上。 玄卿将尸体原封不动恢复原位,缓缓退出这一户人家。外面阳光明媚,清风习习,二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村落并无半点荒废,唯独陆文亭祖宅已荒芜破败。青石高墙已多处坍塌,朱红大门已风雨剥落。 本族首富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湮灭在岁月深处。 “家境富足丰盈,妻子貌美贤良,却不知珍惜。年少轻狂,四处浪荡,如今落得家败人亡。陆兄,可有悔意?”玄卿驻足落寞豪宅门前,回顾陆文亭。 “坐吃山空,难以长久。我不过想撑起家业,却不想江湖险恶,落得一个血本无归。文亭无颜归乡,方才流浪江湖,迟迟不归。 虽如此,祸事因我而起,文亭追悔莫及。”陆文亭一脸凄楚,痛心疾首。 “果真如此?”玄卿目光犀利,直透心机。 “确是如此。”陆文亭被他目光所杀,闪出一丝慌乱。 玄卿并不深究,转身长袖一拂,揭去大门封条,尘封多年的大门缓缓开启。陆宅已是荒草丛生,亭台楼阁湮灭于一片荒芜。 “不愧是陆家首富,好大的一片家业。”玄卿惊叹之余,暗藏机锋。 “祖上几代积累,才攒的这一点薄业。一处乡村宅院,地段偏僻,比不得繁华都市,值不得多少银两。”陆文亭越发慌乱。 玄卿踩踏荒草,直奔正屋大堂。房门尘封紧闭,上了两道已褪色的封条。 玄卿轻轻揭去封条,顿了一下,长袖一拂推开房门。推门一刻,身子快速后撤了三步。一股滚滚尘埃自门内蔓延而出,逼得二人不得不退却两丈之外。 尘埃散尽,玄卿快步上前,陆文亭怯怯跟上。 高堂大屋,已被尘埃吞噬。地面浮灰一寸,屋内蛛网盘结,尘埃悬浮。 房门开启,清风透入,卷起了浓浓的尘埃,也吹动了一条飘舞的白绸。白绸悬于高高屋梁,绕出了一个圈,挽了一个死结。一具白衣飘飘的女尸,悬于空中,随风摇曳。 “大师救我。”陆文亭一声惨叫,发足狂奔,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跌落院中荒草。 挣扎爬起,门牙磕掉半颗,满嘴血污。 “不必惶恐,是幻觉。”玄卿回身扯住他,右手轻轻在他眼前拂了一下。 陆文亭稳定心神,却发现只是白绸飘舞,并无悬尸。 玄卿木剑出鞘,凌空一点,那一个白绸死结迎刃而解。一条轻薄白绸缓缓飞舞而下,落在了玄卿掌上。 房间已被尘埃吞噬,唯独这一丝白绸一尘不染,雪白无暇。落手之感,轻柔丝滑,宛如女子温润的肌肤。 “仙师,这白绸上怎会有字?”陆文亭目光聚焦,失声惊呼。 那一丝雪白丝绸,竟然隐约飘逸了一行血红色的字符。玄卿双手轻轻扯展白绸,一行飘忽的血色字符陡然清晰: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这一行字符,字体娟秀规整。唯独那一个心字,并非字符,而是一颗心,一颗血红色的心。 “是刺绣,尊夫人不但贤德,还有一手好女工。”玄卿轻轻摩挲那一行红色丝线绣出的字符,轻声感慨。 那一行刺绣的字符,不但字迹工整。刺绣的工艺也很是用心,一针一线,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睹物思人,陆文亭也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接过白绸,轻轻抚动一行字符。 “哎呦——”陆文亭失声惊呼,仓皇缩手。 抚摸白绸的手指竟然被扎破了一个血洞,指尖生出一粒朱红色的血珠。 “是一支刺绣银针。”玄卿道破玄机,安抚了陆文亭的惊骇。 那一颗血红色的心上,竟然扎了一根亮晶晶的银针。银针针眼穿一条血红色的红线,红线竟然与那一颗心勾连一起。 “好精致的女工,这一行字符,竟然是一根红线一气呵成。这最后一针,留在了这一颗心上。”玄卿目光审视,露出惊异。 “仙师,这有何讲究?” “生死两相隔,阴缘一线牵。她虽走了,但心却未死,只为这一线牵挂。”玄卿目光冰冷,转向陆文亭。 “仙师,你想干嘛?”陆文亭仓皇后退。 “帮尊夫人了却心结,斩断这一线牵挂,化解这一场怨劫。”玄卿语气严肃。 “了却心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玄卿幽幽吟哦,逼近陆文亭。 第5章大将军 陆文亭见势不妙,一个飞闪,快如狐兔。眨眼之间已脱身户外,再一闪身,已攀越高墙,试图越墙而走。 就在他攀上高墙一刻,脖子掠过一丝温柔,已被一条白绸缠绕。玄卿一抖手,陆文亭已被那一条白绸带回,稳稳落在了玄卿面前。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以你一介凡俗之身,想从本座手底溜走,痴心妄想。”玄卿目光犀利,脸色严酷。 “身为仙师,你……你滥用私刑,挖人心肝,天理何在?”陆文亭见逃生无望,只得挺身面对,据理力争。 “哪个要挖你心肝,分明是你作孽心虚。”玄卿见他误会,放缓了态度。 “得我之心,了她生前之愿,化她怨恨,是你方才亲口所言。难道你又改变主意,要用她悬梁的白绸,将我吊杀,还她一命?“陆文亭一脸狐疑,胡乱猜测。 “玄卿不过一个仙道修士,无权判你生死。适才不过是威逼利诱,借机察言观色,洞悉心机。你果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无心人。 生而无心,得之何用?“玄卿对死者生出一丝惋惜。 “只要留得性命,我自会日日香火供奉,补偿于她。”陆文亭见玄卿口气松动,立刻变得振振有词。 “见陆氏屠村,你痛心疾首,心胆俱裂。提及尊夫人,却避重就轻,轻描淡写,似乎并无多少情谊。 新婚不久,便借生意离家出走,外出三年不归。其中定有缘由,可否从实道来?“玄卿目光如刀,再次锁定陆文亭。 “这一单生意本是家父操持,家父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家父临终重托,生意是陆家立身之本,必须按约履行,文亭才不顾婚丧之期,便匆匆启程。 我这一脉,十世单传,就我一个男丁。家父早丧,自然要承担起责任。“陆文亭回顾往昔,一脸悲凄。 “刚娶了亲,便死了爹,不得不离家出走。难道你们命理相克,她是你的命中克星?”玄卿见他如此说,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过往之事,不提也罢。”陆文亭回避了这一话题。 “时光已过正午,阳气趋弱,阴气渐扬。尸家重地,不宜逗留,我们去尊夫人安息之处,再勘察一下。”玄卿也不再深入探究,便领着陆文亭离开陆宅。 二人脚步匆匆,快速穿行死气沉沉的村落。村东三里地,荒草深处一处青石小院,便是安放陆氏青竹的那一处阳宅。 这一处青石堆砌的荒野小院,二人都不陌生。一个昨夜曾进入,一个三年前曾进入。 堆砌的青石院墙已大多坍塌,荒草已蔓延入院,随风摇曳。一间风雨剥蚀的石屋,矗立荒草中央,两扇乌漆木门,已斑驳剥落,半开半掩,挂了两条散落的封条,随风抖索。 “难道真是我开启木门,破了她的封印?”陆文亭驻足小院,喃喃自语。 “解铃还是系铃人,她因你而被囚,自然也该由你解禁。 三年前,她怨气爆发,造孽无数,才被家师封印。如今孽源归来,也该放开束缚,让她了断这一场冤孽了。“玄卿幽幽而谈。 “大师的意思是,昨夜我引诱她溺水,已了断这一场怨劫?溺水之后,便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了。”陆文亭见玄卿如此说,暗自松了一口气。 “未必。”玄卿面色严肃,目光闪出一丝忧郁。 陆文亭心中一紧,随玄卿推门进入小小石屋。狭窄的石屋一尘不染,一具朱红木棺占据中央。虽然安置多年,依然焕然一新,光泽照人。 陆文亭目光聚焦红棺,脸色惨白,目光惊恐,脊背已泛起一层森森凉意。这棺材虽然封闭依旧,却残留了一条水渍,从门口一直拖到棺材。 “她回来了。”玄卿双眉微蹙,语带寒意。 “那我们该怎么办?“陆文亭瑟瑟发抖,彻底乱了方寸。 “速速撤离,请师尊下山。”玄卿一把扯住陆文亭,飞身后撤,退出了石屋。 “相公,救我——”一声幽幽呼救,直入耳鼓。 陆文亭双腿发软,差一点瘫倒在地。玄卿出手,一把扶住了他,严肃平静的脸上也幻化出一丝惊慌。 呜呜呜—— 一阵阴风卷过,呜呜咽咽,二人耳边飘忽起一片号哭。 “好重的杀气,遮天蔽日而来。竟惹得鬼神号哭,怨魂悲鸣。”玄卿鼻翼轻嗅,已闻出夹带风中的一股浓浓杀气。 “杀气?”陆文亭一脸疑惑。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速速离去。”玄卿并不解释,一把扯住陆文亭,踩着荒草一路飞奔远遁。 陆文亭哪里能跟得上他脚步,一个踉跄摔入草丛,连滚带爬而起。发髻松散,一头乱发散落,脸上也粘满了泥土脏污,俨然一个在逃囚犯。 一股劲风呼啸扑面,玄卿一个闪遁,一支利箭擦耳而过。杀气扫过面庞,一丝割裂般的刮痛。 随着这一支利箭,一队蒙面铁骑呼啸卷过荒草,将二人团团围住。数十只利箭在铉,一松手,便可将他二人攒射成刺猬。 “住手,天域仙师在此。”玄卿一声大喝,亮出了腰间玉佩。 “奉苏大将军令,出入封禁区域者格杀勿论,飞鸟都不得走漏一只。这位仙师出入于此,可有大将军手谕?”领军将领跃马上前质问。 “仙域门下通天阁修士玄卿,代天刑罚,斩妖除魔。仙魔之事,凡俗之人请勿介入。”玄卿郎声回应,压制了官兵气势。 “军令如山,令出必行。若无通牒手谕,一个字:杀。”领军将领面部隐藏镔铁面具,双目闪出两道寒芒。 一声令下,二人已被数十道寒芒笼罩。 “咦——,人呢?”领军将领失声惊呼,一队铁骑顿时陷入了惶恐。 陷入重围,眼见就要被乱箭射杀的二人,竟然从他们眼皮底下凭空消失,踪迹皆无。此次剿匪本就有些蹊跷,军心有些浮动,面对这诡异一幕,铁一般的精锐铁骑,竟然出现了一阵骚动慌乱。 “何方妖人,耍弄雕虫小技,乱我军心,杀无赦。”一声晴空霹雳。 一个电光划空,直插这一队铁骑西南数丈外的一簇荒草。遁入荒草的玄卿急忙拖着陆文亭再一个闪遁,堪堪避开这凌空一剑,一袭玄衣,竟然被划破一道裂口。 声动乾坤,大地震颤,一个高大威猛,一身重甲的将军策马飞驰而至,收住奔马一刻,飞杀而出的长剑已回归手中。 “仙域修士玄卿拜见苏前辈。”玄卿顾不得整理被划破的衣衫,原地躬身稽首。 “仙域修士?难道暴民之乱已惊动仙尊?”苏大将军收起长剑,语气竟然有一丝慌乱。 “暴民之乱?”玄卿一脸茫然。 “同为铲除妖邪,苏某也不必遮掩。这一带方圆百里,一十三村村寨刁民,受谣言蛊惑,聚集割据,挑起惑乱。 本将军受命定乱,自当身先士卒。 兵匪厮杀之地,小仙师不宜逗留,请速速离去。”苏天河见玄卿年幼,一脸倨傲。 “苏大将军出手荡涤乾坤,净化一方,此乃一件大功德。玄卿已缉捕此次惑乱之罪魁,正要押回复命。 无奈其手下党徒甚多,荼毒已深,根深蒂固,非一人之力可压制。 既然大将军已出兵,定要将这一带祸患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不可稍有遗漏,让祸患流窜蔓延。“玄卿急于脱身,适可而止。 瑟缩玄卿身后的陆文亭,早已脸色惨白,肢体战栗。 一问一答之间,已将他定性为罪魁祸首,他已在劫难逃。若真要定罪为乱匪之首,那可是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如今他九族已灭,不必株连,可他的小命难逃,定会判个斩立决。 两位高手在侧,周围重兵封锁,彻底断了他的逃亡念头,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此人就是祸首?”苏天河目光如炬,锁定陆文亭。 陆文亭头发遮面,满脸脏污,低头畏缩,极力躲避着割裂肌肤的目光。大将军八面威风,磅礴气势压得他呼吸变得艰难。 就在苏天河关注陆文亭一刻,巨手突然凌空一抓,陆文亭被一股大力吸引,竟然稳稳落入他的掌心,吊在了半空。 “嗯,此人有心,并非妖邪,你可以将他带走。”苏天河随手一甩,又将陆文亭甩回原位。 “有心之人,未必有心。心无所系,便是无心。此人心如铁石,贻害一方,死有余辜。本应受朝廷律法约束,按律治罪,彰显国法威严。 多谢大将军顾及仙门,将他交付仙门处置。”玄卿拱手致谢。 “苏某出身仙门,虽堕落俗世,自然会念及同道之谊。不过平乱之事,小仙师也莫要参合,速速带此人离去。”苏天河被玄卿话语触动,收了一下杀意。 “大将军,您多虑了。这批逆匪,荼毒已深,已无感化之机。该杀就得杀,绝不能有漏网之鱼。仙域门下,绝不姑息养患。”玄卿面色一寒,伸手狠狠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 “英雄所见略同,对付祸乱一方之妖孽,只有一个字:杀!”苏天河长剑一挥,划出了一道血红光芒。 这一刻,日薄西山。 天地一片血红! 第6章毒攻毒 苏天河立马血色夕阳,犀利的目光直逼陆家村上空,伫立十几里地之外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诡异的气氛。 他没有立即下令攻击,他在等。 等日落,等天黑。 他算定蛰伏的村民只有晚上才会出来,他就晚上冲进去屠杀他们。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不是一个屠夫,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驱兵屠杀无辜的村民。 月黑风高夜,才是驱兵屠戮的最好时刻。 他要用浴血搏杀,荡涤这一片笼罩的妖魅之气,清洗尸气沉沉,孽物盘踞的一十三个村庄。 玄卿也并未离去,默默关注着这一场围剿。这是他出道之后第一次遭遇邪秽阴尸,兴奋之余,略略有些紧张。 日落,夜幕低垂。 苍茫荒野被浓浓的夜幕吞噬,星月无光,阴风瑟瑟。 “点火。”苏天河脸色阴郁,沉声命令。 一只火龙从他身边滋生蔓延,眨眼之间,便绕出了一个火圈,一个笼罩方圆百里的火圈。他的三千六百骑精锐铁甲,早已将分布荒野的一十三处村镇秘密封锁,水泄不通。 苏天河缓缓拔剑,准备指挥部下进攻。他要开始屠村,一个村接一个村的屠杀下去。剑光一闪,三百六十骑铁甲死士已飞驰而出,直奔外围的第一个村落。 苏天河外表粗豪,内心却深沉谨慎,就算是面对一些村民,他已不会轻易全军压上,要先派出三百死士试探一下。他表面不可一世,不避鬼神,但他心里却一直有鬼,一只永远都无法祛除的鬼。 三百死士,一起饮尽一碗壮行酒。卷起一条蜿蜒火龙,朝着那一处黑黢黢的村落闪电突袭。 去的快,回来的更快。 去了三百,回来的却只有三个,脖子上都在淌血,鲜红的血。 没等他们靠近,苏天河已飞身而起,手中剑光一闪,三颗头颅已滚滚落地,三具无头尸体狂奔了十几步,才栽倒在地。喷涌的鲜血蔓延荒草,渐渐乌黑,泛起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 第一个村,三百六十名勇士,无一生还! 这样的村一共有一十三个,灭了一个,还有一十二个,苏天河带来的三千六百骑铁甲已经折损了三百六十骑。 照这样的比例,他只能灭掉十个村,剩下的三个如何处置? 更何况这只是外围,核心地段的陆家村,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凶悍厮杀? 苏天河却气定神闲,没有丝毫急躁。他并没有继续进攻,选择了站在原地观望。 靠近封锁线的第一个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三百死士无一生还,那么村里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呢? 夜深沉,阴风紧,死气弥漫。 整个陆家村一带渐渐骚动起来,那些幽暗中的村落渐渐出现了人影,鬼鬼祟祟,匆匆忙忙的人影。他们借着夜幕掩护,偷偷地溜出了自己的村庄,居然纷纷朝那个被三百死士屠杀过的村庄流窜。 旁观一切的玄卿,不由得暗自佩服起这位苏天河大将军。他居然利用屠杀后的血腥味,吸引那些昼伏夜出的阴尸。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智识,成了一些吸血的怪物,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一定会聚集过来。 利用屠戮的血腥吸引它们出来,可以集中一起围而歼之。 苏天河的心机,玄卿只猜对了一半,接下来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却让玄卿彻底的瞠目结舌。 那些窜出来的魅影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朝那个血腥弥漫的村落聚集。魅影渐渐寥落,几乎全部都被吸引到血腥弥漫的这个村落。苏天河依然在远远地观望,并不下令围歼,嘴角浮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那些进入血腥村落的魅影,自从进去之后,再也没有了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烈。 压抑,死一般的压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在一片死寂中渐渐逝去,沉默的苏天河依然伫立。 乌云渐渐散去,一弯月已西沉。 “十八护卫,随我来。其余士卒进村收尸,就地焚烧。”苏天河终于开口说话,一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众将士面面相觑,碍于大将军威严,不敢发问。 “收尸?”一名将领禁不住好奇,提出质疑。 “外围一十二村的暴民已经全部死在前面的村里,尔等只管带人进入清理现场便是。”苏天河目光如电,胸有成竹。 “我等驱兵收拾残局便是,大将军又何必亲自出马?大将军万金之躯,不可轻入凶险之地。”部署将领们见苏天河要单骑涉险,全部挺身而出阻止。 “暴民起源之地陆家村,全部按兵不动,一个也没有出来。本将军轻骑快马,前去勘察刺探,若有异动,即刻撤离。尔等不必担心,依军令行事。”苏天河撂下几句,催动战马,领着一十八名贴身护卫飞驰而去,消失在朦胧的月影之中。 军令如山,众将不敢多言,纷纷按令而行,驱兵入村。 玄卿拖了陆文亭,紧随风一般的铁甲骑士,进入那个血腥村里,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军上下都傻在当场。整个村里的大小街道,纵横交错堆满了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 老人,小孩,壮汉,妇女…… 尸横遍地,当然也夹杂死不瞑目的铁甲死士。 这些铁甲战士本来都是血肉丰满,身体强壮的彪形大汉。可他们的死相却一个比一个难看,居然一个个皮包骨头,仿佛一个个空着的干瘪皮囊。 不但他们死得很难看,所有的在场尸体死得都很难看。不但面部因痛苦而扭曲,整个身体也因痛苦而扭曲,流出的血黝黑而粘稠,散发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 玄卿入师门学业多年,深通天下奇门术法,看到这样的场面立刻明白了几分。 他一边指导笨手笨脚的士兵清理现场,一边四处勘察。 物色一圈,避开众人目光,找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蹲在尸体旁,从怀里摸出一支银针,深深地刺入了死者咽喉。当银针拔出,刺入的半截居然染成了黑色,银针一点点腐蚀,冒出一丝淡淡的白烟。 玄卿将腐蚀的针头凑到嘴边,轻轻一吹,银针居然自腐蚀处一吹而断。 “好厉害的毒!”玄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全身顿时僵硬冰冷。 原来苏天河派出的三百六十名死士,真的都是死士。 他们从出发的那一刻就没打算回来,就在他们临阵之前,已中了致命的剧毒。 战场上,那些阴尸吸取了他们的血,也就吸取了他们的血毒。闻着血腥味而来的同伴,也加入了这个吸血的庞大队伍。开始围着死去的铁甲死士吸血,吸干了他们的尸体。而吸血者也吸毒上身,在痛苦中扭曲死亡。 好厉害的毒,可以毒死尸体的毒! 入门多年,潜心励学,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玄卿,彻底被苏天河的这一招以毒制毒的狠招折服。 他无法识别苏天河下的是什么毒,但他知道这种毒比天下任何的毒都毒,因为下毒人的心比天下任何人都毒。 夜色朦胧,现场昏暗,他没有看出苏天河怎如何给三百死士下的毒。他只看见,三百死士临行,苏天河亲自为他们每人斟了一碗酒,一碗临阵前的壮行酒! “好毒的毒,竟然比尸毒更毒。”陆文亭一直默默跟随,小声嘟囔一句。 “对付这种陈年毒尸,只能以毒攻毒。这位苏大将军,能够出此奇招,也不是凡夫俗子。一十三处村镇,数千条毒尸,若不用奇谋,一个个的去诛杀,必定伤亡惨重。 而混乱之中,难免有漏网之鱼。 一旦走漏一个,进入其他村镇,便可能又感染一个村镇。“玄卿却对这一招极为赞赏。 “这一十三处村镇污染多年,应该早已有人流窜出去。如若一人带毒,便可感染一个村镇,整个云州府恐怖早已沦陷。”对于玄卿的论调,陆文亭不以为然。 “孤尸难存,若非家破人亡,无处安身,这些村尸绝不会轻易离群,自寻绝路。”玄卿深通冥理,以理剖析。 “既如此,又何必赶尽杀绝,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也就是了。”陆文亭心有不平,语带埋怨。 “这些年群尸无首,蛰伏不出,与世隔绝。你深夜归来,开启了女尸王封印,还怨上加怨,将她的怨气叠加了一层。 而这三年封印,每一年怨气便要叠上一层。 如今已叠了五层怨气,一旦爆发,必将乾坤震荡,日月黯淡。 若非这怨气太盛,也不会惊动朝廷,调集重兵剿杀。“玄卿目光逼视陆文亭,语气陡然严厉。 “这又怪我咯!”陆文亭垂手低头,小声抵触。 他已承担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心态因恐而麻木,生出了一种抵触。 第7章摘心杀 夜风寒,阴气浓重。 陆家村一片死寂,一座离村独居的院落,摇曳了一盏游离的灯光。 纵马飞驰的苏天河,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定这盏灯火,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外围的清洗只是一个序幕,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帷幕。 外围的那些村落不过是一个掩饰的幌子,真正的罪魁就在前面的那一盏灯光里,被毒杀的数千村尸,只是一群感染尸毒的受害者。 渐渐接近,前面的灯影飘忽摇曳几下,上百条影子突然窜了起来,疯狂地朝苏天河一行扑过来。他们一个个面目僵硬,眼光空洞,身手却很灵活,一个个快如闪电。 “杀!”苏天河一声令下。 十八名贴身护卫,分列两队,护卫苏天河直冲那一群魅影。 剑光纵横,扑在前面的十几个魅影已被斩去头颅,可他们死而不僵,失去头颅的躯体居然死死抱住了战士的马腿。 其中一名护卫出手稍偏,斩断的不是袭击者脖子,而是腰。被斩断的上半截身体居然横空飞起,一双手臂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血口一张,两颗白森森的牙齿已深深嵌入了这名护卫的脖子。这名护卫拼命挥剑连斩几下,斩断那一双紧缠的死臂,将半具躯壳远远抛离出去。两股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脖子汩汩直冲而出,那名护卫面色惨白,目光喷火,立刻挥剑一斩,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血如泉涌,人已栽落马下。 其余一十七名护卫也被袭击者抱死了坐骑,纷纷飞身而起,脱离坐骑,徒步陷入了惨烈的搏杀,跟围攻者纠缠绞杀一起。 苏天河从奔驰的马背腾空而起,越过纠缠的战场,人影在空中一个飞冲,扑落到那个点燃一盏灯火的院子,面前的小屋内灯火摇曳。屋门缓缓而开,一个丰盈而美丽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一身轻纱,曼妙的躯体若隐若现,只是腹部高高隆起,破坏了曼妙优雅的曲线。 “苏大将军,你终于来了!”声音尖利而古怪,透着一股嗲嗲的柔媚。 “你是谁?”苏天河厉声喝问。 “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伤心的女人。”青竹嫣然一笑,笑得很妩媚,很酸楚,很诡异。 “伤心人?”苏天河闪过一丝惊愕。 “苏大将军一副豹胆熊心,肉质壮美厚实,让妾身摘来尝尝新鲜。”青竹伸出一只纤细血手,比划了一个摘心动作。 “妖孽,受死!”苏天河一声暴喝,手中剑已闪电射出。 青竹轻轻一个回转,身体缓缓上升,一身轻薄的衣衫缓缓飞舞脱落,一具洁白无瑕的躯体款款而立,在月色里泛着青白色的柔和光晕。已经隆起的肚子,正好迎着苏天河的剑。 是一名孕妇! 苏天河的剑立刻凝滞不动,他的剑只要不收撤,就会插入对方的肚子,插入胎儿那颗依然在搏动的小小心脏。就在苏天河一愣之间,眼前白影一闪,青竹已伸出了抓心手。 苏天河一声断喝,护身铁甲生出一圈寒晕,护住了血肉之躯。 “大将军八面威风,果然厉害。”青竹身影一飘,已被苏天河护体罡气逼退,披起了脱落的一身薄纱。 “妖孽,受死!“苏天河受她一击,虽无碍,却损了威严,怒火上行。 就在他再次挥剑而杀一刻,感觉气血稍有凝滞,犀利的剑势竟然打了一丝折扣。苏天河方才意识到,刚才受了一击,看似柔弱无力,却有一丝怨毒侵入肌体。 怨毒很微弱,却很绵长,宛如一丝绵绵细雨,润物细无声。 而一击而退的轻纱孕妇,身法轻盈,再次避开了他的打了折扣的犀利一剑,从他右侧擦肩而退,闪退瞬间,飞速出手一抓,轻轻击打在厚重的铁甲。 两度轻击得手之后,青竹已将怨气叠加了两层,轻盈的驱壳竟然生出了一层淡淡黑晕,随身缭绕,竟然有两个隐约的“怨“字,暗藏绕体黑雾之间,随着绕身黑晕,绕体旋转。 苏天河二度被击中,感觉气血略有翻涌,杀气竟然又打了一丝折扣。两层怨毒叠加,比较第一层怨毒,威力竟然增加了数倍。 “杀——” 苏天河一声长啸,身形一抖,护体重甲瞬间爆裂。一袭青衫脱壳而出,幻化出三道重影,长剑连续斩出三杀。 一招三式,幻化出一片剑影,封住了青竹的攻势,将她笼罩在重重杀影之下。 爆裂的重甲碎片四射,击中四面青石墙壁,碎石横飞,烟尘滚滚。 青竹被苏天河爆发的剑势压迫,快速后撤闪避,退向敞开的石屋之门。苏天河的神剑快如闪电,就在她避入石门一刻,已闪电逼入她的咽喉。 一剑封喉,避无可避。 剑锋已触及肌肤,划出一丝血线,犀利的剑锋却黯淡失色,功亏一篑。 苏天河霸气尽泄,气血不足,竟然无法驱动完成这最后一击。高大巍峨的身躯萎靡而倒,长剑撑地,才勉强支撑巨大身躯,单膝跪地而立。 英武坚硬的脸孔,已笼罩了一层浓浓黑气。张开一咳,竟然吐出一口污秽浓稠的黑血。 而对面的怨女,身上已叠加了五层“怨”气,浓浓的护身黑雾之中,五个清晰的“怨”字高速绕身旋转,诡异而霸气。 叠出最高尸毒伤害的青竹,侥幸避开了致命一剑,立刻抓住苏天河气泄萎地之机,绝地反击。白影一闪,一只血手已插入了苏天河的心口,旋即闪电而退,一只雪白的手已紧紧地抓了一颗心,一颗依然强力搏动的心。 传说中的白虎抓心! 一抓飞扬,苏天河的心已被挖去,整个身体瞬间已被彻底的掏空。 剧痛之下,苏天河摇晃几下,竟然支撑不倒。努力稳住身形,缓缓低头,自己的胸口已经多了一个血洞,他的心已被她掏走。 “哈哈哈,苏天河,你也有今天,今天就让你尝尝万刀割心的痛苦。”青竹伸出另外一只手,一只留着长长指甲的手。 食指指甲在那颗依然搏动的心上轻轻一划,一道血痕缓缓而出。 苏天河的脸痛苦地抽搐一下,高大的身躯不由得战栗颤抖,却硬撑没有倒下。非但没有就此倒下,竟然以剑撑地,缓缓直立而起,双目充血,怒不可遏。 青竹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快意的笑,指甲却毫不停留,一道道的划下去,那颗心立刻多了一道道的血痕,血肉已渐渐模糊。 但它依然在搏动,强劲的搏动。 心虽离体,却并未死,依然与血肉之躯隔空相连。苏天河周身痉挛,痛彻心扉,一张坚毅脸痛苦扭曲,嘴角一淌出一条鲜红的血。 “杀!” 苏天河一声暴喝,居然用尽全身之力,悍然出剑,击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击。 剑光如虹,划入一道凄厉的弧线,斩向得意忘形的青竹。青竹面色惨白,双眼瞳孔收缩,瞳孔深处充满的恐惧。惶急之间,急忙将手里的心扔向苏天河,整个身影一飘,闪入了那扇敞开的门。 苏天河剑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将青竹抛回的心一劈两半,一股热血喷涌。那把带着心血的剑,飞杀之气势丝毫不减,闪电划下。青竹闪遁飞速,依然被凌空划下的剑锋触及隆起的腹部肌肤。 雪白隆起的肌肤,渗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李青竹带着一线缓缓蔓延的血迹,遁入了那口血红棺材。 长剑落地,斜插门楣之内。 苏天河伸出一双血手,紧紧抓住了劈成两半的心,双手抓了两半颗喷血的心,将它们对在一起。硬生生地将这颗碎裂的心,从胸口的血洞塞回自己的胸腔。脸上露出一丝傲慢的笑,高大的身形缓缓倒在了血泊当中。 他活着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他不堪自己的心受辱,他用自己的剑杀死自己的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他倒下的一刻,他把自己的心又安放回去,死也要死得心安,死得有尊严。 他带来的一十八名护卫,也一个个在浴血搏杀中受伤,中了阴尸之毒。毒法一刻,这一队铁血战士纷纷挥动手中的剑,不是割断自己的咽喉,便是插入了自己的心脏。残余的十几名失去理智的村民,竟然也被这种强悍气势惊退,面对惶恐,纷纷退回了暗影,消失在幽暗夜色之间。 幽暗小屋,门洞敞开,阴风灌入,吹动斜插竖立的剑锋,呜呜悲鸣。那一具红木棺材顶部,点燃的那一盏长明灯随风摇曳飘忽,或明或暗。一点幽幽灯火,已奄奄一息,最后挣扎摇曳了几下,彻底熄灭。 天地一片昏暗,一片肃杀,一片死寂。 “哇——” 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撕裂了漆黑的夜,也撕裂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8章洗心浴 明净高堂,烛火通明。 一位衣衫华丽,聪明伶俐的小少爷,正在待客大厅奔跑嬉戏。小家伙很是顽皮,独自一人上蹿下跳,搞一些鬼灵精怪的游戏。客厅右侧书房,陆文亭正端坐书案,借一盏琉璃灯,审阅一本厚厚的账薄。 “爹,陪我玩。”小家伙窜进书房,爬上了陆文亭膝盖。 “休要玩闹,打扰爹爹做事。爹爹深夜忙碌,腹中空空,跟娘一起下厨,替爹爹煮一碗嫩肉面。”一阵香风扑面,一袭轻纱蔽体的夫人,轻盈而入。 少年哭闹着不肯离开,被夫人一只手擒住脖子,强行拖曳出去。 陆文亭目送贤妻出门,欣慰一笑,继续伏案核对账目。 “相公,面好了,趁热吃。”他刚刚核对一条,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已呈到案前。 陆文亭核对一半,不愿中途而废。一边核对,一边用餐。 “嗯,夫人好手艺,好香的面。”陆文亭一边享用,一边赞不绝口。 “相公日夜操劳,妾身看着心疼。煮一碗面,举手之劳,给相公滋补一下身子。”夫人肃立他身后,一边说话,一边替他捶着肩背。 “夫人,这汤面怎会是赤红颜色?”陆文亭停止工作,直了一下腰身,投注一碗红汤面。 “妾身见夫君疲惫,腰间少力,便加了些许滋补红油。既开胃口,又可滋补气血。”夫人暧昧一笑,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这肉质鲜嫩,入口即化,想必也是夫人用心之作。”陆文亭夹了一块面中嫩肉,入口回味无穷。 “是新杀的羔羊肉,肉质细腻滑嫩,滋补佳品。夫君夜间还要操劳,多吃一些。”夫人脸色更加妩媚。 “咦,小哲呢?夜深人静,要看好他,莫要他出去乱跑。”陆文亭看不到孩子,一脸担心。 “放心吧,他已在这碗里,再不会调皮惹事。”夫人幽幽叹息。 “此话怎讲?”陆文亭停箸回头。 “相公最近腰间无力,气血双亏,阳气孱弱。血婴之体,可滋补气血,祛阴正阳,于相公大有裨益。孩子杀了,还可以再生,相公是家中的顶梁柱,要是累倒了,谁来支撑家业?”夫人语气柔媚,娇滴滴地贴紧了陆文亭。 陆文亭一把挣脱出来,脸色铁青,全身战栗,与夫人傲然对峙。 “相公,莫要急躁。来一块心头肉,压压火气。“青竹不急不躁,缓缓上前,从一碗红油面中,夹起一片小小”心“肉,凑到陆文亭嘴边。 “不要啊——“陆文亭一声惊叫,霍然坐起。 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漆黑简陋的小屋,身下是一张冰凉刺骨的石床。刚刚的食子一幕,只是一场噩梦。 吱呀—— 小屋中央的一口红木棺棺盖轻轻扭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冲着陆文亭诡秘一笑:“爹,你醒了?“ “你……你没死?“陆文亭依然沉浸噩梦,无法挣脱。 “嘻嘻,爹爹坏,诅咒亲生儿子。不理爹爹,我出去玩。“小家伙身子一窜,翻出了棺材,蹦跳出门而去。 “夫君,又做噩梦了,脸色好难看。“陆文亭未及反应,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棺材内缓缓坐起。 “你……你也在。”陆文亭张口结舌,一脸迷茫。 “相公,你受惊了,妾身帮你煮碗面。吃一碗嫩肉热面,压压惊。”青竹并不理会陆文亭的惊愕,缓缓起身出棺。 陆文亭未及反应,李青竹已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细滑的面,鲜红的汤,鲜嫩的肉。 “不要啊——”陆文亭一把打掉了面碗,霍然而起…… 一丝阳光刺目,发现自己置身一间小小石屋,正躺在一张硬硬的石床。前面石壁一扇铁窗,透进了朝阳,也透入阵阵清冽晨风。 陆文亭一脸疑惑,挣扎爬起,凑近那一道铁栏小窗,朝外张望。 窗外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一轮朝阳初升,血红的晨曦,染红了山岭,也染红了云霞。一阵清爽晨风透入,一扫疲惫。陆文亭深吸一口晨气,彻底从噩梦解脱。 “梦由心生,心魔不除,噩梦不止。“一位须发雪白的老人,出现在悬崖石室。 “仙师救我。“陆文亭转身,一脸惊喜,便要拜倒老人膝下。眼前一黑,差一点晕眩栽倒。 老人长袖一拂,将他稳稳送回石塌。 “请观镜中人。”老人长袖一拂,一面浮镜呈现陆文亭面前。 镜中之人,形销骨立,俨然一副包了皮囊的骷髅。 “形如枯骨,文亭命不久矣。我死之后,请仙人垂怜,送尸骨回乡,葬于陆氏祖宅。”陆文亭掩面而泣。 “犯下灭族之祸,陆氏祖宅焉能容你?” “生而无命,死无葬身之地。天不容我,何至于此?”陆文亭一声长叹,缓缓抬头,心中生出一丝逆天之怨。 “既已无命,便无生死。天不容你,又能奈你何?”老人捻须点头,言语之间暗含生机。 “仙师教我。”陆文亭起床伏地,长跪不起。 “你的一颗心已被那妖妇种下心毒,深入骨髓,药无可医。夜夜心魔发作,愧惧交加,求生不得,求死已不能。唯有洗心,方可重新做人。”老人对症诊断,替陆文亭指了一线生机。 “洗心?” “洗尽前尘,重启新生。“ “请仙人明示。“ “浴血洗髓,可祛体毒,除心魔。不过浴血重生之后,非但身体发肤重生,心中之念亦会重生。过往种种似浮云,人生如白纸重画。”老人沐浴一窗晨曦,面色严肃,目光幽幽。 “重生之后,我已非我,与死何异?”陆文亭开始犹豫。 “死而投胎,也是一种重生,不过要重塑血肉之躯,20年后方可成人。浴血洗髓,就地重生,不废一身血肉。陆氏一门灭绝,血脉荼毒,唯有你有机缘可净化保留血脉。记忆虽无,血脉犹在。血脉不毁,便可传宗接代,接续香火。” “若死而投胎,便换了血脉,陆家血脉便断了。浴血重生,陆文亭心虽死,却保留了血脉,可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仙师用心良苦,文亭愿意接受血浴洗髓。”陆文亭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洗尘小筑,浴血小池。 三尺见方的小池,一池鲜血,散发出新鲜的血气。 “这是什么血?血质清纯,竟无一丝血腥味道。“陆文亭隔空嗅一下,一脸疑惑。 “是活人采血,活力正盛的童子之血。“ “活人采血?“陆文亭一脸惊骇。 “不必惶恐,通天门下血童三百,一人一斤,便可装满此池。这些血童,俱是宅心仁厚之人,志愿出血,救急救难。有所需才会采血,平时都是一边丹药滋补,一边安心静养。 本门专门猎捕邪秽,解救荼毒,自然要储备一些鲜血。 尸毒多为污血之毒,唯有鲜血方可净毒。“李宗主见他惊恐,出言安抚,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 陆文亭默然,无言以对。 “你已尸毒入心,若要根除,需入浴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荡涤污秽,净化初心。时辰已到,除去衣衫,净身入浴。“ “入血池浸泡,七七四十九日?“ “血池之血,七日一换。换过七次,方可根除心血之毒。“ “文亭一介罪人,宗主竟然下次血本,文亭何以为报。“陆文亭感激涕零,伏地跪拜。 “陆氏一门,荼毒灭门,苍天也怜。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座受命一天,代天刑法,自然也该替天行善。何况本座早年曾蒙陆氏恩遇,陆氏落难,也该出一臂之力。你不必谢我,要感天恩,念祖德才是。“通天老人絮絮叨叨,缓缓转身,背对而立。 陆文亭谢恩起身,去除衣衫,缓缓步入血池。 一丝血气浸润肌肤,一身松散,四肢舒展,坐浴血池之中。 “我本无命,浴血而生。此八字箴言,你从即刻起,时时默念于心。世间道法万千,唯有心诚则灵。“通天老人谆谆告诫,悄然而退。 陆文亭心念箴言,丝丝血气浸润,周身血脉翻涌,上冲于顶,意识渐渐恍惚……. 一簇桃林,十里桃花烂漫。 一株桃木,一支斜枝,悬了一具缥缈倩影,白衣如雪。 风吹尸动,白衣渐渐乌黑,蔓延了那一具躯壳,一直沿着上悬的白绸上行蔓延。污染一直侵入桃树枝干,由一支而蔓延整个桃树。再有一株桃树,快速蔓延了整个桃林。 烂漫桃林,黑气缭绕,枝干枯萎,桃花纷纷飘零,化作一地黑泥。 两岸青山,一绢溪流,清晰透彻,绵延而下。 一支枯木,立于溪水之畔。涓涓溪流清润,那一支枯木,缓缓深处了一点淡绿的小小绿芽…… 第9章离魂术 夕阳古道,两个身影风尘仆仆,匆匆而行。 玄卿斜背一柄长剑,目光焦灼的望着前方。无命的目光空洞而清澈,他是一个道门新人,这个世道在他眼里,既陌生,又新鲜。 他们已匆匆赶路半个多月,一路上战乱频繁,到处都是战场,道路上到处都是逃亡的难民,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来不及掩埋的尸体。乱世行走,自然要格外小心,一路走走停停,耽误了他们不少行程,二人已是心急如焚。 三年前,玄卿初出江湖,还是一个太平盛世。短短三年,竟然世道沦丧,遍地祸乱,难道这一切皆因云州屠村而起? 临行之前,师傅的告诫言犹在耳:世道轮回,一乱一治。祸乱四起,正是他用武之时。上承天命,心怀苍生,手提三尺斩魂,替天刑罚,扫荡妖邪,将这混乱的人间拉回正道。 “师兄,我们已奔波半月,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临城?”无命紧跟玄卿,有些急不可待。 “此处已是临城地界,临城已近在咫尺。” “这临城究竟出了何种尸变,竟然如此厉害。江南道竟无人能降服,要我们千里南下。” “是血婴。” “血婴?” 玄卿没有回应,目光凝视前方,脸色陡然凝重。 前方清冷官道,一个黑点越来越近,似乎卷着一丝阴森的寒气。 玄卿,无命人对望一眼,立刻全身警惕,目光死死地锁定了那一个渐渐清晰的黑点。 那是一个匆匆赶路的道士,破旧的道服沾满了泥土,在拼命的奔跑,似乎正在急着逃离。 逃离? 一个专门驱魔除妖的道人,居然匆匆地从临城逃离,那么他究竟遇到了怎样厉害的妖孽,此刻的临城又是怎样的恐怖景象? 二人面面相觑,凝重的对望一眼,眼光里顿时弥漫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就在他们疑惑对视一刻,那名道人已自他们身边匆匆而过,一双目光痴痴地望着远方,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两位立在路边的远道来客。 “道长,留步!”无命冲着他的背影呼喝一声。 他身边的玄卿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那位道长听到呼喝,脚步立刻嘎然而止。缓缓的回过头,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愕,张嘴想要说什么,咽喉一动,脖子上一道鲜血喷射而出。老道惊骇失色,立刻双手去捂脖子上的血口,却怎么也堵不住,两只手沾满了鲜血,身体扭曲挣扎了几下,跌卧在滚滚尘埃之间。 就在他跌倒一刻,随身布袋里滑出几锭白银,散落在宽阔的官道上。 无命愣了一下,急忙飞身上前,扶住了僵死的道长。 “师弟,他已经死了。我们赶紧赶路,再晚一步,城门关闭,今晚就得露宿野外。”玄卿站着没动,面色暗淡的催促无名命起身。 “这位道长高姓大名,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处。”无命并不理会玄卿,蹲在死者身边,居然问起了死者的来历。 死者直挺的躺在那里,对于无命的问话不理不睬。 无命初次出道,第一次施展师傅秘传的通冥术,居然并不灵验。 道士刚死不久,灵魂还在,他应该听到无名的说话。而死者却一直沉默,并不理会无命的提问。 他被人割断喉咙,死的一定很冤,很痛苦,他心中一定有冤屈需要倾诉。一个通冥仙师出现面前,他居然缄默不语。 是无命功力不够,还是通冥本就是一个骗术? “他中的是断魂杀,那一刀割断的不止是他的脖子,还有他的灵魂。那一刀本来就是为了灭口,绝对不会给死者说话的机会,师弟,你不必白费心机了。”玄卿凑近无命,伸手拍了拍无命肩膀。 “断魂杀?” “阴阳界有一个说法,凡是犯下死罪,被拉出去砍了头的人,不但肉体被斩断,身上的三魂七魄都会被切断,永世不得转生。刽子手的那把刀也就是断魂刀,这位道长没有被砍头,只是被一把小刀划过咽喉,居然也可以一刀断魂!”玄卿脸上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黑气。 蹲在他身边的无命,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在收缩,背后的斩魂剑也发出了低沉的嗡嗡之声。 “一个被一刀割破咽喉的人,居然还在一路狂奔,这又是如何说法?”无命继续着自己的疑问,他初出道门,很多玄法看不懂。 “如果没有遇到我们,没有被你喊破,他会一直跑下去,直到跑到筋疲力尽。然后一头栽倒,睡七天七夜,醒来之后,忘却目睹的一切,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活下去。”玄卿回头看了一眼无命,目光里多了一层深意。 无命愣在当场,怪不得玄卿看着道人从身边过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不闻不问,原来他早已看出他已经中了七日离魂术。而自己初入仙道界,经验浅薄,居然一声喊破,杀死了那个无辜的道人。 对于七日离魂术,师傅收藏的秘籍也有记载,并有施展破解的一些法门。不过无命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用心研读。 没想到第一次出道,居然亲眼见识到这种神奇异术。 七日离魂术配合断魂杀,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一招绝技,绝技中的绝技! 中刀者只要一直保持一种恍惚的状态,恍恍惚惚的一直跑下去。只要不开口说话,那么他咽喉的伤口就会渐渐愈合。七天后,他灵魂回归一刻,他脖子上的刀伤也就会自然愈合。 一旦中途出现变故,触动了他的伤口,精血一泄,他的躯壳就会瞬间僵死,而他的魂魄也会支瞬间消散。 想通了这一节,无命不禁一阵愧疚,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自己缺乏阴阳界经验,一时冲动,撞破了附在那位道长身上的七日离魂术,无端害死了一位匆匆逃离的同道中人,真是不应该。 “师弟,你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因缘安排。我们现在已经逼近临城,对手已感应到我们,这位道长不过是对方送给我们的一个警示。他一定早已料到我们会来,而且已经算好了时机,安排了这一场偶遇。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知难而退,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第二,去面对祸乱一方的血婴,还有那一只可以施展断魂刀,七日离魂术的神秘之手。”玄卿瞳孔收缩,泛起一丝惊惧。 “既然偶遇,必有因缘。割喉无语,却死不瞑目,一定另有玄机。”无命却执着不舍,继续搜寻死者信息。 “师弟态度执着,查细入微,初次出道,便有如此精准判断,真乃仙修之材。师傅独具慧眼,目光独到,果然没有看错。”玄卿脸露赞赏。 “师兄一直不表态,原来实在考验小弟。无命不知深浅,胡乱判断,惹师兄见笑了。”无命收手,退到了玄卿身后。 “无命,既然死者死不瞑目,何不试一下你的搜魂针?”玄卿回望退却的无命,微笑点拨。 无命恍然有所悟,摸出随身小小锦囊,轻轻拨出一只细长的银针。针尾带了一丝红线,线的另一头带了一轴鲜红的线团。 “左目阴,右目阳。针刺左目,探一下他生前之事。”玄卿凑近协助,双手镇住了死者。 无命第一次施针,略微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银针刺入了死者左目瞳孔。一丝血气循了银针缓缓而起,注入牵引红线。无命右手控针,伸出左手两根手指,轻轻捏了绷直的红线,缓缓闭目。 一株血红之花,风中凋零,飘舞出漫天血色花瓣,染红了晨曦,也染红了一只朦胧睡眼。 一身褴褛的道长自一堆蒲草爬起,钻出了城墙洞。 阳光刺目,右眼微闭,左眼一片血红,飞舞了一天血色花瓣。 道长缓缓伸出干枯的手,一枚血红色花瓣缓缓飘落掌上。花瓣触及肌肤,生出一丝清凉之气,竟然缓缓浓缩成一滴鲜红的血珠。道长另一只手食指轻轻捻了一丝血迹,凑到鼻翼轻嗅一下,一张皱巴老脸立刻红光换发,血红的眼神绽放出无限异彩...... 嘿嘿,机缘已到。身上灵符尚余一张,还可以干一票。 漂泊江湖数十年,诊治得都是一些乡野小人,徒然浪费了许多灵符。如今灵符将尽,前路黯淡,竟然赶了一票大的。这一户名门望族,家资雄厚。狠狠敲他一笔,买一座山头,从此退隐山林。 道长一脸窃喜,念念叨叨,穿行于繁华人群。 一道高高的门楼,两个朱红大字“苏府”,威严刺目,渐渐清晰。 第10章血毒 苏府,灯光通明,偌大的庭院,死气沉沉。 染病的家族成员,已隔离在一个独立小院。未染病的幸运者聚集门厅,一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一身衣衫褴褛的老道,举着一张榜文匆匆而来。 那是一张巨资悬赏救的悬赏榜,苏家病急乱投医,重金悬赏的榜文已贴满了临城。 “这位道长,你真的能够治得了我们苏家的怪病?”苏家人一片怀疑的目光,一名主事的男子挺身而出。 苏家的怪症,全城的郎中医师都束手无策。一个流浪要饭的老道,能够医治这种怪病? “这位主事,贵府真的愿意出千两纹银?”老道不回答质疑,反而质疑苏家的诚意。 “账房,立刻准备赏金。”管事行事果断,立刻安排人去准备赏金,目光却一直逼视眼前的道长。 他的意思很明显,道士一定要找出治好苏家怪病的之法,若是玩花样,休想轻易脱身。 “本尊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腹中空空,四肢乏力。先切二斤牛肉,烫一壶好酒。吃饱喝足,方有气力作法祛病。”老道进门之后,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椅子上,显然他已饥渴交加,虚弱不堪。 “给仙师上酒肉!”管事人一脸阴暗,立刻安排酒肉。 众人一个个摇头叹气,各自回归原位。对这个吃肉喝酒的假道士丧失了信心,分明又是一个江湖骗子。 “尊师何方仙人?尊号如何称呼?”管事苏童亲自作陪,试探道长的根底。 “本尊道号知秋,师出云梦。”道长朗声回应,一脸倨傲。 “云梦樵隐门下?”管事苏童失声惊呼。 “仙域五宗之一,哪个敢冒名?”道长傲然藐视,苏童不知深浅,不敢造次,默然不语。 酒肉转眼就到,知秋道人端起酒壶灌了一口,伸出漆黑五指,抓一块肉塞入口中。 “走,去瞧一下病人!”老道吞下一口肉,立刻来了精神。 “仙师随我来。”苏童眼里闪出一丝异彩。 这么急着治病,必是有备而来。 知秋道人抓起酒壶一饮而尽,又抓了几片牛肉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跟上了苏童。失去信心的家族人群立刻也燃起了一线希望,纷纷起身跟了二人。 隔离小院内,几个房间闪着幽暗灯光,染病的苏家人挤在这几间黑屋之内,一个个有气无力,东倒西歪。有些已失去了声息,有些还在不停地**。 走进第一间病房,苏童推开房门,立刻退后立在门边。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道人皱了皱眉头,迟疑一下,大步跨了进去。苏家自己人都驻足门外,紧张地朝里面张望。 道人凑近一名病患,见患病者目光迟钝,脸色青紫,周身浮肿,身上透出一丝糜烂味道。 知秋道人的脸色渐渐凝重,仔细检查一遍病人,立刻转向第二个病人。一连看了十来个病人,他一脸阴郁,缓缓起身走出病房。 “仙师,怎么样?有解么?”众人见他看病的姿态有模有样,立刻来了信心。见他出来,纷纷围拢而上。 “是蚊虫叮咬所致!”道人抬起头,目光里也充满了疑惑。 “蚊虫叮咬?”苏家人比他更加疑惑,半信半疑地看着道长。 “我替他们检查过了,每位病患身上都有蚊虫叮咬痕迹,痕迹都在手臂,手掌,腿脚,面部,颈项等外露之处。浮肿溃烂都是从叮咬处蔓延开来。”老道一脸郑重地解释。 “可是本城名医都曾前来诊断,怎么都没有看到蚊虫叮咬伤痕?”苏童提出质疑,因为他也曾看过伤者,并未看到道长所说的叮咬之痕。 “蚊虫叮咬之痕,细如针点,加上蚊虫之毒蔓延迅速,等发病之时,周身浮肿,恶臭扑鼻,痕迹也早已被浮肿覆盖,如果不是用心去看,又怎会看到? 术业有专攻,名医只晓得瞧一些赚大钱的疑难杂症,对于这种蚊虫叮咬的无名小病,当然是束手无策。”道长一脸不屑。 “就算是蚊虫叮咬,可蚊虫叮咬本是平常之事,怎会如此严重?竟成了致人死命的绝症。”主事人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也许…….这并不是普通的蚊子,而是一种罕见的毒蚊。”知秋道人一时也说不出所以,只能信口猜测。 嗡嗡嗡! 就在知秋道长说出毒蚊二字,众人耳边响起一阵蚊虫之声。 听到蚊子绕着脑袋的嗡嗡之声,围观的苏家人一个个脸色都绿了。万一这只蚊子叮上了谁,谁就会成为下一个绝症患者。 “不要动,让我来!”道人一声大喝,众人立刻鸦雀无声,僵立原地。 道人挽起衣袖,将一条干瘦的手臂露出。刚刚喝了一壶酒,血气正旺,臂膀的血脉一条条蹦突而出。那只蚊子盘旋几圈,终于选定了这条血气浓烈的手臂,落在了上面。那只蚊子尖细的嘴已深深插入道长的手臂,干瘪的肚子缓缓鼓胀成一个圆圆的血球。 围观的苏家人惊得目瞪口呆,等待这位道长验证毒蚊毒性的最终结果。 那只蚊子吸饱了血,努力扇动翅膀,拖着笨拙的躯体消失在月色里。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知秋道人的手臂上的那一个小小的红点。那个红点开始缓缓的扩散,红点周围的肌肤渐渐凸起,泛出一点血红色的血包,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 所有人的脸开始发绿,知秋道长镇定的脸也开始发绿,他的腿已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的瑟瑟颤抖…… 几十道目光全部集中一点渐渐突起的小小红包,现场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一名苏家男子面如土色,颤抖着伸开了他的手,手上沾了一只被拍得血肉模糊的蚊子。 他的注意力被知秋道长吸引,被蚊子叮上都未曾察觉。等他感觉到痛,一巴掌拍过去时,蚊子已吸饱了他的血。 “蚊子没有毒,不是毒蚊。”知秋道长摸着蚊虫叮咬处,那个包已开始扩散消退。 围观的苏家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名也被蚊子叮咬的男子更是如释重负,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千两纹银我已经准备就绪。”苏童见他故弄玄虚,却找不出病因,目光变得咄咄逼人。 “啊,呵呵,这个……我也看不出,你还是另请高明,老道这就告辞了。”知秋道人混了一顿酒肉,显然已经很满足。 见病情棘手,拍屁股溜出了病人小院,急匆匆朝大门而去。 “道长,你?”苏童气得面色青紫,却又无话可说。 道人已经放弃悬赏,难道将他截下暴打一顿,让吃进去肚里的酒肉吐出来? “不好了,又有人犯病了。”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尴尬的场面。 刚才那个被蚊子叮咬的男子,居然一头栽倒在地,脖子抽搐几下,面色青紫,眼神恍惚,已不能言语动作。 “让开!”那名道长溜得快,回来的更快,几下拨开众人,一把扶起那名病人。 他麻利地翻过患者身体,目光落在了脖子后面的那个蚊虫叮咬点,那个点已乌黑脓肿,正在缓缓的朝四周扩散。 知秋道人眼睁睁地看着浮肿扩散,那一点伤口渐渐淹没在一堆浮肿之中,却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是血毒,他的血有毒。”老道缓缓将患者放下,嘴里喃喃的念叨,眼神了泛起一层浓重的恐惧。 “血毒?”苏家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不错,同被蚊虫叮咬,我没事,而他却有事。显然并非蚊子有毒,而是他的血有毒,蚊虫叮咬只是诱因。”知秋一脸凝重。 “道长的意思是,我们的血也有毒,只要被蚊虫叮咬,血毒就会发作?”苏童脸色苍白,说出了大家心中的惶恐。 “传说你们苏家有一位苏大将军,三年前死在了塞北,他生前曾经用过血毒屠村的恶毒手段。如果我推断不错,苏家人染上的血毒,就是那些死难村民之血毒。”知秋面色沉重,开始推断苏家血毒的前因后果。 “在下是苏天河大将军的本族堂弟苏天成,并未听说有此等故事。”一名中年男子义正词严,对于知秋的推测一口否决。 “因果报应,苏门劫数难逃,是否有此故事已无关大局。这位管事,请召集苏家未染病之人,我可以替尔等验一下血。”道长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已断定苏家面临灭门惨剧。 苏家尚未染病者尚有八十七人,多是妇孺老人,召集起来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知秋吩咐苏家人替他支了一副香案,点燃了一炉香火,弄了一盆清水,拔出背后的桃木剑不停地比划念叨,突然出手掏出一道灵符,横空甩出,灵符飘飘而起,他手中木剑一指,灵符已扎在剑尖上。接着左手捏了一个姿势,食指指尖一指灵符,灵符立刻点燃。 知秋桃木剑一挥,剑尖落入一盆清水,燃烧的灵符立刻熄灭在水中,化在了一盆清水,水清可见底,并未残留一丝灰烬。 苏家之人已按道长吩咐,每人准备了一个银碗,等待着滴血验毒。 灵符入水,知秋道长招呼一名苏家男子上前,接过他手中银碗,舀了半碗融入灵符的清水,叫那名男子伸直中指。 道长摸出一根细细的银针,对着中指尖轻轻一点,一滴鲜艳的血珠冒出,越来越大,越来越鲜艳,仿佛一粒鲜艳夺目,玲珑剔透的血珍珠。血珠越聚越大,缓缓脱离了中指,化成了一滴血,滴入了那一只银碗,落入清水之中。 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血珠融入了那一碗清水,血开始融化入水,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仿佛一只血红色的蜘蛛。蔓延的血丝渐渐变色,血色越来越暗,渐渐凝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一碗清水渐渐被一滴血珠淹没成一片墨黑色,变成了一碗浓稠的污黑之水,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道。 围观的苏家人一个个唬得面如土色,心惊胆寒,一股浓浓的恐惧气氛顿时笼罩了整个苏家大院。而那位带头试血的男子脸色苍白,目光恍惚,感觉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本族上前一步,急忙将他搀扶住。 “下一个!”知秋道人一声呼叫,目光落在了下一个验血者。 刚刚还在拼命往前挤的中年妇人,面色惨淡,双腿打颤,已开始朝人群内退缩。 “道长,我先来!”一声幽幽轻语,一个清冷的美丽身影出现在人群之外。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通道,恭恭敬敬的立在通道两边。 “你是?”知秋道人显然被她的气场压抑,竟然有点慌乱。 “我叫苏倾城,家父苏天河。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爹曾经血毒屠村,作为亲生女儿,第一个应该承受血毒报应。”苏倾城冷冷回应,已经走到香案前,取下头上金簪,一下点破一只雪白的手指,滴下了鲜红的血。 血滴入了那一盆清水,凝成一粒血珠,飘浮在水面上,一丝一缕的缓缓蔓延开来,化成了一只“血蜘蛛”。血蜘蛛渐渐消散蔓延,最后化成了丝丝缕缕的血线,融入了一盆清水…… 两滴,三滴,四滴…… 苏倾城的血一点一滴的滴落,一点一滴的融入清水。一盆清水渐渐被染成了鲜艳的血红色,水并没有变黑,知秋道长的脸却在变黑,笼罩了一层深重的阴暗…… 第11章倾城 苏府大院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笼罩了一片血红色的云霞,似乎是被这一盆血水漂染。 “赏这位道长十两银子,送客!”苏倾城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朝后堂而去。 “苏小姐留步,老道临走有一言相告。”知秋道人被戳破了验毒血的把戏,一脸尴尬,依然想挽回一点颜面。 “请讲!”倾城驻足回眸。 “毒血病虽然无法医治,如无蚊虫叮咬,也不会发病。府内遍地都是花花草草,花草本就是滋生吸引蚊虫之物。 为了减少蚊虫,这些花木还是早早的铲除为妙。 另外老道听说有一种花的花露可以驱赶蚊虫,苏小姐身上似乎有此花露味道。苏小姐有此花露,应该拿出来与同族共享。”老道说罢,收起木剑,转身便走。 道士话一出口,苏家人便炸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先是埋怨已故的苏天河给苏家招来报应,接着开始抱怨苏倾城爱花草,到处种植了花木,招惹要命的蚊虫。 再接着便开始猜测曾经使用过血毒阵的苏天河,是不是给自己女儿留下了独门解药。当报应来临时可以保住女儿性命,他的亲生女儿命保住了,可是苏家几百口怎么办? 大难临头,同根而生,相煎更急。 “求大小姐准许铲除花草,赐药救命!”苏童突然一声哭喊,带头跪倒在院里,其他一百多口男女老幼迟疑一下,立刻也纷纷跪倒,黑压压匍匐了一片。 “苏童,你这是干什么?”一直淡定的苏倾城立刻慌了神。 “大小姐,你若真有驱蚊花露,先拿出来救救急。虽然一瓶花露解不了苏家危难,但也可缓解一下危局。 我们才有时间从长计议,寻找驱蚊之术,帮苏家度过劫难,保住血脉。希望大小姐深明大义,以家族为重。”苏童伏地,痛哭流涕。 “我真的没有什么驱蚊花露,那道士分明是在挑拨。如若不信,你们可以去我房中搜查。至于花草,你们愿意铲就铲除好了。”苏倾城一脸委屈,却有口难辨。 “既然大小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大家先赶紧动手铲除花草。”苏童嘴上如此说,心里依然怀疑,起身吩咐众人,各自找工具铲除花草。 他虽只是小小管事,如今苏门青壮染毒凋零,只剩他支撑门庭,俨然已是一家之主。 其他人也各自散了,追随苏童一道铲除花草。他们看倾城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质疑,一份责难。 苏家上下动员,几十处大小院落的花草很快便清理得干干净净。 清理了自己院落的苏家人,纷纷围聚在苏倾城居住的主庭院门外,议论纷纷。 主庭院的花草依然在恣意的开放着,花木茂盛,飘散着淡淡花香。 “你们想干什么?”两名丫鬟出现门口,对着围拢的家族成员大声斥责。 这是长门大院,主人又是已故大将军,连下人平时都高人一等。 “我们联名请大小姐铲除害人的花草,请禀告大小姐!”生死攸关一刻,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地位尊卑,一个个挺直了脖子。 “他们愿意铲,就让他们铲好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充满了凄凉伤感。 得到承诺的苏家人并不客气,立刻推开两名丫鬟,开始疯狂铲除花草,顷刻间铲除得干干净净,寸根不留。 “喂,铲不得,铲不得,这可都是名贵的花种。”花匠陈大跌跌撞撞闯入,看到他苦心养育多年的花草被如此摧残,心痛得几乎要滴血。 “哼,都是这个该死的花农,整天帮大小姐弄什么花花草草,弄得苏家到处都是害人的花草。”一名妇人指着陈大,声嘶力竭。 “就是,该死的花农,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敢前来啰嗦,打死他!”一名壮汉上来就是一脚,将陈大踢了一个跟头。 “打死他,打死他!”苏家人的恐惧全部化为了愤怒,居然围着陈大拳打脚踢。 现在他们已认定是花草招惹了蚊虫,给苏家带来了灾难,又不敢冒犯大小姐,便将怨恨转嫁给种植花草的花农。 早忘记了几天前他们还留恋在花草前,恣意享受着花草带给他们的舒爽惬意。 “住手!”一声愤怒的娇斥,苏倾城一脸怒容,挺身而出。 这群苏家人本来见长门后继无人,唯一的女儿性情清淡,又不问家事,便渐渐放肆起来。 现在见大小姐真的发了怒,立刻被震慑当场,一个个原地站立,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花匠是人,不是花草,难道你们也想将他铲除?”苏倾城冷冷的训斥,目光透出一丝冷冷的光芒,苏家人全身发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苏天河那双冷人胆寒的目光。 “哼,没大没小,敢来长门大小姐住处撒野,还不退下。”关键时刻,苏童出现在门口,化解了尴尬场面。 众人见他发话,赶紧夹起工具,纷纷溜掉了。 “可惜,可惜!”陈大缓缓爬起,一身泥土,鼻子里依然淌着血。 他不顾身体伤痛,一边捡着零落的花枝,一边老泪纵横,痛心地喃喃自语。 “苏童,打发一些银子给花匠,苏家已没有了花草,以后他也不用再来了。”倾城丢下一句,缓缓转身回内院去了。 “老陈,我们苏家大难临头,已无心花草,你还是另投高门去吧。”苏童摸出一锭银子,拍在了陈大粗糙的手掌。 一直沉浸于心痛花草的陈大,脑袋瞬间清醒,愣愣地接过了银子。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业了,从此失去了养家糊口的差事。 面对失业打击,他立刻收起了花草被摧残的心痛,整个人被失去工作的惶恐笼罩,一阵天旋地转,差一点摔倒在苏家院里...... 却说那位知秋道长灵符用尽,不敢继续逗留凶险之地,一出苏府,放开脚步,急匆匆直奔北城门。 一片血红花瓣在他眼前飘舞而落,将他的目光染出了一片血红,知秋顿时脸色惨白,狰狞扭曲,脚底加速,开始发足狂奔。穿越熙攘人流,穿越洞开的城门,沿着官道绝尘而去…… “师弟,速速收住法力。”玄卿一声呼唤,将无命带出了知秋的灵识记忆。 无命急忙拔针收线,疑惑地瞪着玄卿。 玄卿并不回应,飞身而起,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而去。无命楞了一下,丢下道长尸体,紧紧追随而上。 日落,夕阳西挂,火烧乱云。 风起,红云压城而下,城墙渐渐淹没在一片云霞,模糊暗淡。 一路飞驰的玄qing,脸色也渐渐暗淡,目光里的焦灼也模糊在傍晚的夜色。 就在他望到城门一刻,城门已开始缓缓关闭。就算他们插翅而飞,也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关闭,将他们的视线关闭,他们进城的希望关闭。 而最后一个进入城门是一个佝偻的背影,牵着一个光屁股穿红肚兜小孩的佝偻背影。就在她们进入城门,城门缓缓关闭一刻,那一个佝偻的背影缓缓转身,向远远而来的玄卿投去惊魂一瞥,模糊的眼神里有一丝慌张。 “原来是她!”玄卿停住了脚步,语气似乎有点颤抖。 “师兄,你认识她?” “当世阴阳界传说,有一位鬼手阿婆。她守在阴阳界碑旁,专门隔断正常的生死轮回,搜罗为情而死,情怨纠缠的冤魂,替她们纠缠报复负心之人。 前朝的阴阳界古书记载并无此人来历,她应该只是最近几十年才出现。最早关于她的传说,也只是上一代阴阳仙师们口头相传。”玄卿面色凝重,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嗯,世间竟有如此人物,让小弟大开眼界。”无命初次出山,不知深浅,竟然生出一丝感叹。 “传说她专注于痴男怨女之事,怎会牵着一个孩子,不,应该是一具孩子的尸体?”玄卿手捏下巴,陷入了沉思,口中喃喃自语。 “尸体?”无名失声惊呼,愣愣地看着玄qing。 “那孩子不是跟着她走,而是跟着她飘,孩子的双脚一直未动,身体也已僵硬,只是跟着那个婆婆漂移。”嘴里解释,玄卿的眼神已泛起一层阴郁。 “她是在运童尸入城,临城血婴一案定与她有关。以我判断,她从此门运送婴尸,这北城之外一定有一处临城专门遗弃婴尸的荒野露葬之地。”无命虽见识浅薄,道行却已有些造诣。 “城门已关闭,看来我们要露宿野外了。这夜风来的急,卷着一天乱云,今夜一定有暴雨。初春时节,正是春雷滚滚之时,露宿暴雨闪电之下,恐有意外,我们还是找一个遮蔽风雨之处。 被那道士耽搁,误了行程,也只好等到明日城门开启,再作计较。”玄卿一脸忧郁,语气凝重,透出一丝无奈。 第12章婴灵阵 夜幕低垂,夜风萧瑟。 二人露宿荒野,对了一簇篝火。 “无命,这个给你佩戴,此行处处凶险。你初次出道,有它护身,可保你全身而退。”玄卿取下腰间半段玉玦,递给无命。 “玄武印?”无命一脸诧异,并不接纳。 “本门初创,法器稀缺。你我二人只能共享此一件镇山法器。此次临城之行,是你一劫,希望它能助你度过这一劫。”玄卿一脸阴郁,语气凝重。 无命一脸疑惑,瞪着玄卿。 “你游荡江湖多年,其中故事,可还记得一二?” “前尘往事,已是烟云。“无命一脸超然。 “何玄卿,陆无命,同龄同门同命,同病相伴。斩妖除邪,扫荡乾坤,已是你我之宿命。”何玄卿仰望幽暗苍穹,语气幽幽。 “云州血毒泛滥,害得师兄灭门,都是无命之错。”无命低头,一脸愧悔。 “天道荼毒,岂因你一人而起?以你一人之身,又能承担得多少?”玄卿一丝苦笑,将玄武印按在无命手中,拍了一下无命肩膀。 二人各怀心事,默默对了篝火。 “谁?”玄卿突然一声暴喝,斩魂剑应声出鞘。 就在他起身环顾一刻,感觉一丝阴风擦身,随风而起的衣襟,竟然被一只手扯了一下。等他拔剑回身一刻,却是一片荒野,并无人迹。 “是一个婴儿。”无命原地不动,手中紧扣一枚银针。 咯咯咯...... 就在二人严阵以待一刻,伴随一阵欢快无邪的稚嫩之笑,一个飘忽的小小身影,从二人中间一闪而逝,顺手扯了一下无命的衣襟。等二人反应过来,已遁入荒野,无影无踪。 “种了么?” “种了。” 玄卿,无命一问一答,心领神会。 魅影虽快,却不及无命的搜魂一针。他骚扰一刻,针已种入他的驱壳,留置其身。 一个红线团在无命掌中滚动,越滚越小。一根细细的红线自线团延伸而出,牵了那一枚银针,追随那一个小小的无影魅影而去。 线团止转不动,二人对视一眼,循着那一根细线追踪而上。 “那边似乎有一盏灯火。”玄卿伸手,扯住一下无命。 无命目光凝聚,落在了前方那一点幽暗飘忽的灯光。 风渐渐阴冷,云渐渐压低,天色陡然暗黑下来,那盏灯火也格外的明亮起来。二人顿了一下,便加急脚步,踩着一地荒草而行。 那盏灯光看似很近,走起来却并不近,行走半个时辰,他们才看清那盏灯火。 那一盏孤灯,挂着荒野中一个孤树上的一盏孤灯。 那株树不但是一株孤树,也是一株枯树,一支横出的枯干上挂着一盏孤灯,随夜风摇摇晃晃的孤灯。 阴暗中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刻紧张起来。 无命感觉背后一股寒气,全身的神经立刻崩紧,目光在四周的黑暗中搜索一圈,鼻子配合着深深嗅了几下。 “师弟,你看!”玄卿阅历多,已发现了一处诡异。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丢弃了一个翻开的锦盒,四周散落了一堆童衣,看尺码应是三四岁婴童的衣物。镜盒便是红线尽头,无命种下的那一枚银针,斜插在婴童上袄的衣角。 “这应该就是那个被牵入城的小孩衣物,这个锦盒应是盛殓那夭折孩童之物。此孩童夭折不超过三天,躯体新鲜,魂也未曾离去。”无命一边收针线,一边分析。 “不好,我们又中计了。鬼阿婆带走了夭折孩子的尸体,却吸引我们到此,其中必有蹊跷。她早已料到我们的行踪,今天遭遇的一切应是她设下的局。”玄卿一声惊呼,现出一丝慌乱。 “她应是在吓唬我们,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有你的斩魂神剑,又何惧这些邪魔鬼道?”无命此刻却一直很冷静。 “斩魂剑镇压一下游魂野鬼,也许还有神威。对付这种尚未成形的婴尸,怕未必有用。”面对小小婴尸,玄卿竟然心生怯意。 “既已到此,已无退路。已入了局,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你看,前方这盏灯并非指引我们,应是在指引阴灵,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阴灯! 如果我猜的不错,此处应是临城的弃婴露葬之地,未满七岁夭折,灵魂不全的孩童夭折,应该全部丢弃在这里。”无命面色冷峻,目露杀气,似乎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二人挺身向前,走近那一株枯树,绕着那盏孤灯转了一圈。以这颗枯树为中心,四周零散分布了一堆堆小孩衣物,衣衫完整,看得出都是最近才遗弃的。 “啊,这么多新夭折的孩童?”玄卿面色扭曲,握剑的手青筋暴突。 呜呜呜—— 幽暗的夜色深处,隐约有哭声,幽咽凄怨,断断续续,飘飘忽忽。起初只是一个哭声,很快就蔓延成一片哭声。 玄卿面色凝重,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已做好了蓄势而杀的姿势。旁边的无命一把按住了他拔剑的手,示意他退后,二人退在了那颗枯树下,靠在那颗枯树缓缓蹲了下来。 就在他们蹲下一刻,他们的脸色顿时泛起一层惨绿,眼神里弥漫起一层浓浓的恐怖。他们站着眼光太高,看不清四周的黑暗,蹲下一刻,方才发现黑暗中一对对绿油油的光点,正缓缓朝他们包围过来。 前面的绿光渐渐靠近,进入枯枝阴灯的光晕笼罩,露出了一个个形体的轮廓。 婴童,居然是目光痴痴的婴童! 他们身材矮小,只有蹲下来才可以看到他们痴痴平视着前方的目光。 无命此刻才悟出玄卿刚刚话中之意,他心生怯意,并非临阵退缩,而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孩童,一群魂无所依的可怜孩童。 面对一群孩童,无论他们是人是鬼,他的斩魂剑又怎能随便出手? 他们只是一群夭折的孩童躯壳,依然残留着一丝魂魄,被某种力量驱使。一旦神剑破体,他们将永世不得超生。 陆何二人已清楚的看清了最前面的几个孩童,一双双眼睛都挂了泪水,呜呜的哭声正是他们发出的。虽然他们的嘴巴未动,如泣如诉的哭声却从他们的口中游荡而出,一声声划破了死寂的浓黑。 就在他们接近光晕一刻,缓缓飘移的脚步竟然停止在光晕之外,目光痴痴的望着那盏阴灯,立在黑暗阴影里呜呜咽咽的哭泣。 围上来的孩童越来越多,一圈圈的扩展而开来,一双双幽幽的绿光越聚越多,隐约模糊在深暗的夜色。 黑云压顶而下,伴随着阵阵阴风扑面,将那一盏阴灯的光晕越压越小,树下二人的呼吸也被压抑着越来越急促…… 玄卿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剑柄,无命的手也紧扣银针,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不愿再面对那一张张可怜的孩童面孔。但他们的耳朵却无法封闭,被那种幽幽怨怨的哭声纠缠着。 声声入耳,声声入骨,侵蚀着他们早已凌乱的心。 何陆二人蓄势待发,却迟迟不能出手。 最初一刻,因为恻隐之心,不忍向这些孩童出手。现在他们却暗自庆幸没有冒然出手,看得见的已是黑压压一片,隐于黑暗的孩童绝对成千上万,凭他们的法力又能够降服多少? “这应是婴灵血阵,这盏阴灯吸引万千婴灵聚集,我们已被困死在阴灯之下。”身处困境的玄卿,脑袋灵光一现,恍惚中喃喃说道。 他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婴灵阵,却在关键一刻随口说出了婴灵阵三个字。 “那我们熄灭阴灯,婴灵失去指引,是不是就会散去?”无命立刻生出一个破解之法。 “不可,一旦它们失去指引,必是一场乱势血杀。”玄卿立刻制止了无命。 一群失去指引的婴魂,一旦乱杀起来,会是怎么的结果? “咳咳咳!”就在二人无计可施一刻,树背后居然传来一阵咳嗽,剧烈的咳嗽。 一个漆黑的人影从树下站了起来,一身漆黑的斗篷从头包到脚,整个人影都隐藏在里面,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黑影颤抖着脚步,转到了那盏灯前面,漆黑的斗篷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一捏,那盏灯已被他提起…… “咳咳咳!”那只斗篷随着咳嗽,在灯影里颤抖着缓缓而行。 那一个斗篷黑影,竟然提着那盏灯朝临城方向缓缓而去。 挡在灯光前面的婴灵纷纷避让,那个斗篷驾着那盏灯渐渐远去,那一群围绕灯光的婴灵,汇成一道婴流,熙熙攘攘的跟着那盏灯渐渐远去,黑压压无边无际,足足流动了半个时辰才从他们眼前消失。 直到斗篷远去,灯光远去,婴灵的哭声渐渐微弱。 遁于树下的二人方才缓过劲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两位除妖仙师尴尬地站起身。 有人一直蹲在那颗枯树背后,他们居然没有发现,是他们的注意完全被婴灵阵吸引,还是蹲在树后的人道行太高深? 从压抑气氛缓过劲的二人,相视苦笑,心照不宣,不禁暗叫惭愧。 原来破解婴灵阵的法门如此简单,他们却没有想到;他们一直在想着如何拼杀,如何突破,却没有想得其中的窍门:疏导。 只要他们提着灯朝前走,那股婴流就会一直跟着他们走下去,不停的走下去。一直走到天亮一刻,他们就会各自散去。 躲在树后的那一位神秘斗篷人是谁? 他躲在漆黑的斗篷里,根本看不清。至于他为何要帮助他们解围,现在除了那个消失的斗篷人,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 阴风急,黑云压顶。 一道霹雳划破夜空,整个临安府的城池在霹雳一刻,闪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轰隆隆! 一道闷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二人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荒野之中。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疾风暴雨,电闪雷鸣,阴风卷着急雨,扑啦啦的抽打在缩在枯树下的两位迷失荒野的仙师。 他们依然沉浸在刚才那一记闷雷的余威之下,目光痴痴地望着那一记闷雷击落的地方。 就在闪电划过一刻,他们分明看到了那个提着那盏阴灯的斗篷人,那一道闪电分明是落在了他身上,那一盏渐渐模糊的灯火应声而灭。 两具躯壳不停的在雷雨中颤栗着,假如那个人不提走那盏灯,假如那盏灯依然挂着这颗枯树上。 那道闪电会不会劈在这颗枯枝上?他们两个会不会已被劈成两截木炭?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只有阴冷的雨水不停的扑打着他们的脸,苍白而僵硬。 第13章泥偶 骤雨歇,阴云散,月如钩,晴空如洗。 这一阵雷雨来的急,去的也快,眨眼间已是一片晴朗星空,月色照荒野。 玄卿,无命衣衫湿透,夜风一吹,寒气入骨,不约而同同时打了一个寒战。 “走,进城!”玄卿招呼一声,抬步直奔夜色深处的城墙轮廓,无命犹豫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衣衫尽湿,又无干材生火,这样一身淋湿站在野外扛一晚,就算是一身铁骨也未必能够撑得住。 二人快步如飞,身上热血流转,方才缓解了几分刺骨寒意。 他们走的路,是通往城池的路,也是一群婴灵追随那一盏灯火的路。朦胧月色下,前面展开一条雪白的路,直直的延伸而去。等无命看清那条雪白的路,背后一阵寒气,双腿失控,脚步踉跄漂浮。那根本不是一条人走的路,而是一条森森白骨堆积而成的路,而且都是一具具完整瘫倒的童骨。 刚刚围困着他们的那一片黑压压的孩童身影,原来都是遗弃荒野,风化腐蚀后的一具具孩童白骨。 能够利用一盏阴灯,指引调动这一片荒野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遗留下来的夭折孩童。将它们聚集一起,围成一座婴灵大阵,幕后作法之人果然一副好手段。 作法的又是什么人?那个帮他脱离围困的斗篷人又是什么人? “无命,你看!”就在无命冥思苦想,茫无头绪之时,玄卿打破了他的思绪。 无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呆如木鸡。 白骨尽头居然立着一颗焦黑的枯树,伸出一支焦黑的枝干,挂了一只烧残的灯笼。残存的灯笼骨架依然挂在上面,在夜风中摇曳。 这不是他们刚刚栖身其下的那株枯树么? 还有那个延伸的枯枝,还有那盏摇曳的灯火? 显然这颗树,这根枯枝,这盏灯火,都已经被雷劈过。一击之下,已被烧成了黑乎乎的黑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刚才明明是一个黑斗篷提着灯笼吸引了万千婴灵,被一道闪电劈中,怎么闪电劈中会是一颗树? 树怎么会行走,那分明是一个人,一个躲在漆黑斗篷里的人。 这一定是另外一颗树,一颗一摸一样的树,那个斗篷人解围之后,便将灯笼挂在这颗树上,然后悄然遁去。 无命下意识的猛然转身,朝着他们刚才栖身的那颗枯树看过去,想到证实自己的推断。 月色照荒野,茫茫无际,一片荒芜连接,除了一地荒草,根本没有一根高木,就连一丛灌木都没有,更别说是树, “我已搜索一遍,我们栖身的那颗树已披着斗篷行至此处。”玄卿喃喃而语,目光里透出一层深深的忧虑。 “一颗枯树披着斗篷走行走?”无命也一脸愕然。 “那不是树,是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玄卿目光望着无边无际的荒野,惊讶之中多了一丝感激。 无命没有答话,默默低头而行,玄卿也默默跟了上来。 不管是那个斗篷人转移了那颗树的位置,还是转移了他们两个人的位置,反正他们已经脱离了困境,可以去干他们要干的事。 二人踩着夜色迤逦而行,接近临城一刻,也接近了黎明。 晨曦中,厚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一丝新鲜之气扑面而来。 晨风扑面,夹带了新鲜之气,也夹带了几片飞舞血红花瓣。花瓣随风翩翩飞舞,盘旋二人眼前。二人不约而同各自伸出一只手掌,每一个掌心,落了一片鲜红的花瓣。花瓣浸润肌肤,瞬间化为一粒鲜红的血珠。 “是血婴花。”玄卿目光凝重,失声惊呼。 “血婴花?”无命一脸疑惑。 “血婴花可驱避蚊虫,苏府已有了它,血毒已不会继续蔓延。”玄卿顿了一下,继续解释,“花草会招惹蚊虫,也可驱避蚊虫。苏门大小姐果然聪慧过人,这么快便找到了驱蚊虫破血毒之法。 只是如此邪魅之花,她是如何弄到的?” “这苏门大小姐酷爱花草,一定精于种植,此花也许就是她培育。一个豪门小姐,整日闭门不出,以花草为业,其中定有蹊跷。”无命语气严肃,已将这位古怪的大小姐列入了重点嫌疑。 “我等是仙修弟子,凡事需有证据,不可妄加猜测。” “既已入城,上门一查便知。” …… 二人一路说话,不觉已临苏府。 “云州修士玄卿,求见苏府主人。”玄卿摆出一副仙师派头,自报家门。 无命盖了一顶破斗笠,压住了面目,躲在玄卿身后,在玄卿强大的气场笼罩之下,俨然一个随身小跟班。 “你是?”匆匆而来的苏童,被玄卿的气势震慑,疑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躲在玄卿身后的无命,偷看一眼苏童,立刻压低了斗笠。初次相逢,这个苏门管家怎会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在下玄卿,云州阴阳术士,听说贵府悬赏祛病,千里南下,专程前来替贵府驱妖化邪。”玄卿朗朗有声,目光已从敞开的大门扫视苏家院落格局。 “嘿嘿,那些都是江湖传闻,不过是几只毒蚊毒虫,现在已经有了驱赶之法,不必再劳烦大师。本府最近诸事繁忙,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恕不能接待大师。”苏童以为他又是一个闻讯前来骗钱的江湖客,勉强应付几句,下了逐客令。 “已有驱蚊之法?莫非就是那株血婴花?唔……好新鲜的血肉味道,果然透着一股邪气。”玄卿嗅了一下,目光穿越重重庭院,落在正院中央的那一簇血红的花。 “此花名苏瑾,是本府长门大小姐亲自为它取的名,是我们苏家的守护之花。这位大师可不要信口胡说,家丁,送客!”苏童脸色一寒,立刻下令家丁驱赶这位添乱的江湖术士。 “且慢,我只要看看那些染病未死之人,设法救治。如无法救治,立刻就走。”玄卿伸手制止了两名上前的家丁,目光冷冷地落在童脸上。 “大师随我来!”苏童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带这位不速之客去看看那几十条隔离别院,奄奄一息的苏家性命。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作为苏家主事便不该放弃。 玄卿仰首挺胸,大步而入,跟着苏童直奔那个隔离小院。 苏家幸存者见又有了希望,立刻跟了一片,毕竟隔离别院的染病者都是他们至亲之人,一旦有了希望,他们自然希望他们能够起死回生。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玄卿吸引一刻,躲在他身后的无命几个箭步,窜入了那株血婴花开放的院子,悄悄溜入苏倾城的闺房。 玄卿一路匆匆,跨入了隔离小院,一股浓重的腐败恶臭扑鼻,连这位当年经历过尸气冲天的血毒杀阵的仙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熟悉的味道,这股味道居然将他的思绪带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场血腥屠杀。这味道不就是那一夜苏大将军布下血毒阵,毒杀无数士兵和村民之后,遍地血毒尸体散发的味道么? “大师,请!”童停在了院门外,请玄卿进入诊断。 玄卿稳住呼吸,大步跨入了院落,却并不进屋去看病人,而是一边嗅着鼻子,一边在空阔的院子里转悠一圈。 呛啷! 一声清脆的龙吟虎啸,一道寒芒自玄卿背后升起,化作一道光弧插入了他脚下的泥土,曾经种植花草的松软泥土。 哇—— 一声声嘶力竭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苏府寂静的院落。 在场之人,个个毛骨悚然,双股战栗。 玄卿的剑已高高举起,剑尖上居然插了一个粗糙的泥娃娃。那凄厉的哭声,竟然来自那个插在剑尖的泥娃娃。 一个没有生命的泥娃娃怎么也会哭?而且哭的如此凄厉,如此逼真? 它不但会哭,而且还在流血,被剑尖插入的伤口,居然不停的流血,暗红色的污血。 啊噢—— 就在这边一片惊怖一刻,一个病患窜出了房间。胸口插了一根木棍,血不停的顺着木棍流淌。他捂着胸口艰难的挪动了几步,跌倒在院子里,一双目光死死的瞪着架在空中的泥娃娃,一只手朝着泥娃娃抓了一下,整个人已僵硬凝固。 那个泥娃娃的哭声也嘎然而止,瞬间没有了声息。 玄卿眉头紧锁,掏出一块金黄的黄布,缠绕了空出的左手,伸手上去轻轻的将剑尖穿了的泥娃娃拿下来。捧着泥娃娃朝那具刚刚自杀的尸体走过去,对着尸体端详了片刻,那泥娃娃的面相竟然与死者有九分相似。 玄卿将那只泥娃娃轻轻放在死者伸出的手,那只僵死的手居然紧紧抓住了泥娃娃。那一双瞪着的眼睛缓缓闭合,死者嘴角居然挂了一丝微笑,一丝诡异的微笑。 玄卿卿手中黄布轻轻擦拭一下剑锋,寒光一闪,斩魂剑已入了鞘。 在场的苏家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第14章血婴 玄卿一剑刺杀了一个泥偶,也带走了一个感染者。 苏家人从最初的排斥,转为了敬畏,现场鸦雀无声,目光全部集中于他。玄卿略一思索,起身绕着院落默默搜索,在另一处停了下来,在场的人一个个提心吊胆,担心刚刚那一幕重现。 玄卿并未出手,而是慢慢蹲下,捡起一根小木棍,撕扯了一条黄布,用小木棍将黄布插在了地上。 如法炮制,他在这个小院一连插了六处标识。 将这一小院巡查一遍,他缓缓走出院落,围观的人见他一脸青黑,也不敢多问,纷纷避让,替他让出一条通道。 玄卿转到隔壁另一个院落,巡查一遍,又插了四处标记。 …… 挨个院落一路搜索下去,几乎将苏府所有院落都**了许多黄布标记。只有一个院落除外,那就是苏倾城居住的苏家主院。 “一共四十九处,我挖了一处,其余地方都做了标记。你们将这些泥偶都挖出来,切忌不得接触,用黄布包好,它们背后都有名字,应该都在染毒者。”玄卿完成了他的工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有人给苏家下了诅咒?这……也不对,患病者一百多人,怎么才挖出四十九个泥偶?”苏童恍然有所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若我猜的不错,加上刚才那一个,死去的人正好四十九个。至于其余的幸存感染者,都是受到这四十九名被诅咒者的传染。 你去取正在盛开的血婴花泡酒,给他们外用内服,他们也许还有救,不过他们以后只有每日饮用花酒,才可以保证血毒不发。命悬于花,苟活一生。”玄卿语气沉重,脸色阴沉。 见玄卿如此说,围聚的苏家人不等主事安排,便纷纷行动,前往正院搜集花瓣。 玄卿尾随众人,抬步跨入正院大门。 正院中央,一树血红的花,美艳如血。花枝之下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在打理那一株血婴花。 “妖孽,受死!”玄卿斩魂剑凌空一划,已架在此人颈部。 “仙师,饶命!”老花匠花锄坠地,全身瘫软。 “仙师,此人乃本府花匠,已在苏家培育花草二十余年。”苏童急忙上前,替花匠解围。 “与他无关。”一个颓废无力的声音,幽幽入耳。 一身落魄的无命,缓缓迈步,跨出了正屋之门。 “你是何人?怎可随意出入大小姐闺房?”苏童惊慌失措,厉声指责。 “他是我的师弟,是我让他入户搜查。无命,你发现了什么?”玄卿松开花匠,冲到无命面前,一脸焦急,等待他的回应。 无命并未回应,双目凝注那一株盛开的血婴花,空洞而痴迷…… 箫声悠悠,萦绕耳畔,也萦绕了无命的心。 他驻足倾城闺房门口,推门的手凝滞空中,僵持不动。 未见其人,闻箫声已醉。 “远道而来,请入内一叙。”箫声止,语声更醉人。 无命身子一震,如梦初醒,轻轻推开了朱漆渲染的雕花闺门,一阵香风扑鼻,如痴如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飘忽。 “是你。”语气冰冷,目光更冷。 一个高冷脱俗,美若仙子的女子,斜依而坐,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捏了一只古朴的长箫。 她的冷,让无命窒息。他的美,更让无命窒息。 “我叫无命,冒然闯入,请小姐见谅。”无命努力稳定心神,稽首致歉。 “无命?”倾城缓缓起身,一脸疑惑,逼视无命。 无命与她目光接触,心如电击,闪出一丝灵光:与苏家小姐素昧平生,怎会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既已了断而去,为何又回来?”倾城起身踱步窗前,一抹晨曦温暖了她的冰冷。 无命一脸茫然,痴痴而立。 “人已无心,心锁何用?它也该物归原主了。”倾城语声幽幽,一双玉手落在冰雪般的颈项,摘下一只绿光晶莹的玉坠。 一道绿光破空,玉坠脱手,抛向无命痴痴的面容。 无命下意识伸手一挡,玉坠红绳已挂在手指。 “爹!”一声稚嫩呼叫,一颗小小头颅钻出床上锦被,却是一个三岁婴童。 “是你!”无命失声惊呼。 这婴童竟然就是搅扰纠缠的那个儿子,青竹尸体破腹而出的儿子。无命脸色陡然凝重,目光泛起一层血红,右手已紧扣那一枚银针。 “虎毒不食子,爹,你又要杀我?”婴童跳下床,萌萌地瞪着无命。 “妖孽,休想妖言惑我。”无命右手一扬,一枚银针已刺入婴童眉心。 “爹爹,你好狠毒。”婴童原地僵立,语气哀婉。 面色惨白无血,一双萌萌的眼睛,淌下了两行血泪。淌血的面孔渐渐模糊,小小的驱壳渐渐模糊,温馨的倾城闺房也渐渐模糊…… 一丝晨风扑面,无命一个冷战,下意识后退半步。 香消人去,空荡荡的闺房,并无一人。 他射出去的搜魂针,竟然脱离红线牵引,被那一个消失的婴童带走。 叮叮叮—— 一阵悦耳清脆,他手中的玉坠犹在,悬于手掌,随风轻动。 无命猛地收手,将玉坠紧紧攥于掌心。 无命走出了倾城闺房,却并未完全走出那一幕恍惚。伫立花前,意识迷失,似乎陷入一个虚空之境。 玄卿并未急着点醒无命,反而转身逼近老花匠,鼻翼轻嗅,眼神满是疑惑:“你已年过半百,身上竟会有胎腥之气。苏小姐屋中婴童魅影,与你定有渊源。” “那是他的儿子,常常随他来我府帮工。”苏天成听出玄卿话外之音,凑到近前。 “对了,那泥偶便是出自那个孩童,在下亲眼所见。玩耍泥偶乃顽童本性,当时并未在意。”一名苏家人出声指证,围聚的苏家人立刻出现一阵骚动。 “那孩童现在何处?”玄卿面色阴沉,目光如炬。 “犬子小哲,深受大小姐宠爱。昨夜留宿主院,一早过来,并未见他。”花匠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这一株血婴花,是你培育?”玄卿见他并非异类,放缓了语气。 “正是。” 玄卿并不再追问,一把抢了花匠手中花锄,开始刨挖花根之土。全场鸦雀无声,无数目光全部聚集那一柄花锄。几锄下去,便引来一片惊呼。 花下竟然埋了一具完整的婴儿尸体,尸体面色惨白安静,眉心一点血红格外扎眼。 “小哲——”花匠一声哭号,扑倒花下。 “别碰它。”玄卿一把扯住花匠。 花匠目光愣了一下,定了心神,方才识得花下的婴尸并非儿子小哲,却是他邻家夭折三日的独子。 “这血婴花,是世间至邪至恶之花。要婴儿肥滋养,方可存活,它的花开得如此嫩艳,是汲取了新鲜的婴尸血气。花开得越多越艳,需要的滋养也越多。”玄卿语气幽幽,面色阴沉凝重。 “接连数月,临城不断有婴儿失踪夭折,人心惶惶,怨气冲天。我苏府已因此牵连,阖府上下都染了血毒,原来却是你在作怪。”苏童上前一把,拎了花匠衣领。 “主人莫要错怪小人,这花并非小人所养,都是孽子作孽。它也并非小人亲生,是我深夜归家,路上捡来的一个弃婴。”花匠见事态严重,不敢隐瞒包庇。 “弃婴?” “小人养它日久,竟然丝毫未长,依然是三岁婴儿模样,心中也早有疑惑。只是养育日久,难以割舍。”花匠絮絮叨叨,追悔莫及。 “它中了我的搜魂针,却有伤无针。师兄,你怎么看?”无命已脱出迷境,凑近婴尸,插了一句。 “这具婴尸只是借遁之壳,中了针的妖孽已逃逸。它中了搜魂针,可以脱壳,却无法脱针。搜魂针附体,他逃不掉。”玄卿拍了一下无命,给他输入了一丝信心。 “花……花要开始谢了。”人群中一声惊呼,惊骇了在场所有人。 那一株血婴花,枝繁叶茂,满树红花,正开得盛。 花下的婴尸被挖出一刻,失去了婴儿肥滋养,花瓣竟然开始枯萎凋零,一片片随风散落。 这株花是苏家的生命之花,它凋零,苏家数十条人命也将随之凋零。整个苏家大院,顿时陷入了恐慌骚动。苏家人个个蠢蠢欲动,却有无计可施。 若任由凋零,他们死路一条。 若继续滋养,继续祸害孩童,天理难容,律法难容,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求二位仙师施法,救我等性命。”苏童带头,苏家人黑压压跪倒一片。 玄卿,无命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苏家遭此劫,是因果报应。天意如此,二人虽有法力在身,却无力逆天。 “老陈头,速随我回家,陈婆要生了。”一个粗衣小贩趁乱溜入苏府,一把扯住了畏缩人群之中的老花匠。 老花匠一脸惊喜,趁乱随他一起溜出了苏府。 “走,我们也去看看。”玄卿扯了无命,念了一个遁诀。 苏府众人眼前一花,被他们围在中央两位法师已凭空消失,留下了一个无法收拾的残局。 第15章饿婴 临城街市,繁华依旧。 接二连三的婴儿失踪案,震动一时的苏府血毒案,并未扰乱这座繁华都市的生活秩序。宵禁带来的不安,日出一刻,便淹没在这一城的喧嚣人气。 “江南繁华,人气聚集,阳气浩荡,小小阴魂,难兴风浪。若放在乡野小村,恐早已泛滥成灾。”玄卿穿梭于熙攘人流,生出一丝感慨。 “那花匠已遁入人海,师兄莫再逗留人群。”无命无心繁华,目光一直锁定穿梭人群的花匠背影。 “莫要急躁,他养胎多年,浸染胎味。无须跟紧,循味尾随便是。”玄卿拍了一下无命,诡秘一笑。 二人说话之间,花匠背影已遁出无命的视线。 “这一条陋巷之内,应该就是花匠安身之处。”玄卿带着无命紧走几步,脱离繁华,拐入了一条破烂不堪的小巷。 二人伫立巷口,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小巷深处,眼前简陋街巷景象渐渐虚无幻化…… 日影西斜,夜幕低压,幽暗中一个佝偻的背影…… 月色暗淡,街巷里晚睡的人家,依然闪灯火。 晚归的花匠陈大背了一个厚重的布袋,里面凌乱地插着花锄,花铲之类的工具。独自沿着幽深的小巷匆匆而行,穿梭于在一片低矮的贫民屋檐下。 背后一阵冷风直透后背,花匠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停住脚步朝后面张望了一回。 小巷一片冷清,除了两侧民宅里偶尔一声咳嗽,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可是独行的陈大,总是感觉后面似乎有一个人跟着他,听不到他的脚步,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当他突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一条繁华都市的幽深小巷,街巷两侧住满了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像他这样靠替人种花弄草的工匠,讨生活不容易,几乎天天都要早出晚归,比街巷里的商贩起的更早,归的更晚。 每一次深夜穿过幽深小巷,踩着零星散碎的灯火,感受着小巷两侧屋檐内的市井生活气息,一身疲惫的他总有一种淡淡的惬意舒爽。这条小巷的尽头就是他的家,每当此时老婆子一定已替他烧了两碟小菜,暖上了一壶老酒。 可是今晚的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市井气息,似乎整个小巷突然冷清了很多,弥散着一种莫名的刺骨阴冷。 平时一炷香的路程,今晚对他来说却是拉得很漫长。每走几步,他都会回头张望。除了一巷幽深零星的灯火,两排破旧的屋檐,身后什么也没有。 陈大却越走越紧张,伸手拔出了背后的花锄,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他飞速前行几步,突然转身,手中的花锄闪电般飞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砸到,宁静的小巷里却划过了一连串铁器跌落石板路的清脆撞击声。几户人家的男人拉开门,朝着陈大这边张望着,嘴里嘟嘟囔囔,咒骂着这个深夜制造噪声的夜归人。 陈大缓缓走回去,猫腰将自己扔掉的花锄捡起来,紧张的四周张望了一圈,提着花锄急匆匆而去。 刚才飞锄一击之后,那个跟随自己的人似乎突然消失了。他身上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很快就回到了自己临街的小院。陈大再次四周张望一圈,确定无人跟随,身子一闪,进了小院。 “老头儿,今天怎的回来晚了一些?酒菜都凉了,我去帮你温热一下。”见陈大进门,陈婆一边埋怨,一边将墙壁的油灯拨亮了一些,起身进了厨房。 老陈丢掉手里花锄,卸下工具袋,直奔院中央石台上老婆子给他预备的半铜盆凉水。伸手进去洗了几下,陈大目光惊骇,双手僵硬。 一盆清水,已是一盆鲜红的血水! 明明是一盆清水,哪里来的血? 陈大仔细注目,方才发觉是他的手上沾了血,水盆里的血是从他手里洗进去的。 手上有血? 手上的血又从何而来? 陈大赶紧甩了一下手,疾步过去捡起了那把花锄,锄头上居然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陈大脊背一阵发冷,全身战栗,手脚冰凉。 他刚刚飞出的那一锄,一定是击中了那个跟随的人。那人被花锄击中居然一声不吭,是不是被一锄砸碎了脑壳? 不及呼叫,便一命呜呼。 可他刚刚回去捡起锄头时,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命关天,老陈越想越怕,跑到水盆前换了一盆清水,将一双手洗了又洗…… 手上明明只有几滴血迹,可是他居然又洗了满满一盆血水。又换了两遍水,才将血迹彻底擦洗干净。 他又拿了一块破布蘸了水,将那花锄反复擦拭了几回。血迹已渗入了锄柄,怎么擦都擦不掉,陈大只得找出花铲挖了一个坑,将那一柄花锄丢进坑内掩埋了。 “老头儿,酒菜好了,你忙什么?”老婆子探头出来一脸疑惑。 “哦,没事,马上就好。”老陈急忙将花铲收起来,心神不定的进了屋。 坐在桌前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方才将心中慌乱压力下去。 简单吃喝几口,老陈便上了床,疲惫的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老婆子收拾了饭局躺在他身边,翻了一个身便呼呼的睡了。 夜深人静,外面突然起了风,夜风浩荡,呼呼有声。 破旧的院门被风吹动,吱吱呀呀地响动。 身边的老婆子偶尔呓语,翻身,身下破旧的木板床也应和着外面的木门吱呀几声。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刺耳,久久不能入睡的老陈立刻坐了起来,浑身汗毛倒竖。 “老头儿,怎么了?”老婆子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问道。 “有人敲门!”老陈惊慌回应。 “敲门?深更半夜谁会敲门?是风吹的。”老婆也竖起了耳朵,努力捕捉敲门声,听半天丝毫动静也没有,嘟囔一句,便又躺倒睡了。 陈大听了半天,也再没有听到敲门声,跟着老婆子躺了下去。 笃笃笃! 刚刚迷糊了一会儿,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陈大毫不犹豫的跳下床,操起工具袋里的花铲直奔院门。 他躲在门后,拉开门缝朝外张望,外面街道冷清,月色昏暗,根本没有人。 老陈疑惑的转身,难道是自己心中有鬼,耳朵出现了幻听? 笃笃笃! 这一次绝对没有错,是有人在敲门。 老陈闪电回身,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一件软软的东西跌在了他脚下,缠住了他的双脚。 “谁?”陈大一声惊叫,一屁股跌坐在院子里,那只脚拼命一蹬,一团红乎乎的影子被他踢出了门外。 “老头,咋了?”老婆子被陈大的呼叫惊醒,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鬼!鬼!门外有鬼呀!”陈大吓得面如土色,痴痴地念叨。 老婆子不信邪,壮着胆子凑到了门槛边,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是个孩子!” “孩子?”陈大一脸疑惑地爬起身,凑到了老婆身边。 陈大惊愕的目光几乎要突出眼眶,痴痴地立在了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挺挺地躺在他家院门外,身上只穿了一个粉红的肚兜,张稚嫩的小脸泛着苍白的光晕,显然已经昏迷。 陈大犹豫一下,赶紧上前扶起那个小孩,抱着孩子进了院门。 他一时慌张,居然出脚误伤了流浪儿童,万一伤了性命,那可是滔天罪孽。 “老头,这是怎么回事?”陈婆跟着陈大一通忙碌,安放了孩子,方才插嘴疑问。 “最近北边战乱不断,他一定是逃避战乱失散家人的流浪儿。深夜流浪街头,无家可归,饿急了敲门找吃的。哎,千万可别出人命,不然咱们可麻烦了。”陈大忧心忡忡,紧张地观察着躺在床上的娃娃。 “嗯——”孩子嘴里一声轻声的**,舔了一下嘴巴,又沉沉睡了过去。 “老头儿,他醒了,他醒了,一定是饿坏了。我去弄碗粥给他。”见孩子醒了,陈婆一阵惊喜,急急忙忙的弄了一碗粥过来。 舀了一小勺凑到孩子嘴边,孩子嘴巴一动,勺里的粥便吞咽一空,陈婆趁热打铁,又喂了几口。 “饿!饿!”小孩嘴里喃喃说着,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粥碗,陈大赶紧扶他起来,一碗热粥一口气便吞咽下去。 “饿——,饿——”一碗粥下肚,小孩的喊叫饿的呼叫陡然强烈了很多。 “孩子,别急,这还有!”陈婆急忙又盛了一碗,小孩接过去一口气吞咽下去,嘴里又开始嘟囔饿…… 三碗,四碗…… 一十三碗! 当一十三碗粥下肚,孩子脖子一挺,打了一个饱嗝,居然又沉沉入睡。 陈婆添了灯油,屋子陡然敞亮了很多,夫妇二人守候熟睡的孩子旁边,孩子面色渐渐由苍白泛出红润。 见孩子气色恢复,陈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可怜的娃,一定很久没吃东西,吃东西就像饿死鬼转世。” 她的话触动了陈大,他的脸色渐渐泛起了一层阴霾。 惊魂已定,脑袋渐渐清醒的他,对于这个深夜造访的男孩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昨晚一路尾随自己那么久的会不会就是他? 一口气吃十三碗粥,就算一个饿急的大汉也撑不下这么多。 他一个小孩,一口气怎么能吃那么多? 难道他真的是饿死鬼转世? 不对,应该是饿婴。 传说中饿死在娘胎的婴儿,一口气吃得下一头牛。 也不对,饿婴是鬼,而这个孩子有血有肉,分明是一个人。 想到这一层,陈大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热乎乎的,明显是有体温的。 管他娘的是人是鬼,等天亮了自有分晓。 太阳一出山,若他是饿婴死鬼,便会化为乌有。要是能在日光下行走,不怕光,一定是人。 第16章狗祸 日出东方,光芒万丈。 一抹刺目之光洒在熟睡的小娃脸上,那小娃突然跳起,一头扑入了陈婆的怀里:“妈妈,不要丢下我。我怕!” 陈婆愣了一下,一把紧紧搂着他,慈爱地摩挲着他的小脑袋。 “孩子,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深夜跑到我家门外?”陈大脑袋还是比较冷静,凑过去轻声询问。 “3岁,妈妈带着我一路跑啊跑啊,后来她就不见了,剩了我一个人。呜呜呜……”小孩口齿伶俐,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果然是从北边逃难下来的,失散了爹娘,这孩子真是可怜。”陈大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小脑袋,也起了恻隐之心。 “老爹,老妈,别赶走我,我会饿死的。”那个娃机灵的紧,立刻改了口,叫得很是亲热。 年近半百,依然没有一男半女的陈家夫妇,被他这一叫,顿时动了心,不禁一阵暗自惊喜。眼见后继无望,突然间在门口捡了一个儿子,莫非是上天所赐? “这……”老陈有些犹豫,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娃,心里还有一丝狐疑。 “爹,妈,孩儿给你们磕头了。”那娃鬼精灵一般,看出老陈的犹豫,立刻爬起来跪倒磕头。 “乖孩子,快躺着,你腿上伤还没有好。”陈婆赶紧扶住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嗯,那你就暂时留下吧,等打听到你爹妈的消息,我送你回家。对了,孩子,你姓什么?大名叫什么?家乡在哪里?”老陈点头,答应了孩子的请求,顺便问起了他的来历。 “我姓陈,其他不记得了。”孩子除了记得姓氏,似乎再想不起其他,毕竟他只是一个3岁的孩子。 “姓陈?嗯,如此巧合,莫非是命中有缘。”老陈疑惑嘟囔,起身收拾工具出了门。 老陈一出院门,一股诡异之气扑面而来。小巷里已围聚了一堆闲人,议论纷纷。 人群围观之地,不就是昨晚飞锄袭击跟踪者的地方么? 难道自己昨晚真的一锄飞过去,砸伤了人! 不对,应该是砸死了人,摊上了人命官司! 昨晚路上砸死了人,半夜却收了一个儿子。 究竟是福,还是祸? 既然祸已临门,躲也躲不过,还是先上去看个究竟。若真杀了人,便主动到衙门出首,最多也判个误杀,陪家属一点银子。要是那家伙是一个毛贼夜盗,连赔偿都省了,直接买具棺材将他收了也就算交代了。 怀着惴惴不安的侥幸心理,陈大朝着那一堆人群凑了过去。 “孩子,我的孩子——”陈大接近人群,里面声嘶力竭的女人哭喊,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他当场劈晕。 孩子? 昨晚被自己一锄头砸死的是一个孩子? 死者并非他所推想的毛贼夜盗,而是一个蹲在家门口玩耍的孩子。 这条街上住户都是一些下等人,靠小生意,小手工,苦力活生存。生的娃都是散养的野孩子,并不受约束,整天在街面上乱跑。经常有孩子被人拐骗走,父母哭几声,四处找一圈,找不到也就是算了,从不报官。 报了官也找不回来,还给自己找了许多麻烦。孩子多的人家,不在乎少一个,孩子少的人家,少了一个,还可以再生几个。 平时出入小巷,路上常看到野娃儿遍地乱跑。年近半百,家无子女的陈大心里总是窝了一肚子嫉妒之火,有一种想捏死两个发泄一下的冲动。 昨晚夜归,受到莫名惊扰,心绪一时失去控制,竟然飞出花锄,砸死了一个在自家门前玩耍的野孩子。 陈大定了定神,努力压住心中恐慌,装作若无其事,挤进了人群。既然死的是一个没人看管的野孩子,这事还有得挽回。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爱惜孩子,昨晚发现孩子少了,就该灯笼火把,大呼小叫的四处寻找。现在有人发现她孩子死在家门外,她才跑出来扯开嗓子嚎叫,三分是心痛,七分倒像哭给街面上的邻居听。 陈大拨开人群,探头进去,顿时目瞪口呆。 哭号的女人背对着陈大,透过她的肩膀,地上摊着一团毛乎乎的东西。 原来是一条死狗,已经僵硬了的死狗。 陈大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她嘴里哭喊的娃,并不是娃,而是她家养的一条宠物狗。 “孩子,我的孩子——”见有人围观,女人的哭声更加声嘶力竭。 “哎,可怜的娃,死的太惨了。”周围的围观人群,居然也跟着叹息,几个女人居然抹起了眼泪。 娘的,这是什么世道? 死了一条狗却哭得死去活来,好像真的死了孩子一样;平时丢了娃,都没有哭得如此伤心。 “官差办案,闲人让道!”一声严厉的呼喝,人群顿时散开了一条通道,三名腰间斜吊了官刀的捕快雄赳赳而来。 “官差!”陈大嘴里念叨一声,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一颗心顿时突突狂跳,两条腿都跟着心跳不停的哆嗦起来,狗命关天,官差介入,这下他陈**烦大了。 公差开道,将闲人驱赶开,一台雕花小轿匆匆而来,一个貂裘美人掀起轿帘,扑了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富家女脚步踉跄,伤心欲绝,旁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急忙扶住了主人。 咦—— 青天白日之下,怎会有此咄咄怪事? 不就是一条死狗,怎么会有两个妈认领? 而且两个妈妈居然都哭的如此痛苦,如此伤心。 那名富贵美人扑过去一把抱起死狗,爱惜地摩挲着皮毛,双肩抽动,伤感婉转的哭泣着。 “是谁打死了我家小亭?”见主人哭得伤心,一名丫鬟气势汹汹地喝责。 “它……它咬死了我家阿狗。”那名本街妇人顿时惊慌失措,将怀里的“阿狗”捧到了官差面前。 此刻的陈大才发觉自己从背后看现场看走了眼,那名本街妇女不是哭死狗,而是哭抱在怀里的“阿狗”。 她的“阿狗”不是狗,而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光着屁股,只穿了一件红色肚兜,直挺的躺在妈妈手上。死婴面色苍白干枯,脖子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明显是被狗咬了一个血洞。 “哼,你这刁民。我家小亭生性善良,平时连老鼠都怕,怎么会咬你家的娃?一定是你这野娃欺负了它,它才还嘴咬人。“见出了人命,那名气势汹汹的丫鬟有些慌乱。 “就算小亭咬了你这阿狗,我们也会拿银子赔偿,犯不着打死我家小亭。我家小亭可是西域进贡过来的金丝犬,是珍奇异种,白银千两也买不来。”另一名丫鬟见死了人,虽然底气已不足,依然强词夺理。 “我们没有打死你家的狗,真的没有。”蹲在丧子妇人身边的愁苦男人,被唬的面色苍白,赶紧站起来辩解,声音已开始颤抖。 “你们没打,小亭怎么死了?”丫鬟立刻又来了气势。 “我们也不知道,一早出门,它就横在我家门口,嘴还咬在我家阿狗脖子上。”男人赶紧解释。 “哼,你家孩子半夜死在门外,你竟然不知道?你这刁民,要是好生看管自己的娃,怎么被狗狗咬死?一定是昨夜阿狗与狗狗撕扯,惊扰了邻居或路人,飞过一块砖石砸中了狗狗的狗头,要了狗命。 双方苦主各自领了尸体回去,这案子就这样结了。 苏小姐,你觉得如何?”带头的公差见出了人命,也不好为了一条狗纠缠,把事情闹大,恭敬的征询富家小姐。 苏小姐低头不语,垂泪连连,轻轻抱起死狗,缓缓回到了轿子里。轿夫起轿,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尽头。 “你们也把娃找个地方安放了,不要在街面上号哭,哎……”捕头一声叹息,领着两个捕快也去了。 死娃儿的父母见官爷发话,也不敢闹下去,男人就近找一家棺材铺,买了一个廉价木盒,将孩子收殓进去,提了木盒出了北城门,找地方安放死者去了。 围观的人群见无热闹看,便也渐渐散了。人群散尽,只有陈大依然痴痴地立在街面上。 昨晚发生的一幕实在太诡异,他明明是出手袭击背后的跟踪者,却打中了一只狗,而这只狗居然正在撕咬一个孩子。更让他不解的是被狗咬的孩子没有哭,被他砸中的狗也没有叫,他回去捡起花锄之时,除了花锄竟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那条狗居然是雇主苏家的狗,它居然一路跟着自己,从苏家跟到了自己家。 平时它总是懒懒的卧在花荫下,叫都懒得叫一声,更别说咬人。 昨晚怎会突然狂性发作,一口咬死了一个可怜的孩子。那种血腥的攻击气势,根本不像一只温顺的宠物狗,简直就是一只发了疯的饿狼。 想不通的陈大,也不再想下去,沿着小巷急急而去。 耽搁了一早上,日已上三竿,得赶紧赶到苏家干活。但愿主人家没有注意到那条狗是跟着自己乱跑,才被意外砸死 第17章护身玉 陈大急匆匆赶到苏家,守门家丁一脸悲凄,上前将他拦下:“大小姐死了爱狗,要办法事,府中雇工均歇工一日。” 陈大略一迟疑,立刻转身而回。一路心事重重,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昨夜发生的诡异之事: 苏府豢养的名犬为何要跟踪自己? 邻家小孩怎么招惹了它,它竟然发狂咬断孩子的颈项? 邻家死了一个娃,自家深更半夜多了一个娃。偏偏两个娃又都穿红色肚兜,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先生,看你一身煞气,头顶凶兆,请一件护身吉祥玉吧!”一个身着麻衣的老婆婆拉住了陈大,干枯的手里提了一枚红绳穿着的玉坠。 “护身玉?”陈大疑惑停步。 这个麻衣婆婆在这条街上已有些时日,搭讪的都是富贵人,今天怎么会搭上自己这个穷花匠? “五个铜钱,很便宜。”麻婆婆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伸出五指比划。 “这个我用不着,放手!.”花匠犹豫一下,甩开了麻衣婆婆,急步而走。 “看你心事重重,脾气急躁,最近可是撞了邪?惹上了不祥之物?”麻衣婆婆缠着他不放,一直跟着他。 “我昨晚捡了一个孩子,难道他……”陈大浑身汗毛直竖,停下脚步,惊恐回头。 “孩子?什么孩子?”算命的麻婆婆反被他镇住。 她不过是见陈大一脸晦气,心事重重,想敲诈一笔,见陈大如此说,自己反倒先慌了。 “昨夜三更,我在门口发现一个饿昏的流浪娃,穿红肚兜,3岁多……”见她如此慌乱,陈大额头已在流汗,声音也开始颤抖。 “原来是得了一个娃,那你是老年得子,喜事一桩,怎么一脸丧气?”她不过是想诈几个钱花,见陈大吓成这样,麻婆婆赶紧转换了口气。 “我一早起来出工,家门口的巷子里出了命案,死了一个娃,还有一条狗。哎,真是晦气。”陈大尽量将昨晚之事说得轻描淡写,与己无关。 “人世间有生必有死,有得必有失;邻家失去了娃,你却得到一个娃,正应了福祸相邻之意。莫让邻家晦气冲掉了你的喜气,老年得子,你该高兴才是。新得贵子,也该给儿子备一件礼物,帮他请一个护身吉祥玉吧。”麻衣婆婆话锋一转,将玉坠拿到陈大面前晃了一下。 “哦,那……那就请一件吧,给你五个铜钱。”陈大犹豫半天,咬牙狠心摸出五枚铜钱。 麻衣婆婆的一番话,底扫除他心中忧虑,更给他添了一份舒心。 “孩子叫什么名字?报一下生辰八字,我替他刻入这玉坠。”麻衣婆婆收了钱,掏出一把细小的刻刀,凑近玉坠。 “他只记得今年3岁,其他之事都不记得了。他只是一个刚记事的孩子,生辰八字更是无从说起。”陈大心生怜悯,摇头叹息。 “哦,那老先生贵姓?”麻衣婆婆立刻转移了话语。 “我姓陈!” “这孩子就叫陈哲男,如何?取个文雅的名字,将来读书考功名,替你养老送终。”麻衣婆婆为了推销玉坠,替陈大新收的儿子取了名。 “陈哲男,不错,不错!”陈大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称赞。 “那我就刻此名入玉,不过要加收五个铜钱的刻字费。”麻衣婆婆咧开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好,这钱我出!”陈大一时高兴过头,将身上仅剩的铜钱全部掏了出来。 掏了半天,只掏出四枚铜钱,尴尬一笑:“只剩了四枚,要不你随我回家,我从家中拿一枚铜钱补给你。” 陈大是老实本分人,见钱不够,主动提议麻衣婆跟他回去取钱。 “不必了,四个就四个。”麻衣婆婆脸色一变,闪出一丝仓皇。 她将刻好字的玉坠甩手塞给陈大,急匆匆而去,佝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流深处。 陈大将玉坠对着阳光一照,里面朦朦胧胧,歪歪扭扭的刻着三个字:陈哲男。 这字刻得也实在太丑了一点,而那一个陈字更是模糊不清,无法清晰辨认。玉坠的成色也很差,对着阳光一照,里面尽是杂物污点。陈大方才发觉上了当,这玩意根本不值九枚铜钱。 陈大掂了一下手中玉坠,念及老年得子,便不再计较。 虽多花了几个钱,但麻衣婆婆一番好话,说的他心花怒放。老年得子的欢乐,早将这惹人烦恼之琐事抛在脑后。 陈大一路快步,穿过小巷,回归自家门前,轻轻推门入院。老婆子正在院中石台洗衣服,却看不见新收的儿子。 陈大不禁心中一急,脱口质问道:“儿子呢?” “爹,你回来了。”一声清脆暖心的呼叫,将陈大的目光吸引过去。 那个穿了肚兜的小家伙,正撅起光屁股在院子角落玩耍,见陈大回家,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看着眼前的孩子,陈大顿时脸色惨白,眼生惊惧。 这孩子手里拿了一把花锄,正是那把昨夜沾了鲜血,被陈大埋入土的花锄。 “我挖……挖土挖出来的。”小孩吓得赶紧丢掉花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头,你发什么疯?你将花锄埋在土里做甚?孩子挖土玩又有何错?一副凶恶嘴脸,别吓坏了孩子。”陈婆嘴上埋怨,走过去搂住了惊吓的孩子。 “哦,没事,我就是看他拿着花锄乱挖,随口问问。小鬼,你猜爹给你买了什么?”陈大赶紧掩饰心虚,掏出玉坠晃了几下。 “爹,我不叫小鬼,我叫小哲。”小哲跑上前,接过玉坠好奇的观察。 “你不是记不得名字么?”陈婆跟过来,一脸疑惑。 “这是爹给我取的名字,刻在玉坠里的。” “你……识得文字?”陈大紧张地蹲身追问。 “小哲识字,识好多好多字,认识一,认识二,三也认识。”那孩子一脸得意,抬起头露出一脸灿烂的笑。 “来,爹帮你戴上它。”陈大比划着,要替他戴上玉坠。 “我不要戴。”小哲一把推开,仓皇躲避。 陈大愣在当场,疑惑地瞪着儿子。 “这个一定值很多钱。小哲还小,怕弄丢了它。”小哲男见爹起了疑心,立刻补充一个理由。 “孩子真懂事,娘替你收着,等你长大成亲,送给你媳妇。”见孩子如此懂事,陈婆一脸欣慰。 “小哲,你在玩什么?爹陪你一起玩。”陈大见他又蹲回原地,开始挖土,也凑了上去。 “我在种花!” “种花?” “嗯,我也要像爹一样,做一个最会种花的花匠。”小哲男一脸认真,自豪的说。 “既然你喜欢种花,以后就跟爹一起学种花。”陈大见这孩子跟自己兴趣相投,油然而生出一种亲近。 刹那之间,父子心意相通,已将他视作亲生儿子,暗自庆幸他的事业终于后继有人。 花匠陈大收了一个儿子,也收了一个好“助手”。 每日一早,小哲便早早起身,跟着老爹一起出工,帮着爹打理苏家的花地。 苏门豪富,庭院深深,九进九出。每一处院落,都草木茂盛,花开遍地。 三岁小童,天性贪玩,花草只是一时情趣。每次入苏府,干不了多久,就开始自顾自的跑跳玩耍。 小哲男虽然贪玩,却并不胡闹,也并不走远,一直在爹的视线之内。 而他的游戏也很简单,拿了那只带血迹的花锄刨挖了一堆花下土,然后一边撒尿,一边和泥巴玩。每次都是撒一大泡尿,再和一大坨尿泥,然后捏在手里不停的反复搓着玩,搓着搓着便搓出了一个泥人, 捏出一个模糊的面目轮廓后,便捡起一根小棍,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泥人背后刻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然后捧着泥人四处转悠,找一个地方用花锄挖一个深坑,将泥人深深的埋在地下。 完成了尿泥手工的小哲男,又会一路蹦跳,回到老陈周围。继续帮着爹打理花草,直到日落时分跟着爹一路回家。 孩子的精力总是无限的,跟着陈大在苏府折腾一天,居然一点也不累。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刨挖院子里的一方松软土地,曾经埋过花锄的松软土地。 陈大夫妇都是粗人,当然也有着粗人们对待孩子的态度:就是不管不问,由着他的性子自由玩闹去;若孩子不玩闹,那一定是生病了。 一晃数月,这一日,陈大一早起来准备出工。而小哲男竟比他起的更早,正对着那方松土撒尿。 “小哲,怎么随处撒尿?”陈大见儿子如此,皱起了眉头。 “爹,我在浇花!”小哲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浇花?”陈大一时好奇,凑上前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小哲男每日忙碌之地,长出了一颗嫩花苗。一根花茎分出九片嫩叶,均匀环绕,嫩如滴露。 草木初发,初叶多出偶数,出奇数必是奇葩。 这一株,出土便分九叶,非但出了奇数,还出了顶数,必是绝世奇葩。 陈大半生侍弄花草,精通各种奇花异草,竟然不识这一株花苗。 他收住惊叹,蹲身凑近儿子:“小哲,你种的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路边捡的野花种子!”小哲男抬头,一脸天真的看着陈大。 第18章野花 “小哲,这野花在家里养不住的。俗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谁都知道野花不但香,开出的花也美得自然,美得更活色,却无人肯养野花。因为它有野性,家里根本养不活。走吧,我们该出发了。”陈大感慨几句,起身出门。 他明知小哲男还是一个孩子,听不懂他的道理,但他还是自言自语地啰嗦了几句。 “爹,那是因为没有人用心去养,我一定会把它养大,还要开出最美最鲜艳的花。”小哲跟上来,一脸认真地跟爹争论。 “嘿嘿,小哲要是将这株野花给养成了家花,那可就是稀世新花种。有奇葩现世,我们陈家可就要大富大贵了。”陈大一边走,一边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调侃道。 “真的么?”小哲停住脚步,一双眼睛期待着陈大。 “嗯,是真的。”陈大见儿子如此认真,点头应付了一声。 “那我一定天天给它浇水,施肥,松土,快快让它长大。”陈哲男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里发散出兴奋的光彩。 又是一天忙碌,哲男又开始躲在花荫下捏泥巴…… “小朋友,你这捏的是谁啊?”一个幽幽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小哲男打了一个冷战,急忙转身站起,将泥人藏在了背后。 不知何时,一个二十出头的美人出现在他背后。 年方二八,是古典美女的妙龄。苏倾城虽已超妙龄几年,成熟气质中依然透着一丝少女的气息。 “姐姐,你真漂亮!”小哲男对着倾城,竟然看得痴了。 痴痴望着苏倾城的如花面容,眼神里居然透出一丝贪婪。 “嘿嘿,小色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苏倾城冷冰冰的幽幽面孔,浮出一丝笑意,她被这个小家伙的贪婪神情逗乐了。 一个三岁的孩子,居然看着美女发痴,那副表情既可爱又好笑。 “姐姐是天下最美的美人,小哲要一辈子跟着姐姐!”小孩的目光一闪,依然望着倾城痴痴不舍,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小年纪,嘴巴真甜。对了,你捏的泥人给姐姐看看?”倾城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只许看,不许碰!”小哲南将那个脏兮兮的泥人递了过去。 “捏到真好,送给姐姐怎么样?”倾城见泥人捏到像模像样,故意逗一下眼前的小家伙。 “不,它是用尿捏的,又脏又臭。姐姐要是喜欢,我用清水泥巴做一个送给姐姐,像姐姐这样的美人一定要最干净的水,最干净的土捏出的泥人才能配的上。”小家伙脑袋一歪,一脸真诚地看着苏倾城。 “是么?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了这里玩?”倾城疑惑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孩,眼里露出一丝犹疑。 “大小姐,他是我儿子,跟着我学习打理花草。他调皮乱跑,惊扰了大小姐赏花。都是小人看管不严,请大小姐赎罪。”陈大出现在孩子身后,一把将孩子拉到一边,惶恐告罪。 “陈叔,原来是你家孩子。你是苏家的老雇工了,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有空多带孩子过来转转,我先去了。”倾城莞尔一笑,款步消失在花丛之间。 “小哲,以后碰到大小姐,一定要恭恭敬敬行礼问好,不许再这么无礼。”陈大在哲男小脑袋上拍了一把,自顾干活去了。 收工之后,小哲男一路默默无声,一改平时的调皮。 回家之后便蹲在那一株刚刚冒出的嫩苗前,痴痴的发着呆。突然之间,他变得很沉默,很忧郁,很不开心。 晚饭后,他早早的上床睡了。陈婆见他如此,以为他生了病,在他额头摸了好几遍,发现他没有发烧,才放心的让他独自睡了。 这一夜,月光格外清冷,夜色格外清冷,一阵阵秋风卷着寒意而来。 空气格外的潮湿,寒气格外重,那一株嫩苗居然挂起了寒露,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淡红色露珠。 平静而休闲的江南临城,突然间多了一丝不安,多了一丝躁动。 自从那一晚陈家所在的巷子,有一个孩子被狗咬死,隔三差五便有人家的孩子深夜被狗咬死,丢弃在深巷地沟里。 整个临城早已是人心惶惶,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晚上早早便关了门,将孩子关在家里。 平时散养的野孩子,一下子变得幸福起来,有了家人的关心和看护。 老来得子的陈氏夫妇,也变得提心吊胆。 每天出门,陈婆都有三番五次提醒陈大,一定要看好孩子。而小哲男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外出时从不离开陈大半步,一回家便侍弄他那株花苗,从来不到外面跟那些野孩子乱跑嬉戏。 又是一个明月夜,散乱的月光洒落在陈家的窗户。 “孩子呢?”睡到半夜,起夜的陈大突然惊叫起身,躺在小床上的小哲居然不见了。 “啊?还不赶紧去找,愣着干啥?”陈婆立刻翻身爬起,推了一把陈大。 陈大蓦然清醒,赶紧匆匆披衣开门出屋。 一出房门,他立刻愣在了。 小哲男并没有失踪,正蹲在院子里的那一颗野花苗前,端着一只小瓷瓶接露水,花苗露水晶莹剔透,似一粒粒明珠。 “小哲,你在干什么?”陈大忍不住好奇,也凑了上去。 “在接花露水啊,姐姐说她想要我捏一个泥人给她。所以我要接花露水,等我接够了一瓶花露水,用花露和成花泥,捏一个美丽的姐姐,送给那位美丽的苏家姐姐。”小家伙歪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陈大。 “大小姐真的喜欢你捏的泥人?”陈大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居然看上了儿子的泥人,他这个老爹也觉得面子很光彩。 “是啊,她亲口跟我要的。”小哲男瞪圆了小眼睛,一脸得意。 “嗯,好小子,有出息。外面湿气寒重,爹替你接,你回屋睡觉去。”陈大心疼地摸着儿子的脑袋,想接他手里的小瓷瓶。 “是啊,小哲,深更半夜不折腾,回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玩。”陈婆也跟了过来,随声附和,替他披了一件外衣。 “不,我要亲自动手,这样做出的泥人姐姐才有诚意,苏家姐姐才会喜欢。爹,娘,已经五更了,天就要亮了,我们都该起床了。”哲男嘴里回应,精力却一直集中在手里的瓷瓶,看着一滴露水缓缓滴入了瓷瓶。 陈大听儿子如此说,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抬头一看,果然东方发白,天色已渐渐明朗起来。 陈氏见儿子这么认真,也不再打扰,起身忙碌早餐去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平静的日子,哲男每日早早起来,拿着那只小瓷瓶接花露。日出之后便跟着爹去苏家,继续一边在花下撒尿,一边用尿泥捏泥人,然后再将泥人掩埋在花丛墙角之间。 光阴荏苒,岁月如水。 一晃又是一个月,小家伙已经跟着老爹玩遍了苏家的每一个角落。在苏家的每一个角落都埋下了他亲手捏出的小泥人,用尿泥捏成的泥人。 而倾城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找小哲男要泥人。也许她那天只是偶尔路过,一时兴趣想看看他的泥人,过后早就忘记了。 可她的一句话却深深触动了小哲男的童心,一直将她的话铭记在心。 这一天,又是日落时分,江南的春寒已消退,空气中也有了一丝暑热之气,夹着淡淡的湿气。 走近那一条住了几十年的小巷,陈大突然感觉有点晕眩,一丝淡淡的晕眩。 是花香,一丝若有若无的香。 一辈子跟花打交道的陈大,立刻判断出那是一丝时断时续的花香,他从来没有闻过的花香。 一路安静忧郁的小哲男,突然飞身狂奔起来,一路飞奔回家。 “小哲,别乱跑!”陈大立刻惶急起来,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这条巷所住之人又多又杂,出没的野狗也多,陈大生怕宝贝儿子撞上突然流窜出来的野狗。陈大一路追着儿子的背影,很快便跨入了自己的院门。 一进院门,陈大一双眼睛便痴了,小哲培养的那一株野花居然开了一朵花,一朵鲜艳夺目的花。 那株曾被他判断养不活的野花,已被他完全忽视的野花,居然开了花,真的开了花。 陈大轻轻翕动鼻翼,嗅了一下,一丝淡淡的晕眩感扑鼻而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干了一天活,已一身疲惫的他竟然挺直了腰杆,感觉到一种新鲜的活力,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很多。 “爹,花开了,我养的花开了!”小哲男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扑入了陈大的怀里。 “嗯,小哲真是爹的好儿子,天生的养花天才。”陈大抱起儿子,也兴奋的凑到了那一朵花前面。 第19章泥人 那一株小小的花苗长出了盘根错节的一株花茎,一株花茎上发散出几十根花枝,彼此缠绕纠结在一起,最早发育出的花枝已经结满花骨,簇拥的花骨间已经开出一朵血红色花朵. 花开如血,鲜艳欲滴。 凝视那一朵盛开的“野花”,一辈子侍弄花的陈大竟然有些痴了。 这花开得极完美,也极鲜艳。每一片花瓣都开得整齐完美,无一点瑕疵。每一片花瓣都透着让观者赏心悦目的惊艳,艳的让人窒息。 尤其那一股沁人心脾,提人心神的花气,几乎让他这个多年忙于花丛的老花匠彻底迷失。 那一丛美艳的花瓣,那一丝鲜活的香气,让他的意识彻底迷乱花间。 “家花不如野花香!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陈大嘀嘀咕咕的感慨。 苍老的脸泛起一层红润,痴迷的眼神里闪动出一丝热烈的火焰。那一颗尘封多年的心,竟然有了一丝萌动,那一根蛰伏已久的生命之根,竟然也有了一丝萌动。 次日一早,小哲男一如既往,早早起来接露水。以往都是对着花叶接露水,这一次花已开,他可以接纳真正的花露。 一叶血红色的花瓣,结了一滴血红色的露珠,红得像一滴透明的血。 那一朵盛开的花,是第一朵盛开的花。 就在它滴下一滴血露一刻,瞬间枯萎。晨风一动,花瓣凋零,随风缓缓而起,飞出院墙,飞过了层层叠叠的民房…… 一轮红日升起,几点花瓣如血***,湮灭在一片初升的血红色光芒。 第一朵花凋零一刻,新的花骨已缓缓绽放,一朵,两朵,三朵…… 对花而立的小哲男,一张小脸兴奋得通红,对着次第盛开的血红色花朵,指指点点的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一共四十九朵。花朵围成了一个血红色花环,迎着晨风绽放着,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血红。 一枝花开四十九朵,一株花茎又分支四十九支花枝,从他种下花种直到第一朵花开一共四十九天。 面对自己精心培育的“野花”,陈哲男心中默默地算计,每一样都与预期的结果一点不差,一切都在按他的预期进展。 “哦,一夜之间,又开了怎么多。等这花结下了种子,那可是名贵的花种,以后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的早出晚归了。”深谙花道的陈大,立刻就看出这株花的价值,不由得啧啧赞叹。 “爹,这花不能结种子,你看!”小哲男指着那一朵花凋谢后的花茎。 “哦,这花果然不能结种,那怎样才会繁殖呢?爹有空一定得好好琢磨一下。”陈大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一处凋谢的花枝,带着一脸疑惑,收拾工具准备出发。 小哲男将那个接满花露水的瓷瓶揣入怀里,跟着陈大一路而去。 走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股浓浓的压抑气氛,笼罩了大街小巷,路边的闲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街面上突然多了许多捕快,连驻扎城外的官兵也出现在街面上,戒备森严,四处搜索。 城东朱大官人家的3岁孩儿,昨夜遭了狗祸。 夜深人静,一家人正酣然熟睡,一只黄狗破窗窜入卧房,叼走了他家小公子。 被黄狗惊醒的朱夫人一声呼救,当场昏迷过去。救醒之后,早已神志不清,嘴里只顾喃喃的念叨:“黄……黄狗,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朱家连夜报了官,衙门捕快不敢怠慢,连夜封锁全城搜索。折腾了大半夜,在朱府后墙的巷道里找到了被叼走的小公子,咽喉已被咬断,尸体丢弃在杂物之中。 接连几月,狗祸频发,多是贫民聚集之地,衙门并未上心。这一次咬到了官宦人家,终于引起了衙门的重视。本城捕头担心捕快人手不够,主动申调军队入城,一起清查本府狗祸。 官府颁出一道铁令:凡本府出没野狗,一律格杀勿论;家中有狗者,必须铁锁加身,并加贴本府统一制作的贴牌,注明XXX之爱犬。 一旦发现看狗不严,夜间出没街巷,罚银五十两;造成狗祸,致人性命者,其主人与狗同罪,按谋杀性命论处。 本府有3到5岁孩童的人家,纷纷加强了警戒,莫说夜晚不让孩子露面,就连白天也很少让孩子出门。一些富裕人家纷纷外出避祸,居家暂时迁移出本府躲避风头。 如此环境之下,陈大居然领了儿子招摇过市,他不负责任的举动,自然会招来许多责备的目光。 小哲男见气氛不对,赶紧上前紧紧的贴在爹身边,低头避开路人关注,跟着爹一路匆匆而过。 就在他们匆匆而过不久,一个手捏只剩稀疏几根毛的拂尘的长须道人一路飘然而来,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踩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麻鞋,背背桃木剑,脑袋上还沾了几根草屑。 道人一边走,一边鼻翼轻嗅,似乎是循着某种味道而来。 他嗅到了某种味道,也嗅到了银子的味道。能够破解这样的惊天疑案,捉住深夜出没的狗殃,官府的赏银一定不会少。 他已经在本城转悠了一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追踪野狗的踪迹,当然也是在等待着事态的不断蔓延。 案件越轰动,赏金便越高。 狗祸殃及权贵,事态蔓延扩大,官府已出榜悬赏,他已该一展身手,捞上一票立刻溜走。 一路寻觅着某种味道,渐渐接近了那一条小巷。老道的冲着那条小巷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将那条破浮尘插在麻绳结成的腰带上,缓缓伸手从背后去取破旧不堪的桃木剑。 “道长,请一块护身玉符吧?”就在道人拔剑一刻,眼前绿光一闪,一只鸡皮一样的干枯之手,吊了一根红绳穿过的玉坠,在他面前来回晃悠。 他本就是一个替人消灾辟邪的道士,以此为业讨生活。现在居然有人拦着他,要卖护身符给他,分明实在侮辱他的道行,贬低他的仙师身份。 难道也是一个前来捉妖的同行,跟他抢饭吃的同行? 知秋一惊,立刻闪身退步,周身绷紧,目光落在了卖玉符之人。却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一双灰蒙蒙的眼神正期待的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面对这位孤苦无依,靠卖玉为生的老婆婆,知秋道人的面色突然变得如死灰一般。透过那副可怜的面孔,他分明看到了她的凄苦面容暗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还有那一双模糊的眼神,隐藏了一丝夺人魂魄的寒光。 “你是七……”知秋道人惊疑的看着婆婆,语气竟有些颤抖。 “咳咳咳……”老婆婆眼睛一寒,身子更加佝偻,爆出一连串剧咳。 “这东西老道人用不着,老道有事先走了。”知秋道人面色尴尬,急忙转身遁去。 苏家高耸的围墙,将苏府与世隔断,也将整个临安府的恐慌躁动挡在高墙之外。, 院落里依然是一片安静祥和,花儿依旧在绽放,花下的陈花匠依然在忙碌着,小小花匠一如既往地躲起来捏泥人。不同的是,以往是就地取材,这一次却是自己带了花露水,一瓶透着幽幽花香的花露水。 这一次他格外的用心,几乎将全部精神都投入了泥人。 小小的手指不停的拿捏,一个身材袅娜的身影渐渐从他的小手中呈现出来,那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面容也依稀呈现。 风姿绰约,栩栩如生。 花丛中,那张如花的面容,也随之出现。 倾城秀气笔挺的鼻翼一路轻轻嗅动,循着花香而来。她嗅到了一种奇特的花香,闻所未闻的奇特花香。 她寻到了花香的源头,却没有看到花。看到的却是那个一身泥土,手捏泥人的小孩。 花的香不是来自花,而是来自他手里的泥人,一个透着奇特香味的泥人。 倾城蹑手蹑脚,轻轻走近正在用心捏泥人的小哲男。眼光落在泥人一瞬,整个人彻底震惊,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润。 “姐姐,送给你!”就在倾城出现一刻,小哲男也完成了最后一刻,回头将手里的泥人递了过来。 “捏的真漂亮!”苏倾城接过泥人,端详着惟妙惟肖的泥人。 一丝淡淡的奇异花香扑鼻而来,不觉一阵清爽,热血翻腾,脸上顿时堆起一片红云。 “是姐姐长得漂亮,所以捏出来的样子也漂亮。”小哲男人机灵,嘴巴更甜,说得倾城心花怒放,忧郁的眼神里居然闪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小鬼,嘴真甜。你送姐姐这么好的礼物,礼尚往来,姐姐该送什么礼物答谢你呢?”倾城爱不释手,反复端详泥人,开始琢磨如何回报这位小弟弟。 “姐姐,你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坠真好看!”就在倾城提起礼物一刻,小哲男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项上玉坠,暗示他看上了这件礼物。 “这……这个可不行。”倾城立刻将那块外露的玉坠收回去,脸上闪出一丝慌乱。 “嗯,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来。”苏倾城极力掩饰慌乱,跟小哲男交代了一句,抱着泥人儿转身匆匆而去。 小哲男一脸失落,一双小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痛苦的眼神里闪出一丝凶光。凶光一闪而逝,眼睛里却多了一层水雾,化成了一滴泪,缓缓滑落脸颊。 他伸出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埋下头坐着一颗花丛下,痴痴的发起了呆。 第20章刻刀 “小弟弟,此物可喜欢?”倾城回转小哲男身边,雪白的玉手里居然捏着一把雪白的小刻刀。 “刻刀?”小哲疑惑地看着倾城。 “嗯,是我爹收藏之物。刻石断玉,锋利无比,是一个刻画大师的随身刻刀。姐姐看你如此喜欢捏泥人,用小木棍刻画面容形态,就想起了这把刻刀。有了它,你刻画人物更为得心应手,刻出的形态也会更加细腻逼真。”倾城见他犹豫,兴致勃勃地推荐这把刀,道出了它的价值。 “是么?那我以后不再捏泥人,用花木刻小人玩,一定更有意思。谢谢姐姐!”小哲男眼里立刻跳出了一层兴奋。 他捏着小刀跑去对着一颗干枯花枝一斩,半截花木应刀而落。小哲南没想到这把刻刀如此锋利,愣在了当场。 “小鬼,用这刻刀要小心一点,它可以刻石断玉,这些花木根本不堪一刻。”倾城见他喜欢自己的礼物,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小哲男听倾城如此说,转身直奔苏家的青石院墙根,将刻刀对着墙壁刻画起来。 刀光划过,激起一片石粉,坚硬的石墙上居然出现了一道深入三分的刻痕。 “小鬼,你慢慢玩,姐姐先走了。”倾城见他去玩耍,笑着道了别,转身消失在花丛中。 转过花丛,她脸上的笑容褪尽,眼神立刻又变得忧郁。她伸手捏出挂在胸前的玉坠,目光凝注,潸然泪下。 小哲提及玉坠,勾起了她的一段伤心往事。 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巡逻的捕快三五成群,戒备森严。 陈大牵着陈哲男,脚步匆匆,走在归家的路上。一双目光左右顾盼,焦急地关注那一轮即将沉沦的夕阳。 官府已经发出布告:入夜之后,禁止孩童出门。 若日落之前赶不回去,便违反了官府禁令。 见儿子跟着自己跑得气喘吁吁,陈大心疼儿子,一把抱起孩子,背了他一路小跑起来。 日落一刻,陈大终于拐进了自家居住的幽深小巷,脱离了布满土兵捕快的繁华大街。陈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发现背后的儿子居然已熟睡,软软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见儿子睡了,陈大不忍心叫醒他,背着他继续朝小巷深处走进去。 “站住,孩子是谁家的?为何入夜外出?”两名躲在小巷角落的捕快突然冒出,警觉地逼近陈大。 “小人陈大,是替苏大将军府上种花的花匠。路途有些远,所以回家晚了一些,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这是我儿子,每天都跟着我学习种花。”陈大没想到临到家门被拦截,立刻慌了神,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指向小巷深处。 “原来替苏家做事的,赶紧回家,这次就饶了你,下次不得再犯。”捕快听他是替苏家做事,教训几句,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家。 陈大不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奔回了自家小院。 陈婆早已守候院门,一边埋怨陈大回家太晚,一边从他背上接过熟睡的儿子,抱进了屋。累了一天的小哲男,此刻睡的很香,脸蛋红扑扑的,一只小手一直紧握那一把刻刀。 “血?哪来的血?”陈婆见小哲男握刀的手上居然有一血迹,惊叫出声。 陈大凑过去反复检查了小哲男的身子,并未发现任何创伤,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婆一边替陈大检查后背是否被划破,一边埋怨陈大粗心,孩子手里拿着刀睡着了都浑然不知。 确认老少二人都没有受伤,陈婆便伸手过去,想要取出儿子手中的利器。 “爹,妈,你们怎么了?”就在陈婆准备从他手里取出刻刀一刻,小南醒了过来,疑惑地看着紧张的爹娘。 “孩子,这刀是哪里来的?小孩子可不能玩刀。”陈婆一脸关切地质问。 “是苏家姐姐送给我的,她说可以用这把刀刻泥人,木头人,还可以刻石头人。”小哲拿着刻刀,得意的比划着,脸兴奋得通红。 陈婆听是苏家小姐送的,也不好再责备,转身出去准备饭菜去了。 “小哲,刀爹先替收起来,吃完饭爹帮你做个牛皮刀鞘。不用的时候,就把刻刀放进去,可不能一直拿在手里瞎比划。连睡觉都手里捏把刀,很容易伤到自己。”陈大伸手过去,小哲虽有点不舍,还是乖乖地将刀交给了爹。 就在陈家人围坐吃饭一刻,小巷里突然传来哭嚎之声,紧接着便是吵杂一片。 陈大急忙丢下饭碗,趴在自家门缝朝外面张望。小巷内火把通明,捕快土兵围了一大堆,显然是出了大事。 “老头,看什么看,赶紧吃饭,吃完饭上床睡觉。”陈婆过去一把将陈大揪回来,按在了饭桌上。 陈大赶紧低头扒饭,吃过饭一家人关紧门户,早早地安息了。 外面街巷的吵杂声渐渐远去,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而院里的那一株野花却在一片寂静中无声的绽放,已经是花开如海。 深夜,风渐起!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滚滚,仿佛就在临城的城头。 雷电交加,狂风呼啸,窗外春雨如注。 这一夜,风急雨骤,扑打着破旧的窗棂。破旧的院门吱呀不断,伴着凄厉风雨声声刺耳…… 日出,风停,雨住! 一夜乱风,零落花无数,陈家小院已是花落满地,被雨水凌乱成泥。 地上的积水竟然被血红的花瓣染成了血红色,仿佛是鲜血流淌满地。小哲男站在血红色花瓣泥水之间,对着那一株被风雨摧残殆尽的花枝,眼里滴下了两滴泪,晶莹的泪珠被一滴花瓣映射成了血红色,仿佛是一滴血泪。 他苦心培育的那一株野花,刚刚花满枝,便被风雨摧残,零落成一地血红花泥。 “花谢了还会再开,只要花枝没死,花根还在。小哲,爹去开工了,最近外面不太平,你留在家里好好侍弄你的花。过几天,它一定还会开。”陈大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背着工具袋匆匆出门而去。 街面上的气氛更加紧张,小巷里突然多了很多巡逻士兵,偶尔一个行人,也只是匆匆而过。 陈大低头急行,经过一处小院之门,临街院门突然开启,吓了陈大一跳。 定神看时,却是一对夫妻结伴出门,女人哭哭啼啼,男子苦着脸抱了一个红色的木盒,透着森森寒气。 陈大知道那是一具小棺材,一种专门盛殓童尸体的木盒。 难得昨晚他家的孩子遭了狗咬? 大街小巷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有狗出没,怎么可能遭狗祸? 陈大再掐算一下时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昨晚小巷的那一阵骚乱,不正是自己刚刚回家一刻么? 上一次狗祸,是苏家的狗一路跟着自己,这一次会不会自己又被别的野狗盯上? …… 陈大越想越后怕,赶紧加快了脚步,匆匆地出了小巷,直奔苏府而去。他今天一定要早去早回,在日落前赶回家,最近本城的诡异气氛越来越浓,晚上还是少走夜路的好。 决心早去早回的陈大,果然回来的很早,早得让陈婆有点意外。 日头刚过午,他就跨进了家门,一脸晦气地回到房间,倒了一壶酒,坐在破旧的木桌旁闷头喝起来。 而儿子也一反常态,一直痴痴地对着那株被风雨凋零的花枝,连老爹回来都没有招呼一声。这个小院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弥散着浓浓的压抑气氛。 “老头,今天怎么这么早?不会是出什么事了?”陈婆忍不住询问一句。 “苏家出事了,家里乱成一团,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早早回来了。”陈大语气很沉重,一脸晦气。 苏家是他的衣食父母,苏家倒了霉,他就得另谋出路。一把年龄了,再去找新主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啊?苏家又出事了?”陈婆也有些慌张起来。 “哎,一下子病倒了十几个,郎中大夫围了一大堆,苏府上下都乱了阵脚。估摸病情很严重,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瘟病。”陈大为主人家担心叹息,也为自己的职业担忧。 接下来的几天,陈大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 第七天的时候,他到了苏家,直接就被守门人挡了回来,连苏家院子都不让进去。忧心忡忡地陈大躲在街边张望了一番,见里面居然有衙门的人进出。苏家门前大街上围了一堆人,正在议论纷纷。 感觉事态真的不妙,垂头丧气的陈大赶紧回了家。 “老头,今天怎么样了?”见陈大回来,陈婆紧张地凑了上来。 “连大门都不让进,估计病情更严重了。昨日死了五个,今日估计死的更多,苏府上下至少一半人感染了那种怪病。连官府的人都去了,听说是在查食物和水,怀疑有人在苏家投毒。”陈大的语气很沉重,看来苏府这次要灭门,自己几十年的饭碗要彻底砸了。 “爹,苏家姐姐呢?她没事吧?”这段时间一直沉默的小哲,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一脸紧张的盯着爹,显然他很担心那位漂亮的苏家姐姐。 “应该没事,只是人憔悴了很多。三年前,苏大将军战死沙场,小姐闭门守孝三年。如今丧期刚满,整个家族又遭遇灭顶之灾。一个女孩子家,经历这么多灾难,真是可怜。 爹看着她从小长大,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过这一场劫难。哎,苍天无眼,专门为难良善之人。”小哲男的一句关切,勾起了陈大一大堆感慨。 听爹说苏家姐姐没事,小哲男松了一口气。 陈大接下来的一堆感慨也触动了小哲男,他低头回到了那株光秃秃的花枝前。两只小手紧握,整个身体似乎在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某种情绪。 在浓重的压抑气氛笼罩下,一家人闷头吃了晚饭,早早便都上床歇息。 陈大借酒消愁喝得多了点,一躺下便鼾声一片。陈婆在陈大如雷般的鼾声中,渐渐被雷昏了神智,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1章血花 夜,一片死寂。 小哲男并未入睡,目光透过昏暗,凝视着破旧的屋顶,纠结了深深的痛苦,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曾经的深夜狗吠声,还有婴儿夜啼声,都已经彻底消失。因为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敢深夜狂吠的狗,也没有敢深夜嚎哭的孩子。 无论深夜吠叫的狗,还是深夜啼哭的娃,都会招来灭绝之灾。 邦——,邦——,邦—— 远远传来了深夜的更声,夜已三更,躺在床上的小哲男依旧痴痴地望着屋顶。 悠长的更声,敲醒了他的痴迷。他缓缓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下床,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那把小小刻刀。 陈大已替小刻刀配了一个刀套,纯牛皮缝制的刀套。 捏着套了套的小小刻刀,他轻轻地拉开房门,闪身溜了出去。 小院内,一弯月光照下来,蒙了一层幽幽的暗淡光影。光影浮动中,那一株花叶凋零的花枝孤零零地立在墙角。 小哲男缓缓地走近凋零的花枝,缓缓地蹲下身,目光痴痴地看着依然透着生命活力的花枝。 花虽在一夜风雨中凋零,但花枝依然活着,挺拔而立,透着顽强的生命耐力。 这段时日,小哲男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全部精力投入这株野花。无论他如何细心呵护打理,这株野花却再没有开花,甚至连一丝开花的迹象都没有。 他痴痴伫立花前,痴痴地望着那株花,月光在夜色里安静的流动,渐渐向西边的夜空偏移下去…… 邦——,邦——,邦——,邦—— 悠长的更声再度响起,敲碎了宁静的夜,也敲碎了他宁静的心。 小哲男的眼里纠结了一丝深深的痛苦,一种他这个年纪小孩子不该有的深刻痛苦。他缓缓地从牛皮套里拔出了刀,银光一闪,那把刻刀已裸露在月色里,透着森森的寒意。 他犹豫一下,将那把刀缓缓伸出,在那株花枝的主干上缓缓划了一刀。刀光划过,主枝干缓缓张开了一条两寸多长的伤口,两侧翻出两片鲜嫩的茎肉,仿佛一张竖立张开的嘴巴。 小哲男缓缓地抬起小小的左手掌,掌心处居然生出一个血红的血印,血印渐渐凝结凸起,鼓出一个透明的血珠。 刀光一闪,他右手的刀自血印一划而过。就在血印破开瞬间,他的左手掌闪电般印在了那一根花枝伤口,将掌心滴血创口紧贴在了花枝切口。 随着血液注入,青绿色的花枝,缓缓呈现出一丝丝游动的血红经脉,从切口处朝四周缓缓蔓延开来…… 小哲男的血脉也开始鼓动跳跃,随着心率搏动,体内热血一股接一股朝着左掌涌动。 他在给花输血! 给失去了开花活力的花枝输血! 无数细小血脉沿着花枝缓缓上行,凝聚一条血流,爬上了一个顶部花枝末梢,在顶部末梢聚集凝结…… 一个晶莹剔透的血珠越胀越大,顶部缓缓胀开八条细细的裂纹,血珠从裂纹处缓缓裂开,裂成九个花瓣,九个鲜艳透明的花瓣…… 花开了,凋零的花又开了! 它不是一朵寻常之花,是一朵用生命之血催生的血花。虽然仅仅开了一朵,却开出了一个新生,开出一个希望。 当啷! 一声清脆轻响,刻刀跌落在地,一个小小身躯瘫倒花下,双目紧闭,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恍惚中,一阵干渴袭来,陈大睁开迷糊的老眼。 昨夜喝酒太多,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昏暗中看到早起的陈婆在屋里行走,随口吩咐道:“老婆子,倒一碗水过来。” “吵什么吵,想喝水自己去倒。”陈婆屁股狠狠地拱了一下陈大,不耐烦地训斥一句,翻身又睡了。 “谁?”陈大蓦然清醒,一声呼喝翻身坐了起来。 目光闪过,屋里空荡荡并无一人,只有一抹西斜的月光自窗户缝钻进来,在破旧的地面上洒了一条细细的光晕。 “老头,一惊一乍的,做恶梦了?”陈婆被呼喝声惊醒,也坐直了起来。 “不是梦,明明看到屋里有人走动,一眨眼就没了影,真是古怪。”陈大摸着自己的脑袋,从刚才的惊惧中缓了过来,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 “有人走动?小哲呢?”陈婆听他如此说,立刻想到了宝贝儿子。 陈婆起身抢到小床前,见小哲安静地睡在小床上,一颗提起的心方才回归原位。见儿子睡得正香甜,被子散落一边,陈婆将散落的被子轻轻盖在了熟睡的儿子身上。 不经意间她粗糙的手碰到了哲冰冷僵硬的躯体,陈婆大惊失色:“老头,快过来,儿子这是怎么了?” 陈大急忙翻身下床,取火折将墙壁的油灯点燃。灯光摇曳而起,整个房间顿时亮堂起来。 昏暗的灯光辉映下,儿子的面色苍白如纸,已无一点血色。陈大赶紧伸手去探鼻息。小哲的身体虽已冰冷僵硬,尚有一丝微弱的鼻息。 “小哲,醒来!小哲,快醒来!”陈大一把按住儿子人中,焦灼地呼叫。 “嗯——,爹,冷,好冷!”小哲男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张,断断续续地呢喃了一句,又昏睡过去。 “老头,儿子是不是也遭了狗祸?”惊慌失措的陈婆,颤抖着冒了一句。 陈婆的一句话点醒了陈大,他立刻去看小哲男的脖子,完好无损,然后一把将儿子从床上抱了起来,检查其余部位…… “老头,是手,儿子的手在滴血。”旁观的陈婆发现了小哲的创伤,一条手臂软软的耷拉下来,手掌已是血肉模糊。 “快去烧水。”陈大吩咐一句,伸手将伤口按住,堵住了血。 等热水过来,陈**利地替儿子清洗了伤口,将半瓶私藏的止血粉末一下子全部洒在了伤口。止血之后,扯了一块白布将小手包扎严实,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陈氏夫妇一通忙乱,天色已经大亮,一轮红日已爬上了城头。 止血包扎之后,小哲男的面色渐渐有了一丝生气,心跳渐渐平稳,鼻息也变得均匀。陈婆熬了一碗粥,盛了一小勺送入干裂的嘴唇。 陈大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悠,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却想不通儿子手因何而伤。 明明好端端的睡着床上,他的手怎么会割破? “爹,花开了没有?”小哲睁开朦胧的双眼,喃喃地问道。 昏迷的他一直惦记着他的野花,那一株被风雨摧残,迟迟不能开花的野花。 “开了,开了,满树都是鲜红的花。孩子,你好好休息,你的花爹替打理着呢。”陈大嘴里信口胡诌,安慰虚弱的儿子。 他觉得如此说谎有点对不住儿子,安慰之后便拎了工具袋,出门准备替儿子打理一下那株花。凭自己多年的花草经验,或许还有希望将它救活。 屋门一开,一阵晨风扑入,几朵花瓣随风飘零而入,小屋顿时弥漫了一丝幽幽的淡淡的奇特花香。 躺在床上的小哲,用力吸了吸鼻翼,嘴角挂了一丝微笑,脸颊也泛出一丝隐约的红晕。脑袋一歪,沉沉的睡了,睡得格外舒心,格外香甜…… 而推门的陈大一下子愣在了门缝里,他不过是随便忽悠了一句,居然说中了。 院里的那株无命野花居然真的开了花,不但开了花,而且开得很灿烂,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晨风一阵阵吹过,带起了几瓣被晨风吹落的花瓣,缓缓随风飘零散落在庭院内…… 陈大努力合拢惊讶的嘴巴,匆匆几步来到花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花真的活了,盘节而下的花根,纠缠扭结的花茎,横空蔓延的花枝,恣意盛开的花朵,处处都透着生命的活力。 上一次花开,不过是开了弱不禁风的一枝。 虽然花开的很艳很美,但多年种花经验的陈大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簇禁不起风雨的柔弱花枝。 他果然没有看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立刻将那一枝花叶一扫而尽,那一株受了摧残的花株也彻底失去了活力。 以他的经验,这株花就算还能起死回生,至少也得数月的光阴。 不过几日时间,它居然起死回生,一下子花开满树,实在是太离奇,太不合常理,太不可思…… 温馨小院,赋闲在家的陈大,无聊地靠在院中破藤椅之上,闭着眼睛打瞌睡。陈婆闲不住,无聊的忙里忙外。 小院沉浸一片无聊的压抑,只有那一株花焕发出无限生机,开得很灿烂,不断有花凋谢,又不断有花开放。 失血昏迷的小哲男,已恢复了平日活力,此刻正蹲在那株花下,缠着一只手,痴痴地看着花开花落。 “爹,不用担心,我会赚钱养你们。”小哲男忽然回头,一脸认真地安慰陈大。 “孩子,你还小,家里的事不用操心,爹会想办法。等你长大了,才可以出去干活赚钱。”陈大见儿子如此懂事,眼眶一热,起身走近,爱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干活,我去卖花。”小哲男转头,冲着爹调皮一笑。 “卖花?”陈大疑惑地望着儿子。 “我的野花这么漂亮,每天剪几枝摆到路边,一定会有人买。”小哲男信心十足。 “哦,是个好办法。这繁华都市,往来的人很多,说不定会有识货之人。”陈大眼里顿时也露出了一丝光彩。 “陈叔,这株花我们苏家要了,你以后继续来苏家干活,打理照顾这株花。”一个幽幽的声音,打断了陈家父子的对话,一个幽幽的身影,出现在陈家小院敞开的院门。 “姐姐?小哲好想你!”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去苏家,突然看到苏大小姐,小哲男喜出望外,一路跑跳着扑了过去。 大小姐犹豫一下,蹲下身子搂住了他,在他红扑扑的脸蛋亲了一下。 久别再见的一刻,小哲男瞬间流露的感情打动了倾城,她跟这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夕阳映红了城池,也映红了苦力们的黝红皮肤上的汗粒。 三十名苦力抬了一个沉重粗糙的铁花盆,缓缓地移出了陈家狭窄的门庭,沿着小巷迤逦而行。一个巨大的铁铸花盆,移植了这一株奇葩,也移植了滋养花的水土。 它已不是一株野花,已成了一盆富贵人家的盆花。 第22章花葬 一行三十壮汉,抬了一只巨大花盆,自小巷深处迤逦而来。盆中花开如血,整个小巷已被浓浓花味吞噬。 移花人渐渐接近,渐渐模糊,消失在一片残破的陋巷…… 玄卿,无命二人身子一震,收起了沿着陋巷追溯的心神,归于原位。 就在元神归位一刻,无命感觉腰间锦囊内有异动,急忙低头解囊。却发现囊内收藏的那一团红线,正在囊中来回弹跳滚动,失去银针的线头爬出锦囊,沿着小巷飞窜而入。 “师兄,这……”无命一脸惶惑,回望玄卿。 “搜魂针线一体,线有异动,必是针已现身。这线头延伸入巷,必是寻针而去。“玄卿面色陡然凝重,撤出了背后斩魂。 那一根红线宛如一只快速游走的细微蛇虫,眨眼之间便窜入小巷深处,窜入了一处敞开的破旧院门,窜入一道敞开的破旧房门,窜入了一道敞开的破旧肉门…… 正在努力的陈婆,一声惨叫,臃肿的身躯痉挛一下,四肢伸展,身躯僵硬不动,没了气息。 追逐而来的二位法师,收住脚步,驻足院门之外,面面相觑。 这鬼婴果然机灵,中了搜魂针之后,立刻飞速逃逸,回归寄居已久的花匠家中,钻入母体,遁形胎中。 此刻若收了它的婴魂,必会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收针,给它一个重生的机会。“玄卿沉默片刻,做出了决定。 无命手指一捏一抖,那一根延伸的红线闪电回撤,线头带了那一枚沾满血气的搜魂针。 哇—— 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刺破了沉寂的小巷,空气中弥漫出一丝新鲜生命的气息。 “它已回头,我们也该回头了。“玄卿幽幽叹息,转身离去。 无命默然不语,跟上了他离去的背影。 罪魁祸首已选择回头,转世投胎,重新做人。被它荼毒的苏家,已经死伤遍地,满目疮痍,二位仙师还得替它收拾这个残局。 玄卿,无命并肩默默急行,一路穿梭人流,赶至苏府之时,已是日色偏西。 远远望见苏府巍峨肃穆的大门,二人面露惊惶,不约而同地加速了脚步。 苏府门前戒备森严,一队官兵捕快,正押解了苏府满门上下鱼贯而出,青壮男丁都上了镣铐。押解人犯出了府门,两名带队捕头将苏府大门关闭严实,上了两条盖了官印的封条,封杀了整个府邸。 二人正自惊愕,一股邪风卷过街道,擦身而过。无命感觉头顶一空,压住面目的斗笠已被风卷起,散出了一头乱发,也暴露出隐藏斗笠阴影的面容。 “狗贼,你不得好死!”一名人犯拖着镣铐冲出押解队伍,怒目圆睁,扑向无命。 旁边押解官差厉声呵斥,一把扯住镣铐,将他推搡回人贩队伍。 一丝稚嫩之气扑面,一个稚嫩的小小身影冲开押解捕快,冲过来扯住了无命的一条手臂。无命未及反应,手臂已被狠狠地咬在口中。旁边的玄卿急忙出手,擒住袭击之人,将她交付两名前来抓捕的捕快。 突袭之人竟然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身材娇小,口齿伶俐。一口下去,在无命手臂留了两行血印。 小女孩被拖回队伍,卷带而去,一双仇恨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两位仙师的心。 “失踪婴儿惊现苏府花下,几十名失踪婴儿的性命,恐怕要苏家人抵偿了。这血婴如此恶毒诡诈,着实可恶。”玄卿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事已至此,当如何补救?”无命顾不得手臂之伤,一脸急切地看着玄卿。 “我二人分头行动,我随官差去一趟衙门,与衙门周旋一下,或许能留得苏氏一门血脉。人犯之中,并无苏门大小姐,你再入苏府勘察她行踪。”分工之后,玄卿紧走几步,跟上了浩浩荡荡的押解队伍。 官差离去,苏府大门紧闭,门前一片冷落清冷,空荡荡再无一人。 无命走近紧闭之门,察看四周无人,一个闪遁,已伫立空荡荡的深宅大院。 正对府宅大门的主宅院,也被官差上了封条,封闭了院门。几朵血红花瓣攀过高墙,随风飘摇而下,缓缓散落尘埃。 无命深吸一口气,再一个闪遁,进入了主宅院。 庭院中央那一株血婴花正在缓缓凋零,院内地面已铺了薄薄的一层血红。花下挖出的那一具婴尸已消失不见,应是被官差收敛带走,作了呈堂证供。 叮叮叮。 一阵清脆悦耳之声,无命收入怀中的那一枚玉坠,贴心震动,瞬间蔓延全身。无命一脸惊愕,急忙伸手入怀,将玉坠取出,凑近眼前,仔细审视。 陆文亭? 玉坠之中隐约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符,刺入无命的双目,也刺中了他空白的心。 这三个字近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悠远模糊,遥不可及。 一股血脉上涌逆行,直冲脑壳。一阵剧痛袭脑,无命双手抱头,蹲身倒地,挺拔的身躯佝偻痉挛,鼻孔一热,两道鼻血喷薄而出…… 鼻血冲出一刻,剧痛骤减,身体似乎已被掏空,脑袋一片空白。无命挣扎而起,一路踉跄,冲开正屋房门,进入倾城独居的闺房。 入门一刻,无命一脸惊愕,愣在当地。 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弥漫了淡淡脂粉香气,夹杂了一丝淡淡的血气。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丢了一把冰冷的小刻刀,犀利的刀锋依然残留了一丝血迹,地板上也零星了几滴血迹。 无命愣了片刻,立刻冲上前,俯身捡起了那把小刀。一道寒气袭入手臂,冷得他打了一个寒战,小刀差一点脱手跌落。 好香的血气,是倾城的血! 鼻息轻嗅血迹,无命的心一阵绞痛,双目泛起一层淡淡的血红。 地面的零星血迹,一路滴答,转入了屏风之后。无命循着血气,也转过了屏风。屏风之后,一道暗门虚掩,血气夺门而去。无命略一犹豫,伸手推开了那一道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条幽静的走廊,两侧高墙壁立,压抑了一条窄窄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丝霉味扑鼻,无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一条巷道显然已荒废多年,青石斑驳,潮湿简陋,石缝间已爬满了暗绿色的青苔。一股阴风自身后卷入,带动无命朝前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正屋前后门洞开,风从正屋正门卷入,穿堂而过,自暗门冲出,形成一股犀利的穿堂风。 穿堂风带动了院中散落的花瓣,卷裹了一股血红色花旋风,穿堂过室,涌入了这一条窄窄的巷道。 幽深巷道,顿时血色弥漫,花瓣障目,被川流不息的血花瓣吞噬湮灭…… 无命被强劲的花瓣旋风卷裹,快步急行,目光映衬了一片血红,痴痴地盯着前方。 花瓣吞噬的这一条走廊很长,也很幽深。 无命快步急行半个时辰,方才望到了花巷尽头。 激进的花旋风已渐渐消减,密集的花瓣也渐渐疏散,缓缓随风飞舞而行。姿态变得柔和,变得优雅,少了一分诡异,多了几分凄婉。 巷道尽头,豁然开朗,却是一处青石小院。 高墙深院,院内荒草丛生,一条青石小路穿越荒芜,直通一处洞开的门洞。 目光透过门洞,昏暗的青石小屋中央,摆了一具青石棺,棺盖开启,里面躺了一具红衣女尸,正是与无命一面之缘的苏倾城。 这一刻,她双目紧闭,面色安详,血红花瓣轻轻飘落而下,将她的面色映衬出一层血色,化去了一身尸气,俨然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 说也奇怪,那些随风而来的花瓣,似乎都长了眼睛,全部缓缓飘入棺材,并无一片散落。无命目睹一刻,花瓣已淹没了倾城半个身体,花雨不断,一层层覆盖,倾城正在一片花海中遁去。 无命止步门外,安静候立,默默关注。 一阵莫名心痛,无命僵硬的脸庞已滑下两行泪水。晶莹剔透的泪滴,被血红花瓣辉映,仿佛两行血红的血泪。 花瓣缓缓堆积,淹没了倾城的曼妙躯体,也淹没了她如花容颜。 倾城被花瓣覆盖一刻,开启的棺盖竟然吱呀而动,缓缓关闭,将倾城的遗体封闭在花中。 棺材封闭,飞舞的花瓣如雨,将这口石棺淹没血色花瓣之间。 地动山摇,地面崩塌,尘埃飞扬。 一股沙尘扑面,无命双目被迷,急忙后退遮挡。 待他避开迷砂,目光重聚,眼前已是一片荒芜。 一个凋零的生命,一场凋零的花葬,已被无尽的荒芜吞噬。 留下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荒坟,坟前一条被荒草吞噬的荒芜小径,还有一片岁月剥落的断壁残垣。 无命一声长啸,长跪不起,一颗蓬乱的头深深扎人荒草。 这一刻,神思恍惚,天旋地转。 这一刻,心在滴血,肝肠寸断。 叮叮叮—— 紧握掌心的那一枚玉坠,散落草丛,野风吹过,发出一阵悦耳之声…… 第23章痴心锁 一只模糊的玉坠,摇曳眼前。 玉坠缓缓后退远离,一副倾城容颜扑面而来,一双纤纤玉手捏了那一只玉坠。明眸顾盼,玉齿轻启:“相公,这一枚玉坠,是你我缔结姻缘之信物。将它贴心佩戴,莫要离弃。“ 无命默然不语,接纳了这一枚玉坠。 轻纱飞扬,红烛高照。 二人一身吉服红妆,对坐花烛洞房。 “相公,如此良辰美景,我们早些安歇。”倾城红云遮鬓,羞涩低语。 “我是读书人,灯下观书,才是本分。”无命竟然不解风情,斜依卧榻,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书。 “相公如此刻苦攻读,妾身心生仰慕。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愿陪相公烛下共读。”倾城掩饰失落之情,起身陪在了夫君身边。 无命轻启扉页,倾城顿时满目羞涩,倾倒于怀。 这书的第一页便是一副励志之图作——秉烛夜读。 画中书生,手秉红烛,俯身观美人。美人斜依,如醉如痴,唇轻咬,眼朦胧…… “公子举止斯文,一身正气,怎会看如此不堪之书?”倾城轻声怨责,却心有戚戚。 “此书乃家传典籍,一直收藏于身,并未曾阅读。家父临终将它托付于我,要我小心收藏,并留下一句临终箴言:贩马别山陵,千里赴临城,城南觅佳人,秉烛夜共读。 小生受家父遗训,迤逦辗转多年,方才觅得佳缘,得与小姐秉烛共读此书。“无命睹物思人,带出一分忧伤。 “既是家严遗训,妾与相公一同研读便是。“倾城红着脸低声轻语,已是娇媚动人。 无命以图而行,将倾城揽于怀中,对照典籍,秉烛攻读…… 家传典籍,博大精深,夜至三更,意犹未尽。 二人便又一页接着一页翻阅下去,一个个刻苦攻读的经典故事扑面而来:卧薪尝胆,凿壁偷光,走马观书,悬梁刺股,负薪挂角…… 越是往后,越是艰深,只研读得九个典故,二人困乏不支,掩卷而眠。 一只模糊的玉坠,摇曳眼前。 玉坠缓缓后退远离,一个娇嫩欲滴的容颜扑面而来:“相公醒来,莫要贪睡,妾身陪相公早读一回。“ 无命睡眼惺忪,倾城已替他翻阅新的一页:闻鸡起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不多不少,又研读了九个典故。倦意难消,无命再度昏然。 一只模糊的玉坠,摇曳眼前。 玉坠缓缓后退远离,萤火飞舞,朦胧照佳人:“谯楼三更,已是夜读时辰。相公起身,与妾身一起萤光夜读。“ 无命恍惚起身,一脸茫然,目光空洞。 痴迷良久,一双手缓缓捧起胸前悬挂玉坠:“这玉坠儿好生诡异,总在眼前恍惚,迷我心神。“ “相公莫要嫌弃,此物虽不贵重,却甚有功效。婆婆说它可召唤九龙,行云布雨,万千宠爱于一人。神龙九转云海间,一生待一人。“倾城目光痴迷无命,面如桃花,红艳欲滴。 “婆婆?“无命凝眸倾城,痴痴追问。 “一个摆地摊,卖赝品的巫婆,大家都唤她七阿婆。春宵时刻,正是研读佳期,莫再提她,坏了气氛。“倾城贴身而上,柔情似水,融化了无命的疑虑。 恍惚中,二人款款而起,一身轻纱,相拥而舞,缠绵无尽。 周遭流萤星星点点,伴舞而动,明灭无序,萦绕不绝。 …… “无命,醒来。“耳畔一声暴喝,无命蓦然惊醒。 夜风浸肤,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迷失的意识陡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站在荒野之间,头顶浩瀚星空,脚踩苍茫大地。 “夜风寒,衣服先穿起来。”玄卿丢了一堆衣衫,背转而立。 无命面红耳赤,急忙蹲身草丛,捡了衣衫匆匆穿起。 篝火熊熊,两位仙师临火而坐,默然无语。 无命默默取下项上玉坠,捏在手中端详许久。咬牙狠心,将它抛向了茫茫荒野。 “使不得。”玄卿急忙伸手一抓,玉坠空中迂回一个弧线,落入了玄卿之手。 无命一脸疑惑,目光锁定玄卿。 “此物命唤痴心锁,内附痴心咒。你抛弃它一回,怨结便会叠上一层,每叠一层,必多一场人生红颜劫难。”玄卿轻**坠,语气凝重。 “痴心锁?” “苏门大小姐已将痴心种入其中,与你不离不弃。人虽死,痴心不死,与此物勾连一体,如影随形。你今日丢弃它,他日它又会厉血劫而重现。一生一世,痴缠纠葛,无法斩断。” “我与她素昧平生,怎会有此一劫?” “你之往生,我知之甚少。只知你本名陆文亭,抛妻弃子,惹祸灭族,罪恶累累,心如铁石。我奉师命将你缉捕,师傅念及陆氏旧恩,替你洗去原罪,重塑人生,赐法号无命。”玄卿将之前原委,简略相告。 “我前世叫陆文亭?” “正是。” “这玉坠刻下陆文亭三字,想必我前世与这苏家小姐有些纠葛。如今前尘已了,往生尽洗,为何又会旧怨纠缠?” “师傅曾告诫,世间妖法万千,道法皆可化解,唯有痴心咒无解。据我所查,这痴心婆婆崛起江湖不过数十年,以痴心咒闻名于世,上古典籍皆无记载此术,自然也无解。” “痴心婆婆?就是那个摆摊卖玉的佝偻老太婆?” “你见过她?”玄卿肃然而起。 “适才恍惚一梦,听苏家小姐提及,此物正是出自她手。”提起倾城,无命不觉已是面红耳热。 “除此物之外,可有咒语?” “神龙……九……转云海间,一生待一人。好像有这样一句话。”无命努力搜索,找出了这一句。 “神龙九泄!“ “神龙九现?传说中的道门至高绝学?” “此泄非彼泄现,是倾泻之泄。此术乃旁门左道,归于御术之列。痴心一片,叠加神龙九泄,肉体凡胎之人,必将血气耗尽,殒命花丛。 师弟九死一生,能够逃得此劫,辗转千里,仓皇北归。果然是根骨奇异,怪不得师傅会如此看重,度化于你。”玄卿凝视无命,语带赞誉,频频点头。 “我以后一定勤加修炼,早日斩断纠缠。”无命一扫沮丧,傲然立誓。 “呵呵,道法与情,并无冲突。道不绝情,情不抑道。道术再高,也斩不断这情字。天域剑尊千帆尽乃仙道之尊,也会曾有过一段仙缘,传为仙道佳话。 这痴心锁一事,不必刻意斩断,一切随缘就好。”玄卿拍了一下无命肩膀,将玉坠递了回来。 无命犹豫一下,接过玉坠,乖乖地戴了回去。 “师兄,苏家人现在怎样了?”无命解脱了梦境,开始关心当下之事。 “罪证凿凿,又有家仆苏童出首指证,纵有委屈,也罪责难洗。朝廷念及苏家昔日功劳,免了死罪,一门老少发配蛮荒云浮。为了控制血毒,安抚人心,已连夜将苏家人逐出临安府,踏上了罪途。”玄卿语气艰难,情绪低沉。 “可是苏家人并无罪责,岂可错判无辜之人?” “身染血毒,滞留临安,也是坐以待毙。上天有好生之德,发配云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话怎讲?” “岭南云浮乃瘴疠之地,毒物丛生,毒虫遍地,汇尽天下至毒。这血毒人群进驻湿毒之地,以毒攻毒,血毒或可化解。”玄卿幽幽而谈,语带玄机。 “上天垂怜,苏家人定会化险为安。“无命仰观星空,已有所悟。 “这血婴小小年纪,心机深沉,算无遗漏,着实厉害。 我二人竟然被他牵制,步步入局:借知秋道长之尸体,引诱误导,将我们指引苏府。借我二人之力,挖出埋葬花下婴尸,嫁祸于苏家人。 功成身退,遁入母胎,重获新生。 所谓狗祸,也是障人耳目,诱我们上钩的幌子。 进入临城第一起血案,便借用苏家爱犬,将祸根引到苏家。狗死之后,他又将狗尸挖出,血肉掏空,留得一张狗皮,做成皮偶。夜深人静,作法驱动皮偶,流窜全城作案。 那一只神出鬼没的黄狗,不过是一副空皮囊。“尘埃落地,玄卿开始解析案情。 “血婴又是何物,竟如此恶毒。“ “此物之母,怀胎冤死,死而不僵。怀胎三年,血婴方才破腹而出,已是三岁之身。破胎之后,无血气滋养,故不再生长,一直保留三岁之身。花匠养它三年,未见成长,根源便在此。 这妖孽布局,本天衣无缝,可保其血婴之体,全身而退。 可他小小年纪,竟然动了情字,陷入了情劫。 他要灭苏门一族,又要保倾城一命,进退两难。而倾城也是聪慧绝顶之人,与它一番周旋,待他遁入母胎之后,便以此刀割腕,用她的血化解了他种下的怨毒之咒,挽救了残存的苏门老幼。”玄卿娓娓而谈,分析头头是道。 而他手中已多了一个证据,那一柄薄薄的小刻刀。 “此刀寒气深重,暗含杀气,非一般锋刃。师兄见识广博,可解其中玄机?”无命见到这把刀,感觉寒气逼人,竟生出一丝畏惧。 玄卿摇头,笑而不语,目光凝视前方。 这一刻,一颗流星划过浩瀚星空,落入东北方。 二人目光被流星吸引,循轨迹追视而下,直到它坠落茫茫大地尽头。 浩瀚星空之下,流星陨落之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佝偻背影,眨眼之间,便消失在苍茫深处…… 第24章瓷瓶 花开似锦,暗香盈城。 香城,是一座花城,也是一座美人城。 此地地脉灵秀,养姿颜,塑妖娆。人多以花草为生,生活过得很清闲,也很清贫。 人美地贫,多有外嫁之心。 周围富足之辈,纷纷慕名而来,出重金换得美人归。 适逢盛世,此风愈演愈烈。偏远幽静的香城,已因此繁华一时。 远道而来的玄卿,只是远远望了一眼香城,便已被香风渲染,生出一丝晕眩。 玄卿皱起眉头,对着扑面香风轻嗅几下。淡淡的馨香,细品却成分混杂,有各种花草之香,也有女子脂粉之香,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血气之香,缥缈虚幻,若有若无…… 他迟疑片刻,立刻加快脚步,直奔城门。 城门戒备森严,城门两排士兵,正在逐个盘查进出之人。 接近城门,血气更明显,玄卿已嗅出了血案的味道。 香城最近已发生多起血案,受害之人应是血气清新的年轻女人。血气清新纯净,散发出一丝处子之香,遇害者应该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少女。 血婴一案,无命深陷怨劫,为痴心咒羁绊,留在临城守护倾城之灵,以求解脱。 玄卿独自追踪佝偻魅影,辗转千里,竟然被她引到了一个偏远小城——香城。 一到香城,便嗅到了命案,其中一定暗藏玄机,绝非偶然。 痴心婆婆现身江湖十几年,行踪诡异,神出鬼没,除了贩卖痴心锁,诅咒负心人,并无其他恶迹。她不远千里而来,一定是嗅到了商机,为锁负心人之心而来。 “相公,救我。”一声凄厉女声,萦绕在耳。 玄卿收拾心神,循声而去,哭救之声来自人流聚集的城门处。 “相公,救我——”见已引起他注意,呼救更加急促,更加凄厉。 说也奇怪,如此凄厉呼叫,周围人群却无动于衷,充耳不闻,并无任何反应。聚集城门的数十人,都听不到这凄厉呼救,偏偏只有他声声入耳,难道这呼救只为他一人而来? “相公,救我——“ 一辆马车擦身而过,飞驰的劲风带了他一个趔趄,那呼救声也擦身而过。 玄卿稳定身形,目光追上了那一辆飞驰马车。 马车上搁一个一人高的长条木箱,几道粗壮麻绳纵横捆绑,将木箱死死地捆在车上。那呼救之声,便来自那一只封闭绑扎的木箱之内。两名驾车人一左一右,跨坐车辕上,头顶斗笠,压得很低,遮蔽了面目。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绑架贩卖民女,城门盘查森严,却网开一面,周围人群面对呼救,一个个无动于衷。 如今太平盛世,谁敢如此无法无天? 不对,那呼救声有怨气无活力,应是一个死人。 玄卿压制最初迸发的义愤,冷静情绪,立刻察觉了其中蹊跷。 此车并非贩卖民女,而是运尸出城,弃尸灭迹。 就在他下定判断一刻,前方飞驰的马车急转,离开了官道,拐上一条荒芜淹没的乡野小路。马车也放慢速度,磕磕绊绊,碾压荒草野径颠簸而行。 日影西斜,车马人影都拉得很长,透出一丝诡异。 驶入荒芜小径半个时辰,已远离繁华官道,驾车人收住了马车。麻利地解除了捆绑木箱的绳索,将木箱从车上卸下,抬到了一处预先已挖好的土坑边。 “相公,救我——“呼声救再次响起,声嘶力竭,绝望无助。 玄卿一个闪遁,快如鬼魅,自荒草间飞窜而出。 “什么人?“两名车夫惊慌后撤,将木箱竖立放下。各自抄起一柄铁铲,护住木箱,厉声呵斥。 “东岳仙师在此,速速退后!“玄卿拔剑在手,气势逼人。 通天阁草创未久,名不出云州。香城近五宗之一东岳城,玄卿便冒用其名,便利行事。 东岳,云梦,梵烟,灵山,悬空。 号称天域五宗,虽遁隐云深,却天下驰名。 盛名震人心,两名车夫一脸疑惑,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后退,让在一旁。 “将木箱打开!“玄卿双目泛起一层寒意,厉声命令。 两名车夫见他气势压人,又手执利器,不敢违抗,乖乖上手,用铁铲劈砍几下。 一阵阴风卷过,木箱四下散落,充斥箱内的枯草随风蓬飞而起,露出中间一个半人高的红布包裹。包裹口部,勒了一圈红绳,打了一个随风结,被风一吹,飘摇而舞。 玄卿上去一步,剑尖挑去红绳结,那一块卷裹的红布也被吹开,化作一块红云,随风飘飞远去,露出了一个曼妙滑润的曲线…… 玄卿惊得后退半步,脊背泛起一丝寒气,整个人僵硬当场。 木箱内竟然是一个圆润丝滑,宛如凝脂的青花瓷瓶。一抹夕照掩映,凝脂般的瓶身,泛出一层肌肤般的粉红,恍惚间,似乎已幻化生一个独立夕阳的美人。 “相公,救我——“ 一阵风卷过,一声凄婉呼救自青花瓷瓶口旋流而出。瓷瓶虽大,瓶口却收得很小,只有碗口大小。 “你,将这瓷瓶敲碎,放她出来。“玄卿一声厉喝,剑锋已指向一名车夫。 那名车夫被他剑锋逼迫,迟疑着举起铁铲,闪电劈落。 “啊——“ 一声凄厉惨叫,圆润瓶身已迸出了一片交织的裂痕。裂痕缓缓渗透出血,顺着圆润曲线缓缓流淌而下。 那名车夫一声惊叫,丢弃铁铲,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眨眼便消失在荒草之间。另一名也丝毫不慢,紧跟其后,落荒而逃。驾车的健马也受了惊吓,拖了马车追着主人狂奔而去。 玄卿凝目瓶伤,并未分心,任由他们去了。 那一片裂纹缓缓蔓延开来,血迹随裂纹蔓延,整个瓶身缓缓爬满了细细的血纹,宛如一张血红的蜘蛛网。 夕阳晚照,血网蔓延,凄艳而诡异。裂纹蔓延全身,裂皮开始片片剥落。 玄卿目不转睛,死死地锁定剥落的瓶身。瓶裂之后,被封瓶中那一个美人就会现身。 她究竟是活人还是尸体? 剥落的瓶身缓缓坍塌,散落一地碎片,里面一无所有,竟是一个空瓶。 玄卿独立夕阳,沉吟良久,方才缓过神来。 他缓缓上前蹲下,捡起了一片碎片,仔细端详。碎片只是普通陶瓷碎片,断口参差,并无任何血迹。将碎片置于鼻翼,轻轻嗅了一下,扑入一丝淡淡的釉香,隐约了一丝血气。 玄卿将手中碎片收入囊中,捡起车夫丢弃的铁铲,将一地散碎的瓷片铲入土坑,掩埋之后,替它们堆积了一个坟头。 完工之后,已是日薄西山。 远处的香城,暮光罩顶,缥缈瑰丽,幻化出一幅人间仙境。 这一暮壮丽,只是短短一瞬,便被苍茫暮色吞噬。 荒野之上,夜风鼓荡,寒气逼人。 玄卿紧了一下单薄衣衫,沿着那一条荒野小径回行,等他转上了官道,已是夜深深沉,官道尽头的香城已亮起了灯火。 日落一刻,城门已关闭。他已无法进城,只能露宿野外。 沿着官道漫无目的的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琢磨刚刚经历的诡异。 一个青花瓷瓶,竟然会呼救,还会流血。两名车夫驾车拉它出城,要将它掩埋荒野。 此物必有诡异,此物背后也必有许多故事。他不该轻易放跑那两个车夫,此二人一定知道一些内幕。 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已接近城门。城楼悬挂了一盏大红灯笼,灯影之下,城头恍惚中有几名守城士兵。 深夜徘徊城门之外,必会招了一些麻烦。玄卿避开城门,沿着城墙绕行一段,在城墙根找了一个避风处,卸下行囊,靠了城墙深深吐了一口气。 一路劳乏,玄卿靠上城墙,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救命啊——“一声悠远飘忽的微弱呼救,侵入了玄卿的酣睡。 玄卿抖了一个机灵,蓦然警醒,按剑在手,侧耳倾听。整个城池一片死寂,那声音一闪而过,再没了声息。 恍惚中,他已判断出呼救来自城内,隔了一道厚厚的城墙,无数庭院人家,微弱而恍惚。倾听半晌,见再无动静,玄卿便收了剑,靠了城墙,等待天明入城勘察。 他虽入仙门,亦当遵从世俗律法。深夜越城,触犯国法,断不可行。 何况这城墙深厚高耸,他也拿不准能不能一遁而入,万一碰了头,也有失身份。 他再度闭目,渐入恍惚,感觉头顶一阵阴风罩下。惶急之下,他就地一滚,避开了下坠之物,目光直逼城墙之顶。 城墙之上,魅影一闪,便没了踪迹。 惊魂一瞥,玄卿没有看清它面目,只看清一双血红的眼瞳。 坠落城墙的是一具的女尸,肌肤干瘪,肢体僵硬,仿佛一具包了皮的骷髅。 玄卿稳了一下心神,缓缓凑近女尸,借着黯淡星光,小心翻看查验。摩挲一下肌肤,再捏了一下骨骼,便已判断出她虽皮肤干瘪,年纪却很小,不过十六七岁。 确认了年纪,玄卿开始查验死因,伸手拨去散落的长发,颈部动脉处赫然一道血口。 嗜血行尸? 玄卿脊背泛起一股寒气,汗毛根根竖立。 三年前云州幽水那惨烈一战,触目惊心,记忆犹新。 那一场行尸之祸,灭绝幽水两岸村镇无数。如今这一座繁华香城,有噬血行尸深夜出没,必是一场灭城之灾。 第25章疯公子 玄卿正在查验尸体,听得城门那边有动静,急忙收手,放下尸体,躲入墙根阴影。 深夜三更,城门竟然缓缓开启。 一辆熟悉的马车飞驰出城,放出马车,城门便又徐徐关闭。玄卿略一迟疑,展开身形,横穿荒野,循着那一辆飞驰官道的马车追踪而上。 渐渐接近,借着东方泛起的一丝晨曦,看清了车载之物。竟然又是一个长条木箱,粗麻绳将它纵横捆绑。驾车的两名车夫,都披了漆黑的斗篷,压了一顶斗笠。 又是一辆马车,两名车夫,载了一个木箱出城。 难道他们又要去葬青花瓷瓶? 玄卿心生好奇,远远地尾随而行。跟了一段路程,这马车并没有拐离官道,继续沿着官道策马飞驰。见这车马并无诡异行径,玄卿便停止追踪,目送它沿着官道渐行渐远。 送走车马,折返城门,已是日上三竿。 城门缓缓开启,豪华车马一辆紧跟一辆,鱼贯出城,拉出一条飞驰的车龙,绵延而去。 玄卿侯立城门足足半个时辰,车马渐渐稀疏,他才抓住车流空档逆行进城。 入城一刻,香味陡然浓郁。 街面上美女如云,三五成群,嬉戏调笑而行。看到一身灰尘的玄卿,纷纷捂鼻走避,一脸厌恶。 香城因她们而繁华,她们已是这个小城的全部风景。 玄卿无心美人,走街串巷,寻找吸血案的蛛丝马迹。 香城繁华有序,居民安静祥和,生活并未被深夜吸血行尸惊扰。那一个深夜吸血怪物,出手干净利索,被害女子只喊了一声,呼救便被扼杀。香城居民都在深夜熟睡,应该并未听到这短暂的一声呼救。 这香城之内血气弥漫,最近至少已有多名女子遇害。只是这香气太浓,冲淡了弥漫的血腥。 一个小城,命案频发,却无人察觉。如此诡异莫测,实在令人费解。 玄卿搜索全城,并未捕捉到任何不洁之物的气息。 是他法力不够,还是凶手魔力太强? 无命不在身边,孤掌难鸣,玄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啪—— 一只青花瓷瓶碎裂,散落一街碎片。 玄卿被惊了一跳,抬眼望过去,是一家临街瓷器行门口样品,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一剑击碎。击碎一个,他又挥剑冲向店门另一侧的陈列样品,一剑劈下,瓷瓶碎裂一地。 击碎门前样品,依然不肯罢休,挥剑冲向店门。店内伙计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关闭店门,从内上了拴,将他挡于门外。 少年双目血红,口中胡乱叫骂,对着店门一通疯狂劈砍。 几名青衣人匆匆而来,冲出人群,上前将他摁倒,夺去了手中凶器,五花大绑,押解而去。 玄卿见此事有些蹊跷,便混入追逐热闹的人群,尾随而行。转过一条街,青衣人将案犯送到一座府邸,交代给看门奴仆,便收队匆匆而去。 玄卿紧跟几步,凑近这座府邸。府院内,那位少爷癫狂依旧,挣扎着要挣脱捆绑,几名仆人不敢下重手制服,又不能不管,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喂,你找谁?”一名门仆上前拦下跨门而入的玄卿。 “在下东岳门下仙师,可治你家少爷。”玄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众人见有仙师上门,立刻让在了两旁。那少年也不再挣扎,翻起白眼瞪着玄卿。仆人见他镇住那少年,一拥而上,簇拥着那少年进入正屋。 安置了二人,仆人们快速撤离,带上了房门。 见众人离去,那少年冲着玄卿诡秘一笑,双臂轻轻一抖,纵横捆绑的粗麻绳脱落,散成一堆乱麻。 “宁小白是天下最聪明的男人,这破麻绳怎能困我? 外面众目睽睽,它是代表朝廷律法的法绳。我是聪明人,怎会破坏朝廷律法,只能乖乖的受它约束。”少年摆脱束缚,一脸狂妄。 “当街砸店,毁人财物,何止聪明,还很霸道。” “嘿嘿,砸自家东西,算不得霸道。” 玄卿听他此言,眼里闪出一丝疑惑。 “我爹就是一个财奴,此刻一定心疼得要死。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独生儿子疯疯癫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此刻一定气得要死。 又心疼又伤脸,你猜会不会被气死?”少年由狂妄转怨恨,面容狰狞,目光怨毒。 “静儿姐姐,你现在哪儿,小白好想你。我知道他们把你藏起来了,不让我见你。你放心,小白很聪明,一定可以找到你。 静儿姐姐,小白想你,呜呜呜……”玄卿未及反应,少年又变了脸,一阵幽幽怨怨的絮叨,竟然失声痛苦起来。 “静儿是谁?”玄卿切入重点,历声质问。 “喊那么大声,吓唬我?这是我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小白立刻换了一副无赖嘴脸。 “休要装疯卖傻,好好说话。” “仙师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只要你帮我寻得静儿姐姐,我便与你拿很多很多钱,带你去买很多很多的美人。”小白不等玄卿反应,已取了几张银票,要带玄卿买美人。 玄卿并不阻拦,跟在他后面。 这少爷并不走正门,带着玄卿转悠到后花园,见无人注意,飞身翻墙出府。 “这位大叔,怎么称呼?”小白见玄卿默认与他寻静儿,便放弃了敌意。 玄卿满脸风尘,掩盖了真实年纪。 “玄卿。” “宁小白,大家都呼我疯公子” “幸会。”玄卿简短回应,无心与他闲扯。 “大叔,遇到我,你可走运了。保证让你买到几个真美人,享用终生,绝不褪色。” “真美人?难道美人也有假?” “截止昨夜子时,香城原住民一千八百户,人口一万七千二百一十三人,未出阁妙龄女子八千一百二十四名,外来妙龄女子一万三千零六名。 其中真美人尚余十七名,假美人七种。 这是我昨日计算的数字,今日已有更替变化,我尚未计算。”小白一边走,双手不停比划掐算。 “真美人十七,假美人七,那加起来一共多少美人?”玄卿见他信口胡诌,出言讥讽。 “一万一千一百三十名。”小白一脸认真的回应。 “我怎么算得是二十四名,难道是我愚笨?” “你少装傻套我,我明明说了假美人是七种。你不是来找美人的,你是来砸场子的。”小白止步,目光逼视玄卿。 “不错,我是微服查访。” “代天巡查,那你法力一定很厉害。你帮我找回静儿姐姐,我可以帮你查案。我地方熟,又最聪明,你想查谁,一定帮你搞死他。” “一言为定,你将静儿失踪的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帮你找回静儿姐姐。” “别想蒙我,先破一件奇案,让我见识一下本事。我这么聪明,都找不回静儿,除非你比我更聪明。” “也好,那我们就从美人失踪案查起。” “那不是失踪,是贩卖。” “贩卖?” “刚刚我说过,假美人有七种。因为香城假面美人近万,却只有七副面孔。 她们的美都出自美人坊,那是一个让世间丑女脱胎换骨的神秘作坊。有这样一个大量出品美人的作坊,美人便成了一个产业。” “美人坊?” “七年前,香城本名相城,也并非美女如云,只是山水地脉有些灵气,又多花草,美貌女子便比其他地方略多了一些。 一个落魄术士途径相城,却身染疾病,滞留客栈。身上薄资几日便耗尽,被店主赶出,流落街头。 一名寡居多年的丑陋寡妇,将他收留在家,招赘入门。入门不到半年光景,那寡妇便换了一个人儿,肌肤水嫩,腰垂细柳,面美如花。 原来这术士一双妙手,可巧夺天工,重塑容颜,江湖人称“夺面书生。” 这件异事很快便传遍相城,本城女子上门求教者络绎不绝。那术士见是商机,便开办了一处美人作坊。 美人坊常以花泥填充肌骨,重塑之后的女子,非但容颜美丽,身上还多了一丝花香。 假美人越来越多,相城便越来越香,易名香城。美人多了,慕名而来的贵族富商也便多了,香城也便繁华起来。 附近城镇一些爱慕虚荣女子,纷纷涌入香城,先去美人坊重塑容颜,然后抛头露面,交接达官贵人。命好的嫁入豪门,命不好的也能赚几年青春快活。 可惜这夺面书生只有七副面具,塑造的容颜缺乏变化,出品太多,面目雷同,美人价值也便跌去许多。 往来贵人眼光也渐渐挑剔,香城的真美人便成了稀有珍品,偌大一座城,如今只剩了区区十四名。 美女如云,面目雷同,根本无法精确区分。即便少几个,也不会有人注意。便有人偷偷干起了绑架贩卖的生意。”小白侃侃而谈,对香城故事了如指掌。 “你会作画么?”玄卿听完之后,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作画?”自命不凡的小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句问懵了。 “将七种假面帮我画出来,查案时才好分辨真假。” “不必这么麻烦,假美人都与夺面书生签下了契约。你是仙道中人,一眼便可分辨真假。” 第26章血蚊子 “契约?” “重塑容颜,价格昂贵,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承受。只要签下契约,便可先塑假面,费用日后分期按月支付,不过要支付高额利息。 别家契约都是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美人坊的契约却是签在身上。” “夺面已是暴利,还要顺带高利贷,无良奸商,果然都是黑心肠。”玄卿言语间多了一丝不平。 “更厉害的是这契约形同卖身契,一旦签了,便要受美人坊摆布。假面易走型,必须要经常滋养矫正,每一次滋养矫正价格也不菲。 这些假面女孩,虽收益不菲,大半都缴入了美人坊,成为美人坊的钱奴。 一旦无力支付,毁了契约,假面得不到滋养矫正,就会干瘪抽搐,最后面目全非。” “如此伤心病狂,我倒要去见识一下。” “我可以带你去,但你绝不可乱来。人家可是合法生意,契约在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记住只是参观见识,不得搅闹砸场。” 说话间一股浓郁扑鼻,前方已是一处红墙庭院,墙内花开,墙外飘香。 “美人坊只在夜间开工,时间尚早,先带你茶楼喝茶消遣。” “夜间开工?这是为何?” “灯下观美人,美人最美。灯下塑美人,自然也是最美。” 说话之间,二人就近上了一家茶楼。小白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位美人上前,替二人煮了一壶花茶。 玄卿被一股美人香风吸引,眼光落在那一张完美面容,竟有些痴迷。美人与他对视一眼,嫣然浅笑,摆好茶具,脉脉而去。 “仙师,原来你也有此雅兴,我这就叫她过来,坐膝而陪。”小白挤出一丝坏笑,便要招那位茶美人过来。 “要事在身,改日再约。”玄卿急忙摆手拒绝。 “原来仙师也有此雅好。红丸不离身,戒心不戒荤,端炉夜修行,开光度佳人。哈哈哈……”小白年纪不大,身在香城,已看惯秋月春风。 玄卿并不理他,目光落在了窗外。 这个位置,窗户正对美人坊,整个美人坊宅院格局尽收眼底。 香城依山而居,三面环山,进出只有一道南城门。这美人坊位于香城最深处,紧靠北城墙,气势压城,占尽一城风水。 二人观景对饮,不觉已是夜幕低垂,万家灯火。 “好戏就要上场,走起。”一入夜,小白立刻来了精神。 二人出得茶楼,绕着美人坊外墙转了半圈,闪入后墙外的一条无人死巷。这条巷宽不过二尺,一侧是巍峨城墙,高三丈,一侧是美人房的高高院墙,高一丈八。 深入深巷,玄卿先推小白上墙,跟着也飞身爬上墙头。 嗯——,嗯——,嗯—— 一上墙,一阵歇斯底里的闷哼入耳,绝望无助,痛苦难熬。 “在那边,我们晚了一步,好戏已经开场。”小白极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兴奋。 墙内一片稀疏花木,花木深处,一颗树干上挂了一盏惨白的灯笼,惨白的灯影下捆绑了一个雪白肥影,细看确是一个身材臃肿的肥妹。 结实的麻绳,将一身肥肉切出层层肥腻。她身子扭曲挣扎,颤波叠浪。嘴巴被白娟塞了,支支吾吾,却无法喊叫出声。 嗡嗡嗡…… 细细的蚊鸣入耳,密密麻麻的蚊子正围了她一身肥肉,疯狂地叮咬。 将一个大活人绑了喂蚊子,这招好阴毒。 玄卿路见不平,便要飞身去救。小白一把扯住他,阻止了他的冲动。 “贵客夜访,请入寒亭一叙。”就在二人拉扯一刻,一声纤弱的邀请,幽幽入耳。 邀请声来自一处假山小亭,小亭四角挂了粉色灯笼,四周围了粉色纱幔蚊帐,里面坐了一位窈窕女子,披了一身黑纱。 二人被识破,也不客气,跳下院墙,结伴登上假山凉亭。 “二位,请坐,喝酒。”女子轻盈而动,替二人斟了两杯绯红液体。 “好香的花酒。”小白也不客气,一饮而尽,啧啧有声。 “这酒红艳如血,乃滋补血气的极品。小兄弟血气方刚,莫要贪杯惹火。”玄卿凝视黑纱美人,暗藏机锋。 “哟,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把你们两个吃了。要吃也吃你这个熟的,才不稀罕这无毛小嫩瓜。咯咯咯……”女子搔首弄姿,笑得花枝乱颤。 “黑寡妇,你个老巫婆,敢取笑你家小爷。”小白被她奚落,犯了狂性,上前一把扯了女子头发。 “小哥哥,你凑近看仔细一些。姐姐是美女,不是巫婆。”女子并不慌张,反而娇滴滴地贴上了小白。 “美女是吧?正是小爷我的菜。”小白毫不留情,一拳砸向美人脸。 “小哥哥,莫要打脸。”美女一声尖叫,急忙伸手护住脸面。 “莫打脸,是吧。莫打脸,是吧。”小白一脸狰狞,口中念念叨叨。 挥出的拳头变换方向,狠狠锤中了美人右胸,接连捣了几下。 “哦——”女子一声惨叫,弯腰缩成了一团。 “姐姐,对不起。小白该死,小白该死。”小白见她痛苦倒地,楚楚可怜,情绪急转,愧悔莫及,开始猛抽自己。 女子见他这样,愣愣地瞪着他,忘记了疼痛。 “姐姐,对不起,我扶你起来。”小白换了一脸柔情,凑过去将美人轻轻搀扶起来。 “你个小鬼,真是调皮,弄疼姐姐了。”女人并不记恨,温柔地原谅了小白,又粘了上来。 “弄疼你了,是吧?弄疼你了,是吧?”小白如被针刺,莫名翻脸,照着女子左胸又是几拳。 女子噢噢痛叫,倒地蜷缩。 “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扶你起来。”狂性宣泄后,怜悯之心再度回归。 “不要啊,救命——”女子连滚带爬,冲出了小亭。 玄卿自始至终,安坐不动。 临来之前,这个宁小白告诫他不要乱来,结果一进美人堂,他自己却犯了病,一通胡来。 “老公,他打我。”女人去而复返,傍了一个干巴巴的老者。 老者一身枯瘦,留了三缕长吁,目光犀利如刀。 “她不守妇道,勾引这位大哥。若非小弟出手,此刻早已红杏出墙。”见老者来者不善,小白立刻换了一副无赖嘴脸,将锅甩给了玄卿。 “二位深夜造访,一定是慕名而来,想见识一下美人坊的绝技。 贱内眼拙,不识高人,冒犯二位,多有得罪。”老者目光与玄卿对视一下,立刻回避,低头抱拳。 “我是本城宁画师之子,是本地有名的疯子。老先生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宁小白也回归本心,一本正经地回礼。 “哼,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明日我找你爹,让他好好收拾一顿。”女子见他报出身份,也是本地势力大户,只能忍了一口气,恨恨跺脚,转身而去。 走出几步,突然一声尖叫,抱着肚子狂奔而去。 玄卿目送她远去,回望一眼小白,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摇头叹息。 那女人出门低头,发现自己挺拔的双胸已干瘪下垂,腹部赘肉隆起,似乎已怀胎数月。她的假胸挨了一通老拳,内爆之后,竟然下坠入腹。 “二位既然好奇林中捆绑的女子,请随我近处一观。”老者一脸平淡,面无表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出了寒亭,老者一声呼哨。 黑暗中转出两名白衣女子,抬着一副担架,碎步跟在三人身后。 一行人穿越花林,渐渐接近那一盏惨白光晕。 血蚊子? 玄卿感觉脊背一丝寒气袭入,片刻间便蔓延全身。 那名捆绑树干的胖妹,已停止挣扎,躯体湮灭于一片蠕动的血红之间。成千上万的蚊子,聚集她躯壳之上,已饱食鲜血,一个个周身血红,几近透明。 这些蚊子比寻常蚊子大了几倍,足足有一寸多长。吸血之后,不但肚皮血红透明,连薄薄的翅翼也都血红透明。 就在玄卿惊诧一刻,饱食鲜血的蚊子,纷纷从胖妹身上脱落,跌落地面一刻,肥重的肚皮触地跌破,溅出一小摊污血。 污血点层层堆积叠加,很快便淤出一摊污秽血水,缓缓渗入了这一株花树根下土壤。 血蚊落尽,露出一具惨不忍睹的躯壳。周身浮肿,血泡密集,堆叠出一个人形马蜂窝。每一个血泡顶部,留了一个蚊嘴插出的血洞,皮肉外翻,流淌着浓浓的粘稠…… 老者挥手示意,两名白衣女上前去了绑绳,将瘫软的躯壳放置担架,抬起来匆匆而行。 一间粉色小屋,中间一张纯白软榻。七根粉色的香烛按方位布置,将纯白软塌照成一个无影区。 两名白衣女将那一具淌满污秽的蜂窝搁置纯白软榻,低头缓缓退出小屋。 老者缓缓上前,两只干枯的手按压其上,缓缓的挤压拿捏起来,挤出的污秽缓缓流淌,纯白软塌很快便污迹斑斑…… 流淌的粘稠渐渐稀释,泛出了淡淡血色,血色渐渐鲜艳,渐渐纯净。 老者自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盒,轻轻开启,伸指抹了一把血红的红泥,开始在那一具恢复肤色的驱壳均匀涂抹,将一副驱壳涂了薄薄的一层血泥。 第27章血火蛊 一盒血泥用尽,已将软榻上的女子覆了一件薄薄的贴身红衣。红泥缓缓干燥收缩,束出一个凹凸有致的轮廓。完工之后,夺面书生示意二位旁观者回避,自己跟着退出了房间。 那两名白衣女子捧了一叠崭新衣衫,进入房间,带上房门,断了三名男子的视线。 二人凑近病榻,其中一女捏了一只小刀,自病榻患者脑门轻轻切入,沿着人体中轴缓缓下滑。刀锋划过,表面一层干膜裂出一条雪白的肤痕....... 另一白衣女双手撑入裂缝,左右一扯,一条体型完美,曲线婀娜的美人鱼跃然而出…… “如此脱脂,当真是匪夷所思。”玄卿见证奇迹,发出一声感慨。 “过程是残酷了一些,结果却很完美。此法只是祛除体内赘余血肉,余下的血肉俱是血气精华。脱脂之后,不止体态轻盈,更会神清气爽。”夺面书生手捏胡须,怡然自得。 “大师妙法济世,功德无量。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夺面奇术,开开眼界。”小白一脸崇拜,好奇不已。 “二位,随我来。”夺面老书生欣然应诺。 隔壁又是一间一模一样的小屋,三人进屋一刻,软榻上一位女子已准备就绪,两名白衣女子伺候左右。一名女子捧了一个白瓷托盘,上面搁了七个均匀递增的白瓷瓶,从小到大,依次排练。 女子仰卧软榻,身上盖了一块黑布,从头到脚包裹严实,面容被黑布覆盖,看不到美丑。黑布在胸前破了两个园洞...... 夺面老生走近软榻,从助手托着的瓷盘内取了最小一个雪白瓷瓶,拧去封塞,倾倒瓶身,瓶口缓缓淌出一股黏糊糊的白浆。夺面老生双手运功,一阵揉捏,将瓶中白泥均匀涂抹覆盖了露出圆东度小小凸起。 覆盖黑布下的躯壳开始痛苦扭曲挣扎,身子捆绑塌上,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她停止了挣扎,覆盖的白泥也已干枯起皱。老生双手一揭,去掉了薄薄一层干皮,里面的小馒头胀了一圈,珠圆玉润,光泽动人。 老者伸手取了第二个瓷瓶,如法炮制,又是一轮惊心动魄…… 老者取了第七瓶白浆一刻,一直默默关注的玄卿,上前一步,打断了治疗:“老先生,瓷瓶可否借我一观。” “这……”老者一脸为难,捏紧了瓷瓶。 “他又不是神仙,只是看一眼,就能窃取你的配方?”小白也凑近,替玄卿帮腔。 老者犹疑片刻,将瓷瓶递了过来。 玄卿接过瓷瓶,略微倾斜,借着烛光,目光凑近瓶口。 看清白浆一刻,玄卿胸口一阵痉挛,几乎呕吐出来。手中瓷瓶差一点落地,老者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收了回去。 玄卿捂着胸口,飞身出门,深吸一口气,方才压抑了翻涌的气血。 “大叔,你看到了什么?”小白紧跟出门,好奇地追问。 “小白虫,密密麻麻的小白虫,在白浆里蠕动。”提及小白虫,玄卿又是一阵恶心。 “它叫乳虫,是吸食血脂的血蚊之卵虫。”夺面老人已完成最后一道工序,随后跟了出来。 “卵虫?就是花林那种血蚊的卵?”小白既好奇,又莫名兴奋。 “正是。它是人体血肉所生,肌体与人之肌体相同,入肤之后,便与血脂相融,浑然一体。 它身体细小,由肌肤毛孔渗入,不会损伤皮肤,留下疮疤。”夺面老人解释了其中玄理。 “真好玩,赶紧带我们去看夺面。”小白双目放光,兴奋不已。 “请!” 夺面老生面色淡定,继续前行。 第三个房间,格局明显大了很多,是七室一厅的一处套房。 进门是一间烛影朦胧的大厅,正对房门一排橱架,上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七只惨白面具。皮色惨白,双目是两个黑洞,面容却极美,是七种人间绝色。 “妈呀。”进门一刻,小白一声惊叫,躲在了玄卿身后。 玄卿头皮发麻,汗毛直竖,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暗自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中惶恐。 这七副面具,双目黑洞内,似乎都有一双眼睛,竟如活人一般,冷冷逼视着二人。 “这面具个个栩栩如生,灵动逼人,当真是巧夺造化,鬼斧神工。”玄卿平定情绪,凝目细细品鉴,赞不绝口。 夺面老生并不理会二人,一脸肃穆,缓缓跪伏橱架前,对着面具三拜九叩,起身请了其中一副,双手捧着进了第一间卧室。 小白扯了一下痴迷鉴赏的玄卿,二人也随后跟了进去。 房间内烛光昏暗,中央木塌坐了一位面目丑陋的妙龄少女,身边候立了一位老婆婆,背对门口,看不到面容,干枯的双手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浓汤。 少女接过汤碗,正要喝下去,见他们进来,羞涩一笑,停顿下来。 “孩子,快喝了这麻婆汤,好好睡一觉,做一个美美的梦。梦醒时分,你就是一个绝色美人。”婆婆声音嘶哑干涩,格外刺耳。 “是你?”玄卿失声惊呼。 “不是我,你认错人了。”婆婆缓缓回头,退到了一边。 这婆婆一脸麻子,颗颗油亮,粒粒饱满,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她是一个普通的麻脸婆婆,并不是痴心婆婆。 “喝吧,它会带走你的疼痛。”夺面老生上前,轻声催促。 女孩将大碗凑到嘴边,一饮而尽。麻婆接了空碗,蹒跚而去。 麻木入口,快速蔓延,一张丑陋的脸慢慢僵硬,女孩双眼一闭,歪倒塌上。 夺面老生将她轻轻扶正,将那一个面具凑近她脸孔。凑近一刻,那面具竟然主动贴了上去,紧紧箍在了女孩脸上。面具贴紧一刻,紧闭的双目已被撑开,痴痴地瞪着屋顶。 夺面老生摸出一个火红的火罐,罐口凑近烛火,罐口立刻燃起一团火苗。火苗窜起一刻,他快手一闪,罐子已紧紧扣在了女孩右侧颈部血脉。 几丝血线蔓延而出,沿着血脉上行,钻入了惨白的面具之下。面具轻薄,可以清楚得看到面具里的血肉,有东西在缓缓蠕动爬行。 瞪着扣在女孩颈部的那一个血红火罐,玄卿眼前恍惚闪过了几张脸孔:茶美人,黑寡妇,白衣女…… 她们的颈部都有一个淡淡的血印,它隐藏衣领之间,只有刻意观察,才能发现。 影像闪过一刻,玄卿已悍然出手,夺面老生一双干枯的手已上了一道仙锁,双手已被锁在一起。 锁住夺面老生之后,玄卿飞身上前扯去了女孩面具。面具之下,一张脸此起彼伏,扭曲变换,无数血红小虫在皮下蠕动。 “仙师,这又是什么东西?”宁小白一改平时狂性,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是火蛊。”玄卿语气低沉,一脸肃穆,挥剑出鞘,点落了那一只火罐。 火罐落地,喷起一道半人高的火苗,一阵噼噼啪啪之声,地面落了一层干瘪红色虫壳。 “嗷——”僵卧的女孩一声惨叫,身子痛苦痉挛扭曲,双手疯狂抓挖脸孔。 一张脸顿时血肉模糊,火蛊害怕空气,深入皮肉,四处逃逸蔓延…… 玄卿收剑,双手擒了她一双手腕,阻止了抓脸。冲着茫然无措的小白一声断喝:“童子尿,快。” 宁小白愣了一下,十万火急,不敢忸怩,爆发出一股清流。清流洗面,洗去了一脸血肉模糊,也化去了皮下蠕动的火蛊。还原出一张丑陋的脸,一张充满青春魅力的脸。 女孩经历了痛苦折腾,恢复一刻,全身虚弱,瘫倒软榻,昏昏睡去。 “好险,想不到你真是一个童子。”玄卿甩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 小白面红耳赤,忸怩低头,避开了玄卿调侃的目光。 “咦,那个害人的老家伙呢?居然让他溜掉了。”小白忸怩一刻,发觉夺面老生已趁他们忙乱,偷偷溜掉了。 “放心,他跑不了。”玄卿一脸自信,手指捏诀,凌空一指。 “哎哟,仙师饶命。”门外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号。 夺面老生蜷缩在地,双手并拢,一条荧光闪闪的仙锁,已深深嵌入腕部血肉,几乎抠入白骨。 玄仙循声出门一刻,四面八方白影浮动,数十名白衣女已围拢而上,每人腰间围了一圈柳叶小刀,一身黑纱的黑寡妇,亲自尾随督阵。 白衣女远远便祭起柳叶飞刀,化出一道空中刀雨,密密麻麻,笼罩而下。 玄卿一个闪遁,闪现围攻群女背后,斩魂闪电出手,放了一个大招。 白衣女纷纷中招,身上多了几条浅浅的剑痕。这一剑变化太快太多,杀伤范围很大,杀伤力却很小。 白衣女见是皮外伤,并不畏惧,一个个双目泛血,赤手空拳围上来,张牙舞爪,要将他撕成碎片。 观战的宁小白见势不妙,一个飞窜逃逸而去。黑影一闪,一只玉手已揪住了他一只耳朵。 “哎哟,姐姐饶命。”小白很是乖巧,顺势跪地,抱了黑寡妇一条大腿,可怜巴巴的贴了上去。 二人纠缠一刻,那边对阵已惊天逆转。 围攻的白衣女,身上的剑痕开始蔓延深入,眨眼间便贯穿身躯,将一副美人胚子裂为几片,散落尘埃。 “姐姐,你好漂亮。”小白仰望黑寡妇,满目柔情。 “莫要打脸。”黑寡妇双手捂了脸,乖乖地蹲了下去。 第28章纸仆 一队青衣修士冲入美人坊,将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一名中年男子亲自带队,一马当先,如临大敌。 “城主,替小人做主啊。这厮自称东岳仙师,上门砸场,害了数十条人命。”夺面老生冲到男子马前,伏地喊冤,痛哭流涕。 “你是东岳门下?”中年男士飞身落马,目光冷冷地瞪着玄卿,一脸质疑。 “正是。”玄卿一脸淡定。 “既是同门上仙,到相城县查案,也该提前知会本城主。私闯民宅,滋生事端,还杀了美人坊数十名雇工。人命关天,本城主只得公事公办,先行羁押,上报本门宗主发落。 来人,拿下。”香城城主面色一沉,下令抓人。 “慢。”玄卿伸手阻止。 “你敢抗命?”城主按压腰间长剑,色历内荏。 “她们不过是一些纸人,这位城主可要看仔细些。” “纸人?”城主一脸疑惑,半信半疑。 地上分明躺了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场面血腥,惨不忍睹。 玄卿伸手,在香城城主面前轻轻拂过。城主打了一个冷战,面如死灰,目瞪口呆。 地面横七竖八的残肢,竟然化为一地碎纸片。一阵夜风吹过,纸片纷纷扬扬而起,随风而去。 “这位仙师,扎纸人可犯法?”夺面老生先声夺人,替自己辩护。 “按仙律条文,并未禁止。” “法无禁止,便是无罪。” “你还养蛊害人,血蚊,乳蛊,火蛊……都是一些噬血害人的邪物。”宁小白挺身而出,力挺玄卿。 “这位小哥,切莫胡来说话,陷害老朽。这些可都是无毒无害的益蛊,不但与人无害,还是滋补极品,药理与虫草相同。 美人坊经营数年,一直奉公守法,合法经营。可曾毒害过人命,可曾有人投诉告状? 成人之美,有何罪过?”夺面巧舌如簧,振振有词。 “夺面先生所言不虚,美人坊开办多年,并未有过触犯仙律之事。 今日之事,定是一场误会,上仙初到相城,不了解风土民情,被这疯子误导。 来人,将疯公子绑送回家。”城主竟然力挺夺面老人,出面斡旋,试图大事化小,平息此事。 四名青衣人上手,麻利地给宁小白上了绑,一路推搡而去。面对青衣人,小白一下子老实了很多,乖乖地束手就擒。 “夺面先生虽以蛊术谋利,并无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按仙律确是无罪。 本尊是在查一起连环杀人案,却被疯公子误导此处,虽无益查案,却也见识了一番。”玄卿于法无依,无法将夺面书生治罪,只能选择退步回旋。 “老朽既然无罪,请仙师解除仙锁。” 玄卿手捏法诀,凌空一划,收回了那一道仙锁。 “城主,城南女尸收了么?”玄卿放过了夺面老人,目光转向香城城主,眼神深邃,面含浅笑。 “已收敛。”香城城主脸色一变,似乎有些慌张。 “查了吗?” “查过了,是本城人。” “那最近几日,可有其他女子失踪?” “这个……,本城女子面目雷同,外来女子甚多,与本城女子混杂一起,盘查统计有些困难。”城主额头冒汗,越发紧张。 “重塑之后的美人,颈部都会留下一个圆形印记。可是如此?”玄卿目光转向夺面老人。 “确实如此。”夺面老人额头也已冒汗。 “城南女尸,颈部血脉溃烂,周身气血自溃烂处抽干。城主,你怎么看?” “孤证不举,或许只是巧合。”香城城主已恢复镇定,不以为然。 “那我们就再挖几个证据出来。城主,请随我来。”玄卿话外有音,转身大步而行。 香城城主愣了一下,招呼几名部署随他一起,跟上玄卿。 玄卿步入作夜那一片花林,放缓了脚步:“城主,这一片花开得如此鲜艳,更有香气袭人。酿出的花酒,必是闻之即醉的绝品佳酿。” “美人坊的花酒,确是一绝。”城主猜不透玄卿用意,疑惑地看着玄卿。 “城主喝过?” “偶有品尝。” “闻此花香,可有花酒之味?” “我乃粗人,不懂花,更不懂酒。” “既不懂酒,不该乱喝。” “上仙此话何意?”城主疑惑追问,暗自心惊。 “稍顷便知。诸位辛苦,将那一花树刨了。”玄卿诡秘一笑,指了那一株曾捆绑肥妹的花树,招呼几个捕快动手。 几名捕快疑惑不定,目光转向香城城主,城主冲他们点头默认。得到许可,几名青衣人找了铁铲,围了那一株花树挖了起来。 “禀城主,有……有一具女尸。”刚挖了几铲,一名青衣甲士惊呼出声。 花下女尸形体完整,尚未腐蚀,死去并不久。只是肌肤干瘪,血肉已被抽尽。 玄卿上前轻轻拨动头颅,颈部血脉处赫然一个血口。 这酿酒之花,竟以尸为肥! 香城城主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美人坊的花酒,是他每日必酌,补充气血的绝品佳酿。此刻他才知道那不是单纯的花酒,而是带了尸气的尸酒。 “可恶,夺面书生,你还有何话可讲?”城主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扯住了夺面老人的衣领。 夺面老人见事已败露,闪电出手,拔了城主腰间配剑,将它架在了城主项上。 “都退后,敢上前半步,便断他咽喉。”夺面老人横刀在手,双目血红,杀气逼人。 “莫要冲动,有话好……说。”城主两股颤栗,言语结巴。 “备一匹快马,送我出城。”夺面老人沉稳镇定,临危不乱。 “来人,备马。”城主一声令下,部署立刻牵来了一匹枣红健马。 夺面老人绑带香城城主一起飞身上马,二人共乘一骑,策马飞驰而去。 还未出得美人坊,一人已自马背跌落,咽喉已被割断,血涌如注。咽喉鼓动几下,双目暴突而死。 “查封美人坊,将凶手尸体收敛,等候处置。”香城城主策马而回,手中腰刀,依然在滴血。 “仙师救我。”一直远远关注的黑寡妇,分开人群,扑倒玄卿面前。 “哼,恶妇为虎作伥,亦是从犯,拿回城府发落。”香城城主飞身下马,与玄卿并立。 “找一块新鲜血肉,敷于血印。诱蛊虫入肉,蛊可解。”玄卿伸手制止了两名上前拿人的青衣甲士,道出了破解蛊虫之法。 那妇人很是机灵,跑到夺面老人尸体旁,扯出一柄柳叶小刀,从臀厚剜了一块血肉,贴在自己颈部血印。一脸美丽脸孔开始蠕动扭曲,皮下似有万千血虫爬行。 乱窜蠕动的血虫渐渐有序,纷纷脱离面容,涌入颈部血脉,最后汇聚于那一方新鲜血肉之内。 蛊虫尽,血肉跌落尘埃,原地翻滚蠕动。 “挖坑,将它埋了。”玄卿一声令下,几名青衣甲士上手,将它埋于深土。 血蛊去尽,那张美丽美容已抽搐成一张干巴巴的老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麻子。 “上仙,本城中蛊女子数万,人数众多,如今祸首已死,当如何处置?”香城城主目睹惊心动魄一幕,心有余悸。 “发布布告,宣布夺面老人已死,美人坊已封。顺带公布解蛊之法,是否采用,让她们自行选择。” “这解蛊之法,必须新鲜人肉?” “嘿嘿,那倒不必,猪牛羊血肉均可,只要新鲜便是。” 将现场交代部署,香城城主陪同玄卿离开了美人坊。 日出,晨曦罩城。 在城主府邸厢房稍微歇息,玄卿早早起身。城主雷阳安排部署备了茶点,与玄卿对饮小叙,探讨案情。 “雷某肉眼凡胎,心智愚昧,让这妖人横行多年,罪责难逃。若非上仙巡查途径本城,这妖人不知还要祸害多久。”雷阳出言自责,惭愧不已。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上仙,这妖人手段隐蔽,深藏不露,你是如何寻到蛛丝马迹?” “一城美人,出自一处作坊,外来之人,出于好奇,便上门见识一下。花酒之香,勾起了一丝熟悉气息,便与城南女尸串了起来。” “这美人坊开办多年,暴利滚滚,富甲一方。这妖人为何突然丧心病狂,害人性命。” “生意做大了,出品的美女数量庞大。人数多了,必然会变杂。而滋养保持假面,费用昂贵,必会有一些女子承担不起。失去滋养,便有性命之危。 一旦有人因此丧命,美人坊难辞其咎。 若替她们解蛊,就会自毁口碑,还可能暴露其中玄机。 这些都在其次,这个夺面书生是一个崇尚完美之人。相城因他而完美,一手打造出一座完美香城,满城清一色美人。 若掺杂了丑陋,破坏了他心中完美,便让他无法忍受。 他忍不得瑕疵,便会将她们铲除。” “上仙似乎对此人很是了解,其中似有一些渊源。” “玄卿曾翻阅家师搜集的历朝历代的悬案卷宗,其中便有这夺面书生记载。卷宗案件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那时的夺面书生,名副其实,还是一个年轻书生。 美人坊主人与此人不但名号相同,行事手段也颇为接近,应该是同一个人。 时隔四十年,没想到他又重现江湖。”玄卿目光凝视远方,思绪已被带入一份尘封的卷宗。 第29章丑女劫 布集镇,街道繁华,布行林立。 一位少年书生穿梭布市,左顾右盼,却无一样颜色合他心意。 “小官人,看看我家布匹,花色最全,质地最好,布集独此一家。若无称心意的,本行可以按你的心意,为你量身定制。”一名花枝招展的妇人,热情地截住了少年书生。 “定制?”少年书生立刻来了兴致。 妇人见他有意,热情地接入了后院染坊。院中十几排架杆,挂满了刚刚印染的布匹,五颜六色,花花绿绿。 女人引领他穿越迷阵一般的晾晒布匹,穿过一排大染缸,进入一间昏暗的成品库房。 妇人将他让进库房,两名在染缸忙碌的健壮妇人停止工作,也跟了进来。进门一刻,三面妇人堵了库房门,将房门关闭上栓。 “你们……,这是何意?”书生见势不对,惶恐质问。 “嘻嘻,替小官人量体定制呀。”三名悍妇一阵浪笑,已上手将他控制。 一个文弱书生,怎敌得三只母老虎? 半个回合,便被治得服服帖帖,放弃了抵抗,任由她们摆布…… 一番风雨摧残,三名丑女满意而去。她们出去不久,房门再度开启,又换两个新面孔…… “姐姐,你们已关了我一天一夜,何时放我回家。”见一位大姐送饭进来,少年怯生生的询问。 “放了你?你姐我虽丑,却不傻,你出去报了官,我们五个就得游街坐牢。听说牢狱之内,有专门对付银妇的刑具,一旦上了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们想怎样?”少年一脸惊恐,瑟瑟发抖。 “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会好好疼你的,你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撑下去。 多吃一碗饭,便多一份力气,可以多撑一天。做一个风流鬼,总好过一个饿死鬼。咯咯咯……” “姐姐,喂我。”少年四肢无力,挣扎一下,又躺了下去。 “姐姐伺候你吃饭,你也不能闲着。姐姐喂你,你也要喂姐姐。”妇人一脸暧昧,上前扶起少年。 她将少年靠了一堆布匹安置好,缓缓坐在他腿上,开始给他喂饭。 几口饭下肚,少年渐渐有了活力,妇人招架不住,东倒西歪,手中碗筷散落在地…… 少年颤抖的右手抓起了一只散落的竹筷,突然出手,狠狠地刺入了妇人颈部,一股热血喷涌…… 一直鬼哭哀嚎的妇人,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没了生息…… 少年甩掉负担,挣扎爬起,跌跌撞撞扑向房门。就在他拉门一刻,一名妇人正推门进来,二人撞在了一起。 他顺势将她压倒,封住了唇。 一个意外惊喜,让她化主动为被动,唤醒了尘埋已久的炽烈渴望。 一番缠绵,妇人已莺语声声,少年探手拔了她发髻竹簪…… 一声惨叫,鬓发散落。 少年连杀二人,双目血红,捏着一根血糊糊的竹簪冲出了库房。绕过一排悬挂的血红红布,一名悍妇正爬在一只大染缸边沿,探身漂染缸内布匹。 他快速冲上前,蹲身抱脚一翻,妇人猝不及防,一头载入了一缸血红颜料。少年将她摁在染料水内,手中一阵乱捅。 妇人挣扎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晨风阵阵,朝阳似血。 悬挂的布匹烈烈飞舞,隔了一层布,一个壮硕的女子身影,正在晾起一匹染好的布匹。 少年操起一根晾衣竹竿,隔了悬布狠狠地戳过去。竹竿洞穿飘逸布匹,一声惨叫,悬挂的布面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杀红眼的少年,冲进前面店铺,顺手操起一把裁布剪刀。看店女子正要去除门板,准备开门营业。感觉不对,回头一刻,利剪割喉,喉管已被剪断,一声惊呼也被剪断,化作了一腔热血。 少年丢掉剪刀,跌坐地面,惊恐万状。 一口气连杀五人,冷静一刻,彻底乱了方寸。喘息片刻,他跌跌撞撞原路返回,翻越染坊后墙,沿着一条窄巷仓皇而逃。 一股豆香扑鼻,巷边一家小小豆腐店。少年一阵晕眩,差一点栽倒。 被关一日一夜,只是输出,并无摄入,早已虚弱不堪。仗着一时血气支撑,连杀几人,逃得一命。 闻到食物之香,顿时没了气力。 “大嫂,豆腐两碗。”进入豆腐坊,眼前一黑,跌坐一张破木凳。 两碗热豆腐进肚,更勾起了饿欲。他又要了三碗,方才有了一些饱意。 “一共五文钱。” “我……我没带钱。”少年摸了一下口袋,一脸尴尬。 “你满身血污,是杀人逃犯?”妇人有些慌张起来。 “哦,这是颜料,我是一名染坊小工。”少年见她起疑,赶紧解释。 “一个染坊小工,也敢白吃老娘豆腐。”妇人上前一把拎了少年衣领,另一只手操起了豆腐刀。 “姐姐莫冲动,几块豆腐才几个钱,杀人是要偿命的。” “哼,你给我滚。”妇人压住怒火,狠狠将他推倒在地,撂下豆腐刀,转身忙碌去了。 少年狼狈爬起,双目血红,抄起了搁置灶台豆腐刀。 “喂,你想干什么?白吃了老娘豆腐,老娘放你一马,你还来劲了。 想杀人是吧?来呀,有胆照这儿砍。”妇人并不畏惧,恶狠狠倒逼上来。 “姐姐,对不起,你太丑了。”少年痛苦闭目,疯狂挥刀。 妇人中了一刀,满脸是血,跌撞而逃。少年上前一步,扯住了她衣衫。 “小爷,饶命。”妇人瘫软在地,苦苦哀求。 “姐姐,对不起,你真的太丑了。”少年白皙脸孔痛苦扭曲,挥刀而下。 杀人之后,狂暴的少年顿时冷静下来,坐下来痴痴地瞪着倒在血泊的尸体。 呆坐一炷香,缓缓起身,将那妇人尸体丢进了那一口巨大的豆腐锅,将一身血衣投入炉膛,炉火熊熊而起,很快便煮沸了一锅血豆腐。 平静的布集一下子炸了锅,一夜之间出了几件大新闻: 少年被绑架失踪一天一夜,清晨回家只剩一条内裤…… 强盗夜抢布行,连杀五条人命,染出史上最红的红布…… 豆腐西施劳累过度,失足掉入豆腐锅,煮出一锅血豆腐…… …… 街头巷尾,人群聚集,议论纷纷。 自那之后,平静的小镇开始不平静,隔三差五就会有妇人死于各种意外。死法诡异古怪,不是自杀,更不是谋杀,死得不明不白。 坊间传说,是有邪物作祟。 于是众人筹资,先后请了一些巫婆法师,作法镇压。结果邪物没镇住,死了一个巫婆,吓跑了几个法师。 直到城东张家小姐被杀,才揪出了神秘凶手。他竟是张家小少爷张亦凡。这位小少爷伤心病狂,杀了伺候小姐的丫鬟,被姐姐撞破,索性连姐姐也收割了。 凶手被抓,当场伏罪,还主动供出之前犯下的几十条人命。 凶手残杀无辜的理由只有一个:她们太丑了。 张亦凡罪孽深重,被判了秋后问斩。父母痛失儿女,在他入狱不久,便双双悬梁自尽。 家破人亡,张亦凡心中怨毒更深一层,将一切罪恶都归咎于丑陋女子。暗下毒誓,他若不死,必杀尽天下丑女。 入狱羁押,等候问斩。 同牢的也是一个死刑犯,是一个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意图谋反的妖人。 这老道闲得无聊,见有新人来,便强迫他磕头拜师,逼他面壁思过,化解怨气。张亦凡只是心机深,下手狠,没有真功夫,自然斗不过老道,只能老老实实,任他摆布。 监狱阴暗,不见天日,过得浑浑噩噩。 转眼已是秋后,陆续有囚犯被提走。预感死期将至,张亦凡变得暴躁易怒,开始跟师傅对着干,结果都被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狂躁一刻,他凶恶如狗,情绪冷静,他又温顺如狗。 “莫要急躁,上蹿下跳。你身负天命,死不了。”见他安静下来,老道开始安慰。 “你少唬我。” “世间丑陋太多,你又能除得几人?” “我不管,杀一个是一个。” “你心种丑结,杀得越多,怨结越深,终将万劫不复。只有化丑为美,才能化解怨结,重获新生。” “我已家破人亡,要新生鸟用?” “假如有这样一个地方,遍地鲜花,美女如云。你眼里的都是美人,无一个丑陋面目。 无丑可杀,便可放下心中执念。” “世间有这样的地方么?” “没有” “没有你念叨个屁,逗你小爷玩呢?” “世间没有,你心中有。” “听不懂,说人话。” “只要你心有此念,我便传授你一秘法,可让丑妇一夜变美人。有了此神技,你便可创造一个让你心安的纯美空间。 只有美人,没有丑女。” “真的,那你现在就教我。”张亦凡一脸不屑。 “时机未到。” “那要什么时候?” “等你我师徒出得监牢,重获自由之时。”道长目光凝视铁栏小窗,悠然神往。 “喂,你们两个,过来吃鸡。”一名牢头出现铁栏外,丢下一个托盘,转身离开。 盘内两只烧鸡,一壶老酒。 “老乌鸦,做你的春秋大梦。自由没等到,等来了一只断头鸡。” “这么快?难道我算错了?”老道面色惨白,喃喃自语。 一双干枯的手颤抖凑近一起,捏指掐算起来。 第30章天妒红颜 “吃吧,吃饱了好上路。”道长抓起一只鸡,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从小就住布集镇,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没招过谁,没惹过谁。 出门上街买块布,被关了小黑屋。五个染布工,个个丑如猪,猛如虎,轮番将我欺负。 命悬一线,我起了杀心,杀了猪,宰了虎,翻过高墙吃豆腐……”张亦凡眼泪涟涟,絮絮叨叨。 一曲小调,曲调幽怨,字字不平。 “天意如此,哭有何用?” “我不过尘世中一书生,得上天如此眷顾,是我无福,还是苍天无眼。” “苍天也惧恶人,专捡老实人欺负。自你一怒杀人之后,可还有人敢欺负你?” “自那之后,只有我杀人,再无人欺我。” “逆天之人,天不敢欺,何况人乎?” “天不欺我?明日午时,天就要杀我。”张亦凡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你不必如此沮丧。为师掐指一算,明日大吉,不宜杀人。后天才是宜宰杀之日,一定是牢头记错日子。” “多活一日,徒增煎熬,倒不如痛快一些。”张亦凡颓丧倒卧,不再理会老道。 老道吃喝痛快,也倒头睡了。 次日一早,两名牢头便来开门提人,催促二人起身。 “老家伙,你不是说今日大吉,不宜杀人么。”张亦凡艰难起身,小声抱怨。 “昨夜喝了点酒,有些恍惚,掐错了手指。”道人一脸晦气,失去了往日自信。 过道阴森,二人磨蹭而行,两名牢头一路推搡,将他们带出牢房,牢狱大院内已黑压压跪倒一片牢犯。 二人被推搡人群边缘,跟着跪倒在地。 一道圣旨宣布,全场一片欢腾。原来是新朝皇上登基,大赦天下。 张亦凡一脸懵逼,茫然而立,不知所措。 “终于改朝换代了,老子赌对了。”道长一脸癫狂,鼓掌而舞。 “师傅,你是活神仙,受徒儿一拜。”张亦凡终于回味过来,拜倒在地。 七日后,深夜。 荒山野岭,阴风阵阵。 “师傅,这什么地方,怎么如此阴森。”一丝夜风扑面,张亦凡打了一个寒战。 “土冢林立,自然是一处坟地。”道长有些不耐烦。 “深更半夜,到坟地作甚?”张亦凡越发紧张,缓步退缩,落后了几步。 “今日此处填了一处新坟,我们去探一下。”道长回头,诡秘一笑。 “你要盗墓?”张亦凡惊呼出声。 “墓中是一个美人,师傅坐牢几年,很久没见美人了。”道长笑得越发诡异,眼泛绿光。 “师傅,你是得道高人,万万不可行此伤天理灭人伦之事。” “为师是为你着想,少年人血气方刚,要多多历练。”一把扯住了退缩的徒弟。 “不要啊,师傅。”张亦凡急忙后撤挣脱。 “嘿嘿,这由不得你。”道长一脸奸笑,扯了张亦凡,凌空一甩。 张亦凡耳边阴风呼啸,一跌数丈,落地狼狈爬起,顿时目瞪口呆。面前一座黄土新坟,新挖的湿土,竟有一丝湿气扑面。 “挖开。”师傅将一把洛阳铲丢在他面前。 张亦凡不敢顶撞,乖乖地拾起洛阳铲,上前挖掘。 师徒二人轮番上阵,很快便挖尽浮土,挖出了一具崭新的红木棺。 “打开它。”道长沉声命令。 “师傅,你是前……辈,如此美事,还是你先上。”张亦凡退却一步,将铲递给师傅。 道长瞪了他一眼,接过洛阳铲,狠狠撬了几下,将棺盖撬开。昏暗月光照入,棺内美人睡卧,沐月容颜,清纯圣洁,宛如出尘之仙子。 道长端详片刻,却不礼让,自行上前,惹得张亦凡生出一层嫉妒。 道长近身上前,自腰间布袋摸出一柄锋利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美人面部轮廓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然后摸出一个小葫芦,开启木塞,沿着血线倒了一些红色粉末。 粉末缓缓渗入,粉末完全渗入一刻,老道干枯的双手上手一扯,揭下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脸…… 荒草深处,一盏灯火,三间茅屋。 昏暗的灯火下,师徒二人默默无声,对着一只透出森森寒气的铜盆。盆内盛了清水,水中浮游了一张纯美绝伦的人皮面具。 “师傅,要这美人面皮何用?”张亦凡努力回避面具,疑惑询问。 “若天下女子,都如它这般颜色,你可忍心杀她们?”师傅没回应他,反问了一句。 张亦凡摇头否认,更加疑惑。 “既然你我有缘,师傅便传授你一门绝技——夺面术。此术可移形换脸,重塑容颜,可助你铲除眼中丑陋。” “真能将一张丑面,变得如此面具般美丽?” “此术可夺天地造化,修炼不易。需经历漫长岁月,收集到七张天妒红颜,方可召唤此法,若有差池,前功尽弃。”师傅目光悠远,神情凝重。 “天妒红颜?” “天妒红颜,乃世间极品,万里无一,难得一遇。为师苦苦寻觅多年,方才得此机缘,觅得这第一张。” “不就是一张美人脸么,有何难得?徒儿明日就去找几个美人回来,师傅将她们的面容剥了就是。”张亦凡目光泛红,闪出了两道狂热。 “活人剥面,必有怨气,要不得。”师傅脸色一沉,语带责备。 “苍天之下,人群密布,找几个新死的美人也并非难事。” “不但要初死之美人,还要是天命所归的正常死亡,病死,自杀,谋杀等非自然而死,也有怨气,要不得。” “这般妙龄,自然而死,确是不多。”张亦凡面泛难色,感觉到了压力。 “这般年纪,自然而死者,多死于快活。快活而死,无怨无悔。” “这般死法,多在风月场所。死者虽多,恐怕要不得。”张亦凡脸色一变,质疑师傅。 “此等女子,染了污秽,自然是要不得。 一定要一生待一人,与挚爱之人相欢而死。美人欢悦而去,夫婿不得另觅新欢,或殉情,或入空门,或独守终生。 所谓天妒红颜,必是容颜绝世,姻缘圆满,情缘绵长不绝。生而无缺,才会为天所妒。” “这个确实难得,恐怕十万之中,也难得其一。” “世间芸芸众生,多如蝼蚁。只要你用心去找,总有一天会找齐。 既然你已逆天而杀,屠戮数十无辜,便已无法回头。 与其耍小威风,杀一些市井妇人,做一个臭不出布集的无名小恶。倒不如索性修一门逆天邪术,干一番逆天大业。术成之日,先创一座逆天之美城,再推广蔓延,直到天下无丑。 善恶美丑,本是天道。 世间无丑,天道倾斜,世道必乱。” “听师傅一番教诲,徒儿方才茅塞顿开。原来徒儿之恶,不过是小恶。师傅胸怀天下,才是大恶。 大恶伪善,徒儿已铭记在心。”张亦凡如醍醐灌顶,伏地长拜。 “师傅已带你入门,后面的漫长修炼就要靠你自己。这一古卷,便是夺面术精要,你要用心研习,勤加修炼。”道长取出一卷古书,递给张亦凡。 接过书一刻,一阵阴风扑面,待张亦凡回过神,道人已消失不见。 张亦凡起身追出门外,荒野尽头,一个模糊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天地尽头…… “如此说来,夺面书生果然是一个妖人。”雷阳插入一句,将玄卿的追溯拉回现实。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若非这夺面之术,他必然继续为恶市井,迟早会被斩首街头,弃尸荒野。 为求此术,他放弃杀戮,踏上了漫长修炼之路。历尽沧桑四十年,纵横江湖,神出鬼没,犯案数十起,方才筛选出七副天妒红颜。 修炼夺面术,造一个人间幻境,便是支持他活着的唯一动力。 大恶伪善,还是大恶生善,谁又能分清? 如今太平盛世,四海升平。容不得妖术,更容不得妖人。”提及夺面书生往事,玄卿生出一丝感慨。 “妖人伏法,血案已了。不过城内群情汹涌,此地不宜逗留,上仙早点脱身才是。”雷阳犹豫片刻,拉下情面,下了逐客令。 “本尊这就告辞,城中情绪,劳烦城主多加安抚,莫生变乱。”玄卿已知其意,起身出衙。 雷阳送他出府邸,便将府门紧闭。 出门刚走几步,一道杀气扑面,玄卿急忙闪躲,一方砖头擦耳而过。玄卿未及反应,砖头,石块,烂菜叶,臭鸡蛋,纷纷而来…… 玄卿急忙展开身法,不停闪遁躲避,退到了衙门口。一个闪失,额头中了一枚臭鸡蛋。 “害民贼,断我等生计,打死他,打死他。”门前一条街,已堵了黑压压一片丑陋妇人。 她们一边咒骂,一边抛掷烂菜叶,垃圾,臭鸡蛋。一些男子躲在女人丛里,瞅准机会,便抛一块砖头出来。 府门紧闭,里面已上栓封死,切断了玄卿退路。 他已被逼入绝境,进退无路。 要么挥剑滥杀无辜,冲出一条血路。要么束手待毙,被愤怒的人群围殴而死。 第31章割血拼瓷 人群之后一阵骚乱,层层包围的人群奔走避让,乱作一团。一辆乌蓬马车横冲直撞,一路碾压,风一般自玄卿身边呼啸而过。 车马飞驰而过,被围堵的玄卿也消失不见。愤怒的人群跟了马车追出一段,渐渐放慢了脚步,眼睁睁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从他们视线消失。 “多谢!”玄卿撩起车帘,冲着驾车的背影道谢。 “嘿嘿,谢我什么?我不过是送你上路。”宁小白回过头,诡异一笑。 玄卿察觉口风不对,飞身便要撞出乌蓬。脑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跌回了车蓬之内。这乌蓬分内外两层,隔层中间是一道乌金栅栏,栏杆直径一寸,粗壮结实。 乌蓬只是一个掩饰,暗藏乌金护栏,整个车厢便是一个乌金铁笼。乌金不但坚固刚硬,还可压制法力,玄卿被困牢笼,插翅难飞。 “好狠毒的一招壮士断腕,你们果然是蛇鼠一窝。抛出夺面书生,诱我入局,将所有罪责他一人担了,然后再杀死他灭口。美人坊被毁,利益牵扯全城,必会群情愤怒,再转嫁众怒于我,将我灭口。 夺面书生不过是一个台前木偶,他痴迷邪术,并不取钱财,这巨额收益,想必你们人人有份。”玄卿无法突破,恢复了冷静。 “雷城主耍小伎俩,诱杀夺面书生灭口,手法太过拙劣,只能瞒过三岁婴儿,必瞒不过你。 煽动民愤,围攻通天阁上仙,更是愚蠢。一群乌合之众,怎么困住一位上仙? 将她们养出刁民习气,日后如何治理? 今日围攻执法上仙,明日就会围攻雷城主。 哎,有头无脑,一只无用的狗。”宁小白摇头叹息,霸气外露。 “所以你亲自出手,将我绑架出城秘密处置。” “嘿嘿,我才懒得理这闲事。我送你上路是别有所图,顺带替他们做个人情。毕竟我老爹也在圈内,他虽不肖,毕竟也是亲生的爹。”宁小白诡异一笑,深不可测。 “别有所图?青花瓷瓶?”玄卿已猜出几分。 宁小白不置可否,默认了玄卿的猜测。 “又是这条路。”玄卿目光被车外荒野小路吸引,中断了话题。 一条荒芜小路,马车颠簸而行。这条路便是他初到香城,运送青花瓷瓶那辆马车经过之路。 “你打碎了我的瓷瓶姐姐,便要赔她一命。你是一个有趣的仙师,我们也很投缘,我不想杀你。可你打碎了我的瓷瓶姐姐,我非杀不可。”宁小白放缓了马车,内心矛盾,面容痛苦扭曲。 “那两名偷葬花瓶的车夫,果然是你家的家奴。”验证之前猜测,玄卿更觉好奇。 “那两个该死的奴才,敢偷埋我瓶儿姐姐,害得她粉身碎骨。我已将此二贼碎尸万段,喂了我家恶狗。”宁小白咬牙切齿,双目血红。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拿无辜下人发泄,与废狗何异?”玄卿一脸不屑,嗤之以鼻。 “他是我亲爹,你要我怎样?”宁小白泪流满面,一拳砸中乌金栏杆,拳头破皮,血肉模糊。 玄卿摇头叹息,不再理他。 “我已经杀了她七房女人,娶进门一个,我便杀一个。痛失娇娘,他一定心痛滴血,还得替我掩盖杀人罪行。 他已如此退让,我还能怎样? 对了,你猜那个麻婆婆现在哪里? 哈哈,被我娶回了宁府,做了我的第八任后妈。老东西每天对着一张麻脸,一定会恶心死。 我跟麻婆婆订了约,只要老家伙敢辜负她,虐待她。我便切了小鸟儿,去做太监,让老家伙断子绝孙。”宁小白愤怒化作狂躁,眉飞色舞,一脸得意。 “这瓶儿与你有何渊源?竟让你如此丧心病狂。”玄卿不愿听他妄语,转了话题。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宁小白收敛狂躁,换了一张阴沉脸孔。 说话间,车已行至那一处葬瓷土堆,宁小白勒马停车,飞身跳下。黑着脸操起一柄铁铲,上前挖掘玄卿埋葬的青花瓷碎片。他挖得很小心,很细致,将挖出的碎瓷片一片片小心捡起,搁在一起。 挖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将碎片挖尽,小白跳出土坑,蹲在一堆碎瓷前,一脸悲戚。 这一刻日已过午偏西,瓷片在暖暖的午后阳光下,闪烁出片片麟光。 小白突然站起,恶狠狠冲向马车,飞起一脚将车上铁笼踹翻,铁笼滚下了马车。笼内的玄卿跌得鼻青脸肿,满身尘埃。 小白双手拖了铁笼,连人带笼拖到了一堆瓷片前。 “少了一片,拿出来。”宁小白双目血红,瞪着玄卿。 “你……你是如何知道?”玄卿一脸疑惑,自行囊内摸出了那一片瓷片。 小白一把抢过去,将碎片捏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嘻嘻,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挖瓷片的时间,脑袋里已将它们反复拼了几遍。 可总是拼不完整,每次都少了一片。 瓷片是你埋葬的,少了的一片肯定在你手上。”宁小白变化无常,竟然又得意的笑了。 “你要拼起来?”玄卿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 “死无全尸,瓶儿姐姐好可怜。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完整下葬,做一具有尊严的瓷尸。”小白情绪低落,又开始落泪。 一边落泪,一边捡起两块瓶底瓷片,缓缓对在一起。断口吻合,却无法粘接一起。 他缓缓将一块瓷片凑近碗部,轻轻一割,划出一道伤口,泛起的鲜血缓缓渗入瓷片断口。 带血的断口相接,竟然粘在了一起。小白脸里闪着兴奋之光,将粘合的两片轻轻搁在地上,拿起了第三片如法炮制。 就在他一脸兴奋,拼上第三片血瓷一刻,粘接好的前两片缓缓裂开,散作两片。 小白情绪一落千丈,瞪着三片碎瓷痴痴发呆。 痴痴的目光一闪,消失的兴奋之火重新燃起,他又拿起了两片碎片。 “手伸出来。”他走近铁笼,瞪着玄卿。 “有用么?”玄卿一脸疑惑。 “它若认你,便有用。”宁小白信心满满。 玄卿半信半疑,伸手过去。 宁小白将两片断口渗了血,缓缓对接,接近一刻,两片竟然自动啮合,牢牢粘接一起。 宁小白兴奋的手舞足蹈,又接连拼了几片,片片牢牢啮合,并无丝毫裂开迹象。 玄卿目瞪口呆,一脸茫然。 脑袋了搅动了十万个为什么,乱如麻,茫无头绪。 他是通天门下首席大弟子,名已录入天域上仙之列,竟然看不懂眼前诡异一幕。 他与这瓷瓶并无渊源,怎会血脉融合? 恍惚之间,那边宁小白已拼起一只完整的瓷瓶。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漫天。一只遍体鳞伤的青花瓷瓶,孤零零立在天地荒芜,沐浴在如血残阳。 纵横交错,蛛网一般的裂痕,宛如一条条滴血的伤口,凄厉而诡异。 玄卿气血已尽,脸色惨白,无力地斜倚铁栏。血红的夕阳,给他惨白的脸补了一层血色,也给他茫然的眼神添了一丝光彩。 夕阳外,荒草间,袅袅炊烟升起。 那是一处安静祥和的村庄,那是一簇簇墙皮剥落的庭院,还有一张张温暖亲切的面容…… 是家乡,阔别多年的家乡,已渐渐模糊的家乡。 他累了,想要回家。 “喂,你醒醒,现在还不能死,等一下再死。”宁小白推了他一把,从恍惚中唤醒了他。 玄卿恍惚一刻,宁小白已将那一只拼好的青花瓷瓶放入土坑,摆放的端端正正。 安置了瓷瓶,他上前打开了铁笼机关,开启铁笼,将奄奄一息的玄卿拖到了土坑边。 “你要干……什么?”玄卿努力支持,有气无力。 “你打碎了瓶儿姐姐,当然是让你陪葬。瓶儿姐姐孤零零一个人好可怜,你要多陪她说说话。”宁小白一脸伤感,垂下两行泪水。 宁小白又一阵折腾,将玄卿拖入土坑,与破瓷瓶并列而卧。 这一刻,一轮明月悬空,青冷的月光洒落土坑,笼罩了一个人,还有一个瓷瓶。 玄卿气血已尽,空中的一轮明月开始模糊,微弱的光明被无尽的黑暗缓缓吞噬。 “相公,好冷。”恍惚中耳边语声凄婉,柔弱带伤。 一具冰凉柔滑的身体,紧紧贴紧了他。 玄卿被冰凉刺激,虚空的躯壳有了一丝反应,艰难挣眼,目光痴迷,面容僵硬。与他并肩而卧的并非一只瓷瓶,而是一个长发半遮,面容惨白的美丽面孔,一双空洞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隐约了丝丝缕缕的痴意…… “你……你是谁?”玄卿艰难蠕动嘴唇。 女孩凄然一笑,淌出了两行泪水。 一道霹雳炫目,接着便是一记惊雷。垂死的玄卿突然张目,身边一只冰凉的瓷瓶。 坑外一张惨白扭曲的脸,宁小白已开始动手填土。 坑内的玄卿眼前一黑,彻底告别了光明,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宁小白顶着风雨雷电,疯狂地挥舞铁铲,泥土和着雨水,缓缓湮灭了一切…… 第32章前尘怨事 无尽的黑暗深处,亮起一点微末的火光,缓缓摇曳逼近,渐渐清晰,化作一簇灼热之火…… “你醒了。”语气冰冷,近在耳畔。 玄卿恍惚睁眼,眼前燃烧了一簇熊熊篝火,宁小白对着篝火,面无表情。 “你救了我,为什么?” “瓶儿姐姐冰清玉洁,你不配陪伴她。”宁小白一脸不屑,冷冷回应。 玄卿艰难坐起,目光凝视篝火,似有所悟:“你绑架我到这里,并非要杀我,而是要自杀。” “你是一个聪明人。”宁小白依然面无表情。 “你原本是要陪在瓶儿身边,你血尽而死后,需要有一个人动手掩埋,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你发现与瓶儿血脉不融,只能忍痛放弃,因为她不愿意……” “你这负心人,瓶儿更不愿意。”小白转头,怒目而视。 “负心人?”玄卿愣在当场。 “将你们埋葬之后,我筋疲力尽,心神恍惚。恍惚中瓶儿出现我眼前,跪地苦苦哀求,要我救你出来。 她要你活着,好好的活下去。”小白表面淡然,心却在抽搐。 “我与瓶儿素昧平生,我怎会辜负于她?”玄卿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 “瓶儿是云州人,她有一个离家出走的负心郎君,叫何少勤。”小白恨恨地藐视一眼玄卿。 “原来是她?”玄卿恍然大悟。 当年他年少无知,不愿太早承担家业,新婚之夜,趁乱逃婚出走。 光阴荏苒,一晃已过了六年。 婚喜之宴,她曾偷偷掀开盖头,与他对望了一眼。时隔多年,阴阳相隔,因为这一眼,远远便认出了他。而她在玄卿心里,早已一片模糊。 “三年前,云州幽水大劫,幽水两岸居民为躲劫难,纷纷逃离……”小白对着篝火,目光痴迷,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的小白,年方十三,是一个用功好学的乖孩子。两耳不闻门外事,一心痴迷术数中。 这一日,宁小白正躲在书房,伏案推演。案上密密麻麻排布了算筹,他眉头紧锁,被一道难题困惑。 “你是谁?”闻得一丝淡香,冥思的小白缓缓抬起目光。 “我叫瓶儿,新来的丫头。”女孩低着头,年龄十七八岁。 “会算术么?”小白一脸挑剔。 “略懂一点。”女孩小声回应。 “这题帮我解一下。”小白上前一把,将她拉到案前。 女孩上前略一思索,上手将一枚算筹拿起,换了一个数位。然后躬身退回一步,垂手竖立。 宁小白大喜过望,伸手一阵忙碌,来回搬弄摆布,很快便解出了结果,长吁了一口气。 “瓶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姐姐,是宁府大小姐。不许干丫头的事,只要陪我玩。”宁小白一般扯住瓶儿的手,亲昵地抱了她手臂。 “我是陪读丫头,伺候少爷是份内职责。”瓶儿小心回应,将手抽了回去。 “你不是丫头,你是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做我姐姐。”小白一脸失落,抓起将一枚算筹,用力捏为两段。 “我又没说过不愿意。”瓶儿见他耍性子,怯生生回了一句。 …… 自从有了瓶儿陪读,小白更加沉迷术数,拉着瓶儿终日演算。天长日久,瓶儿也被拖入其中,渐渐生出了兴趣。 二人玩得投机,相处也渐渐融洽,淡化了主仆关系,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弟。 这一日,推演了几个时辰,二人都有些累了。瓶儿备了一些茶点,相对而坐,品茶闲聊。 “姐姐,你家中可有父母?”小白盯着瓶儿,眼神有些怪异。 瓶儿摇头,眼中泛起一层朦胧。 “没有父母?那是谁把你卖到了我家?”小白有些疑惑。 “是我自己。”瓶儿低头轻语。 “你自己?”小白失声惊呼。 “我家乡在塞外云州,前段日子遭了劫难,爹带着我南下避难。途径此地,爹一病不起,客死他乡。我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只能卖身葬父,将自己卖入你家。”瓶儿一边垂泪,一边述说身世。 “云州距此千里,我们竟然有缘聚在一起。姐姐,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小白一脸认真,满眼期待。 “确是一种缘分。”瓶儿抹去泪水,笑了一下。 “姐姐,你笑起来好美,姐姐是大美人。”小白凝视瓶儿,竟有些痴了。 “去,小孩子懂什么。”瓶儿噗嗤一笑,伸指点了一下他额头。 “姐姐,小白喜欢你,小白要娶你入门,做我的娘子。”宁小白红着脸,痴痴地凝视瓶儿。 “你胡说什么?姐姐大你太多,不合适的。”瓶儿立刻起身推脱,一脸慌张。 “我才不管,我这就找爹去说,让他给我们做主。”小白一脸任性,起身便要出书房。 “要不得,瓶儿已有了夫家。”瓶儿声音很小,态度却很坚决。 宁小白止步回头,呆立原地。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冲回瓶儿面前:“你骗人,你就是不喜欢小白,讨厌小白。” “他叫何少勤,新婚之日,我们拜过天地之后,他便失踪了。这一去就是三年,一直杳无音信。”瓶儿语气幽幽,一腔幽怨。 “哼,他如此待你,这种人不要也罢。小白绝不会抛下姐姐,一辈子都会守在姐姐身边。 姐姐,你就嫁给我吧,好吗?”小白扯了瓶儿衣袖,纠缠央求。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回头的,一定会回来找我。可如今我流落他乡,卖身为奴,他又到哪里找我?”瓶儿触及伤心处,掩埋而泣。 “姐姐,你别哭,你不是奴婢,你是姐姐。你不愿意,小白不会逼你的。”小白一脸乖巧,放弃了胡闹。 …… 三月后,瓶儿独坐窗前,对着天空悠悠而过的一朵浮云发呆。 “姐姐,小白有事跟你说。”宁小白进屋,坐在他对面,神情有些犹豫。 “什么事?”瓶儿莞尔一笑,并不在意。 “我说了,怕姐姐伤心。”小白吞吞吐吐,不肯直言。 “小鬼,又要玩什么花样。”瓶儿手指点了一下小白脑门,一脸娇嗔。 几个月相处,二人已情同亲姐弟,无话不说。 “我派人去了云州,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小白吞吞吐吐,双手紧张地捏在一起。 “他现在哪里?”瓶儿一脸惊喜,跳了起来。 “他深夜离家出走,独自徘徊幽水,撞上了一具沐浴幽水的孕尸,被她了拖入幽水,溺水而亡。 尸体顺流而下,被下游村民打捞上岸。因他中了尸毒,村民害怕感染,将尸体当场烧成了灰烬。 如今幽水已治理干净,流散村民纷纷回归。我派去之人,沿幽水查访一月,方才搜集了一些零散信息。 时隔多年,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小白将家仆带回的信息,给瓶儿转述了一遍。 “他真的走了?落入幽水走了?”瓶儿喃喃自语,一脸痴迷。 “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节哀。姐姐与他只是挂了一个虚名,他已过世多年,姐姐也该放手了。”小白轻声劝慰。 “小白乖,出去玩,姐姐想一个人静一下。”瓶儿伸手摸了一下小白的头,幽幽叹息。 小白知趣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 瓶儿已将自己关了几个时辰,宁小白久等不出,担心她伤心过度,便再次上门劝慰。 轻轻推开门,一丝穿堂凉风扑面,冷得他一个哆嗦。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一张白纸随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在他脚下。 小白一脸诧异,慌忙拾起,上面一行娟秀字体:既入夫家门,终生待一人;姐弟结同心,与君许来生。姐姐走了,勿念。 …… “她就这样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宁小白目光空洞,闪着一簇篝火。 玄卿默然低头,心如刀割。 他一走了之,了无牵挂。却给她留下了一个牵挂,一个生死相随的牵挂。 他对师弟无命一直心怀鄙视,因为他是一个负心人。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与无命是同命人,也是一个负心人。 “都是我的错,我骗了她,我不该编一个假消息骗她。如果我不告诉她你死了,她就不会走,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我以为你死了,她就会死心,她就会跟我在一起。 姐姐她好可怜,为了一个无心人,毁了一生,也毁了来生,只落得一个寂寞无依的青花瓷瓶。”宁小白顿足捶胸,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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