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焚风录》 第一章来宾楼前赌约成 明朝嘉靖年间,临安有一座著名的酒楼,名唤来宾,相传为洪武时期所建。这来宾楼高有两层,檐牙高啄,绣闼雕甍,从二楼靠窗俯视,临安繁华之景尽收眼底。只见街道上人潮拥挤,热闹非凡,来宾楼上两人看到这般场景都不约而同在心内发出感叹:“十余年不见,不想临安繁华更胜往昔。”这两人年纪相仿,约莫四十岁上下,打扮也十分相像,俱是青褐色布衣,以同色布条束发,身后各缚一柄长剑,以玄色粗布包裹。若不是一个白些,一个稍稍黑些,几乎无法分别。猛一看去这二人浑身上下并无什么出挑之处,唯眉目清朗不似凡人,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二人刚刚坐定没有太久,面前摆着定胜糕、糯米团子、八仙果并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两杯绿茶。不消多时,便有一小伙计托着两瓶酒放到桌前,还没张嘴就满脸堆笑:“两位客官,今天可真是个大喜的日子,这是小店一点心意,客官笑纳。” 两人闻之,俱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开口。 伙计见他二人不知为何,反而更加诧异:“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二位竟然不知,两位客官莫非是外乡人?” 其实这二人不仅不是外乡人,相反还可以说是临安最负盛名的人。这二位便是当今武林第一大派——正一教的人。当时正一教之盛,随便一个小弟子旁人都要礼让三分,何况来宾楼上这两位,稍白些的一位是正一道的掌门玉空真人,另一位黑一点的是玉空的师兄云和真人。只是这二人一位闭关静修,一位四处云游,已经十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二位又都是不喜麻烦的性子,索性就顺着伙计往下说,并不表露身份。 玉空真人率先开口道:“我兄弟二人第一次到此处,不知今是什么大日子,望小哥告知。” 伙计听了果真不疑:“那就对了,怪不得你们不知道,今天啊,可是林长风林大侠儿子满月的日子。” 云和真人听到此,不禁皱眉冷哼一声:“林长风儿子满月,是什么大不了的日子,就算他如今是武林盟主,也犯不上这么抬举他。” 玉空真人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他早前也见过林长风,真说起来也算有些交情,知道他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有些夸张了。若换了平时,云和真人说话如此冲,他肯定要出言相劝,只是如今他也觉得奇怪,因此只看了师兄一眼,并不发言。 伙计看他二人颇不为然,阴声怪气地拉长声音“哟——”了一声,刚要开口相讥,旁边便有一桌客人抢先冲云和玉空这一桌说道:“外乡人劝你们说话放尊重点,临安谁人不尊重林大侠,他老人家仁义忠孝,声名远播,这些年为了临安不知道出了多少力。老百姓们都发自内心敬重他,如何能说是犯不上。”话音刚落临近的客人都纷纷出言附和,听得玉空云和是面面相觑,那伙计一看有这么多人替他说话,更有底气,说话便不依不饶了起来:“林大侠不仅出身武林世家,而且还是武林盟主,名满江湖。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自从十年前莫钰鑫莫女侠生下一子却早早夭折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如今莫女侠平安产下一子,如何不是大喜的日子。要不是林大侠夫妇,临安这些年怎么会这么安宁。我们临安人都记挂着林大侠,今日所有商铺都约好要送些礼品,庆祝庆祝,没有想到遇上如此不识抬举的人,不念着好就算了,说话还这么难听,真是晦气。哼!”说罢提起放下的两瓶酒,头也不回就下楼去了。 小伙计是潇洒地下楼去了,云和真人的面色却难看至极。想当初嘉靖三十一年倭寇犯乱沿海,云和玉空两位真人合力斩杀贼人多达二百余人。当时二人只不过二十七岁,从此声名大噪,名震江湖,不可不谓少年英雄。就算两人成名后生了嫌隙,各自归隐,已经十余年不再涉足江湖,可这么多年来任谁提起云和玉空二位,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如今竟然被这小小的酒家伙计抢白。云和真人本身就性子刚烈,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不是,偏偏这店小二一股脑儿说完自己的就走了,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旁边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刚才那伙计大嗓门一吆喝,整层楼的人都往这边看,闹了个大大的没脸。云和真人越想越气,面皮涨的铁青。玉空性格更为圆润,什么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每每云和与旁人起了争执他都少不了从中调解。只是玉空真人从小与云和一起长大,深知这位师兄的脾性,明白若是此时劝师兄不要跟小伙计一般计较,只怕更激起云和真人的怒气,因此只能想方设法岔开话题。略思考一会,便开口道:“想当年沿海一役,林长风还为你我兄弟二人出过一份力,当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没想到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云和真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也不接话。 玉空真人继续说,“我记得当时沿海一役,莫钰鑫好像也在,他二人并肩作战,肯定那时就已生情愫,如今凑成一对倒还真不稀奇。他两个郎才女貌,武功也都不错,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云和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窗外。 若换了旁人,说话被这么冷落,早就说不下去了。可玉空真人不一样,他知道师兄最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若是他根本不接茬,这话才是真说不下去,但他表现出不屑的样子,反而说明心里赞同。当年他二人其实也看好林长风,认为当时武林新秀中就数林长风拔尖。如今果真被他二人猜中,林长风成为了武林盟主。玉空真人知道师兄心里其实也赞同自己的话,明白顺着这个话说,肯定能引得云和真人张口,到那时自然会忘了生气的事。便继续说道,“这孩子也算得上是有福气了,如今林莫二人声名远播,就算他长大没能继承武林盟主的位子,最起码也能在江湖有一席之地。没有什么大差错,这孩子将来肯定是前途坦荡,这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啊。” 云和真人表面看着根本没在听师弟说的什么,到这时却忍不住开口接话:“什么前途坦荡,我可不信一个人生下来命运就是注定的。” 玉空见师兄开了口,心中暗喜,知道云和真人的气已消了一大半,便道:“师兄这话怎么讲,人尽皆知只有武林盟主可习绝世武功焚风剑谱,那林长风如今的功力估计不在你我二人之下。莫钰鑫也是出身习武世家,人称怀璧女侠,一把少仪剑威名赫赫。他夫妻二人略略教教这孩子,只怕就比旁人苦练几十年来的多。这孩子都不用什么多高的才能,只要德行不亏。嘿嘿,不说武林盟主,稳坐武林世家的交椅轻而易举。”其实焚风剑谱纵然是精妙,但云和玉空二人功力,整个武林也无人能出其右。莫钰鑫是有名气,最多也只能算个二流高手,不说与他二人比,就是离绝顶高手也还差得远。玉空真人却故意抬高他二人,为的就是激师兄出言相辩,到时再承认了自己的不对,给师兄一个台阶下,管保云和真人怒气全无。 和玉空料想的如出一辙,云和真人果然出言反驳:“哼,林长风那小子就算是学了焚风剑谱又如何,不说你我二人联手,单是一个只怕他也不是对手。再说就算他武功当世第一,也不可能确保自己的儿子生下来就有锦绣前程。你信不信,你我一句话,便能改变那孩子的一生,叫他命运颠倒?” 说到此处,其实便有些抬杠的意思了。他二人表面和和气气,其实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因此内里谁也不服谁,争吵从来就是家常便饭。玉空本该见好就收,让师兄有个台阶下,此事就此了结,这时也不禁有了几分怒气,非要争辩一下:“师兄这话我就更不懂了,你说一个人不可能生下就有天定的命运,现在却说自己一句话就能让那孩子命运倾覆,这岂不是更荒谬?” 云和真人不怒反笑:“哼,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玉空本是想劝师兄不要动怒,此时也来了兴致,问道:“不知要怎样赌?” 云和真人道:“你我现在就往林府去一趟,说那孩子面带不祥之气,是个天生的魔头,将来必将掀起武林浩劫,管保这孩子命运从此改变。”玉空听到此处,更觉荒诞,只是轻轻哂笑。云和真人见他不信,便有些急了:“你要是不信,就跟我赌上一赌,要是这孩子的命运真的有天翻地覆的转变,就算是我赢了,你就辞去正一教掌门之位,随我归隐山林,怎样?” 玉空反问:“若是你输了,又当怎样?” 云和真人苦思半响,终于一拍大腿:“要是我输了,我就陪你共同执掌正一教,辅佐你这个掌门,怎么样?” 原来自从嘉靖三十一年沿海一役,二人声名鹊起后,便出现了分歧。两人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少人慕名前来相交,相聚的时间就渐渐少了许多,又免不了被人一番比较,两人之间因此生了嫌隙。本来两人声名、武功都在伯仲之间,出些争执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正致使二人不和的,还是这么一件事。当时的正一教掌门知道云和玉空名声日盛,自己再做掌门也是人心不服,与其日后被赶下掌门之位,还不如自己主动让贤,请他二人共同执掌,发扬正一道。玉空真人认为此举一可造福武林,庇佑一方,二可发扬道教,救济世人。何况原来的掌门竭力要求,不妨顺水推舟答应了。可云和真人却认为师弟沽名钓誉,有了名气就虚荣膨胀,背离了二人当初习武时的初心。二人在来宾楼上争执不下,谁也不肯低头,就此分道扬镳,约定十三年后二人思虑清楚再到来宾楼前会面。从此云和真人就云游四海,再也不过问江湖俗事。师兄既走,玉空真人也心灰意冷,索性把事务全交给掌教曾洪湛,自己闭关静修。这二人就再也没有相见,如今正是这二位十三年来第一次会面,为的就是解决分歧,没有想到刚好这一天正是林长风之子满月之日,竟然引出了这么个赌约来。 想当初自己苦苦相劝师兄,他都不肯松口留在正一教,如今竟肯以此为赌注。思及此,玉空真人也不禁有些动心了,单不说他兄弟二人多年来的分歧,光说这个赌约也实在是有趣,心头一热便要答应。只是玉空真人毕竟有济世之心,左思右想,踌躇半晌,开口道:“这个赌约未免太大点了,不仅要堵上一个孩子的命运,而且若是真的掀起武林浩劫,我俩岂非是武林的罪人?” 那云和真人好像早就想好了对策,玉空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这个不妨,一个人若是没有绝世武功怎么可能掀起武林浩劫?那孩子如今刚刚满月,就算是天赋异禀,想成为绝世高手起码也要二三十年的时间。你和我二十五年后重新出山,若是真有什么武林浩劫,那时再力挽狂澜也为时不晚。至于那孩子嘛,你我二人都没有徒弟,二十五年后武功肯定更加高明,到时我俩把自己毕生功力都教给这个孩子,肯定能教出个一代宗师来。他跟着林长风学,顶了天也就是个一流高手,我们俩出手,不比他老子强得多?这还不够补偿他吗?” 云和真人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可能都料想到了,看上去是滴水不漏,教玉空真人连个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何况玉空真人不管多么老成持重,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人,师兄把话都说到这儿了,自己怎么能还畏畏缩缩不敢应对?他二人一口气呕了这么十多年,谁都想看对方给自己服软,这不正是个机会?玉空真人思前想后,终于松了口:“好,就这么说定了。只是你我二人多年未出,现在突然到林府去,只怕吓到别人。” 云和真人见师弟答应了赌约,更是高兴,此时什么顾虑都要替玉空打消了:“这个不是更简单了,正一教如今是江湖第一大教,他林长风要是摆满月酒,怎么可能不给正一教递贴。肯定是因为你常年闭关,这请帖必定在掌教曾洪湛那。林长风是当今武林盟主,正一教也不会不给面子,我敢打包票如今林府肯定有我们正一教的人。我们俩去给林长风道喜,他高兴都来不及呢,还怕他不热心招待我们?” 玉空真人见师兄长篇大论说完,刚要说话,又被云和真人抢了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是赌约,规矩还是要提早定下。” 玉空问道:“不知还有什么规矩?” 云和真人得意的笑了两声:“嘿嘿,就一个规矩。我们既然已经约好二十五年后再聚,那就得定好喽,这二十五年间谁都不能再重出江湖。不然要是有哪一个人太想赢了,偷偷去干涉这个孩子,这样这个赌约不就不公平了?索性提前约好,谁都不能干涉,就看这孩子能不能真掀起什么风浪来。” 玉空真人眉头一皱:“这可是二十五年啊,世事变化莫测,谁知道这中间会出什么变故,会不会太冒险些了?” 云和真人更得意得说:“就是这样才有趣嘛,若是我们能料定结局,这个赌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只管说了那一番话,剩下的就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谁也不能出手干涉才好。”边说便微微晃头,显然对这个赌约十分满意,兴奋得不得了。玉空真人就没这么高兴了,本来是师兄弟重逢,谁也不想会到了这个情景。刚才豪情顿生,心头热血一涌就答应了下来,可细细思考仍是有些欠妥。且不说这个赌局的筹码太大,单说这二十五年间风云变幻,会发生多少事谁也说不准,任凭他二人武功再高,更否力挽狂澜也是未知之数。云和真人还在一旁兴致冲冲地说,二十五年后的这一天再在来宾楼相见,中间谁也不许横加干涉。玉空真人不由得皱眉思索,踌躇不定:眼下既然已经答应,看师兄这幅样子,反悔是不可能的了。难道真就听师兄的这么做了?岂不是太草率了些,若是武林当真因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又该如何?难道没有什么更加稳妥的办法吗? 见玉空真人好像仍有犹豫之色,云和真人连忙起身站起,一边拽着玉空的袖子把他拉起来:“快点走吧,再不走太阳落山,林府宴席都散了。”玉空真人无法,只得跟着师兄,二人一前一后,不消多时,便来到了林府前。 第二章寒林山庄聚二道 林长风之居所,说是林府,其实是历任武林盟主固定的住处。江湖上有一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最厉害的焚风剑谱只能由武林盟主所习,不传子也不传贤,只能传给下一任武林盟主,为的是防范剑谱被心术不正的小人所利用。当然武林盟主也是普通人,自然有感情牵绊,若非是真正刚正不阿之人,很难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因此每次武林盟主的推选倒是更看重德行。当上武林盟主后,就要入住位于玲珑山上的山庄,找到藏于山庄中的焚风剑法。直到自己身死,才从山庄中挪出来让给后任。为了与前任加以区别,每任武林盟主大多都用自己的姓氏命名山庄,如今这玲珑山庄大门上,便挂着“寒林山庄”四个大字。 因着今天大喜之日,山庄内外俱是贺喜的客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根本无人注意,有两个人正藏在主殿旁观察。不用多说,这两个就是玉空和云和两位真人。只见山庄内闹闹哄哄全是人,有些身份地位的坐在主殿,其他各帮派的小弟子只能坐在殿前院子里,挤挤轰轰没有一点儿空地。这些都不是什么紧要的,重头戏还在主殿上座的客人。云和真人久未入世,主殿上的人物大多不认得,又少不了听玉空真人一一介绍。坐北朝南主位落座的自然是林长风夫妇,林长风浓眉方脸,相貌端正,莫钰鑫是鹅蛋脸盘,看着稍显年轻,风姿貌美。虽说当时妇女不宜抛头露面,但是武林儿女不拘小节,莫钰鑫也算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也无人觉得她与丈夫并座于殿上有什么不妥。只是孩子并未露面,想必是由乳母抱着躲在后殿。坐在二人左侧首位的是一位吊睛虎目的中年男人,两手放在腿上,叉开而坐,气势非凡。次之一位则是穿着讲究,气度翩翩,显得十分儒雅。右侧首位是一圆脸大汉,面皮白净,看着比前面两位稍显年轻。右侧第二位坐的人则是坐姿挺拔,丰神俊朗。 除了林长风,其余四位云和真人一概不知,不过坐在左侧第三位的他可再熟悉不过,正是正一教的掌教曾洪湛。此人相貌狰狞,灰衣道袍,体型肥胖,满脸横肉。云和真人快人快语,马上就侧身问师弟:“正一教可是天下第一大教,怎么掌教在林长风这,主席坐不上也就算了,次席也排不上号?” 玉空真人微微摇了摇头:“师兄有所不知,与前面四人相比,正一教的掌教也只能坐在第五。” 云和真人更加惊奇:“这四人是什么来头,我竟然不知?” 玉空真人解释道:“不怪师兄不知,这四人发迹,也不过这近十年的事。说来还是因为你我二人各自归隐,武林顿时腾出了空子,各家各派都想争这天下第一。渐渐的竟然涌现出许多人才,其中以这四位最为出名,江湖上并称为四大世家。左侧第一那位就是四大世家之首商启明,擅长使鞭。左侧第二是四大世家排名第二的吴绍源,与林长风是至交好友。右侧第一是排名第三的裴宗颐,轻功和暗器都是一绝。右侧第二最末的是陈光慈,人称碧血神拳,为人老成持重,在江湖上很有威望。这四人声名远播,并称商吴裴陈四大世家。就算曾洪湛是正一掌教,在这四位面前,也说不起嘴啊。” “哼——”云和真人天性高傲,武功又强,谁都不放在眼里,听玉空真人说了这么一大通,早就不耐烦了,“管他什么四大世家,跳梁小丑罢了,管他作甚。我看现在静了不少,只怕再不说宴席就要散了,你只管看我的吧。到时候我说完话就马上走,省的林长风纠缠,总之你记得我们的约定,谁也不准捣乱就行。” 云和真人说完自己的话,就自顾自大步走了出去,玉空想拦也已经晚了。本来主殿上正相互寒暄,也有些嘈杂,云和真人一走进去,登时安静下来。一是因为云和真人长相不凡,突然现身,众人都有些诧异。二是因为云和真人并非是从正门进来,显然藏身已久,各人都忍不住惊叹此人功力之深厚,竟然无人发觉。云和真人见殿上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他,自己也不免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开口。殿上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林长风,他一边高声叫道:“莫非是正一教的前辈——云和真人?”一边起身要往云和真人的方向走。 不过他毕竟离云和真人还有些远,一步没走到近前,便有一人率先抢到云和真人身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参见真人,不知真人到来,恳请真人恕罪。”正是正一教的掌教曾洪湛。他相貌丑陋,姿容猥琐,如今又谄媚下跪,云和真人微微皱眉,心里倒觉得丢人。这一叫不当紧,殿外院子里正一道的弟子猛地听见云和真人的名号,都纷纷涌向殿内,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此时众人才弄明白了状况,知道真是云和真人亲临,都各自起身,拱手拜见。 等到让正一教的弟子都重新入座,与四大世家一一见礼,纵然云和真人是不喜客套的人,也着实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寒暄完了,云和真人不等落座,直接步入正题:“我一向云游四海,今日临时起兴回到临安,不想正巧赶上这个好日子,快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林长风见云和真人如此说,慌忙唤婢女下去抱孩子上殿。没过多时,就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来了,林长风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凑近了让云和道人看:“此子刚起了名字,叫做林莫寒,能得真人垂青,真是他的福分。” 云和真人并不答话,仔细去看那孩子,这孩子生的白白嫩嫩,粉团一般,脖子上戴着玛瑙珠子,两只小手合着放在口中,也戴着小玛瑙手串,可爱极了。若是玉空真人看着这个孩子,必然会心生怜惜,不忍说他面带不详。可惜云和真人可不会这样,他从小修道人情就寡淡,除了师弟没有亲近的人。常年独身避世,性情也更加孤僻,因此看着这个孩子,并未觉得可爱,反而仔细找这孩子身上可以引为不详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果然被他找到了——这婴儿右眼眼尾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痣。当即便皱着眉,摇了摇头。 林长风赶忙问道,“怎么了真人,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云和真人皱着眉半晌不语,假模假样的叹了一口气后方才开口:“这孩子眼下有痣,是不祥之兆,我观其面相,更是不好,是魔星之相,只怕这孩子将来……将来会掀起武林浩劫。” 话音刚落,莫钰鑫就“啊”的一声,掩住口后退两步,眼中已经是充满了泪水。林长风听到这话,也是心头大惊,张开了口说不出话,整个人似呆了一般。众人也是惊异,很多人都低声叫了出来,谁也没想到云和真人会说出这番话来。云和真人见众人反应,心中还不禁暗暗得意,刚想抽身而去,便有人说话了:“不知真人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这孩子年龄如此之小,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啊。” 说这话的人正是吴绍源,他边说边走到林长风身边,暗暗拍了拍林长风肩膀。林长风这才回过神来,也说道:“是啊真人,或许是您一时眼花呢?这么小的孩子,要不您再仔细看看?” 云和真人冷哼一声,知道自己再不就此抽身,解释起来说不定要露破绽,于是扭头便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云和真人既已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此时莫钰鑫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她的贴身侍女连忙赶来扶住她,莫钰鑫想勉强忍住,终究小声抽涕不止。林长风知道妻子性情刚硬,不让须眉,极少见过她掉眼泪,今天竟然当着众人痛哭流涕,心中更是难过。鼻头一酸,也险些掉下泪来。 吴绍源连忙劝道:“长风兄,何故作此小儿女之态。就算是云和真人如此说了,也并非板上钉钉。世事难料,我们好生照管,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其他人见状也都前来相劝,过了半天林长风才能开口,言语中尽是悲戚:“自从上次钰鑫产下一子,早早夭折,我夫妻二人备受折磨。本来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不想老天眷顾,让我二人还能有一个儿子。没有想到……我林长风这一辈子,处处积德行善,端正自持,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众人看到这个情形,都不禁唉声叹气,本来是个这么高兴的日子,不料会是这样。连吴绍源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得一直扶着林长风的肩膀。 殿内众人正忧愁间,又忽见一人翩然而至。无论长相、身量都与云和真人相似,唯有稍稍白些,更觉出尘。曾洪湛见了此人又是立马上前,不过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他扶了起来。不是玉空真人又是谁?原来他一直在暗处听殿上动静,本来在云和真人离去后他也该就此离开,可是又看见林氏夫妇这般难过,心下终究不忍,还是按耐不住走了出来。此时看见曾洪湛这幅谄媚相也是反感,索性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云和真人前脚刚走,玉空真人又现身,殿上诸人都是又惊又喜,想当年这二人风头之盛,盖过整个武林。若不是他二人被众人诸多比较,最后竟各自归隐,如今怎么可能有这四大世家的一席之地。他二人已经十多年都没在武林中露过面,不想一日之内接连在寒林山庄现身,众人都是惊奇。更别提正一教来的弟子们,一个个都争着往殿内张望。只有林氏夫妇、吴绍源三人仍旧眉头紧锁。 吴绍源见玉空真人现身,快步上前拉住他:“真人,方才您师兄云和真人说我这小侄面带不详,请真人再仔细看看孩子面相,就算真如此也请真人务必说出个解决之法来。”语气中尽是焦急,他说这话也有些颠倒,莫说不和礼数,逻辑也不通,若是不知此事的听了一定会满头雾水。所幸玉空真人接着他的话说:“刚才师兄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如让我再仔细看看这孩子面相。” 林氏夫妇一听这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抱着孩子来到玉空真人面前。玉空真人一看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还吃着手对他笑呢,果然心中恻然,头脑一热就想把来宾楼前的整件事和盘托出。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说了这件事,只怕师兄的声名就此扫地,何况自己也答应了这件事。他二人身败名裂不说,正一教都可能因此蒙羞。他二人年少成名,此刻也免不了为声名所累,思来想去也不能说师兄是信口胡诌,少不了还要为他遮掩。只是若是顺着师兄说,这孩子因此见弃于武林也是大大的不忍,玉空真人看着孩子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着眉思索。这可急坏了林氏夫妇,莫钰鑫率先忍不住问道:“真人不知可看出什么来了?” 玉空真人见此,只好开口:“这孩子面相,诚如师兄所言面带不详。” 莫钰鑫一听这话,登时便要昏厥,刚才还可以想是云和真人看走了眼,现在可就是木已成舟、板上钉钉了。林长风连忙扶住妻子,问道:“真人可有破解之法?” 玉空真人沉吟半晌,终于说道:“我略算算这孩子命数,倒也并非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林、莫、吴三人一齐问道。 玉空真人道:“我看这孩子的命理,二十五岁是一道坎,若过了这一年则逢凶化吉、贵不可言。只是若是在此之前就学到了绝世武功,恐会掀起大乱。不如现在就把这孩子送到正一教来,贫道着人好生看顾,不叫他习武,其间也不可下山,不见家人,二十五年后送回林府,可教万事平安。”玉空想了半天,恐怕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这孩子面带不详的事,不日便会传遍整个武林,到时他在江湖上绝无立足之地,连父母也会受了牵连,不如将他收在自己身边,省的出什么乱子。因着赌约是二十五年,索性就直到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再放下山,这样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别人也不会怀疑他兄弟二人的用心。只是这样一来,这孩子从小就断绝了习武的机会,赌约他是必胜无疑,若是以后云和真人不疑他就顺水推舟。就算是到时候他怀疑自己动了手脚,到那时也诸事已过不能重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确实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时无语。只有莫钰鑫仍不死心:“真人,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儿才这么小,我怎么忍心让他离开我?” 玉空真人略一思索:“婴孩倒是无事,但长大一点就不好说了,最迟三岁之前也要送来。到那时夫人只怕更加不舍,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尽早送来的好。我不日便要重新闭关——”边说边像曾洪湛招了招手,“以后若是夫人把孩子送来了,你必须要好生照看。贫道虽然不能亲自送他入教,等二十五年后也必定会收这孩子为徒,你可不能虐待他。” 曾洪湛连忙插嘴:“小道不敢,小道不敢。” 玉空真人略一点头,继续说道:“切记不可让他学武,平常道士们练功时须得避着这孩子。他若是实在没事,让他做一些零碎事便好,万万不可欺负他,明白吗?”曾洪湛忙不迭住地点头,连声答应,玉空真人见事情已经交付妥当,转头对林氏夫妇说:“贫道说的话还望贤伉俪仔细考虑,尽早将孩子送到正一教来,免得节外生枝。”说完这话也不去看那孩子,转了身翩翩然就走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余下诸人都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无话好说,曾洪湛率先带着正一教徒弟辞了席,诸人便跟着陆续散了。吴绍源留到最后,对林氏夫妇说:“大哥大嫂不要挂怀,想当初贱内和大嫂一同怀孕,你我两家就指腹为婚,若是同性叫他们义结金兰。如今贱内临盆在即,这个约定依旧作数,若是我也生了个儿子,一定也把他送到正一教去陪着寒儿。” 林长风叹了口气:“贤弟此事休要再提,这是我夫妻二人命该如此,何苦连累了你。” 吴绍源握着林长风的肩膀:“小弟心意已决,大哥大嫂万望保重。”说着也长叹了口气,离开了林府。只留下林长风与莫钰鑫二人夫妻相对,早上还是欢欢喜喜,没想到现如今成了这样,二人泪眼相望,无言以对。看着怀里的孩子,粉雕玉琢、憨态可掬,此刻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事全然与自己无关,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第三章群雄举议豪杰会 自从玉空云和两位说出那番话后,寒林山庄就笼罩在一种悲愁的气氛之中。直到客人陆陆续续散尽,天色晚了,夜空中挂着一轮尖尖暗暗的月牙,只剩林长风和莫钰鑫二人并肩而立,站在庭院里。莫钰鑫显然是哭了一个下午,眼圈微微泛红。其实她年轻时就长得十分娇俏,现在虽然年逾三十,美貌丝毫不减,只是平添了风韵,如今这幅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她向林长风开口道:“风哥,如今可怎么办啊,寒儿这么小,难道真要把他送去正一教不成?”林莫二人初识是在沿海一役,当时以兄妹相称,成婚后莫钰鑫还一直称呼丈夫为风哥。 林长风为夫人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叹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两位真人都已开口,我身为武林盟主,怎好因私废公,偏袒自己的儿子?” 莫钰鑫身上穿着白色绣花斗篷,带着兜帽,一圈白色的风毛,衬得她的脸愈发小了。听见丈夫都如此说,又不禁掉下泪来:“那好歹让寒儿在我身边多呆两年,现在他还这么小,正一教里全是些大男人,怎么可能照顾的好他。” 莫钰鑫眼中含泪,目光灼灼,林长风不敢再看夫人,索性转过脸去看天上的月亮:“夫人糊涂啊,这消息马上就会传遍江湖,就算是为夫做主想让寒儿多留几年,只怕旁人也不会这么容易答应的。” 莫钰鑫听到此话,心知丈夫说的有理,这些年来,武林众人面上对他夫妻二人恭恭敬敬,实则背地里并不完全服气。一是这武林盟主的位子着实令人眼红,林长风这今年在百姓中又极富声望,众人难免妒忌,没有谁真正想看到他的位子坐的这么稳当。二是林长风如今还不到四十岁,论资历、论武功,都不算是一等一的,下面还有名震江湖的四大世家。只不过林长风的人品实在是无可指摘,挑不出什么错来。现在众人一旦知道林长风唯一的儿子是个灾星,少不了要大做文章。就算看不了人身败名裂、家庭破碎,看人骨肉分离,受尽折磨也是好的。莫钰鑫深知这个道理,情知无计,只是仍然难过不能自已,独自抽涕起来。 林长风见此状,只得小心劝慰:“夫人不要太过伤心,仔细身体要紧啊。唉,罢了。既然如此,我明天再见见绍源,让他探探其他三人口风。若是商吴裴陈四位不干预,寒儿的事说不定还能缓一缓。”莫钰鑫见丈夫答应从中奔走,终于停下眼泪,二人又低声细语几句,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房中歇息。 第二天一早,莫钰鑫就催促丈夫去请吴绍源来。下了帖子,吃完早饭吴绍源就来到了寒林山庄。虽然他比林长风小了几岁,但二人言语投契,惺惺相惜,一直相交甚密。因此他到寒林山庄来,不用通报,一路畅行无阻便来到林长风书房。莫钰鑫早就退下让他二人说话,书房内只剩林吴两人。吴绍源接到请帖心里就大概猜到所为何事,不等林长风张口,便抢先问道,“大哥可是有什么事用到小弟,小弟必然尽心尽力。” 林长风看着吴绍源,说道:“贤弟想必也清楚为兄心中所忧,我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儿子,内人她实在是难舍寒儿。想请你设法,见见商启明、裴宗颐和陈光慈几人,若是他三个松口,让寒儿在我夫妻膝下多呆两年,为兄必然不胜欣喜。若非实在无路可走,定不会麻烦贤弟。” 吴绍源连忙开口,“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大哥不来找我,我也要主动问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去见其他三人。陈光慈性格淡薄,不喜俗事,想必不会插手。只是商、裴两人便难说了,他二人仗着资历最老,平日只怕早就对大哥不服气,只怕不会轻易松口。不管怎么说,小弟尽力便是,一定给大哥个明确的答复。”二人又说了几句,吴绍源就从寒林山庄出来,直奔商启明处去。 来到商府门前,富丽堂皇,**大气,莫说林长风的山庄,就算是皇宫王府,只怕也可以比一比。门童通报了,过一会儿便有小厮来引着吴绍源进门,过了几道门廊才来到正厅。吴绍源略坐了一会,商启明就走了出来。只见他穿着缎面马甲,用暗色绒线绣着蝙蝠祥云,右手中拿着两个铁疙瘩,大大咧咧地就坐在椅子上。据说这商启明年轻时不过是个屠夫,只是他妻子曾红艳是个武林世家的小姐,哥哥又是正一教的掌教曾洪湛,家底颇丰。商启明入赘到曾家,学了些外家功夫,竟给他琢磨出一套灵蛇鞭法,渐渐闯出一条路来。虽然自立门户了,仍是不拘小节,带着他早年屠夫的做派。见了吴绍源也不见礼,颇有些傲慢,吴绍源心中有气,但终究是替林长风办事,少不了要忍气吞声,于是勉强行了个礼。开口道:“商大哥,绍源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商启明盘着铁球,斜眼看了他一眼,拉长音哦了一声。吴绍源面色不变,说道:“昨天寒林山庄之事,只怕现在是人尽皆知。我们几人早就相识,不知商大哥可否看在往日情分上,带头提议让莫寒多在父母身边呆几年,以全林大哥夫妇一片爱子之心。” 商启明依旧端坐,手中铁球不停,眼也不抬:“这话只怕错了,他夫妻两个疼爱儿子,难道其他人就没爹没娘了?若是这小子真惹出来什么事儿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再者说,其实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不少人来找我说想让林长风趁早把儿子送走。这个忙嘛,哼哼,我恐怕是帮不了你。” 吴绍源情知他所说非虚,只是这人态度实在傲慢,吴绍源好歹与他地位相当,他竟然好似全然不放在眼里,换了旁人早就翻脸了。不过吴绍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气度不改,依旧恭恭敬敬施了礼,离开商府便往裴宗颐处去。 到了裴府已是临近中午,裴宗颐便设宴款待。这裴宗颐本是北方人,定居临安后吃不惯南方口味,专门聘了北方厨子来。流水席中烤乳鸽、清蒸鲤鱼、油爆大虾、九转大肠……一口气上来。吴绍源每次想要开口,裴宗颐就殷勤布菜,让他无法张嘴。好不容易吃的七七八八,裴宗颐倒先张口,指着面前的土豆丝说:“众人都夸我这里的厨子做饭美味,其实都说不到点子上,我这的大厨,做的最好的还是这土豆丝。什么大鱼大肉,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去,偏偏是这土豆丝才最考验厨子的功力。不信你尝尝我这的土豆丝,脆而不硬、鲜而不涩,盐味、醋味都恰到好处,连长度、粗细都是几乎一样,任你再到哪去,都绝对再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土豆丝了……” 吴绍源见这个人滔滔不绝只说吃的,绝口不提自己因何而来,心中暗恼,不想与他再兜圈子,因此直说:“裴大哥,这土豆丝改天再吃不迟,眼下有一件事现在可非说不可。” 裴宗颐略微笑笑:“小弟何必心急,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定是为了林盟主之子的事,眼下这孩子要被送到正一教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想必一定是他夫妻二人想让儿子多留几年,托你来做说客探我们这几人的口风。” 吴绍源不禁概叹这人玲珑心思、世故老练,连连点头。裴宗颐又微笑着说:“鄙人在四大世家中只派第三,想必在我之前,吴老弟早就拜会过别人了,不知那人意下如何。” 吴绍源闻听此言,心中更是着恼,世人皆知商启明一向不忿自己没当上武林盟主,肯定是不会向着林长风。这裴宗颐自己不表态,反而先问商启明什么意见,摆明了是既不想支持林长风,又不想得罪人,故此把商启明当做挡箭牌。此人老练圆滑,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倒还不如商启明有话直说来得痛快。吴绍源知道商家与裴家向来交好,消息互通,看这裴宗颐并不热络,索性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商大哥确实想让林大哥夫妇早日送走寒儿。不过若是裴大哥有别的想法,商大哥一人之言也不能作数。”裴宗颐笑着听完,并不惊讶,只是不往下接话,仍旧劝菜。吴绍源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凉了大半。山珍海味也是食之无味,不想在此耽搁,早早告辞,打马向城郊陈光慈处来。 来到城郊陈光慈的居所,比之商、裴二人,倒是简陋多了。无甚浮夸之气,倒像是一般富户的宅子,只是装饰的清雅别致,显然是经过了主人的用心布置,吴绍源心中不禁暗自称赞。进了主厅,却连陈光慈的影都没见着。主厅里悬着一袭紫色的纱帘,其后坐着一位妇人,朦朦胧胧看着不是十分清楚。早就听说陈光慈与夫人琴瑟和谐,吴绍源料想这必定是陈光慈的内室秦夫人,便早早施礼:“小弟吴绍源,见过嫂夫人。” 帘后妇人缓缓开口:“吴大侠不必多礼,家夫早就料到吴大侠会来,提前嘱咐贱妾替他招待吴大侠,请吴大侠莫要见怪。” 吴绍源见秦夫人说话落落大方,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也恭恭敬敬地回话:“敢问夫人,不知陈大哥有何要告诉小弟的?” 秦夫人不慌不忙,缓缓道来:“家夫说,吴大侠既光临寒舍,必定早就见过商大侠和裴大侠了。而且若是这两人已经应承吴大侠的要求,吴大侠也不会至此。家夫虽然与世无争,倒也不吝做个顺水人情。只是商、裴两人意见既已一致,他的意见倒也不重要了,此事只怕不易改变。”其实陈光慈不愿相见,吴绍源便知其态度,秦夫人这般说也是意料之中。吴绍源早知此事难改,听秦夫人说完倒好似松了口气,苦涩一笑,也便告辞了。 林长风托付的事情不成,吴绍源也是心中不好受,索性先回家歇歇,再去寒林山庄告诉林长风。催马回了吴家,其夫人胡氏早早便候着,迎着吴绍源进了屋。胡氏一直精于人情世故,跟妯娌们一向相处得来,吴绍源做事也时常过问夫人的意见,必然会使事情少些纰漏,因此吴绍源便把今天的事如此这般全向夫人说了。那胡氏听完,丝毫不觉得稀奇:“林长风年纪轻轻当了武林盟主,家庭美满,在百姓中声望也好。林家树大招风,不知多少人眼红。这件事一出,肯定没多少人愿意帮着他们夫妻俩。不过其实这样也好,那孩子既是个灾星,说不定还会妨了别人。别说从小送到正一教了,若他不是林长风的孩子,早早掐死也不是什么怪事。” 吴绍源听了,勃然大怒:“呸,我与长风兄一向交好,说起来咱俩的婚事还是林兄夫妇从中牵线,你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胡氏一见丈夫发怒,一手扶着肚子就不敢再说话了。原来这胡氏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听说自己丈夫说会把孩子送去正一教陪着林莫寒,若是个女儿也会嫁给那个灾星,心中不满,今日故意说这一番话看看丈夫的态度,不想吴绍源如此生气,便不敢再言。吴绍源见胡氏捧着肚子,也不好再发火,叹了一口气便让胡氏退下了。胡氏走后,吴绍源心中更是难过,连自己的夫人都这样想,江湖上其他人只怕更不会留情,看来这件事是不可能再回还了。想到此,又是长叹一声,连歇歇的心情都没有了,便又上马去往寒林山庄。 见了林长风,吴绍源便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小弟有负大哥所托,实在是惭愧。” 林长风苦笑着摇了摇头:“贤弟何必如此,你我都清楚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情理之中。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说着从身后抽屉里拿出一封书信,“贤弟你看看这个。”这信封用的是烫金的信纸,看上去就不普通,吴绍源接过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长风亲启,明日巳时武林群雄将在寒林山庄一聚,面商要事。”落款正是商启明。 林长风眉头紧锁:“这封信是在今天下午送来的。” 饶是吴绍源修养好,此刻也不禁发火:“哼,枉我白说了那么多好话,这厮不同意也就罢了,这么心急作甚。”强忍住怒气,又长叹一声:“不知嫂夫人怎样?” 林长风摇摇头:“鑫妹从昨天起就愁眉不展,如今看到这封信,已知无计,陪着寒儿去了。” 吴绍源想了半天,说:“事已至此,大哥还是多劝劝嫂子吧,身体要紧。明日我也到场,一定不叫那姓商的如此顺意。”林长风强打着精神又同吴绍源说了几句,到天色晚了吴绍源才告辞。 月亮已经升了上来,隐在一层淡淡的云气中。寒林山庄内室中灯火通明,莫钰鑫守在儿子的摇篮旁,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睡的香甜,心中凄苦,泪又不禁掉了下来。她身旁一个妇人连忙上来劝慰:“夫人别再哭了,再哭身子就该垮了。”这妇人正是莫钰鑫的陪嫁,姓梅,众人都唤她梅姐。她从小跟莫钰鑫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此时也只有她还能在旁边劝上几句。 莫钰鑫擦了擦眼泪,呜咽道:“梅姐,叫我如何不伤心呢?自我怀胎起,一心都扑在这孩子身上,谁知……” 梅姐本来还想开口,突然余光瞄到有一人影,知是林长风来了,就碎步引着其余丫鬟退下。 林长风走到夫人身边,不住摇头:“夫人,仔细身体啊。事已至此,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莫钰鑫听到此话,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邪火,声音也变得凄厉起来:“怎么,他们连给我儿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留吗?” 林长风叹了口气:“鑫妹,你知道为夫不是这个意思。商启明既然已说明日便要商议这件事,想必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我跟绍源商量过了,如今再过一月余就是年关了,让他明日提一嘴年后再把寒儿送走,到时候再做打算,能拖得几日便是几日吧。” 莫钰鑫听了,转过身来对着林长风,抽涕道:“风哥,我知道你心里也着急,刚才是我不该耍脾气,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自打我生了寒儿,一心都在他那,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才好,这一段日子怠慢了你,原谅鑫妹才好。” 林长风伸出手来揽着妻子:“唉——这段日子你也累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现在就看明天的情势了,陈光慈一定不会插手这件事,商启明的态度坚决明了,只看裴宗颐明日的风头向谁倒了。”莫钰鑫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俱是无话,心中都各自忧愁不已,不知明天会是什么个光景。 第四章婴孩舍身正一教 武林人尽皆知,寒林山庄不仅仅是林家住宅,还是武林盟主的处所,有什么大事向来都会在寒林山庄商议。自从山庄建起,一百多年来俱是如此,但是今天这次又跟以往大大不同,这次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于此,不是为了家国大事,不是为了武林变乱,而是为了商讨一个刚满一个月的孩子的去向。偏偏今天的仪式还像以前一样隆重,诸人的神色还是一样的庄重严肃,衬得这件事更加滑稽可笑。历来都是在山庄正殿前面的空地上设席,众人各抒己见。不仅林长风夫妇仍坐主席,商吴裴三人跟曾洪湛也依旧是上次满月酒宴时的位次,只是陈光慈并未到场,便把他的席位留出来,不再赘述。除这几人最为出名外,剩余的便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各地名震一方的高手,也不再一一介绍,总之也是场面宏大。略一客套之后,商启明就开口了:“诸位今日前来,都是为了同一件事的。前两日云和玉空两位真人一齐现世,预言林盟主的儿子面带不详,将来一定会掀起武林浩劫。本来这是盟主的家事,我们不宜插手,不过这也关乎到武林的未来。承蒙诸位抬爱,老夫既然已做了这四大世家之首,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了。若是这孩子真是天降灾星,以后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不如早点未雨绸缪的好。希望盟主今日就给众人一个答复,尽早将孩子送往正一教。” 因着人多口杂,商启明说话时微微运了内力,声如洪钟,教人听了都不禁为之一凛,足见其功力之深。 不过众人听商启明这一番话,心中都是敞亮,他一介屠夫出身,现在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想必早就在底下准备好了,今日不逼他林长风送走孩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有些小门小户向来巴结商启明,如今都纷纷按耐不住,想要开口附和,只是不知其他诸人的意见,相互窃窃私语,没人敢率先说话。 见场面闹了一小会,曾洪湛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商大侠此言甚是,敝派掌门玉空真人临走时就托付贫道留意林小少爷入正一教的事。万望盟主夫妇不要以爱子为念,当以整个武林为重,早日决断才是正途。” 吴绍源心中冷笑一声,世人皆知他曾洪湛是商启明的大舅子,如今慌忙为他说话也不知避嫌,当下运足内力,朗声开口:“我看曾掌教此话不妥,当日玉空真人也说过婴孩也无事,三岁前送来便可,今日诸位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听到这儿,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商启明冷哼一声,便把下头的议论声全都盖了过去:“玉空真人是如此说了,但他也说了长痛不如短痛。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留着便是个祸害,不知道以后会妨着谁,尽早送走的好。” 众人听了都不禁摇头,这话委实有点难听,莫钰鑫的脸色更是登时就白了。便有人上来打圆场:“商大侠这话虽说不大好听,不过倒也在理,盟主还是尽早决定的好。”、“不错,话糙理不糙,这件事还是得快刀斩乱麻,省的节外生枝。”这一唱一和的正是号称“临安二常”的常溪、常容两兄弟,他二人以拳脚功夫见长,平日并不见明显地依附于何人,其实正代表了武林大多数人的意见,他们俩一说完,众人都是纷纷附和。 莫钰鑫听了,心中凉了大半,开口道:“寒儿太小了,我实在……实在是舍不得他。再过一月余就是年关,起码也要等开了春暖和了才好啊。” 吴绍源连忙接过话:“不错,不说孩子还这么小,就是留下过个节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急于这一时——” 商启明转着铁球,打断吴绍源的话:“哼,夜长梦多,谁知道过了年还有什么事?尽早送走尽早清净,反正过个二十五年又送回来了。”这话说的倒是轻巧,他倒是不想想二十五年岂是说说就过去的?众人又是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裴宗颐见两种言论争执不休,心知现在便是自己开口做这个和事老最好的时机了。便高声说道:“诸位静一静,我有一言要讲。”众人果真静下来看着裴宗颐,这孩子什么时候走只怕就看他的态度了。裴宗颐清了清嗓子,说道:“商大哥的话不无道理,这孩子毕竟事关武林命运,不可不慎重。只是——” 本来吴绍源听到他前面的话,心都凉了,谁知他又蹦出个“只是”来,料想只怕还有转机,连忙问道:“只是什么,裴大侠不妨直说。” 裴宗颐面色不变,继续说:“只是孩子确实太小,莫夫人一片爱子之心不可无视,让孩子过了年关再送走不迟。”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裴宗颐继续道:“但过了年可就要立马送走,不能再多耽搁了。” 商启明本来还想反对,但看众人神色颇为认同裴宗颐的话,倒是不好再张口,冷哼两声也就作罢。吴绍源感叹裴宗颐这人实在圆滑,两面都不得罪,不过他这话滴水不漏,没有什么错处,故而也闭口不言。因为今天这件事牵扯到自己的儿子,林长风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见众人已经商量妥当,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按裴大侠说的办吧。我夫妻二人定不会食言,今日便商讨到这里吧。”说完就扶着夫人退回后殿,众人见此状也都各自散去。 转眼就到了年关,寒林山庄也同别处一样张灯结彩,山庄内诸人都是强颜欢笑,装作无事。只有莫钰鑫天天陪在儿子身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抱着,若是哪一天不留意奶娘把孩子抱走了,她就急的团团转,好像生怕别人会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把自己的儿子送走。林长风看在眼里,也是难过,劝了几次不见好转,索性由着她去了。二十九号这一天,寒林山庄内已经挂上了红灯笼,不管诸人心中怎样,表面上也都是高兴的样子。林长风便觉得夫人不大对劲,这两天虽说还是天天腻着孩子,但是神情明显不大一样,害怕要出什么事。果然到了这一天晚上吃饭时,久等莫钰鑫也不出来,唤来她的贴身侍女梅姐来也是支支吾吾。林长风心知不妙,果然不一会就有丫鬟禀告说夫人跟小少爷一齐不见了。林长风暗叫一声不好,便立即追了出门。纵然林长风内力深厚,轻功也在夫人之上,不过天色暗了,一时竟然找不到莫钰鑫,不由得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像无头苍蝇般疾奔了半天,好容易冷静下来,料想夫人抱着孩子必不会太快,应该还在这附近。思来想去,突然想起寒林山庄十里外有一座城隍庙,说不定莫钰鑫会在那歇脚。想到此便发足狂奔,不多时就来到了城隍庙外。 不出林长风所料,莫钰鑫果然在此,林长风赶来时,她正要继续赶路,刚低头出门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细看就知道丈夫已经追来了,抬头时已是两道泪痕。林长风见状,无奈地叹口气:“夫人这个样子,是要到哪去啊?” 莫钰鑫擦擦眼泪,抱着孩子昂头道:“我先去济南找我哥哥,若是他不肯收留我们,大不了我们娘俩就浪迹天涯,总之我的孩子是灾星也好,魔头也罢,我都不会让他离开我。” 林长风颤声说道:“鑫妹,你是一走了之,叫我可怎么办啊?你叫为夫还如何立足啊?” 莫钰鑫听了,忍不住放声大哭:“风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林长风揽过妻子,二人相拥而泣,场面好不凄惨。好一会儿二人才止住哭泣,林长风凄然开口:“夫人,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当什么劳什子武林盟主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此隐姓埋名、退隐江湖,大不了不教寒儿武功,哪怕他老老实实做个庄稼汉也不妨,我这就跟你们一齐走吧。”他说此话颇显激动,显然是动了感情,这时莫钰鑫反倒冷静下来:“风哥,是我鲁莽了。以后这话可别再提了,我知你心中抱负,如今四大世家明里暗里争斗不休,你若是不做武林盟主,江湖上哪还能得片刻安宁?我这就跟你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林长风反问:“那寒儿呢?他怎么办?” 莫钰鑫又忍不住流下泪来:“罢了罢了,这都是他的命数如此,我俩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造化吧。大不了过了元宵送他走便是。” 林长风接过孩子,又安慰夫人一番,他二人这才回寒林山庄。等回了家,二人还免不了解释,是莫钰鑫抱着孩子出去透透气儿,忘了时间,闹出来这么大的误会。至于实情嘛,众人心里明镜似的,也没人开口再提。总之一切照旧,还是强作高高兴兴地过节。到了三十晚上这一天,两口子坐在正厅守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梅姐把孩子抱来庭上。这话题就自然而然转到孩子身上,梅姐看着小莫寒,忍不住眼就弯成了个月牙:“我看小少爷白白嫩嫩的,别看现在是个圆脸,随老爷的多些。长大肯定随夫人,也是个小美人脸。不是我偏心,虽说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可是小少爷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要我看这小少爷,没有一处不标致的,就连这痣,哼,我看也好看得不得了。” 莫钰鑫听到后来,怕这梅姐再说出来什么不着调的话,惹人不愉快,连忙把话头岔开:“这几日我老想起来怀着寒儿时候的事,不知道老爷还记得吗?我记得刚怀上寒儿的时候,我们就商量该起什么名字,本来想让这孩子名炽,字莫寒。谁知到后来老爷说我们习武之人,没必要沾染那些文人的俗气,索性弃了炽字,只叫林莫寒。” 林长风笑着应和,又突然想到,幸亏当时决定只叫一个名字,若是没有舍了字,按规矩男子应在二十岁成年的加冠礼上取字。寒儿二十五岁才能回家,加冠礼肯定是不可能的。思想至此,心里又是不大好受,只怕夫人也想到这一点,连忙强作欢颜,把这话头又揭了过去。 这一年总算是这么过了,莫钰鑫一直与梅姐忙活着准备小莫寒的衣物用品,光是小棉袄,小虎头鞋就做了不下三套,还想着把孩子直到长大的换洗衣物都给准备好。林长风劝了几次,说曾洪湛那里已经疏通过,准许寒林山庄的人每隔三个月去送一次东西,不用这么费事准备以后的物品。莫钰鑫仍是停不下来,二人每天忙前忙后,生怕孩子以后哪受了委屈,林长风索性不再管了,整日整日地呆在书房里,除了吴绍源常来探望也不见其他外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过了元宵节。林长风本来还担心莫钰鑫会临时变卦不让儿子走,谁承想元宵节第二天一大早,莫钰鑫就早早就收拾好了,连马车都提前备了。林长风知道这是夫人不想让他俩落得个娇惯孩子、因私废公的名声,说来也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因此强装出个不在意的样子来,全是为了自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敬佩,再看妻子时又不禁多了几份爱意。二人用过饭就着梅姐带着孩子坐上了马车,因着刚下了一场雪到现在还没消,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冰,马车行的不快,直到约莫临近十点才到了正一教所在的天目山。下了马车就看见曾洪湛带着两个小道士山脚下等候,三人站在雪地中,身后俱是白茫茫一片,有如仙境。林长风护着夫人,莫钰鑫抱着孩子来到三人面前,曾洪湛先是合手施了一礼,款款道:“福生无量天尊,林大侠、林夫人,小道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 林长风忙代夫人回了礼:“劳烦道长,犬子以后就托付给道长了。” 莫钰鑫在一旁就把孩子递给曾洪湛,说来也怪,这孩子向来乖巧,没怎么哭过,就算饿了渴了也不过哇哇两声便罢,见了生人也不惧,任谁抱都是笑呵呵的。可今天刚到曾洪湛怀中就嚎啕大哭,凭他怎么哄也不行。莫钰鑫耳听儿子哇哇大哭,只觉得心肠都要给他哭碎了,不觉也眼中含泪,伸出手想接回孩子又觉不妥,一双手悬在半空,伸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林长风见状,忙揽住妻子,向后摆了摆手,梅姐就托着一个大包裹上前,一个小道士近前接了。林长风便向曾洪湛道别,这曾洪湛见孩子哭闹不止,也是尴尬,早弄了一个大红脸,见林长风道别,忙简单回了礼,就抱着孩子并两个小道士上山去了。 他们抱着孩子是渐渐走远了,林莫二人还站在山脚下目送,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再也看不见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孩子的哭声。这时莫钰鑫才终于忍不住,哭倒在林长风怀里:“风哥,你听寒儿哭得这么伤心,我……我这为娘的心里可怎么能好过啊。”林长风也是心中悲戚,劝慰夫人几句,夫妻俩又在雪地里站了是好大一会儿,才相互依着回去。 再看曾洪湛那一边,小莫寒啼哭不止,他早就不耐烦了,低声咒骂起来。他身后两个小道士,一个十二三岁左右,另一个只有七八岁光景,那个稍大点的刚才接了包裹正捧着,稍小的见状就上前说:“掌教,不如让我试试吧。”曾洪湛瞥他一眼,把孩子递给了他,也不知是为什么,小莫寒到了这小道士怀中,哄了一会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倒还真不哭了。曾洪湛看他一眼,这小道士连忙开口:“弟子俗家有两个小妹妹,我弟弟很小就夭折了,姐姐也早嫁了出去,这两个妹妹都归我管,以前经常抱她们,哄孩子倒还有点经验。”若是旁人听了,都会想这孩子家境贫寒,兄弟姊妹五人,小小年纪若不是被逼无奈,怎么会舍了家人来这山上当道士?真是苦了他了。只是曾洪湛从小就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心肠又硬,怎会怜惜这穷人的苦楚,斜瞄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道士回话:“弟子张建诚。” 曾洪湛点点头道:“那以后就由你照看这小孩吧。” 张建诚低头答应了,又抱着小莫寒退到后面。曾洪湛又扭头去问那十二三岁的小道士:“你呢?你叫什么?” 那小道士抱着包裹也是低头回话:“回掌教,弟子陆嘉杰。” 曾洪湛嗯了一声,指指张建诚:“那以后你就跟他一起吧。” “是,弟子知道了。” 三人踩着雪,慢慢上了山,带着孩子就进了正一教所在的道观——玄明观。此时的小莫寒还不知道,这一进山,再下来时就已经是十八年后的事了。 第五章形影相吊月同孤 林莫寒既已上山,也算是正一教的一名弟子了。正一教为了锻炼徒弟们,平常吃饭只能到七成饱,哪怕是冬天也是一床薄被子。有些功力的道士自然是不怕,可是这就苦了孩子。正一教徒弟众多,陆张屋里一共有十个小道士,陆嘉杰跟张建诚两人把自己的被子统统裹到小莫寒身上,平时就和同屋师兄弟们挤一挤,倒也还能凑合着过。但孩子生了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正一教的药材都有定数,写了条子掌教亲自批了才能按量支取。若是想下山买药,一来陆张二人都没什么钱,二来是玄明观到集市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天,还不见得有人愿意跑腿。曾洪湛既不肯为了小小婴孩破例,孩子生病时倒有一大半要靠自己熬着,幸亏陆张二人精心侍弄,逢着三个月寒林山庄的人来送东西时总会带一些药材,也没出什么大事。久而久之这孩子的免疫力倒还提高了,体格比着那些娇惯的孩子强了不少。同屋里的其他的师兄弟们开始还不愿意接近小莫寒,后来看孩子实在可爱,倒是与他亲近不少。小莫寒也是对谁都是一副乐模样,实在招人喜欢,久而久之师兄弟们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若是逢了哪一天有师兄下山采购东西,这屋里的十个人都少不了拿出一点体己钱来,托师兄给小莫寒买一些吃食玩具。 一直等到转过年来,小莫寒刚刚一岁出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发起高烧来。师兄弟几个日夜轮流照管,好不容易早上高烧退了,晚上又发起低烧来,怎么也不见好。此时平时攒下来的药材都吃的差不多了,陆张二人急的是团团转。到了第二天晌午还不见退烧,屋里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师兄说:“这可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孩子非给烧坏不可。我同平常采办的师兄有些交情,可以让他偷偷下山买些退烧药来,只是要多些钱,不然只怕他不肯冒这个险。” 众人听了纷纷翻箱倒柜拿出自己的钱来,只有陆嘉杰站着不动,过了一会才好像决定了什么似的,握了握拳就去翻自己的箱子。张建诚平时与这个师哥关系最好,因为两人一起照看小莫寒的缘故可以说同吃同睡。此时见陆嘉杰的表情,心中疑虑,悄悄跟到他身后。果然瞧见陆嘉杰从箱子最里面掏出一只小小的玉簪子来,张建诚见了劈手夺下,低声说:“师兄,你发什么魔怔啊。这个玉簪子可是你姐姐出嫁时的聘礼,你全家里就剩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了,让你以后留着娶媳妇用的。” 陆嘉杰摇了摇头:“现在人命关天,这个玉佩算什么?再说我既然入了正一教,还想什么娶媳妇的事,你快把簪子还给我。” 张建诚见他来抢,更是生气,把玉簪攥得更紧:“我看你是疯了,就算这小孩是林长风的儿子,也不值得你这样。你对他这么尽心,将来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陆嘉杰听了这话,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弟。 张建诚见了他这个样子,也是疑惑:“你当初在掌教面前拦下这个活,不就是为了照看这个孩子,与他多亲近些,等这孩子二十五岁下山了以后好念着你的人情,提携提携你吗?” 陆嘉杰一直喜欢这个师弟,不想今天才知道他当初抢着来看孩子是这个想法,不禁又急又气,也忘了压低嗓门:“哼,你心里怎么想便怎么做,别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是把这个孩子当我自己的兄弟,可不管他是谁的儿子,赶紧把东西还我。” 刚才两人一直低声说话,如今陆嘉杰突然这么一嚷嚷,其他人都转过来看他们,张建诚脸羞的通红,簪子也被陆嘉杰夺了回去,觉得难堪极了,猛地站起就跑了出门。张建诚一边跑出门去,心里还一边咒骂:呸,小杂碎,跟我在这装什么好人?咱俩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不信你真不想以后飞黄腾达。一口气跑到柴房后面,见了一个树墩,狠狠地踢那树墩撒气,嘴中也不停:哼,谁不是舍了爹娘弟妹来的?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领情。骂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气,又怄气不想回去与陆嘉杰呆着,想了半天决定半夜再回去,省的见了尴尬。于是就一直在外面转悠,直到天黑了才回到住处旁边。 张建诚躲在一颗大树后。见屋里人影绰绰,料想若是快了,这药就已经熬好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心中虽是挂念,想回去看看面子上又过不去,在树下蹲的是脚也麻了,腰也酸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知道其他师兄弟估计都已睡了,只剩陆嘉杰在照顾孩子。再看了一会儿,见陆嘉杰出了门,估计是方便去了。见空便偷偷溜了回去,刚进屋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四下看看果然都睡了,就蹑手蹑脚走到小莫寒身边,借着油灯看看孩子。药是喝下去了,烧还是没退,小脸红扑扑的,手脚却是冰凉。若是以前张建诚管着这孩子是为了以后发迹,可是现在现在看小莫寒可就动了真情。想起来自己没来正一教时家里穷,弟弟生病了没钱请大夫,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耽误了。当时他坐在床边拉着弟弟的手,孩子已经没气了,手也是这么凉。再怎么说他也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拉着小莫寒的手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陆嘉杰刚从外面回来,隔着窗子见有人影,就悄悄把门帘子掀了一条小缝往屋里瞅。这一瞅就看到张建诚对着孩子流泪,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悄悄走到张建诚背后,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张建诚哭得更难过,忍不住抽涕起来。看着小莫寒,张建诚心中不禁暗自祈祷:无上太乙渡厄天尊,但愿这孩子快点好起来,弟子愿此后一心向善,侍奉天尊门下,光大道教。 二人一直照看着,直到了后半夜小莫寒才不烧了,慢慢的好了起来,众人观察几天也不见再有反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以后小莫寒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天天师兄弟练完功就来看他,后来连其他房里的弟子也经常往他那跑,虽说离了父母,倒也不缺人照料。小莫寒便这么一天天长大,很快就学会了走路、说话。小脸圆乎乎的,看着倒有几分像林长风的脸型。陆张二人商量好不告诉小莫寒的身世,怕孩子太小心里难过,他若是问起自己的父母,就对他说他是曾洪湛在路边捡的孤儿。就这么一直到了小莫寒八岁这一年,除了跟曾洪湛不怎么亲近外,跟师兄弟俱是打成一片。一天又到了寒林山庄来送东西的日子,趁着小莫寒在别处自己玩儿,陆张二人便到掌教那领东西。 二人拿了包袱自曾洪湛处出来,张建诚不满地对师兄说道:“这东西一次比一次少了,上次的我打开看看,值钱点的都没了,肯定都是被掌教扣下来了。” 陆嘉杰对他使了个眼色:“少说点吧,你都十六了说话还没个遮拦。若不是林大侠夫妇平日没少给掌教好处,只怕这一点东西都送不进来。” 张建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要争这一点东西,只是寒儿现在正是发身子的时候,衣服很快就小了,不指着这些东西还怎么过啊。咱们俩还好说,你看看孩子身上的衣服,向来都是短的。” 陆嘉杰也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少发些牢骚吧,大不了从咱俩份例里补些出来。” 张建诚还兀自说着哪有多少份例,连体己钱都贴出来了,二人渐渐走远了。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原来小莫寒在这附近玩耍,见了两位师兄,躲在树后面想吓这两个大哥哥一跳。不想却听见他们俩说起自己,越听心里越疑惑,自己不是路边抱来的孤儿吗?等到师兄走了,才想起来从树后出来。虽然他现在只有八岁,也知道一些事儿了,越想越不对,不知道该问谁,往回走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流出了眼泪。 走到半路,有一个道士看见小莫寒腮边挂着两行泪,就拦在他面前:“这不是小寒儿吗?怎么了,难道是哪个师兄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小莫寒见面前的这个人正是正一教里的师兄,平时待他也很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哥哥一直对我说我是掌教捡来的孤儿,可今天……怎么又说……” 小孩子哭得断断续续,也说不清楚,这大师兄一听,骇了一跳。还以为孩子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乖孩子,你爹娘就算是把你送来了,也不是因为不想要你。再说了就算外面说你是什么魔头灾星,我们师兄弟可没人这么想,大家都是把你当亲弟弟看。” 这一劝不打紧,小莫寒整个人都愣住了,浑身像被雷劈了一样,连哭都忘了,张着小嘴定在那里。大师兄一见,也是慌了,晃着小莫寒,连声叫他的名字。这时小莫寒才好像突然回过了神,跌跌撞撞地就往住处跑,只留下大师兄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说这陆张二人回了屋里,见小莫寒不在,以为他跑到别处玩了,收拾完东西,刚要坐下就看见小莫寒从外面跑回来。身上衣服的扣子跑散了,头发跑乱了,小脸红扑扑的,脸上几道泪痕,一些碎发粘在脸上。见这个样子,屋里的师兄弟都围上来,问小莫寒受了什么欺负。小莫寒看着陆张两人,带着哭腔问道:“哥哥,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有人说我是魔头灾星?” 屋里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陆张二人更是不得了了,二人对视一眼,陆嘉杰厉声说道:“胡说八道,谁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小莫寒急得哭着说:“你不要管是谁说的,今天你们两个在掌教门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陆张二人都暗叫不好,看了对方一眼,张建诚蹲下来给小莫寒擦擦泪,柔声说:“莫寒乖,我们不哭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把你看做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不会变的。” 众人也都弯下腰来安慰,小莫寒泪眼婆娑,只是一个劲的望着陆嘉杰。陆嘉杰叹了口气,对张建诚说:“罢了,师弟,他早晚要知道这件事的,你就全都告诉他了吧。”说完就背过去坐在床上,对着墙壁。 张建诚摇了摇头,只好把小莫寒抱在膝上,坐在椅子上,二人四目相对,一五一十把事情都给说了。小莫寒听完,只是怔怔的,大大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来,说:“我爹娘就这么不要我了吗?他们不要我了。”张建诚不禁难过,说不出话,抱着小莫寒抽涕起来,众人都是垂声叹气。小莫寒圆圆地睁着眼,隔着水汽可以看见面对墙壁而坐的陆嘉杰,他的脊背微微颤抖,好像也是哭了。 这一件事情以后林莫寒就性情大变,不再那么喜欢笑了,再开心也是淡淡地笑,再难过也不会流出一滴泪来,更不喜欢说话,一下子倒像是长大了十多岁。陆张两个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就这样小莫寒终于是长到了十五岁,原先一张圆脸,越长脸越小越消瘦,皮肤也一天天白了,见过林长风夫妻的道士都说林莫寒现在长得跟他娘像极了。一张小脸,剑眉入鬓,鼻梁也是一样的高挺,一副薄唇,面若桃花。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颗痣,悬在他右眼尾的下面,像极了一滴泪。他小时候跟谁都玩得来,现在除了陆张两个人,却谁都不肯亲近。 曾洪湛刚开始还对他好些,可过了几年其他世家也陆续有了孩子,眼见林莫寒就算下山也出头无望了,对他就一日一日更加严苛起来。因此林莫寒刚过十一二岁,就让他做一些洒扫的工作。别的师兄弟每天练功、学习修丹符箓,可他不能习武,只能每天扫地、洗师兄弟的衣服,若是做的晚了连饭都吃不上,全赖陆张两个人照顾。平时曾洪湛见了他,也是少不了责骂,林莫寒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面色也不变,末了曾洪湛还要补一声小哑巴出气。 一天下午,林莫寒刚洗完一盆衣服,正打算拿去玄明观后山晾晾。走到一片竹林里,旁边就是师兄弟们练功的空地。他本该就此悄悄走了,可偏偏今天不知犯了什么邪,师兄弟们的声音穿进耳朵里,竟然定住了脚步,心想:“若是我没有这颗痣,不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掌教会不会对我好一点,会不会让我和其他人一样练功?只怕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了吧。” 正出神间,突然听到一声“小心”,刚回头就被一脚踹翻在地,洗的衣服也洒了一地。原来平日里都是年纪较大的师兄们教师弟练功,今日正好赶上曾洪湛来检查,突然看见旁边竹林里有个人影。细看竟是林莫寒,这一下曾洪湛的气可是蹭一下就上来了,连喊了两声,谁知林莫寒正出神没有听见,便快步上前准备教训他一番,那一声“小心”就是陆嘉杰喊的。 林莫寒不妨被曾洪湛一脚踹倒,只觉肋骨处隐隐作痛,登时就肿了起来。曾洪湛这一踹可是实打实的,见林莫寒一时爬不起来,还不解气,大声骂道:“哼,下流胚子,你在这做什么?莫不是想偷学了武功去祸害别人?啊呸,看你这一脸下贱模样,心中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想着妨谁呢?” 说着又是拔腿要踹。陆张两人赶紧跑到前来,陆嘉杰死死抱着曾洪湛的腿,张建诚扶起林莫寒,不住求饶:“掌教息怒,莫寒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掌教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吧。” 林莫寒无缘无故遭此一通打骂,心中也是发了狠,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曾洪湛。曾洪湛直被他盯的后脊梁骨一凉,心里虽然有些骇着了,面上却不愿露怯,指着林莫寒说:“放屁,还说不是故意的。你看这畜生的眼神,怎么,你还要吃了老子?” 张建诚连忙揽着林莫寒悄声道:“寒儿,别逞这一时之勇,快给掌教陪个不是,一切就都过去了。” 林莫寒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瞪着曾洪湛,曾洪湛被他瞅得面皮都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一时竟不敢再说话。此时后面赶紧有人来劝曾洪湛:“掌教息怒,犯不上和这畜生置气,”又低声说:“掌教您福运通天,当心这怪物妨了您啊。”曾洪湛这才说:“哼,本座不跟你这废物一般见识。你看看这衣服全都脏了,还不快去重洗?”说罢又指着陆张两人:“小杂碎,你们谁敢帮他,跟他一齐受罚。”张建诚早就把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放好,见曾洪湛走了,和陆嘉杰一起又劝了林莫寒两句才回去练功。 当时本来就已近黄昏了,林莫寒独自把衣服都洗完已经是月亮都升起来了。林莫寒看着清冷的月亮,心中不禁酸楚,对着月亮冷笑道:“我这一个人人厌弃的怪物,你又何必照着我呢?就算你的光照到了我身上,还指望我谢谢你么,也不怕妨着你吗?”说着便有一缕薄云盖着了月亮,林莫寒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害怕我么。”不知是不是月亮光照在他脸上的缘故,只觉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第六章夜半竹林传秘笈 林莫寒对着月亮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月光格外动人,忍不住伸手去接这月光。刚伸出手就觉出不对了,原来他来正一教时身上带着玛瑙项圈跟玛瑙手串,后来项圈被曾洪湛看上要去了,只剩一对玛瑙手串还是陆张两个人瞒着留下来的。后来林莫寒长大了,陆张两个人便把两个小手串合成一个大的,让他一直戴着,现在一伸出手去才发现一直戴的手串没了。料想肯定是下午时丢在了竹林里,就慌慌忙忙打了个灯笼跑去找。进到竹林里,是左寻不见,右寻不见,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过了一会儿,忽然一阵阴风刮来,险些吹灭了灯笼,林莫寒觉得身后好像有人,顿时汗都凉了下来,僵硬地站着也不敢回头。试探着侧一侧身,果然瞄见一个黑影,一激灵下子又起了一身的汗。那黑影竟然开口了:“小伙子,你在找什么呢?” 林莫寒只觉身体僵了,舌头也木了,勉强回话:“手串。” 那黑影哈哈大笑:“怎么你一个正一教的人也怕鬼吗?” 林莫寒大声回答:“当然不怕。” 那黑影又说:“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 林莫寒听了,心想最不济也就一死,便壮着胆子往后看,只见身后是一个穿黑色道袍的人,脸色黝黑,面容精瘦,颧骨较高,生的十分威严。这张脸不要说林莫寒不认识,武林上大部分人只怕也未必认识。但若是站在这的是林长风,那这张脸可就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那个说自己儿子面带不详、是个灾星的云和真人。 原来这云和真人虽然当初在来宾楼上信誓旦旦,说谁都不可中途出山,可自己却按耐不住,不知一十五年来是个什么情形,因此跑到临安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林莫寒在正一教里净做些洒扫浣洗的功夫,略一打听才知道当年自己走后玉空真人让这孩子二十五年都不可习武的事。气上心头,暗自琢磨:好啊,我是老实着说完走了,没想到你这老小子竟给我来这一招,幸亏我没遵守约定,要不然还不知道这么些事呢。明明是自己没有守约,这么一想竟把自己所有的错都揭过去了,反而全怪到师弟头上。云和真人这么一通琢磨,倒给他想出来:好啊,你不守承诺在先,就别怪师兄我了。你不是说不让那孩子习武吗?我现在就去把我最精妙的武功传给他,定要叫他将武林掀个天翻地覆才好。 其实只怕云和真人此次下山本来就是为了传林莫寒武功,他可实在是太想赢了,知道师弟不守承诺在先倒给他这个理由来粉饰自己。总之云和真人这么想来想去,真是理直气壮,便一直等在正一教四周,想寻着机会与林莫寒独处,好传他武功。可惜林莫寒***活,从早忙到晚,好容易歇会儿了又有陆张两个人陪在身边。云和真人已经等了四五天出头,这才等来机会,在竹林里拾到了林莫寒的手链。料想他必定会来竹林寻找,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他,果然晚上就见着了林莫寒。 此时见林莫寒回头,云和真人哈哈大笑两声:“小子,我可不是鬼,我是来教你武功的高人。”说完不禁摸着自己的胡须,得意的摇头微笑,照他想这林莫寒肯定是感恩戴德,高兴地痛哭流涕。 谁知林莫寒却也是微笑着摇摇头,只是神情却与玉空真人大不相同:“前辈,您怕是找错人了,我不学武功。” 云和真人闻言大吃一惊,谁人不知正一教最精妙的武功就是云和玉空二人的敛云剑,连正一教武功最好的道士也不可能学到他们两个一星半点的剑法,江湖谁人不垂涎,这林莫寒竟好似不放在眼里。想到此,云和真人说话不禁带了几分怒气:“哼,你是想以后学你老子的焚风剑法吧。小子,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我的武功,这比你老子那焚风录,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林莫寒见他一语道破自己是林长风的儿子,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退后半步,拱手施了一礼道:“前辈莫要误会,晚辈瞧您打扮,必然是道教的高人,晚辈就算再如何也不敢小瞧了前辈。只是听前辈所言,只怕已经知道晚辈是谁了。” 云和真人微微点点头。 林莫寒直起腰,左手负在身后,淡然地说:“那想必前辈也一定知道,我是天降灾星,若是现在学了武功将来一定会掀起武林浩劫的。连我爹娘都不肯见我,前辈也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 云和真人抿一抿嘴:“话虽如此,不过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材料。我一身绝世武功一直没有后继之人,你若学了我这武功,估计以后也不会让我蒙羞。”云和真人开始还是带着几分戏弄的意思,此时说的这些话却是有几分真情实感,他和玉空真人一直不收徒弟,也确实是因为没有找到天资出众之人。 可林莫寒只是依旧摇头:“前辈不要多费唇舌了,我也无心学什么绝世武功。” 云和真人听了这话,勃然作色道:“小子,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你学了我这武功,照你这资质,不出五年,便可叱咤江湖,独步武林,难道你不想做这天下第一么?”见林莫寒神色如常,还微微摇了摇头,云和真人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玛瑙手串:“我知道你找的是这个,你费这么大劲找这手串,肯定对你很重要吧。这样,你跟着我学武功,我就把这个手串给你怎样?” 这手串是现在林莫寒身上唯一有的家里的东西,戴在身上一十五年。他委屈难过就会下意识地看这个手串,提醒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家的,这样他才能坚持住,这手串几乎可以说是林莫寒的精神寄托,怎么可能不重要。林莫寒看了看云和真人手中的手串,冷笑着说:“前辈说这话可是痴了心了,这小小手串再怎么宝贵,跟人命比起来可就不值一提。若是前辈喜欢我这手串,就送给前辈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往住处的方向走。 云和真人心中百感交杂,一来惊奇这孩子只有十五岁,却老成的像个二三十岁的人,还有这一股倔劲,倒是跟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二来生气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一根筋,把自己堵得无话可说。他云和真人平时最恨被人在嘴皮子上压了过去,心中也较上了劲。运了功噌得一下蹿到了林莫寒面前:“小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相劝你不听,就别怪我了。我知道有两个道士一直在你身边,叫什么……陆什么城的?算了,就是今天一直护着你的那俩人。” 林莫寒听了这话,面皮登时垮了下来,死死咬着后槽牙。 云和真人见他终于忍不住生气了,哈哈大笑:“好小子,你是不是要说区区两条人命,再怎么宝贵,跟整个江湖的浩劫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哈哈哈,怎么样,小子?你要是现在说一声无论如何也不学我这武功,我立马就去把那两个人给杀了。”其实云和真人再怎么荒唐,终究也是修道之人,不会随随便便杀人的。他这么说,只是故意激林莫寒罢了。 “你——”林莫寒憋出这一个字来就说不下去了,胸膛还不住地起伏,显然是生气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开口道:“好,学就学,你这就教我吧。” 云和真人捏着胡须,高抬着头摇了摇说:“莫急,学我这功夫还有两条规矩要守。第一,你不准叫我师父,更不准跟任何人提我教你武功的事。第二,你学了我的武功后,不可随意在人前炫耀,除非是到了万般危急的关头,否则绝对不能出手。”原来云和真人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这么说就是为了把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为了自己能赢了这个赌局,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偷偷教林莫寒武功。 林莫寒听了这两个要求,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倒也给自己省了许多麻烦,便答应下来。 谁知这云和真人却不满意:“光答应可不行,我可是要把我整个修为与名声都搭上了,你必须给我起个誓出来。这样吧,便以那两个小道士还有你全家的性命起誓。” 林莫寒闻言又是一怒,这道士实在是欺人太甚。可思来想去,现在也斗不过这老头,只好竖起三根指头指着天,朗声道:“苍天在上,我林莫寒跟着这位前辈习武,发誓一不向任何人透露习武的事情,二除非是紧要关头否则绝不出手。若是我有违此誓……”林莫寒顿了顿,“就叫……就叫我师兄跟我父母……” 说到这里实在是难以再说了,云和真人叹了口气:“罢了,也不用说出来了,你心里清楚就行。我看你这孩子品行不错,定不会背誓。”见林莫寒低头无话,云和真人继续道:“好了,今天也是真晚了。这样吧,我先教你修习内力的口诀,你仔细记下,回去好好琢磨,明日亥时再在此相见。”说完便念起了口诀:“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长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云和真人每念一句,林莫寒便跟着念一遍,云和真人又仔细让他把这四十个字又背了三遍,这才走了。 林莫寒回到住处,见灯都灭了,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生怕吵到别人。谁知道刚坐上床,张建诚就睁开了眼睛。原来他怕林莫寒今日受了曾洪湛的委屈,心中郁闷,特地没睡等着林莫寒。林莫寒见张建诚睁着眼,小声问道:“师哥怎么还不睡啊?”一边说一边躺了下来。 张建诚帮他把被子掖好,“你怎么才回来,冻着了吧。” 林莫寒摇摇头:“我没事,快睡吧师哥。” 林莫寒怕师兄问他这么晚回来去哪了,所幸张建诚好像并没有注意这件事,只是安慰他道:“莫寒,掌教这样……你也就忍忍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熬个几年就好了。” 林莫寒点了点头,张建诚叹了口气,如今四大世家中的裴宗颐和吴绍源都生了儿子,江湖上诸人都看好这两个少年。就算是林莫寒二十五岁后拜了玉空真人为师,与裴、吴两位公子只怕也要差得远了。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曾洪湛就更清楚了。前两年对林莫寒面子上倒还过得去,如今见裴、吴两位公子大了,上赶着去巴结别人,对林莫寒是一年不如一年。若不是还念着林长风的面子,又有陆张二人,只怕林莫寒在正一教的日子还不如一个杂役。张建诚想了半天,才闭上眼睛睡了,不一会儿便起了鼾声。师兄弟们是都睡着了,林莫寒却迟迟无法入睡。云和真人教他的口诀,他是翻来覆去反复地想,也不清楚奥秘在哪,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到了第二日,林莫寒心中想着与云和真人的约定,十分麻利地就干好了活儿。他平常喜欢看书,不练功也有大把的时间,只要一有闲工夫就拿着书看,《史记》、《列子》什么倒也看了不少,只是今天拿着书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捱到吃完晚饭,想着先回偏院住处歇着,到了时辰再到竹林去。没想到刚吃完饭跟师兄出了门,就被曾洪湛撞了个正着。林莫寒心想不好,怕曾洪湛又找他的麻烦,低头施了个礼就想走,刚转身走了两步就被曾洪湛叫住了:“臭小子,想跑到哪儿去?见了我就想躲?怎么,我是个瘟神吗?” 林莫寒无法,只好转过身来面对着曾洪湛,也不说话。他一向被骂惯了,知道说话也没有用,曾洪湛强势得狠,根本容不得别人反驳他。说不定曾洪湛还说他顶嘴,多骂他几句。索性曾洪湛骂他的时候,他就低头不做声了。曾洪湛因为昨天被他瞪的心里发毛,这时找了个机会可不得好好发作一下:“哼,看你这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人家裴、吴两位公子,如今可是能耐大了,说起来也是跟你一样年纪的。你再瞅瞅你自己这个样子,瘦不拉几的,跟个猴儿一样。” 林莫寒虽然嘴上不说话,手却是紧紧攥住了衣角。 曾洪湛骂够了,才啐了一口在地下,正落在林莫寒脚前:“呸,看见你就来气,活都做完了?去把炼丹室跟练功房从里到外好好打扫一遍,要是明天我看见哪不干净,哼哼,有你苦头吃。” 等到林莫寒把两个大房间都收拾完,早就过了亥时。匆匆忙忙赶到竹林,云和真人已是不耐烦了,“小子,我叫你亥时来,这才第一天你就晚到,你要怎么样啊?” 林莫寒跑的是气喘吁吁,也不开口解释。云和真人见他灰头土脸的,心中倒也明白了:“难道是曾洪湛又罚你干活了?”林莫寒不说话,云和真人气已经消了七八分,猛地一拍大腿:“我早就看曾洪湛那厮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以为靠着商家这棵大树就能高枕无忧了?呸,小人得志。要不是他还有些能耐……”云和真人本来想说要不是他还有些能耐,当初师弟也不会选了他当掌教。突然想到说出来怕林莫寒猜到了自己是谁,因此生生止住,重重哼了一声,把话头岔开了去:“不提那厮了,小子,我昨天教你的你记住了吗?” 林莫寒便把那四十个字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云和真人听完道:“你悟到什么了吗?” 林莫寒摇了摇头:“晚辈愚钝,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在哪?” 云和真人大笑两声:“不明白就对了,我的神功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懂的?昨天我教你的是运气的心法,你每天都照着这个心法运气,早中晚各一次,长期如此内力才有提高。”正说着突然蹙了蹙眉,道:“不过这个就全看你自己的悟性了,我只能把心法教给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这个心法,有的人说不定很久都不得其法,可若是哪一天突然开窍了便能突飞猛进。” 林莫寒问道:“敢问前辈,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云和真人摇摇头:“我也说不准,这全看个人的资质了,我修炼这个心法,整整三年零五个月才开窍。我师弟也要三年半才弄明白,这个过程中谁也帮不了你,只能靠自己去理解。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一派武功,本来也就不是靠内力深厚,是凭招式精湛取胜。内力深厚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你开不了窍,仔细研究敛云剑的招式也能有所成。” 说罢云和真人便传授了几招拂天敛云剑的招数给林莫寒,怕旁人看出来只挑了其中几招,稍加变化教给他。如此到了第五日晚上,云和真人便道:“小子,我能教的就只有这些了,你现在就死记下来,以后再慢慢领悟。”说着一抬手,将一物掷到林莫寒怀中,“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吧。”林莫寒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玛瑙手串。“我这就走了,以后你这心法能练到什么程度就全看你自己的资质了。” 虽然当初林莫寒是被逼着学的武功,不过经过这几日相处,也有了一些感情。听云和真人要走,情不自禁跪了下来,“前辈保重。”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连云和真人的影儿都没有了。 第七章世家诸子会山林 云和真人离开的第二天,林莫寒正在院子里扫地,便看见陆嘉杰跟张建诚两个人从掌教处匆匆往外走。他二人功夫扎实,这几年岁数大了也算熬了出来。尤其是陆嘉杰,他为人老成持重,也算是在正一教时间最长的弟子之一,无论是资历才干都比其他师弟高出一头来,诸人都认为他是下一代掌教的接班人之一。就算是曾洪湛,也看出正一教弟子中只陆张二人还算是个培养的苗子,因此这两年正一教内不论大事小事都颇为倚重他们。林莫寒见两位师兄急匆匆出来,便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时陆张两人只是匆匆跟他打了个照面,便下山去了,到了晚上才回来。同屋其他人已经睡了,林莫寒留了门等着他俩。 张建诚先迈进门,见了林莫寒,就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今天可是出了大事了。” 这时陆嘉杰正进来,瞪了张建诚一眼,又环视了四周一遍,才压低了声音说:“你小声点,这件事要是张扬开,你还想不想留在正一教了。” 张建诚推了推他,小声说:“我只跟莫寒说,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陆嘉杰又看了林莫寒一面,颇为无奈地撇撇嘴才上床睡了,显然不愿意参与他们俩。林莫寒见师兄这个样子,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也拽拽张建诚的袖子:“师兄,怎么了?你快说啊。” 张建诚神秘一笑:“这事儿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掌教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早上发现身上被划了好多血道子,背上还刻了许多井字,就跟那龟壳子一样。” 听到这里,林莫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张建诚拍他一下,见没把人吵醒,又继续说:“看那伤口好像是用剑划的,应该是涂了什么麻醉的药膏才没让掌教觉得疼。只不过这药膏好像有什么副作用,今天早上见了光就肿了老高,还特别痒,掌教急的脸都涨红了。怕那药里有什么毒,早上就是刮了一点药来,让我跟师兄下山求些解药。”张建诚忍着笑说完,皱起眉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不知道掌教是不是得罪了什么高人,今天早上见他那还留了一张字条。” 林莫寒连忙问:“写的什么?” 张建诚回答道:“我也不识字,就认得几个。”这确实是实情,张建诚跟陆嘉杰进山早,入道之前家里也没有那个条件教他们识字。因此他们两个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林莫寒从小也是跟正一教里有些学问的师兄学的读书识字。 “都有什么啊?”林莫寒连忙问。张建诚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里面有……好像是小心什么、下次再什么什么这些,其他的我就不认识了。” 林莫寒刚听了开头,就想到应该是教他武功的那位前辈做的。他知道林莫寒在这经常受曾洪湛的气,肯定是他走之前替林莫寒教训曾洪湛一下,提醒他小心做事。想到此处,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前辈。云和真人虽然脾气火爆,说话直了些,但是心地很好,没什么阴谋诡计。虽说当初是被逼着练武,但跟他学武这几日,林莫寒倒也十分记着他的好处。如今知道那位前辈替自己出头,心里不由得有一股暖意。张建诚可不知道这些,他见林莫寒面色凝重,还以为是被曾洪湛欺负委屈呢,揽过林莫寒小声安慰:“不要再想了,掌教纵然不是,如今也有人教训他了。我估摸着他少说得有两三个月出不了门,这一段日子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你那本书,什么什么经的不还没看完?明天我就替你问大师兄借过来。” 林莫寒点点头,张建诚摸摸他的后脑勺:“好孩子,你喜欢看书就多看看,别像我似的。以后你陆师兄说话有分量了些了,你日子也会好过点。你不用把什么事都放在心上,有我跟你陆师兄呢。”林莫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他平时装出一幅老成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但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想到幸亏还有陆嘉杰跟张建诚两位师兄是真的全心全意对他好,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张建诚又紧紧揽了他两下,林莫寒在师兄面前,终是笑了出来,狠狠点了点头。张建诚也笑着拍拍他,小声说:“行了,赶紧睡去吧,估计你陆师兄都睡着了。” 其实陆嘉杰可根本没睡,此时他已经静静听了半天,直到张建诚跟林莫寒都躺到床上了才闭上眼睛。 云和真人既已走了,林莫寒还像往常一样,白天干些活儿、看会儿书,晚上就琢磨那四十个字的心法,一日三次运功。就这么时光飞逝,眨眼间就又是两年多过去了。陆嘉杰跟张建诚都是到了三十左右的年纪,在正一教也能算是独当一面的徒弟了。林莫寒长到了十八岁,身材修长高挑,一张脸愈发的像母亲了。这天下午林莫寒照例提了水桶到山中打水,走到枝繁叶茂处刚提完水,见那溪流曲曲折折淌下来,不禁停下去看那水流。只见那水遇到凸出的石块便分开来继续往下流,有时候激出了浪花来,有时候成了漩涡。林莫寒眼里看着,心里却止不住地去想那四十字的心法,“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 林莫寒从前从来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这溪流,如今竟觉得这水的流动也很玄妙,想起那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忍不住在心里默念那心法“……横绝长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断断续续念了好几遍,刚刚觉得有所领悟,体内便有真气汹涌。林莫寒一抬手,体内真气流窜无处发泄,汇聚于掌心发散出来,正中小溪对面的一棵松树上。只听“轰——”的一声,那树登时应声而倒,足有碗口那么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 这树倒在地下,惊起山中的几只鸟来,也惊到了林莫寒。他是觉得忽然开窍了不假,但是这么大的威力却是万万不曾想到的。他现在虽然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体内的真气,但只凭这一掌的内力,只怕也可与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高手较量一下了。 林莫寒摊着手掌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不知是喜是忧。他当日立下誓言,如今也算没有辜负那位前辈,只是又想到说他二十五岁前学了武功以后会掀起武林浩劫的预言来,又不禁忧心忡忡。可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林莫寒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就重新打了水往玄明观正门去了。将水送到了后厨,又收拾收拾才回到住处,见陆嘉杰跟张建诚二人都在收拾东西。原来正一教内按资排辈,两年前陆嘉杰升了大弟子,理应搬到更宽敞的单人住处去。不过陆嘉杰也怕离开了林莫寒他受人欺负,索性带着张建诚跟林莫寒两人一齐搬到了东厢去。 林莫寒一进东厢,便见这两人正收拾东西,问道:“师兄,怎么了?又要搬走吗?” 张建诚一见林莫寒回来了,连忙拿着毛巾上前替他掸干净身上的土:“不错,这两天有人要上正一教来,房间不够,要把东厢房给人空出来,我们还搬回西厢去。”张建诚今年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个头依然不是太高,倒还比林莫寒矮了半头去。 “莫寒你也赶紧收拾,这两天还得安排人手把东厢好好打扫一遍。”陆嘉杰开口说道。他今年刚刚三十,留了两撇小胡子,长得也高壮,已经是个颇有些名气的道士了。林莫寒闻言赶紧上前帮他俩一起收拾被褥,“来了多少人啊?玄明观东厢一共九间房都住不下吗?”他从小在正一教长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客人要一齐住在玄明观的场景。 张建诚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陆嘉杰。陆嘉杰叹了一口气:“不是来的人多,是来的人都娇贵,有三个非得一人一间不可。其他的两个挤一挤还罢,若是来的多了只怕连掌教旁边那两间房也得让出来。” 林莫寒一边跟张建诚打包被褥毯子,一边问:“这么大排场,也没听说我们这几天要做什么法事,怎么赶到这个时候来?” 张建诚平常话是最多的,如今却支支吾吾,只顾低头去做手里的活。 陆嘉杰摇摇头:“你就说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人都来了还怕寒儿不知道么?” 张建诚这才小心翼翼开口:“正一教早前受到太祖皇帝照拂,算是江湖上可被尊为正统的大道。自那时起,江湖上有名的世家大族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正一教来,在这里教习个几个月。一来让自己的孩子清心明志,二来也是为了表示忠于朝廷,已经形成了惯例。今年吴家长子吴怀臻跟裴家的孩子裴育恩都已经年满十八岁,因此世家们商议了就在今年春天把孩子送到玄明观来。今天上午收到的信,只怕这两天就该到了。” 边说还边小心地打量林莫寒。林莫寒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去叠衣服了。他表面上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确实也不大好受。在曾洪湛那里,听了不少裴育恩、吴怀臻两人的事,心中也忍不住会想,若是自己没有那一颗痣,只怕如今崭露头角的该是他了。张建诚也是怕他想到这一点才支支吾吾不敢说,见林莫寒佯作无事,知道他心里难受,只是向来要强,心事从不表露在脸上。张建诚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心中惴惴不安,只好低头去收拾东西。 他三人收拾完东西,搬到西厢十人一间的屋子,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如今竟觉得这屋子实在是挤得很。若是人多了,转个身都会碰上人,简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陆嘉杰放完东西,就出去处理琐事去了。张建诚还在做些零零碎碎的活计,林莫寒插不上手,索性坐了下来,就着光又翻着那本《崆峒问答》来看。这本书他从小就快,都快翻得烂了。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张建诚给他端了饭来吃。吃完饭,林莫寒点着灯又看另一本《战国策》去,张建诚坐在床边缝衣服。不久就有师兄弟们下了功课回来,见了屋里两人,有个嘴碎的就张口打趣:“哟,这么用功,看来我们玄明观八成还要出个举人呢。” 林莫寒不理他,自顾自看书,倒是张建诚出言回护:“瞅你那个泼皮样子,昨天陆师兄才教训过你,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这几个小道士们嬉闹着进来,横七竖八歪在床上。林莫寒暗自摇了摇头,他平时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住在东厢时,陆嘉杰不喜欢说话,张建诚在他看书时也不去打扰他。如今闹哄哄的全是人,书反正是看不下去了。而且在东厢时,张建诚勤快惯了,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也养成了林莫寒爱干净的习惯。现在屋里人一多,空气中都弥漫着汗臭味,把林莫寒熏的是头昏脑涨。他往张建诚那看了一眼,张建诚微微点点头,林莫寒就放下书出门去透透气。 出了门方觉神清气爽,林莫寒吹了一会儿风,散散步,见西厢旁边大树下有一个人影。不用细看,就单凭着身形,林莫寒就知道是陆嘉杰。赶紧快步走到陆嘉杰身边,叫一声:“师哥。” 陆嘉杰点点头,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林莫寒便听见他开口道:“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疙瘩,他们就算是到了山上,跟你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再说十八年前他们有的还未必出生呢,总之就这几个月的事,到时候能避你就避一点。” 林莫寒心头诧异,陆嘉杰一直好像不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样子,这些话张建诚说倒不奇怪,怎么他突然说起这件事来?便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师兄。 陆嘉杰见他颇有些惊奇的样子,把嘴一撇:“怎么了,这话我就不能说吗?” 若说林莫寒喜怒不形于色,一半是跟身世有关,另一半就是跟陆嘉杰学的了。而且陆嘉杰之冷峻,比之林莫寒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林莫寒见师兄竟然会开玩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陆嘉杰自己说完也绷不住,耳朵都红了。林莫寒忍着笑说:“我可不敢,怎么师哥想起来说这些事来。” 陆嘉杰静了半晌,才一字一句,低声但清楚地说:“他们估计明天下午就会到了,这两天只怕师兄弟间风言风语不会少了,你就跟往常一样做你自己的事。若是真有什么事,也有我跟你张师哥呢,不会翻出什么浪来。” 林莫寒去看陆嘉杰侧脸,心中明了两位师哥对他都是一样的好,虽然他俩只不过比自己大了十岁左右,但自己可算是两个师兄亲手带大的,他俩都恨不得把自己当孩子一样疼。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连忙“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二人又吹了好大一会儿风,才回去歇息。当天晚上,许多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林莫寒也是如此,不知道明天见了那些世家少爷们会是什么个情形。 第二天众人算是翘首企盼着,连功课也无心做。曾洪湛也没工夫管他们,世人皆知裴育恩跟吴怀臻两个人将来是最有可能接武林盟主之位的,现在到了玄明观,曾洪湛上赶着巴结他俩还来不及。早早就吩咐好了,准备了许多人在玄明观门口等着,迎接两位公子。玄明观是正一教的道场,坐落于天目山,正门就掩在半山腰处。一片郁郁葱葱之中,一块木制匾额,上书“玄明观”三个大字,端正古朴。匾额下面的石阶上,为首站了一个满脸横肉,其貌不扬的矮道士,其后又站了许多灰袍高髻的道士,自然是正一教有些头脸的人了。直从下午等到日暮西斜,众人已经等的实在不耐烦了的时候,终于听见山下好像有些响动。再过一会儿,便见一群人涌作一团上了山来。 这一团约莫有一二十个人,只有前面八九个是世家子弟,其后跟着的全都是抗行李的小厮。这八九人具是锦衣华服,无甚出众,可为首一人却器宇不凡,一眼便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只见他里面穿着暗纹的黑色中衣,外罩深紫色刺绣的袍子,袖口用黑色缎带束紧,腰间一片银线滚边的织锦,两侧各有一椭圆形玉佩,垂着紫色流苏。头发全都盘成一个髻,戴着银色发冠。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等到他渐渐走上台阶,众人才看清此人相貌。只见这紫衣少年,生的棱角分明,下颌如刀削一般,连眉毛都像是刀刻出来的,直入云鬓。虽不如林莫寒俊美,但是鼻梁高挺,方口阔鼻,端的是一表人才。 第八章飞扬跋扈作威福 紫衣少年快步走上台阶,来到曾洪湛面前,拱手施了一礼:“小侄裴育恩见过掌教。” 曾洪湛红光满面,连忙扶住裴育恩,心中疑虑不知哪个是吴怀臻,一双眼止不住地往裴育恩后面瞟。 裴育恩会意,向曾洪湛说道:“怀臻还有些事,可能过两天才会到了,小侄就先带着他们来了。”说完便侧过身向曾洪湛一一介绍其他同来的世家弟子。众人寒暄完了,才一起向玄明观内走。陆嘉杰主持着安排众人的住处,派了小道士领着其他人在东厢各自住下,因着曾洪湛的吩咐,自己亲自引着裴育恩来到他房内。陆嘉杰看着裴育恩的小厮一件一件将他的东西放好,又着人把小厮们送下山去,房内只剩了裴育恩跟陆嘉杰两人。 陆嘉杰交代了一些事后便说:“裴公子舟车劳顿,贫道不打扰了。” 谁知裴育恩却不慌不忙,从身后包袱内取出一个小匣子。一边拉住陆嘉杰坐下,一边说:“道长不要着急,我从家里带了一些茶叶来,希望道长不要嫌弃。”又取出自己带的紫砂壶来,为陆嘉杰沏茶:“道长,这是我特意挑出来上好的茶叶。这种茶叶是在清明前三天采摘的龙井嫩芽,形状有如莲心,故称莲心茶。道长快请品尝。” 陆嘉杰抿了一口,也喝不出个所以然来,心知裴育恩肯定有话要说,也不想跟他废话,便说:“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贫道说不定能为公子解惑。” 裴育恩不妨他说话这么直白,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道长是这样……我知道林莫寒也在玄明观内,不知……” 陆嘉杰皱了皱眉,知道他们肯定都很好奇林莫寒,但是没想到裴育恩这么按捺不住,正色道:“公子不必挂怀,日后自然有机会见到他。再说公子既已到了玄明观,现在便也算是正一教的弟子。日后你我师兄弟相称,公子还是本本分分,管好自己的事吧。”说到此已是很不客气,陆嘉杰说完便告辞走了。裴育恩将陆嘉杰送走,自己回到房间内面皮登时就拉了下来,冷哼一声,翘着脚倒在榻上,一手撑着头。烛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陆嘉杰离开了东厢,心中思索,见这裴育恩总觉得有些戾气,只怕不是个安分的主,现在刚来就想打听林莫寒的事,日后不要生出乱子才好。就这么想了一路,回到西厢住处。一推门,屋里闹哄哄的马上安静下来。眼见张建诚站着,林莫寒强行把他拉着坐了下来。陆嘉杰与张建诚对视一眼,心中就清楚了。今天晚上道士们都出去凑热闹了,林莫寒也不算是正一教正经的弟子,因此只呆在房里。肯定是同屋的道士回来后七嘴八舌讨论裴育恩那一行人,林莫寒身份本就敏感,只怕有谁不小心又说了什么刺人的话。林莫寒是装作没事的样子,张建诚肯定不干,一来二去就跟他们吵起嘴来。其他人见陆嘉杰回来了才马上闭嘴,躺到床上去了。陆嘉杰看着他们,冷冷地说:“今天才是那些大少爷们来的第一天,瞧你们就乱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的,整天背后嚼舌根,我看你们是嫌练功不累。” 屋里安静极了,大家都不敢出声,只有张建诚还重重哼了一声,好像犹自不解气一般。林莫寒扯了扯张建诚的袖子,他这才回自己床上睡了。林莫寒跟陆嘉杰对视一眼,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二人也便各自睡了。可又有谁能真正睡得着呢?陆嘉杰一直觉得林莫寒相貌、气质无一不是十分出众,今日一见裴育恩等众人皆是身披绮绣,光彩照人。再看林莫寒身上穿着深蓝色粗布的衣服,头发也仅是用布条束着,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 林莫寒虽然没见裴育恩,今日也是听了个大概,心中也不好受,只得勉强安慰自己:再忍一忍吧,左右也不过几个月,陆张两个师哥都护着我,少在他们面前找不痛快就是了。 以后的两天,裴育恩等人大致走了入教的程序,便跟着正一教道士们一起习武。林莫寒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们,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裴育恩是裴家独子,从小被娇惯着长大,跋扈惯了。刚进玄明观众人还摸不清他的品性,刚呆了两天脾气就长起来了。正一教内除了曾洪湛、陆嘉杰二人他还勉强尊重一点,其他道士可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整日跟其他世家弟子混在一起,日常练功不过是做做样子,嚣张懒散才是常事。平常只用眼角瞥人,普通道士让着他还好,不顺意就是张口便骂。有一次一个小道士不留神撞到了他身上,被他好一通教训,张建诚想要劝劝他,也被闹了个没脸。其他道士见张建诚他还不放在眼里,自然把他当瘟神一样躲着。他们一行人根本不守正一教的规矩,偏偏曾洪湛又是百般讨好,对此视而不见,因此众人私下都是怨声载道。这天林莫寒活干得晚了些,张建诚特意等着他一起去吃饭,路上又遇见了两三个小道士。一路上骂骂咧咧说因为白天练功时裴育恩晚到,曾洪湛倒是拿他们出气,说他们几个不用功,罚站到现在。张建诚少不了劝解几句,这样几个人并行来到用饭的斋饭。一进屋便见正当中的桌子围着坐了一圈人,虽然换了正一教的常服,但是发冠、玉佩却是一个不落。看着便是富贵公子的模样,不是裴育恩等人还能是谁?原来这几个人向来不按正一教的作息时间来,吃饭也是要到最后,几个人嫌正一教饭菜不可口,各自拿着自家带的点心来吃。不巧今天就恰好撞上了来晚了的林莫寒一行。 张建诚一进门看到他们,心里就直打鼓,刚想着要不要走,林莫寒便已经大步走了进去。张建诚心里叹了一口气,便跟着林莫寒打了饭,几个人挑了最里面一桌坐了。却说不仅仅是他们注意到了裴育恩等人,从林莫寒进屋,裴育恩的眼神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只见进来这人面色清寒如玉,身量挺拔,有些清瘦却气质出尘,虽然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一眼便看出他就是林莫寒。心中暗自不忿,等他们几人坐定,裴育恩便故意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武林盟主有个儿子叫林莫寒,被说成是个灾星,从小就被送到了玄明观。说起来我俩年纪也差不多大,怎么在这两三天了,还不见他呢?” 旁边有一会看眼色的便抢着说:“对啊,听说这灾星眼角下有颗痣,我一直好奇不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样子呢?你们说会不会是青面獠牙的啊?”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林莫寒只是微微顿一顿,继续往嘴里送饭,张建诚早已气得握紧了锤头。又听见那一桌上有人说:“哎,我刚才看见有个人眼角有颗痣啊。” 裴育恩轻佻地挑一挑眉,“哦——在哪呢。” 那人用手一指,众人皆往林莫寒处看去。 林莫寒知道这顿饭是早就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向张建诚使了个眼色,就站起身往门口走。这一走是势必要经过裴育恩那一桌,刚走到他们身边,突然听到一声“站住。” 林莫寒步伐一滞,旋即继续往前走。裴育恩蹭地一下站起拽住林莫寒的胳膊,林莫寒一个转身顺势把他的手甩开。二人面对面站着,裴育恩不禁一愣,刚才自己可是用上了三分内力去拉林莫寒,怎么被他这么轻飘飘地就甩开了?可他不能习武啊,难道是自己大意了?这一愣的空子,众人都以为二人要动手,纷纷站了起来。虽说林莫寒现在是正一教一个小杂役不错,可毕竟也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再说就算不提他,裴育恩可是如今江湖上最有名气的少年显贵,众人可不敢不小心。裴育恩余光看见身后众人都站了起来,心知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呵呵干笑两声,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开口说道:“这位莫非就是林公子?刚才裴某不知,说话多有得罪,林公子海涵。”他说的这话是合理不假,可语气却毫无恭敬之意,连礼也不作,只把双手背在后面,一副趾高气扬之态。 林莫寒回答:“不错。” 裴育恩冷笑了一声:“裴某早就听说过林公子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高兴啊。”口中说着高兴,神情却冷冰冰地,一双眼还直愣愣地看着林莫寒。 林莫寒眯了眯眼,“不敢,告辞。” 林莫寒刚转身,一步刚刚迈出去,裴育恩一脚便踢了上来,口中还大声喝道:“放肆——”林莫寒猛地一转身,裴育恩踢了个空,使了轻功转个圈子才堪堪站定。心中又是疑虑,裴家轻功傲视群雄,裴育恩出腿又极快,怎么说都不应该踢不中啊。裴育恩还只当是自己轻敌了,未尽全力。他心思转了一圈,口中依旧咄咄逼人:“小子,江湖上谁人不知你是个大灾星,本公子今日是给你面子,你还敢不知好歹?”他说这话时候,狠狠咬着牙,形状可怖极了。 林莫寒虽然向来不爱说话,可也不是懦弱的性子,张口便道:“你才放肆,我劝你嘴里放尊重些。” 裴育恩夸张地皱着眉头,拉长了声音道:“哦——听你这话还要打我不成?” 原来这裴育恩虽然已是在武林上崭露头角,但终究有些忌惮林莫寒这个武林盟主之子。他虽然现在不能习武,可当初很多人可都听见了玉空真人说要收他为徒的事。若是林莫寒姿容猥琐,形貌不堪还好说,偏偏还生的好看。裴育恩向来心气极高,认为人人都不如自己,若有谁哪比他强了一点,他定要将这人贬低的一无是处。与他齐名的吴怀臻只是会做人了些,也不理他贬低自己的话,还不时抬举着他,才能与他和平相处。不过林莫寒可不会忍了裴育恩这口气,林莫寒是发过毒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显露武功,裴育恩是怕真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二人因此就此僵持着。 张建诚见二人对峙,想上前劝解,刚走到裴育恩身边,还没来的及张口,裴育恩便是一腿扫了上来。一脚直愣愣地拦腰劈在张建诚身上,一下把他踹地往后仰去,倒在身后桌椅上,桌椅应声而裂,张建诚才算是倒在地上。这裴育恩刚才一拉一踹都没有近得了林莫寒的身,脸上已有些挂不住,见张建诚上来,便要发发神威。此时一看张建诚被踢的面皮发白,心中竟然还洋洋自得起来。林莫寒一见师兄被踢倒,连忙扑到张建诚身边,将他扶到自己腿上。见张建诚眉头紧锁,显然是难受极了。林莫寒咬紧了牙,扭头去瞪那裴育恩,一张脸气得微微发抖。张建诚纵是被这一脚给踢得血气翻涌,总归没失了理智,强忍着抬起手去拉林莫寒的胳膊,提醒他不要闹事。其实张建诚并不知道林莫寒会武功的事,相反,他是怕林莫寒在裴育恩那吃了亏,才想让林莫寒咽了这口气。可林莫寒怎么能眼看着张建诚在他面前受这么大的屈辱,只是盯着裴育恩,胸膛止不住地起伏,眼里像要迸出火来。 裴育恩被他这一瞪,也是有些心惊。他虽然是跋扈了些,总归也不是那种酒囊饭袋,此时长了个心眼,心中盘算:刚才我两次都没近着他的身,张建诚却一下就被踢的这么狠,可见我武功也没退步,那么怎会踢不中这小子?现在看他这个样子,莫非他真偷学了武功不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好,我就试他一试。若是他真的偷学了武功,哼,到时候整个武林都不会放了他。 想到此,便故意去激林莫寒,对着张建诚道:“呸,我跟林公子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林莫寒听了,更是怒不可遏。裴育恩索性再加一把火:“怎么,你要打小爷不成?呵呵,废物,我让你三招,看你能不能把小爷我打倒。” 林莫寒毕竟是少年心性,眯了眯眼,右手扶着张建诚,左手背在身后便在偷偷运气。裴育恩见这架势,暗暗退了半步,也悄悄聚起了内力,心中还不住地盘算:难道真让我给诈出来了?他要是偷偷练武,可不是件小事,不过谅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此时裴林两人可俱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裴育恩是因为太过轻敌,竟没怎么当回事,岂知林莫寒这一掌下去连树都能拦腰劈断,就算他不死也要落得个残废。林莫寒则是因为他要是此刻被人发觉偷偷学了武功,还打伤了裴育恩,江湖都会担心武林浩劫成真,到了那时林莫寒不被杀了也要被废了武功。眼见林莫寒已经运好了气,这一掌一击便发,裴育恩暗自凝起内气,二人皆屏气凝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忽然听到一人声音。 “——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可真是叫到了节骨眼上,林莫寒猛地收了掌力,裴育恩也松了一口气,众人一齐去看那声音来源。 只见一少年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相貌,却见他穿着浅灰色中衣,上有暗色条纹,外罩金线锁边茶绿色褡裢,袖口以同色缎带束紧。腰间以墨绿混金丝的线系着玉佩,半束发戴着金冠,背着一柄长剑。 “怎么我刚来就看见这个场面,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少年笑着说完话,往前移了一步,错过光众人便看清了此人相貌。这绿衣少年生的也是周正,唇若涂脂,鼻如悬胆。虽说不如林莫寒好看,可比起裴育恩来可是分毫不差。众人皆盯着这少年,眼看他走到林莫寒身边,帮着他扶起张建诚。又将手搭在张建诚脉搏上为他运气,对着林莫寒说:“只是皮外伤罢了,没伤到内里,道长功夫不弱,修养几天便无大碍。” 刚才裴育恩是没反应过来,现在看清这绿衣少年,不屑地开口道:“我下手可是有分寸的,犯不上你来做好人。”对着那少年挑一挑眉:“怎么,来得这么快,你也要护着他?” 那绿衣少年笑着道:“裴兄说的是哪里话,小弟刚到,打听了裴兄在此处,特意来找你的,也不曾想正巧遇上这件事。少不得要劝裴兄两句,你我既然来了玄明观,有什么事和和气气的,何必动手呢?” 裴育恩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绿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转向张建诚弯腰作了个礼:“今日初见,想必这就是张建诚张道长吧。裴兄性子急了些,在下替他向道长陪个不是,还望道长见谅。在下带了些补气血的药材来,稍后便亲自送到道长住所。” 张建诚扶起他,强忍着疼开口:“公子太客气了,不知公子是——” 绿衣少年直起身子,将肩上的散发拂到后面,微笑拱手道:“在下吴怀臻,见过道长。” 第九章温文君子少年郎 众人听这绿衣少年报了姓名,皆有意料之中的感觉,看他风度翩翩、不卑不亢,心中都是想,果然是吴怀臻啊。只有两个人心思不同,一个是林莫寒,就算裴育恩一行衣着华丽,他也只觉金玉其外罢了。但今天见吴怀臻,气度与旁人大大不同,烨然若神人一般,心中竟微微有些相形见绌之意。另一个就是裴育恩了,他见吴怀臻处世滴水不漏,颇觉抢了自己的风头,心内不忿,向着吴怀臻冷哼一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等你好几天了。” 吴怀臻稍稍转向裴育恩回答:“裴兄见谅,小弟家中有些小事,到现在才得以抽身。”原来这吴怀臻是出了名的玲珑心思,其父吴绍源颇为倚重他,家中的事大半都是由他打点,自然是忙了许多。 谁知裴育恩听了,倒觉得吴怀臻是在向他炫耀自己早早就料理家事了,心中更是一股邪火。不好发作,重又去瞪着林莫寒:“林莫寒,你刚才不是要打我吗?怎么不动手啊。” 林莫寒还没来得及回话,吴怀臻便抢先笑着说道:“裴兄开什么玩笑呢?人人都知道林兄二十五岁前不能习武的,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裴育恩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林莫寒说:“你是没看见他刚才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给吃了一样,没学过武功他敢这么瞪我吗?” 吴怀臻敛起笑容,语气中多了几分压迫感:“林兄要是偷偷习武可是事关武林的大事,裴兄可不要胡说才好,事情闹大了谁都脱不了干系。” 林莫寒一听几乎打了个激灵,意识过来后不禁后怕起来,若是刚才出手早了一点,还不知道现在会乱成什么样子。心思一转镇定下来,上前半步说:“我没学过武功又如何?大不了跟他拼了命罢了。” 裴育恩听了,心中也是有些怀疑:难道这小子真不会武功?若是我弄错了可不好下台。这样一来倒也不好一口咬定林莫寒学过武功的事。一时间没有话说,倒显得失了底气。吴怀臻见了,又笑着说:“看来是一场误会罢了,既然现在都解释清楚了,快些让道长回去歇息吧。” 张建诚刚要迈步,林莫寒却站着不动,看着裴育恩说:“他刚才无缘无故踢我师兄一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裴育恩恼羞成怒,大声叫道:“你小子可别得理不然饶人,小爷乐意踹谁就踹谁,你待怎样。小爷放你们一马,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林莫寒突然向前抢了半步,被吴怀臻一把拉住。他先向裴育恩说:“裴兄说话太过了,别把事情闹大了。看在小弟的面子上,裴兄就少说点吧。”见裴育恩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又侧身悄悄对林莫寒说:“权且忍耐,先让道长休息要紧,我等会儿就把药材送去。”林莫寒看了吴怀臻一眼,这才扶着张建诚回去了。 二人一路缓缓回到西厢,便见陆嘉杰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原来陆嘉杰听说了斋房的事,早就在住处等着。见着他二人回来了,连忙上前搀过张建诚,扶进屋去给他运气疗伤。林莫寒见陆嘉杰的脸色不大好,一眼也不看他,心内不安,等着陆嘉杰运完功后,小声说:“师哥,都是我不好,不该逞强跟裴育恩较劲。” 陆嘉杰还是一言不发,张建诚也为他说好话:“好了,别难为孩子了,他也是为了给我出气。” 陆嘉杰没好气地说:“还孩子呢,再有半年就该十九了,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林张二人交换眼神,林莫寒撇了撇嘴,张建诚说:“行了行了,都怨我行了吧。还说呢,裴育恩他们也太猖狂了点,掌教不管,你也不敲打敲打。” 陆嘉杰眼睛一瞪:“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掌门一直闭关不出,掌教又是遇事就躲。道观里大事小事那么多,我这几天连他们面都没见。” 二人还要拌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林莫寒连忙去开门,是吴怀臻提着药站在门口。林莫寒将他引进门来。吴怀臻将药材放下,又重新向陆张二人见礼,陆嘉杰替张建诚向其道谢。 吴怀臻笑着说道:“不妨事的,裴兄从小脾性就是这样,在家里好歹还有人约束着,现在到了观内,只怕也就在下还可以劝他一劝了。总归是压服着不让出什么乱子罢了,再怎么说也不过这两三个月的光景,还劳烦两位道长费心了。” 陆嘉杰听这吴怀臻谈吐得体,心内也十分满意,点点头说:“不错,也只得这样了。” 吴怀臻又看向林莫寒:“说起来,我与莫寒兄应该是同岁。家父与林大侠是至交好友,这次在下上山前,家父就百般叮嘱要多多留意莫寒兄。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林莫寒本来一直在旁边听他三人说话,不料吴怀臻突然把话头转到他身上,他本来不爱与人交流,见吴怀臻一直看着自己,只得回道:“吴公子客气了。”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吴怀臻这才告退。 等到吴怀臻走了,陆张二人不住地夸他处世得体,举止有礼。陆嘉杰还说:“世人都把裴吴两位公子相提并论,今日一见,二人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我也早就知道林吴两家是世交,既然今日他肯替莫寒出面,想必以后也不会差到哪去。” 林莫寒却道:“提这些做什么,我父母都厌弃我,还让我指着他林长风的关系么?” 张建诚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十几年来每年你过生辰,寒林山庄都会送礼物来,你从来没有收过。这些都算了,现在你已经十八了,也不知道为将来打算么?” 陆嘉杰也说:“建诚说的有理,还有七八年时间你就要下山了,如今吴怀臻在玄明观,这也是个机会。以后你下山接触武林中人,也更容易些。” 林莫寒虽然没再说话,心中也有打算,在玄明观这么多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何况他本来对武功名利也没有多大的执念,只怕就算下了山也不会涉足江湖了。再说虽然陆嘉杰对吴怀臻赞赏有加,他却总觉得跟吴怀臻在一起不太自在。总之这一段到此暂且翻过,吴怀臻既已到了玄明观,世家子弟算是七七八八聚得齐了,又生出了许多事来。 且说吴怀臻住到东厢后,处处劝着裴育恩,带着那些世家子弟每日按时练功,一时之间玄明观风气竟然为之一新。他又在暗处时时袒护林莫寒,这样总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一日,到了林莫寒要去打水的时候,他刚走出门,便见陆嘉杰急匆匆地进屋拿了东西走了。连两句话都没说,心下好奇。刚好在林莫寒进山打水的路上碰见了张建诚,便问他陆师兄是怎么回事。张建诚拉着他悄悄说:“又有一位公子来了,掌教让师兄亲自下山去接。” 林莫寒问:“我说东厢还空了一间房,来的就是那位商家的孩子吧。” 张建诚扑哧笑了出来,说:“商家那位是个女儿,不是什么公子。听说小姑娘娇气,商启明正劝着呢,还要再晚两天才来。今天来的说来也不算武林世家的人,因此不会在玄明观住,只是来取个东西的。” 林莫寒不解,继续问:“那是什么人这么大排场,取个东西还得师兄亲自去送?” 张建诚回答道:“你知道文苑山庄吗?” 林莫寒摇摇头:“听起来倒像是个书庄。” 张建诚微微一笑:“这倒不太离谱。文苑山庄的主人叫文襄远,年轻时候考中过进士,当过几年官,后来辞了官就在临安这开了个山庄。他本人是说过绝不习武,可这英华文苑里几乎典藏了武林中大部分的兵法秘笈。渐渐地在江湖中有了许多声望,被称为隐形的第五大世家,算是武林的边缘人物。因为声名在外,商吴裴陈四家的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今天来的就是文襄远的大儿子文苑华。” 林莫寒轻轻哂笑,想来也是个与裴育恩一伙人差不多的富公子,跟张建诚稍微说了几句就挑水去了。林莫寒一路来到泉水处,还没来得及灌满一桶水,突然听见对面树林里悉悉索索好像有什么东西。当即放下水桶,戒备地盯着那处地方。一会儿便从草丛里钻出一只野狼来,黄灰色的毛皮,淡黄色的瞳孔,吐着血红的舌头,露出一排尖牙。这匹狼足有半个人那么高,哪怕看一眼就能马上让人打个冷战。林莫寒也是被吓了一跳,马上冷静下来,先看了一下那匹狼的四周。不见其他同伴,认定这是一匹孤狼,心下安定了一些。小时候听师兄讲过,要是遇见野兽不能露怯,反而让它更快地来攻击你。因此便直勾勾地瞪着这狼,盼着能把它吓退。一人一狼僵持半晌,这狼恶狠狠地呲牙试探几次,见对面的人毫不示弱,时间一长便败下阵来。气势首先就减弱了,刚要有回退之意。突然听见巨大的一声“砰——”。 原来是林莫寒打的那半桶水,刚才情势危急,放下水桶时没注意,竟没放稳,颤颤巍巍到现在,一阵风过终于倒了下来。林莫寒心内暗叫“不好。”果然就在这水桶倒下的一刹那,那匹狼就如离弦之箭一般蹭地窜了出来。一人一狼间仅隔了一段小溪,那狼一窜便越过岸来,直朝林莫寒身上扑。林莫寒猛地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这狼的爪子。这畜生一扑不中,又立即转头作第二扑。林莫寒左避右闪,勉力支撑。可这片地方不大,更兼杂草丛生,林莫寒一个不小心便被绊倒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狼便已经扑了上来。长大了嘴便往下咬,林莫寒连忙用手掰住那畜生的牙。此时那狼的舌头几乎都要舔在林莫寒脸上,他可以清楚地闻见狼嘴里的腥味,因着手上使劲,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爆了出来。不过人的力量总归比不上畜生,眼看这一口就要咬下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莫寒聚起全身内力,朝那畜生肚子猛地一踹,一下子把这只狼踹出了老远。等到林莫寒上前查看时,这狼口吐白沫,早已咽气了。 林莫寒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身后有人拍着手叫道:“好,好功夫——”。 这一下又比那只狼猛地窜出来可怕多了,林莫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若是这是正一教内的人,他可如何是好?回去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转身朝后走,眼前又没有别的出路,看来是无路可躲。 只听那身后的人说道:“在下看这里风景好,想来转转,不想见了这么精彩的事儿。刚才把我吓得,躲在一边都没敢出来——”刚说到这就停了下来——林莫寒转过了身来。林莫寒先看这人一眼,只见他一身素白长衫,只十七八岁的光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本来并不怎么在意,谁知那人刚看见自己,脸色登时一滞,连话都就此停住。不过这个停顿只有短短一瞬,那白衣少年马上重新开口:“这位朋友真是好功夫,在下无意打扰,就此告辞。” 刚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林莫寒忽然一个空翻从他头顶跃到前面,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他的路。“朋友,怎么这么急着走啊?” 这人好像被吓了一跳,小心地说:“这位大哥,我俩素不相识,在下只是不想破坏大哥的兴致。” 林莫寒双手抱在胸前,“素不相识?我确实是不认识你,可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这白衣人干笑了两声:“嘿嘿,大哥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你呢?” 林莫寒盯着他,说道:“江湖上谁人不知灾星林莫寒眼角下有痣,你会不知?文苑华——” 见那白衣人面露惊奇之色,林莫寒便更加肯定他就是今天张建诚所说的人,继续问道:“世人皆知我二十五岁前不能习武,不想被你撞破我会武功这件事,你怕我杀你灭口,所以才装作不认识我,是与不是?” 那白衣人刚开始一直皱着眉,现在反而无奈的笑了,张口道:“不错,我就是文苑华,今天算我倒霉,本来只想着在天目山随便转转。”说到这自嘲地摇了摇头,旋即正色道:“这件事捅出去,你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怪只怪我文苑华运气不好,你要杀我便杀吧。”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林莫寒。等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向自己靠近,闭上眼睛,心中不由得感叹:文苑华啊文苑华,没想到你今天要死在这儿。唉,这实乃天要亡我。 谁知林莫寒走到他身边,只是把他推开,径直走到刚才打水的地方,重新提起水桶灌水。文苑华还以为此命休已,吃惊地看着林莫寒自顾自地弯腰打水,问道:“你不杀我?” 林莫寒头也不抬:“我为什么要杀你?世人皆说我是灾星魔头,我若是真杀了你,不就证明他们是对的吗?” “你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文苑华还是觉得奇怪。 林莫寒已将两桶水都灌满了,直起身来,说道:“那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一直藏得好好地,偏偏被人撞见。你要说就说吧,我也不怪你。” 刚想挑起水就走,谁知道文苑华突然走到他身边:“我才懒得说呢,你这人倒有点意思。今天这件事也算我们俩有缘,我文苑华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这下轮到林莫寒吃惊了:“跟我交朋友?你不怕我妨了你?” 文苑华看着他:“世人信命,我却不信,就凭你今天不杀我,我也敢断定你绝对不是什么魔头。” 林莫寒觉得有趣,竟然笑了出来,文苑华也跟着笑起来:“好了,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来,我帮你提水。”说着文苑华就上前抢过一桶水来。谁知那桶水刚到文苑华手上就落到了地上,然后任凭他怎么使劲,都不肯跟地面分开超过一寸。林莫寒勉强忍住笑,虽然没说什么,文苑华却忍不住为自己解释:“我从小读书,也不会武功,没什么劲……”说着脸都已经红了。 林莫寒提过那一桶水,笑着对文苑华说:“我又没说你没劲儿,走吧。一会儿天就晚了,我还得提水回去呢。” 二人边走边说,越聊越觉得投契,大有一见如故之感。一直走到上下山路的分叉口,便在此作别。文苑华说道:“大哥,你二十五岁下山后可一定要来找我,小弟在英华文苑为你办接风宴。” 林莫寒点点头:“好,我若是有一天重获自由,一定第一个去见你。” “那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家知道你会武功,幸亏今天是见了我。不然……别还没等到下山,你就先被人逮住了。” 二人相视而笑,又依依不舍说了几句,这才分别。文苑华顺着石梯下山,林莫寒则挑着水上山回正一教去了。 第十章霓裳安得化承羽 说来林莫寒从小到大亲近的只不过陆张两个人,这二人又都比他大了不少,对他来说倒更像是家人长辈。朋友便是一个也没有,今天竟然遇上文苑华,又这么投契,可算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了。想到这林莫寒心中不禁十分快意,一直想着与这位朋友的谈话。说来也怪,林莫寒根本没有怀疑这个只相处了一次的人会不会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他就是有这个信心,仿佛两人已经相识了很久了。就这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玄明观内,将水放到后厨院子里,刚放下水,就听见屋里在说话。“这个新来的吴公子可真是没得挑,比裴小少爷强多了。”“说的跟你见过一样,我们整天在这洗菜做饭,怎么可能见那几个大少爷?你净吹牛吧。”“我真见过,昨天我在水井边打水,正巧吴怀臻走过来,还跟我打招呼,问我要不要帮忙呢……说起来,林莫寒长大以后,我都觉得他真是人中龙凤。不说他什么魔头的事,单看长相,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是现在见了吴怀臻才知道,还真是人外有人。要不然人家是世家公子呢?从小教养着就是不一样——”林莫寒开始是无心听墙角的,见说到自己,像是定住了一样,想迈开腿走开都做不到了。这时屋里突然有一个人掀了帘子出来了,这小道士手里还拿着葱,一见林莫寒就站在墙边,两人都是愣住了。林莫寒倒是先反应过来,装作刚来的样子,说:“师兄,水我送来了。”那小道士不知所措嗯了一声,林莫寒便立即转身走开。其实这样的话,他听了也不是第一次,可是总归是不太好受。刚才的好心情都没了,失魂落魄地回了西厢。 这时已经快到了吃饭的时间,师兄弟们练过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屋里五六个人乱糟糟的。张建诚见了林莫寒,忙把他拉到一边。林莫寒还以为师兄是要问自己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没想到张建诚根本没提这件事,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来,满脸期待地说:“莫寒,快看看这是什么。”林莫寒接过布袋,打开一看,是一块白色的玉佩。张建诚笑着说:“你不是正月里的生辰吗?恰好那一个月不到寒林山庄送东西的时间,虽说现在已经是二月了,不过总归是你父母的心意,作为你的生辰礼物。”林莫寒仔细一看,这块玉佩晶莹剔透,上面还刻了一个寒字。他面无表情,又把玉佩放到袋子里,还给张建诚:“师哥,这个我不要。”张建诚有点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要啊?我知道你恨他们把你从小就丢在这,可你爹娘也没有办法啊。这也是他们花了心思送来的,这玉佩成色这么好,要是上面没有这个寒字,早就被掌教扣下来了,还到得了你的手里?你不知道,我可最清楚了,林大侠夫妇每次送来的东西,里面都有些碎银子,为的就是让掌教有些好处,不克扣给你的东西。你还不领情?”林莫寒摇了摇头:“师兄我明白的,只不过我每天都要干活,戴着玉佩既不方便又不像个样子,你就算先帮我收着吧。”张建诚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收了玉佩放到箱子里去了。大家陆陆续续去吃了斋饭,做了晚课,到了临睡觉的时候就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听说明天商家的小姐就要来了,你们知道吗?” “她一个女孩子,来这凑什么热闹?” “还不是因为商启明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心把她当接班人培养。裴吴两家都来了,商启明自然是不想落后,把自己女儿也推过来。不过说起来听说这商小姐娇蛮得很,也是从小被宠坏了的,也不知道上了山怎么样?” “哎我还听说这商家小姐长得水灵的很,有人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呢。” “第一美人?那不应该是白谷雨吗?虽说是明相神宫的人,就只去年露面了一回,不过见的人都说她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就是在攻打昆仑派的那天,她穿着一身白纱,光着脚从水面上缓缓走出来。连轻功最好的高手都忍不住赞叹,等她把面纱摘下来,那些高手就连称赞她的话都忘了。” “再美有什么用,明相神宫是邪魔外教,那白谷雨再好看也不过是小妖女,怎么能算是我们武林中人——”说到这陆嘉杰出声咳嗽了几下,众人都不敢再接话,静了一会儿就各自睡了。 到了第二天商家的小姐真上了玄明观来了,她自小就与裴吴等人相熟,因此到的时候那群公子哥都跟着曾洪湛去接她。刚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小道士们都想法设法去看她一眼。传出来许多有关她的事,说她名字叫商承羽,今年只十六岁。又说她个子不是太高,眼睛很大,水汪汪的。还说她老穿着橙红色的衣服,明媚动人,娇俏极了。因此林莫寒虽然是过了两天才见到这位商小姐,不过在此之前已经听说了不少有关她的事。林莫寒见到商承羽的这一天,是她来了正一教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当时大家都在吃饭,因为吴怀臻的缘故裴育恩一伙老实了许多,跟其他道士们一起用饭。正好这一天林莫寒活干得早,大家正巧聚到了一起。裴吴几人坐了斋房最中间的桌子,林莫寒与师兄一起在屋子角落。正一教用饭规矩很多,首要一条便是不能说话,众人正在安安静静地吃饭时,突然听见一声小姑娘的声音:“裴哥哥,今天是什么饭啊。” 话音刚落,商承羽就迈进了斋房。那天的天气很好,林莫寒抬头看她时,正好看见商承羽站在阳光中,一张圆脸,上有一双大大的卧蚕眼,眼下虽然有一些斑,倒更显得灵动可爱。里面穿的浅色衣服,外面是橙红色的裙子,偏偏腰间用了细细的蓝色绳子和白色流苏系着做装饰,整个人就像那阳光一样,明媚得让人都不敢看她。林莫寒心里突然一滞,像是被电打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其实别说林莫寒是从来没见过什么女孩子,就算那些沉迷于花柳中的少年公子只怕也会被商承羽的美貌折服。像林莫寒一样看得呆了的,可不止一个人,整个斋房里,除了少数几个年纪大、定力好的道士,基本都一齐抬头去看商承羽。不过那商承羽好像已经习惯了众人的目光,依旧明朗地笑着,自然地径直走到裴吴那一桌坐了下来。 “曾掌教不是说了派人单独给你做饭,送到房里去,不用跟着我们一起在斋房吃吗?怎么过来了。”裴育恩见商承羽坐下,笑着问。 商承羽撅了撅嘴,“我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嫌闷嘛,再说我也想看看你们吃的是什么好吃的。” 吴怀臻刚见商承羽来了,就起身给她打了饭,此时端了过来,放在她面前。商承羽对着他笑了笑:“谢谢怀臻哥哥,怀臻哥哥最疼我了。” 吴怀臻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坐回裴育恩身边,说道:“哪有什么好吃的,你肯定吃不惯。既然来了就勉强吃点吧,这里的规矩吃饭时不能乱吵的。” 商承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吃饭,估计是嫌饭菜太难吃,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抬眼去看四周,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林莫寒,“咦——”商承羽好像很惊奇地指着墙角,小声问道:“难道那个就是林莫寒哥哥吗?” 裴育恩连头都没有回,颇为不屑地回答:“除了那扫把星还有谁?”吴怀臻看了他一眼,知道越劝他他越来劲,只好摇摇头便作罢。其实裴育恩不常能遇上林莫寒,见了免不了奚落两句,开始吴怀臻还马上劝他,后来众人都习以为常了。但今天可不一样,若是以前,裴育恩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可今天商承羽就在旁边坐着呢。林莫寒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自己说了话也没人当回事的感觉,这可让商承羽怎么看他?既觉得自己的话撂到了地下,裴育恩便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臭小子,你没听见承羽叫你吗?”还没等林莫寒反应过来,裴育恩就已经冲到了他前面,一扬手将他手里的碗掼到地下。那只白瓷碗里的米全洒了出来,滴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饶是林莫寒一直忍着他,此刻也不禁有些生气。刚要发作,张建诚在旁边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臂。本来林莫寒心里那团怒气已经到了喉咙那,只差一口气便要淋漓尽致地喷洒出来,因着张建诚又生生咽了回去。冷冷看了裴育恩几眼,起身将碗拾起来放到桌上,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门。 林莫寒大步流星地刚走出不远,突然听见身后好像有脚步声,正跑着向自己来。还没等回头,先听见一声:“莫寒哥哥……等等我。”林莫寒停住转过身来,果然是商承羽跑过来。林莫寒停下了,她正跑着却没法那么快停下来,差点扑到林莫寒身上。林莫寒连忙伸手扶她一下,她才站稳。此时两人差一点没有抱到一起,一股清冽的香味扑面而来,林莫寒心中又是为之一动。商承羽终于找到平衡,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望着林莫寒说:“莫寒哥哥,是你吗?” 林莫寒对她突如其来的示好显得有点吃惊,点了点头。 “我很小就知道莫寒哥哥,来了两天了,一直想见你呢。”商承羽刚说完,突然“哎呦——”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了,都是我不好,闹出来这么多事来。害你连饭也没吃好,怎么办?莫寒哥哥肯定会饿的。” 林莫寒强作镇定,回答到:“没事,我不饿的。” 商承羽却好像没听见他的回答一样,仍旧皱着眉说着:“这可怎么办啊。”突然拍着手叫了一声:“啊——有了,莫寒哥哥你等我一会儿。”不等林莫寒再说什么就扭头跑了。林莫寒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头没脑地等了半天,好大一会儿才又看见商承羽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这次她倒是没有扑上来,气喘吁吁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的油皮纸包塞到林莫寒怀里:“莫寒哥哥,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点心,你快吃吧。”林莫寒不知所措地拿着这个小包裹,问道:“你跑了这么半天是为了给我拿吃的啊?”商承羽不再大喘气了,呼吸仍有些急促,明朗地点点头:“当然了,可把我给累坏了。这是马蹄糕,可好吃了莫寒哥哥,你快尝尝吧。”林莫寒拿着那个包裹,刚要打开,便听见好像又有人来了,下意识地就背过手把糕点藏在身后。 “承羽——原来你在这啊,怎么走了这么大一会儿,大家都等急了。”正是吴怀臻出来找商承羽了,走近见了林莫寒,笑吟吟着道:“莫寒兄也在啊,你们俩说什么呢?” 商承羽见了吴怀臻,欢快地上去挽着他的胳膊:“没有什么,怀臻哥哥,你来找我的吗?” 吴怀臻颇为无奈地把手抽出来:“好了,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让莫寒兄笑话。”商承羽撅着嘴哼了一声,吴怀臻笑着摇摇头:“行了,你快点回去吃饭吧,育恩都催了好几次了。” “那你呢?” “我跟你莫寒哥哥再说几句话。”商承羽不太情愿地答应:“那好吧——”又转过头对林莫寒说:“莫寒哥哥,那我先走了。”林莫寒点了点头,她才走了。只剩下林吴两人,吴怀臻才上前说道:“林兄,今天又叫你受委屈了,育恩总是这个样子。唉……我也没法多说他。”一副颇为内疚的样子。林莫寒还免不了安慰他:“没事的,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常我们也不常见,这也算不了什么事。”吴怀臻又说起来再送些东西给他,其实自从他来就没少给林莫寒送东西,从吃的穿的再到用的,不一而足。虽然林莫寒基本没怎么用过这些,不过总是推脱不掉,大多都被同住的其他道士用了。现在他手中拿着商承羽给他的包裹,只想着快点说完走掉,也就没怎么推辞。好不容易等吴怀臻说完话,林莫寒便一路径直回了西厢。 进屋见还没人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包裹打开来看。只见那些马蹄糕,晶莹剔透,润泽清爽,一片片排好躺在油纸中。看着就喜人,何况还是商承羽给自己的,心中更是开心。眼里看着马蹄糕,心里倒止不住地想着商承羽。如此活泼可爱又灵气动人,让人怎么能不去想她呢?倒是不舍得去吃这马蹄糕了。正想着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连忙重新包了包裹,刚收拾完张建诚就端着碗迈进门了,“你在干什么呢?”林莫寒装作不经意地扭过去把油纸包塞到自己箱子里,答道:“没什么。”幸亏张建诚并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只是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点炒饭了,快吃点吧,这大长夜的,一会儿就该饿了。” 林莫寒拗不过他,只得坐下来乖乖吃饭。饭还没吃到一半,张建诚就问他:“我看你今天挺高兴的,有什么好事吗?” 林莫寒连忙否认:“没有啊师哥,哪有什么好事。” 张建诚笑了笑,坐到他旁边:“得了吧,我再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跟师兄说说呗。” 林莫寒暗自责怪自己,难道开心地这么明显?不管怎样商承羽的事是不能说,只好岔开话去,问张建诚:“对了师哥,这商吴裴三家的孩子都已经来了,怎么不见陈光慈家的孩子送来?” “说起来也是可怜,陈光慈前辈为人处世庄重自持,任凭谁在人品上都不能说他半个不字。可惜只一个独女在三四岁的时候就不慎弄丢了,找了这许多年都不见音信。秦夫人头发都愁白了,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孩子。”林莫寒又问了几句,二人乱七八糟说了一些杂事。 过了一会儿便见陆嘉杰进屋来,脸色不是太好。林张二人一齐问他出了什么事,陆嘉杰说有弟子在后山发现了一匹野狼的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像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林莫寒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话也不敢接。那天他走之前,特意把那野狼尸体扔到很远的树林里,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张建诚倒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是正一教里的弟子做的。谁知陆嘉杰皱着眉,面色凝重地说:“不是正一教的人,教里大多数道士的武功我都知道,甚至也绝对不是我所知道武功的路数。再说那狼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一击致命,只怕是我都做不到。” 林莫寒听到这儿,只觉背后的冷汗都流了下来,强作镇定而已。又想到那天虽然把狼尸拖了很远,总归是在溪水附近,唯恐怀疑到他身上。谁知偏偏这个时候陆嘉杰却突然扭头看着他:“小道士说的发现狼尸的地方,倒离泉眼处不是太远,你每天都要去那打水,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吗?”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