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盗墓之王3·海底神墓》 第一章 幽篁水郡 “住手——”鹰刀大叫,飞奔过来,但藤迦的身法比他更快,在我大叫的同时,已经凌空跃出水亭,横跨十几米,一掌拍在我颈后,把我全身激流贲张的血脉全部压制住。 “不要妄动,小心急怒攻心、走火入魔。”藤迦深沉的低语带着无穷无尽的柔情,掌心里涌出一股温暖的热流,由我的脖颈一直传递到头顶“玉枕”、“百会”两处穴道,暖洋洋的十分受用。 鹰刀横掌切中我手腕的时候,我已经松开了手指,大人物踉跄着落地,幸好被鹰刀扶住。 这一轮变化,以我的歇斯底里举动而告结束,如果不是藤迦及时出手解救,只怕我在激动万状的情况下还要吃鹰刀的暗亏。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自语,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胸口气血翻滚的感觉更加激烈。 大人物虽然贵为日本皇室的当家人,但给人的表面印象非常谦和,只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也这样彬彬有礼。 鹰刀重新退下,对我的失态很不以为然,或许以为名震埃及的江湖高手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失败吧? 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退去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肩膀与后背痛得厉害,仿佛负重太久的人一旦卸去肩头的包袱,除了浑身疼痛,还有强烈的头重脚轻之感。 “我好多了,谢谢。”一想到藤迦的“鉴真弟子、千年亡灵”身份,我立刻挺直身子,离开了她的手掌,并且觉得后颈上阴风阵阵,不寒而栗。 “风,请进水亭里说话吧。”藤迦伸手相邀,对大人物却始终不假辞色。 我虚弱地点点头,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举步维艰。 “喂,风,关于‘鲛人双肺’的故事,想听的话随时给我电话。”大人物笑起来,这只是运用纯熟的一句场面话,在日本,想随便给他打电话几乎是天方夜谭。 他只向前迈了半步,藤迦的灰色僧袍蓦的随风飘飞起来,冷漠地摇了摇头,向那些竹竿上刻着的小字一指,根本不屑开口。记得谷野神芝说过,藤迦是大人物与女忍者所生的后代,如果真的有血缘关系,她怎么能对大人物如此冷淡鄙薄? 大人物宽容地笑了笑:“藤迦,我知道整个竹院都被你下了咒语禁制,根本不想进去,但关于‘海底神墓’的入口,这次请一定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拜托了。”他的双脚始终不越过竹林的界限一步,似乎对这些随随便便刻在竹竿上的小字非常忌惮。 毫无疑问,他之所以百忙之中滞留枫割寺,为的是“亡灵之塔”下的秘密,而不是无意义的参禅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死心吧。”藤迦挥了挥袖子,扬起脸,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 大人物忽然皱起了眉,抬手握着自己脖颈上的金牌,有些困惑地问:“你的思想变化了很多,怎么?是中了什么人的蛊惑吗?咱们明明有言在先,还有当年我跟天象……的盟约,你去埃及之前不是已经……” 他连连地瞟着99lib?我,语意含混,像是藏着很多不想被外人听到的秘密。 内息急促运转四五次之后,我的思想已经冷静下来,虽然仍装着倦怠无比的样子,听力和思考能力早就全部恢复。 “盟约?大人物跟忍者门派的盟约吗?藤迦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代——藤迦的行事方式和精神状态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埃及时的飞扬嚣张、到苏醒后的冷漠干练、再到现在的低调沉郁,简直是换了个人一样。 “盟约的事,只是你跟天象十兵卫的私人恩怨,与我有什么关系?来烦我,不如去‘冥想堂’请教谷野神?99lib?秀好了,他不也曾是皇室的铁血精英,并且是帝国最伟大的军人之一?好了,有什么消息,我自然会让神壁大师通知你——” 藤迦的态度极其不合情理,作为日本人,她绝对不可能以这种冷冰冰的口气跟大人物对话,毕竟日本国民的尊卑制度非常严格,下级对上级、平民对皇室都是百分之百服从的奴才态度。 “你、你、你、你……”大人物突然语塞,脸色骤变,抬手指向藤迦。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微翘的嘴唇正中露出白森森的门牙,双眼瞪圆,不断地放射着凛凛的寒光。 我跟藤迦一起跨过竹门,脚下竟然又是竹桥,一直延伸向中间的水亭。那座水亭是被无数生长在溪流里的竹子承托起来的,竹墙之内没有一块实地,全部是竹根和脉脉的流水。 寒气与潮气扑面而来,很难让人理解,在这种“绝境”里参悟禅道岂不是对僧人身体的最大戕害。这种庭院格局,正合了周易阴上阴下的“坤”卦,只利小人,不利君子,周遭是水,孤穷绝境。 “藤迦,如果你一意孤行地想要反悔,想想盟约上的毒誓吧——不是威胁你,我大日本皇室绝不会做那种赶尽杀绝的事,但你最好想清楚,忍者背叛了主人所受的一百零五种惨刑……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大人物叫起来,字字句句都带着阴森森的威胁。 竹门再次闭合,但他的话却仍旧寒风利箭一样直透进来:“日本皇室的所有成员,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滴血,用来惩戒叛逆者,哪怕是最小的刚出生的婴儿。” 我没听懂他说的这些话,一直向前走进五米见方的水亭,看到中间竹榻上放着一架紫黑色的古琴,旁边的竹制香炉里还点着三支快要燃尽的檀香。一阵风吹过来,鼻子里满满的都是竹叶、竹枝的清香。从脚下的竹排地板缝隙里望出去,四五尾半米长的红色鲤鱼正悠闲地绕行在竹根间隙里。 “三天?谷野神秀为了参悟这秘密,用了三年都没能得窥门径?你以为我是谁,天上的神仙吗?”藤迦倒背着双手,凝视着满院的流水,声音怅惘。 水亭里只有竹榻和一只小小的竹椅,我没看到那块铁牌的下落,忍不住一愣。 “风,恭喜你顺利返回,这种成就已经超越了所有人,包括我的恩师。你的事迹,完全可以写成千古流传的经典文字,与日本人的历史记载一起永远流传下去。” 我仍在怀疑藤迦与大人物刚刚说过的话,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令人费解。 藤迦向着左侧的水面缓缓伸出右掌,五指张开,凌空一抓。水波哗啦一声分开,水底铺砌着的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也紧随着翻开,露出竖向插着的那块黑色的金属牌子,嗖地弹起来,水淋淋地跃进了藤迦手里。 我忍不住低声赞叹:“好厉害的‘控鹤功、擒龙手’!” 在埃及时,我没看到藤迦施展过武功,等她苏醒之后,也只是看到她受枫割寺众僧谟拜,没有其它更神奇的表现,但现在看来,她的武功完全是一流江湖高手的水准。 只有几秒钟时间,牌子上的水珠便完全滴落,透过地板落回水里。牌子上仿佛涂了某种特殊油脂似的,根本不留水渍。 千真万确,这就是我跟关宝铃脱险后带回来的东西,上面“后羿射日”的镂空图案以及那些古里古怪的小孔历历在目。 “我师父鉴真大师毕生都在寻找‘日神之怒’,他为的不是金银珠宝、浮名利禄,而是天下百姓、黎民苍生的生命。以我们当时的智慧,并不明白‘日神之怒’来自何处,只冠之以‘羿射九日后的残片’的名字。他曾说过,那块宝石总有一天能达到煮沸海水的地步,毁灭我们立足的每一寸土地。” 我苦笑着不住点头,如果一千多年前的高僧能认识到这一点,的确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的科技发展水平。 “藤迦小姐,就算鉴真大师能找到‘日神之怒’,以他们的能力,有什么办法可以毁掉它呢?不会像某位愚蠢的非洲科学家那样,用引灌海水的方式来熄灭岩浆爆发,结果造成超过一万平方公里面积的人畜全部死亡吧?” 我不是危言耸听,这段恐怖的惨剧发生在一九零零前后,非洲科摩罗群岛的卡尔塔拉火山喷发时,一位半巫医半科学家的土著领袖导演了这场开玩笑式的闹剧。日本列岛的分布结构,与科摩罗群岛相似,幸好鉴真大师没能得手,否则今天的地球版图上,恐怕就没有这个太平洋岛国的存在了。 “师父说过,除非找到‘天命之匙’,否则没有人能制服灼热跃动的‘日神之怒’。《碧落黄泉经》里曾这样形像地描述过它——‘一灯如豆、八面水晶、严丝合缝、不得外泄’。它安静时像一盏小油灯的火头,一旦爆发,却具备照彻天地,无与伦比的能量。” 藤迦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风,这种描述,是不是让你第一时间就想到核爆炸与核武器的特性?” 我紧了紧衣领,不知如何回答。 藤迦忽然仰面长叹,略带茫然地问:“什么是‘天命之匙’?既然‘日神之怒’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是谁把它封印起来,放入大海深处的神墓里?”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与之相比,藤迦为什么昏迷、为什么苏醒,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地球人的未来到底怎么样?会不会躲过未来的灾难——核武器是目前地球上最无法掌控的恐怖力量,人类以疯狂的热情研发这种未知能量,犹如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有被通体贯穿的危险。 “日神之怒”和此前的“月神之眼”都带着核武器的影子,但我相信,随着对它们的神秘特性的进一步揭示,其爆发威力将会令全球的核大国同时汗颜得无地自容。 “师父想什么,我们做弟子的都不懂,包括他的六次东渡,不顾一切地要到北海道来。直到我们渡海成功、并且发现了这口寒潭之后,师父突然欣喜若狂,火速令我们十大弟子搭建茅屋草舍,在此定局。” 她此时是盘膝坐在竹榻上的,向南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寒潭”指的就是“通灵之井”。 我连续吐出几口闷气,在藤迦冗长的叙述中,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困惑,但我能迅速想到一点:“藤迦小姐,是不是鉴真大师知道‘日神之怒’在积蓄能量沉入海底时,大量吸收了水分子的热量,才造成了‘通灵之井’这样的寒冷特性?” 对于宇宙天体的“黑洞理论”,我大学时的导师曾经有过深入的研究,并且著书立说。 “日神之怒”以其微小的体积,蕴含巨大的能量,必定会具备极其强烈的自身核心引力,可以近似看作一个物理体积相对微小的黑洞,当它的特质和体积九九藏书变化时,对外界环境的温度将产生难以预料的巨大影响。 藤迦苦笑起来:“是这样的,但弟子们谁都想不通这个道理,大家只懂得水会遇热蒸腾、遇冷结冰,却无法理解寒潭下埋藏着至阳至热的‘日神之怒’。” 物理科学的发展日新月异,唐朝人甚至不明白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当然也就不懂所谓的“黑洞理论”了。 “师父、十大弟子、我,总共十二人,每人都拿到一本《碧落黄泉经》,日夜翻阅参悟。师父始终相信,人的灵气将会与宝石的灵气得到沟通,得到进入水底的捷径。” 我渐渐无语,只能悒郁地听着这段陈旧之极的历史。 陡然间,藤迦身前飘落了四五根长发,全都是灰白色的,干枯蜷曲,被她随手握住。 “十大弟子中,悟性最高的是二师兄空渡,十五日之内,便感受到了来自宝石的召唤力,就在寒潭之下无穷深处。四十天内,连悟性最愚钝的我,都得到了那种感应——在某个空旷的大殿里,到处都充溢着宝石发出的红色光芒。我仿佛要被它吸引过去一样,最终依附它,融化在红光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藤迦把那些灰发缓缓在掌心里揉搓着,接着又有一绺灰发落下,恰好跌在琴弦上。我惊骇地向她头上看,柔顺的黑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斑驳的头发,并且枯干无比。 “你的头发怎么了?”我隐隐约约猜到发生了么,当人苦苦思考某个难题,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时候,殚思极虑,就会发生这种头发变异的现象。 “没什么,只是思虑过度而已,我接着往下说——十大弟子一入师父门下,就接受了严格的潜水训练,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到那时我才知道,师父对于‘日神之怒’的下落早就有了感应,知道它是沉落在大海里的。” “佛门弟子戒酒、戒好色、戒荤腥、戒贪嗔痴念,但决定下水的前五天,师父却令十位师兄全部下山尽情破戒玩乐,兴尽而返。最后一晚,师父在寒潭前燃起篝火,命我们围在篝火边对天发誓,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找到‘日神之怒’的下落。” 天色暗下来,竹门外一直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应该就是徘徊不去的大人物。 在日本国内,忍者的咒语禁制,其威慑力相当于苗疆蛊术在中国南方的地位,门道千奇百怪,但闯破禁制的下场却是同样悲惨。 或许此刻藤迦根本不是藤迦,而是那个灵魂被拘禁于蝉蜕里的佛门女弟子,只是借藤迦的身体与我对话而已。 关于鉴真东渡的故事,曾被编入中日两国的小学生教科书里,但从来没有学术研究者深入剖析过他固执东渡的原因,这段陈年旧史终于从藤迦嘴里曝光出来了。历史只是历史,就算大智慧、大执著如鉴真那样的佛门高僧,都无法阻止得了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 又是一绺头发滑落,藤迦触目惊心地停止了叙述,双掌一搓,掌心里的灰白头发全部化为簌簌落下的粉末。 “人总是要死的,包括灵魂也会有灰飞烟灭的时候。风,当我看到这块牌子时,终于明白我执著存在于蝉蜕中的意义了——” 冷冷的风毫不怜惜地将那些头发的粉末一扫而空,桥下有受惊了的鲤鱼“噗啦啦”一声翻出水面,溅起一长串水花、几百道涟漪,打破了“幽篁水郡”的沉寂。 亭子四面的水势并不深,被这条大鱼惊动的几百条红色锦鲤倏地从石缝里、竹根后面闪出来,像一条骤然飞舞的绸带,绕着亭子惊慌失措地游动着。 竹、亭、琴、鱼似乎都有深意,包括竹墙内诡异不定的风向、水面上时有时无的氤氲雾气。 牌子来自深海,连我都不清楚它怎么可能渗透玻璃地面进入那个奇怪的空间,她又知道什么?在藤迦的回忆里,每说一段都叫我更错愕一层,到了最后,除了静听和苦笑,我实在没有更恰当的反应了。 “我是钥匙、《碧落黄泉经》是钥匙、这牌子也是钥匙,此前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寻找‘日神之怒’的努力,也全都是钥匙,只是为在最合适的时刻、让最合适的人选在最合适的角度打开最合适的入口——我之所以千年魂魄不散而孤独踯躅地存在,就是为了破解这牌子上描绘着的秘密。” 当她向“亡灵之塔”那个方向困惑地望着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底写着的无奈。 “钥匙?我不懂你的意思。请接着说,鉴真大师以及十大弟子在寒潭里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你的灵魂能千年不死,而不是他们?” 我真怕她说出“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这句话,水火无情,我希望自己将要经历的是“冒险”而不是“送死”,真正伟大的人物毕生应该遵循的行事原则,应该是“不怕死”而不是“不知死”。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了,经历过一次深海恐惧之后,我想任何人在下水之前都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 “他们?都消失了,既不见生还,也不见浮尸。寒潭仿佛是一张死神张开的大嘴,从大师兄开始,一个一个地把十大弟子全部吞噬了进去,不留痕迹。” 这件惨事已经是一千年之前的历史,但从藤迦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仍然让我有些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鱼群又一次被惊动了,倏地散开,池子里像骤然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礼花。 “它们,饿了。”藤迦说了莫名其妙地一句话。 大群的锦鲤,每条体长只有二十厘米左右,跟亭子下面那几条大鱼相比,年龄只怕要差四五年不少。 我知道她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也希望自己是最合适的听众,至于鱼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出来吧,再偷听二十年,你都不会顿悟的,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藤迦又开口,转头向着亭外的竹桥。 我感觉到了杀气,一种强大的无坚不摧的杀气,混合着精钢刀刃与血腥气的味道。 有一个穿着黑色潜水衣的人无声地从桥下游了出来,双腿一屈一伸,上半身已经露出水面,黑色面罩下光芒熠熠的双眼在我身上连扫了几次,冷冰冰地开口:“什么是顿悟?那不过是老和尚们骗人的鬼话!人活着可以吃饭、睡觉、享乐、风光,一刀劈下去,头身两段,一了百了,那才是顿悟,而且是彻底的顿悟,哈哈哈哈……” 她是一个女人,声音还算动听。 “你走吧!我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跟风先生静静地聊几句。”藤迦挥挥手,脸色平静。 嗖的一声,黑衣人身子一卷,已经从水里跃到竹桥上,右臂反手握住肩膀上的刀柄,又是一阵冷笑:“我要那块铁牌,还要知道它上面的秘密。” 她穿的并非是军方或者民用的正规橡胶潜水衣,而是江湖上的水贼海寇们常用的“鲨鱼皮水靠”,一旦离开水面,几分钟时间内身上的水珠就会自动滚落,不留痕迹。 铁牌是我的,只有我才能决定它的归属权,但无论如何都不会丢给这个从水下钻出来的黑衣人。 藤迦的脸色依旧平静,看着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要跟风先生单独聊。” 铁牌就靠在竹榻旁边,黑衣人迅速逼近,手一直搭在刀柄上,引而不发,气势惊人。我的心情受大人物说的“鲛人”事件影响,刚才忽视了桥下的异常状况。 “太不自量力了——”藤迦低声叹息着,也就在她头上再次有灰发飘落的时候,黑衣人猝然拔刀,带着一圈动人心魄的虹影,切向藤迦双腿。这只是虚招,她的裤管里倏地射出一条黑色的五爪钢索,唰的一声勾在那块铁牌的镂空处,一发即收,铁牌便落入了她的手里。 黑衣人的武功的确诡异高明,但她得手后还没来得及大笑,藤迦便如影随形地追了出去。只有半秒钟时间,铁牌又回到了竹榻前的位置,分毫不差,但黑衣人已经踉跄着向后倒退,武士刀也无力地垂落在腿边。 藤迦的武功之高,绝对出乎我的预料,与在埃及沙漠时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第二章 千年之外的历史 “咳咳、咳咳……噗——”黑衣人强自忍耐,但到了最后仍旧忍不住转脸吐出一大口鲜血,飞溅在水面上,引得锦鲤们迅速游过来,追逐着水面上渐渐晕开的血丝。 “你几百次偷窥我,我都可以原谅你,从不追究,可我必须得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和谷野,枫割寺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并不是为了某个掌权人物的私利而存在。佛性仁厚,佛性即是人性,既然入了佛门,就不要再把从前的杀气带进来。关于‘日神之怒’,有了头绪,我自然会誊写资料给他。” 其实,她一进一退两次起落,半空中不断地有灰发飘落着。头发的突变,正是预示着她身体某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斗不过你,可你不要忘了自己也属于‘天忍联盟’的人,有责任向谷野盟主汇报一切,不得私藏秘密。”黑衣人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眼睛里忽然闪出幸灾乐祸的光芒。 藤迦轻轻摇头:“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才肯离开?” 暮色正渐渐昏瞑,我还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她,给这个黑衣人打断了这么久,真是教人心急。 “别急,我这就走,我这就走……”黑衣人步步后退,忽的弯腰缩颈,身子嗖的就地旋转,鱼跃出去,无声地钻入水中,与成群的锦鲤混在一起,转眼便失去了踪迹。但她临走前,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点东西——四只飞旋激荡的七星镖“铮铮铮铮”破空而来。 七星镖钉进了藤迦侧面的一根竹竿里,发出四声闷响,一秒钟的时间,那根翠绿的竹竿就变得浑身漆黑一片,可见镖上淬着剧毒。 “她是什么人?” 藤迦忽然低声咳嗽起来:“这个问题不重要,她走了,我们可以继续——” 她把牌子平铺在竹榻上,伸手抚摸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细小圆孔,略微沉思,像是在考虑如何向我开口。 古人遇到知音之后,往往秉烛夜游、通宵达旦地饮酒长谈,我跟藤迦之间当然没有这么深厚的交情,更何况外面还有个大人物在等待监视着,一刻不得清静。 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加重,我能感觉到四周环境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亭子里并没有油灯或者蜡烛,或许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完全陷在黑暗中了。 “风,把手给我,我会让你看到——” 我受了催眠一样,慢慢伸出双手,让她握住。 “放松……放松,听我的心跳……感受它、感受它带给你的一切。” 忽然之间,四面任何潮气、寒气都感知不到了,只觉得藤迦的手无比温暖,暖意一直循着我的双臂上升,到达胸口,形成了一个柔和的气团。 “看到了吗?所有未解的秘密,都在那里。师父当年传达给我的思想,现在我会全部传给你。我等待很久了,从不散的魂魄到龟缩在蝉蜕里的生涯,然后借忍者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等你。” 我想出声反驳,但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堆熊熊跳跃的篝火,隔得那么近,那些诡异翻滚的火蛇似乎随时都能钻入我七窍中来。 “师父说过,‘一切皆是定数,即便是风翻云起的变数,也是定数中早就预先写好的轨迹’。人的思想总是被无数层原始积累的膈膜覆盖住,通过尽心竭力的参悟,每破解一层,便找回一层前生的记忆。风,现在你面前的,不是觊觎‘月神之眼’的军方高手、不是枫割寺里执掌大权的公主,而只是千年之外鉴真大师座下卑微万分的女弟子。师父和十大弟子都跃入寒泉,但却留我卑微地活着,只是为了揭示所有定数里的秘密……” 那团火倏地扑面而来,灼痛难当,我猛的气运丹田,双腕一抖,想要挣脱开这种半催眠的状态。 藤迦的双手如同两条坚韧的绳索,倏地纠缠过来,绕住我的小臂。火光中,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奔涌过来,令我凌空倒飞出去。亭子很狭窄,我一翻出去,便毫无办法地要坠入水中。 “别动,听我把话说完。”藤迦紧跟在我后面,刹那间,我们两个四只脚踩在水面上,身体凝立不动。 “那是当年寒潭前的篝火吗?再听下去,我自己的思想都给弄糊涂了。鉴真大师和十大弟子竟然能够徒手潜入寒泉,他们的水性再好,又能下潜多少米?几十还是几百、几千?就算他们是天下无敌的水中高手,总不能像鱼一样长年累月在水里生存吧?” 即使是水性精良到极点的现代游泳运动员,都不可能徒手下潜到那样的深度,更何况是鉴真大师那样的唐朝人? 藤迦头上的灰发随风飘荡,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渐渐干燥起皱,不再光滑湿润。她的双手仍旧缠在我的小臂上,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一群锦鲤游过来,绕着我们的脚底不停地吐着泡泡,似乎把我们当成了今晚的食物。风吹过竹墙,竹叶发出有规律的唰唰声,不绝于耳,更增添了“幽篁水郡”在暮色昏瞑中的诡异气氛。 “风,你有没有想过,师父训练十大弟子超过二十年,他们每天的练习功课是什么?” 我愣了愣,随即骇然:“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已经被训练成了鲛人?”一想到大人物说的大哥也变成了鲛人的传闻,我的胸膛里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气血沸腾,无法自制。 藤迦幽幽长叹,点点头:“没错,师父从得到《碧落黄泉经》开始,便已经着手鲛人训练计划,而且他自己的修炼进度最快,七年之内,已经彻底完成了‘鲛人双肺’的进化,可以在任意长度的时间里潜伏水下,摄取水中的氧气和食物,完全脱离陆地生活。十二年后,十大弟子也完全进化成了鲛人——” 我不免感到脊背一阵发冷:“你呢?他们已经成了鲛人,你……也是鲛人吧?” 藤迦垂头看着脚下的粼粼波光,无奈地摇头:“我不是,师父分派给我的职责是保管经书,任何时候,都要以经书为重,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它。他知道上下千年的一切定数,才会从玄奘大师的万卷经书中找到《碧落黄泉经》,并且为了毁灭‘日神之怒’而一生做着努力,但我在其后的千年里,一直怀疑,他应该知道转化为鲛人、进入寒潭并不是最聪明的决定。” “《碧落黄泉经》的译本,放在藏经阁的保险箱里,上面的封印会在我死后自然失效——我已经把师父的思想顺利传达给了你,这具躯壳也没什么用处了,很快便要灰飞烟灭……” 我苦笑:“可是,你根本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对‘日神之怒’的认识仍旧是一片空白。” 自始至终,我感受到的只有她传递到我膻中穴的那股热流,其它什么都没有。那么多疑难困惑,本以为能在她这边得到合理的解释,但现在只得到些有头无尾的提示,难道剩下的答案还要自己慢慢去找? “风,我只是一柄钥匙而已,开启你记忆的钥匙……” 我双臂一分,挣开她的掌控,同时借力飞跃,落回到竹桥上。 藤迦在水面上轻轻旋身,暮色里,她头顶的灰发与身上的灰袍几乎要融为一体。我有种恐怖的预感,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藤迦,而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苍老而且诡谲,像是一具灰袍包裹下的骷髅。 “风,答案在你心里,当你一层层顿悟,就会找到所有的结局。师父说过,一切皆是定数——” 她扬起头,一瞬间,眼睛里射出两道灼亮的白光,直射在亭子里那块牌子上。 像是有人在漆黑的夜里揿亮了高强电筒一样,刹那间我看清了那块牌子,包括上面所有的镂空图案和圆点。 “啊?”我失声叫起来,原先看到的后羿射日的图案不见了,现在上面镂刻的明明白白是一幅星空分布图。我只看了一眼,脑子里便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星星的分布方位。牌子的右下角与右上角分别有一团巨大的星云,各有几十颗体积微小的星星围绕在一颗巨大的主星周围。 原先清晰可见的开弓射箭的人物形像则变成了一个俯卧的巨人,除了用力张开的四肢,后背上另外生长着四只手臂,如同太空飞行器的巨大天线一样。巨人的头顶方向,指向两团星云的中间位置。 “这是什么?这不是铁娜说过的幻像魔吗?”那是我头脑里的第一反应,六条手臂的幻像魔,曾经在铁娜的电子记事簿上出现过,但外型并不十分相似。 “师父说,当天空斗转星移到某一个时刻,星星的影子投射在海面上,通往‘日神之怒’的门扉就会开启。可惜,我无法给你更多的提示,钥匙的作用不过是开启挂在门扉上的一把锁而已,至于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世界,钥匙怎么会知道?”她又无奈地笑起来。 天空中又响起了螺旋桨转动的轧轧声,从南面一直飞过来。毫无疑问,那是大人物的座机,他日理万机,肯定不能长时间地滞留在枫割寺里。 “我以为,你知道所有的秘密,可以解答世间任何难题,但我还是失望了。”我无奈地叹气,不知道瑞茜卡又从这牌子上发现了什么,竟会那么激动,并且毫无理由地从那玻璃盒子里消失了。 “师父留给我的遗命,只是为了破解它的秘密,用我全部的生命与思想。明天……或许明天我就能真正地理解它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 她凌空站在水面上,身体被水雾与暮色笼罩着,僧衣飘摆不定,像是随时都会羽化成仙一样。 “谷野神秀呢?他又知道什么?还有竹门外的大人物,他能知道什么?” “每个人的思想都需要一柄钥匙,所有真正的答案永远都是藏在你自己思想里的。”藤迦用这句话做了结束语。 当我踏过竹桥,拉开竹门走出来时,听到水亭里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古琴声。 大人物还在,抱着胳膊直盯着我,仿佛要把两道目光当成尖刀,将我思想深处的秘密全部剜出来。 路灯已经亮了,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竹竿上,摇摆不定。 “风,终于等到你了,藤迦还好吗?”大人物的微笑来得极快。 他身后空无一人,但我知道拐角阴暗处,随时都会跳出那些白衣保镖来。 “或许我们可以谈谈?飞机就在外面,我们可以去吃顿丰盛之极的海鲜,还有大批美女、最上等的清酒,边吃边谈,相信一定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怎么样?”他殷勤地笑着,态度热切谦诚。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特别是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巨大的情况下。他要请我吃的,不过是另外一场鸿门宴而已,抑或是一只带着肉块的鱼钩,为的不过是我心里的那些秘密,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我用力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他大笑起来,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你是第一个这么毫不客气地拒绝我的人,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近距离地打量他,我看不出藤迦身上有任何跟他有关的五官特征。 “藤迦说过什么?”他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秃鹫。 这就是大人物的特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可以变换脸色,只看环境的需要。 我冷笑起来:“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思想里对日本人的抵触情绪又占了上风,我用力挺了挺脊背,目光遥向“亡灵之塔”那边。 “哈哈,风,我可以开一个绝对令人满意的价钱给你,怎么样?”他紧追不舍。 我摸了摸鼻子,故意沉吟不语。藤迦告诉过我什么?除了那块铁牌上显示出来的古怪星云变化,我似乎什么都没领悟到。佛家讲求机缘巧合,一夕顿悟,可能我还没到茅塞顿开的时候。 “风,你肯定知道日本的国家财力是全球第二的,仅次于老大哥美国。只要你开价,哪怕是天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钱,只要你的情报够震撼……”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财大气粗。 我耸了耸肩膀:“让我考虑考虑,或许全球第一的美国人会出更高的价钱呢!” 他被噎住了,皱眉冷笑了一声:“好吧——” 冷笑后面,隐藏着他没说出的很多潜台词。这是在日本,他可以安排任何行动,只求达到目的。 出了幽篁水郡前的长巷,我拐了几个弯,去见苏伦。 我不想放她离开,如果藤迦的参悟结果有了新的突破,或者我顺利拿到经书译文的话,需要她跟我一起研究这些东西。只有她,才是唯一能跟我息息相通的人。 那个小院里早就亮起了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种在天井中央,枯枝四面张扬着,想必来年春天发芽盛开时,一定是繁花满树,美不胜收。做为樱花之国,日本的佛寺里随处可见这种三十年以上树龄的樱花,即使是在万物肃杀的严冬,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景。 苏伦就在树下,抱着胳膊,面向东南仰望着,必定也是在看那座“亡灵之塔”。在枫割寺里的人,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不管有意无意,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到它。 我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苏伦,她猛的回头,脸上立刻绽开了微笑:“风哥哥,什么事?” 她的短发清清爽爽地披在耳后,清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让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因为如果没有节外生枝的关宝铃出现,她一定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的。一切不快,都是由我引起。 “苏伦,我得到一些新的资料,或许你应该留下来,我们共同研究一下。”我也站在了树下。没有关宝铃和席勒在场,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当我完完整整地转述了藤迦的话之后,苏伦最先指出的疑点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鉴真大师他们要探索的地方是寒潭下面,也就是‘通灵之井’里面,而你曾经消失的地方却是在‘亡灵之塔’顶上,两地的平面距离大概在一百米左右,这怎么解释?难道那个巨大的水下建筑物有两个入口?既然被称为‘海底神墓’,应该只有一个入口才对吧?” 她总是第一时间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并且跟我的想法非常接近。 树下放着石桌和圆圆的石墩,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坐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日本海域频繁发生的海底地震,或许是这个疑问唯一的解释理由。地壳变动,海底建筑物肯定也会随着改变位置,当然,前提是它本身的基础具备极高的抗折性和抗剪切性。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千年之前,鉴真大师带领自己的十大弟子潜入寒潭时,要寻找的目标就是海底的建筑物,因为那宝石——姑且就叫它‘日神之怒’吧——就在建筑物里面。当然,他们懂得如何进入那地方,否则不会冒冒失失地跳下去。” “鲛人双肺”的理论已经牢牢地控制了我的思想,生物变异学和仿生学的高速发展,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这件事的高可信度。 毫无疑问,当海底地震发生时,一切可能存在的建筑物都会发生位置上的改变,一千年内平移一百米甚至几百米都是微不足道的。它的外部结构中,存在一个或者两个入口这个问题并不重要?99lib?。 苏伦皱着眉,沉默地思索了足有五分钟,忽然一声轻叹:“风哥哥,你的思想……唉,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智力正处于急骤倒退的情况下吗?” 我愣了,自从来到北海道,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怪事,自己根本没时间坐下来认真地清理一下思路,一直都在急匆匆地向前追赶,的确有迷失方向的感觉。 “你的一切理论,都是基于道听途说来的话‘百分之百正确’的基础上,其中包括关宝铃、藤迦所说的大部分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根本无从证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上基础经不起推敲的话,现在你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空谈?” 苏伦的话太尖锐,让我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不相信关宝铃的话,至于藤迦对于历史事件的转述,我们只应该相信那经书上说的,而且是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文字。风哥哥,你最大的症结在于轻信,并且是对于漂亮女孩子的轻信,你说呢?” 这些话,不含任何醋意,苏伦始终是站在一个公正公允的立场上。 “呵呵,人不风流枉少年,关宝铃那么漂亮,足以令全球的王公贵族们集体动心。同为男人,我觉得风先生并没有什么过错……” 只听声音,不必抬头,我也知道席勒出现了。 关宝铃的绯闻轶事已经够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当然无法阻止席勒说什么,并且也不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只要他对苏伦没有恶意,我就不想再次跟他发生冲突。 席勒穿着一身质地优良的雪白西装,同色的皮鞋,并且手里握着一支鲜艳盛开的红玫瑰。当他从树后转出来,挑起眉毛,笑眯眯地对着我时,绝对是一副标准的花花公子形像。 我不相信如此喜欢卖弄的男人会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甚至觉得他的出现本来就是别有用心的,但以苏伦的聪明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 “风先生,回到川藏边界之后,我们会翘首企盼你找到‘日神之怒’的大好消息。当然,我更希望在此之前,会有机会邀请你过来,参观我——们找到的第二座阿房宫遗址,OK?”他做作地将玫瑰花献给苏伦,声音和态度都极为傲慢。 苏伦把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面,漫不经心地嗅着,忽而一笑:“席勒,麻烦你去将搜索阿房宫的详细日志复印件拿一份来好吗?” 席勒郁闷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那些复印件,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我留一份下来,如果你能发现什么异常状况,直接给我电话。”苏伦的脸在红玫瑰的衬托下,更显得又瘦削又苍白。 “苏伦,不能留下来吗?等这边的事有了结果,我陪你回川藏边界去。那么多事情,一朝一夕怎么能完成?有我陪你,总会安全一些,而且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我知道自己该说些更温柔、更动情的话,但迎着苏伦明亮的双眼,那些话始终有些拗口,说不出嘴。 夜很冷,但我心里似乎有块阴冷的冰郁结住了,硬硬地哽在胸膛里。 “风哥哥,有席勒在,请你放心好了——” 我哑然失笑:“他?他的真实身份你了解吗?美国人恨不得把全球资源收归己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怎么能放心地把大事交给他来做?” 第三章 神枪会当家人 苏伦的脸刹那间涨红了,慢慢地把玫瑰花放在石桌上,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答:“风哥哥,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北海道这边的事短时间内根本没有结果。有关小姐在这里,只会把大事搅得一团糟糕,甚至惹怒大亨,令神枪会受牵连。还有,‘日神之怒’已经成了日本人志在必得的宝贝,就算你冒死进入绝境,把宝石取出来,最终结果,仍旧会像‘月神之眼’归属于埃及人一样,咱们什么都拿不到,却为大和民族做了最巨大的军事贡献。” 空气里有玫瑰花瓣的芳香,我颓然冷笑:“你说的,我都知道,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关宝铃的影子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无论她是走是留,我的心里都会留着她的影子,无法磨灭。 苏伦倒背着手,激动地连连点着头:“对,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风哥哥,别忘了你来北海道的目的,只是寻找杨天大侠可能留下的线索,而不是拼尽全力搜索‘日神之怒’的下落。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日本政府已经全盘介入,咱们似乎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知道吗?北海道方面最精锐的海岸防卫队已经向木碗舟山一带的海域集结,这次突如其来的军事调动,目标直指枫割寺里的秘密。虎口夺食,不是一个伟大的盗墓高手理智的做法,我只想说一句话——风哥哥,忘掉关小姐,离开枫割寺,可以吗?” 话不投机,似乎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席勒幸灾乐祸地又一次出现,把一个透明的塑胶文件袋放在我面前,里面是两寸厚的一叠资料。 “风先生,良言逆耳,苏伦小姐说的,你都听懂了吗?”他拍打着那些资料,并且指着最上面一页:“相信苏伦小姐的眼光很智慧,看到了吗?我们将会发掘出两千多年前的巨大秘密,重新改写中国人的历史。” 那一页上,印的是西安兵马俑的宣传画,几十排武士俑严肃地整齐排列着,手里握着冷冰冰的长戈。 “苏伦,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好吗?咱们合兵一处,先处理这边的问题——” 我的话并没说完,便被苏伦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放弃对“日神之怒”的追索,加入苏伦的队伍,也不是不可能,但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关宝铃。从寻福园里第一次见面起,我就被她心里蕴藏着的巨大愁郁吸引住了。如果不能抚平那些幽怨的哀愁,我就算离开北海道,都不会放心。 这一刻,她如果再开口向我要求收购寻福园,或许我会答应。原先在我心里,苏伦与关宝铃各占一半,到了现在,苏伦已经彻底退了出去,只有关宝铃一个人牢牢占据了我的心。 我把寻福园送给她,让她遵循“通灵之井”的启迪,改造别墅,医好大亨的怪病——那时候,她会开心吗?跟大亨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会偶尔想起我吗? 天空中又响起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声,这次飞机的数量竟然增加到了六架。 “谁?”席勒突然扭身向院外叫了一声。 “别紧张,那是小来,你的手下败将。”我冷笑着,话中带刺。 席勒呵呵一笑,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转过脸,向着苏伦情深意切地微笑着。 小来闪了进来,在我耳边低语:“会里有消息传来,孙龙先生已经抵达札幌,几小时内便会赶来枫割寺,要单独会见你。” 我侧耳听着直升机降落之后,螺旋桨的轧轧声逐渐放缓,直到停转,才克制住自己心里的意外,淡淡地问:“在这里见?还是去别墅?” 大人物在枫割寺里,警戒力量强大,如果孙龙闯过来,肯定会造成他们之间矛盾的激化。近五年来,孙龙在国际上的名气都是靠在各个领域打压日本人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被很多日本军国主义极端分子视为眼中钉,已经出了几千万美金的赏格买孙龙的人头。 “孙先生指名要在这里见,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呢!霍克先生与十三哥正在调集人手,紧急部署,可是海岸防卫队的大队人马已经封锁了通向木碗舟山一带的各条路线,除了军方的车辆,其它一律不得通行。”小来额头上的青筋完全迸跳起来,胸膛急遽起伏不定,绝对是紧张过度。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别多讲话。孙先生如此安排,当然有他的道理,去吧——嗯,那边……” 小来会意地接下去:“那边没事,我会小心在意的。” 自始至终,他跟席勒都没看对方一眼,但两个人之间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 “喂,小兄弟,那些药好不好用?”席勒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挑衅。 小来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那个药瓶,放在石桌上,然后轻轻退了出去。从他的动作来看,两肩受损的部位已经完全康复,足见这些药的神奇疗效。 “这是我们实验室最新的科研成果,对于人体骨骼钙质的沉淀速度提升了四百倍,但却有一定的副作用,需要几周后才能凸显出来。所以,风先生,如果你的兄弟到时候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记得给我电话,千万别客气。” 对于席勒近似无赖的语气,我不屑一顾。离开北海道之后,各国名医不胜枚举,就算小来有什么意外,相信我们自己能妥善应对,根本不必再求席勒。 苏伦的电话持续了有三分钟,声音一直极低,忽然提高了声音:“风哥哥,有人要跟你讲话。” 我怅然苦笑:“找我的?怎么会打到你的号码上来?” 苏伦冷笑了一声,把电话递过来,随即在石桌边坐下,将那些资料取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铁娜的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是我,铁娜。” 我长叹一声:“我听得出来,有话请说,别浪费时间。”当着苏伦的面,我不想再多生事,很怕铁娜热情起来没完没了,弄得我万分尴尬。我明白她对我的感情,但目前的情况下,我只能敬谢不敏,没办法接受。 铁娜的满腔热情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讪讪地笑着:“没什么事,只是打电话问候一声,谢谢,再见。” 我们之间全部的对话只有三句,她很识趣地挂了电话,总算没有让我太为难。 资料总共不下四百页,大部分是古籍与考古照片的复印内容,每隔几页,就有弯弯曲曲的红色标线醒目地出现在某些文字下面,显然那是最该关注的重点。 “这一张,就是我得到的指北针照片,非常古怪,因为……我向欧洲四大钢铁公司发送了切削下来的样本碎末,要求他们给予详细的化验报告。结果,他们不约而同地监测到样本中含有微量的氯气分子,并且在无限制加热到摄氏三千度以上的情况下,样本的颜色发生了离奇的改变,竟然成为纯正的红色——” 我很认真地听着,那张图片解析度很高,形像逼真,但再怎么看,它只是一个被铸造在某个底座上的指北针而已,除了体型比袖珍指北针庞大几百倍以外,毫无其它异常。 “我请教过许多金属专家,他们始终认为这些样本碎末不过是某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异端,至少在地球上存在的金属种类中,没有任何一种在形成过程中需要氯气的参与,而只用到燃烧所需的氧气。虽然这些金属碎末无论从硬度还是外观、密度、质量都跟铁相似,但却绝不能称之为铁。” 苏伦细瘦的手指在那张图片上轻轻敲打着,陷入了沉思。 “那代表什么?铸造这只指北针的金属、人、技术都不属于地球,而是属于外星人?”我想让自己的口气变得轻松一些,但没成功。 “对,你说得非常对!”席勒轻松地摊开双手,带着美国人惯有的无法分辩真假的幽默。 我报以“嗤”的一声冷笑:“如果指北针是老农们从阿房宫里带出来的,并且信誓旦旦地咬定这是历史遗物,那就说明在秦始皇建造阿房宫的年代,秦朝人已经成功地研制成功了指北针,并且发明了在铸铁过程中加入氯气元素的古怪技术,是这样吗?席勒先生?” 席勒再次点头,打了个响指,轻轻松松地回答:“完全对。” 我迅速接下去:“那么,请告诉我,在中国,最早的辨别方向的工具‘司南’是什么时候发明并大规模推广使用的?秦朝人的生产力水平如果聪明到这种地步,他们早就会像成吉思汗一样挥兵红海,让大秦的步兵占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了,哈哈,简直……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以上这些话,我只想告诉席勒这个伪生物学家,考古不是坐在实验室里天马行空地幻想,而是一步一步摸索前进,脚踏实地地发掘出来的。爱幻想的人,只配坐在电脑前做三流小说家,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寻找什么第二座阿房宫。 “哈哈,我不得不再次说,风先生说的完全正确,而且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但你为什么不听听苏伦小姐的想法?”席勒很巧妙地顺水推舟,把我的诘责转给苏伦。 司南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代,是古代最早的磁指南器,在由于矿石来源、磨制工艺和指向精度上受到较多的限制,其实际的应用意义并不明显。直到北宋时代,工艺技术高度发展,才有了比司南先进的指南鱼和指南针,也就是现代科学上的指北针的雏形。 如果秦朝人可以发明高精度的指北针,那么派往海外寻找“长生不老药”的船队就不会一次次迷失方向,随季风一起漂流在大海上并且船毁人亡了。 “风哥哥,我们要讨论的,只是现实存在的东西,而不是历史记载。你也知道,历史只是统治者的私家笔记,想怎么改写就怎么改写。暴君变成仁者、凤凰变成乌鸦,只在记载者的挥毫泼墨之间。如果抛开历史不管,这个指北针实实在在就是从某个古墓里取出来的,你会不会觉得其中有些值得大力探索的价值?” 苏伦把那张纸郑重其事地举起来:“这件东西,我们姑且把它叫做指北针,但我相信随着探索过程的进一步推进,一定能发现它的真实作用。” 我苦笑着摆摆手,表示高挂免战牌,不想争论下去。 席勒又是一声冷笑,仿佛跟苏伦站在一起、观点一致,就是对我的最有力打击。我已经不屑于理睬席勒,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苏伦会不会在这条错误的追索道路上越滑越远,根本就是在浪费大好时间。 苏伦凝视着我的脸,陡然连连叹气,将资料重新整理好,低声说:“我明天便离开北海道,大家各自保重吧。” 换了是我,当别人对我的研究结果毫无兴趣时,也会感到无比扫兴,我猜苏伦此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有空再给铁娜将军回个电话,她在沙漠地震中意外受伤,刚刚苏醒。其实,大家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肯定会再见面,弄得僵了,对谁都不太好。”苏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后悔不及。 上次通知铁娜土裂汗金字塔即将突变的消息之后,那边再没有回音过来,我也就把这事淡忘下来了,没料到她竟然会受伤,刚才我在电话里的冷漠肯定又伤害了她——我抱起资料袋,无言地向苏伦点点头,退出了院子。 其实我很想再对苏伦说些什么,如果没有席勒在场,我们大可以很温和地探讨某些观点,再合理地制订下一步的探索方向。如果是由苏伦来指出我的错误,我会虚心接受,至少在目前的状况下,苏伦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我的聪明人,只有她够资格指摘我。 没有人留我,最后一眼回望,只看到苏伦与席勒并肩站在樱花树下,几乎亲密无间。 我隐约觉得枫割寺里的气氛凝重起来,黑暗里似乎到处都有冷森森的杀气在迅速弥漫着。 向西走了几十步,还没到我居住的那个小院,迎面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急速奔跑过来,除了冲锋枪、手枪、手榴弹之外,每个人腰间的武装带上都悬挂着两个军用水壶大小的铁罐,一红一绿,即使是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也显得十分刺眼。 他们的胸前垂挂着乳白色的防毒面罩,这是只有生化武器部队才能用到的特殊装备,可见那两个铁罐里装着的东西,百分之百与生化武器有关。 这队人共有十六名,行踪诡秘,对我视如不见,一直奔向正东。 我知道,日本人的一切军事行动,可能都与孙龙的到访有关。如果他真的是为我而来,那就太不明智了。我仰面一阵苦笑,越是想远离江湖战斗的漩涡,便越是被身不由己地牵扯进来,不管身在何处,睁开眼面对的就是江湖。 一脚踏进小院,关宝铃房间里的灯亮着,灯光把推拉门上的花鸟图案清晰地映照出来,安详而静谧。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能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暂时把外面的风雨杀机忘却,享受片刻的心灵寂寞,也未尝不是一种忙里偷闲的喜悦。 只是,这偷偷的喜悦维持了没有三分钟,小来已经幽灵一样从暗处闪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晶亮的汗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风先生,有您的一个电话,是孙先生。”他手里捧着一只诺基亚的移动电话,在键盘上按下了一个号码,递在我手里。一接过来,先感受到电话上的温热和湿漉漉的汗水,显然小来一直都处在极度的紧张当中。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豪爽的声音:“风,是我,孙龙,你还好吗?” 身为神枪会的老大,孙龙对待朋友和下属从来没有任何架子,都是直呼其名,兄弟相称,并且时常以“山东及时雨宋江”自居,在江湖上的名声、信誉毫无瑕疵。 我笑着回答:“我很好,听说你要到枫割寺来看我,现在这种形势下,有必要吗?” 孙龙当然知道大人物就在枫割寺的讯息,执意要来,只怕是“项庄舞剑”之意。 小来挥袖抹去了额头上的汗,凝神听着墙外一而再、再而三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忍不住低声插嘴:“孙先生真要过来的话,太危险了。十二小时内,进入枫割寺和木碗舟山的日本特别警察已经增加到了六百人,一旦孙先生有什么闪失,这可么好?”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通过话筒传入孙龙耳朵里。 孙龙大笑:“小来,在日本闯荡久了,怎么胆子越来越小?跟谁学的,跟王十三学的吗?”一提到王江南,孙龙的语调有些古怪,随即连叹了几声。 我也不希望孙龙这杆大旗轻易倒下,毕竟在“二战慰安妇索赔”这个国际大案里,他是律师团的团长,地位非常重要,是那群饱受战争折磨的可怜女人们的希望。 “其实,我可以回寻福园或者去札幌,孙先生没必要过来。况且,找寻‘日神之怒’的事还没有眉目,只怕短时间里无法得手,何必跟日本人弄得剑拔弩张的,多惹麻烦?” 又是一阵直升机的轧轧声清晰传来,我把话筒伸向天空,让孙龙听。 他的笑声盖过了一切,震得我的耳朵发麻:“风,我只是要让日本人明白,在这个小小的岛国地盘上,中国人谁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帮他们回忆回忆老祖宗们千里迢迢跨海渡江向盛唐王朝进贡的历史。” 我只有无声地苦笑而已,日本特别警察已经将这边层层包围,一旦实施严密的通讯管制,此地将会成为全球通讯中的盲点,就算杀个血流成河也没人知道。惹恼了大人物,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特别是面对自己最顽强的敌人之时。 “风,上次我说过的要你负责神枪会亚洲事务这件事,考虑得怎么样?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很希望你能加入进来,为中国人做点贡献,怎么样?” 他又开始老话重提,弄得我哭笑不得。神枪会的未来兴盛与否,似乎并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这次寻福园别墅跟神枪会的合作,也只不过是为了对抗渡边城的无礼挑衅。至于我,宁愿做闲云野鹤,自由来去,不受任何羁绊。 我简短地回答:“谢谢好意,心领了,恕难从命。” 夹在日本人与神枪会的战斗里,我的地位将会更加微妙,不如早早抽身,既不为大人物卖命,也不跟神枪会为伍,低调地置身事外为好。 在我孙龙谈话的时候,小来一直紧张地转来转去,热锅蚂蚁一般,一刻不停。 孙龙大笑:“那好,咱们明天见面谈。”随即收线。 小来绝望地取回电话,仍旧不死心地问:“难道就不能劝说孙龙先生不要进寺来?我刚刚刺探到的情报,特别部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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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化部门已经派了四个小组过来,随时都会偷偷动用生化武器。枪械和拳脚,能挡得住那些无影无形的细菌吗?风先生,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他对神枪会一片忠心,但脑子却不够灵活,体会不到孙龙的良苦用心。 这一次,孙龙志在扬威,不但要来,而且要来得漂亮、走得洒脱,犹如当年关二爷单刀赴会一般,成就千古绝唱。那么,坐拥天时、地利、人和的大人物呢?岂会甘心做懦弱无能的鲁肃鲁子敬? 能统领神枪会这个庞大的江湖帮派,孙龙的大局观绝对高明,一举一动,全都蕴藏深意,也就不是我能猜度的了。只是苦了忠心耿耿的小来,不停地唉声叹气。 半夜十一点钟,我熄灯躺在床上,非但没有睡意,脑子却是越来越清醒。 “希望明天,藤迦能说出更多有用的讯息。如果目标对准‘日神之怒’,那么就得恳请藤迦说出从哪个渠道才能到达‘海底神墓’之中。突然出现的‘天命之匙’会在哪里?也在枫割寺里,还是流落到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去了?” 眼前翻翻滚滚地不停出现“通灵之井”那些清澈到极点的水波,想像一下,当年鉴真大师带领十大弟子翻身跃入水里时,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无法不令人肃然起敬。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去——我的想法里是弄一架微型的水下推进器,借助它的前进动力,潜水的人就能直达水下了,当然是在带上足够的压缩氧气状况下。 井的尽头有什么?关宝铃遇到过的宫殿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透明玻璃盒子吗?还是不断散发出红光的神秘水下建筑物?抑或什么都找不到,费尽千辛万苦之后,空手而返。 我猜不出,最害怕的是一年数次、甚至一月数次的日本近海地震,已经彻底损坏了“海底神墓”的入口,真要那样的话,天王老子来也无计可施了。 第四章 单刀赴会 朦胧中,屋顶有夜行人掠过的嗖嗖风声,我倏地弹身而起,向侧面翻滚,防备有人偷袭。在“幽篁水郡”里那名黑衣忍者被藤迦所伤,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周静悄悄的,那种风声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听不到了。隔着一堵墙,关宝铃毫无声息,可能已经安安静静地入睡——“明天她就要离开吗?或者后天、大后天,大家擦肩而过,不再重逢?”鼻子一酸,我忽然很想喝醉一次,把关于她的一切全部抛开,包括在玻璃盒子里那段奇异的经历。 又一次,我想到那句铿锵的警句:“她是——大、亨、的、女、人!” 黎明醒来时,头昏脑胀得厉害,特别是四肢关节,又酸又痛,自己的身体从来没这么虚弱过。 外面的天气依然晴朗,似乎不是个适合鸿门宴或者“单刀赴会”的日子。 第一个敲门打扰的,竟然不是小来,而是枫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师。他很明显地瘦了下来,眼睛里的飞扬神采一点都看不到了,曾经挺直的身体也变得有些佝偻。寺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形势急转直下,局面已经不是他能顺利控制的,再加上大人物到达后,特别警察已经安插满了寺里的每一寸可疑空间,他这个主持迟早名存实亡,声誉扫地。 “风先生,我给你送了一件东西过来,请看一下。”他手里捧着一个乌亮的紫檀盒子,二十厘米见方,周身雕刻着阴文枫叶,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这是什么?”我没伸手去接,但这盒子的历史应该非常悠久,那些乌亮的光芒是经过很多人亲手抚摸后的汗液浸润而形成的,类似于古董市场上的“盘玉”磨光工艺。 他轻轻揭开盒盖,黑丝绒衬里上,端端正正地嵌着一块雪白的玉牌,毫无杂质,纯净之至。玉牌的尺寸如同一张标准的扑克牌,正中镌刻着一柄精致的血红色短柄镰刀。红色镰刀以白玉为底,犹如白雪上骤然沾惹的血迹,分外刺眼,万分诡异。 我这时才注意到神壁大师今天换了一件崭新的灰布僧袍,腰间系着一条同样崭新的白色布带,装束似乎有些怪异。盒子里的镰刀玉牌,曾被《朝日新闻》连篇累牍地报道过,那是枫割寺的历代主持信物,代代相传,并且那些红色不是颜料点燃上去的,而是每一代主持接任时熏香沐浴后最虔诚的十滴血,分别来自十指。 良玉自然吸收人血的精华,日积月累,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风先生,你见闻广博,当然知道这块镰刀玉牌蕴藏的涵意。布门履大师把‘阴阳神力’传授给你,你就应该做下一代的枫割寺主持。我老了,悟性却没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改变,就像龟鉴川大师一直以来对我的定论——‘顽石不可能积淀为美玉’。你的出现,就是我退位的时刻,所以,这块玉牌一定要给你……” 我愣怔了一下,突然大笑,因为神壁大师的话简直荒唐透顶。我是地道的中国人,怎么可能做日本佛寺的主持?于情于理根本说不过去。再说,我在枫割寺只不过是匆匆过客,谁稀罕做什么主持? “风先生,请千万不要辜负布门履大师传授神力的殷切盼望,他曾说过,这种神秘的力量只传授给有缘人,而他把自己封闭在树屋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精神体力,艰难地活着,一直等到有缘人出现。” 他要把盒子放在我手里,我扣住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击中他的肘尖,让他整只右手动弹不得。 “神壁大师,我很快就会离开枫割寺、离开北海道,不可能跟寺里发生任何关系。布门履大师传授我武功的事,只是巧合,并且以后我根本不会再使用这种武功。我是中国人,除非死了再次投胎,怎么可能做这边的主持?” 院外忽然响起了低沉暗哑的诵经声,至少有一百余人同时开口,一股莫名的悲怆一下子笼罩了小院。 神壁大师身子一震,玉牌倏地从盒子里弹起来,上面系着的红色绒绳无声地张开,如同一根巨大的套索,向我头顶落下来。按照日本佛寺的规矩,信物套头,就是当事人默认了接任寺里衣钵的意思。 刚刚起床,就遇到这么一套莫名其妙的“逼宫”,我实在没什么耐心应付,冷笑了一声:“何必强人所难?”身子向前一冲,右肘撞在神壁大师肋下,迫使他侧身退却,我已经一跃出了屋门,落在院子里。 空气清新,带着冬天特有的萧条气息,令人心胸顿时开阔顺畅。 我知道,很快就会收到孙龙的电话,今天这场“单刀赴会”的好戏,我也不得不成为其中的一个配角,硬着头皮也要走完这个过场。 “风先生,请留步。你得到布门履大师‘阴阳神力’的消息,已经传遍日本,就算不承认是枫割寺的主持,也跟寺院有无法斩断的关系,请自己好好考虑吧!皇室方面,几日之内就会正式颁布条令,宣布你是枫割寺的新一代主持,并且载入佛寺管理协会花名册——” 神壁大师紧追不舍,丢下檀木盒子,把玉牌抓在手里,翻身跟在我后面。 院墙外的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骤然提高,仿佛是在跟神壁大师的穷追不舍相应和。 “我没兴趣做枫割寺的主持,也没心情听你们诵经,大师请便吧!”我冷笑着下了逐客令。 “风先生,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神壁大师的喋喋不休真的惹怒我了,本来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也一扫而空,不等他啰啰嗦嗦地说完,我伸出右手,噗地抓在他的左腕上,陡然发力一扭,将他直抛出去。 这一招,情不自禁地用上了来自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神壁大师飞旋着高高地越过院墙,随着僧人们的一片惊呼,噗通一声跌落。 就在此时,关宝铃的门唰的一声拉开,她探出半边身子,惊讶地问了句:“什么事?” 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看样子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嘴唇上的口红只剩一角,犹如冬天里的残梅,带着让人痛惜的凄美。 “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诵经声,还有人打架?”她弯起了眉,困惑地向院子里张望着。 所有的僧人都赶去照顾神壁大师了,当然也就没人顾得上继续诵经,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下来。 “没事,没事。”在关宝铃面前,我希望自己永远保持高贵的优雅,即使金钱地位无法与大亨抗衡,至少我还能保持住年轻男人的尊严,给她留个美好的记忆。 “那就好了!”她微笑起来,抿抿嘴角,抬手擦去了那一角口红,忽然想起什么,换了一种悒郁的表情:“今天我会离开枫割寺,大家或许永远都不再见面了。风,我要真诚地向你说一声‘谢谢’。如果没有你,可能我现在还被紧闭在那只玻璃盒子里呢!我跟叶先生说起过咱们在一起的奇怪遭遇,他要我代他向你致谢,并且签了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马上派专人送到这边来。” 一提到钱,我就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大亨的侮辱似的,立刻拒绝:“我不要任何人的钱,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一切都是天意,谁都不必感谢谁。” 如何要感谢,我宁愿是自己向她表示感谢,谢谢她让我拥有了如此美好的记忆,曾和她在一起、有机会为她做任何人无法取代的事,保持自己在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角色。男人都是自私而自恋的,任何时代、任何年龄都不例外,都希望自己是某个女孩子心里永开不败的珍贵回忆。 关宝铃拢了拢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贪财、不求名、不图高官要职——像你这样的男人,似乎已经是这个年代的最稀有生物了……” 在晴朗的日子里离别,总比凄风苦雨中要好,至少关宝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还能笑着说再见。 “就这样吧,提前说再见。”她缩回身子,又轻轻关上门,发出“唰”的一声响。 我苦笑着自语:“再见,再见。” 再见,其实有时候说的是“不再相见”,而不是“再次见面”。悲凉感又涌上来,关宝铃走,苏伦很快也会走,除了萧可冷与小来,好像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小来总是适时出现,捧着那只诺基亚手机:“风先生,孙先生已经抵达寻福园别墅,几分钟后便向这边出发,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接过电话,是孙龙一贯豪爽洒脱的声音:“风,我马上过来,大概三十分钟。这是在你的地盘,该请我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吧?” 他素有海量,曾有两大瓶烈性伏特加不醉的超人记录。 “我的地盘?这话怎么讲?”我几乎忘了神壁大师说过的话。 “日本各大报纸,已经报道了枫割寺易主的消息,由中国人担任佛寺主持,这在全日本近二十年来还是首次。这件事已经上了东亚各国报纸的头条,既是娱乐新闻,又是政治新闻,恭喜你啊好兄弟!所以,这次一定得替你好好庆贺庆贺,我特地带了礼物给你……” 听得出,孙龙有异乎寻常的兴奋,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主持会对他有什么好处,不过我还是非常严肃地提醒他:“日本皇室的大人物现在就在寺里,你肯定能想像到特别警察们的触须已经深入了枫割寺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来,是不是不够明智?” 如果是我,似乎没必要显山露水地在枫割寺出现这一趟,以后有的是机会。毕竟大家在日本发展,得罪了皇室第一实权人物,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孙龙豪气干云地大笑:“如果大人物不在,我才没必要去耽误你的正事——”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他便转换了话题:“风,最近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慰安妇索赔’事件你都看了吧?同是中国人,难道你就不能抽身出来,暂且放下私人得失,为中国人做点实事?” “爱国报国”,这是个巨大无边的题目,我对此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关于‘日神之怒’那颗神奇的宝石,牵扯非常广泛。还记得咱们在威尼斯时候谈论过的计划吗?到今天这地步,不是咱们要不要实施计划,而是日本人抢先一步下手,准备夺得宝石在手,然后向全球国家悍然动手。风,我有很多资料,暂时放在霍克这里,等你过来细看——” 电话里谈话不方便,他说似乎并非是耸人听闻的神奇传说。谁占有‘日神之怒’,谁就具备了横行亚洲、睥睨环太平洋地区的资本。别说是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只怕连东北亚、东南亚的星星小国都会望着嘴边的肥肉跃跃欲试吧? “等我过来,咱们慢慢聊,看看日本人能把我怎么样?哈哈哈哈……” 他用一串洒脱的大笑结束了对话,对木碗舟山附近剑拔弩张的特别警察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小来脸色铁青:“风先生,难道没办法阻止孙先生过来?我昨晚发现枫割寺东边面驻扎了一组高度火箭弹武装人员,他们所用的美式‘刺鳄’火箭弹可以轻松摧毁五百米范围内的空中、地面目标,无论孙先生乘车还是乘直升机过来,都无可避免地处于对方的火力控制之下。” 我只能说,小来对特别警察的武器配备还是不够了解。其实不必看枫割寺里的兵力布置,单是海岸防卫队的远程打击系统,就能在误差半径不超过七十厘米的精准状态下锁定北海道地区的一切活动目标。 孙龙的脚一踏上日本领土,只怕就已经被特别警察锁定,只要大人物一声令下,足可以让孙龙在地球上消失一百次。 他敢来,当然不是冒然自投罗网来送死的,但他又倚仗什么有恃无恐地向大人物挑衅? 我不是孙龙,也不是神枪会的一员,当然没法摸清他的心思。 小来已经慌了手脚,双手插在裤袋里,双臂僵直震颤着,这种状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枪械走火,误伤别人。 “小来,电话给我,孙先生来的时候,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任何情况下不能随便开枪。大事自然有大人物出面解决,你的任务是留在这个小院里,照顾好关小姐,.99lib?千万不能让她再次失踪了,懂吗?” 我至少要保证关宝铃离开枫割寺之前是安全的,绝对不会像王江南那样,本来是要送她离开,反而却把人给弄丢了。 小来嗫嚅了半分钟,从口袋里取出两柄手枪,颤抖着卸去弹夹,不好意思地苦笑着:“风先生,我的手抖得厉害,怕是一会儿走火。”只有对神枪会万分忠心的人,才会为了孙龙的安全而紧张到这种地步,由此可以看出,孙龙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非常奏效的。 我踏出院门,权衡了一下方向,然后一直向东,准备去看苏伦。 两个握着扫帚的年轻僧人正从苏伦的院子里出来,行色匆匆,其中一个取出一九九藏书把巨大的铜锁,回身锁门。 我猛的一愣:“喂,里面没人了吗?苏伦小姐还在不在里面?” 阳光把那铜锁照得金灿灿的,分外扎眼。 年轻僧人礼貌地回答:“风先生,客人已经告辞,早饭后下山去了。不过,这儿有封信,是给您的。”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信封递过来,封面上写着“风哥哥亲启”五个小字,绝对是苏伦的笔迹—— “风哥哥,我走了,古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愿我们只是暂时的不同。江湖人是无力与政治漩涡相抗衡的,特别是东北亚这块敏感的焦点区域,我只希望几个月九九藏书后,你会毫发未伤地来跟我汇合。某些日本人狼子野心,绝不可相信,正如当时在埃及沙漠里我不赞成你下井去救藤迦一样。” “性命可贵,应该为了正义的大事去冒险,而不是单纯为了某个女人——包括我在内,假如有一天我孤身犯险,生死不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谨慎行事,以有限的生命成就无限的未来。当然,找到杨天大侠,才是目前最需要完成的事,其它的,该舍弃便舍弃,没什么好可惜的,对吗?” “江湖多风雨,彼此各珍重。” 我在院门前迅速看完了这封短信,马上拨苏伦的电话,此时脑子里掠过一阵茫然:“寻找大哥的事,任何线索看起来都并不真实可信——” 电话铃响了四五遍,苏伦才迟迟接起来,声音倦怠,毫无力气。 我谨慎地措辞:“苏伦,我看了你的信,寻找大哥的事到现在全无线索,而藤迦答应过给我的《碧落黄泉经》的译文,要在她的生命结束之后才可能解除封印。昨天谈话太仓促,我刚刚想到一个人,他或者能知道大哥的一点下落,但很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伦低声咳嗽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鼠疫?是不是?” 我深长地叹气:“小萧都向你报告过了?没错,就是鼠疫。” 那个“黑夜天使”的高手已经在帮会的围剿中受重创而死,我跟萧可冷眼睁睁看着他被装进裹尸袋里。人死如灯灭,他思想里藏着的秘密,已经永远作古,无法发掘。至今我还记得他的小绿豆眼,满脸猥猥琐琐的表情,并且狡诈多变、凶残贪婪。 苏伦反应更快:“我已经到达札幌机场,十五分钟后登机。这样,你通知萧可冷,找到一切跟鼠疫有关的资料,特别是十五年前到二十年前的最详细内容。如果他跟杨天大侠有过接触,肯定就是在这个时间段里。” 她说的,就是我想做的。 听筒里传来候机大厅的日语广播声,我明白她的离去已经无法挽留,不免一阵黯然。 “风哥哥,小萧很快就会向你说出自己完完整整的过去,相信她吧!就像相信我那样,我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话说得轻松,但要我相信萧可冷,似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就像没法接受席勒,始终觉得他五官端正但面目可憎一样。 “苏伦,留下来,跟我一起完结关于‘海底神墓’的事,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我一连三个问句,惹得苏伦跟着三声长叹,两个人同时在电话两端沉默下来。我不肯说软弱的哀求的话,苏伦肯留下来固然可喜,若是执意离开,我唯有“放弃”两个字而已。 “风哥哥……若是我求你跟我一起走,你会离开北海道吗?”她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只能默默地摇头苦笑。 “你不能,也不肯对吗?其实我看得出,你已经被一个‘情’字蒙蔽了眼睛和心灵。风哥哥,我再郑重地告诫你一次,不要碰关宝铃,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是什么人、大亨什么脾气禀性,根本不必多说。如果换成另外的女孩子,无论是藤迦小姐还是铁娜将军,甚至是小萧,我都不会说什么。忠言逆耳,请你自量吧……”苏伦连珠一样说了长长的一段,陡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虚弱地喘个不停。 “你病了?”我歉意地问。 “病了……好久,从到达咸阳的第一天便染上了轻度肺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咳了七八声之后,苏伦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但没有丝毫抱怨:“我要登机了,风哥哥,大家各自保重吧。” 苏伦走了,本来我有机会可以留住她的,只要让她看到我彻底断绝与关宝铃来往的决心,但我什么都没做。 从门缝里能够看到樱花树下的石桌、石凳,可以想像起她清瘦的脸和剪短的发。女孩子都是最爱长发的,爱美之心,天性使然,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苏伦根本不可能剪去长发。即使上次在风沙漫天的沙漠里,她也每日对自己的长发妥贴照顾,视如珍宝。 我狠狠地一拳捶在门板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肺炎病人精神萎靡,所以医生总会建议病人剪去长发,保存身体的所有血气,以利于身体的氧气吸收。这是医院的常识,我的确太忽略这点了,怪不得苏伦会生气、怪不得席勒会有机会陪在她身边——我真是混账透顶,难道全部心思真的都被关宝铃迷住了吗? 电话铃再次响起,是孙龙的号码。 “风,我就快到达枫割寺门口了,你不会介意出来迎接一下老朋友吧?”他的声音依然镇定,但我发现枫割寺上下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像严冬的冻云,冷冽凝重,如临大敌。仰望高处的层层建筑物、檐顶、烟囱后面、巨树顶上,都有黑洞洞的狙击枪口露出来,全部指向西南的寺门方向。 “超过一百支狙击步枪,枪口一致向着枫割寺门口,孙先生,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此行是正确的吗?”我苦笑着摸摸头顶,无法可想。 第五章 笑傲江湖 在日本人眼里,孙龙已经是众矢之的,随时都可能从暗处开枪将他射杀。我佩服他单刀赴会的勇气,却不赞成他的冒险做法。 “别为我担心,地球离了谁照样转,神枪会离了我孙龙,照样会把这杆‘抗日’的大旗高举下去。”听筒里传来的背景声音非常静谧,除了轻微的汽车引擎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人过来的,最多只带着一名司机,否则四周一定会有别人的呼吸或者咳嗽声。 “好吧,我等你。” 再次看看那些角落里明目张胆地伸出来的枪口,我苦笑着走向寺门方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旦激战发生,我得先护着孙龙冲出去。大人物还有借重我的地方,大概不会对我下毒手吧? 从小院到寺门,延展距离六百多米,我并没有刻意观察,就已经发现了至少四十多处埋伏,几乎是十步一人,枪不离手,到处都是陌生冷峻的面孔,满脸杀气腾腾。 当我走到“通灵之井”的小天井里时,慢慢停步,站在池塘前面。 水面上依旧微波粼粼,可以确定波纹的形成是因为水底任何时候都有水花无声地泛上来,如同一个日夜翻滚不息的巨大泉眼。 “千年之前,鉴真大师和他的十大弟子就是从这里鱼跃而下的吧?”我沉默地坐在池边,把手伸进水里,感受着彻骨冰冷的井水。太清澈太幽深的水,总会让人不禁产生眩晕的感觉,仿佛这是茫茫海上的一个巨大漩涡,不等人跃下去,它所产生的吸引力便把人深深地卷进去了。 “鲛人双肺虽然厉害,但他们不是真正的鱼,不可能长时间生存在水中。如果被漩涡卷住,撕扯向极深的幽暗水底,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尸骨无存,直到化为乌有。” 目前的藤迦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的师父和师兄们并非自愿永久地待在水下,而是被卷入了变化莫测的漩涡,一入水就失去了生命。善泳者溺于水,即使是身具双肺的鲛人,又怎么可能对抗神奇的大自然的力量? 天井里没有一个人,但我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这种感受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如果这就是“海底神墓”的入口,是不是将来有一天,我也会从这里跃下去?结果又会怎样,像鉴真大师他们一样,步殉道者的后尘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自己才不会傻乎乎地蛮干,为了孙龙或者为了日本人奋不顾身,那是人生最大的失败。据我所知,日本海军里顶级潜水员超过四千名,潜水技艺在环太平洋国家中首屈一指。有他们在,我又何必越俎代庖?至于神枪会方面,潜水高手更是人才济济,多不胜数,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送死。 水面上映出我苦笑的脸,我挥动手臂,把那张悒郁不安的脸搅碎。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片枯黄的白桦树叶随风而来,翻滚着落入池水里,随着水波漂荡,打了十几个滚之后,漂到我的手边,却没有坠落到水下去。 循着树叶来的方向,我看到与天井一墙之隔的两棵枯黄的白桦树上,突兀地伸出两支枪管。枪管后面,则是闪着幽蓝光芒的狙击瞄准镜,当然,镜子后面就是高度戒备的日本狙击手。他们已经不屑于伪装自己,很明显不把神枪会的势力放在眼里,无论孙龙带多少人马上来,一律通杀无赦。 我扬起手,向那两个狙击手打了个招呼,做出友善的笑脸,以免两人在百分之百的紧张状态下误扣扳机。垂直距离二十米的情况下,我这个一米七八高的男人在瞄准镜里的影像不亚于一头庞大的非洲象,想射不中都不可能。 这个天井,是进入枫割寺的必经之地,相信孙龙一踏进寺门后,每一秒钟都会暴露在几十支狙
击镜头之下。 二战之后的六十年里,各国武器研究专家们,已经将狙击武器发展到绝对的“一击必杀”境界,即使是三流的武器生产工厂出品的劣等货,也能在三百米直线距离里,准确无误地击碎直径三厘米的玻璃酒杯,更何况此时分布在枫割寺里的都是日本特别警察里的顶尖高手。 我取出口袋里的电话,先向狙击手的方向挥动了一下,免得对方误会。 “该打给谁?孙龙吗?没用的,他马上就会到达这里——给萧可冷?给王江南?给霍克?给张百森?”电话在我掌心里连翻了几下,我才发现这种无法化解危机发生时,谁都无法依靠,只能靠自己,然后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孙龙是华人世界里的顶尖角色,大人物则是直接代表了日本皇室,如果两方发生了直接冲突,除了以“太平洋警察”身份自居的美国总统,似乎再找不出什么有头有面的人物从中调停了。 我抚摸着光滑细致的键盘,想到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号码,顺手拨了过去。 “喂,是哪一位?”对方用熟练的英语应答。 我长吸了一口气,谨慎地回答:“是我,风。” “哈哈、哈哈!”对方接连两声干笑,马上换了热情无比的口吻:“没想到你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又长吸了一口气,因为我没想到电话一拨就通,而且是他亲自接电话。电话那边是大人物,或许此刻就在隔着几排庭院的“幽篁水郡”前与我通话。 “我只是想跟你知会一声,孙龙先生是来看我的,是我的客人,对任何人没有恶意,更没有惊扰阁下大驾的意思,可否给我一点面子?”我尽量不让自己话音里露出示弱的感觉,既然孙龙敢单刀赴会,或许早就有了克敌制胜的法宝,我只尽力做自己该做的,如果大人物不愿通融,那也没有办法。 “哈哈,让我考虑一下……孙龙先生对于大和民族的无聊偏见全球皆知,曾经在美国、欧洲的几家独立媒体上公开发表抨击日本、贬低我大和民族的谬论,措辞无比激烈。风,我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为日本人民出头,我们的政党很快就会被民众的愤怒口水淹没掉,你能理解吗?” 他绕了个圈子,把日本政府对孙龙的仇视,转换成日本一亿三千万民众的集体意愿。 我能理解,否则也就不会对着所有的狙击枪口无声苦笑了。 “孙龙先生的做法,严重损害了日本民众的自尊,所以,大和民族不欢迎这种人踏上日本领土——” 我没时间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你想怎么做?如果敢开枪杀人的话,我将电告全球所有媒体,揭露这场赤裸裸的谋杀案。在整个亚洲,日本已经树敌太多,难道还要得罪这个唯一的超级大国?” 其实我无须提醒他,孙龙在华人中的影响面有多大,他比我更清楚。 又一片树叶飘落,划过我身前时,我猛的伸手抓住它,在手里慢慢揉成碎末,洒落在池水里。 在亚洲,日本人真的已经“举目无亲”,所以才会远隔太平洋向美国示好,并且对美国驻日部队的某些“有伤大雅”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了孙龙,就是公开向全球华人挑衅,他们似乎还没有这个胆量。 “呵呵,风先生,你跟神枪会什么关系?何必插手这件事?”他又笑了,老奸巨猾、胸有成竹的笑。 我调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因为,我是中国人。” 他仍在笑,我先挂断电话,腾的站起来,浊气满胸。 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来得非常迅猛,一分钟后,寺门前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我快步向外走,穿过静悄悄的寺门,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眼角余光瞟见寺门、围墙、墙后大树上、近处的一座鸽舍拐角,不断地有诡秘的人影晃动,并且有保险栓弹起的“咔咔”声。 鸿门宴的序曲已经拉开,就等着目标踏进圈套了。 台阶下停的是一辆黑色加长奔驰,外表一尘不染,车身不断反射着油亮的日光。引擎盖上除了著名的方向盘车标,旁边还印着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灿烂夺目。 这辆车并没有配备防弹装甲,玻璃也仅仅是普通的钢化产品,不具备任何防弹功能,在狙击步枪的钢心穿甲弹面前,毫无遮挡能力。 我苦笑着挠挠头,孙龙这么轻率地前来,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驾驶座旁边的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色皮衣、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跳下来,砰的一声关门,然后向后走了几步,轻柔地拉开客位车门,伸手扶在门框上方。她的腰很细,身材苗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可惜刚刚并没看到她的脸。直觉上,她一定是个形像接近完美的女孩子,否则在高手如林的神枪会,孙龙也没必要单独挑她来做自己的司机。 这一瞬间,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暗藏的狙击手视野里,即使皮衣下穿着最完美的防弹衣,也无法抵抗钢心子弹的无情穿射。 我快步走下台阶,孙龙的笑声已经轰响起来:“风,我来迟了些,抱歉抱歉。” 他从车里踏出来的时候,迅速给我造成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四面的寺门、院墙、建筑都忽然间矮了一截,枫割寺内外沉甸甸的压抑气氛也被他一脚踢散了许多。一切,只因为他全身挟带着的那种澎湃激荡的杀气,仿佛一个武功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在无数次酣畅淋漓的杀戮积淀之后,举手投足间便带出一往无前的凛凛威风,让人陡然间惊骇莫名。 白衣女孩子给气势磅礴的孙龙映衬得越发纤细,沉静地关上车门,跟在孙龙后面。 孙龙穿的是最普通的中国产西装,头发略显凌乱,神色也有些疲倦。他的眼睛望着我的同时,也看到了杀机四伏的狙击枪手们,鼻子里“哼”了一声,眼角一挑,毫不在意。 “风,想死我了!你还好吗?”他用力握着我的手,左手在我肩膀上拍打着。近四十岁的人,却充满着二十岁年轻人才有的灿烂诚99lib?t>挚的笑容。 他现在的样子跟在法庭上完全不同,既不戴近视眼睛,更没打着严谨古板的领带,衬衣领口半敞着,露出喉结下面的一道醒目的伤疤。 我能感受到来自孙龙的澎湃热情,凡爱国者必定身体里时常热血沸腾、精力无穷无尽,他就是这种人的最典型代表。 “这是小鹤,我的司机,兼任私家保镖、私人秘书。”他指着身后娇小的女孩子,满脸微笑。 小鹤躬身向我鞠躬:“风先生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请多指教。”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舒缓,神态不卑不亢,让我由衷地想到了一个人——唐门唐心,那个神奇地消失在埃及沙漠里的女孩子。同样是白衣,唐心穿的是狐裘,而小鹤却是皮衣,两个人身体里蕴藏着的冷傲气质,极为神似。 “只带一个人来,不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单刀赴会的关二爷吧?”我苦笑着眨眨眼睛,示意孙龙注意那些蠢蠢欲动的狙击手们。没办法,在寺门前空旷的开阔地上,正是狙击手们表演一枪绝杀的最好练兵场。 “对。”孙龙冷笑,轻松地吹了声口哨,伸手捋捋头发。 “那么,至少你该坐辆防弹性能好一点的车来才对,最近国际上流行钢心狙击枪子弹,可以轻松穿透六层普通车用钢板,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风,你多虑了。神枪会一直把东亚海岛看作自己的地盘,只是近几年忙着向欧美扩展,来不及清理卧榻两侧而已。别说这些狙击手,就算日本人再增加十倍人手,我也能笑着进来,笑着离开,不伤半根汗毛。”他说话的时候,喜欢不停地用右手抚摸喉结下的伤疤。 我耸耸肩,没法再接他的话题。 “风,能不能带我去‘亡灵之塔’上看看?老杜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想尝尝登塔远眺的滋味,看能不能把日本这个北方门户尽收眼底,尽揽怀中?”他仰面一阵大笑,山风劲吹,又一次弄乱了他的头发。 小鹤只是冷静地听着,脸上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的手上带着纯白的鹿皮手套,始终交握着垂在身前,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做为私家保镖,她的身子略显单薄了些。再说穿着那么轻薄紧身的衣服,又能藏下什么武器?就我看来,就算在她身上藏下一柄左轮手枪都很困难。 这真是一次危险的尝试,三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置身于几百个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日本特别警察眼皮底下,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矢志清除的目标。 穿过寺门,走入“通灵之井”小天井时,孙龙停下脚步,双手合什,向“通灵之井”虔诚地深鞠三躬。 我又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落叶,它们仍旧在停留在池边,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按照常识,白桦树落叶吸收水分的能力比较强,应该很快沉下去才对,如果一直漂浮着,只能说明水中的暗流走向一直是由下往上,具备超乎寻常的浮力。 “水下的暗流,会扰乱潜水者的行动路线,而所有的暗流发起点都会在水源深处,假定这口井深度为二十米,那么水源得需要多大的喷射力才能在水面上形成翻滚的波纹呢?”我敢肯定,“通灵之井”的深度绝对超过二百米,可以想像从井底喷射出水柱到达水面所需的推动力,基本是个天文数字,即使是最激烈的石油井喷也不过如此。 我马上取出电话,拨了萧可冷的号码,希望能告诉她这一点发现。她还在寻福园别墅里,应该还没有处在特别警察们的监控之下,不过我马上发现,电话已经毫无通讯信号。 “日本人发动了无线电干扰,看来,他们这一次是把你当成亚洲首席恐怖分子对待了!”我向孙龙开玩笑,至少“首席恐怖分子”这个称号,目前还是由本拉登保有,任何人无法超越,孙龙充其量不过是日本人眼里的“亚洲首席恐怖分子”而已。 “事情很严重吗?”孙龙嗤的一声冷笑,径直走向月洞门,毫不在意日本人的魑魅魍魉伎俩。 五分钟后,我们进入了“亡灵之塔”的天井。 “风,那塔上该没有日本人的爪牙吧?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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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那可就太扫兴了!”孙龙对宝塔很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我跟关宝铃消失的故事所引起的。 塔上不会有狙击手,但环绕宝塔的天井院墙,却是最好的隐蔽地点,而且宝塔四周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开阔地,正是狙击手们最喜欢的厮杀战场。 孙龙大步走向宝塔,像是一名急于登台表演的艺术家,迫不急待地要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小鹤亦步亦趋,只有我落在了最后。 藤迦、谷野神秀、出现在幽篁水郡里的黑衣女人,三者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大人物与忍者组织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神秘的约定——事情的焦点慢慢转移到谷野神秀身上来了,他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冥想堂”里,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他图谋的焦点同样指向“日神之怒”的话,跟大人物是不是有所冲突呢? “风——”孙龙在招呼我,已经登上了第二层,从99lib.门洞里向我用力挥手。 再度走近“亡灵之塔”,在玻璃盒子里的记忆唰的跳了出来,我曾经从塔门里钻出去无数次,在一个充满水的盒子里游来游去。现实中的“亡灵之塔”有七层,那个具有玻璃屋顶、玻璃地面的建筑物也是七层,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奇特的关联? 我加快脚步,进入一层,沿楼梯向上。 宝塔里到处飘着纸钱焚烧的古怪味道,好多地方还放着佛门的降魔杵、斩妖诀、禁制咒,都是为了驱除与宝塔有关的邪气。 一直走到七层,才赶上孙龙与小鹤,他正伏在栏杆上,一直向西南方向遥望。 这是脱困之后第一次重新上塔,感觉非常复杂,苦辣酸甜兼而有之。如果不是垂直隧道的顶上突然打开,此刻自己还不知道被困在哪里呢? 白石栏杆依旧冰冷,我又记起了关宝铃,一个与我共过患难的女孩子,只可惜,马上就要分散天涯,匆匆擦肩而去。 “风,你在想什么?”孙龙回头,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射在我脸上。他随意的外表穿着跟敏锐复杂的内心有天壤之别,或许正是要借这些貌不出众的衣服来掩盖自己的锋芒,就如江湖高手借破布的缠绕包裹掩饰神剑的不凡一样。 孙龙就是一柄故意遮掩起来的神剑,只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而已。在这一点上,他跟大人物有相似之处,都在韬光养晦,等待天时。 “我在想,自己夹在这个漩涡之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困出去?”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孙龙凝视着我的眼睛,目光炯炯犹如寒冬里的火炬,像是刻意要把我点燃一样。 我抬起下巴向正北面的幽篁水郡方向一点:“大人物,就在那边。环绕这座宝塔四周,不知有多少个枪口指着你的脑袋,你的命值多少钱,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孙先生,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你这次来,并非只是看看我这么简单,我想知道实情,如果方便的话。” 一阵北风卷过来,吹得我眼睑一阵麻痛,并且猛灌进我嘴里,阴寒彻骨。 “小鹤,你说一下对方的火力布置,好叫风先生放心。”孙龙浅笑着向小鹤下命令。 “兵力配置为一级战斗组合,中等警戒状态,军方人员集合共六百五十人,其中不包括皇室专用保镖五十人、不包括海岸防卫队方面可以直接参与目标打击的六艘舰艇。粗略估计,枫割寺内的枪械火力配备,可以直接对空中直升机、地面装甲运兵车进行毁灭性打击,从发起攻击到战斗结束,不会超过十一秒钟。然后,弹药供给储备,足够击溃四个装甲突击连和两个美式空军进攻战斗编组。” 小鹤不动声色地做着汇报,所说的这些资料,与我预计的相差无几。 “如临大敌?对不对?”孙龙冷笑,做了个手势,小鹤立刻取出一只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望远镜递给他。 孙龙从望远镜里观察正北面的情况,半分钟后,忽然开口:“风,关于‘日神之怒’你知道了多少?我来见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它。” 我记得他的“日本沉没”计划,那个疯狂到极点的狂人想法,就算当年的二战狂人希特勒都不一定能做这样大胆的设计。如果计划得以实施,其毁灭规模要比一战、二战加起来都剧烈,几乎会重新改写亚洲和环太平洋地区的地理格局。 他又在摸着那道伤疤,放下望远镜沉思着。 “孙先生,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寻福园里见面,而且我希望你能忘掉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第六章 剑拔弩张,山雨欲来 憎恶某个国家可以,但要把他们的国土从亚洲大陆架上彻底切掉,这种想法绝对错误。毕竟地球是一个整体,动用那么大的毁灭性力量,谁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风,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全球华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想像力是人类唯一的限制藩篱。我不勉强你,但我需要把一件事说给你听,关于‘日神之怒’,并不是只有日本人在蠢蠢欲动地试图发掘它。据最新的国际秘密资讯显示,美国人和印度人在两年前就有所行动了。特别是印度方面,安插在北海道的特务人员密度超过了历史总和,创纪录地达到了三百人。” 我摇摇头:“孙先生,这些风云变幻的国际斗争,我不想听……” “孙先生,看东北方向,雾气!”小鹤蓦的低声提醒。 我们过于专心谈话,谁都没注意“冥想堂”顶上骤然飘荡起来的白色水雾,短短数秒时间,水雾便凝结成了白色的飘带,随风摇荡着,飘忽不定。 冥想堂一
如既往地沉寂着,与我第一次看到这座古怪的白房子时一模一样。 孙龙举起望远镜,只扫了一眼,便果断地下令:“小鹤戒备,那是雾隐忍者的法术,跟军方无关!” 白色飘带绕冥想堂一周后,跃动着随风而来,慢慢伸展成五米宽的一团丝缕不绝的雾气,目标直接对准了我们站立的地方。 “风,没有人逼你听、逼你做什么,就像我的‘日本沉没’计划只是试着邀请你而已。做任何大事,都需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鼎力相助。如果不是管夫子对你的大力举荐,我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发出邀请。” 我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淡淡地笑着:“谢谢,能得到你的垂青,不胜荣幸。” 雾隐忍者这一门派曾在中日甲午海战中大显身手,借助海上日出前、日落后的浓雾,重创过大清北洋水师的舰船,一战成名,受到当时日本天皇的大肆褒奖。熟悉晚清历史的人,都会对这个以“水战、诡战”成名的门派有相当严重的忌惮。 小鹤的身体那么纤细,并且在此前我所了解的神枪会高手资料里,并没有这个女孩子的存在。 我知道管夫子,而且是如雷贯耳,但我好像从没跟对方见过面,他又怎么会大力举荐? “北张南管、天下各半”,这八个字说的便是张百森与管夫子。一个精通特异功能,一个最擅长摸骨看相,都是中国百姓心目中的半神半仙一样的人物。 管夫子的家族渊源,能一直追溯到汉末三国的神算师管恪,对于摸骨术的研究已经登峰造极,二十岁之前便受到美国某科研机构的邀请,由香港迁居纽约,次年发表的一篇“论人体骨骼结构与思想冲动如何关联”的文章荣获了美国“十大杰出理论发明”大奖,拿到五千万美金的奖金。接下来的二十年,他一直低调沉默,直到一九九七年孙龙接掌神枪会当家人的位子,他突然出现在孙龙身边,并且成为神枪会第一军师。 他姓管,但中文名字已经无人记起,冠以“夫子”两字,意思是代表在某些人心目中,他的地位之尊崇完全可以跟孔夫子、孟夫子相提并论。 “想不到我这样的江湖无名小卒,还能被管夫子如此看重?”我苦笑,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不幸。 晴天里的枫割寺看起来秩序竟然,所有的楼阁排列规规矩矩,只是突然之间没了生机,仿佛变成了一座诡异古怪的空寺。 “为了你的到来,相信枫割寺上下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我向“幽篁水郡”方向眺望,想起大人物谦和的微笑后面隐藏着的野心勃勃,顿时一阵悚然。或许下一秒钟,就会有人横尸塔上。这就是江湖,每一秒钟都有人倒下,而更多的高手随即冒出头来,搅动江湖之水,波澜跌宕。 “风,我知道来这里的危险性,就像在一九九九年我加入‘慰安妇索赔’律师团开始,身边到处充满了危险,很多激进团体已经放出风来,要取我孙龙的人头,但我不能不来,无论是为神枪会的名声、中国人的自尊、律师团的形像。从美国到日本、从札幌机场到这座塔上,所面临的危险大小没有什么区别,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我所担心的,只是神枪会所有兄弟的信心,如果我顾及个人生死,始终龟缩在安全地带,却要兄弟们在一线厮杀奋斗——那早就违背了当年‘暗杀之王’王前辈创立神枪会的初衷了,对不对?”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围栏上,语气沉稳冷静。 “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江湖上,放言‘干掉孙龙、血洗神枪会’的高手超过三千个,但现在呢?他们都躺在无名公墓里,魂归天堂,被江湖永远地忘记了。我有的是好兄弟,肯奋不顾身地替我挡子弹,而我,任何时候,也会为自己的兄弟挡子弹,用自己的命,换兄弟的命。” 这些话,铿锵坚决,掷地有声,他曾在多个场合一字不差地重复过。 “你也是
九九藏书
我的兄弟,风。如果今天必须有一个人要跳出来挡子弹,那会是我——”他抬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满眼都是望不到底的真诚。 “对敌人铁血无情,对兄弟肝胆相照,这就是神枪会的宗旨。在亚、欧、美三个洲,我们已经有六千万兄弟,是山口组人马的十倍、黑手党人马的二十倍。在财力方面,拥有的各国货币、产业资源、有价证券超过五百亿美金。另外,我们得到全球前二十名最具实力的华人富豪无偿的金钱支持,二十四小时内可以随意调用的流动资金近一千亿。” “神枪会发展到今天,并非是为了某些人拉帮结派、牟取藏书网私利,或者做全球黑社会的龙头老大,而是要实实在在为华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工作,比如——” 我一下子接上去:“比如‘日本沉没’计划?” 说实话,自始至终,我对他的计划就没表示过支持和信服。 孙龙皱眉笑了笑,用力抚摸着那条伤疤,并没反驳我,只是用一种悲凉之极的口气接着说下去:“那个计划,可以不做,可以只放在我的档案柜里,做为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幻而存在,但现在,取不取‘日神之怒’,已经是利箭在弦,不得不实施的事。否则,它一旦落入美国、印度、日本三方手里,都会成为地球人的末日。” 印度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便在全球军备竞赛里扮演了一个激进角色,除大规模提高本国的军火产量之外,更积极承办了十几届国际性的军备展、航空武器展,逐渐以“大国”自居。 我保持沉默,怀疑这些资讯的真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人物得到这些消息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印度间谍在自己领土里活动,一声令下,不就全部剿灭干净了?就像今天全力以赴摆设这场鸿门宴一样。 “风,我不想说得太多,今天单独过来探望你,还有一层意思,是要让霍克、王十三以及神枪会日本分会的人马都知道,咱们是兄弟、我看中你、你是个人才——接下来,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日本的神枪会人马交给你来管理。先别急着推辞,这只是个临时决定,等拿到‘日神之怒’,你仍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更改自己的去留。” 我摇摇头:“不必费心了。” 如果当初决定加入某一方团队,我早就在沙漠里答应铁娜或者詹姆斯了,何须等到今天? 这个回答,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立刻扬起眉毛大笑:“风,江湖上风雷激荡,固守成见绝对不够明智。没人要勉强你,只是我希望你能跟小萧好好谈谈,认清目前的亚洲形势。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就算拿到‘日神之怒’,也永远不会实施‘日本沉没’计划——考虑一下,别那么快做任何决定。” “孙先生,杀还是不杀?”小鹤低声问了一句。 孙龙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雾隐忍者自从创立以来,就从来没给中国人带来什么好处,相信以后也肯定不会,杀了——” 小鹤听完了孙龙说的最后一个字,突然向后倒退,身子冲进塔门里,双掌像两柄快刀,“噗嗤”一声插入灰白色的石壁里。 “当啷”,长刀落地的声音,被她刺中的,不仅仅是石壁,而且有一个隐身在石壁中的灰衣男人。小鹤的手抽回来,那男人也缓缓跌出石壁,沿着台阶翻滚下去,地上只留下一柄灰色的长刀。 “小鹤的身手,还在霍克之上。神枪会里,这样的好手至少有三百名,但我还是希望你、苏伦、小萧等人全部加盟进来,毕竟我们要做的是为全球华人牟取权益的大事。华人要靠自己,而不是靠联合国、靠美国人的施舍,你觉得呢?” 孙龙张开双臂,做了个“天下人才,尽入我彀中”的豪迈姿势,令我一下子想起了纵横三国时的枭雄曹操。 塔里接连响起十几声男人愤怒的低吼,伴随着长刀落地声、七星镖激射在石壁上的叮当声,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小鹤已经沉默地回到了孙龙身边。 冥想堂上飘来的白色烟雾渐渐逼近,向站在第七层上的我们三人身上卷过来。 “孙先生,都杀了?”小鹤又问,舔了舔嘴唇,眼神越来越清冷。 “都杀了!”孙龙毫不犹豫,又举起望远镜向正北看着。 小鹤迎着烟雾走了过去,身子立刻被丝带一样的烟雾裹住,跟着便是缭绕四起的雪亮刀光,仿佛烟雾中藏着数不清的带刀杀手。 “那是雾隐派的‘下忍’,跟大人物无关,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我不忍心在枫割寺里大开杀戒,毕竟外围还有那么多狙击手在守株待兔,何必暴露小鹤的真实武功?下忍对于忍者门派来说,只是最低级的打手,杀一百或者一千,都于事无补。如果不能干掉主使他们的首脑,这场战斗永远都结束不了。 “是吗?可是——做大事,永远不能有妇人之仁。风,据三年来搜集到的日本江湖势力动向的情报,二战后销声匿迹的‘天忍联盟’重新开始活动,有人用‘天照大神令’传谕各派忍者俯首听命,肯定要有巨大的诡秘行动,连日本政府都惊动了。或许我们只能通过不停的杀戮,让这个执掌‘天照大神令’的神秘人物现身。” 孙龙不把大人物放在眼里,却对“天忍联盟”的新主人感到忧心忡忡。 烟雾越聚越多,越堆越高,两三分钟内便把小鹤淹没掉了。 “放心,小鹤应付得了。你可能无法想像到她的武功与异能——” “啪”的一声响,烟雾陡然四散炸开,像是国庆日的璀璨焰火一般,从塔顶徐徐落下。小鹤退了回来,手里握着一把白色象牙柄的短刀。 烟雾落地之后,突然变为十几个满身血污、四肢全断的灰衣人。 十几分种之内,小鹤已经杀了超过二十人,不知道四周埋伏的狙击手们怎么想。雾隐忍者来自冥想堂,是不是跟谷野神秀有关呢?回想起在幽篁水郡时,黑衣人对藤迦说过的话,要她一切都向谷野报告——“谷野隐居在冥想堂里,三年不出门,肯定有所图谋。每个人参悟进入‘海底神墓’的目的,都是为了攫取‘日神之怒’,必定他也不会例外。” 小鹤等短刀上滴落了最后一个朱红色的血珠,缓缓地把刀插进贴身的刀鞘里。 “风,有人来了。”孙龙向正北回旋的长廊一指,把望远镜向我递过来。 我摆手拒绝,不必用望远镜,我已经看清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样子,冷静镇定、步履沉着,正是两度在幽篁水郡前跟我谈话的大人物。他只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影。 小鹤将耳朵贴在塔身的石壁上,一边仔细地谛听,一边迅速报告:“孙先生,狙击手的布置阵势发生了变化,至少有二百多人从正北向这边赶来,我感受到了浓烈澎湃的杀气。” 她脸上,不带丝毫的紧张恐惧,只是眼角眉梢更多了一层淡淡的嘲笑。 大人物有所行动,身边的保镖肯定会全力以赴地跟进,日本人埋伏的主战场立刻演变为“亡灵之塔”所在的这个天井。这种情况,不必伏地听声,也能清楚地预料到。 我沿着护栏踱步向北,外观古怪的冥想堂清晰地展现在视野里,包括那白房子外围的层层防护阵式。外表看,那只是一座白房子,但我可以想像,如果谷野真的有调动所有忍者的力量,那么,他盘踞在枫割寺这里,地位将不可动摇,不容小看。 冥想堂静悄悄的,白色烟雾被小鹤击退之后,再没有其它动静出现,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屋。 “风,你有没有看过中国的钱塘潮?”孙龙跟了过来,伏在护栏上,十指交叉紧握,冷冽的目光,也在望着冥想堂。 “看过。”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日本人的埋伏,就像即将来临的钱塘潮水一样,蓄势待发,一旦发作,便如万马奔腾不可收拾。在这种庞大的攻击力量前面,如果不能做傲立潮头的弄潮高手,转眼间就会被碾碎、吞没,成为历史的渣滓。在亚洲这块版图上,与日本人斗,是件极度危险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他们的杀伤力。” 北风不断地吹来,把孙龙的低沉叙述截断了好几次。风里有枯草的苦涩味,也有白桦树、日本松的原木香气,其实换个思路考虑,如果没有对“日神之怒”的觊觎争夺,没有特别警察剑拔弩张的猎杀陷阱——这本来可以是个风和日丽的冬日。 “嗯。”我木然地应答。 视线一转,从洗髓堂、藏经阁、幽篁水郡那边的楼阁顶上,正有无数条灰色的与屋瓦几乎混为一体的人影急速向这边围拢。杀气如同黎明的晨雾一般,悄悄地弥散着,等到察觉,已经铺天盖地地充满了枫割寺里每一寸空间。 “我肩上,扛着‘神枪会’的牌子,走到哪里,都不能给当年的‘暗杀之王’丢脸。那么多兄弟在看着我,包括为了替中国人出头而长眠地下的兄弟,他们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对得起‘神枪会’三个字。会里兄弟信奉的组织神器,是当年岳王爷遗留下来的錾金枪,时刻记住‘精忠报国、大汉天下’这八个字——风,你不是会里的兄弟,似乎很难理解我们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记住,神枪会的存在,并不是要跟黑手党、山口组争夺江湖统治权,而是要为国家民族而战……” 孙龙的情绪一直保持绝对的冷静,这些神枪会的宏旨我早就听手术刀讲过,但手术刀最后的结语却加了这样不同寻常的字句—— “中国历史上,以‘报国、为民、均贫富、等贵贱’做为行动纲领的政党、社团数不胜数,但到了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孙龙不是个简单人物,神枪会也不是一个冲动蛮干的黑社会组织,与黑手党、山口组等等有明显区别,所以,你千万记住,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受别人的鼓动蛊惑。” 手术刀收到过孙龙不下十次书面邀请,要他加入神枪会,为华人世界出力,但都被他拒绝了。 我也不会接受孙龙的邀请,因为自己的使命不是为某个江湖社团拼死出力,而是寻找大哥杨天。 “风,我最后一次邀请你,其实,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你的拒绝,而是怕你被日本人误导拉拢,成为中国人的叛逆者。”孙龙的声音更冷,不带一丝人情味。 “我不会,也没心情受任何人驱使。”我忽然明白,孙龙此来,不是来看望我,而是来做说客,想凭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来打动我。 “孙先生,你的意思我懂。我是中国人,并且有自己的终极追求目标,在北海道也只是匆匆过客,不会成为日本人的帮凶。至于传说中的‘日神之怒’,能不能得到只是世间的机缘巧合,你看好我,并不代表我能做到。我的能力怎么样自己清楚,似乎没到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地步,你太多虑了。” 我的意思,就算我拿到“日神之怒”,也并不一定会卖给、交给某一方。 “那就好!神枪会有另一条诛杀宗旨——‘凡对日本人卖国求荣、认贼作父者,无论地位高低贵贱,必三千六百刀凌迟处死。一旦查实,虽远必诛’。我们是朋友,希望一辈子都是朋友,而不要变成誓不两立的敌人。”孙龙用力在围栏上拍了一掌,脸上已经毫无笑意。他不是在威胁我,但我却明白,自己处处力求低调,还是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这个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来。 大人物已经走到距宝塔二十步的地方,仰面向上望着。 孙龙叫了一声:“小鹤,咱们下去。”倏地跃出围栏,平展双臂,像一只俊逸洒脱的仙鹤般冉冉下坠。 我知道他的轻功,似乎还没达到可以从近三十米高度一跃而下的绝顶水平,忍不住心里一惊。 小鹤右手里忽然射出一道黑色的绳索,绳索头上拴着两个拳头大的紫色铜铃,迎风发出“哗楞哗楞”的清脆响声。绳索急追上孙龙下坠的身子,在他右臂上迅速缠了两圈。 孙龙借绳索扯动的力量调整身体,到达距离地面五米高度时,凌空翻了个跟头,潇洒落地,恰好站在大人物面前。 天井非常空旷,方圆二十步之内毫无障碍遮掩,相信孙龙的身子已经同时暴露在一百多名狙击手的瞄准镜里,只要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的身子就会被各种开花弹射成一团烂棉絮,任何人都挽救不了。 更何况,埋伏在天井四面的训练有素的射手们根本不必动用狙击步枪,三十米范围内,就算普通的突击步枪都可以弹无虚发地射中目标——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放下的心又呼的提了上来。 小鹤走进塔门,缓缓下楼。她的武功深不可测,并且行事方法老练稳妥,绝不自作主张,或许这才是孙龙带她孤军深入的原因。 我知道,就算自己跟着下楼,站在孙龙与大人物之间,也根本无济于事。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巨大冲突,凭一个人甚至一代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化解。 “当矛盾、恩怨积累到无限巨大的程度之后,或许只有‘日神之怒’那样的超级武器才能在瞬间毁灭世界的同时,将人类的矛盾也间接毁灭吧?”我苦笑,熟读二战历史后,对很多残忍到匪夷所思的屠城事件有了很深的了解。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攻城掠地的战斗,而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毁灭性的摧残。 第七章 双龙会 孙龙的话,对于满腔爱国热血的年轻人来说,具有极强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包括我。如果没有手术刀对孙龙本人的评价在先,或许我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为神枪会效命的队伍。 先有国,后有家,就像古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铿锵誓言,每一个中国人都会为国家的兴盛强大而前赴后继。最起码对我个人而言,如果有机会拿到“日神之怒”,绝不会交到大人物手上,任意助长这个弹丸小国的战争野心。 冥想堂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手里握着三杆小旗,向我站立的位置望了一眼,随即扬起一面绿色三角旗晃动了三次。从她的举止动作可以明显辨认出,她就是曾在幽篁水郡里被藤迦打倒的那个人。 全球的旗语几乎都是通用的,等她第二次向我挥旗的时候,我迅速下塔,从宝塔一层的东北门走出去,一直到达距离干涸的小溪五步之外的地方。 黑衣人的脸依旧蒙着,只露出诡谲的双眼。 “我想见谷野先生,请通禀一声。”我抱拳行礼,礼貌而客气。 黑衣人将手里的黑旗、红旗喀地交叉横在胸前,用力摇头。她背后的灰色木门敞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更没有丝毫灯光。 我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她仍在摇头,把黑旗、红旗“喀喀喀喀”连碰了四次。 “既然主人不愿意见客,那你刚刚向我打旗语又是什么意思?”我冷笑着问。 故弄玄虚的人必定心怀鬼胎,在我印象中,当年叱咤盗墓界的谷野神秀,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在盗墓、考古方面的成就值得这一行的后辈们尊敬和学习,并且对于亚洲考古学者们研究宋元以来的蒙古历史进程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唉,你误会了。交谈何必见面?我们要谈的是考古问题,又不是男欢女爱的感情,听声音就足够了,对不对?”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来,跟死在埃及沙漠里的谷野神芝一模一样。 黑衣人放下旗子,恭谨地垂手站在门边。声音是从门内的黑暗中传来的,极其雄浑有力。 我向着门口抱拳:“谷野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那男人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怎么敢当?你们中国人的客套话真多,不过全都是口不应心的假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更改过。” “中国是个具有五千年历史文明的礼仪之邦,对待朋友当然会谦虚客气,谷野先生看来是没有体会到被中国人当朋友的感觉,否则也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谷野沉默了几秒钟,才用故作宽容的口气接下去:“风,第一次见面,好像我们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如果能够帮你答疑解惑,我将不胜荣幸。” 我现在距离敞开的门大概有二十多米,中间的障碍微不足道,可以轻松跨越过去。只是我从不相信日本人,特别是一个把自己关在古怪的黑屋子里超过三年的人,他的答案或许都是些让人大走弯路的悖论。 黑衣人忽然扬起左臂,随着一阵噗噜噜的声音,有只灰色的鸽子从门里飞出来,落在她的小臂上,侧着脑袋,两只眼睛骨碌骨碌乱转地瞪着我。 “风,你可以提问了。任何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谷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仿佛就站在门后面。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放弃了提问的冲动。 “哦?你不想问?或者不相信我。”他能看到我的动作,所以我判断他就在门边。 “我想知道,回答我的问题需要什么代价?”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呵呵呵呵,代价?那要看你问什么问题了。就像世界上的珍稀珠宝一样,每一件有每一件的价值,绝不相同,但我可以预言你想问的事,都是最最难解的谜题,而且价值不菲。” 门内人影一闪,我的身子急速向前弹了起来,毫无预兆地跃出去四米,脚尖向一丛暗绿色的灌99lib.木顶上一点,随即再次弹起,又跃出五米。我想看到真实的谷野神秀,免得自己又要被什么人愚弄。 “你要做什么?嘿嘿……”我听到谷野的冷笑声,黑衣人“噗啦、噗啦”的连摇了两次旗子。 脚下的灌木丛陡然变成了二十几柄明晃晃的长刀,密密麻麻的,竟然找不到任何立足点。黑衣人的红旗划出一道灿烂的红光,蓦的放大了十倍,呼的一声迎面向我掷了过来,气势惊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轻功提升到顶点,脚尖点在下面的刀刃上。喀的一声,那柄刀从中折断,刀尖刺入我的皮鞋,从拇指、食指缝里直搠上来,而我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再次拔起。 黑衣人大喝一声,好像是一句日文咒语,紧跟在红旗后面冲过来。 我的右掌反手搭在旗杆上,发力扭转,改变了它的冲击方向,倒转一百八十度,当作一杆长枪,迎击黑衣人。 “嘿呀!”黑衣人大叫一声,双手擎刀,迎面劈下,把旗杆一分为二,澎湃的刀意丝毫不减,直奔我的面门。 从藤迦击败她的那一次交手,我知道对方的薄弱环节是在胸口、小腹,所以旗杆刺出的同时,脚尖轻轻一抖,半截刀刃旋转着飞出去,几乎在她的长刀要劈中我的时候,刀刃已经“嚓”的一声没入她的左肋。 嗤——鲜血飞溅之下,她浑身的杀气都给瞬间放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噗通一声跌落在灌木丛中。 更多的长刀、更浓烈的杀气随着一阵白色烟雾的升腾,迅速在我周围筑起了一道刀墙。 我看不到谷野,也看不到冥想堂的门口,仿佛迷茫混沌的天地之间,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无穷无尽的闪着寒光的刀锋。 “风,别逼我动手,其实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志同道合的战友。关于‘鲛人双肺’,我能给你更多的资料——”谷野的声音依旧响着,飘飘荡荡,找不到来处。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坦诚相见?”我移动脚步时,才发现天空中也布满了刀刃,空气里充满了锋刃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还没到相见的时候,我的闭关参悟结束之前,不会见任何人,所以就连搜索‘月神之眼’那样的大事,都要别人代我去做。风,相信我,将来有一天,咱们会并肩作战,共同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而且你心里要寻找的东西,也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会功
德圆满,心想事成。我的奇门阵法还没有发动,请你退回去,好自为之吧。” 黑衣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四周的刀墙立刻瞬间消散。 刚刚受到重创的黑衣人已经拔掉了插入左肋的刀刃,血一直在流,但她垂手站在门边的姿势却依旧恭恭敬敬,显然对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无比尊敬。 此时,我是站在一大片灌木丛中的,暗绿色的半枯灌木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冥想堂,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门仍然大开着,十几米的距离却显得长江大河一般难以逾越。 “谷野先生,我会再次回来的,你这些五行阵法,在中国人眼里算不了什么高明的学问。”我慢慢后退,放弃了进入那座房子的企图。杀人易、破阵难,就算杀了黑衣人,也会给刚才的刀墙困住,弄得进退维谷。要破这些奇门阵法,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请张百森及邵家兄弟过来。 目前看来,我与谷野神秀之间,似乎并没有太直接的矛盾冲突。 “风,据我所知,十年来,只有我懂得‘鲛人双肺’的练习方法,或许你会对此感兴趣吧?下个月圆之后,欢迎随时过来辩论切磋,再会。” 黑衣人退回屋里,那扇灰色的门随即无声地关闭。 我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苦笑:“鲛人双肺?难道我也需要修炼那种异能吗?” 第一次听到大哥杨天竟然变成鲛人的时候,我的确心情极度激动过,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大哥的武功和智慧胜于普通人无数倍,如果他真的变成鲛人,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所以无须别人大惊小怪。再说,这种大事,不可能仅凭大人物一句话就当成真事。 冥想堂孤零零地建造在这里,突兀向天的样子,犹如另一座微缩了的“亡灵之塔”。我转身向着西南方向,穿过一层塔门,视线被楼阁和院墙挡住,但我明白,视线无限延伸之后,就是漆黑一片的神头镇。 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太渺小了,特别是苏伦一意孤行地要回到川藏边界去完成自己搜索阿房宫的行动,我身边几乎没有可以随意调用的人马。 我退出了冥想堂的防卫范围,对神秘的谷野神秀更是充满了疑惑。回想谷野神芝曾经很肯定地说过自己“永远不死”的话,那种表情仿佛是虔诚的信徒在佛祖面前磕头盟誓一样,他说自己吞吃了“亡灵之塔”里的高僧舍利子,那么,人死之后,舍利子去了哪里? “永远不死?谁能真正的永远不死?或许那只是子虚乌有的神话传说吧?” 秦始皇为求不死神药,派了十几批人马东渡大海,寻访海上仙山,结果徒劳无功,只在历史上流下无穷无尽的笑柄。事实证明,越是相信自己不.99lib?会死的人,死得越快,往往在须臾之间丧命。 我的思想忽然变得恍恍惚惚起来,浑身一阵阵发紧害冷,有受寒感冒的征兆,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转过宝塔,孙龙与大人物仍在静静对峙着,隔着五米距离,像两名即将展开决战的绝世剑客。小鹤站在塔前,神情冷漠,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在冥想堂前耽搁了至少有半个小时,看来孙龙与大人物两个,就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手。 “小鹤,孙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我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害冷的感觉一阵阵加强,只能用力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哆嗦成一团。 小鹤摇头,不多说一个字。 从侧面看着她,唐心的影子立刻跳上来,因为两个人的气质太相像了,几乎如出一辙。满身是毒的唐心、痴心不改的老虎、古里古怪的宋九,还有同时失踪的埃及高手卢迦灿,记忆力正处于不停的回溯当中,沙漠里那些人和事一起浮上来。 我靠在塔身上,忍不住冷得呻吟起来,身上的衣服似乎变得纤薄如纸,根本挡不住一丝北风寒气。一开始是肩膀在抖,接着双腿、双臂、浑身都颤抖起来,心口位置像是有一大团冰疙瘩沉甸甸地堵在那里,无法融化。 “幸会!”首先开口的是孙龙,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伸出右手。 大人物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也伸出右手,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握手动作,两个人却酝酿了那么久。 “《朝日新闻》上关于‘二战慰安妇索赔’的报道,你都看了吧?有没有什么看法?”孙龙若无其事地一路说下来,仿佛是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日本老朋友,全没有把大人物当成自己对立面上的敌人,开门见山,推心置腹。 这是日本人心里最怕碰触的痛,但大人物不动声色地笑着:“看了,不过这件事我觉得有些麻烦,高等法院方面对证据的认定程度,似乎对中国人并不有利。所以,你还是要做好败诉的准备,要知道,这是在日本,一个讲人情但更讲法制的国家。” 他们的手持续握着,凭孙龙的武功,一招之内杀死大人物绰绰有余,当然,狙击手、射手们的子弹,他同样躲不过去。 “我知道,也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直到打赢官司为止,希望到时候你仍99lib.然执掌日本皇室,共同为推动亚洲和平、弥补二战创伤而努力。”孙龙说的这些话,严谨稳妥,一丝不苟,正是高级律师的办事作风。 寒冷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我只觉得仿佛有人从我身上揭去了一层塑料包装似的,一下子全身放松下来,完全正常。 我摸摸太阳穴,不再隐隐作痛,四肢活动自如,头也没有了眩晕感。 “刚刚怎么回事呢?”我不免挠头,心里惴惴不安。突如其来的发烧害冷,总是预示着身体内部的某些病变,我可不想在找到大哥杨天之前再沾染什么怪病。 “哈哈,我一定等你,不过前提是你拿到足够的证据,从日本国库里得到这笔赔偿。只是不知道这日期会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永远定不下来?”大人物的态度虽然谦和,但口气不小,几乎完全否定了“慰安妇索赔”的问题。毫无疑问,他的决定,对日本高等法院的判决结果有直接影响。 我迅速调整情绪,走向他们。只要大家不在枫割寺里扯开面子动手,一切都可以通融。其实,我更担心大人物一旦被孙龙挟持,四面的枪手群龙无首,肯定会做出什么走火、误杀之类的事,场面失控,后果难以想像。 “嗯,钱,不过是小问题,中国人要争的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战争赔款——听说你在皇室子弟中间广泛地推行中国文化教育,本身更是标准的中国通,想必明白这样的古训,‘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这是中国人的最高思想境界,就算拿到了赔款,但钱堵不住中国人的嘴,也不能改变中国人的思想。”孙龙轻蔑地一笑,扭头向我打了个招呼。 大人物沉默地容忍了孙龙的轻蔑,他的涵养比日本报纸上争相传颂的更好。 小鹤也跟了上来,跟我一左一右站在孙龙两侧,至少能把这个角度的枪口挡住。 “这是日本,是日本人的地盘,规矩由我们来定,孙先生,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机了。你看,晴空大好,山高水阔,你的聪明智慧连华尔街上最优秀的猎头公司都垂涎不已——听我的劝告,不如趁着年轻去另外的领域发展,放弃眼下鸡肋一样的律师生涯,岂不明智?” 大人物换了一种热情的赞赏口气,他当然知道孙龙的真实身份,这些话只是劝他别跟日本政府为难。 他们的见面,或许放在官方的谈判桌上更合适,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枫割寺这个奇怪的地方。并且由孙龙这样的黑社会组织头目跳出来大99lib?谈“爱国”,也有点不合时宜。 孙龙一笑:“对,我正有这样的打算,不过请你给个面子,让我在日本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好不好?” 他指向“亡灵之塔”,不慌不忙地接下去:“等我得到这座塔下压着的东西,马上就会离境,不必等贵国警察前来驱逐。咱们今天谈得很投机,想必你会很乐意给我这个面子?” “亡灵之塔”岿然不动,如一个沉默无语、俯首天地间的巨人。 大人物随着孙龙的目光仰头望了一眼,幽默地挤挤眼睛:“塔下?传说中‘亡灵之塔’下面镇压着海眼,你要什么?你要日本的海眼?除非你甘心加入日本国籍或者……” 他的身材只有一米七十,比孙龙整整矮一头,气势上首先被对方压制住了,所以想借这个动作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 “哼哼。”孙龙冷笑。 “日本领土内的所有天空、海域、陆地、地下存在着的有价值物品,所有权都归国家所有。外国公民不得在未经政府许可的情况下私自挟带出境,违反此规定者,物品一律没收充公,永不返还。孙先生要带东西走,对不起,海关方面铁面无私,一律扣押,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好了。” 任何人都知道大家的目标全部指向塔下的“海底神墓”和其中隐藏的“日神之怒”,既然宝石是在日本的国土之上,大人物的话完全有道理,因为几乎地球上每个主权国家的宪法都有类似的规定。 “我要的东西,谁也收不走。”孙龙又在冷笑。 “哈,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大人物这一次不再退让,针锋相对,沉着地抬手指向四周层层叠叠的楼阁。这个手势也是一个暗号,四面突然之间冲出五支荷枪实弹的队伍,鱼贯杀入广场,枪口对准了孙龙、我、小鹤。 这一批人足足超过三百多个,同时,楼阁顶上无数灰衣人现身出来,怀抱长枪,蓄势待发。 “六百多人的射手队伍,孙先生要走,只怕不太容易。”大人物并没有露出小人得志的猖狂神态,相反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这才是鸿门宴的本来面目,先前大人物的温和态度只是撕破面具前的伪装。 孙龙的手又在摸自己喉结下的伤疤,带着近乎残忍的冷笑:“早该摆出这个阵势才对,否则,只是温言软语地说废话,不像是大人物的行事作风。怎么?今天真的打算留我?” 他没带任何武器,我仅凭肉眼就能看得出。以我们三个人赤手空拳的力量,要想杀退对方枪械在手的七百人,只能是天方夜谭。 “孙先生闹得太厉害,太不给我国政府面子,这是全球有目共睹的事。所以,最好能留你在本地休息一段日子,静养醒脑,怎么样?”大人物正在缓缓后退,只要他能脱身,我们三个就注定要完蛋了。 小鹤的目光一直盯着大人物,但她身上同样也没带武器,那么紧削的衣服,什么都藏不下。 “想走?怕了?”孙龙冷嘲热讽地笑起来。 我急着插嘴,试图留住大人物:“喂,先别让他们动手,有话好商量。” “亡灵之塔”下的秘密,还不知道要过多少日子才能曝露在阳光下。为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宝贝,两家失去理智地火拼,又有什么意思? 大人物退到了两个怀抱冲锋枪的灰衣大汉后面,避开了可能遭到的孙龙、小鹤的反击。 我的面子不够大,特别是大人物既然敢有恃无恐地站出来,想必对孙龙的来意早就了如指掌,所以,他不必给任何人面子,以逸待劳,成功地将孙龙控制住。 “两位听听在下的意见,好不好?”我拼命保持冷静。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切纷争的源头,都在‘日神之怒’的归属问题,不如在日本范围内广招高手,令更多对此感兴趣的人参与进来。只有大家的集思广益,才会更迅速地找到那颗秘密的焦点,平息江湖上的斗争。大家在这件事上的目标最为一致,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把关于宝石的流言彻底斩绝,今后的江湖再没人持续提起,这件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相信“日神之怒”到了谁的手上,带来的恐怕都是难以估量的灾难。 “我不得不提醒各位,这是在日本人的领土上,不介意的话,最好能按照日本人的规矩来办事,可以吗?”大人物早就控制了局面,引而不发,只是为了从孙龙嘴里套到更多的话。 “没错,这是日本人的领土,但江湖上‘强者为王’的规矩,从来没有更改过。所以,想要中国人按照日本人的规矩办事,至少你得拿出什么来证明自己——”孙龙冷笑,面对几百个枪口,神色镇定自若。 第八章 一百七十四颗超级炸弹,千军辟易 我不是神枪会的人,莫名其妙地卷在这里,心里的恼火可想而知。 “孙先生,这种局面下,还要我证明什么?日本人的子弹,跟欧洲人、美国人的子弹没有什么不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正常人的血肉之躯射成蜂窝,你想试试?”大人物处在铜墙铁壁一样的保护之中。 关二爷的单刀赴会,最终脱身时,是挟持了对方的主帅做人质。现在,没有人质,我倒想看看孙龙有什么办法顺利脱困。 孙龙冷笑了一声,拨开离自己身体最近的一柄冲锋枪,向小鹤点了点头。 小鹤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轻柔地展开,双手举过头顶。 “你可以看看这个,相信就不会轻举妄动了!”孙龙扬起下巴,倨傲地冷笑着。 这是一张简易的日本地图,手工绘制,清晰标明了日本的版图和最重要的十一个大城市,不过整张地图上,用纤细的黑笔打着很多细小的叉号,越是规模巨大的城市,周围叉号越多。 阳光明媚,视线良好,相信包括大人物在内的站在近旁的日本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张地图,所有稍微具备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些叉号代表什么。我还是想费心再解释一下,那些是TNT烈性超级炸弹。东京、大阪、横滨、神户……所有的被日本人称之为国家骄傲的国际化大都市下面,都埋藏着这种炸弹。我把它们当作二零零六年的新年礼物送给你,敬请笑纳。” 孙龙的话铿锵落地,空气突然凝固了一般,所有包围过来的武装人员都没了动静,连呼吸也悄悄摒住了,似乎面对的不是三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而是一大堆随时都会引爆的超级炸弹。 我的背上又一次渗出了冷汗,这才是孙龙的杀手锏,只是来得太狠毒了。 “啪、啪、啪——”大人物轻轻鼓掌。 “谢谢孙先生的新年礼物,中国人总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会准备一份巨大的回礼,改天送到孙先生山东老家去。”这里说的每一个关于“礼物”的字,都只会代表炸弹、毁灭性打击的意思。 神枪会的发源地在山东,孙氏家族的所有根基也在山东中部的泰山脚下。 “不必费心了,二十四小时内,你的空中无线电信号封锁不解除,神枪会的敢死队就会引爆这些炸弹。想想广岛之战吧,所有的房屋、良田、水域毁于一旦,无限期地进入死寂状态。我不是美国人,只懂得耀武扬威地恐吓,况且对于日本这样的太平洋小国,我也没必要动用核打击的力量。二十四小时,我一个人的命,就能换来日本的整体毁灭,不知道这个生意划不划算?” 孙龙伸手,小鹤立刻递上一部黑色的电话。他看着电话的液晶显示屏,皱着眉冷笑:“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希望立刻能看到通讯信号。” 拉登的恐怖分子,只是自杀性袭击撞毁了美国的双子星摩天大楼,而孙龙的计划比拉登又要疯狂得多了,竟然要发动毁灭一个国家的行动。这些炸弹的爆炸效果,即使比不上他的“日本沉没”计划,实际造成的危害,也等于直接将日本送入了一无所有、刀耕火种的蛮荒年代。 小鹤抬脚向前,枪手们不由自主地退向两边,仿佛她手里举着的也是一枚炸弹。 大人物神色凝重,接过了这张地图,小心地捧在手里。 “我很少开玩笑,尤其是这样的大事。”孙龙没有抬头看大人物的表情,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一百七十四颗炸弹,请您查收。”小鹤弯腰鞠了一躬,又慢慢退回来。 风吹过,大人物手里的地图被刮得“哗啦哗啦”几声响,当他再次抬头时,脸色严肃得像是一张古老的铜版画。 “你从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死了,一切盛名繁华都成泡影,十几年后,没人记得孙龙是谁,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跟我们日本人为敌?”他想微笑,但嘴角牵动,只做出一副难看的苦相。 “我的生命?从明清两代起算,孙氏宗族死于日本倭寇手里的不下万人;从神枪会成立之日起,会中兄弟连同他们的家属,死在二战时日本人手里的超过十四万人——至于死于日本入侵的中国人到底有多少,联合国方面已经有了详尽的统计数字。我的命根本不重要,今天死在这里,明天、后天,神枪会将会有更具魄力的最新领导人出现,将这场战斗推进下去,直到——” 他挥动左手向南,遥指日本列岛的大片领土,随即手掌向下狠狠一劈,做了个“一击必杀”的姿势。 二战时期的惨痛历史,对很多年轻人来说都成了落在纸上的虚幻历史,第一次听孙龙如此慷慨陈词,我对他的观感渐渐起了变化:“能有这种雄浑气势的江湖高手,会有手术刀判断出的那种私心杂念吗?” “一百七十四颗炸弹,我怀疑孙先生只是在虚声恫吓,呵呵,我们的海关安检部门从十年前开始便一直使用来自美国的TBT检测系统。恐怖分子根本无法挟带大量炸药入关,除非是像基地组织一样,采取极端的自杀式袭击,否则……”大人物开始驳斥,但很明显底气不足。 他是皇室的执政者,不是专业的反恐部队长官,自然在专业领域不是孙龙的对手。 “那好,你下令撤除无线电信号干扰,我做个小小的试验给你看。”孙龙把手里的电话高高地抛起来,又洒脱地接住。 我简直成了局外人,但自己知道,一旦发生爆炸案,受牵连伤害的只能是无辜大众,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又将成为两强相争的牺牲品。此时此刻,只有双方各退一步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逐渐明白了,孙龙这次孤军深入单刀赴会,为的就是向大人物示威,以此做为“慰安妇索赔”案件的保障。 高手做事,真实意图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绝不会被普通人猜透。 这个阳光普照的北海道的中午,枫割寺里只剩下无言的肃杀,几百名枪手可以在一秒钟内射杀孙龙和小鹤,但却无法化解一百七十四颗炸弹带来的厚重阴霾。 “试验?好吧,让我见识见识神枪会的火力——”大人物打了个手势,满脸流汗的鹰刀应声闪了出来。 “告诉外围人员,一切恢复正常状态,随时保持警戒。”大人物简短地吩咐了两句。 鹰刀后撤几步,取出信号枪,向天开了一枪,一颗绿色信号弹嗖的射了出去,跃升到三十多米的高空,啪的炸开,散成几十朵翠绿色的小花,冉冉坠落。 孙龙又看了一眼电话屏幕,微微一笑:“嗯,你们的办事效率还可以,已经有通讯信号了。”他迅速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吩咐:“五分钟后,炸断鬼信高速公路九号桥右侧复线,如果没有另外的行动安排,十一个小时后全面展开引爆计划。” 鬼新高速公路是札幌通往木碗舟山的必经之路,九号桥则是两座单行道公路桥。 大人物大笑起来:“什么?炸掉那里?你知道不知道,这次我们截断木碗舟山与外界联系的警戒卡就设在九号桥头位置,至少有六十人在现场把守——”接着吩咐鹰刀:“告诉封锁九号桥的人,迅速搜索一切可疑车辆,检查桥下可能藏匿炸药的地方,务必保证九号桥安然无恙。” 我低声插嘴:“孙先生,能不能暂缓行动,大家冷静下来谈?高手过招,何必拉些无辜的人从中垫背?” 日本人还是低估了神枪会的实力,孙龙明知道九号桥有日本警察严密把守,偏选这个地点做为试验区,示威的用意一目了然。 孙龙摇摇头,委婉地拒绝了我:“这是神枪会的事,如果不能在北海道立足,我会带所有的兄弟退出日本地盘,所以,我务必要令他们低头臣服。”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也许双方都不在乎一座桥的价值、不在乎六十个人的生死,但我不想再继续夹在他们中间了。 四分钟之后,鹰刀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听电话后迅速跑过来向大人物报告:“九号桥一切正常,从昨天到现在,防守人员已经检查过四次,毫无发现,请您放心。” 我忍不住大声怒吼起来:“这样的搜索报告根本无用,大家要全力搜索跟九号桥有关的所有地点,包括左侧复线、包括远程武器打击……”如果把孙龙说的“试验”只当成炸弹袭击就太愚蠢了,而且我不会相信孙龙能够源源本本地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任由日本人加强防范。 古人说,兵不厌诈。如果一切真刀真枪地肉搏蛮干,那么人跟动物还有什么区别? “对,风说得很对,不过现在时间到了,你们已经没时间重新布置——五六、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开始吧!”随着孙龙的计时,木碗舟山正南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们站在坚固的山体上都感受到了震动,可见爆炸力之强。 爆炸声接连响了十几声,位置各不相同。 大人物的脸色倏地一变,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快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鹰刀的报告真的令人沮丧:“九号桥安然无恙,八号桥、七号桥右侧复线全部炸毁,目前军警正在疏导交通,封锁事发现场,等待援军到达。还好没人死亡,只有十几人轻伤,场面已经被控制住。” 大人物长吁了一口气,把那张地图在掌心里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九九藏书
“这次试验很成功,还要不要再来一次?”孙龙扬了扬电话,似乎将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大城市的命运,全部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大人物的脸已经变成铁青色,懊恼地挥着手,愤怒地低声叫着:“滚开,快点滚开!” 枪手们迅速散去,他的四周又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一个。屋檐上的伏击者们也消失了,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合围军事行动。 “孙先生,你赢了,不知道什么代价才能让你交出藏匿炸弹的详细图表?”大人物取出一块灰色的手帕,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如果这十一个城市遭到炸弹袭击,将是日本人二十一世纪最不可磨灭的噩梦,对大和民族的致命摧毁将百倍于广岛、长崎的原子弹事件。 孙龙把电话交到小鹤手里,放缓了语气:“我什么都不要,只是要求跟日本政府平等对话,解决‘慰安妇索赔’这个案件,希望你能督促高等法院方面,尽快拟定开庭日期,给出公正合理的审判结果。我一早就说过,钱并不重要,中国人要的只是公理和公道。” 大人物的倨傲和嚣张全部消失,连连点头:“我会尽快过问此事,暂且失陪一下。” 他向我看了最后的深深一眼,转身向天井外走,脚步竟然变得跚起来,从背影看,至少老了十岁。99lib. 我想经过这件事,他至少能弄明白一点,那就是“神枪会不可能像山口组那样的纯粹黑社会组织一样,任由白道力量逮捕狙杀,可以预想到,它将成为日本政府最主要的敌人。” 空旷的天井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望着大人物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面,孙龙傲然冷笑:“中国人再不会像二战时期那样任人宰割,风水轮流转,日本人也该为以前的嚣张狂傲付出代价了。” 我总觉得,大人物临走前那一眼,意味深长。 小鹤看了看腕表,低声请示:“孙先生,可以回去了吗?寻福园别墅那边的会里兄弟肯定个个担心您的安危。” 孙龙拍拍袖子,仿佛要把这一战带来的尘土和晦气拍散,向寺门方向一指:“好,走!” 单刀赴会,以孙龙的完胜而告终,他虽然没有关二爷的胭脂赤兔马、青龙偃月刀,但却掌握了战斗的一切先机,不动声色之间就让大人物束手无策地臣服。 我们并排着走出天井,绕过长廊,走向寺门,道路两旁的狙击手们隐藏得严严实实,再不敢有恃无恐地暴露出来了。 “风,我了解你的潜质,并且相信你能找到‘日神之怒’。答应我,就算不交给神枪会,也不能随随便便送给某个人,就像在埃及时处理‘月神之眼’一样。虽然那是一颗失去了神光的宝石,但地球人又怎么知道它不会重现光明?或者在失去光芒后,仍具备巨大的神秘力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自己多保重,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走到“通灵之井”的池塘边,孙龙停下脚步,探头向水中凝视着。 那些话,可以说是一个江湖前辈对后辈的告诫,我们的年龄相差十几岁,但他闯荡江湖的时间是我的十倍。 “我知道,大亨很快便派人来接关小姐,我也就回寻福园去。”不出意外的话,大亨的人黄昏之前就会到达,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马上火烧火燎般难受。 池水荡漾,映出孙龙踌躇满志的脸。能够跟主掌日本皇室的大人物对峙并且成功地羞辱了对方,在近千人的合围下扬长而去,无形之中提升了神枪会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达到了可以跟政府平起平坐的高度。 大获全胜之下,他难免有些大意,所以当四个披着灰袍的老僧神出鬼没般杀出来时,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四名老僧都用灰布蒙着脸,只露出精光闪烁的双眼,手里的长刀闪闪放光,一声不响地向着孙龙下手。 “神壁大师,停手!停手!”从他们的步法变换里,我一眼便看得出那是神壁大师、象、狮、虎四个人,也就是枫割寺里一代高僧中仅存的四位。 孙龙的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池水,无处可退。 小鹤陡然发出一声长啸,俯身前突,速度快到极点。在塔顶击毙来袭的雾隐忍者一仗,她虽然杀了几个人,但却并没显示出自己的真实武功。这一次,面对枫割寺四大高僧,她体内的战斗潜力已经全部逼迫出来,第一次出手便洞穿了狮、虎两人的胸膛。 血飞溅在石板地上,伴随着两人的凄厉吼叫声,在渐渐西斜的阳光里谱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我还来不及出手相助,小鹤以刚刚夺到的两柄长刀,与神壁大师、象僧交手三十几招,空气中只听到“叮叮叮叮”的刀锋激烈交击声。她的身法快到了如鬼魅、如阴风的境界,直到此时,狮僧、虎僧的身子才无奈地摇晃着扑倒在地,流下的血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血泊。 “神壁大师,不要动手,不要动手——”我仍然想阻止激战双方。 孙龙身子一转,挡住了我的去路:“风,随他们去吧,人在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满地鲜血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滩污水一般,丝毫不会引起注意。 我长叹了一声:“孙先生,他们四个是枫割寺仅存的老僧,对于本寺的前途发展有重大意义。要想揭示‘海底神墓’的秘密,少不得还要依靠他们,赶尽杀绝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这场激斗,肯定也会落在狙击手们眼中,传入大人物的耳朵里,我并不以为继续向日本人示威有什么必要性,多杀生只会激起寺僧们同仇敌忾的愤怒。 “风,你看地上的血。”孙龙无可奈何地一笑,指着那滩血泊。 血渐渐凝固,但颜色却由鲜红色渐渐变成紫黑色,并且有股淡淡的腥气缓缓在空气中散播开来,很显然血中带毒。 “小鹤凶性大发,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只有当一切杀戮结束时,她才可能停手。她身体里流淌的是毒血,每次出手杀伤敌人,中招的同时也会中毒,所以,并非我有心大开杀戒,暂且随她去吧!” 象僧痛苦的嗥叫声骤然响起,踉跄着后退,胸前的僧袍被十字交叉斩开两条口子,皮肉外翻,鲜血奔流。 几乎就在同时,神壁大师手里的长刀与小鹤左手的刀重重地撞在一起,“喀”的一声同时从中断裂。小鹤的另一柄刀闪电般倒卷上来,“嚓、嚓”两声,神壁大师的右臂飞了起来,在空中又断为两截,落向天井墙外。 小鹤没有丝毫停留,一刀横削,斩向神壁大师的脖颈。 “停手吧——”我再也压抑不住,倏地蹿了出去,单手擒拿小鹤右肘。 无论神壁大师因为何种九九藏书理由袭击孙龙,似乎都罪不致死,如果就这样在小鹤手下丧命,江湖上也就真的没有什么道义公理可讲了。 小鹤嗖的转身,长发一甩,如同一条纷乱的长鞭卷过来,横扫我的面门。 “风,别碰她!”孙龙的提醒来得晚了半秒钟,我的五指已经扣中小鹤的右肘麻穴,指尖发力,她再也握不住长刀,当啷一声落地。 我感到手指的指肚上突然一麻,接着又痒又痛,分心之下,竟然没躲得开她的长发一扫,鼻梁上被狠狠地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痛。 孙龙长长地打了一声呼哨,小鹤也仰头长啸着呼应,高昂的斗志终于沉静下来,缓缓垂下头,退到孙龙身后。 她的武功或许并没高到无可比拟的程度,但令人感到心惊胆寒的是她在举刀杀戮时流露出来的野兽一样的疯狂。那一刻,她不是外表沉静冷漠的小女孩,而是一头饥饿的猎豹、陷阱里的孤狼甚至像一头不顾一切的非洲狮。 当然,最让人忌惮的还是她浑身的剧毒。我接触过她肘部的右手五指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麻痒的感觉似乎一直能钻到骨缝里,又像是十几只看不见的蚂蚁在不停地疯狂噬咬着。 “风,照照你的脸。”孙龙摇头苦笑,指着池水。 水面上映出来的我的脸异常古怪,鼻梁上有一团墨一样的黑晕正在急速向四面扩散,只是没有任何感觉,既不痛也不痒。 “我早该提醒你的,不要跟小鹤动手,这种情形,就算马上涂药疗伤,也得超过二十天以上的时间才能痊愈。” 小鹤从暴怒的杀戮到沉静的垂手侍立,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跟人的印象却是天壤之别。她取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旋开盖子走过来:“风先生,这些药水对你的伤势会很有效,抱歉。我的生命是孙先生给的,如果有人敢冒犯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药水带着荷花清香,小鹤倒了几滴在指尖上,帮我涂在鼻梁受伤的地方,伤口立刻感到一阵淡淡的凉意。她的手指非常轻柔,带着极淡的甜香,跟那些荷花香气混合着,充满了我的鼻腔。 “风先生,再次……抱歉。”她温柔地低声说,捉住我的手掌,再次将药水涂在五根指肚上。 隔得这么近,她的温柔和香气,让我一遍遍想起了唐心。在埃及沙漠探险的后半段,几乎每天都在应接不暇的惊心动魄中度过,偶尔想到身披狐裘、傲然不群的唐心,总会为她的失踪而惋惜,并且一直相信,她肯定活着,或者只是找了块安安静静的地方,闭关清修,参悟《碧落黄泉经》的秘密。 “有老虎陪她,还有宋九,想必一切都会好吧?” 我蓦的长叹,嘴里呵出的热气拂动小鹤腮边的头发,纷纷飘飞起来。 第九章 别离 “风,风……风……”神壁大师呻吟着,扯下脸上的灰布,徒劳地想要捂住自己右臂伤口。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伸手戳中了他右肩、右胸、右肋的十几处穴道,帮他止血。 “风先生……答应我,听从布门履大师的遗命,接掌……枫割寺……答应我……”他抓住我的手腕,喉咙里传出的猛烈喘息声像只残破的风箱。血溅在他的脸颊上、光头上,犹如一颗古怪的行为艺术作品,但他双眼里仍然放射着凝重的精光。 “我不会成为枫割寺的一员,大师,还是另外挑选合适的人物好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他快要死了,如果提出的是另外的要求,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唯独这一点,让我无法接受。 神壁大师挣扎着盘膝坐好,眼神中的殷切期盼更是浓重。 “风,一个要死的人的要求,你再拒绝,有违江湖规矩吧?”孙龙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插话。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做了枫割寺的主持,搜寻“海底神墓”的秘密会更加方便,而且能得到寺僧们的武力支持,绝对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只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把枫割寺主持这个位子当成可以任意穿脱的衣服,利用完了,一丢了事。 “风先生……求求你……我们的寺院永远不能成为别人……别有用心的傀儡,拜托你……”神壁大师嘴里汹涌地流出黏稠的血块,生命垂危。 “我没有悟性……龟鉴川和布门履两位大师……都说过。都说勤能补拙,我却……白白修炼了六十多年,始终不能顿悟,还让干干净净的寺院被别人玷污……我死,洗刷掉枫割寺过去所有的耻辱,从……从你开始,寺院走上正轨,精心钻研佛法,拜托了……拜托……”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吃力,我不忍心插嘴打断他。 其实我很想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一个人,对于枫割寺,我只是匆匆过客,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在这里停留多久,又怎么会把自己拴在这里。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神壁大师抓住我的手像一柄渐渐收紧的钩子:“风,布门履大师的‘阴阳神力’传给谁,谁就是……枫割寺未来的主人,无论你承不承认,你身上已经打着枫割寺的烙印。我要先走一步了,一切拜托……” 面对他的固执,我无言以对。换了另外的人,能够凭空接到天上落下的馅饼,高兴都来不及,而我此时感到的只是浑身抛不开的巨大疲惫,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 “象,从现在起,风就是枫割寺的新主持,你要带领寺里的弟子好好遵从他的领导,如有违背……天地不——” 神壁大师的话没说完,胸膛一挺,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猛的向后摔倒。 象僧跪爬过来,低声念了三四句咒语,满脸都是深深的悲哀。 日本佛门弟子没有悟性的占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大部分人都在撞钟念经中虚度光阴,像神壁99lib?大师这样性情刚烈、自尊心极强的人,绝对不适合做僧人。他的武功、智慧、悟性、处世能力没有一项出类拔萃,但至少比死去的龙、狮、虎三位高僧更具备主持枫割寺日常事务的管理能力。 我站起身,胸膛里哽噎得难受。 “风,我跟小鹤要走了,小来以后会永远做你的贴身保镖,目前驻扎在寻福园别墅的人,随你调遣。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捧着‘日神之怒’来见我,神枪会内部,除了军师管夫子之外,还有一个大总管的位置虚位以待,或许你会感兴趣。” “总之,看得起我孙龙的话,随时打电话找我喝茶,会里的兄弟都等着你的加盟呢,有时间考虑一下?” 我送他们走出寺门,不知何时,山风变得阴冷而猛烈,刚刚的好天气瞬间便被乌云遮蔽,荫翳无比。 小鹤发动汽车,转了个弯,呼啸而去。她跟孙龙才是真正属于江湖的一类人,快意恩仇、横行杀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始终能够冷静地对待人与人之间的杀戮,把杀人当成一件日常工作,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不惜血流成河。 这样的江湖,不是我追求的冒险家乐园,所以,我绝不会加入神枪会,为了某个人、某一方的利益大开杀戒。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很难想像自己有一天也会像小鹤那样,纵横决荡,杀人如麻。 “主持,神壁大师不甘心皇室大人物在枫割寺里受辱,才会不顾一切地拦截孙龙先生。事关枫割寺和日本皇室的名誉,希望您能允许将他列入枫割寺的护寺圣僧行列。”象僧跟在我后面,态度恭恭敬敬。 我冷笑,他怎么会明白神壁大师冒然冲出来袭击,是因为自己想通过求死来解脱无法顿悟的困境?真正的高僧,为了到达“一夕顿悟无上佛法”的至高境界,甘愿牺牲肉体生命,神壁大师追求的就是这种途径。 “好吧,寺里的事你暂且全权代管,一切仍旧按照原先神壁大师制订的规矩。”我不想分出心思跟寺里的繁杂事务夹缠不清,由象僧来代管是最省力气的。 再次经过“通灵之井”时,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因为刚刚还厚重凝固的血迹,只是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通通被青石板吸收了进去,只留下浅淡的赭红色印迹,像是被清水晕开的胭脂。 我蹲下来,伸出手指在石板表面抹了两把,没错,血都被吸收干净了,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吸血的石板?”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仿佛面前的石板下面匿伏着看不见的怪兽。 “怎么了,风先生?”象僧奇怪地问了一声。 我摇摇头,不想让这些咄咄怪事再搅得寺里重起波澜,只是吩咐他:“你先去吧,召集僧人收拾残局,让大家都小心警惕一些,有任何事发生都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才明白,枫割寺里处处都有古怪存在,而不仅仅是“亡灵之塔”上。 象僧匆匆忙忙地往“洗髓堂”方向走过去,像他这样的日本僧人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只是年龄、武功上的增长,对佛法、佛性不会有一点点进益,想达到闲云大师、龟鉴川、布门履那样的成就纯属妄想。或许神壁大师在连番受挫之下,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绝望中自杀退位,逼我接任。 又一次,我坐在了池水边。 如果藤迦说过的话全部是真的,从绝对意义上说,跃进井里,无限向下前进,就能到达“海底神墓”——“无限?多深才能到达?五千米、一万米?总不会超过地球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吧?” 马里亚纳海沟位于太平洋的西部,是太平洋西部洋底一系列海沟的一部分。它位于亚洲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之间,北起硫磺列岛、西南至雅浦岛附近。其北有阿留申、千岛、日本、小笠原等海沟,南有新不列颠和新赫布里底等海沟。 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海神宫殿,就藏在太平洋的最深处,可惜当时创造神话传说的人,并不知道马里亚纳海沟的标准深度,肯定是以为“海洋无限深远、神的力量无处不在”吧? 在鉴真大师的年代,科技水准极其低下,就算他和十大弟子练成“鲛人双肺”的特异功能,可以长时间停留在水里,靠吸取水中的氧气成分活着,但是他们自身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海底暗流抗衡。 历史上最伟大的航海学家哥伦布曾经说过:每一寸海平面都是神秘莫测、瞬息万变的,人类终生无法穷其究竟。 看似平静的水面以下,到处充满暗流和漩涡,或者鉴真大师和他的弟子们全都忽视了这一点,总以为化身为鲛人,就能五湖四海任意遨游了。所以,他们永远地消失了。 水很清,如同一块巨大的无色水晶,映着我极度疲惫的脸。 夕阳的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一层层细碎的金色波浪。我曾在全球各地看过不下几千口深浅不等的井,正如前人描述的“古井无波”一样,真正的井水是没有波浪的,平滑如镜,静谧无声,而不是像眼前的“通灵之井”一样。 水面一直在动,到底是什么力量能不停地推动水的运动呢?如果是不停涌出的地下水或者自然喷泉,那么池水在不停搅动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不会随时溢出来,而始终保持与池边平行? “风先生——”有人在叫我,就在月洞门边。 我困惑地抬头,从沉思中惊醒。在这种极其静谧的环境里突然有人呼唤自己,的确是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那个人是关宝铃,一个差不多被我遗忘掉的女孩子。孙龙与大人物的首度交手,已经把我的精力快榨干了,最起码从孙龙到达枫割寺起,我心里便暂时忘掉了她。 一句“风先生”,又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而不像囚禁在那个玻璃盒子里的时候,紧紧相拥,相依为命。 “半小时后,有车子过来接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风卷起了她的长发,遮住脸和眼,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心里猛然一沉,以前无数次想像过的离别终于来了。 “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见了……”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头低垂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刚刚哭过。我看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分头发,被一条明显的发际线分为两半。那么浓密柔顺的头发,摸上去,想必有世间最熨贴的手感吧? 我握住她的手,茫然微笑:“对,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路保重。” 或许几个小时后,她会重新回到大亨的怀抱里,然后随着岁月的流转,把北海道、枫割寺、通灵之井、玻璃盒子等等全部忘掉。在那边,她会是婉转依人的小鸟、是高楼华厦里的金丝雀、是大亨专宠的漂亮女人…… 一股浓重的悒郁刹那间包围了我——“就算日后纵横江湖、天下无敌,成为自己想像中的盗墓之王,达到风光的顶点,又能如何?那时候在我身边和我共同分享一切光荣的会是谁?如果不是眼前楚楚动人的关宝铃,纵然实现所有的理想又能怎么样?” 她的头发飘飞起来,把发香送入我的鼻子里。 我能看到她乌黑微翘的长睫毛和白皙高挺的鼻梁,突然有拥她入怀的冲动。或许我在此之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真该在她第一次夜闯寻福园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而不是任由王江南去扶持呵护她。 “我们还会见面吗?或者我会关注你的每一部新电影,买碟片来看,希望你早一天站在奥斯卡的领奖台上……”我精神恍惚而且言不由衷,舍不得放开她的小手,早就忘记了某些墙角树丛后面,还埋伏着无数大人物的部属。 关宝铃退后一步,抽回自己的手,扬起脸向我苦笑着。 她的腰那么细,最多只有一尺七寸的样子,几乎要担不起黑裙、狐裘的重量了。 “谢谢。”她掀动苍白的嘴角,笑容惨淡。 半小时的时间对我来说太短暂了,只看了两次腕表,便听到了寺门外的汽车引擎声。 很多话都哽在喉咙里,不知道先挑哪些来说,忽然跳出一句:“你走了,大亨的病呢?他中的‘黑巫术’呢?就此罢手不管了吗?” 那是大亨唯一可被攻击的弱点,而我,控制着消灭这个弱点的钥匙,或许可以用这柄钥匙,把关宝铃挽留下来。 我的手茫然地向口袋里摸着,终于找到了那个随着我们一起历险、一起脱困的黑银戒指,像是救命符一样高举在手里,大声说:“看,你看!黑银戒指,下过‘黑巫术’咒语的黑银戒指,还有那个神秘地从玻璃盒子里消失的美国女孩子瑞茜卡——” 琥珀石在夕阳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嵌在里面的啄木鸟也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那又怎么样?整个亚洲地区、非洲、美洲地区的巫术高手、下蛊高手都已经找遍了,他们束手无策。几乎每位高手都说过同样的话,除非找到原先下咒的巫师,再取得大亨亲生后代的骨血,才有可能解得了‘骨血降’的诅咒。知道吗?只是‘有可能’,任何人都不清楚可能性有多少,或者是一,或者是九十九,谁都无法断定。”她紧了紧狐裘,让那条近乎完美的克罗地亚狐领紧贴在颌下,露出无比绝望的表情。 天井里一片阴冷,夕阳落下,只剩余晖漫延过西面的围墙散射进来。 我固执地举着戒指,仿佛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一张底牌:“你不是说过,只要拆掉寻福园别墅,就能有挽救大亨的办法?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黑巫术’的魔力能不能被彻底消除?” 没有人再记得瑞茜卡的失踪,对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枫割寺来说,她连个过客都算不上,只是偶尔投落在水中的小石子,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无关大局,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唯有我手里这枚小小的戒指。 关宝铃又露出苦笑:“不,太晚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连夜爬过寻福园的铁门去见你?就是因为——”她靠近池边,指向仍旧泛着细碎波浪的水面,再接下去:“‘通灵之井’给我的启示,只有十天期限。我看得出你的固执,或许是寻福园对你太重要了吧?没到第十天,我已经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她一直没告诉我这一点,我还以为自己始终能掌握着大亨的生死呢—— 一阵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橐橐声响起来,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夸张地叫着:“宝铃,宝铃,你还好吗?” 这个大煞风景的声音,就来自最早出现在寻福园别墅门口的白面小生。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白色皮鞋,戴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白色窄框眼镜,脸上的皮肤白嫩得像刚刚做过蒸汽浴的女孩子。 相隔十步远,他就张开双臂,做出亲热的拥抱姿势,目光只对着关宝铃,对我根本视如不见。 关宝铃吸了吸鼻子,强作笑脸:“坚尼,我还好,谢谢你能来接我。” 别离的这一刻终于来临,苏伦离开时我只是感到突兀,并没有太多难分难舍的心痛,但关宝铃不同,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大家的生活轨迹再也没有交集的机会了。 “别墅——我可以送给你,或者破解‘黑巫术’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困难,能不能再留一段日子,等我们找到那个神秘的水下建筑物入口?难道你不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跟她在玻璃盒子里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神奇的经历。我希望当一切秘密揭开的时候,她还在我身边。 坚尼厌恶地扭头盯着我:“喂,你是谁?宝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不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快些滚开!”他的价值昂贵的眼镜后面,长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并且白多黑少,满布血丝,一看就知道属于被酒色和夜生活淘空了身体的花花公子。 我不想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郁闷。 “不想,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最恐怖的回忆。我累了,只想离开这块到处充满了危险和惊惧的地方,回港岛去,回自己的家……”关宝铃抬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皱着眉回头看着水面,忽然一声幽幽长叹。 她的叹息声像一柄最锋利的长刀,把我的心都要割碎了。 我跟着长叹:“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只能说再见了,一路珍重!”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原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以为只有别的女孩子为自己伤心,而自己绝不会对谁依恋到难分难舍。现在,我体会到了,如果能留住她,我愿意献出寻福园,只是为时已晚。 坚尼拧着眉对着我,嘿嘿冷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支票,捏着一角,趾高气扬地向我递过来:“这张空白支票是大亨奖励给你的,数字随便填,做为你保护关小姐的赏金。当然,对你们这样整天只知道寻宝盗墓的家伙来说,天上掉下这么一大笔钱来,睡觉也会笑醒对不对?” 我接触到他盛气凌人的骄傲眼光时,只想一拳打碎他的眼镜,但我还是轻轻接下了支票,要在关宝铃心里留最后一个美好的印象。 “走.99lib.吧,坚尼。”关宝铃转身向寺门外走,步子急匆匆的,像在逃跑。 坚尼又是一声冷笑,跟着离开天井。 我没有追出去,浑身的热血、郁闷都变成了无休无止的痛楚,深入五脏六腑,翻滚纠缠着。 汽车引擎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我茫然看着手里的支票,无意识地把它折了起来,放进口袋。如果这就是我跟关宝铃的缘分,上天简直是与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我遇到她、爱上她、又一起度过玻璃盒子里那一段奇妙的历程,等到自己发现她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又突然间分离,不留一丝幻想。 精神一阵恍惚,我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拴住了我的痛觉神经,不停地狠狠扯动着。我捧起池子里的水,用力扑在脸上,冷水能浇熄心里的烈火,也能让沸腾的热血重新冷却。 “嗯,年轻人,需要帮忙吗?” 不必抬头,也知道是大人物的声音。我的手浸在水里,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水那么冷,那么深邃,带藏书网着无限的神秘诱惑。 “其实,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要受思恋的折磨。可以说,爱和痛苦都会让人成熟,不经过这一道关口,年轻人就脱离不了男孩子的青涩幼稚——”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个成熟睿智的长者。 贵为日本皇室的大人物,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已经足够友好了,也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我目前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值得他抛开架子站在这里。我的价值在哪里呢?难道竟然成了诸方势力最看好的取得“日神之怒”的人选?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想藤迦说过的鉴真大师的往事——“一千年前,就在这口神秘的古井旁边,真的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吗?一个中国僧人,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铮铮新年,率领门下弟子跃入寒潭……” 一切,真的像一部曲折诡异的幻想小说,我忽然觉得后心渗出了丝丝冷汗,倏地把手缩了回来,仿佛澄澈的水波下面,有无数只亡灵的手要突然跃起,拉扯我入水而去。 “你还好吧?风。”大人物吃了一惊,向后退了半步。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立刻响起不易察觉的枪械保险栓弹起的动静。可想而知,他的保镖们早都成了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生怕孙龙愚弄大人物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我没事,谢谢关心。”我甩干了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希望籍此忘掉关宝铃离去带来的郁闷。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车祸 “风,我知道你的心事,皇室方面跟大亨一向有联系来往,或者我可以帮你的忙——”大人物的眼睛开始闪光,像是窥到了我的命门。 我扭动了一下颈椎,发出“喀吧”一声脆响,报之以淡淡的冷笑:“多谢,大家还是各走各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说呢?”没人能帮上我的忙,除非大亨对关宝铃自动放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哈哈、哈哈……风,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们日本人最喜欢跟聪明人做朋友,而且我知道,你既然能从金字塔下拿到‘月神之眼’,必定就能从‘海底神墓’里找到‘日神之怒’——只要你肯做,开个价钱出来,随便什么样的漫天要价,政府都会给你一个满意之极的答复。我们只要那颗宝石,可以提供任何方面的财力援助,除此之外,探险所得的一切利益都归你个人拥有,怎么样?” 他伸出保养得异常白皙光滑的手掌,重重地在自己胸口拍了两下,接着说:“我保证,说到做到。”虽然这些话有开玩笑的成分在里面,但他的神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冷笑:“目前最需要做的,似乎该是清除神枪会安放在各大城市里的超级炸弹吧?至于‘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都还只是传说中的东西,我劝阁下还是别多费心了!” 这才是大人物的死穴,他的脸立刻变得一片苍白,用力挺直了腰,沉默了半分钟后才换了一种柔和平淡的口气:“对,那些炸弹很恐怖,不过,我们有美国方面的军火专家,很快就能解除炸弹的威胁。” 在日本驻扎的美军部队,配备的军火枪械都是五角大楼方面特批的最新式武器。我知道他们的全球定位扫描系统,的确可以非常迅速地探索到地下二十米深度的炸弹,但这是全球军火高手都知道的事,孙龙不会无知到连这一点都不加防备。 “风,开个价?”大人物紧追不舍。 我摇摇头,保持沉默。孙龙说过,如果我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就绝不能把“日神之怒”拱手交给日本人,引起亚洲格局的又一次天翻地覆。那么,交给孙龙呢?按照他的“日本沉没”计划,岂不也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 战99lib?争的受害者,只有平民百姓,无论是中国的还是日本的。 大人物突然长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挥动拳头,向下狠狠一砸:“风,我实话告诉你,日本领土内的任何地面、地下、水下发掘工程、所出土的任何东西都属于政府拥有,任何人不得私自带离出境,否则将被判处‘侵害国家利益罪’,轻则终生监禁,重则立即枪决——不交给我们,那么不管是谁,都得不到它,除非仍将它置于幽深的海底。” 这才是.99lib.日本人的本性,翻脸不认人,利益当头,寸土必争。 我冷笑一声:“阁下误会了,我摇头是表示自己根本不会去碰‘日神之怒’,也不会深入海底搜索。对,那是日本人的东西,理应由伟大的日本人亲自把它从海底抱出来,跟中国人无关。所以——以后请不要跟我谈论这件事,我不感兴趣。” 大人物又一次挺直了腰,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凝视着我的眼睛:“风,跟孙龙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知道吗?他所做的一切,一直对‘西方七国’的集团利益造成了某种不恰当的损害。上个月在希腊召开的七国会谈上,已经草拟了一个完全针对孙龙、针对新恐怖主义组织神枪会的清剿计划。知道吗?目前全球各国的首要任务是反恐,我们的美国盟友安定伊拉克的局势之后,便会挥师东进——孙龙,不过是另外一个本拉登的拙劣复制品而已……” 我保持沉默,对于恐怖主义组织的深恶痛绝,令我一直赞成美国人对本拉登的清剿行动。如果神枪会的发展趋势向全球恐怖组织靠拢,我当然是站在反对的立场上。 关宝铃的车已经离去了七分钟,由于大人物的出现,我暂时能抑制住别离带来的伤感,心里的伤痛也稍微减轻了些。 “风——”大人物还要喋喋不休地说教,我举手阻止了他:“好吧,我再重复一次,没有人会动你们所谓的‘日神之怒’。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绝对不插手这件事,并且很快就退出枫割寺,回我自己的寻福园别墅。神枪会的性质如何,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能下结论,就像伊拉克战争的正义与否,到现在都无法有准确结论一样。” 我尽量保持最小的动作幅度,以免被隐藏的枪手们误伤。天井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但四周至少有四五十人在盯着我们。 大人物受了挫折,烦躁地解开了西装的扣子,大声问:“风,你到底想要什么?换句话说,到底给你什么,你才可以答应帮我们拿到‘日神之怒’?” 日本人里有的是奇人异士,我开始怀疑他一直把取宝的赌注押在我头上的居心。扪心自问,我似乎并不比神出鬼没的日本忍者们更精明干练,在很多方面,我的能力甚至要比他们更弱一些,比如水性、忍耐力等等。 那么,到底是我身上的哪一种特质,让大人物断定我可以顺利攫取到“日神之怒”呢? “钱?珠宝?高官?领土……风,只要你提出来,这些都不是问题。你所要做的,只是进入那个地方,伸手取宝,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潜艇——” 突然之间,一阵寒风毫无预兆地卷了过来,直冲进大人物的嗓子眼里,把他下面的话一下子呛住,而我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空气的急速涌动,直撞在我的胸膛上,像是被当胸猛击了一掌,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了三步。 这真的是一阵妖风,四面的灌木丛、树枝丝毫不动,只有我们两个感受到了风的存在。 中国的术士们常说,古井藏妖魂,看来这口“通灵之井”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要站在它旁边,就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诡谲气息。 大人物缓过气来,连连咳嗽着,显得颇为狼狈。 “潜艇?什么样的潜艇?”我对他的话尾颇感兴趣。其实在两次听到“99lib.鲛人双肺”的话题后,我已经想到,可以动用微型潜艇进入水下,效率肯定要比练这种高级潜水功夫高很多倍。 “嗯?什么……我只是觉得水下作业,可能会用到潜艇,不过谁知道呢?”他在故意掩饰,眼底流露出一丝慌乱。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他取出一柄极短的象牙梳,借着梳头的动作,进一步岔开了这个话题。 我向井边靠近一步,凝视着微微动荡的水面。如果真的可以调用潜艇,是否就能探索明白“通灵之井”的尽头到底有什么?即使是一直通向日本海底、通向太平洋深处,最起码能找到它的尽头。 潜艇是大海的死敌,因为人类可以借助高性能的潜艇,探索到幽深海底的每一寸秘密。 “很好,既然你们有动用潜艇的计划,我只能敬待阁下的好消息了。最好能探明‘通灵之井’的一切秘密,免得靠这个来刺激全球游人的好奇心。” 我不屑于知道他要隐瞒的内容,日本人与美国人走得这么近,任何军事武器都可以用金钱换回来,小到手枪匕首、大到飞机航母,应有尽有。 大人物干笑了几声,把头发重新梳得一丝不苟,又笑着掸掉了袖子上的浮尘,仿佛刚刚失言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干的某个人。 “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蓦的响了起来,就在寺门外的盘山道上。 我只耽误了半秒钟,然后急步冲出寺门,站在台阶上。 一股浓烟正从山坳里升起来,颓然地随风飘荡着,大概离寺门有十公里路程。那应该是某辆汽车失事坠崖后升腾起的烟雾,我的头立刻胀大了十倍,因为刚刚离开枫割寺的汽车,只有载着关宝铃的那一辆。 大人物比我晚了一分钟才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小巧的军用望远镜,边跑边向出事地点望着。 “看到了什么?”我用力跺脚,生怕自己的揣测变成现实。不过,真的有汽车坠崖的话,失事现场至少在四十米深的悬崖下面,望远镜里是看不到什么的。 果然,大人物一直在不停地摇头,表示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枫割寺里紧接着响起了直升机的引擎声,转眼间,一架披着迷彩伪装的直升机已经平稳地降落在寺门前。 “风,我知道,你需要它——”大人物指着直升机。驾驶员推开舱门,里面还坐着四名精.99lib.明干练的年轻人,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他的善解人意让我有小小的感动,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飞身跃下台阶,跳进机舱。螺旋桨轧轧转动着,飞机缓缓升空。从舷窗里下望,大人物沉稳地站在寺门前的台阶上,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 我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车祸会不会跟日本人有关?”那段环山路地势复杂,任何一个富有经验的司机都会相当小心,再说,几处急转弯的位置,路边都有水泥墩护栏遮挡,不至于发生坠崖失事的惨剧,除非是人为的破坏。 思绪突然乱了,最怕翻落悬崖的是关宝铃的车子,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等直升机飞到浓烟上空之后,我看到公路侧面的悬崖下面,有辆黑色的加长奔驰车底朝天跌落在一片突兀的礁石上,油箱起火爆炸后,只剩下滚滚浓烟。海水不断拍击过来,水花飞溅,并且把车子淌出来的汽油一次次拖向海水深处。 那是关宝铃的车子,不过礁石上并没有人影,她当然是被困在车里了。 悬崖下只有几米宽的黑色礁石可供立足,还扔着这辆随时会发生二次爆炸的奔驰车,根本没有可以让直升机降落的位置。 “风先生,我们无法降落,你看怎么办?”驾驶员摘下耳机,为难地望着我。 我大声下命令:“准备好垂降绳索,我马上下去。”此时此刻,我恨不得下一秒钟就飞到关宝铃身边。 机舱门打开,我身边的年轻人迅速抛出绳索,一直垂落向那片礁石丛。我几乎不假思索地抓着绳子滑了出去,凭借着高明的轻功根底,转眼间便踏在礁石上。 鼻子里闻到的满是汽车部件被火焰炙烤过的焦糊味,还有人的皮肉烧灼后的怪味,我的心猛然一紧,大声叫着:“关小姐,关小姐——” 汽车的顶盖已然变形,深深地凹陷进去,轮胎也早就烧得爆裂,如果不是有扑打过来的浪花淹灭了火焰,只怕此时整部车子都化为灰烬了。 我脱下上衣,缠绕在右手上,用力去拉乘客车门,但车厢大架已经变形,门被卡住了,根本拉不动。灼热的气浪迎面扑过来,隔着衣服,手掌也能感受到车架燃烧后的余温。我弯腰向车厢里望着,最先看到的是被薰黑了的关宝铃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车窗旁边。 玻璃已经被炸碎,所以我轻易地伸手进入,拉住了她的手,同时再次大叫:“关小姐,我来救你了!你还好吗?”如此紧张的局势下,我突然想到,如果她的头发被全部灼烧掉,所有的飘逸气质就荡然无存了,个人魅力肯定也会大打折扣。 没有回音,除了海浪声,我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什么。 我双手抓住车门框,不顾掌心的灼痛,发力一扯,咔嚓一声,把整扇门抓了下来,随手扔向大海。第二次俯身下去时,我半个身子都钻到车厢里,摸索到关宝铃的双肩,用力搂住,缓缓地向外拖。 幸好,她的身子并没有被座位卡住,这也要得益于加长奔驰狭长的车内空间。 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地救她出来,更没想到的是经过失事坠崖时剧烈的爆炸燃烧,关宝铃的头发竟然丝毫没有被烧坏,仍旧柔顺飘逸,包括她身上的狐裘,也是完好无损,真是奇怪之极。 我把她平放在礁石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只是昏过去了,脸色虽然苍白,相信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嘿嘿,她没事对不对?”有人站在车子的另一边,苦涩地笑着问,那是白面书生坚尼。 我抬头看看他,他正摇摇晃晃地绕过车子,向这边走。 “出了什么事?车子怎么会坠崖?司机呢?”我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 坚尼的西装已经被烧掉了半只袖子,焦黑的头发上还在冒着青烟,眼神也变得艰涩而呆滞。等他绕过车子,我才发现他的两条裤腿都被烧掉了一部分,露出细瘦伶仃的胫骨。 “我不知道……车子行驶到这里,司机突然大叫着踩了急刹车……方向盘抱死,然后车子就冲了下来。”他伸手搔着自己的喉结,清了清喉咙,望着关宝铃。 司机被挤在座位与方向盘中间,身上到处都淌满了令人作呕的鲜血,早就咽气。 “似乎是有只猴子,从车窗前划过……我没太看清,不过,管它呢,只要我没死,司机死不死无所谓,只要有钱,随时可以找一百个、一千个司机过来……你又一次救了关小姐,奖金肯定……” 他脚下一软,跌坐在礁石上,手又在喉结上搔了几下。 “你的脖子上有什么?”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惊骇的语气了,因为他的喉结上很明显带着一个牙印,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伤口,并没有鲜血流出来。 他反手在喉结上摸索着,拇指压在那个牙印上,奇怪地自语:“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了?” 海风里挟带着的凉意突然加深了,我拉开缠在手掌里的上衣,给关宝铃披在身上。夕阳最后的余晖射在海面上,浮光跃金,千里不绝。 对于一个摄影家而言,这样静谧安详的黄昏,是个拍片子的好机会,一定会乐不思蜀、喜不思归,可我知道,昏迷中的关宝铃随时都会有危险,我可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躺在水晶棺材里的藤迦。 直升机停在崖顶的公路上,年轻人正在准备向这边扔下绳梯。相信凭借他们的帮助,把关宝铃顺利弄回飞机上不是什么难事。 “宝铃、宝铃?”坚尼伸出手,要去摸关宝铃的脸,大概是想叫醒她。 “别碰他!”我大叫着脚尖一挑,踢起一块酒杯大的鹅卵石,嗖地一声打中了坚尼的肘弯,将他的手臂砸开。 坚尼“啊”了一声,气恼地扭头盯着我,苍白的脸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样。 那块石子上蕴含的力量极大,应该已经击碎了他的肘弯骨骼,但他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痛苦,一切只因为——他已经中了獠牙魔的袭击,死亡迫在眉睫,身体痛感也就变得非常模糊了。 我判断得没错,齿痕、像猴子一样快速飞过的影子——这些都是獠牙魔出现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手又一次摸向喉结,含混地叫了一声:“好冷……”陡然,鲜血箭一样从他的喉结位置射了出来,一直喷出两米多远,落在赤裸的车轮上,冒起一阵怪异的青烟。 从绳梯上滑落下来的两个年轻人沉默而冷静,紧贴在我身后,他们的右手里都握着一柄黑沉沉的手枪,指向坚尼。 “我……好冷……好冷……”坚尼猛的抬起头,身子僵直地挺着,而后突然躺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死了,死在獠牙魔的袭击之下,但我不明白,他与关宝铃同在一个车里,他死了,关宝铃会不会也成为獠牙魔的牺牲品? 十分钟后,我们把昏迷的关宝铃与死掉的坚尼同时送上了直升机,掉头向枫割寺方向飞过去。 关宝铃靠在我怀里,双眼紧闭,神情平静安详。还好,她的脖子上并没有什么牙齿痕迹,我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一旦她发生什么事,大亨怪罪下来,枫割寺又得面临一场劫难。虽然我对成为枫割寺的领袖极力推脱,却不想让神壁大师在天之灵感到难过,让枫割寺受外人欺负。 从半空里俯瞰枫割寺,亡灵之塔更显得突兀挺拔,牢牢占据了寺里的中心地位。又一次,我看到了谷野的冥想堂,那个古里古怪的白房子。既然说过自己不再插手“日神之怒”的事,就索性谁都不必理会了,更谈不上去跟谷野神秀交流。 直升机落地之后,我抱起关宝铃,一直奔向我住的那个小院。走到一半,小来便迎了出来,像他那么机灵的人,不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风先生,象僧一直在屋里等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小来忙里偷闲地汇报了这一句。 我大步跨进小院,才不理会象僧要做什么、说什么,现在我眼里只有奄奄一息的关宝铃,其它什么都顾不上。 关宝铃住过的屋子,满室都是淡淡的名贵香水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我把她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为她脱掉鞋子,她便呻吟着醒了过来,低声叫着:“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声音惊恐万状,不能自抑。 她的脸非常苍白,牙齿紧咬着唇,又黑又大的眼睛用力瞪着,视线直勾勾地向着正前方。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最简单的床、桌子、椅子,就只有无处不在的昏黄暮色了。我开了灯,希望灯光能把她的恐惧冲散。 关宝铃扭动脖子,慢慢环顾室内,最后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久久地凝视着,目光由惊恐、骇然一直转变为温和、平静,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只能默默地走过去,让她伏在我肩膀上,尽情地大哭,把心里的郁闷发泄出来。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失事坠崖而不死的,这是一件撞侥幸的事,毫无规律性可言。无论如何,能历尽波劫而后大难不死的,都是这个地球上的最幸运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坚尼死了,听他的描述,好像是幻像魔又一次出动了!”我拍着她的肩,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衣服已经被眼泪打湿了。 “我看到猴子,从车窗边飞速掠过。或者不是猴子,是另外一种快速移动的灰色的东西,毛茸茸的,比动物园里的猴子体型要小一些。司机踩刹车,坚尼发火大叫着‘撞死它’,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她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着。关键时候,她陷入了昏迷,也错过了空中飞车的难得体验。 灯光均匀地铺散在墙壁上,一对准备刚刚生离死别的男女,突然间又坐在了一起,缘分这东西也真是奇妙。 “那是獠牙魔,坚尼喉结上的伤痕就是獠牙魔留下的,幸好,你身上没有,静心调养,很快就没事了。”我忽然之间想通了,獠牙魔是化为女孩子迷惑男人,借以实施杀戮;关宝铃是女的,当然不会对獠牙魔具有吸引力。 关宝铃认认真真地听着,微微侧着头,长睫毛不住地扑扇着,让我几次忘记了要叙述下去的内容,只想这一瞬间拥她入怀。 第一章 来自五角大楼的最新消息 “风先生,要不要通知十三哥跟霍克先生他们?”小来谨慎地询问着。 大人物的属下都已经消失了,这里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和窥探。我只想跟 5173." >关宝铃静静地坐一会儿,珍惜着难得的别后重逢,哪怕只是分开了二十分钟时间。 电话就在桌子上,我略想了想,拨了萧可冷的号码。 她的声音很平淡,带着莫名其妙的感伤:“风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温和地低声回答:“小萧,我想请你来寺里一趟。苏伦说过,我可以无条件地信赖你,就像相信她一样,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苏伦来了又去,似乎并没有给我太大帮助,而我身边的小来目光不够长远,无法成为称职的帮手,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萧可冷能担当起这个角色。 萧可冷笑了:“风先生,能得到您的信任,不胜荣幸,但我总觉得咱们之间有某种隔阂,特别是安子的死,更加速了这条鸿沟的形成。这个时候留在您身边,会不会给关小姐造成误会?” 一提到关宝铃,她的口气立刻充满了酸酸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在为苏伦打抱不平。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关宝铃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忽然低声轻叹:“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会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 她的睫毛又一次轻轻扑扇着,像是停歇在草尖上的精致蛱蝶。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萧,过来再详谈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萧可冷轻轻答应了一声:“半小时后到,苏伦姐有新资料带给您,正好一起送过去。” 收线之后,关宝铃垂着头,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那位苏伦小姐,就是你在沙漠里一起出生入死的红颜知己吗?据我所知,还有一位埃及的女将军,叫做铁娜的,也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 她慢慢抬头时,灯光一点一点照亮了她雪白的脸颊,像是经典的电影慢镜头,让我的呼吸又一次变得不自然起来。她是那么美,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纯洁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冰,足以令任何男人动心。 “对。”我知道这样的回答同样能令关宝铃误会。 关宝铃拢了拢落在腮边的两绺头发,脸上绽开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真是巧得很了,来北海道之前,有位香港导演计划将你在埃及金字塔时的经历拍成一部探险电影,邀我饰演其中的女一号苏伦。你说,我能演好吗?” 我放声笑起来:“不可能的,你的气质尊贵得像一位皇家公主,怎么可能演身手敏捷的江湖高手?不行不行,你跟她完全不同,只怕99lib?勉强去做,也会让观众们失望——” 说到这里,我心里豁的一亮,其实自己很明白,苏伦与关宝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女孩子,我绝不可能既喜欢这一个,又放不下那一个。否则,只是自讨苦吃。 关宝铃幽幽地笑了:“是吗?我在你心里,真的像是公主?抑或是只有在午夜钟声响起前才能做公主的灰姑娘?” 一刹那,我的思想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大亨——“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亨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会不会亲自来接关宝铃?留给我和她的时间恐怕不会多过三个晚上,然后就是永世不能再见的远隔了吧?” 我抹了把脸,用微笑掩饰着悒郁的心事:“你怎么会是灰姑娘?相信全球几十亿男人,都在心里把你当作公主。特别是你的影迷们,更是为你疯狂——” 小来在门外又一次请示:“风先生,鹰刀先生求见。” 我向关宝铃点点头:“我出去一下,就在院子里,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大声叫我好了。”其实我一直都有沉甸甸的不祥预感,担心柔弱的关宝铃会再次受到伤害。沉浸于爱情中的男人都是如此,生怕自己爱的人受一点委屈,并且为此千叮咛万嘱咐。 “我知道,你放心。”她扑扇着长睫毛,露出洁白的牙齿浅笑着站起来,任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在推拉门上。 院子里黑沉沉的,鹰刀的神情有些焦虑,但他做为大人物的保镖队长,总算能沉得住气,静静地等着我走出来,再回手关好门,才低声说:“风先生,车祸现场勘察结果,刹车系统被做了手脚,负责制动的液压油全部消失了,所以,车子才会跌下悬崖。” 他用力捏着自己的指骨,发出“嘎巴嘎巴”的枯燥动静。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车子是坚尼带来的关宝铃的专车,到达枫割寺后,司机一直就没下车,自始至终,外人根本没有单独靠近车子的机会。那么,液压油是被谁放掉的? 墙外想起急促的脚步声,鹰刀加快了语速:“司机与死去的年轻人喉结上都有一枚齿痕,这代表什么意思,想必风先生也非常清楚。鉴于这种状况,大人物要第一时间离开枫割寺,他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鹰刀手里握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慢慢递过来。 “这个,可以调动枫割寺南面三个小城市的警察机动部队投入紧急战斗,是大人物的权威信物,希望风先生好好保管。大人物要我转告,他会把你当作自己人,无论拿不拿得到‘日神之怒’,永远如此。” 他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迅速转身走了出去。 远处,直升机已经发动,螺旋桨的轧轧声割碎了这个本该宁静的荒山之夜。 齿痕,代表的是獠牙魔的再次出现,大人物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会着急离开。几分钟后,三架直升机相继升空,夜航灯闪烁着,向南面飞去。 “希望直升机没给神秘人物动过手脚,否则……”我冷笑着,仰面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直升机。关宝铃能在坠崖车祸中大难不死,不知道大人物会不会也有这种有惊无险的幸运? 我振了振双臂,用力呼吸着冷飕飕的空气,相信萧可冷很快就能到达了。 小来满脸都是困惑,但我没心情为他答疑解惑,关于獠牙魔的事,知道得越少,恐慌程度就会越低。 “风先生,既然大人物已经离开了,要不要调几个神枪会的兄弟过来担任警戒?我总觉得,这座古寺里上鬼气森森,浑身都不舒服——”他向四周黑魆魆的楼阁阴影不停地巡视着,双手始终插在裤袋里,枪不离手。 从院子里向西北望,能看见藏经阁那座三层小楼的一角。书,仿佛成了解开谜题的钥匙,沙漠里被老虎盗走的《碧落黄泉经》、寻福园二楼上的书、藏经阁的书……可惜接踵而来的变化打击,竟然令我没法静下心来看书。 小来还在等我的回答,我思考了足有五分钟,才慢慢摇头:“不必了,目前神枪会在日本的行动,时刻都会遭到特别警察的监视。他们进枫割寺来,只会掣肘坏事,有些事,人越多越难办,等萧小姐来了,再做打算。” 我真正在考虑的,是什么时候把关宝铃发生车祸的消失通知大亨。假如他的眼线没及时注意到这场车祸,至少我还可以跟关宝铃在一起多共处几天。 这个心结,到底如何解开呢?我毫无头绪,茫然四顾,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帮我理清纷乱的思绪。 小来无声地点点头,他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而不会像上次王江南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消息直接捅给大亨知道,造成了枫割寺前的那场紧张对峙。 “那好,我会打起精神,谨慎巡察,万一有什么状况——”他没接着说下去,手指在裤袋里轻轻一弹枪柄,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獠牙魔是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看着小来离去时的背影,我无法不替他担心,但心里转瞬间又在为关宝铃幸运地躲过了车祸、獠牙魔的双重打击而毫发无损感到高兴。 “嗤啦”一声,门被拉开,关宝铃站在灯影里,手扶着门框,低声问:“风,我可以出来透透气吗?” 我喜欢看她在灯光里的婀娜剪影,每次见了,都会有短暂的失神。 “当然,可惜今晚有些阴天,空气也太潮湿了一些。”我很想扶她的手臂,却又强自忍住。 她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忽然让我有了感触,不禁苦笑:“关小姐,车祸坠崖加上油箱爆炸,竟然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你,简直……是人间奇迹,我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有神仙护体,才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不知道大人物、鹰刀他们怎么想,反正这样古怪的情形,肯定会让负责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们大伤脑筋。 “是吗?或许上天只是在不停地考验我吧?到达枫割寺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两次失踪、一次车祸,一切情节,比电影剧本还离奇。只可惜我没有港岛编剧们的生花妙笔,能把结局改写得更完美——”她望着“亡灵之塔”的方向,猛然深深叹息。 那个塔,见证了我们神奇的失踪经历。在幽深的海底世界里,那个奇怪的巨型水下建筑物、莫名其妙的红光、还有那么多古怪的齿轮系统,一直到最后神秘地从隧道里返回到现实世界,一切都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风,你说,如果我们再次登上塔顶,会不会重新进入那个神秘世界?”她牵着自己垂落到胸前的发,露出忧伤的表情。 我耸耸肩膀,沉默地摇头,表示反对。 这种经历,一次已经足够。如果不是最后的神奇脱困,到这时候大概我们已经变成玻璃盒子里的尸体了,哪儿还有心情谈天说地、憧憬未来? “我只是想说,喜欢跟好朋友在一起共同经受磨难的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跟妈妈在一起相依为命、相濡以沫时的99lib?样子。所以,我希望咱们能成为好朋友——”关宝铃沉思着娓娓叙谈时的神情,让我无端地着魔。 世事难料,如果不是有大亨这座高山横亘在我们中间,此时两个人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爱人了吧? 一想起大亨大军压境、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心里猛的升腾起一阵冲动烦躁,恨不得把外衣全部脱掉,将这股蓬勃的郁闷之气散发出来。 “我很感谢叶先生,他把我从贫民窟里带出来,送我上大学、进入影视圈,直到今天。没有他,我仍旧是晦暗的贫民窟角落里的灰姑娘,像所有穷人家的女孩子一样,一穷二白,仓促潦倒地走完自己的一生。风,你没经历过杳无希望的苦难日子,也就不会理解当我遇到他时的惊喜……”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哼”了一声。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童话故事,我早就听过不下一千遍,只是大亨这样的“白马王子”年龄也太老了些,跟花一样年轻灿烂的关宝铃绝不相配。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痛的经历,大哥失踪之后,当我每天深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检视自己的孤苦伶仃时,又有谁能体会得到? 关宝铃脸上挂满了苦涩的笑容,看得出,小时候的苦难经历在她心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风,如果可能,请跟叶先生做朋友,你们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他很欣赏你的,并且一直通过手术刀先生的渠道关注着你,几次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 我懂她的意思,是想尽力在我与大亨前架起一道沟通的桥梁,不过,这个心思她算是白费了,以我的人生原则,绝不会凭借女人的关系出人头地。 又一阵风吹来,她紧了紧狐裘,轻轻打了个寒颤。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心底里惋惜地连连长叹:“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惜我们相遇得太晚了!” “风,我——”她再次抬起头要说什么,眼底深处有柔波滚滚涌动着,但大步走进来的萧可冷让她小小地吃了一惊,迅速闭嘴,搓着双掌举到脸前呵着气。 她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 我轻轻皱了皱眉,不想让萧可冷看透自己的心事,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小萧,你来得好快,辛苦了。” 萧可冷手里捏着一叠传真纸,表情严肃,丝毫没有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而抱歉的意思:“风先生,这是苏伦姐传过来的资料和电话记录,非常紧急,希望你能马上看一下。” 她向关宝铃脸上冷冷地一扫,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算是打招呼。孤男寡女,半夜独处,最容易让她产生暧昧的联想,就算我跟关宝铃没有做过什么,这份虚名也是牢牢地担定了。 我接过那些资料,粗略地一翻,几乎每一页上都牵扯到了“大杀器”这个词,并且关联到的国家名、地名、江湖势力名称极多,像是一份正规的军事情报汇总。 “你们谈,我先回房间里去。”关宝铃得体地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向我和萧可冷分别点点头,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回手关上门。 她的影子投射在纸门上,照出异样优美的剪影,让我的心情随着那影子的一举一动而神思飞驰。 萧可冷不满地轻咳了两声,焦躁地跺了跺脚:“风先生,这些资料——” 我回过神来,一边带她进自己的房间,一边迅速地翻阅着这些资料。一共是十一张纸,前面十张,是一份带有“绝密”字样的黑白复印件,右上角画着一柄笔迹潦草的长柄发梳。其中内容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大概意思是这样的—— “据查,伊拉克方面确有‘大杀器’这件东西,只不过因为技术手段的不完善,还没能进化到直接投入两军战争的地步。它的威力,与总统拥有的‘核按钮’相比,决不逊色,可以将前苏联的巨大版图重复毁灭十五次。当然,一切都只处于数据计算阶段,‘大杀器’缺少最后一项引爆程序,就像体积巨大的钚原料,找不到核反应炉之前,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总统发动的战争时机完全正确,如果再向下推迟两个月,伊拉克政府便能够从前苏联军火库里收购到足够多的半成品核弹,与‘大杀器’结合,那将是全体美国人民的噩梦。万幸的是,我们的飞机轰炸和远程导弹攻击,直接摧毁了伊拉克的地面军火库,成功地迫使伊拉克人把‘大杀器’转入地下……” 我拍了拍这些复印资料,禁不住捏着下巴苦笑:“这份报告的可信度是不是有问题?当然,我知道这柄梳子标记的含义,可就算是再伟大的间谍,也会有失误之处,对不对?目前,全世界都知道伊拉克人没有‘大杀器’,五角大楼方面也公开发表声明,承认情报失误。这份报告,岂不是跟美国政府的言论背道而驰?” 萧可冷在窗前坐下来,十指合掌相对,对我的疑问不做任何评价。 梳子标记,代表的是五角大楼麾下一个非常著名的间谍,那个人已经把间谍这种职业演化成一种天衣无缝的艺术,他在间谍界的成就与名声,仅次于“诺曼底登陆战”中的美军反间谍情报战大师伊恩兰德。 他没有名字,只剩下“梳子”这个代号,仿佛任何千丝万缕、真假难辨的繁复情报,一到了他手里,就像被梳子整理过的头发,立刻变得井井有序、清清楚楚。五角大楼的工作人员把他比喻成日夜不停的淘金工人,总能从几万件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片断里,把最有用、最具价值的资料提炼出来,成为比黄金更贵重的元素。 十张复印件,每一张都带着梳子标记,特别是最后一段,更是让我感到惊讶震撼—— “所有的情报表明,伊拉克之所以有恃无恐地向西方宣战,叫嚣着要让美英联军埋葬在大沙漠里,倚仗的就是即将研制成功的‘大杀器’。军方地面部队传回的资料显示,在巴格达市郊,至少发现了十五处类似于导弹发射井的地面建筑物。众所周知,只有远程攻击性武器,才会使用发射井,也就是说,伊拉克人已经做好了发射远程导弹的准备。” “前苏联解体时,它所拥有的二百多个高科技军火库,已经被俄罗斯人抢先一步控制,所以,伊拉克人再多的钱也无法购买到能够立即投入使用的巨型武器。我注意到,俄罗斯方面在伊拉克战争开始前的半年内,至少有十一名核武器专家突然销声匿迹。当然,他们消失的借口多种多样,看起来都十分合理,但他们的真正去向,却是中东地区的某个中立国,然后从这里又进入了巴格达市郊。” “综合所有的情报,可以如此假设——俄罗斯人正在帮助伊拉克进行‘大杀器’的研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俄罗斯人为什么如此热心?这里,我们要注意十一名核武器专家里的其中一个,他的名字叫做马约诺夫,一个曾经蜚声国际的重要人物。” 我看过这个名字,不过却是跟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爆炸事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是当年核电站技术顾问组里唯一幸存的人,爆炸发生时,他正在莫斯科休假,所以逃过一劫。 梳子提到马约诺夫,会有什么样的深意? 我向萧可冷看了一眼,她把双手贴在太阳穴上,缓慢地揉搓着,神情又一次变得严肃凝重,仿佛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 “小萧,这份资料,你该都看过了,有什么要说的?”越看下去越是惊骇,毕竟伊拉克战争爆发的时间刚过去两年半,当时的很多媒体报道还记忆犹新。看起来,民众看到的、听到的永远都是大事件的表面皮毛,永远无法接触到事实真相。 萧可冷摇摇头,我刚刚要低头继续读完这些复印件,她忽然又低沉地开口:“风先生,有件事,我想赶在您看完全部资料前说出来,就是我的身世来历——”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不太明白她的身世跟这些资料有什么关联。 她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我知道门外不会有人偷听,毕竟小来就藏在屋顶的某个位置,院里院外一切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萧可冷的一贯行事作风,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个巨大的秘密,否则也不会谨慎如斯。 萧可冷再次回来时,带回了满屋子的寒意,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冷涩到极点:“风先生,苏伦姐说过,您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其实那些都是很久前的往事了,不愿意想,更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在您之前,只有手术刀先生、苏伦姐和燕逊姐知道。” 我点头笑着,表示自己非常荣幸成为第四个聆听这秘密的人。 “我是朝鲜人,原名姓金,跟国家元首同属于一个家族,并且是五服以内的近亲。江湖上都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外号‘孤狼’的萧石,其实,他是我的二哥,我们还有一个大哥,名字叫金纯熙——” 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住了,“金纯熙”的名字早就载入了全球军事史册,是他一手组建了朝鲜的“赤焰”特种部队,并且在三十岁时便荣升朝鲜军委副主席一职,成为朝鲜军队里的传奇人物。 第二章 萧可冷的身世 毫无疑问,在朝鲜人眼里,金纯熙是最有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领导人的。可惜政局犹如六月里的天气,忽风忽雨,就在三年之前,这个身体健康、智慧超群的年轻人突然患上急病,两周内病情恶化,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植物人,到今天为止仍躺在平壤市的革命军人疗养院里。 如果萧可冷有这么声名显赫的大哥,最起码也该在国内仕途上春风得意才对,怎么会流浪江湖,要靠手术刀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 我看着她的脸,五官相貌,的确跟屡见于国际报纸上的金纯熙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大哥成为植物人以后,二哥发誓要查明事件真相。那时候,他仍在赤焰部队里担任中级职务,利用手里的职权,最终拿到了大哥急症发作前,与元首见面时的一卷录音带。里面的对话内容清清楚楚,大哥的急症都是元首在搞鬼,因为他不希望有人在国内的声誉渐渐高过自己,这是一起典型的‘功高震主’然后被无情诛杀的案例。” 我说不出什么,只有静静地听着。 “二哥因为偷窃国家机密而获罪,被迫流浪江湖。当时,我在英国读大学,接到二哥的紧急电话后,马上易容改装,在假护照贩子的帮助下,改为中国国籍,然后直飞日本,隐蔽下来。至于我跟神枪会的关系,也的确如苏伦姐所说,我的义父曾是神枪会上一代中的高手,在江湖械斗中阵亡,所以孙龙先生很照顾我,渐渐地跟会里的几位当家人都混得很熟——” 她极度疲惫地抹了把脸,仿佛这些冗长的往事叙述,已经耗尽了身体里的全部精力。 中国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朝鲜做为中国的近邻,文化作风、国家管理统统借鉴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他们的元首当然明白“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所以,年轻有为却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金纯熙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政治牺牲品,而他亲手创建的赤焰部队完整地落入了元首的控制中,活脱脱是一出“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闹剧。 我取了一张纸巾递给萧可冷,这么冷的天,她的额头上竟然不断地有汗珠渗出来,可见这段惨痛经历带给她的巨大伤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得到“赤焰部队有所行动”的消息时会大为震惊了,因为这一次她或许会与自己的国人同室操戈,展开殊死搏斗。 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像罩了一层沉甸甸的积雨云,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连灯光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萧可冷苦笑了一声,用纸巾抹掉了鼻尖上的几滴亮晶晶的汗珠,接着向下说:“风先生,本来这些话我没必要对您说,就算您不信任我,我仍旧能在北海道顺利地生存下去,直到积蓄起足够的复仇力量,但现在看来,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咱们必须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才可能平安自保。我跟苏伦姐虽然不是同胞姐妹,但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姐妹更深厚,她的话,我到任何时候都会服从,所以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诉您。希望从现在开始,大家真正开始推心置腹地合作,不再相互猜忌。” 说到这里,她挺起胸膛,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甩了甩短发,犹如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现在我能理解苏伦谈及萧可冷的来历时,一直都吞吞吐吐的原因了。萧可冷的低调隐匿,只是为了报家破人亡的血仇,跟其它的江湖仇杀无关。如果她的真实身份被泄露出去,朝鲜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对不起,小萧,以前是我太苛求你了。”我真心诚意地向她道歉。 萧可冷虚弱地摆了摆手,再次摇头:“没关系,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以诚相待,只求风先生以后不要因为我是异族人再耿耿于怀就好了。” 我稍加沉吟,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小萧,对于耶兰和安子的死,你有没有其它想法?如果他们真的死于獠牙魔之手,你能解释一下,獠牙魔为什么偏偏找上这两个人?” 萧可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简练地回答:“我无法解释,不仅仅是我,连张大师他们几个,都弄不明白。特别是邵白、邵黑两位大师,一直都在反复强调,他们探察不到獠牙魔的诡异讯息。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是有鬼妖异类出现,他们修炼的‘招灵术’自然而然便会有所反应,但现在,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在屋子中间轻轻踱着步,同时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矛盾:“獠牙魔杀死了奔驰车司机和坚尼,但却放过了关宝铃,为什么?如果是因为獠牙魔只杀男人、不杀女人的话,那么安子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萧可冷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脚步,忍不住出声提醒:“风先生,请尽快看完那些资料吧。苏伦姐说过,‘大杀器’并不仅仅只有美国人在关注,全球的野心家们似乎人人都对这件神秘武器充满了好奇心。” 我回到桌子前,重新拾起那叠纸,向后翻动着。 梳子通过伊拉克的内线关系,找到了马约诺夫,并且成功地用美女、洋酒、金钱套出了他埋藏在心里的一个巨大秘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为什么会爆炸?” “马约诺夫说,‘大杀器’一开始是落在前苏联人手里,据说他们是从北冰洋的冰山上找到了这件东西,探测到它的成分构成后,马上送往核电站,准备调集全国的物理科学家,准备对‘大杀器’进行系统的研究。可惜,测试‘大杀器’的秘密实验室发生了突然爆炸,制造了当年最轰动全球的惨剧,他分析爆炸的起因,是因为有人切断了对‘大杀器’进行不间断冷却的电力供应设备,导致这件东西表面温度急遽上升,才会引起了连锁爆炸。” 翻到这笔陈年旧账,让我脸上又一次浮现出苦笑:“大杀器?核电站爆炸事件?” 梳子的报告,对切尔诺贝利爆炸事件只是一带而过,接下来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爆炸发生后,‘大杀器’神秘失踪了。马约诺夫接受过至少一百次以上克格勃的调查审讯,他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没交代。二零零二年春天,当马约诺夫秘密进入巴格达市郊的一家化学工厂时,随身携带了一本用‘帕加帕拉’语做为密码编译的小册子。至此,‘大杀器’又出现了,我们的尖端秘密情报人员甚至有机会用针孔相机拍到了那件武器的图片,可惜并没有及时传递出来,被伊拉克的反间谍人员捕获。” “我的推测结果,伊拉克政府正是拥有了像‘大杀器’这样的危险武器,才敢于向西方国家挑衅,并且希冀通过‘大杀器’制造出超级核弹,将北美和欧洲全部置于核弹攻击范围之内。如果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世界军事格局,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伊拉克的军事狂人们才不理会什么‘核大国互制条约’,只要核弹制造完毕,首要目标便是对准北美的政治核心城市。” “伊拉克人的美梦并没有做太久,联合国核武器调查组进入巴格达之后,运用各种先进探测手段,检查了几乎所有可能藏匿‘大杀器’的地点。事情在此时起了巨大的转机,伊拉克政府匆忙决定,从海路将‘大杀器’运走,毕竟此时核弹还没有成型。当然,调查组事先预料到伊拉克会有这种转移罪证的行动,也在海岸线方面布置了安检力量,只是略微低估了伊拉克人的能力,在伊拉克政府核心武装部队里,竟然有精通五行遁术的日本忍者存在,而‘大杀器’之所以能成功运抵公海日籍货轮,正是这些日本‘桥津派’的忍者在其中穿针引线。” “当前,可以近似地说‘大杀器’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但却是被江湖势力操控而不是日本政府。所以,东北亚的局势变得十分微妙,南韩、朝鲜都开始蠢蠢欲动,出动了政府的王牌特工人员,都想把‘大杀器’抢先控制在自己手里,必定会引发一场黑暗势力的混战——” 看到这里,我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在舵蓝社那场大爆炸之前,我清楚地听那两个桥津派女忍者嘴里露出过“大杀器”这个词。 梳子的情报分析非常全面,将全球范围内的每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怪事迅速联系到一起,马上构成了“大杀器”的迁移路线。我明白在这薄薄的十张纸的报告后面,应该是几万张、十几万张纸的高度浓缩。 我还记得小美和美浓提到过的一艘船的名字——哥伦比亚野狼号,会不会就是那艘从伊拉克运走“大杀器”的日籍货轮?那么,桥津派、渡边城、皇室大人物、日本政府,这四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记得舵蓝社一战之后,我曾跟萧可冷探讨过这个问题,并且要她通过神枪会的关系搜索那艘货轮的下落。 萧可冷摇摇头,迎着我探询的目光:“目前北海道沿线港口根本没有这样一艘船,要在几千艘货轮里面寻找特征如此不明显的一个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按照桥津派忍者简短的谈话内容,根本无法确定那艘船是否真实存在,或者只是一个隐密的代号也未可知。” 我明白萧可冷的意思,但我明显地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并且变得坐立不安起来bbr>。 此时,旧的伊拉克政府已经土崩瓦解,美英联军控制了那片遍地石油的富饶之地,似乎“大杀器”事件也该告一段落了。那么,苏伦传这些资料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取出压在最下面的那张苏伦的电话记录,萧可冷的笔迹非常潦草:“‘大杀器’的最终归属会直接影响到东亚、东北亚格局,并且在这个范围内,随时都会碰触到美国五角大楼的敏感神经,最终导致一场大规模混战。无论是哪个弹丸小国拿到它,在自尊膨胀和利益驱使之下,都会加速以‘大杀器’为基础的核弹开发,将整个环太平洋地区置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之上。所以,尽可能地收集桥津派忍者的行动消息,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跟渡边城集团虚与>99lib?委蛇,获取最新情报。” 萧可冷再次拉开屋门,任冷冷的夜风寒气直灌进来,吹得我手里的纸张簌簌作响。 苏伦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希望“大杀器”最终落在日本人手里,但这样大规模的狙击行动,只怕不是几个人甚至几个江湖组织就能做到的。美国人虽然在媒体上公开承认伊拉克方面并不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纯属情报错误,但暗地里却一时一刻都没停止过对它的搜索行动。 “小萧,你有什么心事吗?”我看着萧可冷不停地踱来踱去,忍不住询问了一声。如果她是在为赤焰部队的事忧心忡忡,就完全是杞人忧天了。每个人在世间生存,只该专注于自己的计划,决不能企图以一人之力,把全世界的所有苦难忧惧都承担下来,那样的力量,根本不是地球人能够具备的。 萧可冷甩了甩短发,不安地弹着指甲,沉吟了半分钟,才缓缓地回答:“情报最后说,赤焰部队进入北海道,就是为了‘大杀器’而来。元首已经下令,务必杀伤全部转移、保护‘大杀器’的日本忍者,夺宝而回。朝鲜国内,已经布置好了制造、发射核弹的一应平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不禁冷笑:“怪不得最近朝鲜媒体口气如此强硬?原来是跟伊拉克人犯了同样的目标性错误。” 几乎每一个小国家的战争狂人,都会在拥有超强军事武器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跳出来叫嚣一番,好让全世界的目光焦点都聚集到他身上来。近百年来,中东地区、非洲大陆、东欧小国都有这样的先例,不胜枚举。 我忽然大叫了一声,恍然大悟地想通了这样一件事——“几方势力虎视眈眈地聚集到北海道,目标并不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而是一度被媒体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杀器’。或者可以这样说,只要拥 6709." >有毁灭地球的力量,就算‘大杀器’的威力比‘日神之怒’逊色一万倍也足够引起所有势力觊觎了,毕竟毁灭地球十次和一千次,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萧可冷拍拍额头苦笑起来:“您的想法跟苏伦姐一模一样,她希望明天早上可以接到你的电话,并且要我转告——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假,如果‘大杀器’转化为超强核弹,那么所有的爱情肥皂剧都该从中掐断了,请您切记。” 百忙之中,苏伦也没忘了讽刺一下我跟关宝铃的关系,看来,女孩子喜欢吃醋的天性,必将贯穿她生命里的始终,一刻不停。 我放下了这叠纸,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长久以来被“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禁锢住了,并深陷其中,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孙龙、大人物都曾屡次表达出强烈的获取“日神之怒”的决心,但现在从这份绝密情报上来看,大家真正关注的是可以瞬间左右战局的“大杀器”。 “风先生,记得明天打电话给苏伦姐,她虽然人在川藏边界,但心却已经有一半留在这里了。”萧可冷悠然长叹,仿佛是在感慨苏伦的用情之深。 “我会的。”这份资料弄得我的头有些发胀,希望明天早晨会有所好转。 既然大人物已经离开枫割寺,所有的军方警戒人员肯定已经全体撤退,我心里感受到的压力无形之中又减轻了许多,转而考虑再次去幽篁水郡与藤迦会面,以取得更多的关于那块“海神铭牌”的资料。 一想到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日神之怒”成了“大杀器”的幌子,我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这是一个神话和谣言满天飞的年代,稍不小心,自己就会被荒诞无稽的传说蒙蔽住双眼,在错误百出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萧可冷伸手在门扇上轻轻弹着,半是调笑半是讥讽地问:“风先生,长夜清冷寂寞,苏伦姐说过,要我多注意你的人身安全,请配合一下。” 隔壁就是千娇百媚的关宝铃,苏伦、萧可冷对我不放心,也完全是情有可原,但我的心思却早就不在男欢女爱上,已经深深地融汇进了面前这份情报里。 忽然,我听到西北方向响起“嗵”的一声,似乎是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动静。 “小来?”我低声惊叫着,急速向门外跃出去,从萧可冷身边一掠而过。在外面负责警戒任务的只有小来一个人,他的武功和应变能力还没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一旦有高手来袭,他未必能轻松应付得了。 “咔嗒”,这是我身后的萧可冷单手握枪、拇指弹开保险栓的声音。 我没有丝毫停顿,双膝一弹,纵上屋顶,随即伏下身子,再次侧耳倾听。屋顶上的风声很紧,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东南面的宝塔、正东面的冥想堂、正北面的幽篁水郡、西北面的藏经阁都历历在目,各处天井院落里,还有零星透出的灯光,偶尔有僧侣们沉郁啰嗦的诵经声传过来。我像一只灵巧的壁虎一样四肢摊开,紧贴瓦面,不顾青瓦上薄薄的寒霜。 在这个狙击武器日新月异的年代,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狙击手们的红外线热敏望远镜也能准确地搜索到目标,并且毫不迟疑地予以狙杀。我可不想盲目地暴露在杀手们的枪口下,如果攫取“日神之怒”成了无奈的幌子,那么我的重要性也迅速降低到了零点,再不可能是孙龙与大人物苦苦争取的目标对象了。 “嗒”的一声,从我左前方的一根半米高的青砖砌成的烟囱后面传出来,那也是枪械弹开保险栓的声音,不过枪手的动作异常小心,将金属机件碰触的声音降到了最低。 “咕咕、咕咕”,猫头鹰的叫声从烟囱后面响起,那肯定是小来。 我贴着瓦面向前移动,很快便到达了烟囱侧面,在高度警惕的小来膝盖上轻轻一碰,低声问:“什么情况?” 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各处灯光交织之外的死角,但隐蔽者却能凭借烟囱的遮挡,清晰无比地观察到四周的动静。 “刚刚有个人从墙外被抛掷出来,一落地就没再发出动静,估计不是重伤就是被重手点中了穴道。”他小心地指向正前方一大片黑魆魆的围墙,但那边冷清寂静,看不出什么异常。 围墙与我们脚下的屋子中间,是一条六米宽的通道,一直通向冥想堂的位置。此时,真的有个身材极其瘦削的人蜷缩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僧袍,头发极短,肯定是枫割寺里的僧人无疑。那么,谁会无缘无故扔他进来呢?难道又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疑兵计? 围墙北面的屋顶上骤然闪出一个人影,手里的短枪被路灯光一照,寒光一闪即没。 小来的反应真是够快,枪口一抬,手指已经准备发力扣动扳机。我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右手食指噗的弹中了他的肘尖麻穴,让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这种“手指拂穴”的功夫,远比重手点穴来得轻快,只制敌,不伤敌。 “小心,那边是萧小姐,不是敌人。” 萧可冷的反应和动作都非常快,刚刚在我跃上屋顶之后,马上绕出院子,向发出动静的位置包抄过去。 她跃下屋顶,从围墙侧面的一个小门里缓慢地紧贴墙角走出来,警觉地举枪戒备着。当她走到地上趴着的那人身边,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枪,向我们打了个“没事”的手势。的确,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活动的人影,那个把人抛掷进来的偷袭者,好像突然从空气中消失了。 我吩咐小来:“小心警戒,特别是关小姐房间里的动静。”如果再让敌人声东击西地偷袭了关宝铃,那简直就是我人生的一大耻辱,我绝不会在同样的危机状况里跌倒两次。 小来默默地点头,放开握枪的手,在袖子上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把加了迷彩伪装的短柄冲锋枪,那是近距离遭遇战的利器,连发状态下,飞弹如雨,非常犀利。 我跃下房顶,走近萧可冷,她正用脚尖小心地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仰面向上。 “这个人,应该是枫割寺负责接待的僧人之一,名字叫做石岛,跟从前的兵见僧职责相同,我们打过几次交道。” 萧可冷轻抬脚尖,噗的踢在石岛左肋下,裤脚带起一阵飒飒的风声。 第三章 鼠疫再次出现 石岛的身子蓦的一阵猛烈地抽搐,并没有立刻苏醒过来。 萧可冷“咦”了一声,弯下腰,伸手在石岛后颈上摸了一把,警觉地低声叫起来:“不好,是朝鲜武林的‘铁掌截脉’,下手的应该是赤焰部队的高手——” 她第二次拔出手枪,枪口垂向地面,精神高度紧张。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刚谈及东北亚的群雄逐鹿的危急形势,赤焰部队的人马上就出现了。我弯腰把石岛扛在肩上,迅速绕回院子,进入我的房间,至少在这里是暂时安全的。 石岛脸色蜡黄地横躺在地上,浮肿的双眼死死闭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萧可冷在不停地“咝咝”吸气,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难题。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萧,别太担心,就算是顶尖高手所施加的‘铁掌截脉’,也会在四十八小时里自动解开。这种功夫,代表了朝鲜武术的最高境界,应该值得中国的江湖高手认真学习。” 截脉功夫,比中国人的“点穴”出手更重,高手们将内力贯注在手掌上,依照人体经脉循环的路线,凶悍地砍在血脉流动的关键点上,即使击中的位置不是人体要害,也足以令脉络暂时受损,无法顺畅流动。 能使用“铁掌截脉”的人,必定先前练过铁砂掌、黑砂掌之类的狠辣霸道的硬功,性情暴躁无比。朝鲜人的武功在亚洲并不出名,最大的原因就是这种功夫太耗费时间精力,没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炼浸淫,绝不可能出师。 “风先生,其实我能破解这种功夫,救醒石岛,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一直在想,赤焰部队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普通的僧人下手?他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是警告示威吗?或者是虚张声势的恫吓?” 她伸手摸着自己油亮的短发,像是要在那些浓密的头发里寻找答案似的。 这个问题,应该有无数个答案,但又没有一个能成为标准答案。 赤焰部队的目标是“大杀器”,至少应该去海岸线上搜索才对,何苦一直跟枫割寺这边纠缠不清?之前我跟小来已经在“亡灵之塔”上见识过朝鲜人的杀手,特别是他凌空滑翔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萧可冷猛的站起来,走近我身边,装作俯身察看石岛伤势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急促地说:“有人在窥视我们!我能感觉到,那个打伤石岛的人,就在附近盯着我们,是不是?” 她的影子投射在石岛的胸口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殊为紧张。 我也感觉到了,身体对于莫名的危险会有自然而然的特殊反应,一瞬间,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因为那种被人阴森森地紧紧盯着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萧可冷皱着眉,双手同时插进运动装的裤袋里,握住了双枪。敌人刚刚把石岛抛掷出来,为的就是观察我们的实力,既然三个人都暴露出来了,对方也就有恃无恐,可以放心地接近这所院子。 唯一令我感到宽心的是,对方还没有一击必杀的冲动,至少在刚才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有一支狙击步枪,便可以轻松带走我、萧可冷和小来的生命。 我俯下身子,嗤啦一声,撕开了石岛的僧袍,他的瘦骨嶙峋的胸膛立刻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不过,心口位置多了一样黑色的塑胶产品,比针尖略大的摄影镜头闪着幽蓝的光芒。 这只拇指大小的无线针孔摄像机是用两根透明胶带牢牢固定在石岛胸膛上的,虽然上面没有任何铭牌标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属于美国间谍部门的专用品。 我把它摘下来,正对着自己的脸,冷笑着问:“阁下是谁?对我们这么感兴趣?不知你有没有弄清楚,这里是日本,不是你们的平壤,大家最好都守点江湖规矩,否则,火并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这种最新型号的针孔摄像机能够清晰逼真地同步传输音频信号,相信此时安放这部摄像机的人,能够看到我的脸,也听到我的话。 萧可冷一直在颤抖着,对于朝鲜政府而言,她是“逃犯”,如果被遣送回国,只怕下场也是与金纯熙一样莫名其妙地变成植物人,永久地待在黑暗的角落里。 “阁下敢不敢露脸出来?觊觎‘大杀器’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企图分一杯羹,这一次,赤焰部队想顺利地把它带回平壤去,只怕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才行。我劝阁下千万别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因为我对那件神秘武器根本没兴趣,听明白了吗?” 明知道没人会老老实实地现身,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然后双掌一拍,把摄像机变成了几十片碎裂的工程塑料。 “风先生,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冲着谁来的?”原先冷漠镇定的萧可冷,一旦牵扯到赤焰部队的事,马上方寸大乱,变得心绪不宁、失魂落魄。 我只能苦笑:“应该是针对所有跟‘大杀器’有关的各方势力,我们并不是被他光顾的唯一幸运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石岛身上,至少还藏着三只同样的机器——”接下来,我轻松地找到了固定在石岛小腿、脚踝、后腰上的相同型号摄像机,冷静地让它们在我脚下一起粉身碎骨。 这种以活人做为摄像机载体的窥探手法并不多见,而且这根本是一种极其笨拙的办法,相信没人会欣赏仿效。由此可见,布置摄像机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另辟蹊径,如果不是大脑出了问题的傻子就是聪明绝顶的天才。 “小萧,救醒他吧,这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禁不住叹了口气。石岛的遭遇,就像被黑客高手全盘操纵的“肉鸡”电脑,只充当了幕后高手发动进攻的枪头,毫无思想意识。 萧可冷深吸了一.99lib?口气,左掌贴在石岛的颈后,右掌压住他的胸口,酝酿了十几秒钟,陡然双臂发力,像是要将石岛瘦削的身子挤扁一样。 石岛的喉结一阵急促的哽动,胸膛、小腹发出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挣脱萧可冷的手掌,挺身坐起来。不过,他的身子还没坐稳,已经迫不急待地吐出一连串的日语脏话。 萧可冷脸色一寒,手腕一振,石岛稀里哗啦地打着滚跌出去,一直碰到侧面的墙壁才停下来。 这种蠢人,不打不会清醒,等他慢慢扶着墙壁起身之后,看看萧可冷,再看看我,露出讨好的笑容:“风先生、萧小姐,原来是你们?我还以为是偷袭我的那个人——”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后颈,夸张地呻吟了一声,稀疏的眉毛不停地颤动着。 我对着地上的碎片踢了一脚,一颗纽扣电池嗖的一声飞起来,碰在墙上,又滚到床下去了。石岛的相貌令人讨厌,真不知道神壁大师为什么要派他担任接待工作,简直是在玷污枫割寺的形像。 “是两位救了我?多谢多谢。”他装模作样地合掌在胸,向萧可冷鞠了一躬,稀疏的短发没能覆盖住原先的光头,迎着灯光倏地一闪。 萧可冷厌恶地哼了一声,摆摆手。 我冷笑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你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出来干什么?” 石岛抖了抖眉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叫起来:“我本来就在自己屋里,刚刚要倒水洗脚,突然被人打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一个人挟着飞奔,结果莫名其妙地脖子一阵剧痛,就再次昏厥了,然后就到了这里,真是倒霉透了。要是让我抓到那家伙,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解解气。” 萧可冷冷笑一声:“抓他?你们枫割寺的力量还差一截,除非是龟鉴川与布门履两位大师都在,否则——” 她退后两步,让自己离石岛远一些。他那样干瘦猥琐的男人,几乎令人厌恶得不肯看上第二眼。 石岛干笑了两声,拢了拢撕裂的灰布僧袍,缩头缩脑地问:“风先生,我可以走了吗?大半夜的,身子都冻透了,明天非得伤风感冒不可,耽误了寺里分配的工作可不太好。” 他从苏醒之后,身子一直在抖个不停,当然是夜寒风冷的缘故。 我轻轻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是局外人,想必赤焰部队的高手是瞄准我和萧可冷来的,不至于再次为难他。看他骨瘦如柴的身架,武功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遇到敌人,结果只能有两种,死、或者第二次成为“肉鸡”。 石岛经过萧可冷身边时,她再次向后闪退,并且毫不掩饰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把石岛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味挡住。我刚才把石岛扛在身上时,就已经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刺鼻味道,仿佛是99lib.某种化工产品散发出来的,只是没太注意而已。 漂亮的女孩子大多数有洁癖,萧可冷应该属于这个行列。 石岛讪笑着,一步跨出门外,忽然停下脚步,期期艾艾地问:“风……风先生,那个人是你们的敌人?而且是很厉害的敌人?”这一次,不但他的眉毛在抖,连眼皮、鼻尖、嘴唇都在哆嗦,高耸突兀的颧骨亮起了两团红晕,似乎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 我盯着他的脸,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会让他如此兴奋。 “我能帮你们,下次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因为他的小臂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标记——”石岛的声调明显地提高了,把自己的左手高高地举起来摇晃着。 “什么标记?”萧可冷比我更着急、更感兴趣。 石岛像个极富经验的说书人一样,及时闭嘴,脸上浮现出洋洋自得的坏笑。他只不过是想索要报酬而已,这样的情形,我遇见过不下百余次了。 “到底是什么标记?快说!快说!”萧可冷冲动地跨到石岛面前,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领。 我开口阻止她:“小萧,别冲动,石岛先生想要张支票而已,小意思。”这个年代,花钱买信息,已经是公开的热门生意,谁都不能例外。 石岛摊开手掌,笑嘻嘻向着我:“不,我不要钱。风先生,目前你是枫割寺的当家人,我的条件,不过是想多为寺里做贡献,把接待、购物、厨房、修建四方面的工作全部承担下来,让寺里的各位头脑聪慧的师兄们心无旁骛地诵经参悟,你看行不行?” 没想到,自己一直考虑推掉的主持职位,竟然成了此刻收买石岛的护身符。 每一个相对封闭的寺院能跟外界接触的,也就上面四条渠道,同时,担任这四项工作之后的“灰色收入”也是最多的。石岛名义上不向我要钱,却是在觊觎着一件更有利可图的事。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除了那四项工作,我还可以酌情给你其它的奖赏,不排除一张高额支票的可能。” 如果能循着石岛的供词,找到来自赤焰部队的高手,也算是为萧可冷做了点事,不枉她跟苏伦知交一场。 石岛对我的回答非常满意,立刻大声说出了答案:“他手腕略微向上两寸的位置,刻着一支青色莲花——” 我跟萧可冷几乎同时跳起来,然后面面相觑着同声反问:“什么?青色莲花?” 记忆里,的确有位江湖高手小臂上纹着莲花,不过他已经死了,就死在寻福园别墅里。我的思想出现了一刹那的混乱,但转瞬便稳住心神,偷偷地告诫自己:“不要紧张!鼠疫腕上可以有莲花纹身,别人身上当然也可以有,不过是偶尔的巧合而已。” 萧可冷再次追问:“你看清了吗?真的是莲花?” 她比我更在意这消息的真伪,毕竟是她把重伤的鼠疫拖回寻福园大厅里的,并且还在鼠疫奄奄一息的时候,把对方丢进了浴缸里。 石岛很肯定地点头,左手握拳放在左耳边,庄重地发誓:“我发誓是真的,那个人的双臂上都刻着莲花,一朵是刚刚我说过的青色莲花,另外一朵则是粉红色的,很好看,但又让人禁不住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的头“嗡”的一声,仿佛是一只被触动了的马蜂窝,几百只嗡嗡乱叫的马蜂瞬间狂飞起来,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鼠疫绝对已经死了,如果石岛的话一字不漏全是真的,只能证明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人,跟鼠疫一样,在手臂上纹了两支莲花。人死不能复生,鼠疫更不会有金刚不坏之躯,所以这只能是一个无意中的巧合。 萧可冷默然呆立着,弄得石岛惊骇莫名,搞不懂为什么莲花纹身会对我们造成这么大的震撼。他翻着眼睛来回看着我跟萧可冷的脸,小心地摒住呼吸,随时准备拔腿就逃。 “啪、啪啪”,萧可冷又开始弹指甲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精神高度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你真的没看错?一支青莲、一支粉莲?”她继续追问,想得到更明确的答案。 我拔出签字笔,从桌子上抓起那叠军事情报的复印件,直接递给石岛,大声命令着:“把莲花画出来,用心画,我有重赏!”再多、再详尽的文字描述,都不如直接来一张图片更直观,我坚信这一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石岛迅速退回来,碎步跑到桌前,来不及坐下,便开始在纸上迅速画着。 “风先生,你该还记得钥匙的形状吧?”萧可冷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我无声地点头,不但记得寻福园二楼古钟里的莲花钥匙形状,更记得鼠疫手臂上那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当时,我跟萧可冷都想不通他身上怎么会刻着莲花,极力想弄明白是不是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柄同样的钥匙,只是除了鼠疫的惨死之外,那一晚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线索。 萧可冷取出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了一个号码,嘴唇与脸色同样苍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要打给信子——安子的双胞胎妹妹。别墅那边,信子恐怕是她唯一的亲信了。当然,有了之前对安子的怀疑,我对信子的身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 萧可冷长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逐渐冷静下来。手术刀对她的重用绝对有自己的道理,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她已经从惶急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回到原先的平静镇定。 “信子,你马上去二楼客厅,把那柄给座钟上弦的钥匙取下来,妥善保管。”果然,电话那头,就是信子。 只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萧可冷便缓缓收线,转过头来,不无懊悔地摇着头:“其实我早该收藏好那柄钥匙的,鼠疫的死bbr>,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炼狱之书’吧?他一直潜伏在木碗舟山一带,明知道‘黑夜天使’的人在追缉自己却不远遁,心里、身上肯定藏着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忍不住反驳她:“唉,像他那样的江湖人物,就算死,都不会吐露心里的秘密。按照我的观点,无法发掘出来的秘密,通通等于画饼充饥,毫无实际意义。‘黑夜天使’没能逼出他的实话,你猜我们两个呢?” 几百年来的江湖,一直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世界。鼠疫为了保存心里的秘密而死,死得其所,无可厚非。 “画好了,画好了!”石岛跳起来,把签字笔扔到一边,举起那张纸竖在胸前。 他的绘画技法非常拙劣,但我跟萧可冷还是在刹那间明白了一件事——“袭击石岛的人,手臂上的确有跟鼠疫完全相同的两处纹身。” “那个人的身高比风先生略矮,稍稍有些驼背,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几乎没什么动静。还有,他虽然蒙着半边脸,额头、眉骨上却露出至少十几道刚刚痊愈的红色伤疤。”石岛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尽量补充着对袭击者的印象。 萧可冷取过那张纸,反复看了几遍,缓缓呼出一口气,无言地点点头。 如果鼠疫真的复活了,将会是这次北海道之行的又一次怪异发现。当时,我、萧可冷、关宝铃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已经死了,身负几十处重伤,满身是血,并且第二天警察收尸的时候,萧可冷全程陪同。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我摇头叹息,石岛描述出的袭击者身体,与鼠疫非常接近。他那样的轻功高手,走路的姿势的确与别人不同,脸上的伤疤,应该就是拜“黑夜天使”的合围袭击所赐吧? 石岛骇然问:“鬼?什么鬼?” 我摆摆手,他这样的不入流角色,根本不明白有关于鼠疫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也没用。 萧可冷嘿嘿冷笑了两声,随口问了一句:“石岛,那个鬼穿什么衣服?” 石岛更加惊惧,用力紧了紧僧袍,脸上激动的红晕再次被蜡黄代替,舔着干裂的嘴唇回答:“是一套……黑色的紧身运动装,不过他怎么可能是鬼呢?隔着黑皮手套,我也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热度。你们两位……是不是在逗我?” 我真的没心情再跟他夹缠不清下去,简单地吩咐着:“你今晚表现很好,我会酌情提升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内容随时过来向我报告。现在,你可以走了,安心回去睡觉。” 人的智商高低不同,要想使他明白寻福园别墅里发生的怪事,只怕比登天还难。或许他最擅长的是如何在金钱来往账目上动手脚,中饱私囊,跟江湖中的事毫不相干。 石岛高高兴兴地出门离开,完全不顾三九寒天只穿了一件开裂了的单薄僧袍,看来金钱的精神力量之大,有时候的确难以想像。 萧可冷靠在桌子前面,手指不停地在纸上那朵拙劣的莲花上敲打着,发出“笃笃笃笃”的动静。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鼠疫再度诡谲出现的消息让我突然间毫无睡意,满身的疲惫倦怠也荡然无存。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可冷终于开口了:“风先生,自从发现鼠疫手臂上的两朵莲花之后,我一直都在怀疑,是否世界上存在着两柄同样的莲花钥匙?我知道,某些出现在世界上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大多数都有其独特的来历或者深不可测的渊源,只是我们没办法揭示这些潜在的内容而已。” 这个冗长的开头,代表着她将有一个深思熟虑后的想法要说出来。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桌边,拿起另一张纸,凭着自己的记忆,迅速勾勒出了另外一朵莲花,而后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她:“请继续说下去。” 萧可冷苦笑了一声:“钥匙一直都在别墅的古钟里放着,在您到达寻福园之前,手术刀先生曾经将它置于五百倍的显微镜下仔细观察过,并且留下了无比清晰的电子图片。在很多典型的寻宝先例中,藏宝人会把进入藏匿地点的路线图用微缩雕刻的方式留在某些精致小巧的物品上——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柄极具观赏价值的工艺品而已,没有任何隐藏的秘密。” 第四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 以手术刀在全球盗墓界的盛名,他探索寻福园别墅的方法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并且他的目光极其敏锐,往往可以在普通人浑然不觉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大多数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明白萧可冷的意思,寻福园别墅那边,再搜索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似乎不必在投入大量的精力进行深度挖掘。 “那么说,除去掘地三尺之外,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做了?” 我记起关宝铃最初要收购寻福园时说过的话,把别墅拆了建成水渠,就能把大亨中的“黑巫术”解除。那样的破解方法,在很多老江湖们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 黑巫术的起源地远在危地马拉,而脚下的这片土地却是属于东亚的日本,隔着浩渺广阔的整个太平洋遥遥相对。如果硬要把两者之间扯上“破解”的必然关系,无异于缘木求鱼,或者是多元方程式里的无解命题。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关于寻福园的秘密,手术刀先生去世后,我跟苏伦姐在电话里交谈过数次,最后的结论,也是要彻底分解这座建筑物。不过,她一直强调这件事要由您来决定,任何人无法代替。” 她认真地举起那张纸,轻轻一弹,发出“吡”的一声脆响。 关于我的真实身份,目前只有苏伦一个人知道,而且她是守口如瓶的人,绝不会随意泄露给外人知道。别墅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当然只有我才具备处置它的权力。 “那尊抱着座钟的青铜武士非常沉重,依照我的意思,想把它仔细切割开来,看看内部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既然是要给别墅动大手术,任何可疑之处,我都希望能剖析一番——” 萧可冷的叙述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肯定是此前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和计划,才会有如此周密的安排。 我抬起手,略微有些不悦:“小萧,你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关注着别墅?渡边城、黑夜天使、甚至赤焰部队——我们把别墅开膛剖腹,岂不正是给予了别人坐享其成的机会?这件事,我会再跟苏伦通电话,做一个详细的发掘计划再说。” 萧可冷的越俎代庖令我有些不快,她站在亲神枪会的立场,一旦有所发现,第一个获利的将是孙龙,而不是我跟苏伦。 一个小小的北海道,已经被“日神之怒”与“大杀器”搅得不得安宁,若是事情再生出其它分支变化来,只怕会让局势直接导向复杂难解的战局,没人能控制最后的结果。 萧可冷觉察出了我的情绪变化,沉默下来,把石岛画的那张拙劣的莲花撕成碎片,当然写在正面的电话记录也毁灭了,不留任何痕迹。 “明天上午,我会打电话给苏伦,一切从头商榷。”我的语气越来越冷淡,不想让萧可冷牵着鼻子走。目前的枫割寺里,除了关宝铃之外,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意见。 萧可冷看了看腕表,叹了一声:“已经凌晨一点钟了,时间过得真快!再下去半个月,便是中国的农历新年——” 每个中国人对于辞旧迎新的来临,都会在内心里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从古至今,历来如此。 我耸了耸肩膀,皱着眉苦笑:“每过一天,‘大七数’的日子就会逼近一天,这么清醒地面对即将到达的地球毁灭,真是一件残忍之极的惨事。所以,我希望地球上所有清醒的科学家们,能迅速弄清扭转‘大七数’毁灭的方法,合力拯救地球。” 没有人想死,特别是对未来世界充满信心和憧憬的年轻人。 萧可冷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念了下面的句子——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这是《诸世纪》的中文翻译版本,我能倒背如流。 从很多颇具权威性的宗教分析文章里可以总结出,“死人破墓而出”指的是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复活,而时间是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也即是时间刚刚转入二十一世界的前几年。 至于“相互残杀”的句子,无论是“一战”还是“二战”,都绝对称得上是人类社会的大规模相互残杀。如果预言家们明确指出未来仍将发生同样的循环事件,代指的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就是各国政治分析家、军事分析家们口中的“核战争”。 “呵呵,什么意思?你对这些话有什么高明见解吗?”我忍不住笑了。欧洲各国都有专门的《诸世纪》预言研究组织,我希望萧可冷会有什么推陈出新的个人见解,虽然那种可能非常小——毕竟当一本书供全球高手参悟的情况下,所有章节含义都被发掘一空地公诸于众,已经到了人类思索的穷尽极限。 萧可冷淡淡一笑:“人总是要死的,只有看不开、放不下的那部分人才有对死亡的恐惧。如果看透一切、无牵无挂,今天死或者千年之后再死,有什么不同?” 她的话,迹近佛家“四大皆空、万事皆空”的颓废理论。 “苏伦姐还说过——唔,算了,还是明天在电话里由她亲口向您说吧,我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传声筒了。” 萧可冷有些扫兴,似乎对“生与死”的话题意犹未尽。她还这么年轻,如果不是有金纯熙“功高震主”的遭遇在前,她正该是尽情享受生命和爱情的花样年华才对。 我指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尽量抛开那些沉郁厚重的心情:“小萧,天快亮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再谈——”顿了一下,我接着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能过来,谢谢你向我坦诚一切。” 她的身世是个巨大的私人秘密,事关自己的未来生死,能向我说出来,可见对我的信任。 我走出房间,反手关门时,不免一下子想起在埃及沙漠里,与苏伦同处一个帐篷,对床而眠的日子。在男人眼中,苏伦堪称是个百分之百完美的女孩子,漂亮、睿智、富有、果敢,几乎融合了男人们欣赏的全部优点。唯一的遗憾,她始终不能让我怦然心动,偶尔的几次,也只像微风拂过湖面,涟漪起落,最长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她很好,我也喜欢她,但却绝不是大学时憧憬过的狂野热烈的爱情。 关宝铃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她侧坐的剪影清晰地打在纸门上,把门扇上原来绘着的一幅山水樱花图衬得黯然失色。 我静静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的影子。她是第一个令我刹那间心动的女孩子,越是无法得到,心里的渴望便越是加倍炽烈。 她忽然站了起来,缓缓地踱到门边,抬手搭在门扇拉手上。一瞬间,晦暗幽深的天空,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新高远起来,让我有与红颜知己“秉烛夜游”的冲动,甚至忘记了大亨、苏伦或者萧可冷的存在。 “如果她出来,我会不会彻底地向爱情投降?吐露自己的心声?”一遍遍地在心底里问自己,掌心里突然变得汗津津的,喉头也情不自禁地连续哽动着。我承认自己非常紧张,因为马上要面对的,可能是自己今生不该错过的一次姻缘际会。 她并没有真的开门出来,隔着门扇上糊着的那层浅褐色的木桑纸,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身回去,从桌面上拿起了什么,再次回到门前。 我看懂了,她拿的是一只纤细的毛笔,沉思了一会儿,洒脱地挥笔,一行草书跃然于纸门上。传媒方面,曾无数次以激赏的口气报道过她在书法、古体诗、填词作曲方面的天赋,并且港岛的富商豪绅,往往会附庸风雅地到她的寓所去千金求字,借以讨好大亨。 这行字写的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出自北宋柳永“雨霖铃”词里的一句。我忽然领悟了她此刻的心思,心里一会儿是迷惘无奈,一会儿又是激动难抑。“雨霖铃”是深情描述男女离别时依依不舍之情的千古绝句,她能写这一句出来,无论本意是不是写给我看,都能代表她此刻怅惘依恋的心情。 一分钟后,她退回桌前,灯忽然熄灭了。 萧可冷那边的灯早就熄了,此刻的我,忽然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凝立不动,脑子里反反复复吟诵着那首“雨霖铃”的一字一句。陷入单相思的两个人,中间相隔的阻碍,大概就像眼前的这层木桑纸一样,一挑便破,但任何一方却都没有挑破它的勇气。 我突然想高歌狂啸,把这些年老成稳重的外壳伪装全部脱掉,拿出年轻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来,向关宝铃表白,把大亨抛到一边去,只求片刻间两情相悦的欢愉。 空气中若隐若现地飘浮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我分辨不清香气是否来自于关宝铃或者萧可冷身上的香水味道,猛然吸了吸鼻子,脑子里竟然有了轻微眩晕的感觉,顿时飘飘然起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花香,春天尚早,北海道最负盛名的樱花还没有孕育花苞,哪里来的花香?并且这种香气有让人莫名亢奋的感觉,虽然熬了大半个通宵,身上却突然间充满了年轻激荡的活力。 我忍不住跨上台阶,把手伸向关宝铃的门扇把手。那扇门想必是没有反锁的吧?如果她也对我有情,应该会给我机会…… 蓦的,我觉得自己眉心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伸手一拂,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渍。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更多的雪片落在我的脸上、头发上,瞬间化为冰冷的水渍。 空气中的香味随着纷纷坠下的越来越密的雪片而彻底消失了,凉水也让我沸腾的热情冷却下来,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一刻有多荒唐。惊愕之下,我迅速倒退了四五步,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密雪笼罩下。 隔着雪,那扇门上的字迹模糊而虚幻,像是宿醉醒来后仍剩着残酒的水晶杯,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庆幸之极的苦笑。如果今晚闹出什么笑话来,自己名誉扫地不说,还会连累到关宝铃的名声,更令苏伦、萧可冷等人大失所望。 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怎么可能像十八九岁的都市无赖一样,肆意放任自己的欲望? 一切难捺的冲动,都起源于那阵奇怪的香气。 我飞身跃上房顶,径直向正东面的冥想堂方向望着。视线里到处是茫茫一片的鹅毛般的硕大雪片,所有的建筑物都模糊得像刚刚渲染过的水粉画,但我能敏锐地觉察到,一股汹涌激荡的杀机,正悄悄从冥想堂那边散发出来。 “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小来忠诚地隐蔽在烟囱后面,头顶、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只有精神抖擞的双眼闪着警惕的寒光。 我慢慢退到他身边,十几秒钟之内,感觉到那种毒蛇吐芯一样的杀气渐渐消失了,空气中也只剩下寒冷的潮气。 “没事,我只是惦记着你。”我抬手拍掉了小来肩头的积雪。 小来略有些拘谨地微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果没有脸上那道伤疤,以他的外形相貌,的确可以去华人影视圈里闯荡闯荡,说不定也能一夕成名、一炮而红。不过,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怪,年少时一次口角、一次争强斗狠,往往便毁掉了自己的后半生,彻底沦落为江湖上的一枚飘泊的叶子。 “这点雪不算什么,记得刚来北海道的那年冬天,跟飞车党派系里的关东帮争夺大阪市的红灯区管理权,我跟着管夫子、十三哥他们设了埋伏,就在大阪市中心西二区的十字路口,也是这么大的雪……” 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嘴角不住地牵..动着,热血又开始在年轻的胸膛里贲张着。 神枪会进驻日本市场的初始阶段,打拼得非常辛苦,所有的地盘和堂口都是一行血、一道伤口、一条命、一寸一寸拼回来的,不知道有多少个跟小来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倒在了飞车党的长刀下、山口组的双截棍下。 我忍不住长叹,但并没有打断他。 他摸着自己嘴角上的伤疤,两腮上的咀嚼肌吃力的虬结起来:“这道疤,是替管夫子挡了一刀留下的,砍伤我的人,三秒钟之后便被我剁成了十七八块。每一个敢跟神枪会争夺天下的敌人,都将倒在我们的刀刃下——这是孙龙先生的教诲,会里的每一个兄弟都会牢记在心里。” 我从《朝日新闻》上读到过那一战的官方报道,时间大概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二月八日,据日本警方公布的笼统数字,械斗双方共死亡一百二十多人,其中八成以上是日本籍黑道青年。那天的雪很大,但死伤者的鲜血竟然把三条街上的积雪都染红了,然后冻结成血红色的冰块,让警察局与环卫部门大伤脑筋。 黑道年轻人要想出人头地,浴血厮杀可能是唯一的可循途径,所以他们?踏入江湖的第一步,秉承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概念。 “后来呢?”我想知道一向以文弱书生形像出现在媒体面前的管夫子,对敌厮杀时会是什么样子。 小来迷惘地冷笑起来,嘴角又是一阵艰涩地牵动:“那一战之后,管夫子就成了我的干爹,他有四个亲生儿子,再加上我,被会里的兄弟尊称为‘管家五虎将’。明年年末,神枪会的高层有意调十三哥去印度发展,让我接替他来管理日本分会。” 这种平步青云的风光好事,任何人被红笔钦点之后,都该感到万分荣幸才对,但小来的眼神一直都很迷惘而复杂。 我又叹了一声,当神枪会与山口组、飞车党在日本这个弹丸小国真刀真枪地厮杀时,他们可曾想过令地球全部毁灭的“大七数”? 地球人进化到二十一世纪,总觉得自身伟大,而所有的低等生物都等同于不可以语冰的夏虫、朝生暮死的蜉蝣,所以他们才会孜孜不倦地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其实,跟浩渺无际的宇宙年轮比起来,地球人岂不又是某种相对意义上的虫蚁、微尘?只是理智被利益所蒙蔽,渐渐变得鼠目寸光罢了。 当某些人憧憬着未来可以号令天下、挥师四海之时,也许真正的生命毁灭已经悄悄开始了。 我伸出双手,看飞旋着的雪片转瞬在掌心融化,刹那间心灵平和如镜,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顿悟境界。脚下这个蓝色的星球,是所有物种存在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风先生,您的动作,跟管夫子像极了。他也喜欢在下雪的时候,仰面向天,把飘落的雪花吞进嘴里,融化在手心里,甚至还在北欧的十几座别墅里,专门设置了集雪、化雪的装置,把雪水储存下来,做为烹茶时的水源。” 小来说者无心,我却听者有意,因为孙龙曾说过,之所以认定我有超人的异能,完全是听了管夫子的高论分析。江湖传言,没有管夫子,也就没有今天日益蓬勃壮大的神枪会、没有头角峥嵘的孙龙。 管夫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可惜没机会当面领教。 耳朵里只听到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伴随着积雪压折了灌木枯枝的脆响。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黎明很快就要来临了。想想大人物离去的时机也真是恰到好处,否则给这场暴雪耽搁了,日理万机的政治前程岂不大受损伤。 “小来,有时间,我希望能见见管夫子,当面请教他的‘摸骨大法’。”那种功夫的全名,应该叫做“鬼使神差摸骨大法”,以人体的骨骼尺寸、排列方式来精准地预测本人一生运程。全球华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并且绝不外传。 小来放下枪,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钱包,抽出夹层里的一张照片给我看:“风先生,他老人家目前去了关塔摩美军基地,很快便会赶到北海道这边来,相信您跟他一定有机会见面。” 照片上,戴金丝边框眼镜的管夫子文质彬彬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古卷,心无旁骛,一副“充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超脱神情。他的右手拇指上,很醒目地戴着一枚巨大的翠玉扳指,成了整张照片的焦点。 .99lib?t>伊拉克战争之后,关塔摩美军基地曾一度成了媒体舆论聚焦的重点。 小来还想详加解释:“他去见一位被囚的伊拉克将军,据说将军被俘后,对美英联军总司令强调过,只有见到管夫子才会开口。那位将军的名字——” 我及时地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不必细说。” 对于伊拉克战争的成败定论,我了解到的至少比小来多一些。那位将军号称“中东强势霸主”,一直把自己比做领导阿拉伯世界对抗美国霸权的救世主,从来不相信命运。这次被 4fd8." >俘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见亚洲最著名的预测大师管夫子,可见心理防线已经被美国刑讯专家摧毁,到了对自己的崇高使命感到怀疑的地步了。. 四处的屋顶和院落,都铺了超过二十厘米厚的白雪,到处白皑皑一片,犹如一床床巨大无比的松软棉被。 小来擦掉了枪械上的积雪,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雪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旧不紧不慢地落着。“亡灵之塔”顶上,犹如戴了个极其暖和的白帽子,越发显得挺拔冷峭。 “风先生,我们可以下去了吧?”瓦面上又冷又滑,连只觅食的麻雀都没有,小来把长短枪械收好,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对冥想堂的怀疑越来越浓重,昨晚如果不是及时有雪片飘落使我猛省,或许就会铸成大错了。第六感是不会错的,杀机来自冥想堂,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谷野神秀在背后窥伺,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打开进入冥想堂的门。 “哗”的一声,关宝铃拉开了房门,随即发出一声欢呼:“啊?下雪了!万岁——” 童真未泯的女孩子,都非常喜欢下雪,虽然她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这一点跟普通人却没什么两样。 她大步从走廊下跑出来,踩在雪地里,用力踢踏着双脚,身上的棉袍飞扬着,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来。积雪四溅,她在空寂无人的院子里尽情宣泄着自己发自内心的快乐,相信在保镖和拥趸无处不在的娱乐圈里,她很少有机会如此放松自己。 小来凝视着关宝铃,挠着后脑勺赞叹:“她……她可真是漂亮!太漂亮了,比……比日本这群所谓的顶级明星全部加起来都好看。” 第五章 獠牙魔的齿痕 无边无际的白雪背景下,关宝铃的黑发一刻不停地飞扬跳荡着,像是钢琴上跃动着的悦耳音符,让我不知不觉地迷醉。 小来连续啧啧赞叹了十几声,终于知趣地闭嘴,从另一个方向跃下屋顶,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我慢慢地拂掉了瓦垄上的积雪坐下来,搓着手掌,无言地看着她。 萧可冷那边的房门也响了一声,不过并没见她出来,或许是在隔着门缝看关宝铃的快乐舞蹈。她是关宝铃的崇拜者,如果不是有寻福园、枫割寺这一系列诡谲事件搅扰,她应该非常乐意与关宝铃接近才对。 雪下得小了些,关宝铃跳得累了,抄起一大捧雪,稚气地送到嘴边,贪婪地吞了一大口。日本的环保绿化工作一向做得很完美,所以他们的民间艺术家们一直把北海道的雪称为“地球上最纯净的水源”。 寺院里仍旧一片死寂,听不见起床的晨钟,更没有早起辛苦诵经参悟的执著僧人。 “哇,好甜!”关宝铃满意地仰起头,正好与我目光相对,突如其来的窘迫令她的双颊顿时飞起两朵绯霞。 我善意地笑着,向她挥动右手:“早,关小姐。” 昨晚看她在门扇上题句,如果没有那种异香的催眠,是不是自己的心情也会激荡如刚懂得怀春的少男呢?我喜欢看她的剪影,至少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会如饮醇酿般畅快。 她掸了两下袖子上的雪,也笑着:“早,屋顶上冷不冷?登高赏雪,心情该是不错吧?” 如果不是昨晚从石岛的叙述中得知鼠疫神奇再现的讯息,此时我的确该有早起赏雪的雅兴才对。 她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向后掠去,露出耳垂上两粒晶莹的钻石耳钉,迎着雪光凛凛一闪。 我禁不住“嗯”了一声,突然发现她的左边耳垂下面,白皙的皮肤上印着一个鲜红的斑点,非常醒目,几乎可以跟钻石发出的光芒争辉。 走廊里传来门扇拉开的动静,萧可冷急步掠了出来,匆匆地赶到关宝铃身边,语气紧迫地叫着:“关小姐,请让我看一下你的脖颈——” 萧可冷的高度警觉让我非常满意,在我发现异样的同时,她也第一时间有同样的反应。那个斑点,是一枚鲜红的齿痕,就像有人拿着普通人的门牙沾着红印泥按在了关宝铃的耳垂下一样。 关宝铃莫名其妙地平举手臂,像个刚刚完工的漂亮木偶。 萧可冷撩开她的长发,仔细审视了两三分钟,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 飘雪的浪漫清晨,两个婷婷玉立的美女,寂静清幽的古寺小院,如果进入摄影家的取景框,肯定能组成一幅完美的风景画,并且意境幽幽,回味悠长。 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从身边抓起一团雪,学着关宝铃的样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雪水很冷,牙齿与口腔刹那间似乎要被冻的麻痹僵硬了一样,但寒气的突然入侵,非常有效地驱散了熬夜留下的倦怠。 萧可冷放开对方的头发,后退了一大步,苦笑着问:“关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觉得你好像被什么小虫叮过了似的,有一点点轻微过敏。”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关宝铃的确被“叮过”,但却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虫,而是传说中令人谈虎色变的“獠牙魔”。 关宝铃在自己脖颈上摸了一把,困惑地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感觉,或许只是空气过敏罢了。” 我跃下屋顶,偷偷向萧可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千万不要慌张。 “这么厚的雪,等会儿吃过早饭,咱们来堆一个米老鼠的大雪人,肯定很有趣!”萧可冷迅速掩饰着自己的失色,目光向关宝铃的门扇上一瞟,那行字清晰可见,以她的中文造诣,只需要一秒钟便明白昨晚发生过怎样的一幕。 关宝铃扫净了衣服上沾着的雪,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可惜,今天我就要走了,等会儿通知东京片场的助理人员过来接我,最迟午饭过后就得离开。堆雪人的话,等下次好了,我会请你们二位来港岛玩,可惜,那边的冬天很少下雪……” 按照我的猜想,不必电话通知,她的私人助理也会从无孔不入的媒体人员那里得到车祸的消息。坚尼的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但他毕竟是香港新一代纨绔子弟中比较引人注目的一员,势必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我不希望关宝铃离开,而且这一次就算她想离开,都不一定有机会,因为那枚齿痕,代表了一个古老的预言。 重回房间后,萧可冷从饮水机里倒了一大杯热腾腾的开水,用力捧在手心里,脸色阴沉地像下雪时的天空。 “一枚齿痕,獠牙魔的齿痕。獠牙魔突然出现,杀死了奔驰车司机和那个小白脸坚尼,但唯独留下了关小姐,没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现在我懂了,她是被獠牙魔选中的寄宿体,也就是传说中的‘牙蛹’。每隔二十四小时便会多出一枚齿痕,直到三十三天后,出现第三十三枚齿痕,从左耳一直延续到右耳,然后关小姐将变成獠牙魔的替身。”她凝视着水面上的热气,面如白纸,出奇的惨淡。 我点点头,心情沉郁。很多人以为那只是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始终明白,獠牙魔是真实存在的。 这不是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或者神魔迷信主义的概念问题,而是活生生存在的实际危机。关宝铃会变成牙蛹,到时候,凡是被她噬咬过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死、或者成为另一个牙蛹…… 萧可冷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寒颤,嗤啦一声,把运动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信与不信,再过二十四小时便见分晓,如果那些鲜红的齿痕一直毫无理由地出现——我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能有资格参与探讨这个问题的,象僧算一个,还有我、萧可冷、张百森、邵家兄弟、霍克、王江南。如果借壳还魂的藤迦也肯出手指点,或许能对破解獠牙魔的牙蛹齿痕有点帮助。 传说中成为牙蛹的人,会在几百次为虎作伥后,自动灭亡,身体化作灰飞烟灭。红颜薄命,若是关宝铃的人生结局竟然是这样一种下场,真的令人无法接受。 萧可冷一直在等我做决定,我到北海道来,是为了延续手术刀对寻福园别墅的探索,无形之中,慢慢地在她心里取代了手术刀的位置。 “枫割寺里目前仅存的高手,只有在‘幽篁水郡’里的藤迦。她一直都在参悟那块神秘牌子上的秘密。基于她的神秘身份,应该会知道更多獠牙魔的事,我会先去找她谈谈。小萧,你马上通知张百森大师,请他带邵家兄弟来枫割寺,大家紧急碰头商量。” 萧可冷露出为难的样子,沉吟着:“可是……他们并不是神枪会的人,我觉得直接对他们下命令恐怕不太好看吧?” 张百森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声誉地位极为崇高,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并且像他那样的大人物,肯定会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可能再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长叹着一笑:“你只通知他,他一定会来的。每个人到北海道来,都怀着各人不同的利益准则,不是来这边吹海风、看海景的。” 事情的关键核心,是“日神之怒”即将出世的吸引力,或者说是“大杀器”转移迁徙的焦点所指。张百森的背景也很复杂,半民半官,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可冷不再反驳,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我忽然有所感悟,低声说:“我来跟张大师谈,事情太怪异了,这次只能大家团结起来合力应付才行。” 雪停了,小院四面,陆续有了诵经声。 连续的高僧离世,突然让枫割寺陷入了极度萧条的状况,而象僧的号召力明显不够强大,没有做主持的资格。所以我对孙龙当时纵容小鹤对神壁大师、狮僧、虎僧的杀戮有些不满,就算为了向日本人发出震慑的信号,也绝不应该如此重手。 张百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看来昨晚并没有睡得太好。 我简短地说了关宝铃的情况,他并没有表现出大的震撼,看来真正牵挂关宝铃的只有我,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出众之极的女孩子,跟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我会马上赶过去,三年以来,獠牙魔伤人的事在北海道屡屡出现,已经成了灵异界的大事。如果能趁机为民众做些什么,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孙龙先生离开时,曾经再三叮嘱我全力帮你,有事尽管吩咐。” 张百森的态度很客气,但听筒里随即传来邵白阴阳怪气的不满声音:“喂,张老大,我们是来旅游交流的,别太多事行不行?日本异术与中国阴阳五行隔行如隔山,咱们兄弟可别大意失荆州,在这里丢了一世英名……” 邵白的为人处世原则至为狭隘、利益当头,从桥津忍者袭击寻福园时我就有所察觉了。 我接着张百森的话尾,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一些:“请转告邵家兄弟,如果能找出破解牙蛹的办法,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关宝铃的生死不是用金钱数字能换算出来的,这一次的失算,比上次任凭王江南送她而失踪更损失惨重。 邵白在那边嘟囔了一句什么,邵黑接上来:“风,枫割寺的危机来自于那座怪屋。它所占的方位就像高射炮阵地的填弹发射点,总领全局,谁进入枫割寺的范围都会受它控制。” 三个人用同一部电话跟我交谈,混杂的声浪一阵阵涌出听筒,弄得我头昏脑胀。 “哼哼,我总觉得媒体上对风洋洋万言的溢美之词华而不实,你们看,既然枫割寺的大局中枢被别人抢先占领,也就说明寺里存在精通阴阳五行的高手,早就摆下了‘鱼肉千里’的阵势。既然如此,何不把关小姐..送到寻福园别墅来?避开对方的炮口?” 邵白的态度阴阳怪气,还没出手便先给自己留下退路。 修炼到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都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肯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出手。近百年来,曾经遥遥领先全球各派的中国武林,也正是由于他这种自私自利的闭关自守,才会渐渐被别人追上甚至反超。 张百森毫不客气地反驳:“你能看懂对方的‘鱼肉千里’大阵,怎么还要说这么没水准的废话?鱼肉千里、溃不成军。把牙蛹接出来,正好让种下牙蛹的獠牙魔借机冲杀出来,把寻福园变成第二个水深火热的杀戮战场。你可以向西南逃走,别的人怎么办?难道你想让北海道变成獠牙魔的天堂?” 我不想外敌还没到,自己人已经内讧到无法收拾,对着话筒大声叫:“张大师,不必强求他们,愿意来的,我可以每人签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事情完成了另有十倍重谢。” 张百森苦笑着解释:“风,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上一次关小姐失踪,我就想带他们兄弟进寺,只是没了解到对方的实力之前,冒然冲锋,难保会坏事。半小时后,我会过去跟你会合,别太心急,这件事会比较棘手。幸好,距离牙蛹破壳而出会有三十三天的缓和期限。你放心,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听起来只是无可奈何的劝慰,收线之后,我立即开门出去见藤迦。来去无踪的獠牙魔根本防不胜防,这种介乎鬼怪之间的异术,已经不是拳脚和枪械所能抗衡的了。 萧可冷最后叮咛了一句:“风先生,记得快些回来给苏伦姐电话!” 在她眼中,关宝铃被獠牙魔所伤这件事,甚至不如打电话给苏伦更重要。毫无疑问,只有我真心牵挂着关宝铃,并且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冷淡。 横竖巷道里的雪都没有打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能让枫割寺就此沉沦下去,就算它是日本寺院,与中国人无关!任它荒废,只会令各方势力来去纵横,更毫无顾忌了。”我做了一个决定,摒弃从前的固执偏见,重振枫割寺,把它变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 行走江湖,原则固然重要,但很多约定俗成的惯性恶习,如果不能清醒地扭转过来,只会让自己在错误下滑的歧路上越溜越远。 前面,已经能看见竹墙的影子,所有的竹竿无一例外地头上顶着一抹雪白,在寒风里坚持兀立着。 没有了大人物的层层警卫,幽篁水郡成了不设防的空城。茫茫雪地上,只有我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前行。从关宝铃离开到车祸、再到毫发无损地神奇获救,最后形势急转直下,她成了獠牙魔的牙蛹,一系列变化令人目不暇接,我的心情也是跌宕上下了几个来回,没有片刻的安宁。 “大亨会怎么想?一个被‘黑巫术’控制还没好,另一个又中了獠牙魔的暗算,难道这就是来自危地马拉的诅咒,让大亨的一生和他身边所有人的一生都过得凄惨无比?” 我从裤袋的一角摸索出那枚黑银戒指,捏在指尖凝视着。在我生命里突然出现、又转眼消失的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到底去了哪里?她的背后又带着什么样的关于诅咒和“黑巫术”的故事? “风,不要过来……我的参悟正进行到关键地步……不要打扰我。” 我还没有踏上竹桥,藤迦的声音已经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来,带着低沉急促的喘息。桥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下面的流水已经结冰,寒风把近处的雪卷入小溪,几乎已经将它填平了。 从玻璃盒子里带回的那块不明来历的牌子,早就被关宝铃遗忘,自始至终就没有提起过。于是我怆然回首,能清晰地发现,她之所以会出现在枫割寺,只是为了祈求破除“黑巫术”的良方。 至于我,在她生命里也是蓦然划过的流星。 “藤迦小姐,寺里发生了另外的怪事,弄得我焦头烂额,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我站在桥头,竹门上的缝隙被积雪填满,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对不起,我的思想运转没法中断,四十八小时之内我们再谈可以吗?这块牌子上的内容非常离奇,我……我必须弄懂它,你快些离开吧,免得被我发出的脑电波误伤……” 我不愿勉强别人,不过无论是“海底神墓”还是“日神之怒”,甚至活生生的可以毁灭地球的“大杀器”,都不如关宝铃的生命重要。 桥下的雪倏地一阵翻腾,一个瘦小的黑衣人身体飞旋着冲天而起,向竹墙里坠落下去。这应该是曾被藤迦轻松击败的那个女忍者,看来“海神的铭牌”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不是藤迦的对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飞蛾扑火一样纠缠不休。 竹墙里面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芒,像是国庆日的激光背景,刹那间把我视线..里所有的白雪、翠竹映得五光十色,幻像万千。 嗖的一声,女忍者倒翻出来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半以上,噗通一下砸落在雪堆里。她两臂上的衣服被奇怪地剥离干净,露出雪白的手臂来。刀还没来得及拔出,仍旧斜插在她肩后。 “我说过,不愿给人打扰……”藤迦轻轻咳嗽着,语气淡漠。 “你是日本忍者,就要遵从古训,接受‘天忍联盟’的调遣。盟主的命令大于一切甚至是天皇的诏谕,你的身体、思想、生命都属于盟主,如有违背,将遭天谴,雷击虫蚀,百代不变……” 女忍者的口气极度恶毒,摇晃着站起来,手臂无力地垂着。一阵风吹过,她的蒙面巾缓缓飘落,露出嘴角仍在流淌的鲜血。 “那些事与你无关,去吧。”藤迦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厌倦、憎恶。 “与我无关?”女忍者吃力地在肩膀上蹭去了嘴角的血,用更为疯狂的语气接下去:“忍者家族血脉相传,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天忍联盟’的人。你知道吗?背叛联盟、背叛主人的忍者,下场有多惨烈?我来,还可以好言相劝,换了另外门派的人马,只有赤裸裸的杀戮,到今天为止,你还不领我的情?” 她不是藤迦的对手,我不必出手,而且现在的心情沉郁到极点,根本没有向任何人动手的兴趣。 我在侧面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无意识地抓起一大把雪,缓缓揉搓着。 布门履大师的“坐化”是枫割寺的巨大损失,如果他还在,至少能给我更大的启发和教诲。目前身边的几个人,除了对獠牙魔一无所知就是惊惧莫名,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它的来龙去脉和破解方式。 西方传说,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也会成为吸血鬼。没想到这样的规律,也被丝毫不差地搬到东方世界里来,把噩梦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一分钟前,关宝铃在雪地里欢快地跳舞嬉戏;一分钟后,她的未来就蒙上了死神的黑纱。我的心如同灌了满满的铅水一样沉重。 “你走吧,我不想再听了。”藤迦再次发出警告。 女忍者的喋喋不休连我都听不下去,只想堵住耳朵,让自己清静一会儿。 “我只是想——改变所有人的宿命……”女忍者换了另外一种哀伤的口气,恢复了力气的双臂颓然举向天空,像是要对着苍天祈求什么。 雪花无声飘落,她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足有十分钟,然后转身,踩着小溪的冰面向东,嚣张疯狂的气焰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看她的背影,如同一条疲倦颓废的老猫,步履沉重,孤独沉郁。 隔着竹墙,藤迦发出一声余音袅袅的长叹:“改变宿命?如果可以被任何人改变,还能被成为宿命吗?”随即,四面重归于死寂,只有无形的风,一次次扬起细小的雪粒,灌进我的衣领里。 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惨淡的阳光透过竹林,在我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先走了,希望你参悟结束后,会有余力救救她。”这是我的心里话,藤迦不是万能的救世主,虽然她有一颗历经千年的灵魂。 转身向回走的刹那,“亡灵之塔”猛的跃入了我的视野,我心里一下子有了希望:“塔?通灵之井?既然关宝铃可以通过祈祷得到上天的指示,我岂不是也可以做同样的事?” 人在绝望之中,更容易相信天地鬼神。此时对于“亡灵之塔”的谟拜之心,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行动范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改变方向,与回小院去的路背道而驰。 第六章 冥想堂外,无声对决 我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可寂静的雪地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脚印,仿佛是行走在一个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里。 宝塔沉默矗立着,天井里的积雪厚实而平整,让人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做一个惬意完美的好梦。 我大步向前走着,脚下发出急促的“咯吱”声,飞扬的雪,不停地落进我的脖子里、袖管里、鞋子里,但我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尽快赶到宝塔的一层,做最虔诚的祈祷,让上天听到我对关宝铃的痴情心声。 这种感觉绝对是不正常的,如同修炼上乘武功的人一时不慎将要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一样,只是我目前完全感觉不到而已。 一?99lib?步跃进塔里,我立刻转身面向西南,双手合什。 几年来的游历生活,也不断地拜访过名山古刹,每到一处,自己总会入乡随俗地烧几炷香,拜一拜佛祖,但从没像现在这样虔诚过。 日本人最信奉的是神通广大的天照大神,往往面临绝地困境时,祈求它的保佑。 “求上天保佑她会没事,如果一定要有人成为獠牙魔的牙蛹,我情愿代她受苦。哪怕身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我喃喃自语着,陡然间觉得后背上有一股灼热的气浪逼迫过来,把雪后的寒冷全部扫荡一空。 “小心——”有人出声大喝,随即“呼”的一声,另一股汹涌的气浪斜刺里冲出来,与热浪相撞,激荡的冷风将我的衣服下摆一直掀过头顶。 人在十五步外,能发出这么汹涌澎湃掌力的,除了张百森还能有谁? 他在雪地上急速奔跑时,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虎,绕过“亡灵之塔”,向东北面追过去。另外两个高瘦如竹竿的人,正是邵家兄弟,分别从正西、正南方向,与张百森一起呈合击之势。 东北面只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还有就是环绕怪屋的灌木,已经被雪覆盖住了一大半,犹如鬼头鬼脑地蹲伏在地的怪兽。 他们三个的轻功发挥到顶点之后,绝对是萧可冷无法相比的,她远远地落在后面,向我关切地叫着:“风先生,您还好吗?事情很古怪,多加小心!” 她的手里各擎着一柄手枪,如临大敌。 我的思想渐渐变得清醒下来,狠狠地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懊悔不迭地从塔里跳出来。从幽篁水郡离开到现在,中间过程在我的记忆里一片空白,梦游一样。 “张大师说,有高手在冥想堂里施展类似于‘迷魂大法’一样的邪派武功,他感觉不妙,便带我们赶过来。您怎么样?有没有被伤着?”她急促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 江湖上高手辈出,在张百森和邵家兄弟面前,她的轻功不值一提。 我知道自己是被别人催眠了,并且有可能是躲在冥想堂里的某个人甚至就是谷野神秀本人。刚刚自己是站在“一箭穿心局”的目标线上,如果布局的人下毒手发难,谁都救不了我。 “呜——噢——”邵黑突然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邵白在三十步外同声相应。 奔在最前面的张百森猛然收脚急停,脚下带起的积雪飞腾起来,卷向前面十步外的灌木丛。积雪覆盖下,一切都被抚平,冥想堂外一片宁静,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我跟萧可冷匆匆赶过来,邵黑眯起眼睛,凝视着石灰窑一样的冥想堂,又转身看了看我,摇着头自语:“好奇怪……好奇怪……里面住的到底是何方高手?” 他们三个并排站着,不再向前踏出半步。 冥想堂的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风扬起屋顶的雪,在有气无力的惨白阳光下闪着七彩的虹。 雪地上,只有我们几个奔跑时留下的脚印,除此之外,连麻雀飞过的痕迹都没有。 邵白“嘿嘿嘿嘿”冷笑了几声,不无遗憾地向张百森问:“要我们对付怪屋里的高手?几百万美金的报价还是免了吧!单单这个‘鱼肉千里’大阵,就得费时费力地破解,谁知道那扇门后面藏着什么?命都不一定保住,还敢惦记别人的美金?我看算了,老二,咱们还是快回札幌去吧,这笔钱不好赚。” 他把手里的罗盘放回口袋,取出一片口香糖,在手心里抛来抛去,态度很不友好。 东瀛遁甲术的厉害超出我的想像,本来以为张百森跟邵家兄弟合力,摧毁谷野布下的埋伏易如反掌,但现在看来,还没动手尝试,邵白就想打退堂鼓了,结果可想而知。 张百森的头顶冒着丝丝白雾,那是江湖高手催动内力时的必然反应,他并没有出声反驳邵白,基本表示默认。 一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吸引了邵黑的视线。 他仰面向上望着,左手拇指迅速在食指、中指上点了七八下,低声叫着:“雷位、电位、火位、炙位……”一长串术语还没有说完,麻雀已经张开翅膀飞了下来,投向右前方的灌?木丛。 我敢打赌,空气中绝没有隐形的高压电网之类的防卫措施,但麻雀只飞到一半,半空突然起了一道短暂的闪电,直接击中了它,顿时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随风飘荡起来,而这只可怜的小东西垂直坠落下来,变成了光秃秃的焦炭。 邵白吸吸鼻子,又开始冷笑:“屋里的朋友要开烧烤宴会吗?麻雀宴客,也太小气了些!” 怪屋的门无声地向里拉开,像张开了一只恐怖的大嘴。 邵黑阴沉着脸,不满地嘟囔着:“不动手,就知道说风凉话。” 邵白翻翻怪眼,俯身抄起一捧雪,在掌心里用力一捏,挥手向门里掷进去,带起呼啸的风声,力量惊人。约三十步的距离,雪球只飞到一半,也跟麻雀殊途同归,被暴起的电光击中,化为雪白的粉末。 没有人出来,门里也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张百森从口袋里取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向着怪屋朗声大叫:“张百森携同神算邵家的两位兄弟,前来拜会谷野先生。江湖人遵从江湖规矩拜山,能否请出来一见?” 没见他如何运功发力,那张比扑克牌略小的黑色名片平展展地飞了起来,掠空飞向门口。现代社会的名片相当于古代江湖上的“拜山贴”,收贴,大家就是可以坐下来谈的朋友;拒收则表明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对方敢于像击毁麻雀、雪球那样,把名片也烧毁,无疑就是对张百森人格上的极度蔑视。 他是个聪明人,不急于动手,先用一张小小的名片来测试对方的态度。 邵黑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两眼死死盯着名片飞行的轨迹,忽然咧嘴一笑,如释重负:“生门开、休门开,对方还算识相,给老大面子。” 这一手隔空驭物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到,只是不明白谷野神秀到底站在什么立场上。 他是盗墓界的顶尖高手,又怎么可能是女忍者嘴里说的“天忍联盟”的盟主?在此前美国媒体采访他的专题节目里,从来没有提到他跟日本忍者之间的关系。如果能把这个猛料爆出去,各家媒体肯定又有一番狂热追踪。 名片顺利地飞进门里,邵黑露出更加奇怪的表情,低声问:“张老大,里面似乎没有人存在,我感知不到人体散发出的热量,里面的温度大概维持在零下十摄氏度,根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冰库。怎么办?要不要进去看看?” 邵白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孤军深入侵入‘鱼肉千里’大阵的中心,太冒险了,岂不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杀行为?老二,你在金钱账目上从不在乎,今天是怎么回事?要替这个白痴家伙无偿卖命吗?” 他曾在电话里对我表示过轻蔑,大敌当前,我不想辩白什么,更不会生气。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客客气气地向邵白拱手:“如果能破解关小姐中的牙蛹,不仅仅是钱,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先在这里代替关小姐向各位表示感谢。” 邵白越发轻蔑地仰头打了个哈哈:“你?你能代表得了关小姐吗?那么,想必这份好心,也经过大亨叶先生允许了对不对?” 萧可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甩了甩短发,极其不满地瞪着眼高于顶、洋洋自得的邵白。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对我的侮辱,也等于对她间接的蔑视,大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 邵白的表现似乎有些出格,我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绝对没必要说这种冒犯的话,还把关宝铃与大亨牵扯进来。 “一共有一百四十四个狙击点,完全封锁了怪屋的正面入口——”邵黑手腕一抖,一根寒光四射的峨嵋刺落在手里。他在面前的雪地上纵横各画了十二道,组成了一个具有一百四十四个交叉点的网格。 “每一个点上,都被设置了五行逆转的符咒。我看不懂它们的意思,但却觉察到这些符咒的大凶之相。雷击只是对手的攻击手段之一,更厉害的后续手段源源不断——”他迷茫地抬..起头,举起峨嵋刺向怪屋的入口处指着。 张百森刚刚发出的名片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盯着邵黑画出的图形若有所思地问:“对方是什么路数门派,一点端倪都没有吗?根据以前搜集得到的资料,谷野神秀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技艺,并没有高深到无迹可寻的地步,对不对?” 的确,在这个信息交流高度发达的年代,每一个成名人物的背景资料几乎是完全透明的。除了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长镜头狗仔队之外,还有各个超级大国密如蛛网的间谍系统。二十一世纪,最珍贵、最不可复制的就是高端人才,所以,任何有志于称霸地球的大国,都会时刻准备扩充本国的人才储备库。 萧可冷适时地插嘴进来:“据美国情报部门的最新资料显示,谷野神秀对于东瀛遁甲术的研究,就算在日本国内也不是最出名的,排不到异能大师的前十名之内。” 邵黑的峨嵋刺连连挥动,一分钟之内,画出了冥想堂四面的简要地势,只是在怪屋的四面八方又加了七个网格,与之前画的第一个完全相同。 他回头向“亡灵之塔”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自语:“宝塔有八面,怪屋的防守层次就有八面,为什么不做成六面防守,然后再加天地两面,按照九宫八卦的规律布置?难道日本人对于奇门遁甲的研究,不知不觉中超过了我们?不可能……不可能……” 邵白踱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那么,阵势的弱点全部在阴阳交汇处?对方有没有特殊的防范措施和反击手段?我想采用暴力破阵,大家有没有意见?” 他伸手在网格的不同结合部位指指点点着,五指如鹰爪般瘦削弯曲,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 我下意识地想出声阻止他,但张百森已经早一步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用暴力这种下策。高手过招,又不是市井无赖打架,拳脚来往、炸弹摧毁有什么意思?如果谷野神秀以为自己倚仗着地利布阵,明摆着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如果不能把他杀得心服口服,中国的异术界再来日本,只怕会给他们笑话。” “死穴——”邵黑猛的开口叫起来,举手指向塔顶。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站在塔上,的确可以把冥想堂的阵势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有这座塔存在,谷野神秀的所有阵法都会暴露出破绽,但我首先需要弄明白,咱们破阵而入的目的是什么?张老大,说实话,我并没感觉到对方的敌意,或者这只是一次误会?你呢?你感觉到了什么?”邵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眯缝着眼睛看着邵白。 邵白摇头不语,眼角余光向我这边偷偷瞟着。 张百森伸出右脚,把雪地上的图形全部抹平,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先退出天井再说吧,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一项都没占到,停留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个空旷巨大的天井,总会给人以难言的沉重压迫之感,至少对我而言,目光每次掠过塔顶,就会想起那段神秘诡异的奇遇。 我们一行人准备返回小院,但只回头走了几步,邵黑手里的峨嵋刺陡然反手掷出,嚓的一声插在雪地里,正是被张百森擦掉的图形中心位置。 “有人在那里,我感觉到了。他在……他在游动,不停地游动……怎么回事?我觉得他沉在水里,潜水或者游泳——唔,我的思路有些乱了,怪屋下怎么可能游泳?”他把双手按在太阳穴上,闭着眼睛,皱着眉苦苦思索。 在这种高明的异术对决中,萧可冷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为外围观众。 “方位、距离、深度、热量活动情况?”邵白急切地追问。 邵黑咬着嘴唇,吃力地迸出一句话:“深度大约在……七十米左右,热量活动不明显,我感觉对方的呼吸频率低得超乎寻常,只有……十五到二十次……”他放下手,按住自己左腕的脉门,稍后便肯定地下了结论:“十六次,只有十六次!在剧烈活动的过程中,一个人的呼吸频率能低到这种程度吗?真是奇怪极了!” 我们重新回到那些已经不存在的画前面,按照正常情况,正在游泳中的成年人,正常心跳会维持在一百二十次到一百八十次之间,而不是只有十六次的慢速极限。只有印度的瑜珈高僧进入“假死”状态时,呼吸才可能有这种表现。 “会不会是——一条鱼?你再看清楚一点,对方运动时的骨骼变化到底是什么样的?无论如何,我不敢相信谷野盖这么一座古怪的房子,只是为了掩盖住一个地下游泳池的存在!”这一次,连张百森也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表情。 萧可冷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迅速递给张百森:“张大师,这是木碗舟山的地质结构和岩层分析结果。冥想堂建造时,下面并没有天然形成的石缝或者深井,而山顶的岩石层构成异常复杂,想在地面以下七十米深的位置挖一个游泳池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邵黑的遥感能力曾上过世界吉尼斯大全,至今仍保持着盲视、隔空猜物两项的超级记录,所以大家才会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不是鱼,人体的发热量超过鱼体的几十倍,游动方式也截然不同。那是个人、四肢健全的男人——”邵黑嘴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雪地上。 “怎么了?”张百森迅速扶住他。 “那个人……那个人的运动速度突然提高了无数倍,竟然瞬间垂直向上运动了四十米,天哪!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邵黑的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五官因为太过惊骇而古怪地扭动着。 邵白焦躁地踢着脚边的雪,不住地唉声叹气。暴力破阵的提议被张百森否决后,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不悦。 瞬间提升四十米,如果是在电梯的高速运行中,也是不难做到的。只是冥想堂下面,不会有什么电梯,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一个身份特殊的怪人,或者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异人——”邵黑放下手,睁开双眼,俯身拔起峨嵋刺,如释重负地纵声长叹。他感知到的东西,没人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除非可以亲自进冥想堂去看一看。 张百森无语地带头走向月洞门,我们需要有个安静的环境坐下来,好好交流交流对冥想堂的看法。 跨过月洞门之后,经过一道三面全是常春藤枯枝的长廊,转入一条略宽一些的石板路,从这里一直向西,就能回到小院。 邵白、邵黑忽然双双举手挠着自己的头发,大声自问:“怎么?怎么了?我刚刚做过什么?”他俩同时停下来,困惑地在自己脸上摸索着,犹如大梦方醒。 张百森低声催促着:“大家快走,不管什么事,回去再说,保持镇定!”他在前面大步开路,邵白、邵黑紧随,我跟萧可冷断后。 “孙龙先生离开北海道时,专程赶到寻福园做了安排,要霍克先生、十三哥以及所有兄弟,从现在起都听你的号令指挥。特别是刚从美国回来的霍克,他在神枪会的中上层领导人物里非常醒目,既然孙龙先生连他都纳入你的管理范围之内,足见对你的重视。” 萧可冷简单向我介绍着寻福园那边的留守情况,并且不时地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担心。王江南等人桀骜不驯惯了,除了服膺孙龙外,从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她是在担心我能不能调动得了这群人,这一点真是多虑了。 “有事情我会直接打电话给他们,这几天你暂时对寻福园多加关注,要大家辛苦一些,小心戒备,特别是注意‘黑夜天使’的神偷们,就算睡觉也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我担心鼠疫的突然出现,会重新引发一场发生在北海道的南韩人的火并。 回到小院,张百森带头匆匆进我的房间,小心地关上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除了萧小姐外,咱们几个,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对方的催眠。那人是个绝对的高手,一人发功,对敌五人,并且不知不觉中就让人上套。看样子,他对我们几个了解得不少,至少一上来便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弱点极有针对性地进攻——” 他指向邵白:“尤其是你,太斤斤计较于方寸间的得失,对风说的那些话,殊为不敬,更牵扯到不相干的人。这些话传到大亨耳朵里,你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邵白尴尬地苦笑着,走到我面前深深鞠躬谢罪:“风先生,实在对不起,在冥想堂外面,我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好像这张嘴都不是自己的了,很多话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来。得罪的地方,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我笑了笑,这个过节就这样抹煞掉了。如果不能成功地去除关宝铃身上的牙蛹诅咒,我真该被别人骂作白痴笨蛋才对。 隔壁房间..t>里,关宝铃在低声唱歌,歌声深沉忧郁。 “张大师,我想请你出手破解关小姐所中的獠牙魔的诅咒。谷野神秀那边,如果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们可以暂时放下。” 第七章 怪屋下的怪井 张百森的国字脸上一片晦暗,他已经换掉了最初的那身绣满金龙的灰色唐装,现在穿的只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灰色西装。 “要想破解牙蛹,必须杀死獠牙魔。它死了,所有还没有变成现实的诅咒,也会同时烟消云散。风,这件事比较麻烦,不介意的话,还是先通知大亨,邀请更多的好手前来助阵才是明智之举。大亨的号召力,在亚洲大陆无人能比,怎么样?” 他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冥想堂前的试探性一战,已经损耗完了浑身的力气。 邵黑靠在门边,眉一直皱着,忽然插嘴进来:“风,你说过,关小姐画画的本事非常高明,能不能让我试试?” 邵白迅速打断他:“老二,别费心思了,怪屋里有什么随它去吧!咱们最好置身事外,别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不记得中秋节时咱们联手卜过的那一卦了吗?”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意思马上发作。 “哥,我只想把刚刚感知到的东西表达出来,那是人,不是鱼,更不是什么动力机械装置。唉,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他瞬间上升四十米。咱们虽然被美国人尊称为‘天人’,但自己很清楚,天下万事万物,浩渺渊博,每个人懂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难道你对那间怪屋里发生的事不感到好奇吗?” 邵白毫不客气地大声吼出来:“会死人的知道不知道!‘遇水而止、遇神而亡、遇风而困、遇魔而迷’——那一卦,指的就是今天的困境。我决定了,明天就订机票回去,这些事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冲到邵黑面前,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直瞪着自己的兄弟。 医不自治,同样,算卦占卜的人也不可以用异术来预测自己的未来,因为任何科学理智的方法,一旦牵扯到自身,便立刻失去了评判的标准。 邵白的情绪非常激动,脑后的乱发几乎直竖起来,双臂高举,像只狂热的怪兽。 关宝铃的歌声停了,我听到门被拉开,她轻轻走进了院子。 “哥,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一味地满足于现状。咱们的祖训上曾经说过——活到老学到老,玄机永无止境。上次给美国人帮忙,你不也是欣然接受,并且做得非常出色吗?放心,我不会触动别派的隐私,只把自己感知到的东西画出来,交给张老大,这样总可以了吧?” 邵黑咧嘴苦笑,又露出黄黑残缺的牙齿。他的皮肤本来就黑,极度郁闷之下,更是晦暗得可怕,像是一条落进渔网里的乌鱼。 “你忘了祖训的另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并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你已经明白咱们对手有多强大,何必逆天命而动?我是你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一个不会害你算计你的人。听我一声劝,咱们明天一起离开,彻底忘掉这件事,好不好?”邵白降低声调,态度从暴怒转入温和。 邵家做为周易预测学的名门正派,祖训很多,据说有三百多条,几乎对门下弟子的衣食住行、坐立站走的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的规定。 邵白对我的态度很恶劣,但现在面对邵黑,兄弟间的深情却暴露无遗。 萧可冷只是不停地苦笑,插不进嘴,站在桌子边,神情困惑。 “谷野神秀到底在那间怪屋里布置了什么?难道也是跟探索‘海底神墓’有关?什么怪人能像激怒的剑鱼一样在水里急速穿行?”我脑子里的诸多问号,慢慢地纠缠打结起来。 张百森、邵白、邵黑做为中国异人排行榜上的三大高手,还没跟谷野神秀正式面对面地交手,便已经输了一招,实在教人郁闷。 “平淡安稳的日子我过够了,哥,我要向对方挑战,谷野神秀的东瀛遁甲术并非毫无破绽,给我足够的时间,破解八面天网,彻底摧毁日本人的信心。你知道吗?从正式出师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我就期待着这样的挑战。就算死了,也是给自己的生命划一个完美的句号,而不是像江湖上那些故弄玄虚的猎命师一样,闭关自守,只为面子和虚名活着,让我试一次——” 邵黑伸出右手,搭在邵白的肩膀上,眼神越来越坚定。 邵白无奈地一声长叹:“该说的,我都说了。” 阳光打在这两个高瘦的江湖异人身上,让他们变得像是聚光灯下的两个悲剧演员,浑身散发着凄怆悲凉的味道。 “风,我想跟关小姐谈谈,借用她的妙笔,画出我的思想,或许会对咱们将要做的事有帮助!” 邵黑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所有人都能听到关宝铃在院子里踱步的声音。没有人再关心她的娱乐圈天后巨星的身份,目前大家最想知道的是邵黑究竟遥感到了什么? 我挺身而起:“邵先生,我马上去跟关小姐沟通。” 另外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我身上,张百森、邵白的眼神是略带一丝不安,而萧可冷的表情最为复杂,不停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短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百感交集。 邵黑裂开嘴自嘲地笑着:“怪屋下面覆盖着的危机,眼看就要扩展到无穷大的地步了——危机爆发的时候,连咱们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这一次只能拼了!关小姐不会有事,至少在三十三颗齿痕全部出现之前没有任何危险,而且我保证,自己在施展‘传心术’的时候,不会损害到她,请放心。” 邵黑在自己心口上轻轻一拍,郑重其事地向我做了保证。 半小时后,在关宝铃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绘图铅笔和一大叠白纸,那些纸足有一百多张,画三天三夜都够了。 关宝铃耳垂下的血红齿痕非常醒目,她每次无意中撩动头发的时候,都会让我一遍遍感到心惊肉跳。明天早晨,齿痕会增加到两颗,依次沿着脖子下面排列,逐渐构成一只诡异的牙齿做成的项圈。 幸好,她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觉得能用自己的才能为这些江湖高手帮忙,很是荣幸:“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望着我,但我知道,话一定是说给我听的。 门外,积雪渐渐开始消融,屋檐上不停地有雪水滴落下来。 邵白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坐立不安,弄得大家的心情都乱糟糟的。 萧可冷靠近我,低声问:“风先生,要不要现在给苏伦姐打个电话?”她取出一套崭新的诺基亚手机,熟练地拆去塑料封套,安装好通讯卡。 我的手机,已经丢在那个神秘的玻璃盒子里,忽然若有所思地想到,如果有另外的人落进那个神秘空间的话,发现遗落的手机,肯定会大呼怪异,以为那是某个时代的外星人遗物。那么,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结论——“苏伦发现的‘指北针’会不会是探险者丢在地下宫殿里的,出处没有任何值得惊骇的地方?” 当然,一切是基于神秘的阿房宫真实存在的理论上——这又是一个令全球历史学家们大跌眼镜的发现,可怜的现代人都已经把烧毁阿房宫的罪名加诸于霸王项羽头上,偏偏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它又神奇地出现了。 我退出关宝铃的房间,雪后的空气清冷纯净,令人精神一振。 的确是该打电话出去,不过不是给苏伦,而是大亨。我不想让关宝铃就.这么离开,就算她会发生什么不幸的变故,也要在我的视线里发生。 我按了大亨的号码,想像中,接电话的应该是他的十几个年轻女秘书之一,不料竟是他本人的声音:“喂,哪一位?” 我楞了一下,迅速自报家门:“我是风,叶先生,还记得我吗?” 大亨老气横秋地笑起来:“记得,当然记得。” “我想跟您谈一下,是关小姐的事,可不可以拨二十分钟时间给我?”我只能开门见山,关宝铃中诅咒的事,纸里包不住火,越早透露给大亨,越容易处理。 “二十分钟?没问题,我正赶往枫割寺,半小时后到。我可以给你整整一下午时间,你要说什么,我也很清楚,唉——”他长叹着,声音里没有一点素日睥睨天下的豪情,只流露出渐渐衰老的沧桑。 我吓了一跳,半小时后到?下意识的,我抬头向南面的天空眺望着,相信不大一会儿,大亨的私人直升机便会轰鸣着出现。 “那好,半小时后见,我等您。”我这边电话刚刚收线,张百森急匆匆地大步走出来,手里的电话铃声大作。 “是大亨!肯定又发生什么大事了!”他简短地向我解释了一句,便开始接电话。 邵白、萧可冷也退了出来,反手关门,只把邵黑、关宝铃留在屋里。 萧可冷的眉皱成了一个夸张扭曲的“川”字,双拳紧握,不住地叹着气:“风先生,事情有些……怪异,冥想堂下面,竟然是个不见底的深渊。如果——邵黑先生所表达出的内容完全是真实的,天哪!这将是枫割寺里最震撼的秘密,将来肯定能跟‘海底神墓’齐名!” 邵白手里握着三张纸,上面布满了凌乱的铅笔线条,不住地翻来翻去看着。 我拉开自己的房间门,请他们进来。 邵白把纸丢在床上,颓丧地用力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表露出又痛苦又困惑的神情。 三张纸,可以竖向连接起来看,才是一幅完整的画面。最顶上,是那座怪屋,旁边潦草地标注着“冥想堂”三个字。地平线以下,除了很浅的一层地基以外,全部变成了一个馒头一样的巨大空间,一直延伸到三张纸的最底端。 按照比例尺推算,房子的横剖面尺寸不超过十米,但馒头形空间的深度至少有一百米,横剖面宽度也绝对超过六十米。这个空间里,充满了表示流水的波浪线,而表示怪屋的小方块孤零零地悬在图画的顶端,像是汪洋上的一艘小舟。 难怪萧可冷惊骇,邵黑的意念探测结果,竟然证明冥想堂下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井”,规模比“通灵之井”还要耸人听闻。 “看画的最下端,还有箭头标注——风先生,无论如何,我没法相信,木碗舟山上还有第二口井,并且深度和宽度无限延伸,直到……直到与大海融为一体。”萧可冷向地面上打量着,意思很明显,如果这幅图画是真实的,那么我们脚下的地面,甚至所有枫割寺的地面以下,都被这口奇怪的井吞并了。 我留意到了那个黑色的箭头,上面标着“深度大约在四百到六百米”一行小字。 “这是什么意思呢?”萧可冷无法抑制自己的惊奇,相信邵黑的遥感,还是相信此前专页探测队伍的学术资料呢?很明显,后者洋洋万言的科学严谨的数据资料,更有说服力。 “老二的话,你最好百分之百地相信。这一次,他已经将全身的潜能发挥到极限,或许是最后一次出手了。”邵白的脸,阴沉得像是能挤出冷冷的冰水来。 萧可冷连连苦笑,而我则期待下面的画作有更合理的解释。关宝铃的绘画能力,曾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几乎能够把经历过的场面,一丝不差地描绘出来。希望这一次,她可以表达出邵黑的思想动态,不负大家的期望。 张百森打完了电话,沉默地站在门口。 一瞬间,门里门外,全部被沉闷笼罩住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谜题,无法解开。 关于谷野神秀的具体情况,除了盗墓界的官方报道和小道消息之外,我还可以找藤迦、象僧作一些了解。不过,既然他已经将自己封闭在冥想堂里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思想变化之大,外边的人又怎么能想像得出来? “风,大亨要过来,并且……并且要跟你我一起聊聊,又有件事……”张百森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与他的豪爽性格根本格格不入。能让他感到发愁的,不会是小事,甚至比关宝铃中了獠牙魔诅咒的事更严重。 邵白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切悲惨的事要泥沙俱下的话,索性一并涌过来好了,教人头痛的事多了,令身体反应变得麻痹,反而心情会舒坦一些,唉……” 关宝铃那边的门响了一声,有十几张纸递了出来,门随即又被关上。 纸在张百森手里,他只是大致翻了一下,蓦的一声苦笑,手腕一弹,凌空掷向我。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想卖弄武功,我猜他只是过度疲倦,连走进门来的力气也省下来了。 席梦思成了临时的拼图桌,十二张纸上的线条更加凌乱,到处都能看到波浪线。 邵白跳起来,不假思索地随手把所有纸张排列成横五竖三的格式。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头发很长,达到了身体的三分之二长度,如海藻一样向上漂浮着。后来的十二张纸上,每一张都有这个人存在,不过运动的方向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可以做瞬间移动的人,老二感知到他的时候,对方竟然能够瞬间改变十二个方位和姿势,比行动最快速的鱼还灵巧。”邵白做了临时的解说员,他跟邵黑是亲兄弟,思想共通,最能了解邵黑的心思。 “男人?谷野神秀?”萧可冷立刻反问。 “不清楚,相信老二马上就会有答案出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乎他是谁,而是他怎么可能达到瞬间移动的境界?而且是在水里。要知道,水的阻力依据性质不同,会是陆地上风阻的五十倍到五千倍不等。一个能够在陆地上自由翻腾跳跃的轻功高手,要在水中做同样的动作,需要增加近一千倍的爆发力才能完成。” 邵白绝不是浪得虚名,他拥有的知识量,足够对得起自己在江湖上的崇高地位。 我脑子里最先跳出的是“鲛人”这个名称,人类在水中无法完成的动作,或许这种所谓的“鲛人”就可以做到。 神秘的海洋世界,不为人知的动物植物品种无穷无尽,就连知名度最高、知识量最渊博的海洋专家,都时常说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大海中有多少滴水?只能用数学名词中的“无限”来表示。 关于“鲛人”和“美人鱼”,资料记载极多,全球任何一个海岸线国家都有类似的传说,只是缺乏动态的影像记载,才会被某些自命正统的科学家们斥为怪谈。 “怪屋下藏着怪井?它的水平面会不会跟‘通灵之井’相同?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我迅速衡量着冥想堂与“通灵之井”之间的垂直距离,目光所指,萧可冷已经先一步心领神会地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勾勒了几笔,递给我。 纸上共有三个小圆圈,中间用线段相连,应该是分别代表“通灵之井”、“亡灵之塔”和冥想堂。距离也已经标注明白——井到塔,约为一百一十米;塔到怪屋,约为三百米出头。 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息息相通的感觉,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诡谲多变的环境里,多一个心灵相通者,面临的危险和压力就会被分担掉二分之一。在此之前,我以为只有跟苏伦能如此沟通,从来没把萧可冷列入自己的心灵盟友之列。 “四百米或者更多一些,假如冥想堂下的怪井像金字塔一样以同样比例无限延伸,它将会在某个深度,与‘通灵之井’相连。按照这种猜想,它们会构成水平面等高的连通器,也就是说——理论上,从怪屋可以进入‘通灵之井’。”萧可冷的脸突然变得一片蜡黄,或许是被自己这种恐怖的分析给彻底惊呆了。 我点点头,对她的分析基本表示同意。 如果不是有所图谋,谷野神秀是不会在名声如日中天时,突然神秘归隐,再把谷野神芝推出来冒名顶替自己的。对他而言,金钱、名声已经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履,那么他想要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驱使他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 “或许我们需要更多的画,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拼图吧?”邵白无奈地长叹。 我对于邵家兄弟的异能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伊拉克媒体的负面报道,特别是以“狂言无忌”著称的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曾经直言不讳地给他们兄弟留下了这样的外号——“扑克牌追杀令的超级王者”。 正是有了他们,五角大楼的追杀令才避免了被全球反战媒体讥讽为“无能的笑柄”,把共分三次列出的伊拉克战犯一个一个捕获。如同伊拉克战争被国际社会舆论的正反两面分别吹捧和诟病一样,邵家兄弟是美国人眼里的超级英雄,却是阿拉伯世界的魔鬼和噩梦。 时间正在悄悄流逝,第三十张图画出现时,怪人的身体细节部分已经完全刻画清楚,只是看不到他的脸。 “这个人不是谷野神秀,比媒体照片上的本人照片至少瘦了一大圈,身高也差了近二十厘米,至于身体的各部位比例构成,更是相差很远。”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画上的怪人,与谷野神秀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如果再有他的脸.部特写,就能百分之百肯定了。 那么他会是谁呢?目前,枫割寺上下都知道冥想堂里面住的人是谷野神秀,除了他,还会有谁? 怪人身体表面覆盖着半圆bbr>形的鱼鳞,也可以看作是一件鱼鳞一样的紧身泳衣。他的双脚位置是巨大的脚蹼,手臂仍旧跟正常人一样,垂在腰部两侧。 “这到底是什么呢?超级潜水员、水鬼、鲛人?抑或是某种变异了的深海鱼类——邵白先生,令弟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萧可冷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在图画上标注序列号,一边皱着眉向邵白发问。 “萧小姐,不必问了。他们兄弟的异能有所不同,一个能够遥感到目标,另一个会根据图画里描述的内容,迅速确定对方的全球地理位置。只有通过两个人的无间合作,才会得到完整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冷静地等待,直到邵黑把所有的思想表达完毕……” 张百森的解释,并不能使人完全满意。 接下来十几张图画,描绘的全都是怪井四周的石头、水藻,似乎邵黑的思想完全被石壁吸引住了。 “他在找某样东西,只是石壁的范围太大了,他必须一段一段地搜索才能找到,可惜这样的滑行搜索,非常损耗内力,我一直都怀疑,老二坚持不了太久时间了……” 图画传递过来的速度渐渐放慢了,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十几张,到了后来的五分钟只有一张。邵白担心邵黑的安全,我又何尝不在牵挂着关宝铃的身体? 张百森的电话又响了,他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无声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大亨到了,会意地跟随他出门,一路走向寺门方向。 “大亨说,自己遭到了勒索,二十四小时内,勒索电话每隔半小时打进来一次,金额非常可笑——你猜会有多少?”张百森企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闷,但很明显失败了,因为我的思想仍旧被困在邵黑的画里面,无法自拔。 他只能自问自答下去:“十五亿,美金。” 第八章 十五亿美金的勒索案 我笑了,白痴年年有,大亨流年不利,今年落在自己头上了。 “的确很可笑,金额可笑,能想出敲诈大亨这个计划的人,同样可笑。”大亨刚刚成名的时候,的确有很多黑道高手觊觎他的巨额财富,屡次要在他头上打主意。结果那些人除了死在保镖们的枪下,就是至今为止仍蹲在港岛、美国、欧洲的黑牢里,除非天下大赦,否则他们将一辈子待在里面,直到自己死或者大亨死为止。 大亨有钱,更重要的,他有势,大到常人难以想像。 “对方是谁?又是意大利那帮贼心不死的黑手党吗?”据我所知,黑手党幕后党魁落网后,下面的十一个势力分支已经各自为战,从不拿江湖规矩当回事,一味疯狂蛮干。能够挑战大亨权威的,细数起来,也就是他们最有可能。 “电话信号来自太平洋上空的‘美星一零一号’通讯卫星,连五角大楼方面的超级通讯搜索网都无法捕获信号来源。大亨正在调集资金,准备应付这场莫名其妙的灾难。当然,他对任何事都是做两手以上准备的,付款的同时,也做好了屠杀的准备。” 敢于挑战大亨的权威,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十五亿美金的数目,大概占大亨总资产的十分之一,他要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些钱,并非难事。 已经有僧人起床清扫积雪,只是此时的枫割寺上空,似乎覆盖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到处死气沉沉。 张百森拍拍我的bbr>藏书网肩:“风,别太担心,邵黑的‘传心术’是家族里历代祖先的真传,不会给关小姐带来任何伤害,况且,他只是用本身的思想意念驱使关小姐动笔,类似于极其高明的催眠术——” 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思,我感激地笑了:“我知道。” 大亨的到来,又一次为我的北海道之行掀起了诡谲的波澜。就算有人电话勒索他,何必再赶到枫割寺来?是亲自来接关宝铃吗? 我没有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走出寺门,才发现雪地上停着一辆加强型防弹奔驰车,车后一道孤零零的轮迹仿佛来自天边,从盘山公路上迤逦而来。黑色车身,落在漫山遍野的白雪背景下,如同一只陷入困境的甲壳虫。 比起上一次剑拔弩张的大阵势,这一次大亨的轻装简从,让我感到心情放松了不少。 奔驰车的后门打开,大亨一步跨了出来,头发略显凌乱,步子也又大又急。 张百森奇怪地“嗯”了一声:“好久没见他这么狼狈了,难道勒索案有这么严重?”没有精明强干的随从,没有贴身秘书海伦小姐和保镖,他孤身前来,的确跟从前的出行方式有所不同。 “风、老张,这一次要打搅你们了——”大亨鼻翼两侧的“权势斗杀纹”时隐时现,虽然来得狼狈匆忙,但眼睛里的两道精光仍在,跟我握手时,五指依旧力道十足。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此刻对待我跟张百森的态度,不亚于去白宫会见美国的高层政客幕僚,我们应该感到非常荣幸才对。 天地苍茫一片,朔风乱吹,我们根本没有落座详谈的心思,一边匆匆向寺里走,大亨一边开门见山:“勒索案发生后,对方在电话里开价十五亿美金,不过要挟对象并不是我,而是——” 我敏锐地意识到,勒索案与关宝铃有联系,只是不好打断他。 “对方说,已经掌控了宝铃的性命,一个月内如果不能平安拿到钱,就让我等着给宝铃收尸。”大亨走得太急,猛的咳嗽起来,嘴边喷出一道又一道白雾。 如果他在商界、政界的纵横决荡可以称为自由驰骋的千里马的话,现在,他这匹绝世良马已经彻底疲倦,再也无法“志在千里”了。 一提及关宝铃,我马上意识到勒索案与獠牙魔的牙蛹诅咒,其实是相互关联的一件事,对方制造车祸的目的,不过是想留住关宝铃,然后通过她来间接控制大亨。 “一个贪恋人间富贵的獠牙魔?到底是人还是妖?”我不免有一阵小小的困惑,随口命令横巷里扫雪的一个年轻僧人:“快去请象大师集合寺里的高手,到我院子里来,有事商量。” 对方能够控制关宝铃,必定不会走远,说不定会再次发难对付大亨。所以,我需要调动枫割寺里的人手,在小院四面形成警戒圈,保证大家的安全。 僧人丢下扫帚,快速向北面洗髓堂方面跑去。 “宝铃还好吗?”大亨看着我,灼灼的目光仿佛要一直扫描出我心底所藏书网有的隐私。 “不太好。”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闪。如果决定把关宝铃留在自己身边,这种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峙局势便无法避免。 “怎么?车祸留下了后遗症?”“权势斗杀纹”又在巍巍耸动,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两柄利刃。他的身高比我略矮,但身体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弥补了这个不足,甚至当他提高音调咄咄逼人地追问时,让我又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不,是獠牙魔的诅咒——打勒索电话给你的人没有说错,关小姐的生命的确只有一个月。”我冷静地娓娓叙说,把他的逼人气势无声化解掉。 獠牙魔的诅咒,与“黑巫术”的诅咒同样恶毒,大亨很明显地打了个寒噤,迅速抬手竖起了大衣的领子,仿佛一下子感觉到了北海道的彻骨寒意。 “哦,我知道了。”他楞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慢慢取出电话来。 十五亿美金换关宝铃一条命,如果我是大亨,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个条件。只要自己心爱的女人安然无恙,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在第一次听张百森提到勒索事件时,我已经详细计算了手术刀留下的财产数目,动产与不动产合计应该超过三十个亿,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凑足十五亿美金,更何况这些财产有半数以上属于苏伦。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百森忽然开口:“风,獠牙魔的事是否可以换另一个思路考虑?那只是人为操纵的结果,借用了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无聊章节——你想想,死在寻福园别墅里的耶兰,身上被剥去两大片人皮,这样的作案手法与典型的‘谋财杀人’案件根本没什么不同。我很难相信,獠牙魔也会在意人类社会里的隐密,也会像江湖人物一样唯利是图?” 他说的话,我早想过,只是不敢拿关宝铃的性命来赌。一个月之后,万一她的身体发生了异变,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不如,我们先全力应付怪屋的事——” 我跟大亨几乎同时摇头断喝:“不行、不行!” “宝铃的事高于一切——老张,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还有,你最好告诉邵家兄弟,不管他们是‘天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得把维护宝铃这件事做为首要任务。宝铃脱险,大家都有赏金,她要是……哼哼,大家都会给她陪葬!” 大亨并没给张百森留什么脸面,丝毫不顾对方异能大师的身份。 我适时地保持沉默,困境之中,团结才有力量,敌人的身份还没有明朗化,不能先在自己阵营里起内讧。 走到小院门口时,象僧带着十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僧人匆匆赶了过来。他还没适应枫割寺准主持的身份,衣着仪表仍旧不修边幅,并且眼神中仍然潜藏着对我的丝丝敌意。毕竟是孙龙的属下杀了神壁大师和狮僧、虎僧,我当时在场,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手加以阻拦。 大亨匆匆进了院子,对这群僧人看都不看一眼。 张百森靠近我身边,低声问了一句:“风,大亨的举动有些古怪,对不对?” 当然,以大亨的特殊身份,第一,不可能匆匆忙忙孤军深入;第二,勒索事件还没有定论,他手下那么多专家级别的高手一个都没出现,的确令人费解。 我轻轻摇头:“看看再说吧——” 大亨的计划与决断,如果每一步都能被常人猜到,那他也就不是独步天下的“大亨”了。 张百森仰天长叹:“好吧,我去看看邵黑那边怎么样了,你最好快些进来!”无形之中,他对我有了某种依赖,或许是因为大亨的到来,给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压力。 象僧不安地踢着脚下的积雪,并没有主动对我开口,他身后的僧人更是神情冷漠,仿佛当我是枫割寺的敌人一样。 我没心情揣摩他的想法,冷静地吩咐他:“象大师,小院这边需要警卫力量,请你挑选寺里武功最高、应变最灵敏的人手,严密把守进入小院的所有通道。还有,非常时期,我要求大家人人都携带枪械,全力戒备。” 象僧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回答:“神壁大师主持事务时曾经说过,僧人的使命,只是念经参禅,绝不能参与到世俗纷争中来。弟子们经年累月打坐诵经,其他的技能都已经荒废了,再说,这里是皇室钦点的御用佛寺,动刀动枪,只怕会给皇室责怪下来——” 他的话提醒了我,随手从裤袋里取出鹰刀转交给我的金币,在所有人眼前高高举起来。 金币的魔力,犹如驯兽师手里的指挥棒,一下子把众僧的精神调动起来,其中几个抑制不住地发出低声赞叹。 “象大师,这枚金币的作用你应该是非常清楚,我不想多做解释,按照我的话去做吧。”他敢用皇室来搪塞我,恰好适得其反,我有大人物赠送的金币,在日本领土内,如同拥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随时可以发号施令、先斩后奏。 象僧的表情立刻变了,恭恭敬敬地合掌鞠躬,声音也谦卑了很多:“是,遵命。” 他挥了一下手臂,大声安排:“二代弟子领队,马上进入紧急状态,武器出库,封锁小院的四面通道和屋顶——” 金币正面的菊花与古代战刀的图案清晰无比,背面则是一句被排列成三行的绯句:刀为魂,菊为灵,人为至尊。 它不仅仅是一枚制造精美的纯金艺术品,更是日本皇室特权的象征。没有它,枫割寺众僧绝不可能秉承布门履大师和神壁大师的遗训,把我当作他们的未来领袖。难怪世间很多人对于权力的渴望夜以继日、永无止境,原来大权在握的感觉的确无比痛快。 我伸出右手中指一弹,金币急速翻滚着飞上半空,发出“铮”的一声响,像是有人蓦然拂动了古筝的琴弦,余音袅袅不绝。它再次落回我的掌心时,吸收了空气中的寒意,又冷又硬,让我心里有莫名的振奋。 象僧并没有离去,等众僧离开后,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风先生,我有件事要禀报。” 我极其讨厌他前倨后恭的恶劣态度:“什么事?” 象僧在布门履死后第一时间出手抢夺“极火丹”,已经给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是是,我只说重点——神壁大师曾留下了一本日记,上面详细记载了他升任枫割寺..主持近十年来的大小事件。日记存放在藏经阁的保险柜里,他一再叮嘱我跟龙、狮、虎三个人,如果他将来某一天暴毙,来不及留下遗言,就要我们看他的日记,特别是近三年来的内容。既然风先生拥有皇室的至尊金币,肯定就是我们日本人的好朋友,相信神壁大师的亡灵,很乐意您翻阅他的日记。” 藏经阁就在几排院落之后突兀矗立着,象僧满是细碎皱纹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还有,风先生,负责游客接待工作的石岛找过我,他的工作变动,我会立刻安排——” 我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直接打断他的话头:“嗯,你看着办好了,将来你才是枫割寺的主持,有可能的话,这枚金币我也会……”抛出这个诱惑力巨大的香饵之后,我转身进了院子,相信金币会让象僧一直觊觎着,渴望我会把它赐赠给他,好让自己的权势进一步高倍膨胀。 床上已经铺满了图画,至少有七十余张不少。 屋里的四个人一致保持着无言的沉默,最新拼好的图画,是一排整整齐齐的佛龛,一共有十个,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尊盘膝打坐的佛像。 “佛龛?也在水下?”我并没感到太过惊讶,毕竟在龙门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等旅游胜地见过很多同样的东西,至于水下佛龛,四川乐山大佛和泰国暹罗神像附近的水域里也早就出现过。 萧可冷握着铅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着什么,不时地扭头望着那些佛龛沉思。 大亨手里握着电话,一直都没来得及拨号,他被满屋的图画弄糊涂了,不停地轻轻叹气。 “还缺一部分特写,隔这么远,看不出佛龛里供奉的是什么——”邵白轻抚着那些画,指着其中一张,犹豫不决地问:“大家看,这尊佛像腰带上挎着的,是不是一柄倭刀?” 倭刀,不过是日本武士刀的一个分类,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日本海盗们惯用的武器。海盗被称为倭寇,他们佩带的长刀就被叫做“倭刀”。 “对,是一柄倭刀。”张百森肯定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日本佛教典籍中,并没有随身带刀的神像,那么这些海底佛龛里供奉的,会不会是某个异教宗派的神像?”邵白又在挠头,乱糟糟的头发上,不停地有灰白的头皮屑落下来。 各国佛教历经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发展到今天,本国民众尊奉的佛像、经文、神佛故事都已经相对固定下来,如果再有人添加新的宗教进来,肯定会被民众排斥为“邪教、异端”。 如果不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佛像,恐怕没有人会把它们藏在极深的水底,而谷野神秀的身份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我捡起邵白指着的那张画,仔细看了几遍,觉得关宝铃的铅笔线条似乎是在刻意突出那柄刀的形像。又一次,萧可冷跟我心意相通,把手中的纸递过来,上面是一柄放大了的武士刀,刀柄约有四十厘米,占去了总长度的三分之一。 “我很期待下一批画有这柄长刀的细节特写——风先生,以你的见识,必定对它的来历有更深刻的了解,对吗?”现在大家的身份与关系变得非常特殊,犹如一个七拼八凑起来的特种试验小组,人与人之间成了临时结合的同事关系,而萧可冷,就像我的一个最贴心的助手,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给我以帮助。 我捏着这张纸,略想了想,取出电话走向院子。 邵白不满地哼了一声,想必是在怪我故意隐藏自己的发现,不够坦诚。 极度的好奇和恐慌,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吃东西的胃口,这件事没彻底结束之前,只怕大家都忘记了生命里还有吃饭、睡觉这两件事。 不知不觉,惨淡的斜阳已经开始向西面坠落。 僧人们扫净了小院里的积雪,上午融化掉的雪水,已经被傍晚的寒风吹得结成亮晶晶的薄冰。 我在廊檐下停了一会儿,再次凝视着萧可冷画的那张倭刀的放大图,终于忍不住,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出去。 等对方接电话的空当,我发现了南面房顶瓦垄上担任警戒的灰衣僧人,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形像非常古怪。东面、西面的墙头、屋顶上都有冻得瑟瑟发抖的岗哨,他们的光头与雪色混在一起,令人发笑。 “喂,谁?”接电话的人嗓音沙哑,态度粗暴得像是刚从流水线上走下来的屠夫。 “我。”我只说了一个字,对方袒胸露乳、浑身体毛的壮观形像已经迅速出现在我脑海里。不过,我知道他手里永远少不了的一样工具不是屠刀,而是铁锤。 “哈哈,是你——嗯?你在日本?怎么不过来找我切磋一下刀法?知道吗?我刚刚买到一本来自尼泊尔的刀法秘笈,肯.99lib?定胜过你们中国人的所有武功。还有还有,我已经成功地使用了低温冷冻铸炼技术,把刀刃淬火时的相对温差增加到三百度,这种环境下打造出来的快刀,比你说过的什么‘吹毛断发、杀人不留血’之类的测试标准要高十倍以上,你一定得过来见识一下……” 听筒里满是他滔滔不绝的卖弄声音,弄得我又一次太阳穴发胀起来。 象僧调动的人手似乎并不是寺里的主力,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实在不行,我会考虑调神枪会的人过来,至少他们对于枪战布阵和江湖仇杀更专业一些。 如果由我来安排,至少要在寺里的各个制高点上布置狙击手、导航员和护卫战斗小组。目前能够俯瞰全寺的,应该是塔顶、藏经阁顶和寺门这三个位置,控制了这三个点,便能先发制人,立于不败之地。 最重要的,用高水平的狙击手结合战斗小组控制塔顶,会间接对冥想堂形成居高临下的监视态势。 “喂,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听筒里的人暴喝着。 “我一直在听,屠刀先生。”我懒洋洋的应了一句。 “哈哈,你又漏掉了一个字,我的全名,应该叫做‘屠龙刀’——亚洲第一铸造刀剑的高手,屠龙刀大师。”他得意地笑着,笑声里夹杂进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亚洲第一铸造刀剑的高手这个称号绝对没错,他在隐居于富士山之前,名气大得让比尔盖茨等等世界首富都自惭形秽,曾经拥有的头衔、地位、财富更是惊人。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项,便是美国军需处曾用高官厚禄邀请他担任新一代战术匕首的研制顾问,甚至请了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来做说客,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理由竟然是“美国特种部队使用杀猪刀足够、根本不需要改进”。 归隐之前,他喜欢自称“屠刀”,意思是世间所有的刀剑,无论杀人还是杀狗、杀猪、杀牛99lib?、杀马,都是毫无人道的屠杀。既然是屠杀,每一个杀人者都是屠夫,无论美国、英国的正义之师,还是拉登、黑手党、山口组之流的恐怖杀手,所以他每打造出一柄刀,最后的下场,都会沦为屠刀的一种。 归隐之后,他改名“屠龙刀”,不再为任何人、任何组织提供成品刀剑,而只任着自己的性子,以锻造、冶炼做为消遣的方式,偶尔铸造些刀胚自赏。 “老兄,世界上是没有龙这种动物的,至多不过在侏罗纪的年代有形态古怪的蛇颈龙而已,所以,你最多会像中国寓言里的屠龙者一样,十年学成屠龙绝技,却根本无处施展,明白吗?” 能跟这样醉心于铸造技艺、与世无争的高手谈话,每次都会觉得自己的心里得到了净化陶冶,可惜他是日本人,朋友之间还是略有文化、语言、信仰的差异,无法彻底融合,只能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不谈国事,点到为止。 屠龙刀发出一阵嘎嘎怪笑,叮叮当当声也加快了一倍以上,似乎是在给自己的笑声打着节拍。 “风,你们中国人喜欢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好关照的?”他的嗅觉依旧灵敏。 我把那张画举到眼前,放慢了语速:“我想买一柄刀做为收藏之用,先请你给评判一下,看它值不值卖主开的价钱。” 屠龙刀自称了解天下每一柄刀、了解每一位有名的铸造大师,自己脑子里可供调用的资料,胜过美国武器库的核心电脑二十倍。 第九章 屠龙刀,勒索者 “什么刀?以你的眼光,还决定不下来吗?不会是故意出难题来玩我吧?”屠龙刀又在大笑,长期居住在富士山下的乡间,他的大嗓门比从前越发高亢嘹亮了。 我们的结识,起源于三年前富士山樱花节上的一件小事,而我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终于互相惊叹于对方的精湛武功、大度气量而成为精神上的好友。 我笑了:“不是开玩笑,而是我觉得这柄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日本刀会大有来历——至少不会是出自近代的几大铸造师之手。” 屠龙刀又是一阵戛戛大笑:“好吧,把刀的三点比例告诉我——” “刀柄占据整体的三分之一,刀身带有两段弧度,刀尖部分弯曲非常厉害,有点像是阿拉伯人的月牙弯刀,但它的整体风格却偏向于古日本战刀。如果去掉那段月牙形状的话,会变成一柄完整的日本刀——” 我尽量令自己所用的词汇变得更精确些,可惜这是速描式的草图,不是色彩鲜艳的数码照片。 “一柄四不像的刀?好像近代兵器史上并没有日本刀与波斯弯刀的结合体啊——风,刀柄上有没有什么字迹或者其他的镶嵌物?”凭我刚才简单之极的描述来判定一柄刀的来历,也算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暂时没有,只有大概草图。”我望着关宝铃房间的门,灯光已经亮起来,她跟邵黑的剪影一坐一站,模糊映了出来。 屠龙刀有些犹豫,忽然问:“风,告诉我,刀是在哪里出现的?是佩带在什么人身上?” 我如实回答:“如果我说它是在几百米的水下、佛龛里的一尊佛像旁边发现的,你会不会骂我胡说八道?” 屠龙刀“啊”了一声,暂时陷入了沉默。 关宝铃的门开了一条缝,邵黑从门缝里塞了一张纸出来,随即再次缓缓把门闭上。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一阵风卷过,非常凑巧地把它吹到我脚边来,而且是正面向上。 那是一柄刀的特写,而且就是萧可冷画过的,刀身上竟然錾刻着一串微缩的骷髅头。排在后面的咬住前面的后脑,一共十只,形状大小一模一样,而最前面的一只,嘴里咬着的却是一根细长的腿骨。 刀柄上镶嵌着的东西更是古怪,竟然是十副对咬啮合的牙齿。如果要抄起这柄刀的话,双手掌心里握着的,都将是一颗一颗凹凸不平的人牙。 关宝铃的画工也真是细腻,凌乱的线条涂抹下,把这柄刀浑身散发出来的森森鬼气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我的记忆里,没有这把刀的印象,完全可以肯定。 “喂,有了那柄刀的详图了,刀柄上刻着十只骷髅头——” 我只说了这一句,屠龙刀已经“啊”的一声大叫,随即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似乎是他手里的铁锤失手飞了出去,砸中了某个杂货架子。 “骷髅头?那么……刀柄上是不是镶着牙齿?十副牙齿,还有,这柄刀从头到尾全部是精钢铸成、总重十公斤、卖刀的人是日本牙神流忍者的不肖子孙后代?对不对?”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狂叫着。 “我不知道,只有黑白图片,并没有见到实物。”屠龙刀的情绪如此激动,由此可见这柄刀来历非凡。 “风,听我说,无论对方开价多少,买下它!买下它!我可以加价十倍从你手里收购,绝不食言。这是牙神流……唉,没功夫跟你细说,总之你买下它就是了,绝不会吃亏的。再有,同样的刀共有十柄,最好全部拿到!”屠龙刀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到了最后简直如同声乐家在无人旷野里练声一样,震耳欲聋。 佛像的确有十尊,但并不表示每一尊身边都会有柄刀挂着。 牙神流忍者这个门派对我来说,非常陌生,但既然是身份卑下的忍者,怎么可能被恭恭敬敬地安放在神龛里,受人供奉? “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刀的奇妙之处?除了杀人之外,还有什么特别地方?”我虽然这样问,却没指望情绪过激之下的屠龙刀讲出什么更详细的高论。 “别问我这些没用的问题了,如果有一线机会,我劝你一定要抓住——” 我无声地笑了,它们藏在几百米深的水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拿到的,而且一切都只是邵黑的遥感得到的内容,真实情况如何,还有待考察。 “那好,我会努力争取得到这些刀,咱们再联络——” 屠龙刀急促地道了再见,在收线之前,我听到他大声吩咐什么人的声音:“快,查牙神流忍者的族谱、下落……” 我不禁暗自生疑:“这柄刀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奥秘呢?竟然值得见过大世面的屠龙刀如此激动?” 大亨走了出来,站在廊檐下,凝视着关宝铃的剪影。 暮色渐渐浓重,藉着雪光的反映,四周的光线还不算太昏暗,偶尔传来寺僧们压低了嗓子的咳嗽声。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纸门,我跟大亨,共同凝视着那个美丽的伏案疾书的剪影。 “我要救她,无论将来她跟谁走。”我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悲凉中跳脱出来,恰好大亨转身,冷冷地瞪着我,两道“权势斗杀纹”一颤,神情霸道之极。 我笑了笑,男人间的斗气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大家不如把耀武扬威的这份气势,全部用来开拓思路救治关宝铃。 “我会救她,带她离开,谁都不敢伤害她——”他露出洁白尖锐的牙齿,语气冷漠如冰,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这才是大亨的本性,藐视一切自然法则,自以为具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特权。 “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发.99lib?过誓,这一辈子细致入微地呵护她,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我有这个能力,只要是在这个星球上、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永远在我的羽翼之下,随时可以幸福地起舞。”大亨的声音压得很低,缓缓地踱到我面前来。 他的话,让我想起枫割寺前对峙时,面临断臂之厄的王江南。任何人面对大亨,都会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力。 “十五亿不是问题,但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才会付款——风,我正在着手命人搜索獠牙魔的资料,很快便有反馈消息过来。你帮我,我会感激不尽,并且给你最优厚的酬劳;不帮我,我不强求,知道吗?自从十九岁赚到我人生第一个五百万时,我曾经发誓,只有人求我,我绝不求人。” 他的话说得太满了,或许只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大亨”,才有资格和信心说这样的话吧? “叶先生,獠牙魔留给世人的资料,百分之九十九是稀奇古怪的神话。要想得到有用的东西,最好是进入日本安全防卫厅的核心机密库看看……”那里的资料,是日本政府机密的特级部分,绝对不会透露给外人浏览。唯一的办法,就是雇佣黑客从互联网上侵入。 在打电话给屠龙刀之前,我已经无数次默念了小燕的电话号码,像他那样的超级黑客,进入互联网的任意节点,都像快刀斩豆腐一样容易。 “对,我知道,也已经雇佣了全球黑客排行榜前三名的高手同时进行——”他看看手腕上那块价值超过百万美元的卡地亚镶钻白金表,不无得意地笑着:“再过两个小时,资料便会传过来。” 如果他雇佣的人是小燕,在这一点上大家绝对是殊途同归。 他的话刚刚说完,手里的电话便响了,悠扬的和弦铃声,正是关宝铃二零零四年白金唱片上的主打歌“最爱”。 “好,电话又来了!”大亨冷笑了一声。 “是勒索电话?每半小时一次的录音播放吗?”我对勒索者的身份很感兴趣,毕竟借獠牙魔牙蛹的诅咒来敲诈的手段,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 大亨按下通话键,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出来:“十五亿,美金,以一个月为期限。做为全球知名的大亨,你完全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拿出这笔钱,但我还是很宽容地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等你的小美人关宝铃即将异变为獠牙魔之前——相信你会合作,而且我们也会合作愉快,不过我保证,这样的意外事件,只会发生一次,以后绝不再有,谢谢。” 录音的播放长度为三十秒,距离警察部门声波追踪的极限时间六十秒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对方使用的是移动电话,则信号能够被太空通讯卫星追踪的最短时间为三十五秒,敢向大亨挑战,对方肯定不是江湖上碌碌无为的小蟊贼。 “好极了,很好。”大亨冷笑着收起电话。 “我想,付钱之后,对方肯定不会食言。”这是我的第六感。 “有什么根据吗?”大亨掀了掀嘴角,洁白的牙齿尖锐如快刀。 我摇摇头,对电话里“以后绝不再有”这六个字发生了兴趣。十五亿,够很多人一辈子吃穿不尽,花天酒地,但对方敢向大亨动刀,为的只是口腹之欲吗?不可能。 不平常事件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更具震撼力的大阴谋,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就像冥想堂下遮盖着一个巨大到骇人听闻的怪井一样,谷野神秀抛弃一切,隐居于此,不会只为了参悟佛法的最高境界。 大亨突然摸了摸鼻子,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有件事好奇怪,圣诞节之前,印度最大的军火贩子曾致电给我,问我要不要购买一件超级武器用来防身。要知道,我对战争和军火从来不感兴趣,他怎么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 “是‘武器之王’查猜?”我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对,是他,一个鼠目寸光、只靠战争发财的小贩而已。”大亨不懈地冷笑着。 据我所知,查猜不是小贩,而是一个让美国人又爱又恨的超级军火商。他头上“武器之王”这顶桂冠,是美国、欧盟、非洲战争狂、阿拉伯世界霸主们合力送给他的。 因为他的存在,前苏联的“怪鸭”火箭弹、“喀秋莎九型”轻便火炮、“蛇吻”狙击步枪还有一代经典的AK47冲锋枪才能源源不断的送到阿富汗人、伊拉克人手里,用以对抗美国人的联合反恐行动。 同样,他也是美国人军火出口的最大直接买家,几乎每个月都能替美国军需处清理掉几亿美金的武器库存,再把它们加价卖到全球各地去,成为各个军事战场上的主力工具。 五角大楼方面的数据统计显示,查猜已经成为二战之后最大的武器倒卖获益者。 被查猜称为“超级武器”的东西,只怕其价值和威力会难以估量。 “我婉言谢绝之后,建议他卖给非洲东海岸的几个兵变战争狂,可他竟然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声称‘除了大亨,再没人买得起’。我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接到勒索电话为止,因为查猜的要价与勒索者的要价完全相等,同样是十五亿美金,所以我怀疑两者之间,会有某种奇特的联系……” 我忍不住皱眉:“恕我直言,目前国际上能被称为‘超级武器’的不是太多,如果是攻击舰、武装直升机之类的常规武器,价值虽然很高,查猜却没必要向你兜售。这就证明,他想出手的东西,根本不在常规武器之列,否则那些非洲战争狂们,砸锅卖铁搜刮老本也会趋之若鹜。” “什么意思?”大亨的眼光蓦的亮起来。 我没有立即回答,伸开胳膊,用力做了几次扩胸运动,让全身的血液加速流通,免得被寒气侵入身体。 大亨沉得住气,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镀金烟盒,取了一只褐色的粗大雪茄在手。媒体报道,他是个酒、色、财、赌无所不爱的人,特别是在“色”与“赌”这两样上,几乎可以做为全球有钱男人的楷模。 “嗤啦——”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雪茄。 “要不要来一支,年轻人?”烟盒在他手里轻轻翻了个身,盒盖上精心雕琢的那个英文签名闪闪发亮。 我礼貌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不必,谢谢。” 他也是江湖人,不过却是个已经被花天酒地宠惯了的江湖人,对危险事件的判断和应对能力,都显得稍稍迟钝。可以想像,如果一个相信“金钱万能、有钱走遍天下”的人,一下子落在空无一人的荒岛上,就算给他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至少,对于查猜的意图,他有些琢磨不透。 在我脑子里,已经把印度军火贩子电话里的“超级武器”跟桥津派忍者提到过的“大杀器”联系起来——摊开世界地图可以发现,任何人要从海路把“大杀器”运出伊拉克,必定会经过印度海域。做为“武器之王”,查猜不可能不对伊拉克的局势漠不关心,所以,“大杀器”的移动路线,也会在他的严密关注之下。 或许可以这样大胆设想,勒索大亨的人亟需一大笔巨款,去购买查猜手里的货,毕竟那件东西,只有大亨买得起。换句话说,只有大亨能在仓促之间拿出十五亿的数目。 再深一步想,那件东西,会是只能在黑道流通的“私货”,至少没法像查猜从前的生意一样公开进行国际招标会,将它的本来面目公诸于众。 做为“太平洋警察”的美国人,暗地里一直都在监视全球黑道军火交易市场,用美.99lib.国军方的“潜规则”引导并管理着这个巨大的“销金窟”。查猜是个聪明人,绝不可能去触犯美国人的虎须,所以最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件超级武器,是必须要避开美国人耳目的。 严密的理论推断加上过人的第六感,帮助我得到了以上的结论,只是我不想透露给大亨,免得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不知不觉,关宝铃的画已经隔了半个小时没传出来了,最近的一张,就是已经握在我手里的那柄刀的特写。 门开了,邵黑的影子投射出来,他无力地靠着门框,沙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风……请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说……”他的脸本来就黑,又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脸上的表情更是模糊一片。 我一步跃了过去,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围剿进入寻福园的桥津忍者时,我能感觉到他自身的内力异常深厚,并且走的是醇厚积淀、踏实温和的路子,最少能比得上张百森内功的八成,但现在他连完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变得几近虚脱。 “我的内力就要耗尽了,但下面……下面还有更诡异的东西,我不想……放弃,所以要你帮我……一下,只有你能……” 我立刻点头:“好,要我怎么做,尽管说。” 有了神龛和牙神流的怪刀做铺垫,我对这个神秘的水下世界,也非常感兴趣。 “请进……进来吧……”他向后退了一步,但大亨已经急步冲过来,抢在我前面,要挤进门去。 邵黑举手一挡,横在大亨胸前。 大亨焦虑地低声吼叫着:“让开,她是我的——” 邵黑苦笑:“你进来没用,只会……坏事,走开,快走开……” 从邵黑的身体侧面,我看到桌前端坐着的关宝铃,仍旧保持着俯身运笔的姿势,但动作非常缓慢,像是延缓了十六倍播放速度的慢镜头。她的长发披垂下来,发尖落在面前的白纸上。原先那叠一百多张的纸,已经用掉了一大半,如果接下来邵黑能有更多的发现,纸肯定不够用。 “宝铃、宝铃、宝铃——”大亨叫起来,斜肩一撞,想要硬冲进去。 他很担心关宝铃,这种发自真心的焦灼一瞬间表露无遗,让我也有小小的感动。无论她最终将属于谁,我、或者大亨对她全身心的关爱,都是毋庸置疑的。 张百森、邵白、萧可冷应声冲了出来,每个人都在叫:“别乱来,叶先生!” 内力消耗剧烈的邵黑,已经没有余力跟任何人交手,特别是年轻时曾以“十三太保横练、铁骨金钟罩”驰誉港岛黑道的大亨。 我倏地伸手,扣在大亨的左肩上,五指轻浅发力,卸掉了他勃发的冲撞力道,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叶先生,别太冲动。关小姐正处在中度催眠的状态下,盲目打扰她,只会坏事。”在众人面前,我会给他留足面子,否则的话,这种紧急情况下,我才懒得跟他解释,早就挥手将他掷出三丈以外了。 危机面前,我始终秉承“和为贵”的中国古训,不肯伤害任何自己人的面子。 大亨气咻咻地扭头瞪着我,我也适时地收手,从他身边绕过去,跨过门槛。 门重新关闭,我鼻子里先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 “风……把你的内力传……到我身体里,我想看清水下到底是什么……”邵黑颤抖地伸出手,按在关宝铃的后背上。 桌子上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半,我的目光倏地被那幅画吸引住——“这是一艘潜艇,绝对没错,一艘处于静止状态的潜艇!” 关宝铃的笔停在潜艇的中间部分,按照各国舰艇管理条例规定,那个位置,应该嵌着国籍、级别、编号的铭牌,再向下,会是潜艇的动力舱部分,随推进燃料的不同,艇体也各不相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对邵黑的遥感结果发生了怀疑,因为太平洋做为全球海上战争的主战场,绝对是东西两岸各国的虎视眈眈的焦点,所以外太空的通讯卫星监测指向这一地区的密度非常高,不可能任由枫割寺下深藏着一艘潜艇而毫无察觉。 关宝铃木偶一样端坐着,呼吸平缓,睫毛半垂,被催眠的程度大概为中上水准,如果邵黑的“传心术”突然因内力衰竭而中断,很可能伤害到她的脑神经,造成严重后果。 我长叹了一声,双掌贴在邵黑的后心,把自己的内力灌输进他体内。 邵黑低叫了一声:“多……谢……”关宝铃的笔立刻重新飞动起来,轻快地勾勒出了潜艇的全貌,并且将它停靠的一处人造痕迹明显的平台也完全描绘清楚。奇怪的是,潜艇上根本没有铭牌,外观造型与目前美国海军中正处于服役期的“夜行者”号核动力潜艇非常相似。 我猜它是美国出品的东西,只不过被什么人偷偷地掩藏在这里而已。 “我看到下面,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只是看不清它的全貌。我的思想意识,被两扇门吸藏书网引着,你看……” 邵黑指向桌面,关宝铃已经机械地换了另外一张纸,开始描绘两扇门的外框。她的右手由于长时间紧握铅笔,用力过度,手背上的青筋已经胡乱迸跳起来。到目前为止,她共画了七十多张,耗费的体力、脑力可想而知。 门非常宽大,嵌在黑乎乎的岩石中间,当然四周少不了表示深水区的密集波浪线。 “门所在的深度大概是多少?”我关心这个问题,在最新的图画上,已经没有了详细的深度标识。 “我不知道,应该很深很深才对,难以想像。”邵黑答非所问。 第十章 轻度危机部队 记得在那个玻璃盒子里时,曾跟关宝铃一起坠入海底沙床,所以我猜测怪井的底部,最多会跟此地的沙床接近。 左右门扇上,各有一只旋转轮,与银行金库的重型防盗门设计如出一辙。这样的门禁结构,应该会有两柄尺寸完全相同的钥匙,分别插入锁孔,同时扭动,才会解除门内的“十字交叉锁”。 “海底金库?”我自言自语着。 灯光昏黄,不过接下来关宝铃在右边的旋转轮下画了一件奇怪的东西,让我的精神注意力提升到了百分之二百,掌心的内力一时控制不住,强劲地向外喷涌着,邵黑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迅速把自己的手抬起来,脱离了关宝铃的后背。 “哦……风,小心,我死不要紧,会连累关小姐变成植物人的……”邵黑额头上蓦的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 我顾不得道歉,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张画——一朵莲花,那是一朵千真万确、栩栩如生的莲花,同样的东西,我在寻福园二楼的座钟上见过,也在鼠疫的双臂纹身上见过。 “莲花?莲花钥匙?原来那柄用来给青铜座钟上弦的钥匙,跟水下建筑物有关?”两扇门、两只旋转轮,自然该有两柄钥匙才对,这也就合理解释了鼠疫手臂上为什么要刻着两柄颜色不同的钥匙。 关宝铃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犹如一架失去了驱动力的绘图机器。 邵黑喘息了几分钟,挥袖擦掉了满脸的冷汗:“风,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关小姐也太累了,再继续下去,只怕会对她的中枢神经造成伤害,也许我的遥感能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这种半途而废的结果,算了,还是就在这里结束吧……” 他退了两步,倚在墙上,胸口急促起伏着,喉咙喘息声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风箱。 我从发现莲花钥匙的惊骇中清醒过来,抢过去抓住他的双腕,低声叫着:“不要停下来!我必须要知道那扇门通向何处?内力我有,无论坚持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快让关小姐继续绘画——” 可以想像,自己的精神进入了一种极度亢奋疯狂的状态,因为我太想知道那两扇门后面有什么,太想知道冥想堂下的神秘海底世界,跟寻福园的青铜座钟有什么关系…… 过去所有的谜团,或许能在两扇门后面得到答案。 邵黑苦笑着:“我真的不行了,思想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按在胸口上,显出一副极度衰弱的样子。 “啊——”关宝铃慢慢站起来,手中的铅笔也啪的一声落地,双臂上举,做了一个也许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伸懒腰的姿势。我没有被她的神态吸引,只是立刻明白了一件事,邵黑的“传心术”已经停止了。 “对不起,风,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邵黑的眼神极度疲倦,像一个三天三夜没睡觉的病人,早就渴睡之极。 我放开了他的手腕,回到桌前,看着这张只完成了一半的画。 “风,事情……进行得怎么样?还顺利吗?”关宝铃的长睫毛闪了闪,撩开胸前的乱发。当她感觉到右手有些不适的时候,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红唇不停地咝咝吸着凉气。 我无法回答,整个探索过程,在最关键的地步停止了。 关宝铃低头看了看最后留下的两张画,迷惘地问:“这些,是我画的?它们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潜艇和大门?” 处于催眠状态的人,是没法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幸而如此,才不会让她因思想游弋在无尽的深海里而再次经历难言的恐惧。以她的想像力,是无法理解冥想堂下面为什么会存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怪井的,也就不必详细地说给她听,有时候,把真相和盘托出,并不是最明智的举动。 我呼出一口闷气,故作轻松地向门外摆了摆头:“外面,有人在等你,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惊喜——” 关宝铃惊奇地扬了扬眉毛,长睫毛扑扇着:“是谁?真的会有惊喜?”她不停地屈伸着右手五指,让我忍不住心痛。只是此时此刻,大亨会比我更懂得如何疼她吧?她的惊喜,会是刺向我心窝的利刃,无法躲闪。 我后退一步,拉开了纸门,大亨高声叫起来:“宝铃——” 关宝铃喜出望外地大叫一声,行云流水一样滑了出去,我迅速关门,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们紧紧相拥的样子。可惜纸门太薄,挡不住她欢喜至极的快乐笑声。 一阵强烈的郁闷从我心底翻滚上来,全部积聚在胸口,形成了一个巨大冰冷的疙瘩。 “风……别太勉强自己,未来……未来会有光明……”邵黑艰难地扶着墙壁,坐到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身子蜷缩成一团。 没有关宝铃,我没有未来,更没有光明,宁愿把所有的热情投身于漆黑寂寞的海底。我捡起了关宝铃遗落在地的铅笔,转向邵黑:“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我的绘画技巧虽然比不上关小姐,至少我有无边无际的想像力,或者你的‘传心术’更能发挥功效!” 他无奈地苦笑着,嘴唇都懒得张开,只是痛苦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用了,风,古人说‘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现在我自身剩余的功力,连呼吸氧气和血液流淌都无法保证,还怎么能……” “等等,我身体里蕴含着布门履大师一百年以上的‘阴阳神力’,可以无休止地灌入你身体里,请你千万给我机会,让我看到——” 邵黑再次摇头:“是我的能力……到了极限,那个地方太深、太遥远了,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法看清。这是天意,凡人是没办法逆天而行的……” 激动之下,我的手指不知不觉发力,咔的一声将铅笔拗成两段。 要想弄清水下有什么,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是攻入冥想堂,亲自下水探测,可惜那样的探索途径会极度费时费力,并且也毫无成功的保证。 “真的没办法?邵白先生或是张大师呢?他们能不能使用‘传心术’,至少给我机会尝试一下——”丹田、膻中两处穴道同时升腾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奇经八脉里也有一股滚滚的热浪在急速流淌着,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置身于开水锅中的鱼,马上就要被无尽的焦虑给煮熟了。 邵黑再次摇头,彻底粉碎了我的希望。 我咬着牙长叹,无处发泄的郁闷直冲天灵盖,陡然挥动右掌,狠狠地劈在关宝铃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那把坚固的楸木椅子哗啦一声碎裂开来,顿时木屑乱飞。 莲花钥匙可能与大哥杨天有关,大哥在木碗舟山脚下建造布局奇特的寻福园,其中必有深意,而莲花钥匙神奇地在海底出现,是不是又能说明——“有人曾携带着本属于寻福园的钥匙到过海底?” 寻福园是大哥建造起来的,那尊奇怪的青铜武士雕像也是他留下来的,这不能不令我把他的探险行踪与海底的那两扇门联系起来。 “门后面是什么?海底神墓吗?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秘室?既然莲花钥匙插在门上,会不会……大哥就在里面?”这个疯狂的想法一经冒出头来,我立刻伸手抓住邵黑的衣领,提气大声喝问:“什么时候才可以第二次运用‘传心术’?我一定要知道那两扇门后面有什么!” 邵黑的头无力地垂着,随着我的摇动晃来晃去。 纸门被粗暴地推开,我感觉身后有人急速迫近,并且两股劲风同时袭向我的后颈、后脑。 从邵黑猛然抬头时的眼珠映像里,我看到了满脸狂怒的邵白,还有他化做“鹤嘴劲”的双手。对于大哥下落的焦虑,已经让我失去了足够的耐性,毫无闪避解释的念头,突然旋身,以邵黑的胸口为支撑点,双脚连环飞踢,正中邵白的下颌和胸口。 “嗖”的一声,同时抢进来的张百森森及时伸开双臂,推开邵白的同时,也把我的双脚余力全部化解。 “风,不要冲动!”张百森叫着。 我没有冲动,只是眼睁睁看着即将解开的谜底被一层窗户纸挡住,心有不甘。 萧可冷走近桌边,惊骇程度比我更甚,举起那张画了一半的门扇,楞楞地凝视着。她在寻福园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次亲手接触过那柄莲花钥匙,却不明白最大的秘密就在手边。 “风、风先生……这是、这是……”她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根本词不达意。 我松开手,替邵黑整了整衣领,低声致歉:“对不起,邵先生,得罪了。”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大亨与萧关宝铃在另一个房间里,门没关,我能听见她正叽叽喳喳地连笑带说,一扫平日的忧愁哀怨。 突然之间的挫败感,让我心情陷入黯淡,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或者找个人,一起喝个烂醉。我记起了小来,此刻他应该潜伏在附近,跟寺僧们一起担负着警戒的任务。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相信酒精的麻醉作用会让我度过这个难眠的夜晚,暂时忘掉《诸世纪》的神秘预言、忘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忘掉海底世界里古怪的一切。 我腾身跃上房顶,轻轻打了声呼哨,小来应声从黑暗中闪了出来,身法依旧敏捷,毫无疲态。 “风先生,有什么吩咐?”他永远保持着精神抖擞的良好状态。 我指向北面的厨房方向,强装笑脸:“没事,咱们去喝酒——”笑脸可以伪装,但略带嘶哑的嗓子却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四面屋顶上、巷道里都有抱着枪的寺僧们在梦游一样巡逻,完全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来轻抚嘴角上的伤疤,靠近我,低声报告:“寺外来了很多陌生人,武器配备非常怪异,并且行动的手势、暗号不像是日本的黑道人物,我怀疑是不是大亨调集来的人马?咱们要不要也调别墅里的兄弟们过来?” 王江南当众受辱之后,留守别墅的神枪会人马,已经牢牢地把大亨当作了敌人。 我迎着北风张口,大口大口地吸入了夜色里的清新空气,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冷却下来:“共有多少人?是不是有组织地进行了小单位战斗编组?” 不管来的人马外表伪装成什么样子,从他们展开行动时的编组形式、武器配备,就能分辨出对方的国籍。如果真的是大亨的人马,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调用了驻日美军基地的海军陆战队精英。 “五十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采用了单兵作战的渗入形式,行进目标,已经对准了冥想堂方向。” 我开始大惑不解起来:“单兵作战?围攻冥想堂?” 海军陆战队最喜欢采用经典的三人一组战斗队配备,每个人的职责分别是带队搜索、长枪狙击、近距离捕杀。近年来他们极少采用单兵战术,并且国际上著名的军事人才培训学校,都已经取消了单兵作战的教授方法,因为那样的进攻组织方式,只适合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越南丛林战。 “风先生,要不要跟踪过去看看?这些人随身配备的武器,最显眼的是高压喷火筒,还有强力燃烧弹和微型弹压地雷。枪械方面,则以短颈霰弹枪为主,像是要搞一场扫荡屠杀一样,他们会是哪一派的力量呢?”小来开始挠头。 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而且并不适合围观看热闹。 这支人马的目标直指冥想堂99lib.t>,随身携带喷火筒和燃烧弹,肯定是想首先清除围绕着怪屋的奇门埋伏,看得出是有备而来。 “吩咐下去,让寺里的僧人们躲远点,别被殃及。”情况不明朗前,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小来仅仅离开了三分钟,随即回来,不但明白无误地把我的意思通知了担任警戒的僧人们,还带了一架不锈钢外壳的高精度红外夜视仪回来。从这个角度,稍加搜索便看见了两名匍匐在墙顶的夜行人,后背上都悬挂着略显累赘的单兵作战背包,手里拎着的不是冲锋枪,而是威力巨大的连环燃烧弹。 这是一个各国武器通用的无边界地球,很明显,作战背包是美国产品,燃烧弹却是标准的以色列货色。唯一的相同点,它们都是这个枪械为王的年代最先进的军事产品,造价不菲。 从夜视仪里,我清晰观察到速度最快的偷袭者,已经运动到怪屋外的鹅卵石小道旁,正在飞快地打着手势,最后一次敲定进攻的线路。 怪屋的门紧闭着,四周的积雪没有一点清扫的痕迹,仿佛是神话传说里早就荒废的魔法城堡。 接下来,当其中一个进攻者做出卷寿司一样的手势时,我脱口而出:“他们是日本人!”毫无疑问,这个代表“阶梯进攻、立体分层”意思的指挥手势,是日本安全防卫厅属下的“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专用动作。 去埃及之前,我在各国游历时,非常注意收集目的地的特种部队信息,并分门别类地做了记录,然后深刻地记在心里。这些各国部队里的精英中的精英们,将是未来保卫国家最高政权的最后一道防线,我预感到有一天会跟他们直接面对面地打交道,现在终于用上了。 “嗯?风先生,您说他们是日本人?难道是日本人之间的黑吃黑或者窝里斗?”小来没听懂。 我重复了一句:“他们是‘轻度危机’特种部队的人马!” 小来低声惊叫起来:“什么?特种部队要向谷野神秀动手,这算什么?” 特种部队的行动代表的是国家意志,没有高层权力机构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这一点也让我有些想不通:“谁要除掉谷野神秀?是大人物吗?他想干什么?” 谷野神秀在国际考古界接二连>三地做出惊世骇俗的巨大成就,曾经是日本政府和人民最大的荣耀,不止一次地受到过皇室的接见和嘉奖,政府方面,似乎没理由要向他下手。 夜视仪里,悄悄掩杀过去的黑衣人已经全部进入攻击状态,方才发出手势的人,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他再次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向左右分别挥动了一次,并且做了个“剪刀式进攻”的动作。 一瞬间,在他的左右两侧,各有五名袭击者迅速向前跃进,扬手投掷出燃烧弹,落在前方的灌木丛中。 预想中的熊熊大火并没有开始,十枚燃烧弹全部变成了哑弹,毫无反映,反弹落在雪地上。 小来伸长脖子向那边远眺着:“动手了!起火了!” 火光来自于袭击者手里的喷火器,至少有十二三支一起开动,强劲的火蛇向前喷涌着,迅速将积雪消融干净。这群人借着火光发起了蛙跳式攻击,交替掩护着向前冲锋,火蛇飞舞,照亮了怪屋死气沉沉的黑色小门。 转眼间,他们便越过了干涸的小溪,再跨过烟气蒸腾的灌木丛,即将靠近怪屋。 我把夜视仪递给小来,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火蛇开路,的确是针对冥想堂防守阵势的最佳进攻方式,但他们还是没弄明白遁甲术的厉害,冒进只会送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张百森等四人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向东眺望。 一阵爆炸声从怪屋方向传过来,更炫目的火光映亮了高耸的“亡灵之塔”,这次应该是燃烧弹被适时地引爆了,烧伤的却是已经越过灌木丛的袭击者。不出意外的话,怪屋里的人转眼间就会控制形势—— “风先生,喷火器灭掉了,被燃烧弹波及到的人正在满地翻滚,企图压灭身上的火……”他看到的是夜视仪里的图像,些,怪屋下的怪井,毫无疑问会通向一个更广袤的区域。 我重新回到院子里,大亨和关宝铃仍在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针扎一样刺痛着我。 “风……我突然有了新的感觉,只是不必再费力作画,可以直接转换进入你的脑子里……你愿不愿意再试一次?”邵黑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张百森肩膀上,勉强支撑。他的脸,变成一片死灰色,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小火苗在虚弱地跳动着。 张百森重新打起精神,露出久违了的笑容:“我也可以助小邵一臂之力,合咱们两个的内功,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 邵白立刻翻脸,不满地大声叫起来:“有价值的信息?难道之前这些图纸都是没价值的,都是老二在胡说八道?”从重新进入枫割寺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忽好忽坏,暴躁易怒,每隔一段时间就爆发一次。 “哥……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可以开始了……”邵黑想抬手指向屋里,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中指。 张百森伸手揽住邵黑的腰,半挟着他走回屋里。 萧可冷在我耳边低声问:“风先生,你预感到了什么吗?那柄莲花钥匙,我命信子收藏好,或者将来进入水下世界时会用得到。还记得那张来自青铜武士剑鞘里的奇怪地图吗?我好像对它有了另一种领悟,或者我该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相信一定能给你帮助。” 她暂时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向我灿烂一笑。 那种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感觉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比从前跟苏伦一起并肩战斗时更令我觉得安心。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都是共同经过一系列危机、拼搏、反击、磨砺后才能形成的,是一个“bbr>.淘尽黄沙始见金”的转化过程。 到这个时候,苏伦说过的“像相信我一样相信萧可冷”才真正变成了现实。 第一章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 邵黑平躺在床上,右手平放在张百森掌心里,左手伸向我,虚弱地笑着:“天下至道,阴阳而已……希望你身体里储存的‘阴阳神力’不会令我失望……” 布门履大师坐化之前把“阴阳神力”传给我时,没有丝毫的预兆与说明,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机会发挥它的作用。 我握住了他的左手,冷得像寒冬北风里的冰雕。 “请两位……盘膝坐下来,我预感到这一次会持续……很长时间,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张、张老大,如果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记得……告诉我哥,在我口袋里有封给他的……信,要他照做……照祖宗遗训那样……” 邵黑的话,遗言的成分很重,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凝重并且鬼气森森。 张百森脸上浮现出温和宽厚的笑容,低声安慰他:“别多说话,你会没事的,我会发力给你,护住心脉、气脉、血府、神阙,一定没事!” 从邵黑手上传过来的寒气跟青砖地上散发出来的凉意,两相夹攻,让我不得不迅速激发丹田真气,来跟寒冷对抗。 “可以开始了吗?”我低声问。 “可以……请把灯关掉,它总是让我心神不宁……”邵黑喃喃自语着,缓缓闭上眼睛。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五官相貌不再像以前那样古怪难看了,显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平和睿智来。 张百森挥袖发出劈空掌力,墙上的开关发出“啪”的一声响,灯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的心猛然一颤,有种极度恐惧的悬崖失足的感觉。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时,明亮的灯光的确让人不安,总觉得看不见的黑暗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危险杀机。 一分钟后,我的双眼已经迅速适应了黑暗,院子里的雪光倒映进来,令那扇门上贴着的木桑纸,苍白得像是一幅半旧的投影屏幕。 寒气无处不在,并且越来越浓重,我将丹田里储存的真气进一步提升,化做循经脉缓缓运行的暖意,周身绕行,掌心里不断吐出真气,冲进邵黑的身体,他的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与隔壁相连的那堵墙,突然失去了隔音效果,关宝铃的笑声、低语声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那个梦真是可怕啊!我现在说给你听,心里还怦怦直跳呢,你想想,生着六条胳膊的怪人,正在用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地球人,好像生物学家解剖青蛙和兔子一样,或者是昆虫学家们在用钢针制做标本……” 我明白,她在讲述自己第一次失踪时的幻觉,消失和重现的地点,都在寻福园别墅的洗手间里。 大亨一直在笑,发自内心地、温柔地笑着,不时地用“嗯?啊?真的?”应和,仿佛是听关宝铃讲天方夜谭上的奇异故事。 “或许她会讲那个玻璃盒子里的经历吧?不知道大亨听了,会不会醋意横生?”这个恶作剧的想法一经浮上来,我忍不住眼角一痛,似乎有什么苦涩的液体也挤出来。 我忽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本来极其流畅的曲调,被拆分成无数单音,无情地折磨着我的听觉。枫割寺里能发出琴声的,只会是“幽篁水郡”里的藤迦。这么晚了,她还在不眠不休地参悟那块铁牌吗? “海神铭牌”是我跟关宝铃那段奇怪经历的真实见证.t>,在她生命里,再也不可能有某个男人,像我一样陪她度过那样的困境,这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逃避这样一个事实——“关宝铃是自己生命里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子。” “桥津派的忍者敢那么大胆挟持你?”大亨的声音带着愠怒。 “是啊?刀压在我脖子上,不是拍电影时候的道具,而是真真正正的刀刃。我真的怕极了,害怕那个鬼一样可怕的女忍者一刀割下来——我就再也看不到你……”关宝铃腻声撒娇,让我如坐针毡。 “大亨的女人”这五个字像是一句无法破解的诅咒,又一次重重地横在我脑海里。 猛然间,我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并且伴着只有在深邃的岩洞里才会出现的悠悠回声。潮气无处不在,水声从四面八方一起汇集到耳边来。我从酸涩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向门边望去。那一大块浅灰色的木桑纸屏幕恍惚动荡起来,显现出了一幅巨大的图像。 那是一柄古战刀,刀柄上嵌着的白牙极具立体感,刀身上的骷髅头图案更带着无尽的怨杀之气。 “牙神流忍者的刀?”我与屠龙刀的对话骤然闪现出来。 犹如观看一部镜头不断移动的纪录片电影一样,我看到了挎刀的神像,但严格来说,那不是神像,而是一个沉静打坐着的士兵,并且是完全浸泡在水中的,随着看不见的暗流,他的衣角、袖口微微起伏。 不知不觉中,我放开了邵黑的手,屏幕瞬间放大,直逼到我面前。 我的本能反应,便是双手推出,想把它推开出手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了水流的阻力,士兵双眉上附着的水草一阵急促的动荡,其中几根墨绿色的海藻脱落下来,慢悠悠地向上飘去。我的视线追逐着海藻与一串不知来自何处的水泡,一直向上。 极遥远处,有一只模糊的光圈,像是冬天时清冷孤高的月亮。 我明白,自己看到的,是冥想堂下面那个无底怪井里的情况,让我最吃惊的是面前这士兵的军衔、帽徽、肩章,表明他的国籍属于日本,并且是二战中期的标准军服。他脚下的黑色长靴,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断。 “牙神流忍者?日本军官?”只是他现在的样子,像是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动物标本,肤色惨白并且五官栩栩如生。 他是端坐在一个长方形的神龛里的,我转脸向左侧望去,一个挨一个的神龛顺序排列着,全部是从一大片黑色的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尺寸完全相同。其它神龛里端坐着的人,与这一个完全相同,无论是服饰还是战刀,这就怪不得关宝铃笔下只出现了一柄战刀的特写了。 这片石壁似乎无限广阔,不像是在深井一样的圆形洞穴里,可惜没有足够的光线,能让我看清背后的地形环境。 如果能弄清牙神流忍者的身份就好了,十个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会代表什么意思? 我突然醒悟过来,如果已经进入了邵黑的遥感境界,最急于弄清的是那两扇门的情况,因为我一直怀疑有人先我一步到过那个地方,并且不知什么原因,将一枚钥匙落在了锁孔里。 一大堆硕大如脸盆的水泡从遥远的脚下泛上来,掠过我身边时,发出巨大的呼啸声,扭曲翻滚着,急速上升。身边的水流澎湃动荡着,像是即将煮沸的水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下落,像是进入了一架高空观光电梯,黑黝黝的石壁在眼前无声地快速闪过,浮光掠影一样,令我头晕目眩。 我转动着身子,视线里曾经出现过一艘铁灰色的微型潜艇,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视觉暂留给我造成了错觉,仿佛它正笔直地向水面上直冲上去。 下落的状态骤然停止,我不得不向前一扑,企图抓住什么来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让我开始呕吐起来。不过还好,我握住了一个——旋转轮,确确实实是它,因为我就站在关宝铃笔下的两扇门外。 门紧闭着,我发现了一枚粉红色的莲花钥匙,立刻伸手去抓。钥匙紧紧地嵌在锁孔里,纹丝不动,冰冷彻骨。另一扇门上,留着一个细小的锁孔,里面已经被紫黑色的深海藻类塞满。 两扇门安装的位置与石壁表面刚好持平,我一直都是悬空站在门外的,脚下仍旧是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渊。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只有银灰色的门泛着诡谲的铁青色光芒。 孤零零嵌在上面的莲花钥匙,使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藏边雪山顶上的血莲——做为雪莲的一个变异品种,血莲的数量极其稀少,身价更是昂贵到要用同体积的千足黄金来交换。 这枚钥匙,与鼠疫手臂上纹着的图案百分之百相同,那么鼠疫与这两扇门到底有什么关系? 世间存在很多巧合,当我跟萧可冷第一次看到鼠疫的手臂时,曾以为那会是纹身师从某些画册图库里找到的莲花图形,无意中与座钟里的钥匙巧合。那么,这一次,在幽深的海底,再看到同样的图案,就绝不是用“巧合”能解释过去的事了。 “鼠疫到过这里?或者鼠疫知道某些关于莲花的钥匙?” 这种问题,可以有无数个假设答案,但我知道,标准答案只有一种,那要从鼠疫嘴里,亲口说出来。 我试着转动轮子,它也仿佛被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已经到了门外,我很不甘心就在这里止步,用力在门上推了几次,结果可想而知,门紧闭着——“门里,会不会也是一个水中的世界?” 在这种深度的水里,只要打开一条门缝,强劲的水压将会瞬间把门撞开,直到里面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水灌满为止。这么一想,我突然泄气了,原先一厢情愿设想过的“门后有人、可能是大哥杨天”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即使大哥已经练成了“鲛人双肺”,也不会长时期将自己藏在阴暗的深海里。他那样胸怀天下的大英雄,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幽闭起来99lib.,变成海底默默无闻的小丑。 我失望地放开了旋转轮,后退一步,打量着两扇门与石壁的接缝处。 门的宽度大约在六米左右,高度三米,与石壁的结合严丝合缝,就像是某种神奇的力量硬生生地把门框塞进了石壁中一样,看不出一点人工凿刻的痕迹。这一点,跟我曾经参观过的前苏联水下军火库的入口有本质的不同,与眼前的门口相比,后者简直是拙劣之极的儿童手工课作品。 上面、下面、后面都是广阔无边的茫茫海水,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停留在这里。如果不能进入门里搜索一番,邵黑的“传心术”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荒诞无聊的闹剧,没有丝毫实用价值。 “你想……穿过门扇吗?”邵黑微弱的喘息声响在我耳边。 “对,门后面有什么?来这里一次,如果只是潦潦草草、走马观花地看,没有任何价值,对于揭示冥想堂下的怪井也没有帮助,我们忙碌了一整天,岂不都成了无用功?”气可鼓不可泄,当我想通了门内是另一个水中世界时,焦灼迫切的心情已经消退了一大半。 其实,我来北海道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寻找跟大哥杨天下落有关的线索,包括刻意地留在枫割寺里救醒藤迦这件事,也不过是为了弄清楚《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为搜索大哥搭建可能的行动网络。 与大哥有关的事,我会不遗余力去做,当作生命里的第一等大事。 “我会再试一试……目前你所处的深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遥感极限,张老大,我们……一起倒计时,这毕竟……是……是一次突破性的尝试……十、九、八、七、六……” 邵黑的身体工作状况,完全取决于张百森灌输过去的内力强弱急缓。我再次靠近大门,双手握住莲花钥匙,喜欢能有奇迹发生,可以把它带走。不管两柄钥匙到底如何使用,我都想把它们凑在一起,全部掌握在手里。 或者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大哥“盗墓之王”的那种天性,对于精致华美的古物有与生俱来的偏好。我连续两次发力,紧握着钥匙往外拔,却仍然没有结果,只能颓然长叹:“或许真的需要一把强力的老虎钳子,才能拔出这柄钥匙吧?” 我的叹息陡然出现了回声,因为刹那之间,我的身子已经进入了门里,后背紧贴着冷冰冰的大门。 门里没有一滴水,空气干燥纯净,脚下是坚硬平整的黑色石头地面。视线所及,一条与大门等宽、等高的扁平甬道,一直向前延伸着。没有灯光,只有石壁表面放射着微弱的白光。 我在石壁上轻轻摸了一把,凭手感可以得知,这座甬道是开凿在普普通通的火山岩山体里。站在这里,我忽然觉得有希望大大落空的怅惘,原先以为铁门后面会是外星人的地球基地、大国的隐密武器设计工厂或者是近代海盗的藏宝库。 “竟然什么都没有,甬道会通向哪里呢?”我试着向前迈步,手指再次按向石壁时,突然发现上面刻着一行横平竖直的大字。 此时我手掌下按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汉隶体“杨”字,之所以一瞬间就能辨别出来,是因为自己识字以来,认得最早、写得最多的就是它。在我学习古代中国文字的几年里,已经把“杨”字的四十五种写法全部记得烂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此时此刻,我是站在一个几千米深的海底石洞里,并且是在日本的北海道,似乎不该有中国的古文字出现,并且偏偏是一个“杨”字。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的同时,也吸气吐纳,让怦怦直跳的心迅速归于平静。“杨”后面的字,两横、一撇、一捺,那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天”字,合起来便是“杨天”——我“啊”的一声狂叫起来,身子猛然空翻后撤,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先是头顶,接着是肩头、后背、腰、膝盖撞上了石壁,砰然落地。 字是刻在石壁上的,笔画没有被其它颜色填充过,完全跟背景融为一体,又缺乏强光的照射,除非是亲手摸上去,否则很难察觉。 我楞了至多有五秒钟,猛然放声大叫:“大哥——大哥,是你在里面吗?是你吗?我是风,你的亲弟弟!”冷汗涔涔地从额头上落下来,拳头紧攥,指甲一直掐进肉里,我根本分不清现在是处于幻觉还是现实之中。 石壁上既然刻着大哥的名字,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个神秘的水下建筑跟他有关。 狂喜、困惑、紧张、压抑……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浑身的血液也加快了汩汩流淌的速度,心跳频率至少加快了一倍以上。 甬道里非常寂静,极限视野里是一片昏暗模糊,像一个走不完的迷离梦境。 没有人应声,我看看身后,铁青色的门上安装着两个旋转轮,与门外相对应。穿过这道门,就是上不着顶、下不到底的深海,而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前面还有什么等待着我?会是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盗墓之王”杨天吗? 我扑向石壁,提聚内力,看清楚了那行字——“盗墓之王杨天到此”,正宗的汉隶体,笔画工.99lib?整,神完气足,而且字迹是用内家真气配合外家硬功徒手刻划出来的,根本没经过锤钎斧凿。 手术刀曾告诉我,大哥当年名动江湖的时候,对亚洲的各国传统武功全部融会贯通,就连江湖上视为千年武学瑰宝的“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也已经随手拈来,任意施展。按照笔画的飞扬走势,我看得出那是少林绝技中的“一指禅、大力金刚指”。 看完这句话,我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狂喜,按在石壁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大哥来过这里——寻福园、莲花钥匙、海底神墓……毫无疑问都跟大哥联系在一起。他是怎么进入这里的?是凭借‘鲛人双肺’的功夫还是神秘的远古遁术?他找到了什么、他在哪里、他会出现在甬道尽头吗?他还活着吗?” 这行汉隶体的下面,又有一行相同的文字,使用的却是古魏碑体。魏碑体之下,连续几行,有唐草体、秦小篆体、战国大篆体、钟鼎文、甲骨文、蝌蚪文……全部是在重复上面那句话。 “大哥为什么要一再重复这句话?是心情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无意识动作吗?还是别有深意,写给某个古怪的人看的?” 我转身向后,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环境,看到对?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也是同样一句话,但采用的语言,却分别是英文、法语、葡语、世界语、日语、俄语、西班牙语……最下面几行,竟然用到了非常生僻的印地安土语、法属圭亚那的康元涅拉语、冰岛语、藏语、维吾尔语、蒙语。 以大哥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无聊自大到反复强调到过这里。我怀疑,他是故意要留给某个人看的,因为双方语言差异太大,无法沟通,才会不停地尝试各种文字。也就是说,到过这甬道的,除了大哥,至少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无论如何,我要进甬道去看看——就算前面出现的会是大哥的尸体。 我的身子蓦的一阵急遽颤抖,随即大声叫出来,否定自己刚刚的想法:“大哥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死!手术刀最了解大哥,他说过大哥永远都不会死……”死、变为传说中的鲛人、化身为魔……种种诡谲万状的想法同时涌上来,我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只艰难地向前跨出了两步,便踉跄着靠在石壁上。 不明白为什么,一遇见牵扯到大哥杨天的变化,身体便会冲动地失去控制。其实,他留在我记忆里的形像非常少,所存的不过是些断断续续的影像残片,远不如从手术刀嘴里听到的“盗墓之王的故事”来的精彩。 我脚下踩着的又是一个“杨”字,那是最标准的大陆简体汉字,可是这一句只写到“盗墓之王杨天到”就停止了,似乎写字的人被突然发生的事吸引住了,立刻停手离开,才留下了这半句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哥可能是准备用自己所知的全部地球文字将这句话写一遍,假如时间允许的话。 之前每次提到大哥所涉猎的渊博学识,手术刀都会惭愧莫名,他一直认为按照地球人学习知识的能力,就算再绝顶聪明的天赋,都达不到大哥的百分之一。 一切答案,都在前面的甬道里,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在石壁上用力一撑,嗖的向前弹了出去,渴望一步就能揭开最终的谜底。 第二章 邵家祖训 灯突然亮了,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令我身不由己地呻吟着扑倒在地。青砖地依旧寒冷如冰,我并没有冲进甬道,而是从幻觉中跌回了现实,就在邵黑的床前。 我立刻弹了起来,脱口而出:“不,不要停——” 张百森缓缓起身,放开邵黑的手,深深地提气吐纳。 我还没有完全从幻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一下扑倒床前,去握邵黑的手,却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由灰白转入惨白,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嘴角神经质地牵动着。他的手不再冰冷,但却明显地出现了浮肿。 “别惊动他了,风,他现在距离油尽灯枯只有半步,这一次‘飞蛾扑火’一样的行动彻底耗尽99lib?了他的生命力,恐怕再也无法挽回了——你看到了什么?”张百森长吁了三口气之后,抬手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对我的思想经历有浓厚的兴趣。 我看到了什么?一切幻觉都需要真实情况来印证,如果冥想堂下真的藏着一个诡秘的世界,我想自己肯定已经发现了大哥杨天的行踪。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我在心里默念着石壁上刻着的那句话,胸膛里的热血重新开始沸腾了。 “还能不能采取一些别的措施,让他慢慢好转?我们最好能送他去札幌的高等星级医院……”我避开张百森的问题,那些发现应该属于我自己,临时不便公开出去,张百森半官半民的身份,始终让我心存忌惮。 “风……风,不……要去,不要……去……”邵黑嘴唇翕动,吃力地吐出几个字,眼皮沉重地掀动了几次,却无力睁眼。 张百森长叹:“不必啰嗦了,他既然决定全力发动身体的遥感潜能,似乎本意就是求死。这可怪了,他们兄弟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正是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光明,小邵怎么会突然萌生死意?” 他的国字脸上充满了惋惜与困惑,像邵黑这样国宝级的人物即使在泱泱大国也并不多见,一旦殒命于枫割寺,不能不说是华人社会的巨大损失。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隔壁的大亨与关宝铃仍在叙谈着,偶尔听到关宝铃捂着嘴大笑的声音。我从没想到,她与大亨会相处得如此融洽,外界传闻的“包养”一说似乎并不足于严谨地表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邵黑呻吟了一声,翘了翘指尖,指向门外:“请……我哥……进来……” 我迅速拉开了房门,迎接着扑面而来的新鲜寒气。 邵白与萧可冷并排站在廊檐下,他们惦记着邵黑的“传心术”不肯离开,又要把隔壁让出来给大亨与关宝铃,唯一的办法,就是各自抱着肩站在那里,听任夜风冷霜吹打。 “邵白先生,请进来。”我低声叫着。 邵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放下胳膊,蓦的仰天长叹:“上天定下这一劫,躲不开、破不了,我该怎么办?”风卷动他的乱发,抖抖索索地颤动着,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邵白先生,令弟的情况不太好,请快进来。”我重复了一遍。 四面看不到担任警戒的僧人了,围墙、屋顶全部空荡荡的,只余下没化净的白色残雪。 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入幻觉的时间,至少超过五个小时,从半夜一直到了黎明。 “我知道,岂止是不太好?基本已经是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邵白双手伸进自己的乱发里,像是两只巨大的耙子,挠来挠去。他直瞪着我,眼神古怪,像是在凝视着一本难懂的古书,或是一幅线条凌乱的抽象画,努力解读着。 我的思想极其混乱,因为这五小时里看到的景象,要比浏览关宝铃的画作更感到震撼。最起码,我已经接触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大哥的留言、莲花钥匙、佛龛里的日本军人、牙神流的古战刀……身体的疲倦,更助长了思想的倦怠,但我不敢睡,必须要跟萧可冷谈一次,免得一觉醒来,丢失太多的水下细节。 “风,你到底来自何处?老二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殚精竭虑地帮你——我们邵家的异术,只可以一鼓作气,而不能再而衰、三而竭。老二违背了祖训,做为他唯一的哥哥,我已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很多次了。我没法阻止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那样做带来的惨痛后果无法预计。我做错了吗?还是老二错了……” 他蹒跚地迈步,跨进屋里,脚尖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踉跄着跌倒。 “他在说什么?”萧可冷脸上写满了倦意,但却强打精神,向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摇摇头,思索着该从何处开始向她讲述刚才的所见所闻。 “苏伦姐来过一次电话,有五角大楼方面的最新情报,她一直都在等您电话,要不要现在就回电话给她?”萧可冷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眉尖、发梢已经被深夜的寒露打湿了一大半。 我对神秘潜伏在五角大楼内部的燕逊颇感兴趣,不知道她有什么本领能第一时间拿到美国人的情报,并且不止一次的及时传递出来。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工作,五角大楼做为美国的军事核心,所具备的“立体三围警卫系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防卫措施之一,难道燕逊一直没有引起他们的察觉? “什么情况,说个大概给我听好了!”我不想自己的思路被打断。 “好吧,情报涉及到二战历史上遗留的几个悬疑事件,经过了六十年的发展演化,最近一个月突然有了巨大变化。”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当前没时间说历史,还是想办法打开通向冥想堂的路径更重要。 萧可冷加快了语速:“风先生,情报上说,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的美军受降仪式举行之前,美军联合舰队还携带着一项名为‘夜盲’的特殊任务,由受降团最高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担任‘夜盲’任务的负责长官。当时受降舰‘密苏里号’是停泊在东京湾的深水位置,据当时美军打入东京的超级间谍组反馈回来的情报,日本军队中的激进强硬派,将会对受降仪式进行破坏,以包括‘密苏里号’在内的十二艘美军舰艇为目标,制订了名为‘日出’的攻击计划。被当时的皇室委以重任负责这个计划的,是一个日本人心目中的传奇英雄,外号叫做‘风林火山’……” 这段叙述稍嫌冗长,我忍不住插嘴:“我知道那个人,超级多面间谍,二战中先后转战东北亚、东南亚、南亚的多处战场,获得过十一次天皇亲手颁发的‘大和英雄’战斗勋章,并且是中日战争中‘卢沟桥七七事变’的首席情报官。小萧,我更希望听到与枫割寺有关的消息,而不是翻这些陈年旧账。” 讨论二战史的巨著数不胜数,全球累积作品至少超过十万本,因为这场席卷全球的世界大战,几乎改变了当时每一个家庭的生活,并且夺走了超过五千五百万人的性命,真正是二十世纪的旷世灾难。 萧可冷急促地掠了掠耳根后的短发,用更为简洁的话做了结语:“风林火山拥有可以调动全日本忍者力量的令牌,当时不知为什么‘日出’计划中途破灭,他也带着‘天忍联盟’的令牌突然消失,近六十年不见踪迹。不过,美军的情报分析专家在三年前便得到结论,令牌又出现了,就在日本盗墓界谷野神秀手里。”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从出现在幽篁水郡的黑衣女忍者嘴里,我已经听到谷野与“天忍联盟”的关系。 二战时的故事,再怎么惊心动魄,都已经是尘封的历史,不值得再为那些事耗费精力了。再说,美国与日本从二十世纪后期开始,便结成了经济战略同盟,把二战时的龌龊事全部抛在脑后,大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此刻再翻陈年旧账,还有意义吗? 萧可冷手里,抱着关宝铃画出的全部资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柄牙神流的古战刀特写。看起来,这些画所能给予我们的信息,根本无法与我经历的幻觉相比,特别是关于海底的奇怪佛龛,我必须弄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 我取出电话,默念着小燕的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是在香港,但他此刻的人却不一定藏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角落里,做为二零零五年全球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天天都在躲避着黑白两道的电子追踪。 一个优秀的黑客,无异于一柄锋锐异常的双刃剑,既能给大国带来利益,也会成为大国核心机密的潜在威胁,所以很多互联网清剿稽查行动中,给白道帮忙的黑客们,最容易成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战略牺牲品。 我不明白大亨与关宝铃到底有多少要谈的,已经说了一整夜,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如果换了是我们坐在一起,能有这么多可说的话吗? “风先生,燕逊姐的观点,五角大楼不会任由东亚黑道江湖发生动荡,两国隔太平洋相对,没有任何视线阻挡。如果日本成功地得到某种威力巨大的杀伤性武器,则美国十几大城市便尽在杀机笼罩之下。所以,他们很快就会派高手过来,请您小心提防。” 我的思想有短暂的走神,被关宝铃的笑声弄得心思都散漫开了。 “风先生——”萧可冷忽然长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竟与苏伦有几分相似了。 “还有,神枪会的线人,已经注意到目前札幌以北出现了很多身份不明的高手,目标所指,都是枫割寺方向——” 我扬手打断她的叙述,当前最重要的,是把我的幻觉经历说出来:“小萧,我们到院外去走走,好多事,我必须讲给你听。” 院外静悄悄的,曙色降临,东面天空有淡淡的绯色朝霞无声弥散着。警戒的僧人一个都看不到,只有青石板地上的凛凛寒霜。 “小萧,我再次看到了画上的刀,骷髅头像与刀柄上对咬的牙齿,比画上更加狰狞生动。犹如乘坐摩天大楼上的高速电梯一样,我到达了极深的水下,就在那两扇门前。你已经看到了莲花钥匙,我想说的是,钥匙是粉红色的,与鼠疫手臂上刻着的,如出一辙。两扇门、两个锁孔,但只插着一柄钥匙,或许另外一个锁孔,就是给座钟上的那柄青铜莲花钥匙留着的。” 萧可冷“啊”的一声惊骇变色,并没发出提问打断我。 “空着的锁孔里生满海藻,证明很长时间没人动过它了。门紧闭着,我借助邵黑的‘传心术’,瞬间进入了门里,看到一条扁平的甬道,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昏暗里——” 萧可冷是个好听众,她稳稳地捧着那叠画,背靠石墙,双眉不住地颤动着,眼睛里露出渴盼的光芒,等我揭开谜底。 “石壁上有字,很多字,但内容只是一句话——” 我仔细回忆着那些用不同语言留下的字迹,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那是邵黑遥感能力的真实结果,不是我的凭空臆想!” “哪句话?是不是跟建造寻福园的杨天大侠有关?”她敏锐地猜中了问题的关键,如果换了苏伦,肯定也会有这样的结果。 “盗墓之王杨天到此——就是这一句,但却用十几种不同的语言文字重复着。字是某个人用‘少林大力金刚指’直接划上去的,对方一定是个绝顶江湖高手。” “或者,写字的人就是杨天本人,因为从字面上看,百分之百得到这样的结论。”萧可冷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盗墓之王杨天的事迹,已经成了地球上的伟大传奇,她在手术刀的熏陶教导下,对这个名字肯定也是如雷贯耳。 我用力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指,在石墙上缓缓写着那八个字。 “后来呢?风先生,还有什么?”萧可冷兴趣正浓。 我摇摇头:“幻觉到这里就结束了,那种无法探明的深度,已经超出了邵黑的遥感力极限。其实我比你更渴望探索到甬道尽头有什么,只是天不遂人愿而已。”刚刚从幻觉跌回现实的时候,我犹如中了当头一棒般难受,现在感觉好多了。 萧可冷仰天长叹,连说了三声:“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天已经大亮,竟然是个难得的晴天,连北海道不可或缺的冬晨薄雾也没有,亡灵之塔逼真地浮现于蓝天白云背景之下。 “风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夜像是一场无边的噩梦?”萧可冷向东面指了指。如果一切幻觉都是真实存在于怪屋下面的话,谷野神秀的身份、意图都将变得诡谲万状,无法预测。那种巨大的穹窿结构的怪井,不是仅凭人力所能开凿的。 “对,是噩梦,但假以时日,我们会知道,噩梦也是依据真实的生活原型搭建起来的,而这个构筑噩梦的总导演,就是谷野神秀。” 我明白邵黑的生命已经凶多吉少,张百森明确无误地指出了这一点,如果我能用“阴阳神力”帮助他度过难关,自己肯定不会吝啬。在此之前,我对邵家兄弟没什么好感,但这一次,我对邵黑的现状怀有内疚,没有他的帮助,就绝不会找到于大哥有关的线索。 我扭头向院子里看了看,萧可冷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心思:“风先生,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快联络札幌方面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 刚说到这里,张百森已经急步走出来,大声叫着:“风,我有话要跟你谈。”同样是熬了个通宵,但他的精神依然饱满,只是略带焦灼地皱着眉,步子跨得又大又快。 我暂时收起了电话,迎着他的来势:“张大师,什么事?” 给小燕打电话查资料,可以稍缓再说,对于幻觉中看到的景象,我或许需要再理顺一遍,考虑一下两扇门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邵黑不行了,他要我告诉你……有关邵家祖训的事……”张百森压低了声音。像他那样豪迈爽快的江湖高手,一旦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必定是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怪事。 “什么?”我忍不住脱口反问。神算邵家,是江湖上代代相传了几百年的大家族,他们的祖训与我有什么关系? 张百森走出来后,并没有随手关门,房间里突然传出邵白的大声抗辩:“不行,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声音异常激动愤怒。 “张大师,邵先生怎么了?”萧可冷奇怪地问。 张百森稍一沉吟:“风,邵黑说,他们的祖上代代相传,有这样一条家训,如果将来遇到身怀‘阴阳神力’、并且能与邵家弟子心意相通的人,就要把本身具有的异能全部传给这个有缘人,让他一直把邵氏异能发扬光大,永世流传下去。现在,他选中的就是你——” 他转述出来的话,有点啰嗦拗口,因为这样的家训实在太奇怪了,好端端的,要把自身的异能交给别人,毫无保留并且不要任何代价。 萧可冷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眼神突然一亮。 张百森坦诚地凝视着我:“风,我知道你需要这种异能,并且相信邵黑的眼光。知道吗?我在藏北古庙里第一次遇到闲云大师时,他就告诉过我,真正的有缘人,正在向北海道运动的途中。以他的转生神力,一定不会看错人的,你身体里存在着无限潜力,只差别人来用各种方式将它唤醒。” 可想而知,我若是拥有了邵黑的“传心术”,不必假手于任何人,便能事半功倍地搜索到大哥杨天的踪迹。 萧可冷拍了拍手笑着:“张大师,风先生,这样天大的好事,天作之合、天公作美,我们该高兴才对啊?” 张百森苦笑:“对,是好事,不过邵家的异能随生命而来、随生命而走,传给别人之后,自己的生命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这也是邵白极力反对的原因。” 邵白激怒的声音又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决定这么做?我们兄弟联手,刚刚想要在美国人的扶持下做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你偏要拖我到北海道来,还惹上这么多麻烦,自己死就够了,别拖我下水,我还没逍遥够呢!” 大亨与关宝铃开门出来,站在廊檐下。两个人紧紧地牵着手,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分开。特别是关宝铃脸上洋溢着那种满足甜蜜的笑,令我像刚刚喝下了一碗剧毒的鹤顶红,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风先生,正事要紧。”萧可冷又一次开口提醒。 我强制自己把头转开,吸气沉入丹田,努力抑制住心痛的感觉。我、或者王江南,无论为关宝铃做过什么,都不如大亨的微微一笑。她始终是大亨的女人。 “风,给我个准确的答案,你会不会接受邵黑的建议?”张百森语气极为迫切。 “我接受,就算会欠邵家兄弟天大的人情,我也会接受。”我觉得自己脚下轻飘飘的,立足不稳。 “好,咱们进去吧,邵黑支撑不了太久——”他转身向回走。 小巷转弯处,突然有人探头探脑地露了露脸,又快速地缩了回去。 萧可冷甩了甩头发,抬手向屋檐上一招,小来身法敏捷地跃了下来。只有他仍兢兢业业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刚才露脸的人是石岛,他那种独一无二的猥琐动作,枫割寺里找不出第二个。 “风先生,我觉得石岛很可疑,能不能派小来去跟踪监视他?看看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我点点头,萧可冷的话很有道理。石岛叙述自己被人偷袭的过程时,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他说偷袭者穿着紧身运动服,又说对方手臂上纹着莲花,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紧身衣会盖住手腕以上的部分,不管手臂上刻着什么,外人绝对无从得见。 小来答应一声,迅速追了过去。 “风,昨晚的工作有什么成果?得到关于獠牙魔、勒索者的情况了吗?”大亨抬手向我打招呼,满面春风。 我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轻轻摇头:“没有,什么情况都没有,你的十五亿美金准备好了吧?如果一定要交,早交比晚交,会更有主动性,你说呢?” 关宝铃是他的女人,他有义务全力保护她,做名正言顺的护花使者,我就不必再献殷勤了,还是把心思转回到怪屋下的怪井上来吧。 快步跨进房间里之后,我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怨气,反手关门。 邵白翻着白眼盯着我,像只被激怒了恶狠狠的狼狗,下一步就要扑上来撕咬似的。 邵黑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原先的一张黑脸,全部转成惨白色,像是刚画好脸谱、即将登台的戏子。 第三章 “红旗”小燕,牙神流十圣 “风……我很荣幸,能让……祖传异能,遇到有缘人传递下去……”邵黑缓缓开口,他的右手,一直攥在张百森掌心里,靠后者川流不息输送过来的内力勉强支撑着。 我只是尽可能地安慰他:“邵先生,别太悲观,我会马上联络札幌最好的医院。你太虚弱了,静养一段就会没事。” 日本的医疗手段非常先进,对于身体异样虚弱的病人,会采取国际上最先进的“休克疗法”,停止伤者的一切体表活动,先从内部积聚能量入手,效果一流。 “哈,医院?他们懂什么?老二的身体已经榨干了,像烧完了的蜡烛一样,你就算赋予他十根烛芯,又能烧得了几分钟?除非,你能有办法把异能还给他——别大惊小怪的,目前你体内已经拥有了邵家的黑色遥感力量,难道感觉不出来?” 邵白没好气地叫起来,但我现在感觉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邵黑向我招招手:“请过……来。” 我努力将关宝铃的形像从自己脑海里澄清出去,走到他身边,只是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心浮气躁涌上来,脑子里乱成一片。 “请伸……出……手来……” 我伸出双手,一上一下盖住他的左手。 “我知道,怪屋下的一切,对你有特别重大的意义……邵家祖训,是历代人兢兢业业遵守的章法,每一个邵家子孙都会虔诚地执行。张……大哥,可以开始了……”他们兄弟此前一直称张百森为“张老大”,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原因,他开始改变了对张百森的称呼。 他的手掌同样惨白,指甲盖上更是灰蒙蒙一片,没有半点血色。 邵白怒气冲冲地连连跺脚,再次叫起来:“老二,你想清楚,单单把阴阳鱼的黑色部分传给他是没用的!” 邵黑凄惨地一笑:“哥……不是还有你吗?‘阴阳合一,鱼游大海’,列祖列宗的亡灵都在天上看着咱们,你不会是……想违背祖训吧?”他连牵动嘴角的力量都没有了,下巴、脖颈部分的皮肤都发生了奇怪的萎缩,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 “不,我绝不会陪你做傻事!五角大楼方面已经答应高薪聘请咱们出任特别军事顾问,享受国防部高级参谋人员的待遇,前途一片美好,你干嘛要搬出什么祖训来自寻死路?祖训祖训,几百年前的古人,能明白现在的社会环境?‘穷则变、变则通、通则兼济天下’,这岂不也是邵家的另一条祖训?” 邵白暴跳如雷起来,满脸涨得通红,不时地伸手挠着满头乱发。 “我……死了,你的异能也无法发挥,‘阳不失阴,阴不离阳’,不遵祖宗家训,你就会变成凡人——”邵黑的声音始终虚弱得像狂风中的烛焰,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祖训祖训,那又不是爷爷跟老爹亲手制订的规矩,跟咱们何干?咱们只听老爹的话就是了,难道还要听那些已经躺在棺材里的腐骨朽尸的安排?” 他们两个就“遵不遵祖训”的问题你来我往地辩论,张百森突然犹豫起来,举手示意,然后插话:“你们两个都不要吵,邵家的周易预测绝技,是中国古代异术的瑰宝,价值无可估量。现在不仅仅是要不要传给外人的问题,最重要的,我不想把你们的‘阴阳合击’分拆开来,变成毫无意义的废品。中国人的传统武功、异能已经损毁失传了一大半,哪怕能保住一小部分,也是对国家的巨大贡献。” “嘿嘿嘿嘿——”邵白冷笑,这时候他根本听不进张百森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一心只惦记着美国人的高官厚禄。再次猛烈挠头之后,断发和头屑铺满了灰色西装的双肩。 大亨猛然推门而入,不屑一顾地笑着:“以你的能力,何必替美国人做事?跟我走,我可以找机会亲自向美国总统推荐你,一个小小的军机参谋有什么了不起?”论钱论势,没人能跟大亨相比,但现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围绕着“异术”争论,所以大家都不会理睬他。 “没用的……我的能力已经给了风……如果你想让美国人养你、崇拜你,就得跟风合作。哥,老爹一直没有看错你,知道你战胜不了内心的贪念,所以才只传给你‘阳鱼’的下乘功夫……离开我的‘阴鱼传心术’,‘阳鱼’没有可供寻找的目标,你将变得跟普通人毫无区别。美国人还会请你吗?我看未必……五角大楼那一套唯利是图的做法,你还看不明白?” 邵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挺了挺身子,眼睛陡然睁大。他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生命危在旦夕。 “张大哥……开始吧,我已经……不行了……”他转过头,向张百森祈求着。 邵白楞了楞,突然向前冲过来,嘴里大叫:“不要动,张老大,你要真把我们兄弟当朋友,就别听老二胡说八道!别让他做傻事……” 我们两个相隔不到十步距离,没料到他扑向张百森的身子蓦然一转,十指如钩,划向我的咽喉,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禽。 他想得很对,杀了我,邵黑就无人可以传递异能,也就只有拼尽全力活下去,他们兄弟也就度过了目前的拆分危机。 我的对面,站的是后背紧贴门扇的大亨,脸上带着洞察一切又傲视一切的淡淡冷笑。他的这种表情,曾无数次见诸于各大媒体头版、主流财富杂志封面,还有最近几期的《福布斯》杂志、《世界首富高尔夫》杂志年度风流人物都以他为采访对象。 这副笑容,已经成了大亨的金字招牌,令全球各种肤色的美女为之疯狂。 明知道他不是在笑我,但我胸膛里怒气勃发,渴望一股脑地迸发出来,右手一抬,急速施展“金丝缠腕手”加“小擒拿手”,瞬间锁住了邵白的双臂。我把邵白当作了大亨,把对大亨、对关宝铃的火气发泄在他身上。 “喀喀、咔嚓”两声,邵白的左腕、右肘同时断裂,我的手掌势如破竹地冲向他的胸膛,半途变掌为拳,用的是开封“太祖长拳”里的一招“冲天炮”,变化少,力量足,只想一拳将他打飞出去。 在埃及沙漠时,我最关注的目标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笔记本,虽然生命中不停地有女孩子出现,苏伦、藤迦、铁娜、唐心……但她们都不会影响到我的思想,始终如一地专注于神秘事件的探索。但是这次的北海道之行,遇到关宝铃后,思想深处除了大哥杨天,又掺杂进了她的影子,并且时刻爱恨交织,不能有丝毫的平静。 她的举止变化,直接影响到我的行动,并且次次相同。原先可以顺利友好交往的大亨,因为有关宝铃的存在,几乎成了我心尖上的一根刺。 “风,手下留情——” 张百森的劈空掌力绵绵不绝地杀到,龙卷风一样扯住我的右拳,给了邵白翻滚撤退的机会,撞翻了桌子之后,后背直撞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噗通”一声。 大亨面不改色,向我瞟了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老张,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勒索案的事,谁能最先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会得到一笔巨额奖金,大家务必努力好了,我绝不食言。”他屈指弹了一下袖口,仿佛邵白的凌空跌落掀起了尘土,弄脏了他的西装一样,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风,世事无常,聚散如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在洞察世情的张百森面前,我掩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邵白呻吟着站起来,双臂无力地垂着,死死地瞪着我。 “哥……哥,你过来……”邵黑低声叫着。 邵白的目光转移到邵黑脸上,表情异样复杂,两腮的咀嚼肌急促颤抖着,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渴望得到邵家历代相传的异能,但如果非要因此而让他们兄弟送命,那就绝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已经晚了,风……如果我不把自身功力挪移给你,你又怎么可能突破遥感的界限,到达另外的幻境?只可惜,哥……他违背祖训,这次肯定让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失望了……”他的掌心蓦的灼热起来,仿佛有股炽热的岩浆要喷溅出来,直钻入我的手心里。 “别怕……这是我修炼半生后的思想之核,或者当你遇到一个心有灵犀的绘图高手时,也能发挥出‘传心术’的一部分。宿命天定,事在人为,希望你有一个幸运的未来……未来……” 灼热的感觉消失了,像是一只焰火射尽的礼花,空留余温。 张百森松开手,任由邵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风,他死了,中国的异能界又少了一位高手,真是可惜……”张百森长叹。 邵黑的脸刹那间重新恢复了原先的黑色,只是眼睛瞪大到极限,显然由于邵白违背了祖训,而令他死不瞑目。我替他合上眼皮,心情也很沉重。击伤邵白的那一招,并没达到痛快淋漓的境界,胸膛里仍旧硬硬地哽着, 5f88." >很不舒服。 “我了解邵白,他心里的善恶观念很淡泊,素来将古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斥为愚忠、愚孝。所以,想让他舍弃生命与异能,几乎是不可能的。”张百森扭动着自己的指骨,发出“啪啪”的响声。 我郁闷地应了一声:“我会通知寺里的僧人,炼化邵黑,骨灰暂时寄存在这里,有机会再送回大陆去。” 邵黑的死让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我,突然失去了倚靠。在异能、遁甲术的对抗方面,变成了张百森独力支撑的局面,而冥想堂下面的古怪深渊,无形中给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走进院子里时,大亨、关宝铃、萧可冷、小来都在,唯独缺少了邵白。 小来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气喘吁吁的,似乎刚刚经过了一段急促的奔跑,额头上也带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石岛死了。”萧可冷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我一愣:“什么?刚对他产生怀疑开始跟踪,他就死了?” “的确死了,我跟着他一直走向寺院最北面的厨房,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翻过了寺院的外墙跃了出去,直接掉进大海里,被海浪卷走了。”小来连忙解释。 枫割寺的最北端是八十米高的壁立悬崖,下面是白浪滔天的大海,掉下去的话,的确没有活路。石岛的离奇死亡,直接掐断了关于鼠疫重生的线索,令我更加郁闷。我想鼠疫肯定知道某些海底世界的秘密,因为他曾提到过自己拥有“炼狱之书”。 石岛死了,又去哪里寻找鼠疫呢? ..大亨的手环在萧可冷的细腰上,体贴自然,脸上布满了春光明媚的微笑。 “小萧,陪我出去走走。”不等萧可冷答应,我抢先走出了院子,只怕自己再不离开,下一秒钟就会第二次向大亨爆发。 积雪融化过半,我一路走向寺门,迈着大步,猛力呼吸着干冷的空气。 大亨与关宝铃的笑容交替在我眼前闪回着,似乎是在嘲笑我一见钟情后源源不断的精神付出。其实我不该看王江南的笑话,他只不过是我的前车之鉴。以前是明明白白看着他受苦,到现在为止,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跳进了这个感情煎熬的深渊里。 “风先生,风先生,等等我……”萧可冷在后面连声叫着,惊起了侧面飞檐上觅食的麻雀们。左手边,是“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昨晚“轻度危机”部队就是从这个方向进攻冥想堂的,可惜被东瀛遁甲术一网打尽,毫无效果。 我停住脚步,取出电话,拨了小燕的号码。 “风先生,大亨已经电话通知孙龙先生,调用神枪会驻扎在日本的全部人马,包括寻福园别墅内的十三哥和霍克。粗略估算,七十二小时内,能调集超过六百人,一起赶到木碗舟山来。而他本人,也会暂时留在这里,一直到勒索案结束、关小姐平安无事为止。” 萧可冷跑得很急,短发飞扬着,跳个不停。 “小萧,你的头发长长了。”我突然很想去抚摸那些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黑发,更在心底里渴望有苏伦的电话打进来,想听听她久违了的声音。 “是吗?”萧可冷吃了一惊,随即两颊飞起了羞赦的红晕。 以我的阅历与内涵,能顺理成章地获取苏伦、铁娜甚至萧可冷的芳心,偏在关宝铃面前屡屡受挫,真的让自己感觉很失败。一瞬间甚至想忘掉她,放弃这段追得很辛苦的感情。 “风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很累,或者该听苏伦姐的话,暂时解脱出来,飞到她那边去稍事休整再说——” 有人接起了电话,我抬手制止萧可冷说下去。 听筒里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声音:“喂,请问找哪位?” 我莫名其妙地反问:“你是谁?要小燕听电话。”这是小燕的保密号码,他不可能随便把电话交给外人保管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极其叛逆而玩世不恭,却从来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小燕?我就是,你是哪位?”女孩子笑嘻嘻地反问。 电话号码不会错,哪里又冒出一个叫做“小燕”的女孩子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孩子惊喜地叫起来:“噢,我知道了,你是伟大的‘沙漠无敌勇士’风先生!我看过你的自传,我崇拜死你了,怎么会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她唧唧呱呱的说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连萧可冷都开始奇怪地皱眉了。 我猛然大喝:“小燕,别搞鬼了,把那个通话变声器拿开!我有急事,没心情陪你玩!” 听筒里一阵静默,接着小燕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嗯?你怎么听出来是我?这套变声器经过了一百二十八次高低频转变,连精密仪器都分析不出原声轨迹——你不会真是外星人派驻在地球上的太空间谍吧?思维能力竟然比科学仪器还敏锐,真是想不通……” 萧可冷笑了,这个问题简单之极,对方拿着小燕的专用电话,并且对我说话的口气相当热情,极尽赞美之词的同时,又带着玩世不恭的嘲弄,除了小燕本人,还能是谁?他只不过是太迷信于电子机械的力量,忘记了从人情逻辑的关系上来分析。 等他惊叹够了,我才开口:“小燕,帮我查些资料可以吗?” 他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查什么?我刚刚进入过燕逊大小姐的私人电脑,她好像发了很多资料给你,嗯,连续牵扯到了二战受降时东京湾一带的几个敏感性问题,不会是要我查这些东西吧?” 话筒里传出他大口喝水的声音,某个地方又传来阿拉伯语的新闻播报声,听了几句之后,我判断那是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明星主持人穆恩的声音。 这位阿拉伯世界的天才主持人,曾经因玩命工作,一个月内二十四小时连轴播报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实况而名噪一时。 我没回答,静静地听着穆恩的播报,他反复地用一种激动至极的口气提到“大杀器”的名字,并且用极具煽动性的措辞号召阿拉伯世界的勇士们——“联合起来,重新夺回我们的家园、油井、绿洲”。 “风,那些资料时间太久了,版本极多,谬论连篇,苏伦姐命令我整理一个公正合理的结论出来。我正在做,几小时后完成。当然,这要基于泛太平洋互联网络完全畅通的状态下,最近太阳磁暴辐射量变化极大,连累海底地壳变化频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损坏了海底光缆。最近怎么样?听说你跟著名的影视圈的超级巨星关宝铃小姐在一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记得帮我要几个签名过来……” 有时候真羡慕小燕,胸无城府,头脑简单,每时每刻都过得快快乐乐,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是黑客世界里的王者,可以随心所欲地穿行于蛛网一样繁复密集的互联网络里,为所欲为,一手遮天。 对于他来说,网络就是生命中的一切,只要身边有泡面、纯净水,再?99lib?加上一台电脑,就能够组成快乐的天堂。 “好,签名没问题,要不要让大亨也签一个,据说他的签名在黑市上能卖几千美金呢!”一提到关宝铃,我的脸色立刻阴转多云。 小燕鄙夷地冷笑了几声:“大亨?他算老几?” 他这种黑客最擅长的就是藐视一切现实世界里的阶级秩序,肆意嘲弄高高在上的高贵人物们。正因如此,每一个高明的黑客,才会无时无刻把挑战五角大楼核心资料库做为自己的终极目标。他们就是想要把这尊高大的“太平洋警察”狠狠踩在脚下,让美国人灰头土脸、名声扫地才会开心。 我知道,大亨曾雇佣了全球黑客排行榜上的前三位高手,去探测日本人的资料库,听小燕的口气,似乎与大亨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小燕,我要查的是与日本人相关的东西,请给我獠牙魔和牙神流忍者的详细资料。”我之所以并不急于打断小燕的滔滔不绝,是因为我喜欢听他说话,可以毫无戒心、功利心地交谈,无所禁忌。 “哈哈,又是獠牙魔?不会是大亨转托你过来的吧?”他怪笑着,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传出来。 “不是。”我老老实实回答。 “十九个小时前,黑客排行榜上刚刚少了三个人,分别是‘鬼龙’、‘绝地狂龙’和‘蓝波史泰龙’。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被美国的紧急审判程序裁定为终身监禁,一辈子把牢底坐穿了。据说,他们就是被大亨巨资雇佣的高手,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插手伸脚,所以,随随便便侦测到了他们的在线地址,然后打电话给了美国警察总署的黑客战研究室。风,我不喜欢大亨,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小燕恶作剧地大笑起来,或许他认为捉弄大亨是件很好玩的事。 “资料呢?还在不在??99lib.”我只关心这些。 “当然当然,我洗劫了他们的一切存储系统,找到了一部分有用的资料——嗯,牙神流忍者属于最古老的伊贺派分支之一,原始驻扎地在著名的樱花观赏城市厢根。这个门派有一种神奇的邪派武功,译成汉语名叫‘牵魂大法’,必须要有十个心意相通的亲兄弟联手施展。关于这种武功的解释,资料上的措辞非常晦涩,以我的理解,跟中国武功中的‘移魂大法’比较近似。” “兄弟十个同时施展?”我随口反问,这样的先决条件,可是足够苛刻了。 “对,十个人同时——还必须用到一种武器,十柄一模一样的古战刀。牙神流的武功限制太多,几乎没有一代人能顺利修炼,直到二战开始前,才在日本关东军的特种部队里出现了这样一个战斗组合,恰好是一奶同胞的十兄弟,个个武功高明,被当时的日军情报系统成为‘牙神流十圣’。” 第四章 再见重生者 小燕说的这段资料,根本就没在二战亚洲区历史上出现过。关东军做为日军对外侵略的主力部队,其所有番号、编织、人员武器配备,都是可以查到详细数字的,至少我就没见过“牙神流十圣”这个名字。 小燕及时补充介绍:“这些资料,是日本人东京军事档案馆里五星级保密的文本,根本不可能流传于世。你要查找的獠牙魔资料,也跟这十个人有关。同一系列的档案显示,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獠牙魔’实际就是牙神流忍者的一种奇异幻术,犹如中国古代仙侠传说中的‘剑仙、驭剑术’一样,千里之外杀人,无影无形,难以防范。” 江湖中传说的“剑仙”一类的人物,最多见于云、贵、川、藏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已经清理了目前手边的所有资料,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风林火山,他曾经是‘牙神流十圣’的顶头上司,在一九四五年二战受降前夕的‘日出’计划里,担任了无可替代的角色。美国人推理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风林火山还活着,就在北海道,并且手握着‘天忍联盟’的令牌,正在酝酿更大规模的行动……” 粗略计算,风林火山是日本侵略战争中的风头人物,当时的年龄最低也在三十五岁左右,截止到二零零五年,他该是超过一百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美国方面的资料,误差多少?”我宁愿相信是有人假冒风林火山之名在搞鬼。 “绝对误差低于百分之五,完全可信,我会把所有资料打包送入你的信箱,设两道密码,分别用苏伦姐和小萧姐的名字好不好?” 话筒里又响起电话振铃声,应该是他身边的另一部电话开始工作了。 “风,我有电话来了,先说到这儿,你看了资料咱们再联络。”小燕匆匆收线,给我留下满脑子问号。 我摊开双手,向着萧可冷耸耸肩膀:“又多了新问题,曾经的日本超级战斗英雄风林火山仍旧健在,就在北海道,仍然执掌‘天忍联盟’的令牌,似乎正在组织某个大规模的行动。资料来自美国人,几乎可以说千真万确——” 萧可冷默默地垂下了头,随我缓步前行,一直出了寺门,走下台阶。 大亨的车已经不见了,盘山公路上的雪无人清扫,留着两道明显的车辙,一来一去。 “我安排司机把车开到寻福园去了,风先生,是否应该尽快撤出枫割寺,回咱..们的寻福园去,大概会安全一些?” 她的提议也有道理,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事来。如果能退回寻福园,重新布置防御火力,安全系数自然会提高很多。 萧可冷忽然尴尬地一笑:“孙龙先生离开时,已经狠狠训斥了十三哥跟霍克,责怪他们擅自作主布置防御阵形,白白放着您这个江湖高手不来请教。这次回去,他们或许会事事都来请示您,可有得烦了。” 在我心里,王江南是个外强中干、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寻福园先前架设的防御系统,数量、位置、精度等等都不够专业,才会发生獠牙魔在众人眼皮底下连杀耶兰与安子的惨剧。如果要我来安排,至少需要增加五倍以上的预算才够。 枫割寺里值得我牵挂的,只有藤迦与《碧落黄泉经》,我还得等她参悟完“海神的铭牌”才可以走。接下来的时间,先将邵黑的尸体火化收敛,稳定住邵白的情绪再说。 回头仰望着“亡灵之塔”,我不免唏嘘回忆起跟关宝铃困在玻璃盒子里的日子,心情一阵迷惘纷乱。 萧可冷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忽然笑着问:“风先生,您看那是什么?还没到春天,..t>就有人开始放风筝了吗?” 天空中真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八卦风筝,乘着西北风一直飘过来,升起来的位置就在枫割寺的藏经阁方向。风筝下面,悬着一件灰乎乎的东西,随风摆动着。 萧可冷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抹了抹眼睛,再次凝神细看,骇然问:“是一个人?是一具尸体?” 在她开口之前,我便看清了那个人敞着怀的灰色西服,蓬乱如草的头发,还有修长瘦削的身子,迅速叫出了他的名字:“邵白!” 萧可冷的应变能力很高,迅速汇报:“邵白从房间里冲出来之后,神色怆惶,双臂奇怪地下垂着。我曾跟他打招呼,但他根本不理睬我,越过西墙便消失了。” 邵白离开我们的视线,大概不超过三个小时,但现在却被奇怪地挂在风筝上。 我苦笑:“走吧,去看看,我猜它会降落在‘通灵之井’附近。”风向与风阻能够决定风筝的起落走向,跟我们常见的滑翔机使用同样的坐标计算公式。 几个纵跃起落,我跟萧可冷便穿过寺门,走进天井。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池子里的水缓缓荡漾着,清澈依旧。 萧可冷仰面看了看,风筝已经倾斜着俯冲而来,掠过北面的围墙,向池子里坠落。她惊讶地“咦”了一声,凌空跃起,足尖在井台上一点,冲上半空,要迎着风筝的来势,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卸去它上面附着的巨大冲击力。 邵白的体重至少超过七十公斤,再加上风力、惯性、加速度,萧可冷至少要发出抗拒三百公斤重量的力道,才可能扭转它。以她的武功,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但奇怪的是,她刚跃过水面,身子陡然一沉,足尖踩进了水里,直没到脚踝,溅起两串晶莹的水花。 “哎呀,不好——”我亲眼看着她双臂激扬起来,保持着上跃的姿势,但身体却是一直下陷,瞬间便没过了膝盖,好像水中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让她无法自拔。 我脑子里思考占去的时间不超过半秒钟,嗖的弹起来,掠过她身边时,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提起来,跃到井口的另一边。恰在此刻,乌黑的八卦风筝携着呼吸的风声,呼的一下,狠狠地砸进水里,溅起的轩然巨波,喷溅了我跟萧可冷满头满脸。 水中的确有吸力,我提起萧可冷时,至少使用了超过普通情况五倍以上的力气,只是我们没有半点犹豫停顿,马上抢到井边,一左一右抓住那只风筝。 水面倏地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因为邵白满身都是淋漓的鲜血,一落下水,立刻把清澈澄碧的井水染红,同时,他的身体被水中无形的潜流拉扯着,不断地下沉。幸好我们出手够及时,终于把他拉了上来,丢在井边的方砖地上。 “风先生,好险!好奇怪——”萧可冷的脸变得苍白,回身对着井水,又发出“呀”的一声骇然惊叹:“您看,井水中的吸引力真是厉害,连那些血花都被吸下去了!” 邵白的血,正在被一丝一缕地吸入幽深的水底,像是一幅血色的轻纱,五秒钟之内就看不见了。水仍是水,井还是井,唯一不同的是,此时井里的暗流化成了无形的死亡漩涡,不管水面上有什么,都会被它拖入无尽的晦暗深处。 我拾起几片枯叶,丢进水里,立刻旋转着从水面上消失。可以想像,如果没有我的及时出手,萧可冷刚才就会跟这些叶子同一命运了。 “没事,只是暗流形成的漩涡而已。”我淡淡地解释,希望萧可冷没被吓掉魂。 邵白四仰八叉地躺着,胸口的衣服全部被粗暴地左右撕开,心口位置出现了一个赫然突兀的大洞,血水仍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满地横流。我看不到他的心脏,自己的心骤然被悬了起来。 沙漠帐篷里,谷野神芝的死相立刻弹入我的脑海,他不也正是这样被敌人突然攫走了心脏而死的吗?“青龙会?重生者?”这两个名词一下子到了嘴边,却被萧可冷抢先叫出声来:“奥姆真理教?重生者的杀人手段?” 日本是奥姆真理教的发祥地,他们已经臭名昭著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而电视媒体方面,也做了教众们被邪说蛊惑,手段残忍地自杀或者杀人的血淋淋报道。这个被亚洲人深度敌视的邪教,已经被证实是青龙会麾下“重生者”组织的一个细小分支,被亚洲国际刑警列为三大邪教之一。 我取出小刀,割断了紧紧捆绑在邵白身上的一条褐色麻绳。邵家兄弟几小时内相继身亡,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中国异能界的巨大损失,只怕也会令五角大楼方面的高官扼腕叹息,毕竟在“扑克牌通缉令”行动中,他俩给予了美国人最大的帮助。 萧可冷俯身看着那只足有两米宽的黑色风筝,肯定地下了结论:“这种东西是日本远洋渔民的必备工具,做为渔船无线电通讯系统失灵后的救命索,五级风以上的悬挂能力能够达到二百公斤。” 风筝很新,应该是从未投入使用的后备器材,背后拖着白色的半透明尼龙绳。 唯一有所发现之处,应该是捆绑邵白的褐色绳子,大概有拇指粗,用非常完美的“艾姆拉结绳法.”打了两个活结,套在邵白的手腕上,一看就知道出于整日在海上工作的老海员之手。这种结,轻易不会松脱,也不会随水浸、日晒、拉扯而无限制收紧,导致绑缚的部位被勒断。 我把绳扣割断,把邵白的尸体摆了个看起来舒坦些的姿势,替他掩了掩衣服,遮盖住胸膛上那个恐怖的伤口。 萧可冷已经取出一只小巧的索尼相机,“喀嚓喀嚓”地从各个角度拍下了死尸与风筝的清晰图片。她的膝盖以下正在不停地滴水,只怕一会儿还会结冰,但她专心忙碌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状态。 当她的镜头转向看似平静的水面时,我突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如此强劲的吸力,简直能跟大型工厂的强力排风扇相比了,其性质与水下的暗流漩涡根本不同。 “小萧,刚才你是被吸下来的对不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水面那么静,当风筝和死尸带来的所有惊扰过去之后,水面上不留一丝波纹,变成了死水一潭。 萧可冷收起相机,不动声色地伸了伸懒腰:“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踩在了沼泽里,根本无处发力。我曾经故意尝试过被游泳池的强力排水口吸入的感觉,跟刚才‘通灵之井’的扭曲吸引力无法相比,后者至少有超过一百五十公斤以上的强劲吸力。” 我们一起抬头向四面墙头、屋顶上看,希望找到可供试验的麻雀,可惜一无所获。 “这口井,真是越来越怪了,风先生,我甚至怀疑风筝就是被半空吸引下来的,杀人移尸的凶手,应该不会把这个天井做为弃尸的目的地——”她的怀疑也有几分道理,据以前得到的奥姆真理教的杀人现场分析,邪教徒们最常用的弃尸手法,是把惨不忍睹的尸体公然陈设在乡村小教堂的祭坛上,给四周的善良居民们带来最大的震慑与恐吓。 从西北风吹送的方向,直线延伸,应该会落在山下寻福园的位置。 萧可冷的脸沉了下来:“风先生,对方好像是针对我们来的。” 我没急于回答确认这个问题,因为重生者不会无原则杀人,跟一般鼓动民众集体自杀取乐的厌世邪教不同。做为全球最神秘的野心组织“青龙会”的分支,重生者的目标是敛财、夺宝,最大限度地控制地球上的稀有资源。 寻福园别墅那边,会有重生者需要的东西吗? 萧可冷取出电话,咬着唇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风先生,有句话我说出来或许会显得唐突,别怪我越俎代庖了——十三哥的布阵对战能力并不出众,霍克先生的特长又只是都市肉搏战,所以,寻福园那边,亟需您这样的高手出面领袖一切。孙龙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但被您数次拒绝后,他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不好意思再度勉强邀请您出手。我想,寻福园是手术刀先生托付下来的产业,就算是为了保护他的形像考虑,您是不是也该做一点什么?” 她的眼底深处,有满含期待的两团火焰在闪闪跳跃着。 我苦笑:“关于重生者的问题,其实我不得不承认,在埃及沙漠时,我跟苏伦便败在对方手下一次。青龙会的野心,是个令欧盟和北美联盟一致感到头痛的痼疾,咱们的力量,并不足以与重生者抗衡。现代化的军事武器再强悍精良,终究无法与虚幻的异能对抗。” 萧可冷点点头:“我明白。” 很多五角大楼的机密情报,早就通过燕逊的渠道传入苏伦与萧可冷手里,所以,即使偏在北海道这个岛国一角,萧可冷也不会处于闭门造车的境地。 “小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稍后,你与张大师一起,带大亨、关小姐回寻福园别墅去。既然孙龙先生与大亨早有沟通,索性借用他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美军驻日本基地方面调集一批先进军火过来。我会列详单给你,尽量保证二十四小时内到位完毕——把王江南早先布置的那些东西全部拆掉,美国人的反恐专家会跟过来布置一切。” 既然大亨趾高气扬地向孙龙电话征用人马,那么我也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动用他的关系,借调美国人的武器力量过来,务求把寻福园别墅调整到固若金汤的地步。我知道,美军在日本驻扎人马的武器配备,要比媒体公开过的项目先进四倍以上,几乎除了核武器之外,全部第一时间配备到位。 “那么,您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还要待在这里?”萧可冷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真诚关心,让我深深地感动。如果关宝铃也可以这样对我,那该有多好? 一阵酸溜溜的感觉涌上来,我展开双臂,故作洒脱地回答:“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需要等藤迦的参悟结束,拿到她放在保险柜里的《碧落黄泉经》译本。放心,我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助——” 萧可冷发出一声幽然长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阵风霍然卷过,重新掀开了邵白胸前的衣服,那个直径超过二十厘米的不规则血洞,像是一张怪齿嶙峋的大嘴。 “风先生,苏伦姐一直告诉我说,要多劝诫您,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中国古话。我虽然是朝鲜人,却自小热衷于中国文化,对中国的热血江湖、英雄好汉最是神往。在电影和小说里,英雄都会为大众付出太多太多,对于自身的关爱却减少到极点,我希望您多保重,为了——苏伦姐。” 萧可冷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神色悲凉,楚楚可怜。 “唉——”又是一声长叹,却是从月洞门旁边传来的,张百森大踏步地飞奔过来,人没到,声先至,国字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极度愤怒,满头短发也似乎要根根倒竖起来。 邵白已经是个死 4eba." >人,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是奥姆真理教的余党干的?”张百森喃喃自问,俯身凝视着邵白的脸。 与邵黑一样,邵白也是死不瞑目,双眼茫然地直瞪着天空,紧闭着嘴,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扭曲着。他的头发不再蓬乱,被水打湿后,顺从地向脑后抿着,表面结起了一层透明的冰碴。 我和萧可冷保持沉默,邵家兄弟的死,对张百森来说,无疑是个巨大沉重的打击。做为“中国异能交流团”的团长,他必须要对两个人的死向上级政府有所交代。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黑柄放大镜,仔细观察着邵白的伤口,慢慢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我料到他不会有什么发现的,谷野神芝死时,苏伦也曾用放大镜仔细搜索过伤口,只能得出“野兽杀人一样的撕裂痕迹”的结论,对追查凶手来历毫无帮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我想到关宝铃脖子上的獠牙魔齿痕会随时间持续递增时,忍不住变得再次焦灼。 “张大师——”萧可冷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 张百森直起身子,举着放大镜愣怔了几秒钟,才缓缓转身,面对萧可冷。刹那间,我有种奇怪的预感——“他肯定发现了什么!难道他对重生者杀人事件会有更详细的资料?” 奇怪的第六感,只能让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部分蛛丝马迹,却无法达到邵黑那样明白无误的遥感程度。 “我们回去吧,不要让大亨等急了。”他的嗓子变得嘶哑起来,转身就走,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 萧可冷立刻扭头望向我,满脸疑问,只是我们不便再说什么,跟在张百森后面,走出这个小小的天井。 刚刚过了几道长廊,象僧从侧面闪了出来,急匆匆地叫着:“风先生,请等一下,我有事汇报。”根本不顾张百森与萧可冷的惊讶表情,他一把拖住了我的袖子,用力向拐角处拉过去。 我挣脱了他的手,低声喝问:“什么事?别拉拉扯扯的!” 象僧刚刚刮过胡子,下巴一片铁青,脸上更是容光焕发,形像有了巨大的改变。 “一大早弟子们就来报告,说藏经阁的七重门户都被人撬开了,架子上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我跑去看,的确是被小偷光顾过了,最要命的是,神壁大师原先用来储存重要书简的保险柜也被砸开,他的日记本被扔了一地。那些资料,您还没看过,我谁都没让动,用铁匣子锁了起来,另行放在洗髓堂里,让六名武功出众的弟子小心看管……” 他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一改平日的木讷持重。 神壁大师的日记或许能揭示枫割寺里的诸多怪事?我总觉得,寺院安宁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秘密,不仅仅是关于亡灵之塔、通灵之井、海底神墓或者冥想堂的,很有可能,人与人之间、寺僧与皇室之间都会有某种诡异的联系,否则何以解释大人物百忙之中流连荒山古寺的原因? “你做得很好,不过还有件事,你去查一查石岛的来历,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对于小来的汇报始终耿耿于怀,因为石岛是唯一见过鼠疫复生的人,这条微弱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 象僧摸了摸自己发亮的光头,为难地苦笑着:“石岛?他跳崖之后,把寺里的弟子都吓糊涂了,特别是跟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人,躲得远远的。问了几十遍,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资料,他是札幌乡下的孤儿,流浪到此,一直受寺院培养,老老实实,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他一边说,一边困惑地摇头,光头上闪闪放光,十分醒目。 第五章 以退为进 鼠疫的再度出现,于无数残章碎片中为我亮起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刚刚到达寻福园时,是他的出现,让我注意到莲花钥匙的特殊性,并且在临死之前,亮?99lib.出手臂上的两朵莲花纹身,似乎是在刻意地点醒我。 “会不会是鼠疫知道石岛泄露了自己的行藏,故意杀人灭口?”这个推论勉强能站得住脚,否则何以解释,好端端的,石岛为什么要纵身跳海? “能不能派人去悬崖下察看?或者他并没有葬身大海?”我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象僧摸着铁青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悬崖下布满了狼牙锯齿一样的暗礁群,人一落下去,身子肯定被穿透了,然后被近海的鲨鱼蚕食干净,连骨头都不剩。我看,还是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怪,措辞显得非常流利,难道是登上准主持之位后,刻意地提高了自己待人接物的能力? 有一个细节,我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象僧的十指竟然异样的修长柔滑,极具女性化的倾向。闲云大师携着张百森闯入枫割寺时,龙、象、狮、虎四僧加上神壁大师都曾出手对抗,我感觉他练的应该是刚猛霸道的外家硬功,怎么可能将手指保养到这种程度? 见我沉默不语,象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弯腰请示:“风先生,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先告退?” 我点点头,他便匆匆忙忙沿着长巷,向洗髓堂方向走过去。 萧可冷倏的闪身出来,站在我身边,一起观察着象僧离去时的步伐,大惑不解地问:“风先生,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象僧走路时虽然一直在故意控制自己的身法,却仍能表现出一名绝顶轻功高手的特点。无论是抬足还是落步,都轻如捕鼠的灵猫——我清楚枫割寺这一派的武功,走的是威猛狂野的路子,每一名弟子入门之初,先要打下扎实的下盘功夫,对于轻功方面的研究,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怎么唯独象僧的轻功基础却这么高明?” 我点点头,对萧可冷的细心表示赞赏。 象僧是神壁大师以下排名第一的高手,如果枫割寺要挑选新主持的话,非他莫属。我希望自己与萧可冷只是疑神疑鬼过度,否则枫割寺就再没有可以担纲的人物了。 张百森早就回小院去了,连番打击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低沉。本来帮手就少,接连损失了邵家兄弟,一时间,我又变成了孤军奋战的格局。 退回小院之后,大亨与关宝铃仍旧携着手站在院子里,似乎他们一旦会合在一处,就完全忘记了疲累,始终兴致勃勃。 一踏进院门,我便感觉到笼罩在半空中的惨淡愁云,将明媚的阳光挡住大半,心情也立刻沉郁起来。 “叶先生,我想开门见山地跟你探讨几件事,有没有时间?”我走到大亨面前,刻意控制自己的眼光,不让关宝铃进入视线之内,但她身上的香气,却随风飘进我的鼻翼,无可逃避。 大亨轻松地拍了拍关宝铃的手背,她会意地抽回手掌,转身走回房间里。这个动作,只有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彼此熟悉到心有灵犀的男女才可能做出来,最起码,我跟她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说吧。”大亨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准备好了听取下属们汇报工作时的样子。 我偷偷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叶先生,我受孙龙先生委托,全权代管神枪会日本分会的日常事务。现在,我们都接到通知,临时为你效命,所以,我希望咱们能够精诚团结,做好接下来的每件事。” 措辞语气上,我始终使用“你”这个称呼,而不是“您”。既然不是大亨的麾下,我们的江湖地位便是平起平坐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妄自菲薄。从另一个方面看,他征用王江南、霍克等人,只会继续被强敌围攻,非但不能摆脱困境,还会把本来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搞得一塌糊涂。 大亨傲然点点下巴:“接着说!”整晚没睡,他的下巴上已经渗出了灰白的胡茬,尽管神色没显出过度的疲惫,我也能判断他不过是在苦苦硬撑着。 三年之前,他第一次登上美国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时,对外公布的年龄是五十一岁。截止到今天,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都把他称为“老前辈”了。二十一世纪日新月异的江湖格局,一旦沾上“老”字,就是即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所无情抛弃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对他的敌意中,掺加进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情绪。 一个年轻不再的老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还有,他已经遭到“黑巫术”的残酷诅咒,做为一个黑道男人,“ED”代表了什么?那是男性尊严的全面丧失,就算拥有成百上千的美丽女郎,又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异常复杂古怪,弄得大亨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当我居高临下望向他头顶时,看到头顶部分的毛发已经非常稀疏,新长出的发根全部都是银白色的。 “他老了,或者正像大部分江湖前辈说的,当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到达鼎盛的尖锋时,衰老也紧跟而至,直到将他拖入败落死亡的低谷。”我突然想起了埃及沙漠里,最后毅然赴死的手术刀,不甘心被幻像魔的影子控制,最终抛弃了生命。 手术刀的一生,正是一个奋斗、崛起、鼎盛、转衰、死亡的清晰过程,完全可以做为后人闯荡江湖的参照物。 “风,接着说,别打哑谜。”大亨朗朗大笑起来。 “叶先生,我想请您提供一批精锐军火,把寻福园装备成临时堡垒。至少在勒索案结束之前,我希望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我改变了口气,因为自己已经醒悟过来——以走向迟暮衰老的大亨做为假想敌,会是一件多么残酷而无趣的事情。他的死期已经可以清晰计算,而我却正当蓬勃兴旺的时候,未来光明灿烂。 他意识到了我态度的转变,眉峰一抖:“有这么严重?” 我点头回应:“比想像的更严重,邵白死了,很可能是青龙会下属的‘重生者’组织所为。” 大亨用微笑遮掩着心里的骇然,轻轻拍了拍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转身望着关宝铃刚刚走进去的门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打电话吧,可以称呼对方‘蓝色信天翁’,要什么,只管说。”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我顺从的取出电话,拨出号码,对方几乎是立即接起了电话,但保持着沉默。 “蓝色信天翁?” “是。”对方是个操苏格兰口音的中年男人。 “我需要装备两层别墅约七百平方米的军火与监控设备,射击强度参照对抗地面轻型装甲车与战斗直升机,环形防御半径两公里。请一起提供特级反恐布置专家,并且于十小时内送达北海道木碗舟山下的寻福园别墅。”我向着话筒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些措施,主要用来对抗黑白两道的各方势力。 没有任何回声,对方便挂了电话。 “风,如果只是应付勒索案,似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大亨显出了几丝不安。 我笑了,他敢单身赴险,背后不知已经安排了多少接应人马,只是不便公诸于众而已。至于打电话公开征用神枪会的人,则是故布疑阵,做给隐藏在暗处的勒索者看的。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是江湖大佬们惯用的伎俩。 “我知道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您在频繁进行全球商业活动时,不会只买一份保险吧?关小姐已经失踪了两次,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第三次遭遇危险,是不是?”我加重了“失踪”两个字的语气,他是明白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潜台词。 在玻璃盒子里的日子,关宝铃是属于我的,跟大亨毫无关联。那时,我们只是一对深陷绝境的普通男女,彼此的身份,她既不是璀璨闪耀的天后巨星,我也不是响誉埃及沙漠的无敌99lib?勇士。 “呵呵,多谢。”大亨淡淡一笑,不理会我的话锋。 十个小时并不算太长,相信美国反恐专家们的工作成绩,一定会让人满意。而我需要做的,便是一个人毫无牵挂地留守在这里,直到事情有新的转机出现。 寒气一直都在不断加重,大亨比我穿得单薄许多,冻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廊檐下滴落的雪水渐渐凝结成冰棱,室外气温应该已经达到零下五摄氏度甚至更低,连我们脚下踩着的方>砖地上都出现了薄薄的冰花。 其实,我们可以同时进房间里去,寺里为客房提供的暖气片效果还不错,没必要在外面冻着。只是大亨不作提议,我也不会主动开口,以自己充沛的内功衡量,就算冻上十几个小时,也不会受任何伤害。 萧可冷早就进了房间,相信她跟张百森应该能有更多的交流。 “风,我一直都欣赏你,最近看了海伦与手铐搜集到的关于你的资料,更对你有了深刻的了解。手术刀生前,曾对你的头脑、武功、智慧屡屡赞不绝口,我明白,他是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可能。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在我身边,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具有开拓性思维的年轻人,既可以独当一面,又能独辟蹊径。” 我笑了笑,对他的赞赏表示礼貌地回应,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象僧的古怪表现。在事实没有真相大白之前,身边的任何人都值得怀疑,特别是表现迥异的象僧。 “商业与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缺少任何一样,都像是人少了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没办法与别人进行公平竞争。风,如果你愿意,我能够推荐你去美国政界任职,然后发动人力、物力、财力,让你登上民主竞选的舞台,成为共和党中的要员。你应该清楚,美国人将是推动世界发展的中坚力量,能在他们的政权核心里占一席之地,未来会——” 我举手打断了他描绘的大好蓝图,微笑着反驳:“叶先生,您的话,只怕存在不小的谬误,连布什总统都屡次公开表示,世界的未来一定会被中国人左右。我是中国人,不自量力地跳进美国人的政治洪流,岂不是舍近而求远?” 大亨哈哈一笑,摇摇头叹息:“年轻人,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世界,永远不会是你能够看到的表面样子,跟我走,或许是你这一生最明智的选择。” 我也跟着微笑,对他抛出的绣球并不买账。 张百森与萧可冷再次出现在门口,分别抱着关宝铃笔下的那些画。 这些资料,描绘的只是冥想堂下那个神秘怪井的一小部分,真正有用的东西,全部在我脑子里。遗憾的是,我没有关宝铃的妙笔,可以顺利地把它们画出来给萧可冷看。 “风,我们先回寻福园去,半小时后车子会开到门口。”张百森脸色苍白,后背略显佝偻,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萧可冷不安地苦笑着:“风先生,我希望能留下来,至少能为您打接应,单单留小来一个人在你身边,是不是太冒险了?” 小来并没出现在院子里,他清楚自己的职责。我很庆幸,无意中获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帮手,等这段怪事迭起的日子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培养他,带他一起闯荡江湖。 我缓缓摇头:“小萧,寻福园更需要你。反恐专家布置完防御系统后,你务必要承担起调度一切力量的重任,不准再出任何状况。” 不知不觉中,在孙龙、大亨、大人物的三重推崇信任下,我隐然成了枫割寺与寻福园两地的精神首领,更是萧可冷最看重的倚靠。 她顺从地答应着:“是,我会努力做好,有情况随时向您报告。” 大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关宝铃那边的门被缓缓拉开,她的声音也优雅动听地响了起来:“我想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大亨抢着否定了她这个荒谬的提议:“不行,这边不安全,我不同意。” 她的耳垂下,骇然并排着两个血红的齿痕,让我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我曾经得到过‘通灵之井’的神谕,几乎能有机会破解肆虐的‘黑巫术’,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黑发飞扬着,半遮住美轮美奂的脸庞。上一次收购寻福园别墅的行动,如果不是我坚持拒绝,说不定她真的可以达成心愿了。 “我有预感,只要给我时间,下一次神谕到来的时候,一定可以破解‘黑巫术’,创造奇迹,相信我。”她倚在门框上,细腰款款,紧咬着唇,语气无比肯定。 我想让自己挪开视线,却突然发现,她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深沉的黏性魔力,一接触到便再也无法脱开。 大亨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急迫地摇头:“那样太危险了,不行,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萧可冷在我身边幽幽长叹:“她只会成为棘手的累赘,是不是?” 她理解我的复杂心情,抢先一步出声提醒我,好让我不再为情分心,并且用力拍着手里的图画,企图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枫割寺这么危险,她不能留在这里。”我低声自语。 张百森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沉默地接过萧可冷手里的画,向院子外面走去。这种微妙的形势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因为任何人都不会听从他的劝告。 “很快,我就有破解‘黑巫术’的办法了,信我一次。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想回报你什么,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也能代表我的心,好吗?”关宝铃的另一只手压在大亨手背上,低声恳求着。 当她蹙着眉、微微嘟着红唇、半仰着脸撒娇笑着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幽灵巨手狠狠揉捏着,又像是凭空跌落的冰棱,在阳光照射的廊前,訇然碎裂。 “宝铃,我不该允许你一个人到北海道来,知道吗?上次你失踪时,我险些冲动得血洗神枪会。你对我太重要了,胜过生命……”大亨情真意切的表白,比飞蝗般的羽箭更凌厉疯狂地洞穿了我的心。 这些话,本该是我,在情丝迷离的花前月下亲口告诉她,而不是由垂垂老去的大亨,当着我和萧可冷的面干巴巴讲出来。 萧可冷皱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匆匆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大亨和关宝铃,还有越来越凛冽的北风。无数冰棱狰狞地悬垂在大亨头顶的廊檐下,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它们全部断裂,然后挟着风驰电掣般的重力加速度,倾泻到大亨头顶上。 “有风在,我不会有事的。再说,你不是还布置了很多外围人员,随时都可以保护我?给我一星期时间,如果不成功,我一定会乖乖离开。”关宝铃的语气越来越坚决,她那样外表柔弱的女孩子,一旦固执起来,丝毫不会让步。 我苦笑起来,不知道她这么说对我而言,是值得高兴还是应该悲哀。 “他?”大亨转身,眼神凌厉地射到我脸上。一个男人是不可能把属于自己的美丽女人,放心交到别的男人手上的,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像是受到挑衅的野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状态。 “对,他,我相信他。”关宝铃又一次清晰重复着说过的话,并且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我,眼睛里跳跃着不知是顽皮还是嘲讽的火花。 “哈哈,你们相互认识的时间那么短,怎么能这么肯定地相信他?”大亨准备发怒了,下巴又高傲地昂起来。 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有很多种插嘴的方式、反击的措辞,但我什么都没说,推开原先关宝铃住的房间门,抬眼看见直挺挺躺着的邵黑,胃里一阵翻滚。还好,他是精疲力竭而死,不像邵白那样,胸口给活生生撕开,死无全尸。 我取了几张白纸在手,考虑着要对寻福园别墅的布防情况做一个简单的规划。反恐专家对军事抵抗、交火狙击方面比较偏重,但他或许不会明白别墅处于“九头鸟挣命”的凶险阴阳格局之下。以美国人的刚愎自用,肯定听不进任何别人的意见,所以,我需要在专家布置的基础上,打破“九头鸟挣命”的死局。 “好吧,你喜欢留在这里,就留下好了,随时给我电话。”大亨无奈地选择了退步。 关宝铃得意地笑起来,声如银铃随风。 我凝视着邵黑死气沉沉的脸,对他的死深感遗憾,如果能把他们兄弟的脑组织切片送入美国的特种医学实验室的话,可能会对探索人类脑电波功能的项目,有重大的推动作用。可惜,面前中国大陆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起步,大好资源只能浪费了。 “如果邵黑的精力能再支持十分钟甚至五分钟,我能看到什么?会有大哥的更多消息吗?”我不奢求一下子见到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杨天,只求不要得到什么噩耗或者看到他的尸体。 我踱到邵黑的床头,心里没有对死人的恐惧,只有巨大的遗憾和对他最深歉意。为我答疑解惑的同时,却损失了他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绝对是全世界的损失。 “你不该死的,如果能养精蓄锐,不那么快燃尽生命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有更长远的合作,对不对?”我喃喃自语,伸手要去拉动床单,把他的脸遮罩起来,但一瞬间我的心口如中雷击,痛得弯腰急步后退,咝咝咝地连吸了三口冷气。 脑子里陡然变得一片清澈明亮,所有混沌不安的因素一扫而空,一个崭新的念头跳出来:“不对、不对!关宝铃在大亨面前的态度,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撒娇,而更像是一个女孩子在慈父面前的有恃无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看起来,并没有暧昧男女的肉体亲昵,最贴近的动作,也不过是紧紧牵手而已。” “那么,大亨与关宝铃之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直起腰,大步走向门口。如果我的发现是有意义的,将会对我和关宝铃的未来有无比重大的帮助。 门拉开,大亨正在门前,手悬在空中,也是要做这个“开门”的动作。 我长吸了一口气,先伸出头去,察看关宝铃在哪里。 “风,宝铃留在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只要她喜欢就行了。拜托你照顾她一下,随时给我打电话。”大亨的表情冷淡严肃,不露一丝笑容。 我笑了笑,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个院子死过人,不能住了,希望你能马上替她换个住所。还有,如果獠牙魔再度出现,除了保护她之外,对方提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能解除宝铃中的诅咒。” 说到这里,他做了小小的停顿,颓然长叹,或许是想到了自己身中的“黑巫术”还没解决,关宝铃又重蹈覆辙,自然越想越郁闷。 第六章 第二座阿房宫真的存在吗? “当然,住所我会处理,放心。”我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情,尽量保持低调。假如大亨与关宝铃之间,是义父、义女的关系,当然也就有了长幼辈分的区别,不会出现“我跟大亨争女人”的硬碰硬局面。 大亨环顾四周的环境,又随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转身走向小院门口。 关宝铃还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大亨离开,神情殊为迷人。我心里一下子升起了希望之火,觉得原先晦暗之极的未来,突然出现了光明。 “只要她不是大亨的女人、只要她心里有我,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小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一股微妙的尴尬渐渐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像极了渐渐沉沉涌来的暮色。忙忙碌碌的时候,时间会过得砂轮一样飞快,还没有完成什么计划项目,日升日落就会又一次结束循环。 “关小姐,希望你留下来是有价值的,我会尽可能地全力协助你。”我的话带着双关意义,不过如果这次“通灵之井”的神谕仍是拆除寻福园别墅的话,我一定不会一口拒绝。 关宝铃又笑起来,自从大亨出现以后,她笑得越来越多,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倚靠一样。我已经不再生气了,相反的,会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略带一丝稚气,比忧愁时、惊惧时更让人由衷激赏。 “如果我再次起意收购寻福园的话,你会不会给我机会谈谈?”她翘起了嘴角,右手五指缓缓梳理着长发,把这个难题重新抛了出来。 “我会,一定会,或者在某些棘手问题上,我们可以结成殊途同归的盟友,你说呢?”我希望能从她的话里探明什么,并且对以前狗仔队围绕关宝铃的一切报道起了莫大的怀疑。她跟大亨的关系非常微妙,值得玩味。 天黑之前,我跟关宝铃搬离了小院,进入了向东隔着两排院落的另一套客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很明显,这就是苏伦与席勒住过的那个院子,同样是两个房间的格局,同样安安静静,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寺里最近一连串的诡异事件,跟过来开门的年轻僧人,精神异常紧张,手里握着的钥匙串“哗啦哗啦”抖个不停。 我已经吩咐象僧准备焚化邵家兄弟的尸体,又在新房间里添加了笔记本电脑、传真机,并接驳好互联网络。小燕曾说要发资料给我,所以需要任何时候都能方便地进入互联网。 真正的对阵还没有开始,深藏在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背景深沉阔大,令人无法想像。 年轻僧人离去后,小院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有随暮色一起匆匆而来的夜风,越来越紧地刮着。 外面,天气出奇的寒冷,屋子里刚刚生起的木炭火盆闪着温暖的红光,如果能温一壶老酒,跟最温柔体贴的红颜知己,在灯下浅酌细说,该是多么旖旎的风光啊? 关宝铃敲门时,我正铺开白纸,画着寻福园的结构简图,希望能借着纸上谈兵的方式,找出破解“九头鸟挣命”格局的方法。 “风,有时间谈谈吗?谈谈‘黑巫术’的事。”她的黑发、黑眸、黑裘和黑裙,以昏黄的夜色为背景,神秘而艳冶,带着无比深邃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美人夜访,我求之不得,一起在火盆旁边坐下来。 她的双手虚拢在火上,又大又亮的眸子里,映着炭火的红光。 关于“黑巫术”,我查过非常多的医学和玄学方面的典籍,这种盛行于中美、南美一带的奇怪法术,与中国南疆的“蛊术”原理非常接近,但作用却更神奇。他们有时候并不需要借助于虫类、药类,而仅凭对灵魂的控制力,就能令被诅咒的人生不如死。 大亨的“ED”就是很好的例子,因为以他的年龄和身体保养状况,根本没有出现这种男性病的机率。全球顶级的医学专家都对此束手无策,即使是最有奇效的药品,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风,我看过你的自传,也知道大沙漠里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月神之眼、土裂汗金字塔、怪蛇巨坑……起初我只当那些是天方夜谭般的传奇故事,就像电影公司的编剧们坐在电脑前造出来的情节,但现在我信了。你身上一定具有超乎寻常的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叶先生,破除‘黑巫术’。自从恶毒的诅咒降临,他的心情没有一天轻松过。中国人最讲究‘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为我做过很多,所以,我必须倾尽一切回报他,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她忽然尴尬地笑了起来,大概是联想到第一次去寻福园别墅时自己的狼狈际遇。 我取出属于瑞茜卡的那枚戒指,捏在指尖上,让琥珀石里镶嵌着的啄木鸟也被火光映成温暖的红色。同样是黑银戒指,不知道这一枚的背后,隐藏的会是怎么样的一个诅咒呢? 如果瑞茜卡在场,或者能给我们一个足够精彩的答案? 我只能实话实说:“关小姐,‘黑巫术’伤人的案例,仅在欧洲和美国,有据可查的就超过三千例以上,每个受害者的情况都不同,千奇百怪。起初,各大医院和顶级医学实验室,都企图从物理医学的角度,获得破解它的途径。几乎所有的人,都曾固执地认为‘黑巫术’是一种人类还没有正确发现的细菌品种,并且沿这个探索方向,进行了数以亿计的研究试验,可惜直到今天仍旧一无所获。” 苗疆的蛊术,至少可以明确看到蛊虫、蛊苗的存在,只要远离下蛊者,就能幸免于难。当然,很多养蛊师都说过,这种施术方式,仅仅是蛊术中的低级手段,绝顶的下蛊手法难得一见,也会有“杀人于无形”的诡谲手段。 关宝铃伸出手来:99lib.“请给我看看。” 我把戒指轻轻放在她洁白的掌心里,想想神秘消失的瑞茜卡,忍不住摇头笑着:“你说,那个美国女孩子去了哪里?进入了海底神秘建筑物吗?” 我曾上下探索过玻璃盒子,的确没有她的尸体,难道就像我跟关宝铃神奇脱困一样,她也瞬间穿越到了某个空间? 灯光不够亮,她举起戒指,迎着屋顶上悬挂着的日光灯管,吃力地审视着。 我知道她不会发现什么,因为之前我已经摩挲过、观察过不下百次,这枚戒指毫无奇特之处,甚至我曾一度怀疑,它只不过是好事之徒弄出来的仿制品。 “她到底去了哪里呢?看到‘海神铭牌’时,她那种兴奋过度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好像是对那牌子渴盼已久。我的个人感觉中,她对玻璃盒子的存在,也是早就预知的,并不惊慌失措。风,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 关宝铃的话让我愣怔了一阵:“瑞茜卡做为《探索》杂志的记者,或许之前经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才会在巨变发生时保持冷静?但她是个年轻女孩子,难道定力会比我更强,落在奇异空间里都不感到惊惧?” 对此,我表示怀疑。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时候,关宝铃开始试着把戒指套进自己的小指,伸给我看:“风,大小刚刚合适——” 我呼的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声叫:“不、不——你在干什么?快摘下来?” 她吓了一大跳,猛然后退了一大步,脸色大变。 我跳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迅速摘下戒指。 “风,你怎么……你弄疼我了?”她恼怒地甩着手指,倒吸凉气,狠狠地瞪着我。 我死死攥着戒指,像是攥着一只随时会跳出来害人的黑甲虫,她套上戒指的瞬间给了我极其震撼的不祥感觉。万一戒指上附加着恶毒的诅咒,必定会传达到除了养蛊师之外的第一个人身上。戒指在我手里时间不短了,但我从来没试着戴过它。 啪——一颗血珠落在桌角的白纸上,迅速洇开。 我摘下戒指的动作太激烈,把她的左手小指划破了,真是忙中出错,越忙越乱。半夜里又没地方去找创可贴,只能看着四五颗血珠连续落下来,把我刚刚画了一半的寻福园草图染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我只是忘了告诫你,不能随便把黑银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或许会招来不可知的灾祸……?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关宝铃把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长睫毛颤动了两下,各有一颗泪珠滑落出来,颤巍巍地挂在睫毛尖上。 我再次愣住,恨自己不该鬼使神差地拿戒指出来,破坏了这个美好的夜晚,不过我觉得非常奇怪的是——按常理说出自高级手工锤炼的指环,无论怎么发力往下摘,都不会发生划破皮肤的事,因为所有的金属毛刺都被十几道抛光工序打磨掉了——但现在,它划破了关宝铃的手指,我又没发现任何存在毛刺的地方,所以我怀疑,它里面藏着某个机关。 “我没事。”她背过身子,抬手抹去了泪珠,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更令我自责。 我举起戒指,发现它的内圈里赫然留下了一道血痕,那自然是关宝铃的血。带着巨大的歉意,我用指尖轻轻抹了抹,想把血迹擦去,却惊骇地发现,血痕已经跟戒指融为一体,深入到指环深处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后背陡然变得冰冷一片,几秒钟时间,血迹便渗透到戒指内层去,只能说明一件事——戒指有吸收人血的特殊能力。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呜呜”振动声。我一边取出电话,心不在焉地按下接听键,放向耳朵旁,一边凝视着戒指上擦不掉的血痕。 中国古董界的高手都知道“良玉吸血”的道理,百年以上的玉器,无论造型如何,都会具备与人类身体顺畅沟通的超凡能力,自然而然地吸收佩戴者的血、气、神,从而将自身滋养得光泽温润,品质飞跃提升。 黑银戒指也具备吸收人血的特质吗?这一点从来没有资料报道过。我把戒指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可以肯定的是,在今晚之前,它上面绝对没有任何血迹,只是浑然一体的黑银材质。 “风哥哥——”是苏伦,这是她对我的专有称呼,别人没权利使用。 我答应了一声,思想仍旧被这枚奇异的戒指缠绕纠葛着。 “你在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苏伦很敏感,迅速追问。 我轻叹一声,将戒指放回桌子上,收回了天马行空的混乱思想:“没事,我在画寻福园的防卫简图。小萧已经向你汇报过了吧?我们目前跟大亨联手,借调了美军驻日基地的先进军火,准备巩固别墅的防卫力量。” 这边的任何事,萧可冷都会在第一时间向苏伦汇报,或许从前她就是这样向手术刀汇报的。这种奇怪的关系,好像三人分别扮演了丫环、小姐、当家人的角色。 “对,她汇报得很清楚,包括你执意留在寺里,要等藤迦小姐的消息——”孤男寡女,夜深人静时同处小院,并且萧可冷清楚无误地了解我对关宝铃的倾慕,似乎一切表明,这场干柴烈火的肥皂剧桥段随时都会热烈上演。 我无声地笑了,跟关宝铃的感情发展,一波三折,到现在自己都不能确定最终结果会漂向何方。 关宝铃回头望着我,垂下了手指。 我指了指戒指,捉起铅笔,写了“戒指内圈、血痕”几个字推给她。这种咄咄怪事,知道的人越多,才会集思广益,弄明白答案。 “风哥哥,寻福园别墅犯了‘九头鸟挣命’的不祥格局,你有没有考虑到破解的方法?上次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跟你探讨这件事。现在呢?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苏伦打电话来,不会只是针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问题闲聊。时间宝贵,我确信如果没有重要发现,她才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草图被关宝铃的血弄得一团糟,等一下,还得重新画。我拿起火钳,向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让火燃得更旺一些。 我跟苏伦都是极其敏感的人,两人之间即使有微小的膈膜也能觉察得出来。如果此刻仍旧是在埃及沙漠那种大敌当前的环境,想必谈话中不会出现长时间的空白静默。其实,枫割寺这边的怪事接二连三,我有很多话要告诉她,比如邵家兄弟的死、幻觉中的门、门后石壁上的字,还有水下佛龛里的十个日军士兵和牙神流的刀……但我什么都懒得说。 “风哥哥,你……没话可说吗?”苏伦长叹。 关宝铃拿起戒指,朦胧带泪的眼光向我一瞟,忽然无声地破涕为笑。 我的心弦似乎猛的被拨动了,忍不住随着她的笑容一起微笑,跟着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如果能每天看到关宝铃的笑,就算没有白头偕老的荣幸,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风哥哥,谁在你身边?是关小姐吗?”苏伦不知不觉提高了声调。 我能想像到她的不悦,淡淡地回答:“不,没有人。” 听筒里传出“啪”的一声,似乎苏伦将什么东西用力甩在桌子上,借以发泄自己的愤怒。如果换了是我,在川藏边界的穷山恶水原始丛林里绕来绕去,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转椅“咯吱”一声响,苏伦颓然的声音再次传来:“搜索阿房宫的计划遇到了瓶颈,风哥哥,我很希望你能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并肩战斗,就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那样,毫无隔阂地共同做一件事。” 以她坚强的个性,向来很少坦白承认自己的脆弱,至少我是第一次听到。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一条叫做‘兰谷’的天然石隙,就在驻地西面三公里两山接缝处。据带路的老农说,当年他和自己的同伴,为了躲避追兵,就是从那里一直向前,到达了一处刻着‘天梯’两个字的古屋。当然,他们不99lib?认识这两个字,都是描摹之后带了回来,请教别人才得到的结果——” 我拖过一张纸,随手用铅笔记录着,兴趣被一点点提升着。 “风哥哥,我正在等埃及方面运来的装备,准备进‘兰谷’去,可惜没有太得力的帮手。如果……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话,席勒会通知你……” 苏伦的口气凄凄惨惨,仿佛是阴阳永别。 “古屋里面有什么?是秘道?他们怎么能确定进入古屋,就会到达古老的阿房宫里去?”我用铅笔在“天梯”两个字上胡乱划着,觉得这个名字意义非比寻常。从字面上解释,只有踏上去“一步登天”的梯子,才有资格使用这两个字。不知何年何月的古人,凿刻这两个文理不通的字在古屋上,是在跟后人开玩笑吗? 退一万步说,古屋能通到阿房宫去,它的名字也应该叫做“地梯”而不是“天梯”才对。 关宝铃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落在我面前的纸上,引得我又一次走神。 她皱着眉,一遍一遍用自己的指甲刮着戒指的内圈,徒劳地想把那些血迹抹去,专注的神情,像是沉浸在游戏中的未成年小女孩。 “老农说,进入古屋,一闭眼就能到宫殿里——”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关宝铃吃惊地望过来,我赶紧做了个“抱歉打扰”的手势,起身走向门外。 “我只是转述老农们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不可能苛求他们使用最先进的科技词汇来解释曾经发生的事,而且你也明白,很多怪事,是没法用地球人的语言来描述的,就像你们在金字塔下,面对满地怪蛇的时候——”一说到蛇,苏伦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急着解释:“不不,苏伦,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想说,关于阿房宫的搜索行动本来就很复杂漫长,而不是某个人的责任。从楚汉相争的烽火到今天,其间经历了那么多朝代,能人异士辈出,难道还会留下这个神秘的地宫等着我们来挖掘?既然你遇到的老农会无意中发现‘天梯’的存在,其他人呢?历史上曾出现过多少个‘徐霞客’一样的 63a2." >探险家——记得 href='2357/im'>《长恨歌》上的句子吗?‘上穷碧落下黄泉’,所有的地方,都会在皇帝一声令下之后,蚂蚁啃骨头一般的地毯式搜索——” 苏伦无力地打断我:“那些历史,我都知道。” 我跨出门口,反手关门,站在寒冷的廊檐下。室内外温度差至少有二十摄氏度,我张口时呼出的白气足有半米长。 枫割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突兀的“亡灵之塔”像神话传说中的庞大怪物,矗立在暗夜里。 我不是故意要引用那句诗,或许它会令苏伦记起关于《碧落黄泉经》、关于手术刀之死那些极度不愉快的记忆。 “苏伦,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从老农嘴里说出来的荒诞怪话可信度有多少?你我都知道,在那种环境里,所有貌似老老实实的原住民,早就被无处不在的古董贩子们洗脑,成了靠山吃山的骗子。相信他们的话,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浪费时间而已。” 以我自己游历时的亲身体会,深深知道西安和它周边的城市,百姓们大部分懂得如何吸引外地探宝者的兴趣,带他们在不知所谓的树林里尽情兜圈子,活灵活现地编造大量秦代藏宝洞出来。 我不怀疑苏伦的高智商,却也不排除“当局者迷”的怪事产生。 “我会试试,世界上永远都不会缺少向谬论挑战的傻瓜,下面我说的是正事——风哥哥,燕逊希望跟你正式通话,因为牵扯到一件美国间谍失踪的大事,细节方面,不方便转述。一分钟后,她会直接打给你,当然,如果你还跟关小姐亲密地在一起,接电话的时候多少会不方便。” 苏伦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毫无温情,甚至连醋意都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燕逊?不,苏伦,听我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回北海道来——” 苏伦没有说“再见”便沉默地收线,我还有很多话被哽在喉咙里,没来得及一吐为快,不由得心里又涌起一阵巨大的郁闷。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该极力阻止苏伦这个有点荒谬的搜索计划,地球上会存在两座阿房宫吗?岂不是像存在两道万里长城一样不可思议? 以当时的国家环境看,战国混战刚刚平息,很多地方民不聊生,还面临着北方游牧民族不断的入侵骚扰,内忧外患不断,单单是建造具有战争防御价值的长城,已经令秦国人疲于应付。 历史学家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就算到了项羽一把大火烧起来时,阿房宫仍没有最后竣工,只完成了秦始皇最需要的嬉戏淫乐部分。可以想像一下,当时征调全国工匠上万人,日夜不停地劳作,才勉强做到这一步,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去经营另一座相同的宫殿,价值何在?并且是在莫名其妙的川藏边界的深山老林里,更是匪夷所思。 或许苏伦最后得到的唯一结论只能是——“所谓的第二座阿房宫,不过是稍具历史知识者编造出来的‘空中楼阁’而已。” 第七章 瑞茜卡的真实身份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来自日本的号码。 我疑惑地接电话,是一个低沉温柔的女孩子的声音:“风先生吗?”那是一口纯正的国语,比港台电影里的国语配音师更富有磁性。 “是。”我竖起了衣领,满腹疑惑,到底美国人的间谍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燕逊,听苏伦和小燕多次说起你,久仰了。”燕逊的声线非常悦耳动听,令人如饮绝代醇酒,渐渐飘飘然起来。 我微笑起来,能跟这样的女孩子对话,是听觉系统的顶级享受。 “谢谢,小燕也说起过你,五角大楼里的神秘高手。”关于她的身份,苏伦和小燕同时守口如瓶,除了名字和性别,我无法探听到更多资料。 燕逊低声笑起来,让我联想到古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句,动听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再这样沉迷下去,几乎要被她的声音催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象僧似乎忘记了我安排的警戒任务,因为四周根本看不到有寺僧们活动的迹象。如果不是小来的存在,今晚枫割寺几乎成了不设防的空城。 联想到象僧的种种不合理表现,我心里的疑团正在慢慢扩大着。 “风先生,时间宝贵,太平洋卫星加密频道只给了我七分钟时间,我只能开门见山说正题,请多见谅——五角大楼特级警示令,一直担任阿拉伯世界情报联络官的女间谍失踪,之前曾有不确定消息,她订过飞往俄罗斯的机票。然后经东欧情报网提供的情报分析,她在中途转机,飞向了埃及开罗。或许风先生会有所了解,我们的情报系统在‘九一一’事件后,便成立了代号为‘大浪淘沙’的特别间谍网,专门应对阿拉伯世界可能发生的危机……” 我“嗯”了一声,迅速接上去:“我明白‘大浪淘沙’的大概运行特征,请省略这一段,告诉我失踪人员的代号就可以。” 燕逊短促地笑了一声:“好的,她的工作编号为‘九八七’,代号‘银色蒲公英’。” 关注二零零三年伊拉克战争的人,有足够细心的话,应该能在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播出的片断里,听到过“大浪淘沙”这个组织代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组织的所有人员都是选拔自美国的精英间谍人才储备库,全都是无人认识的生面孔,在各国的反间谍黑名单里从没有案底。 领导这个组织的,则是昔日与英国威震天下的超级间谍“零零七”齐名的美国人“奥斯卡”。那是一个代号,代表了美国间谍界的最高水准,犹如他们创立的世界级电影大奖一样。 归入“大浪淘沙”组织的间谍,最显著的特征是脑神经里植入了一颗纳米级微缩芯片,与太平洋上空的隐密间谍卫星联藏书网通。只要人的脑部动作在活动,组织就会清楚知道这个人所在的方位。 所以,我只提了一个关键问题:“卫星搜索系统失灵了吗?怎么会没有这个人的下落?” 除非是人死了,否则脑部动作不会停顿,因为即使间谍人员变成了植物人,这种芯片也会持续工作。 “对,系统探测不到她,不过可以确定,她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北海道,并且——就在你身边、枫割寺为中心的一公里内。”她的叙述字句清晰,条理清楚。 我“嘿”的冷笑了一声,表示自己无法相信她的话,但迅速在脑子里将身边所有女孩子的面孔过滤了一遍,并且迅速将怀疑焦点定格在失踪的瑞茜卡身上。 “美国人、从埃及开罗登机、神秘的失踪,应该就是她!” “风先生,我们的超级情报分析系统,排查了近亿张图片、近五十万条信息片断后,最终拼凑成了她的行动路线与真正目的地,就是北海道的枫割寺。我说出她的化名,或许你会觉得有一点点惊讶——瑞茜卡,《探索》杂志二级记者……” 燕逊的话让我哑然失笑,现实生活果然比电影戏剧更夸张古怪,我跟关宝铃刚刚聊过瑞茜卡和她的黑银戒指,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身份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我并不惊讶,因为我早就知道五角大楼的精英们,无处不在,紧密贴合于地球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空间。那么,这一切跟我有关吗?我只不过是跟她偶然在飞机上成了邻座,无关紧要地交谈过几句而已,何必有劳你兴师动众地给我打加密电话?” 在此之前,我从没怀疑过瑞茜卡的身份,更不会异想天开地把她跟五角大楼联系在一起。“大浪淘沙”组织长期在中东阿拉伯世界活动,怎么可能跑到东亚这边来,还一眼瞄准了枫割寺? 我下意识地向屋里看了看,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复杂的事告诉关宝铃。以她的纯洁思想,想必无法了解复杂如加密一千倍蛛网的各国间谍战,也不会对此感兴趣。 燕逊冷静地回答:“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偶然事件发生,瑞茜卡之所以几度转机,除了要甩开可能的跟踪之外,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坐到你身边,跟你搭同一班飞机去日本。对此,‘大浪淘沙’组织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所以,七十二小时内,一名资深的间谍人员‘庞贝’将会抵达枫割寺。我打电话的目的,只是要郑重提醒你,经总统先生特别批示后,‘庞贝’具有间谍系统的一切顶级特权,包括特别杀人证件,如非必要,千万不要惹他,否则后果将无比严重。” 间谍战的内幕千奇百怪,并且永远没有人能全盘了解这场幕后战争的最终真相。这个古老而历久弥新的特殊群落,已经是地球人脱离原始人状态后,唯一性质不变的职业。 “特权?先斩后奏?”美国人的军事系统中,某些身兼特殊使命的人物将会持有“杀人证件”,可以在地球的任何一处采用任何手段杀人而不必说明原因,由此引发的冲突,无论大小,由美国政府全盘买单,并且会启用最高级的保全措施,保证杀人者的安全。 “当然,那只是一部分。另外,我能够了解到的是,‘庞贝’具有调动三分之一太平洋舰队的特权,随时可以发动一场小范围的世界大战——如果真有必要的话。” 听声音,燕逊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而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应该都是即将开始的真实生活。 太平洋舰队的假想敌,是环太平洋地区的一切大小国家,甚至包括海洋中可能出现的外星人飞船、海底怪兽之类,而他们所配备的军火系统,已经超越了其它各国军事专家们想像力的极限。 隶属于舰队的几艘高级别航母,组建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传得沸沸扬扬的“海底外星人基地”,拥有理论上可以击落飞碟的高速飞弹,以及超强范围的声纳探测仪。 我突然发现,孙龙、大亨、大人物离开枫割寺后出现的暂时宁静,不过是另外一场巨大风暴的开始。美国人终于按捺不住,准备插手进来了。能调用“庞贝”这种级别的间谍,绝不仅仅是寻找失踪的瑞茜卡那么简单,很可能又是跟入侵伊拉克相同的“一箭双雕”之计。 “我会记住你的忠告,还有什么好吩咐的?”我的心情慢慢变得压抑起来。 “风先生太客气了,小燕无数次说过,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之所以直言不讳地忠告,只是不想世界上有趣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的生活岂不是会变得越来越无趣?”燕逊笑了,听筒里传出电子装置枯涩的倒计时声音。 “还有二十几秒时间,我们该说再见了,能跟大名鼎鼎的‘埃及勇士’交谈,是我的荣幸,绝无仅有的荣幸。”虽然明知对方不是故意取笑,我却觉得脸颊热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与瑞茜卡同机一路,对她的身份一点都没察觉,的确有些大意了。 我立刻振作起精神:“谢谢燕小姐,你的声音很好听,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聆听指教。” 燕逊轻笑一声,道了“再见”,然后便收了线。 电话屏幕暗淡了下去,我发烧的两颊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瑞茜卡是间谍”这件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是无意中摸到了一条外型恐怖的毛毛虫一样,虽然不觉得恐惧,却也打从心眼里感到有所忌惮。幸好大家接触不多,到达北海道之后,更是连第二面都没有见过。 我跨出走廊,仰面向屋顶方向轻轻吹了声口哨,小来迅速从瓦垄的阴影里探出半边身子,双眼熠熠生光。即使没有明显的敌情,他也会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使命,整夜不眠不休。 “有没有情况?”我压低了嗓子问,同时抬手指向东面冥想堂的方向。 小来无声地摇摇头,抬手拍掉了自己肩膀上的霜花。 我知道寒夜里在外面警戒站岗会很辛苦,但我想对小来进行更多的考验,等对他有了最深刻的了解之后,才会放心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在美国人插足之前,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冥想堂里的谷野神秀,这也充分证明了,躲在暗处、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如果没有邵黑的遥感探测,到现在我们也不会想到,怪屋下竟有如此庞大的埋伏。 我飞身跃上房顶,向冥想堂方向遥望着,那座白房子古怪地袒露在视野里,没有一丝动静。 北海道的冬天,鸟雀很少出现,大部分候鸟向南跋涉迁徙,不远千里地飞向食物丰富的亚热带地区,仅存的品种非常少的留鸟,也仅在天气转暖的时候偶尔出来觅食。缺少了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家伙,这个冬天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难耐的悲凉肃杀。 据美国人文学家的研究结果显示,日本人贪婪、嗜杀、自私的品格特征,跟这个岛国的环境气候条件也是极其匹配的,相辅相成的结果下,他们骨子里的偏执越来越变本加厉,已经到达了跟亚洲其他国家的民族格格不入的地步。 毫无疑问,人在这种天地一片萧条的环境里,的确容易陷入莫名的偏激之中。 “风先生,别墅方面一直灯火通明,兄弟们今晚可有得辛苦了——”小来向南指了指,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尖早就冻得红彤彤的,全凭年轻气盛支撑着。 向南遥望,寻福园那边的确灯光闪烁,我猜那是王江南等人,正在满怀信心地等待美国反恐专家的到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日出之前,别墅的防御能力将会提高十倍以上,更会拥有小范围内最凌厉的攻击火力,不必惧怕可能面临的山口组的武力进攻。 “其实,我很怀念跟兄弟们一切闯荡的日子。义父曾告诉我,出来混,刀枪无眼,要想永远保全性命,就得相信身边的兄弟。”小来摘下黑皮手套,用力活动着手指,又低头拂去眉尖上的霜花。 黑社会的人马,总是把“兄弟”这个词挂在嘴边,最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过那是在十年之前的江湖,黑道的规矩还没有被破坏殆尽之前,到了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随着美国人挥舞大棒的动作越来越急促,很多小国已经不按牌理出牌,动不动就跳出来开火,搞得白道上时局动荡,间接导致了黑道上的各路人马无法再平心静气地按规矩办事。 我看过旧金山市的黑道花名册,从一九九五年开始,当地的各路社团首领几乎每隔六个月就更换一茬。老的当家人死在新当家人手里,新当家人又死在更新的后来者手里……其实就在大家抡刀厮杀的前一天,仍是斩鸡头喝血酒的好兄弟,叫得比谁都亲、喊得比谁都响。 这就是江湖,没有被兄弟出卖过的人,才会无条件地相信身边的人。 小来还年轻,除了热血一无所有,简短的社会阅历基本可以忽略掉。 “管夫子说得很对,只有跟兄弟一起留血打天下,人生才会过得有意义。”我不想扫小来的兴,而且以管夫子的“摸骨术”,他很少看错人,也就不会被自己的兄弟出卖。 提到管夫子,小来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风先生,义父在五台山见过您,还为您摸过骨呢!不过当时他没报自己的名号,您也没太在意,所以大家只算是见过面而不认识。” 我楞了,游历五台山是三年前的事,那边相师卦师多如牛毛,我真的没太在意对方的面孔,统统一概以“骗子”论处。 “管夫子怎么说的?”我沿着小来的话题往下问。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结果,只是建议孙龙先生约见您,邀请您加入神枪会,别的什么都没说。”小来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虽然是管夫子的义子,不过看来并不是非常得宠。 想起管夫子神奇无比的“摸骨术”,我忽然灵机一动,如果有机会让他看看我跟关宝铃的姻缘就好了,不至于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我猜不透大亨与关宝铃之间的真实关系,但对外界的所有传闻开始半信半疑了。他们在一起的神情,的确没有掺杂男女之间的暧昧,更多的表现出来的是难舍难分的亲情。 “风先生,我希望一直这么跟着您闯荡江湖。其实几百年来江湖上的大人物,每个人身边都会有自己的贴心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义父一直都这么说。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请您及时指正。” 小来的态度让我感动,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在华人黑道上,并没有多大名气。他若是跟着另外的高手闯荡,会比较容易成功,得到更多出头露脸的机遇。 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谢谢你,小来。” 古人说,白发犹新,倾盖如故。 我希望自己跟小来会成为一起闯荡江湖的好朋友,就像大哥当年,有手术刀这样肝胆相照的兄弟,可以任何时候放心地托付任何事。 返回屋里时,关宝铃在对着火盆出神,黑银戒指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多意外的麻烦——”她抬起头,长睫毛上带着氤氲的水气,眼睛黑亮而深邃,像两颗刚刚在冰水里浸泡过的龙眼葡萄,有着让人渴望贪婪品尝的诱惑力。 她伸手去拿火钳,看样子是想要向火盆里添炭。 我赶紧抢先一步过去,提起火钳,因为我总觉得她那样的纤纤玉手,是不该干这种粗活的。记得最近的娱乐圈杂志上,曾说她为法国某美甲产品做代言,首期酬劳便达到了七位数的美金。 “苏伦小姐又责怪你了?”她的长睫毛在颤动着,嘴唇略显苍白。 我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有,我们只是谈了几个小问题——嘿,你听没听说过中国的某个地方,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而且保存完好?”如果能岔开话题,至少两个人不会显得太尴尬。跟关宝铃在一起,苏伦的影子很快便会从我脑海里消失。 关宝铃诧异地摇摇头:“第二座阿房宫?不可能吧?” 她翘着指尖,看了看刚刚被我的鲁莽弄伤了的手指,眉尖挑了挑,耐心地思考了半分钟,又一次很肯定地回答:“不可能。” 我忽然觉得她的表现很奇怪,她的生活从不跟盗墓、探险等活动沾边,对这些问题,应该不会有这么肯定的态度。 火盆重新旺起来,刚刚几乎被冻透了的身体又渐渐暖和过来,我开始试着回味燕逊电话里的内容—— “瑞茜卡从卫星监控中消失了,但任美国人再聪明,又怎么能想到她是在一种那么神秘的环境里消失的?不要说是‘大浪淘沙’组织派了一个人过来,就算把美国人间谍储备库里的人马全带过来,谁能有办法进 5165." >入bbr>99lib.那玻璃盒子?号称一己之力可以打败全球的美国人,始终没法跟神秘力量相比,最多只能在某些科幻电影里对着虚拟的外星人意淫几下而已。” “风,你有没有听说过古烈奇夫这个人?”关宝铃清了清嗓子,做出有长篇大论要发表的架势。 我点点头:“听说过,是那个俄罗斯的探险家吧,有个外号叫做‘高加索之鹰’,在前苏联和北极圈探险界很有几分名气。” 关宝铃翘了翘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促狭表情:“嗯,我看过他的一些报道,最著名的一篇,是介绍他要在格陵兰岛的冰盖上弄一座恒温宫殿出来,用来展示电脑虚拟出来的冰河世纪之前的史前文化。”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对古烈奇夫有了解。印象中,那个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人,终年衣衫褴褛、酒不离身,似乎并不讨人喜欢。 一块半生的木炭“啪”的爆裂开来,炸出一串璀璨之极的火星。 关宝铃像只受惊的小猫,肩膀颤抖了一下,睫毛也不安地急促跳动着。 她的身份,是水银灯下高贵不可方物的天后巨星,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敏感而容易受伤的,并没有披上娱乐圈里的女孩子必不可少的“心理防弹衣”,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发自身的一切有利资源。 “嗯,继续说——他有一次寄过一份调研报告给叶先生,我凑巧在场,看了一部分。那份报告的名字,非常凑巧,跟你刚才说的相当接近,叫做‘挖掘秦始皇的后院’。俄罗斯人的文字个性就像他们的国家语言一样,过分啰嗦并且抓不住重点。那份三十几页的报告,大概意思,就是根据一份来源于沙皇俄国时期的宫廷奏章翻译得知,中国古代被大火焚毁的阿房宫,还存在着一个尺寸比例完全相同的备份,就藏在四川、西藏边界上的丛林里……”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我觉得很应该让苏伦来听听关宝铃的转述,探险界高手古烈奇夫的报告,大概会比山西老农的话更可信。 “古烈奇夫要求大亨拨十万美元经费给他,挖掘所得,双方五五分账——” 我玩弄着手里的火钳,点头附和着:“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听起来,大亨会很有便宜可赚。” 关宝铃突然毫无道理地问了一句:“风,你在想什么?别墅……你在想关于寻福园别墅的事?为什么要想起在庭院的四角建瞭望塔?” 我“咦”地惊叹了一声,火钳几乎脱手落地,抬头瞪着她的脸。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无言的沉默,直到火盆里的木炭再次发生了一连串爆裂,跳跃的火星险些溅到我的鞋面上,才把我从惊骇中拉了回来。 “关小姐,你刚刚……问的什么?什么瞭望塔?”我扭了扭脖子,听到颈骨由于过度僵直紧张而发出“咔咔”的夸张摩擦声。 “我感觉到你心里考虑的问题,一边在听我说话,一边想——” 她取过白纸和铅笔,唰唰几笔,先绘出了一个大致的长方形院落框架,又在四角位置,标上了四个圆圈,稍加思考,又在圆圈旁标注了“十五”这个阿拉伯数字。 “瞭望塔是做什么用的?这个问题很困扰你吗?”她在框架内添加了房子和通道,还有水亭、数目、大门,整个寻福园的俯瞰图便简明扼要地出现在我面前。 第八章 黑银戒指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里无数次重复着:“她能看穿我的思想?难道这就是邵黑的‘传心术’……” 刚才当她说起古烈奇夫的往事时,我的思想的确开溜了,一直在惦记寻福园那边的情况。破解“九头鸟挣命”局的方法很多,我考虑的是采用“四方镇煞术”,用四角突起的瞭望塔,做为镇煞需要的“九宫印”,同时也可以成为进攻退守的四个人造制高点。 关宝铃摇着铅笔,在纸上“啪啪”敲打着:“我只是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什么,便随口问出来,其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图。” 我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极力抑制着心里的激动:“还有呢?你能不能画出我在海底看到的东西?门、钥匙、甬道?还有石壁上刻着的字?”如果邵黑的“传心术”可以百分之百传递到我身体里,那么我的思想所到之处,必将无可抵挡。 关宝铃极其认真地盯着我,几十秒后,颓然摇了摇头:“不,我看不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是说我画出的那些古怪图画吗?” 我苦笑着取过那张纸,提笔在瞭望塔的位置加了明确标注:“此处,设置轻机动战斗小组,配备三方向狙击武器、热敏成像望远镜以及完整的塔顶纵向五米三百六十度迷彩防护。” 加装防护的目的,是为了有效降低被地方火箭弹一次性击杀的可能性。 我已经考虑过主要假想敌山口组的武器层次,他们最可能采用的攻击瞭望塔的手段,就是远距离车载火箭弹。当然,王江南如果动作足够快的话,会在第一时间里把分布在日本各大城市里的人马全部调过来,其中不乏黑道上隐名埋姓的独行杀手,组成这样的战斗序列足够了。 我起身走到传真机前,把图纸发给萧可冷。 关宝铃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若有所思地问:“风,你还要不要听古烈奇夫那件事?” 我点点头,看传真机的绿灯亮起来,正在等待对方回馈信号。 “大亨很看中古烈奇夫的报告,但并没有直接拨款给他,反而是调用他在大陆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叫做‘轰天雷’的人,要他去调查这件事的真伪。” 我“嗯”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轰天雷是西南古道马帮里的当家人,要想在那些地方做什么事,只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其实,苏伦当初从咸阳起身要开始探索之途时,我也想过,要提醒她先到马帮拜山,给地头蛇们一点点好处,以后做起事来,会顺当很多。 轰天雷的江湖履历很复杂,有藏、尼泊尔两族的混杂血统,在西南版图上,势力和威望都相当高。 “轰天雷的报告很长,罗列了非常多的当地神奇传说,从川东一直到西藏腹地,几乎能够跟‘阿房宫’有联系的新闻,他都命人收录进来。大亨派了十个人归纳整理这些东西,最后线索集中在一个叫做‘天梯’的地方。” 我不动声色地反问:“天梯?登天的梯子?” 大亨与轰天雷虽然社会层次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财富与藏宝之类的线索,都有毋庸置疑的超级敏锐感觉。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绝非后天培养或者下苦功学习而成,就像贝多芬的钢琴曲或者梵高的抽象画一样,浑然天成,无法模仿。 “对,登天的梯子,传说中,如果人能踏上梯子,就会到达一个无比巨大的藏宝库,还会具有驱动天地、逆转寒暑的超能力。只是,要进入‘天梯’,首先得经过一道极其恐怖的山谷。” 传真已经发出,我在等萧可冷的回音。 关宝铃打了个哈欠,捏起戒指,有些无聊地轻轻在眼前转动着。 “后来呢?以轰天雷在西南的势力,找些土著民族的高手通过山谷,该不会有太大难度吧?”穷山恶水里的瘴气、毒虫、怪树,对外人来说会很恐怖,但对原住民来讲,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对,大亨也曾这么说,但轰天雷在电话里明确表示,出再高的价钱,也没人出来接手,因为那是一条死亡谷,到处都生活着一种会飞的蛇,毒性不是太烈,但被它们咬中,伤口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莫名其妙的溃烂。目前大陆能够得到的抗菌性、抗病毒性消炎针剂,对此毫无办法。也等于说,被飞蛇咬到了,会死得无比恐怖,毫无办法——我渴了……” 对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反应过来。她又一次重复着:“我渴了,我要喝水。” 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热水,走到她身边,忽然发现,她的注意力渐渐全部集中在那戒指上。 对于古烈奇夫的事,我开始有?99lib.点感兴趣了。如果连大亨和轰天雷都当成要事来做的话,“阿房宫”的传说,就不会仅仅简单地起源于某些人的无聊编造。我希望关宝铃能继续说下去,最起码我想了解到轰天雷的探索结果。 她迎着灯光,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琥珀石,但没有任何发现,只能再次丢下戒指:“对不起,我今晚说的话太多了,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好像满脑子的话需要向外倾诉似的。”她捧起杯子,低头喝水,左侧颈后一条青色的血管触目惊心地闪现出来。 我始终没忘记獠牙魔的诅咒,并且清醒地知道,明早醒来,她脖子上将出现第三个齿痕。 “我说到哪里了?”她再次仰起脸来的时候,倦意更浓。 “说到那条充满了飞蛇的山谷,后来呢?轰天雷有没有更详细的报告传过来?”被蛇啮咬过之后伤口溃烂的先例极少,正常情况,人会死于蛇毒,而不是某种导致重度溃疡的病菌,除非自身的器官问题。 “对,山谷,那么危险的山谷,却有一个很温馨的名字,叫做‘兰谷’。”她撩了撩长发,又偷偷打了个哈欠。 “兰谷?的确是个好名字。”我猛吃了一惊,苏伦要去的,不就是“兰谷”? “事情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古烈奇夫本人忽然没了下文,几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说他在格陵兰岛遇到了毫无预兆的暴风雪,永久失踪了。至于轰天雷方面的探索行动,叶先生开价到二百万美金,对方仍旧不肯接盘,只好停手。” 关宝铃起身,打了个无法掩饰的大哈欠,不好意思地笑着:“风,我希望今晚能睡在这个房间里,不全是因为胆怯,而是一直觉得神谕会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出现,只怕到时候不能及时通知你。” 她的话,语调真诚,没有丝毫扭捏和暧昧。 我极其自然地点头:“好,你睡吧,我会在这边守着火盆陪你。” 这或许就是苏伦与萧可冷最担心的局面——寒风呼啸的深夜,渴望彼此温暖的男女共处一室,犹如一间堆满了黑火药的秘室,哪怕有一丁点火星迸射出来,就会造成惊天动地的爆炸。 关宝铃很快便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根本对我没有丝毫必要的防范。 我重新在火盆里堆满了木炭,觉得应该打电话阻止苏伦,因为目前的情况,她似乎没必要冒那么大的生命危险去一意孤行地探索阿房宫。我的真实想法,或许可以等北海道这边“海底神墓”的事告一段落,我们联手行动,把神秘的第二座阿房宫弄个一清二楚。 电话又开始震动起来,是萧可冷打来的。 “风先生,反恐专家已经到达,您的四座瞭望塔的建议,与专家的想法不谋而合,预计明日正午之前,一切都会安排好。神枪会方面,已经到达了近五百人,霍克先生负责选派高手,组成二十支五人战斗组,负责寻福园的警戒。其他暂时用不到的人,已经驻扎在另外的别墅里。美军提供的武器,都是在伊拉克战争中表现最优秀的枪械,特别是‘星’型全方位狙击步枪,更是目前欧洲军火商最为青睐的品种……” 萧可冷的话似乎也显得有点太多了,其实不必事无巨细向我汇报,美军的枪械实力,我比她更了解。 “风先生,自从离开枫割寺,大亨的情绪一直很平静,他对把关小姐留在您身边这件事很放心,我怀疑其中会有什么阴谋,稍稍提醒一下。”这才是她图穷匕见一样的关怀。 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关宝铃,苦笑着回答:“我懂,谢谢关心。” 萧可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吧,请多保重。” 我也回了一句:“保重。” 这一夜并不漫长,我记得自己添了最后一次木炭后,便趴在侧面的桌子上睡着了,一直到被彻骨的寒意冻醒。 天已经大亮,纸门上洒满了白花花的阳光。 火盆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火炭,我迅速加了些木炭进去,同时觉得自己的手臂和双腿麻得厉害。 关宝铃仍在沉睡,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头发散落在枕头上。 心理学家说过,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一个女人,最直接的判断方法,就是看喜不喜欢她清晨刚刚睡醒的样子。除掉胭脂香粉的伪装之后,赖在被窝里的才是最本色的女人。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还没有俯身细看,关宝铃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地问:“几点钟了?” 我看看表:“上午九点半钟。”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关于……那个玻璃盒子的梦。”她撩了撩头发,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其实穿得整整齐齐睡一晚,比通宵熬夜更累,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也越发显得苍白了。 火盆渐渐烧得旺了起来,房间里又充满了暖意。 我把火盆挪近床边,不在意地问:“玻璃盒子?那件事早就结束了,不会再有问题的。” 关宝铃长叹一声,指向桌子:“风,把那戒指给我,我老是觉得心神恍惚,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等我顺从地把戒指递给她,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问:“当时,你看到瑞茜卡戴在哪个手指上?”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左手食指。”第一眼看到黑银戒指时,它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所以那一幕记得特别清楚,经久不忘。 “我想戴上它,在梦里,我就一直戴着它,然后会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事。”她在征求我的意见,一副温和商量的口气。 我不安地笑了笑:“好吧,随便你,只是我必须得事先提醒你,与危地马拉黑巫术相关的任何黑银制品,说不定都会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如果出现了不好的感觉,记得要第一时间摘掉它,免得像昨天一样把手指划破了。” 关宝铃试探着戴上戒指,手掌在眼前翻来翻去,仔细看了个够。 女孩子对珠宝首饰的热衷,完全出自于天性,就像男人喜欢名车宝马、刀剑枪械一样,毫无理由,只知道狂热地梦想拥有一切。 “只是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再次看穿我的思想,比如我现在脑子里想什么?”昨晚她画出寻福园的俯瞰图那一幕,到现在想起来,仍然让我感到震撼。 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琥珀石上,轻轻摇头:“不能,别说话,我讲自己的梦给你听——” 此刻她的神情,很像是那一晚重新出现在寻福园的洗手间后的样子,目光迷惘,声音低沉,让我不知不觉地有点紧张。不过,这是在阳光灿烂的白天,心情总会踏实一点。 “我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正方形水晶,嵌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根方柱中间。水晶内部,有一颗樱桃那么大的红色宝石,滚圆滚圆的,像是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但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宝石,并且在世间绝无仅有。” “我靠近方柱,伸手抚摸着水晶,它是那么光滑,比施华洛士奇的顶级工艺品更完美无瑕。它是有温度的,而不是我们平日里接触过的冷冰冰的水晶制品。很奇怪,我脑子里一直想把它抠下来,一直觉得,它对我很重要,似乎我到这个梦里来,就是为了得到它。” 我开始集中注意力,仔细聆听。 “我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撬动、敲打它的工具,只好徒手进行,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右边膝盖上,突然跃起来,狠狠一顶。”她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部位。 我眨了眨眼睛,对此很难理解:“你又不是外家硬功高手,这下子岂不是会重重受伤?” 关宝铃露出一个苦笑:“水晶和方柱的尺寸相等,大概是一尺见方,放置的高度大约跟我的胸部平齐,在没有吊钢丝威亚的状态下,我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跃起来那么高,像是传奇小说里的江湖高手一样。水晶嵌得很结实,我那一撞并没有什么效果。还好,我没受伤,只是感到很沮丧,因为我是那么渴望得到它。” “我抬头向上看,希望能有办法挪开压在水晶上的方柱,可那方柱竟然不可思议地笔直向上,至少有五层楼那么高。方柱的尽头,是一个古怪的巨大穹顶,颜色晦暗之极。我注意到自己是在一个无比空旷的环境里,类似于超大型桁架厂房一样的地方,那穹顶夸张地覆盖下来……” 我拉过桌子上的纸笔,塞在她手里:“快,把那地方画出来,我很感兴趣!” 关宝铃的绘画水平远远超过语言描述能力,她翻身向下,几笔便把刚才的一段话清清楚楚地画了出来。 画面上,最突兀的是一根既细又高的方柱,水晶的确是端端正正嵌在两截柱子中间的,中间那个圆点,绝对就是她说的“红宝石”。 整个环境极其空旷,除了一片平地,空无一物。穹顶的构造平淡无奇,与全球几大圆球形建筑物相比,并不能更令人惊疑。 按照她描述的比例尺判断,方柱的高度会在二十米到二十五米之间,看不清穹顶的表面完全弧度,也就无法具体计算它的覆盖面积了。 “我很焦急,总在担心时间,觉得有一件事很快就会发生,而自己必须在那件事发生前,把水晶弄下来。我向正前方拔腿快跑,觉得那个方向一定能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风,我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能跑,体能充沛、动作敏捷,并且浑身的肌肉都奇怪地紧绷着,充满活力。只是我跑出了约五十米后,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短暂的声音,像是……像是钥匙在锁孔里扭动时的声音,然后觉得满天满地全被红光充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是一片血红的颜色——” 她停止叙述,脸上出现了发自内心的苦笑:“红光,就像咱们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看到那种红光。” 我抿了抿嘴唇,脑子里迅速回想起玻璃盒子里红光突现的那一幕场景。 关宝铃轻轻地笑起来:“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可能吗?又是那种红光?” 我知道,任何一个人有了那种诡异经历后,都会在心里留下某种阴影,时不时记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柔声回答:“其实你应该忘掉那件事,永远忘掉——” 她转动着食指上的黑银戒指,不加反驳,只用一种极度悲凉的目光看着我。 我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下面,第三枚齿痕毫无意外地出现了,像是有只无形的魔鬼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已经诡异绝伦地光顾过这间房子。 她举起左手,晃动着食指,低声接下去:“我在寻找自己的戒指,仿佛它是我的护身符,非常重要,但我找不到它,只是徒劳地一遍遍在手指上摸索着。红光来自水晶里的宝石,当我转身四顾时,穹顶下的所有空间都被红光充满了。我迅速向回跑,靠近方柱,心怦怦乱跳,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的电话响了,伴随着嗡嗡震动声,像是蓦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上面显示的是萧可冷的号码。 “接下来地震发生了,我紧紧抱住方柱,脚下的地面迅速坍塌陨落,几秒钟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柱那么稳定,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此时此刻,我抱住的是水晶的部位,相当于把红光之源抱在怀里。我向下看——风,我看懂了,下面巨大的脚手架和平台上的超级齿轮,绝对就是咱们从玻璃盒子里看到的。” 她很紧张,虽然只是在叙述一个怪梦,身体仍在99lib?被子下簌簌颤抖着。 电话铃停了几秒钟,又第二次响起来。 叙述到这个时候,我还没发现特别怪异之处,当时我们曾经一起通过玻璃地面,看到过那巨大建筑里的一切,只是没发现这根方柱而已。这个梦,可以解释为,关宝铃潜意识里对下面的一切很感兴趣,所以才会梦到进入其中。 我接起电话,萧可冷略带焦虑的声音响起来:“风先生,别墅里的防卫布置已经完成,战斗小组也各就各位。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请您回来亲自验收一下,毕竟反恐专家的安排思路,没有你考虑得那么细致。” 萧可冷的这段话,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听得出来,只能含糊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很快过去。” 其实,大亨应该迅速与勒索者联络,交出十五亿美金巨款,先解了关宝铃身上的诅咒再说。无论如何,这是当前束缚我们手脚的第一道绳索。我看不清大亨的用意,难道是想抓出幕后主使者,交款的同时,将对方一网打尽? “风先生,苏伦姐又来过电话,已经托地下关系,将她此行发现的所有特殊物品全部送往开罗的第十三号别墅。她说自己将会有一次冒险行动,不得不预先做点准备,如果有事发生,便要您看那些物品和她留下来的搜索笔记。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萧可冷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想必以为苏伦说的话有遗言嘱托的意思。 我踱向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外面的空气依旧寒冷清新。 “小萧,别太担心,苏伦是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你忘了吗?像她那样的江湖高手,不会轻易让自己冒然涉险,处理紧急危机的应变能力,更是高出平常人无数倍。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苏伦不会胡乱做决定,不过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轻易被别人说动改变,即使是手术刀还在的时候,也无法拗过她的固执。 萧可冷陡然提高了声调:“风先生,冠南五郎的弟子又能怎样?就能天下无敌、永生不死吗?不不,您在温柔乡里待得久了,想必已经忘掉了外界的一切。任何人翻翻二零零五年末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就能得知,‘兰谷’已经取代了巴西‘无人谷’,成了名列世界十大恐..怖山谷的第十位,那里出产的飞蛇,更是被生物学家证实,是标准的热带眼镜蛇与美洲响尾蛇的杂交变异品种,杀伤力之古怪,无法用正常理论解释……” 第九章 日出计划 我的思想被关宝铃的怪梦弄得有些恍惚不已,最主要的,如果苏伦已经下了必须前进的决定,谁都劝不回来的。 萧可冷的大声发泄完毕之后,我宽容地笑了笑:“苏伦是做大事的人才,不必要别人来指导她做什么、怎么做。小萧,你太激动了,而且她在那边组建起了探险队,不会一个人单枪匹马上路。” “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这几个字本身就是一张金光闪闪的招牌,所以我才会那么放心苏伦。相信她在进入“兰谷”之前,必定经过好几天的深思熟虑,也会有完全的应付准备。 萧可冷猛然哀叹:“风先生,我真不明白您到底要做什么?目前的行动完全不着边际……”这已经是认识以来,她对我最严厉的指责。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将自己的指导思想贯彻始终,反而是苏伦对于探索阿房宫的一意孤行,让我莫名其妙。 萧可冷无奈地挂了电话,她不明白,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关宝铃,而是bbr>.99lib.在等藤迦最后的参悟结果。地球上会不会存在第二座阿房宫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与宝藏相比,我更关心大哥杨天的下落。 冥想堂下的惊天秘密,才是真正让我难以决然离开枫割寺的原因。 关宝铃已经起床,弯腰趴在桌子上,继续画着什么。 我对她本身异乎常人的敏锐感觉非常惊讶,这可以说是个梦,也可以说是某种奇特的思想幻觉,就像她能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消失,而其他人都无法做到一样。从这一点上看,她身体里肯定蕴含着某种神秘的特质。 “风,方柱的最下端,是被脚手架围住的,高度至少还有二十米以上。我感到非常恐惧,环顾四面,只看到无?数扁平的甬道入口……”在她笔下,那些相隔非常近的扁平门口,跟我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继续说下去,别怕,那些只是梦和幻觉,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低声安慰她,拖过椅子,请她坐下。 “你有没有看到人或着活动的生物?文字?标识?徽章?图画?嗯——或者是某种奇怪的太空舱之类的东西?”我希望能启发她,得到更多关于那建筑物里的知识。 “没有,我太害怕了,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只是紧紧抱着方柱,不肯撒手。很奇怪,我当时感觉自己是另一个人,脑子里一直缭绕着很多长串的数字,还有几十种武器的样子一直闪回着。比如,我感觉自己身上可能会射出一条带钢钉的长索,射中穹顶,然后沿着方柱滑下去——我脑子里存在大量关于沙漠的记忆,喷着星条旗徽章的坦克搅动黄沙,不停地按照指北针的方向直线前进……” 她的笔尖“唰唰”移动着,竟然画了一辆最新式的美国坦克出来。 我在紧绷绷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柔声告诉她:“我看你脑子有些混乱,不如放松一下,出去走走。等心情真的平静下来,再慢慢回忆这个梦不迟。” 我很想确定海底建筑与冥想堂下那两扇门之间的关系,至少它们都拥有扁平结构的甬道。这一点令我疑惑,因为甬道如果是为人类通行开挖出来的,会做成瘦高的形状,而不会弄得像一张阔嘴一样古怪。这么做的目的,除非是为了运送某种宽而扁的东西,既然形状如此正规,一丝不苟,或许是证明曾经住在这建筑里的人,采用的挖掘手段极度先进,开凿起岩洞来,犹如名厨快刀切豆腐,毫不费力。 “那么,什么人会建造这个空间出来,又荒置不用,白白浪费资源?” 按照国际惯例,任何一个国家建造出来的军事建筑,都会在醒目位置喷上国家代码和军队番号,丝毫马虎不得,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过从关宝铃的话里,看不到这种标志的存在。 一整天,在毫无头绪中度过,萧可冷或是大亨,都没打电话进来,让我感到奇怪。 晚饭过后,萧可冷取了一叠纸,盘膝坐在床头上,漫无目的地涂抹着,而我却是坐在火盆边,对着明明灭灭的炭火出神。 刚刚过了八点钟,她举起一张画,横在胸前:“风,看我画的,这是瑞茜卡。” 果然,一身雅致的西服套>装、略歪着头、金发洒脱地垂下来,正是活泼开朗的瑞茜卡。她的左手食指上,戴着黑银戒指,并且戒指部分被明显地加粗了。 “风,很奇怪,我觉得自己跟她之间,会有某种联系,身体的、思想的都有,能不能拜托你查查她的资料?”她在画的一角,标上“瑞茜卡”三个字,顺手继续在瑞茜卡脸上涂抹着。 如果她知道瑞茜卡的身份后,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我想起“银色蒲公英”这个代号,不能不联想到二零零三年的伊拉克战争……记得小燕曾说过要发资料到我信箱的,我马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联网进入信箱。 我知道几家亚洲出版社正在着手搜寻材料,策划出版伊拉克战争的历史传记。从“九一一”事件后,美国人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反恐行动,给崭新的二十一世纪开了一个烽火连天的序章,并且共和党政府这杆“反恐保国”的大旗一举就是三年,就算总统不累,美国民众也早烦了。 可想而知,美国政府正在把海陆空三军联动的“大反恐”转为单位突破、一击必杀的“小反恐”,在这个节骨眼上,瑞茜卡的反常行动,肯定会让五角大楼的神经为之绷紧。 “风,你再看——”关宝铃又举起了画,我看到画中人修长微翘的睫毛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明明是画得她自己。 此刻我已经进入了电子信箱,一份以小燕子为背景图标的文档,正不停地闪动着,躺在我的收件箱里。 “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脸与瑞茜卡的脸有什么相似之处?”关宝铃沉吟着,低头在另外一张纸上画了起来。 我先打开小燕传来的文件,屏幕上立刻弹起一个密码输入框,下面是一句简短的提示语:“燕逊、苏伦、萧可冷?你会先输入谁的名字?” 小燕毕竟年轻,任何时候都忘不了小小地调皮一把。我毫不犹豫地敲入了燕逊的名字,果然,顺利解码,一份冗长的图文结合的英文资料出现在屏幕上,足有一百多页电子文档,只怕整晚翻看,都不一定能看完。 我起身泡了一杯浓茶,振作精神,希望能从资料里发现什么。 如果藤迦的参悟始终没有尽头,等到美国间谍“庞贝”到了,只怕再生什么变乱。我必须尽可能地抓住有效的线索,争取一切先机。 “风,再看这张——”关宝铃偏偏对作画变得兴致勃勃,又举起一张,是大亨沉思着的脸。她把自己的像与刚画出的这张并排在一起,神情严 8083." >肃地望着我,等我的评判。 我捧着茶杯,站在她面前,盯着两张画凝视了几分钟,忍不住笑了:“你的面部特征,至少有五点,跟叶先生的脸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分别是眉心、颧骨、唇角、鼻翼、耳廓。” 关宝铃也笑了:“对,答案完全正确,那么,我跟瑞茜卡呢?我只是见过她一面,总觉得有很亲密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请再分析一下。”她指着由瑞茜卡的脸涂改而来的自画像,满脸都是不解。 我摇摇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必看图片,我也明白,她跟瑞茜卡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按照国际通用的警察系统人像比对惯例,每个人的脸都会被电脑自动分割为一百个面积相等的部分,按比例缩放,进行逐一对照。瑞茜卡是美国人,五官轮廓偏向于男性的果敢刚毅,跟关宝铃古典美人的面部特征毫无可比性。 “怎么回事呢?自己真被搞糊涂了,一见到瑞茜卡,即使是在那种诡谲到极点的环境里,我也一直在想,她到底是谁呢?我总觉得,她会跟我——” 她举起铅笔,在自己额头上敲了敲,终于闭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木炭的轻微爆裂声、铅笔在纸上的唰唰声。 我把文档阅读方式转为自动翻页,用力捧着茶杯,聚精会神的看资料。 第一部分,讲述的就是日本人受降前夜的“日出”计划。 地球人每天都会看到日出,感受到未来的希望,但所有的日本人,却知道自己耻于看到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早晨的太阳。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们要在投降书上签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失败。 皇室已经发表了战败声明,但那时候日本人还有一支精锐力量没来得及派上战场。或者这支被二战总指挥东条英机称为“扶桑之光”的部队,本身擅长的就不是两军阵前的正面冲杀,而是被用来执行“暗杀、偷袭”任务的,他们的领袖,就是拥有“天忍联盟”令牌的风林火山。 资料中对于风林火山的描述并不多,只是引用了负责侵华情报工作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一段话:“风林火山其人,诚如中国人《孙子兵法》中所说,‘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他身上,凝聚了日本千年来的武功、智慧与忠诚、坚韧,可以把举国性命托付给他,如果不胜,我愿以性命担保。’” 看到这一段,我不禁“嗤”的冷笑了一声,土肥原贤二虽然号称“中国通”,但他对中国人的了解仍旧太肤浅了。 他应该好好领悟一下“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句中国古语,起码在二战时他身边看似软弱可欺的北平人之中,就潜藏着当时江北最著名的十帮八会九联盟的超过三百名的高手。 做为日军驻华最高情报长官,他也该知道,当时从东北三省到江苏南京这条主干线上,日军的中层以上军官被暗杀了多少。这些,都是十帮八会九联盟的人做的,刺杀行动对日军的铁蹄南下设置了很大障碍。如果不是十几路抗日联军因战术沟通、兵力调配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低级错误,很可能会让日本人永远止步于黄河以北,并且被围歼于华北平原几万平方公里的青纱帐里。 刚愎自用的日本人,总以为大和民族是亚洲最优良的人种,就像希特勒冥顽不灵地相信日耳曼族是天之骄子一样。 “看起来,风林火山被皇室赋予了系千钧于一发的重任,期待凭这个‘日出’计划,反败为胜?”历史毕竟是历史,现在翻看,多少奇谋良策、高手英雄,都已经成了烟消云散的炮灰,不再被人提起。 如果日本人天真到了以为“日出”计划能改变二战结果的话,东条英机的大局观简直愚蠢到了比肩希特勒的地步。因为就在此前的一九四四年冬天,希特勒曾集结了最后的王牌兵力,发动了著名的“阿登战役”,企图反扑盟军西线,结果以损失十万人、损失飞机一千六百架、坦克七百辆的结局告终。 不知什么时候,关宝铃斜躺着睡熟了,铅笔和纸都滑落在地上。 我替她盖好被子,收拾起纸笔,对着大亨的画像楞了一会儿,他的眉骨部分,保持着锐利突出的线条,绝对具有领导人的气质。 梦中的关宝铃微蹙着眉,似乎心里悬着好大的疑问。 大亨从成名开始,便风流满天下,走到任何一个城市,都会随意留情,与当地的社交名媛、大家闺秀打得火热。据说,他的私生子数目,超过中东地区任何一个自命风流的油王。 “或者智慧凌驾于普通平民之上的人,对情欲的追求,也会与智慧成正比?” 这个引人发笑的念头只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把火盆弄得更旺了些之后,我回到电脑前,继续看“日出”计划的下文。 计划的核心内容,是风林火山利用“天忍联盟”令牌的力量,召集了当时分布于东京、大阪、名古屋一代的大量忍者,足有七百名之多,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隐居多年的“上忍”,编排为四十一支敢死队。 他们的计划,是携带炸药包、手雷以及当时摧毁力巨大的美式阿祖卡火箭筒,悄无声息地潜泳到密苏里号舰艇上,一举占领受降船,以此为要挟,取得与盟军谈判的筹码。 毫无疑问,日军在亚洲战场处处受打击的同时,仍旧具有很强的反扑力量,只是天皇投降诏书一下,所有人失去了战斗信念而已。至少,他们在东北亚战场上与苏联人的交手中,丝毫没有吃亏,所有的阿祖卡火箭筒,都是从苏联人手中缴获的。 攻击发动的时间,定于九月二日凌晨四点整,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习惯了昼伏夜出的忍者,大部分都具有黑暗中视物的特殊本领,天越黑,他们越能进退自如。 诚如希特勒处心积虑的“阿登反击战”一样,这个“日出”计划表面看起来也非常完美,至少傲慢的美国人不会想到,已经长跪不起的日本降将,还敢有胆量展开自杀式袭击? 密苏里号上,从高官到士兵,从舰长到下级水手,都被日本人进贡的清酒、海鲜、歌伎弄得醉意醺醺、心猿意马,似乎早就忘记了二战仍未彻底消散的狼烟。 大和民族的桀骜不驯,从这个设计周密的行动规划中,表露无遗。天皇的投降诏书,无意中成了他们谋划进攻的绝佳幌子。 看到这里,犹如侦探小说到了峰回路转、谜底即将揭开的桥段,我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到底计划出了什么纰漏?为什么没能破坏第二天的受降仪式呢?难道七百名忍者的攻击行动,还不足于瞬间掌控那艘武装并不算精锐的舰船吗?” 每次与美国人探讨二战史,他们总会傲慢之极地指出:“是我们的原子弹,让日本人闻风丧胆、俯首称臣的,中国人、俄罗斯人的步兵效率,就像格陵兰冰盖上的北极熊,不懂得主动出击,只想原地不动等机会,哈哈……” 我甚至希望风林火山的计划能够成功,给素来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人当头一棒,但历史早就铁板上钉钉子一样,既定的内容,任何人都不可能更改。 杯子里的茶凉了,我起身去倒水,自言自语地感叹:“怪不得古人说,人算不如天算。德、日两国的孤注一掷,行动计划完美得无可挑剔,却仍然没有挽回败局,难道冥冥之中,会有明察善恶的神灵,在看不下去的最后时刻,果断地惩恶扬善,让希特勒、东条英机的好梦彻底破灭?”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手背上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压迫力已经到了门外,并且带着充沛之极、无可匹敌的杀机。嚓的一声,几乎没有丝毫耽搁,战术小刀已经弹入掌心,我的目光仍然盯着热气氤氲的那杯茶,耳朵却仔细聆听着门外、屋顶的动静。 或许我刚刚看资料时太专心了,并没意识到门外有了月色,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影子打在门扇上,枯枝不停地来回摇荡着。 茶又一次渐渐凉了,我保持着凝立不动的姿势,随时都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十几分钟过去之后,杀气渐渐退却,我浑身的汗毛也慢慢平复,只是后背、腋窝、颈下多了十几串冷冰冰的汗珠。 我开门走出去,飞身跃上房顶,只怕小来遭了对方毒手,脚还没有落在瓦面上,便开口叫着:“小来,小来——” 小来应声闪了出来,冲锋枪悬在前胸,动作极为敏捷。 四周的屋顶一片寂静,雪已经化完,月光清冷地铺洒在远近高低的屋顶上,犹如一层早到的薄霜。 “我感觉到有敌人来过,有什么发现吗?”我一直向东望着,直觉中,能释放出这种澎湃杀机的,必定是来自于冥想堂。 “没有敌人出现,我一直都盯得很紧——”他应声回答,不过脸色突然一变,冲锋枪倏地抬了起来,指向我的左侧。 我听到风声,接着是小来的低声惊呼,因为有一个穿僧袍、披长发的人无声出现在瓦垄上,并且一照面便点中了小来的上半身麻穴、哑穴、聋穴,出手可谓疾如闪电。 以小来的反应速度,从举枪到扣动扳机,时差最长不超过零点三秒,但对方出手连封他五处穴道,却似乎只用了零点一秒,动作快慢悬殊之大,不必细问。 一缕灰色的头发落下来,随风飘落到我脚下,而这个人瘦削的影子也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平铺在瓦面上。我及时控制住自己掌心里即将弹射出去的小刀,因为我感觉到了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高傲气息。 “藤迦小姐?”我有些诧异,她身上没有任何杀气,只有冷到极点的漠然,手掌缩在袖子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来。 “跟我走吧,我有话要告诉你。”她的嗓子变得极度沙哑,晦暗的面孔,掩映在披垂的灰白头发的暗影里。不知僧袍太肥大还是她变瘦了,总之那件衣服一直在夜风里乱飘,暴露出她的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我慢慢地环顾四周,确定黑暗里..没有潜伏的杀机之后,才微笑着问:“去哪里?” 关宝铃在下面,我不想远离,特别是刚才曾经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强大杀气之后。小来虽然年轻、敏捷、勇敢,但武功这种东西,不是仅凭热情就能弥补与高手之间的差距的。 “藏经阁,揭开你心里的疑团——你不愿意?”她甩了甩头发,仰面望着已经渐渐残缺的月亮,嘴角抽动了一下。 小来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望着藤迦的目光极度恐惧。 我出手在他双肩、两肋上轻轻点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听到他“咝——”的大声吸气,嘴也惊奇地猛然张开。 藤迦的脸变化很大,颧骨高凸、眼窝凹陷,两边眼角的皱纹多不胜数,并且整个面部的肌肤都干干巴巴的,像一只放久了的柠檬。 小来猛的打了个寒颤,手指不知不觉又扣在扳机上。 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吩咐:“你去廊下,仔细看护着关小姐。” 小来收回自己惊骇万分的目光,用力揉了揉僵直的脸,点头答应。 藤迦凝视月亮的神态非常专注,像是已经忘记了我跟小来的存在,一瞬间的感觉,让我想起了中国古神话里的灵狐。据说修行百年以上的狐,能够借吸取满月时的精华,来助长自己的道行。 “风先生,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小来终于没能忍住好奇心,在我耳边低声问。 我瞪了他一眼:“快去吧,少啰嗦——”顿了顿,又跟着叮嘱了一句:“如果有强敌闯入,千万别盲目硬冲,记得开枪报警,我会立刻回来。” “可以走了吗?”我嘴边的热气直喷出去,今晚的低温至少能达到零下?99lib.十五摄氏度,干冷干冷的。 藤迦没回答,但身子骤然间便飘了出去,根本看不出足尖、膝盖的动作,一直掠向西北方向漆黑突兀的藏经阁。 第十章 藏经阁上的暗袭 我跟在后面,只隔着五步距离,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限,才没有被她远远拉下。 藤迦的变化很大,我能不断地看到她的头发被风吹落,有几缕还打在了我的脸上。只有心智枯竭的人,才可能出现急遽的整绺脱发迹象。 月色里的枫割寺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没有一丝灯光。 随着寺里几位高僧的离世,僧侣们的士气一落千丈,这座北海道大名鼎鼎的佛寺,立刻陷入了绝望的低谷。 一直到了藏经阁那个院落的门前,我竟然没看到一名守夜的僧人,四处静悄悄的。看来象僧早就忘记了我的吩咐,率领众僧高枕无忧地睡大觉去了。 门开了,藤迦无声地飘了进去。 青砖地反映着冷月幽光,左侧摆着四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石桌,桌旁放置着鼓形石墩,极其笨重。 上一次来枫割寺时,我参观过这里,不过是在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并没有感受到古屋阴森森的气势。 藤迦停在石墩前,沙哑地长叹:“我重生之后,曾照着师父昔日的喜好,按长安城外谈空寺的藏经阁重新布置过这里。两地相隔千山万水,可惜师父的魂魄并没有得以脱胎转世,我一直没有等到他。” 我对大陆山西长安县城的那座古寺也有印象,可惜建筑物都已经颓败,只有一部分古老的地基矗立着,昔日繁华已经成了徒有虚名的一 5904." >处唐朝遗址。 “当年,师父和十大弟子,就在这块地方,垒石为灶、汲泉做饭,日夜研究《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我熟悉此地的每一棵草、每一粒沙,并且牢记十大弟子每个人的音容笑貌。如果他们已经重生,在冥冥尘世中,我会一眼认出他们,绝不会错。” 二十步外,古老的藏经阁一片漆黑,偶尔有北风吹动破败的窗纸,发出噗噗簌簌的怪声。 日本的每座佛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藏经阁,或大或小,最少也有几百本书卷典籍供弟子们翻阅。 藤迦仰面向着旧楼的三层,陡然挥动袖子,射出一道尖锐之极的红光,直穿入一扇破窗中。楼里突然亮起了跳跃的火光,那是靠近窗户的一支火把被点燃了,她这手隔空点火的功夫,显示了本身极其强劲的内力。 夜那么暗,那么静,突然亮起的火把,成了附近几百米范围内,最吸引视线的目标。 “我们上去吧——”她轻拍桌子,倏的跃了起来,像给无形的云团平托着一样,飘向窗口。她今晚显示的武功、轻功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并且说话时的语气更是古怪。 窗子是开着的,这间宽敞的大厅空空荡荡,并没有摆放任何书架。她取下了那支火把,走向东窗,呼的一声推开窗子。 冥想堂的白色怪屋赫然在目,外墙上下披挂的枯藤,像是千年妖怪的乱发。 “很荣幸,我等到了你,等到了‘海神铭牌’,并且也完成了师父的遗愿。”她幽幽叹息着,随手扯下头发上的红丝带,又带下一藏书网绺灰白的长发。 此刻,她跟沙漠里那个骄傲的日本公主形似乎有天壤之别,我总感觉,她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化身为烛泪,生命也会随之消亡。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我低声问。 夜很长,只要她肯说,相信我有充足的时间得以聆听思索。 “把手给我——”她伸出右手,平放在腐朽过半的窗框上,枯瘦如柴,皮肤颜色跟那些灰发非常接近。这不是我曾经认识的藤迦的手,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像六十岁的垂暮老妇人一样,拥有这么衰老的手掌? 我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左手,合在她的手心里。 两个人此时相隔只有一步,我闻到了对方身上衰老的气息,忍不住一阵心惊胆寒。 江湖上曾有过很多未老先衰的例子,最出名的,应该是民国初期四川青城派的掌门人提鸦道长,为了研究前几代掌门传下来的暗器功夫,闭关千日,最后终于突破思想的禁锢,明白了武学秘笈上的真实含义,只可惜心力全部耗尽,出关没有三天,便虚脱而死。 我见过有人画下的提鸦道长出关后的像,瘦得像一具勉强能够行走的骷髅,头发脱落干净,天灵盖上覆盖着的肌肉层全部枯萎收缩,只剩一层薄皮。 如果知道参悟“海神铭牌”,会连累藤迦衰老至此,我宁愿没有把那牌子从玻璃盒子里带出来。 “那是一幅画,你看到了吗?”她的沙哑声音又响起来。 我觉得她冰冷的掌心里,正有一阵沸腾的热量喷涌出来,刹那间侵入了我的肌肤,跟我的血脉联通。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十几秒钟的纯粹空白,接着便出现了茫茫的星空。第一眼,我看到了九颗火红色的星星,正在以令人万分惊骇的超快速度,迅速扑向一团庞大的模糊星云。 那不是流星,会是什么呢? 红星钻入星云内部,力量之大,竟然搅散了宇宙尘埃的包围。 在它们前进的方向上,九颗亮星环绕着一颗发出炽热红光的大星,正随着星云气团的破裂而起了轻微的颤动。更多的细碎星星闪闪放光,点缀其间,像是圣诞树上的迷你彩灯。 任何具有初级天文知识的人,都会明白,这种组合形式,正是太阳系的标准写照,九大行星环绕太阳,我们脚下的地球就在其中。 我不再提问,相信藤迦想说的事,不必问她也会言无不尽。 九颗红星进入行星的环形圈之后,似乎是遇到了某种阻滞,速度瞬间减慢,加入了九大行星环绕圈,与九大行星共同组成了一个十八颗星球环绕太阳的奇观,只是,它们完全拥挤在地球旁边,把本来体积就小的月球更映衬得微不足道。 刹那间,我想起了形容眼前奇景最贴切的一个远古神话——后羿射日。 中国神话故事中,太阳是玉帝之子,一共有十个,非常顽皮,不遵守每天只能出现一个太阳的规定,总是一起出现,将地面上的水源烤干,民不聊生。 后羿做为地上最神勇的射手,射杀了其中九个太阳,只留一个,让人间变得风调雨顺。 当九颗红星环绕地球,再加上太阳系本身就存在的太阳,岂不正是十个太阳,成了远古神话的再现? “羿射九日,九颗太阳落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它们全部进入了地表以下,成了永远埋藏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碧落黄泉经》上标明了它们坠落的位置,可惜每一颗红星相对于地表的垂直深度,都在不停地变化,足以说明,它们自身具有某种动力。” “经书上文字的神秘与晦涩,根本无法想像,以师父的大智慧,也只是找到了扶桑岛上唯一的一颗红星坠落地点,就在我们的脚下。‘海神铭牌’就是进入‘海底神墓’的地图,其实我一直很疑惑,经书上为什么把那个地方叫做‘墓’?难道里面埋藏着尸体,就像我们地球人的坟墓一样?” “你看到了吗?一个奇怪的立体罗列的阵势——” 我脑海中的图像骤然一转,出现了一座魔方一样的迷宫建筑。六面体上的每一面,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扁平的入口。建筑本身是焦黑色的,像是喷发过后沉寂了许多年的火山岩。 “我的魂魄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破解它,你看那条红线的走向,阵势由无数间四面开口的扁平房子构成,仅有一条正确的通道,其它路径都会把人引向岩浆穴、氯气层、海底漩涡、危险生物巢穴,全部都是死路。” “没有人知道,这个巨大的纵横各三百六十一路的古怪建筑是什么人建造出来的。师父说过,任何地球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并且从出生开始便已经界定了最高上限,无法突破。他的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日神之怒’并且毁灭它,免得遗祸人间——” 风很冷,无形的寒气已经把我们两个完全笼罩住了,我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逃得过寒气的侵袭。 这一刹那,我想起的是已经永久沉入地下的土裂汗金字塔。 第一次进入塔下的时候,我们遭遇到的,岂不也是一个四面联通的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古怪布局?只不过那是平面的,而藤迦展示给我看的,却是一个加倍复杂的正方体。 藤迦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惊讶地盯着我:“这种时候,你还能任意控制自己的思想,从容地自我的幻像世界里退出去?”她抬起自己的手掌,仔细审视着,满脸都是无穷无尽的悲哀。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后退了两步,用力跺了跺脚,陈旧的木地板发出“嗵嗵”的空洞声音。 “我以为,能用幻像暂时控制住你,直到把所有参悟的内容传达到你心里,但我发现你的思想深处有某种奇特的防卫层,竟然可以抗拒我的思想侵入——”藤迦的灰发又飘了起来,突然让我有莫名的悲哀。仔细想想,她的身体变化并没有脱离地球人生老病死的规律,只不过把该用四十年时间走完的路,几天之内便跳跃过去了而已。 “每一面具有三百六十一个入口的六面体,如果其内部结构全部划分为四向开口的房间,则房间总数将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我想知道,正确的通道尽头是什么?是‘日神之怒’吗?如何取得它?鉴真大师想用什么方法毁灭它?” “我只看到通道,‘海神铭牌’只不过是微缩了的六面体迷宫,按照我的行走路线,你就不会在迷宫里失去方向。”她显得很无奈,此前提到“人类智力极限”那句话时,她有同样的无奈表情。 我凝视着她纷飞的头发,被她的悲哀无奈所感染,也跟着长叹了一声。看起来,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一切全知的,包括我以为能“无所不知”的藤迦,现在看起来,竟然只是通向“海底神墓”的一部梯子。 她伸手向窗框外的右下角摸索着,捏起一只淡褐色的蝉蜕,低声叹息:“一千年,这就是我的栖身之处,一方小小的蝉蜕拘禁着我的灵魂。” 这只完完整整的蝉蜕,似乎跟世界上任何蝉蜕都没什么两样,已经完全干透,只要在掌心里轻轻一搓,就会化成细碎的粉末。 我总觉得,心里有很多问题,需要她的解答,可惜恍惚之间,突然对她所知的答案产生了巨大的疑虑,生怕犯“问道于盲”的错误,将自己引入更为荒谬的探索路线。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版本千千万万,就在最近一个月的探索行动中,我与关宝铃一起看到的、邵黑的遥感探测到的还有关宝铃昨晚亦真亦幻的怪梦,无不从侧面管中窥豹一样反映出了神墓的一角。 两扇门、大哥没写完的留言、齿轮、水晶中间的红色宝石——我想知道的,藤迦偏偏没有说出来,或者她对此一无所知,而只是穷毕生智慧,去探索立体迷宫的正确通道。 火把“噼啪”一声,有短暂的火星炸裂开来,映亮了四面空荡高耸的墙壁。 “藤迦小姐,我想尽快拿到《碧落黄泉经》的译本,或者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大家的智慧聚沙成塔,能有更大的发现。” “不,我希望你先明白立体迷宫里的正确路线,那才是最重要的——”她抬起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 我笑了笑:“其实我已经得到那路线图了,已经存在我的脑子里,只要看到它,就一定能顺利找到入口与出口,放心。”毫无疑问,刚刚看到魔方建筑的同时,我已经读取了藤迦脑子里的全部资料,犹如两部高速电脑之间的几个字节的资料拷贝一样,速度之快,根本可以忽略两者之间的传递过程,万分之一秒而已。 藤迦露出了极其明显的错愕表情:“真的?” 我平静地微笑着:“当然是真的,这种时候,我不想开玩笑浪费时间。” 六面魔方建筑的立体透视图已经明确无误地放进我的思想中,随时可以调出来查看。邵黑传给我的“读心术”还不算太灵,这次能够读取藤迦的思想,实属意外之喜。 藤迦走向屋子的东北角,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几块青砖倒塌下来,露出一只银灰色的把手。 “译本就在这里,密码加上封印,两种防范措施,并且——”她直起腰来,好像是要停下来喘口气,但灰色的墙壁上突然闪出几道刀光,刀刃呼啸着瞬间组成了一个寒光闪闪的刀阵,劈头盖脸地把她困住。 我们自从进了藏经阁这个天井,一直都在不停地交谈,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提前埋伏在这里。或者是我太兴奋了,被即将看到谜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藤迦的动作快得无法看清,似乎只是双袖一舞,便同时完成了躲闪、夺刀、反搠、脚踢的四个动作。空气中充满了鲜血喷溅的“嗤嗤”声,四具瘦高的无头尸体摇晃着向前,扑倒在地,腔子里犹然喷血不止。 刀光血影带起的寒风吹向东窗,把搁在窗台上的蝉蜕直吹起来,我急忙伸手把它捉住。 藤迦丢下了染满鲜血的长刀,俯身抓住保险柜的把手,要把它从暗格里拖出来。 “是伊贺派的忍者吧?”我淡淡地问,把蝉蜕托在掌心里。 “是,‘天忍联盟’派来的,也就是属于谷野神秀的人马。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并且我曾经允诺过要用经书上的内容,帮他获得‘月神之眼’。现在一切落空,他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保险柜被拖了出来,大概有一米见方,四四方方,闪着银灰色的光泽,上面的铭牌编号已经被磨去,不过看外观工艺,应该是日本的本土产品。 “这上面带着一个来自佛教禅宗的死亡封印,我死了,封印才会自动解除。风,我希望是由你来亲手打开它。那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典籍,如果落在普通人手里,只会是一场灭顶灾难,你明白吗?” 按照保险柜的体积换算,它至少要有一百百公斤以上的重量,却能被她单手拖动,不能不说,藤迦的武功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展示,深藏不露。 “现在呢?难道不能打开它?我不想你有什么不测,咱们可以好好地继续合作下去?”留藤迦在自己身边,她能起的作用将会代替十个王江南和霍克那样的神枪会高手。况且她有皇室公主的身份,做任何事,都会有别人无法取代的特权。 她伸出袖子,轻轻擦拭着保险柜顶上的灰尘。在跳跃的火焰照耀下,脸色一阴晴不定,但最明显的一点,她的胸口起伏不停,似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以她的武功,杀刚才那四个伏击的忍者,只是举手之劳,好像不至于有这种吃力的表现。 “唉,这是用生命做注释的生死封印,一旦种下去,就没法——” “铮、铮铮”连续三声响,就在她俯身去查看保险柜把手时,骤然响起来。 我熟悉那种声音——“俄罗斯产强力扭簧弩箭,发射频率为‘慢、快快’,往往后发的箭先到,先发的只是幌子。箭身带着极强的旋转力,近距离攻击时,可以在五米范围内,接连穿透四个成年人的身体,杀伤力极强。” 三点寒光,从藤迦后背上闪现出来,余力不减,直奔我的胸口。 我侧身一闪,“哧哧哧”三声,这三支半尺长的弩箭竟然力道暴烈地射穿了我身边的墙壁,直飞向天井里。 外面,月光突然黯淡下来,仿佛是骤然飘过的乌云,遮蔽了枫割寺头顶的天空。 藤迦闷声不响地双掌一起一合,噗的一声,拍碎了一个人的脑袋,如同是铁锤砸在西瓜上一样。 我闻到了血腥味,不仅仅是敌人的,更有藤迦身上发出的,因为那弩箭就是从隐藏在保险柜后的忍者手中发出的,瞬间射穿了她的胸膛。 兔起鹘落的一轮变化,藤迦还没有直起身来,扭簧弩箭的动静已经响成一片,四面的墙壁和屋顶不断地中箭,铮铮声和噗噗声急促混杂着。至少有十几个灰衣忍者,从同样灰色的墙壁背景里闪出来,臂弯里抱着的驽匣射击孔大张着,向藤迦连环发射。 我的第一反应是出手救她,然后越窗而走,先退出险境再说,但一阵阴森森的狂风从东窗里直扑进来,夹杂着一寒一热两种不同的澎湃掌力,左右交错成两团逆向旋转的漩涡,死死地把我缠在当中。 曾经感受到的那种巨大杀机又一次出现了,就在窗外五十步外的一处飞檐瓦垄上,有一个身高两米以上的魁梧巨人,双臂挽着一张与身体等高的巨弓,张如满月,搭着一支雪白色的羽箭,笔直地瞄向我。 这种攻击方式,似乎并不比狙击步枪的效果好,并且给我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仿佛突然之间回到了冷兵器格斗的年代,弓箭成了操控战斗胜败的决定性武器。要知道,自从西方人将威力巨大的火药枪藏书网带往全球各地后,弓箭便成了过时的鸡肋,不复昔日的辉煌,只能在古代电影里重现昔日的神采了。 我急速侧身滑步旋转,避开那两道汹涌的漩涡,立刻判断出,除了飞檐上的巨人,就在藏经阁的左近处,肯定还有一个武功极其强大的敌人,也就是发出劈空掌力的那个。 我的左手里仍旧捧着那只蝉蜕,它对于藤迦来说,或许是永久难以磨灭的记忆,值得一世保存,毕竟,她的灵魂曾囚禁在里面一千年。 藤迦倏地倒退回来,灰发上早就沾满了暗红的血浆,全身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是‘天忍联盟’的行动,我们撤——” 她的话没说完,弓弦已经骤然响起来,像是古琴上一个突兀之极的震荡高音,尾声袅袅不绝。年久失修的窗框刹那间被箭风摧毁,无数木屑、窗纸砸在我肩膀上,更要命的是那长箭,威势不亚于二战时令德国坦克闻风丧胆的阿祖卡火箭弹,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气势。 我拖着藤迦的右臂,翻身扑向南窗,右手偷偷一弹,战术小刀急速飞了出去,目标直指那个射箭巨人的喉结。长箭胜在气势,小刀却利于偷袭,并且如此危急的情况,我只能一击必杀,丝毫不会再抱有妇人之仁。 真没想到,白色长箭竟然是会中途变向的,并且对方也算准了我们会从原路撤退,“呜” 的一声,射入东窗的箭尖啸着尾随而至。以下三件事,几乎是同一时刻发生的,前后相差不到十分之一秒—— 我从南窗口里看到巨人已经第二次张弓搭箭,守株待兔一样瞄准了这扇窗子,只要我们一跃出去,就会变成被“一箭双雕”贯穿在一起的两只大雁; 战术小刀的寒光闪现在对方的喉结上,像是划开了一个鼓胀的盛满血浆的塑胶袋子一样,蓬然爆裂,血花四溅; 第一支箭射中了藤迦的后心,势不可挡地穿胸而过,雪亮的箭镞堪堪抵在我的左肋上,只要再贯入十厘米,我也将性命难保。 第一章 下忍 突如其来的战斗,一开始便令藤迦受了重伤,特别是最后中的这一箭,端端正正地贯穿了胸口位置。幸好,我已经射杀了屋顶上的伏击者,揽住藤迦的腰,飘然而下,落在天井正中。 “小……心,小心,‘天忍联盟’的人马都……出现了……”藤迦的声音似乎都被哽在喉咙里,低得几乎听不到,浑身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四面闪出的灰衣人分成三队,每队手里都擎着一张狭长的渔网,网扣上悬着精光耀眼的短刀,脚步一错,把我跟藤迦围在中间。 冷兵器格斗声,并没有惊醒近处的僧人们,依旧只见月光不见人影。 火把就要燃尽了,大概几分钟后,藏经阁上下,又会只剩下朦胧的月光。 我左手握住箭杆,右手屈指一弹,将带着箭镞的部分折断。只是我不敢替她拔出羽箭,在没有有效的止血工具时,拔出箭杆,只会加速身体失血。 合围过来的,共有二十一人。楼上窗口附近影影绰绰来回晃动的,还有不下十人,我知道自己必须在几分钟内结束战斗,然后带藤迦去见象僧,先找纱布止血再说。她身上的伤口不止这几处,僧袍上已经被射穿了数不清的小洞,到处都有鲜血浸出来。 只要不是枪械对峙,我就有把握带藤迦脱困,至少我还没有把这几十个人放在眼里。 “风,要他们……找谷野神秀出来说话……他是盟主……”藤迦的身体重量全部靠在我身上,不到一分钟,站立的地面已经形成了浅浅的血泊。 幽篁水郡里的女忍者曾说过,谷野神秀是“天忍联盟”的盟主,掌握对日本忍者各流派的调度权,也即是所有忍者的主宰。 “我要见盟主,见谷野神秀先生。”我向着距离最近的灰衣人用日语大声说。 他低沉地骂了一句日语,屈膝一弹,甩出手里的渔网,向我当头罩下来。这是他今生能够完成的最后一个动作,因为他扬起的手臂还没完全放下,我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打断了他的右侧肋骨,并在拔出他肩头长刀的同时,一脚将他踢飞。 刀是好刀,既亮又锋利,我只用了半招“夜战八方藏头式”,右面的两名灰衣人便失去了半边头颅,向后跌倒。 忍者以完成任务为最神圣的使命,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像是被上满了发条的生肉机器人,除了一刀砍翻在地,根本没法脱离他们的纠缠。 我下手不会再有丝毫留情,每一次挥刀,都会听到锋刃切进骨肉里发出的“噗嗤”声。藤迦的生命很宝贵,如果有什么闪失,就算杀掉所有的人,都得不偿失。她刚刚讲给我听的,不过是所有秘密的冰山一角,我渴望知道更多,而不是错失良机。 很久没这么痛快99lib?淋漓地大开杀戒了,手法、身法发挥到极致之后,浑身热血沸腾。 二十一世纪的江湖,枪械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武功高手们,基本没机会参加这种毫无后顾之忧的兵器格斗,而我却无意中适逢其会。 最后一名擎着渔网的忍者中刀,身子奇特地扭曲着后退,脚跟撞在台阶上,噗通一声翻倒。 “别太……大意,这只不过是联盟里的小喽啰,真正有实力的,还没上阵。”藤迦有气无力地提醒着。 我刀尖一挑,一柄还没来得及拔出的长刀从一名死者肩膀上跃在半空,我抛出手里已经有些卷刃的刀,再换了那柄。危机并没有解除,我能感受到茫茫夜色中的澎湃杀气。 一楼、二楼的灯突然大亮,随着窗.户“砰砰砰砰”被踢碎的声音,至少有七八十名忍者出现了,全部穿着灰衣,蒙着灰色面巾。 一楼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一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稳稳地坐着,膝盖上横着一柄黑色刀鞘的长刀。在他两侧,则是两排垂手肃立的灰衣人。 这种阵势,似乎不该发生在枫割寺里,应该放在江湖帮派势力的老巢里比较合适。我轻轻挽了个刀花,左手更用力地揽住藤迦。大敌当前,我要给她足够的信心活下去,并且看着我单人匹马杀退这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忍者。 记得在埃及沙漠的军事哗变中,我也面临过叛军的重重包围,但那是在无数柄快枪之下,根本容不得我有反扑的机会。传统武功对现代枪械,一个人对一群,百分之百毫无胜机。 “知道——我是谁吗?”蒙面人操着生硬的中文。 “伊贺派九重郎。”藤迦先一步低声报出对方的名号。 我手中的刀尖斜指地面。可惜没有吹毛断发、永不卷刃的宝刀——这时候我很怀念刚刚通过电话的屠龙刀,从他手下流出来的好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削断江湖上有名的缅刀、英吉沙、英国马刀。如果此刻我手里有他铸造的刀,再多十倍的敌人,也丝毫不必担心。 “知道我们要什么?”蒙面人很嚣张,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并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轻轻摇头,江湖厮杀,无非就是为了财宝、权势,必取其一。他要什么,我不必去问,反正一旦双方开始交手,到最后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是我。 蒙面人挥了挥手,用日语下了命令:“拿下他们,快!” 两排灰衣人反手从肩膀上拔刀,缓缓鱼贯而出。二楼的人居然斯斯文文地沿室内的楼梯下来,并没有采取一拥而上的群殴战略。 我低头向藤迦微笑着:“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做大将的,必须要做到‘万马军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你等着,看我取九重郎的人头,替你报仇。”擒贼擒王,既然九重郎自以为是这群人马的大头领,我就先杀了他再说。 月亮仍被阴云遮住,门槛以外,光线不明,并且半夜里的风,又一次加紧,吹得刚刚跨向院子的人不由自主同时扭头闭眼,用袖子遮住脸颊。 我像一枚飞碟速射镖靶一样弹了出去,脚尖一共点地三次,已经飞进大厅,长刀使了“五虎断门刀”赵家的一招“顺水推舟式”,九重郎的人头立刻飙飞起来,如同一只被用力抛起的红色绣球,带着诡异无比的表情。 我计算过,弹出、杀敌、撤回,只用三秒钟,暂时失去了扶持的藤迦也能支持住,不至于跌倒。 真正值得忌惮的,就是曾经发出逆向漩涡般劈空掌力的高手,功力极其深厚,不可小视。 “停手吧!”忽然耳边有人阴森森地冷笑着,让我毛骨悚然。只是一秒钟的停顿,灰衣人的脚步骤然加快了十几倍,在我与藤迦之间组成了一道长刀霍霍的人墙,彻底把我们分开。 “是谁?”我在刀刃上轻轻一弹,九重郎的血迹未干,如果要从人墙中杀出去,只怕要让天井里血流成河了。 “在日本地盘上,敢跟‘天忍联盟’对抗,你真的是太愚蠢了。我们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出手,绝不会落空,连皇室都不愿与我们为敌,你算什么?你们中国人的愚蠢,就在于只懂得瞻前,不理会后面,怪不得当年,关东军的铁骑可以纵横长白山……” 刀刃“嗡”的一阵颤抖,不过我已经能抑制住内心蓬勃的怒气了,大敌当前,冲动就是死亡的前兆。日本人喜欢打嘴上官司,即使全球各国的历史教科书上都明明白白地注明他们是“战败国、侵略者”,他们仍然死硬到底地咬牙拒不承认。 关东军的确枪械精良、训练有素,但最后结果如何?岂不也是像秋天的高粱一样倒在中国人的大砍刀下?就像眼前,整齐冷漠的这群忍者,只要我出手,没有一个能逃得过杀劫。 “你要什么?难道不敢站出来说话?”越过刀丛,视线里藤迦艰难地挺直着身子,还没有颓然倒下,只是那件僧袍,完全被鲜血浸成了紫黑色,像一幅刚刚染完的土布。 外面起雾了,白茫茫的雾霭从敞开的大门里涌进来,渐渐包围了藤迦。 天井里出现了暂时的宁静,眼前每一名灰衣人手里,都高举长刀,有点像我曾参观过的秦俑展览室,凝立不动,神情诡异。 “我在这里,你看不到吗?日本人的领土之下,埋藏的任何东西都属于我们,无论是珠宝还是石头,所以我希望你——还有你所代表的神枪会,能够老老实实地滚出去,不要劳烦我们亲自动手,明白吗?” 嚣张的声音,就混合在雾气里,分明有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身形飘忽地出现在藤迦身边。 我没有感受到那股强劲之极的杀气,所以,黑衣人也只是供高手驱使的走卒,而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我要见……谷野神……秀……”藤迦艰难地叫出声来,心力交瘁加猝受重伤,她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一句话分成三次,并且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雾气一分一合,藤迦已经被黑衣人举过头顶,丝毫不能挣扎。 一瞬间,我集中意念,在心里重复默念:“不要动,我来救你,不要动,我来救你……”既然能读懂藤迦的思想,我怀疑自己已经能够跟她心灵相通,自己的话能够传入她心里。 如果不断逡巡着发出杀气的人是神秘的谷野神秀,至少对我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深藏在幕后的敌人终于走到台 524d." >前来了,脱离开怪屋和东瀛遁甲术,或者战胜他的机会大一些。 “谷野盟主没时间见你,把密码交出来!我要密码、密码……”黑衣人嚣张地大喝。 雾气越来越重,充满天井之后,顺序飘入一楼大厅。 在我看来,“下忍”犹如黑客攻击里的“肉鸡”电脑群,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为主人的一声命令、一个眼神便轻易扔掉自己的性命,毫无价值。他们的生与死,既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也不会令世界觉得遗憾,只相当于水底的一个气泡,悠悠浮上来,啪的破裂,如此而已。 所以,不必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只是一群“人肉盾牌”或者“人肉屠刀”。 “我……没有……我要见……他……”曾贵为皇室公主、受枫割寺僧侣崇敬如天神的藤迦,突然间便沦落到狼狈受制的境地,际遇转换,比情节最跳跃起伏的电影剧本更令人瞠目结舌。 “什么密码?谷野需要什么密码?”我读懂了藤迦的思想,却没看到任何与“密码”有关的思想片断,只有一层层急速闪回的迷宫。这种情况,足以证明她全部的思想智慧都放在推理迷宫的路径上,根本没有余暇思考别的东西。 “那你去死吧——”黑衣人大笑着,吹动雾气,露出蒙着黑纱的长脸。 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确切位置,并且雾气分合的间隔非常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的刀脱手飞出,用的是中国武术里的“镖枪”招数,以刀代枪,呼啸而去。 双方对敌,最重要的是临阵应变,特别是冷兵器格斗中,高手永远都能掌握战局。 我已经夺到了距离最近的两柄长刀,伏身向外冲。中国武林对于刀的用法,已经研究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什么场合、哪种敌人该用何种刀法、身法”都有最细致明确的界定。 我此刻施展的,是处于下三路攻击“地躺刀”与上三路攻击“乱披风刀”之间的一种刀术,出自少林寺,后来被著名的北平江湖豪侠“大刀王五”改良,最终命名为“回旋斩”的双刀刀法。以攻击敌人的腰带到小腹这段身体要害为主,不要姿势美观,只求一击必杀,将敌人开膛破腹。 一瞬间死于刀下的忍者超过二十人,我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所以,当我再次丢弃同时卷刃的双刀时,已经冲到黑衣人面前,探手握住了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长刀,“呛”的一声脱鞘而出。 雪亮的刀光,映在黑衣人的脖子上,一柄将他喉结对穿的长刀,仍在不停地嗡嗡颤抖着。 我接住藤迦的身体,挟在腋下,顺手一推,黑衣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背后主使的人,是谷野神秀吗?我能感觉到,有个极其危险的敌人,就在左近,随时会出现。”藤迦需要救治疗伤,等她的血流干了,一切秘密终将化为泡影。 “不……不是……他是我们的……朋友,我怀疑是……是……” 对话的同时,我带着她迅速退出天井。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去见象僧,而不是奔回小院,把战火燃烧到关宝铃身边。任何人都不如她的安全重要,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穿行在茫茫白雾里,头发和眉睫在十步之内便被雾气打湿。要见谷野神秀,必然是奔向东南方向,我陡然感觉,有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侧前方的高处俯冲而下,如同一只发现猎物后全力扑击的猛禽,带着惊心动魄的汹涌杀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手里的长刀舞成一片光幢,挟着藤迦直冲向前。 白雾里不知埋伏着多少凶险,或者后退一步、闪避一步,就会恰恰跌入忍者们设下的埋伏。 这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枫割寺,一个二十一世纪日本法制社会的著名佛寺里,不过却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枪械,只有倒退二百年之后的冷兵器厮杀格斗。并且,我面对的是毫无理性更没有人性的忍者,一群被教授以武功的“奴隶”。 “是‘声色犬马鬼面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藤迦的思想,不必她开口说一个字。 杀气散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顿时感觉不妙,因为这很明显是一个“四面楚歌”的布局。虽然在东瀛遁甲术里,不一定是这个名称,但凶险格局完全相同。 “小心……对方好像……比谷野——” 我低下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思想,别说话,敛气疗伤,或者我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四面楚歌局”脱胎于汉军师张良的《仙机卷》,当年韩信就是用诱敌、设伏的手段,将霸王项羽引入了四面八方没有可供隐蔽遮挡的垓下,牢牢困住。 如果没有这些挥之不去的白雾,我应该能发现布局者就在附近的某个制高点上;如果没有带着重伤的藤迦,我可以发挥轻功,以快制高,先把布局者格杀;如果……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一阵枯涩的弹拨乐器声从正前方一路传来时,十步之外,雾气里隐约出现了一队脸色雪白的女人,全部赤裸着左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鬼面伎是忍者门派的一种,“声色犬马”四个字,则是被中国人后加上去的,因为这一派的忍者,最擅长把真正的杀机隐藏在装神弄鬼后面。 “我快要……死了……”藤迦苦笑起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手上是血、脸上是血、头发上仍旧是血,只是她似乎突然变得有了精神。 “一千年……想想真是足够漫长了,漫长得让我开始厌倦了生命,厌倦在蜗居在蝉蜕里的日子。现在,我终于能够随意地舒展身心,遨游于天地之间,可以去寻找师父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的语气流畅了许多,但我明白,如果一个人重伤之下猝然好转,肯定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有经过漫长等待的人,不会理解一下子脱困时的喜悦,师父说过的‘当头棒喝、一朝顿悟’,我现在终于领悟了……” 那队女人笔直地向我走过来,身上的白衣随风飘展。 下一秒,是真正杀戮的开始,即使是挥刀冲下这群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左侧、右侧、身后也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并没有扭头去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前方,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选择转头或者退后,只会一直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还没有告诉我哪里是迷宫的入口呢?”我的刀尖,指向身前两步的地面。 “入口……”藤迦迷惘地反问了一句。 从她的思想里,我只看到错综复杂的迷宫,却没弄清迷宫外围的情况。至少应该存在某一个封闭着的门户,以阻隔海水的进入对不对?就像在邵黑的遥感中,那两扇应该是由莲花钥匙打开的门。 “对,入口——” 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过却是在我身后。我鼻子里闻到的,是夹杂在十几种动人檀香里的腥味——淬炼过剧毒的刀刃发出的独特气味。 我向前猛冲,那队女人的白衣呼啦啦地飞扬起来,衣服下面显露出来的并非美妙迷人的胴体,而是一大群面孔狰狞、刀锋耀眼的侏儒杀手。近距离的格斗迅速展开,没有任何顾忌的杀戮,让我逐渐忘记了真实时间的存在。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本来就是原始社会里赤裸裸的生存原则。不可否认,日本民众当中,也有热爱和平、喜欢与中国人平等交往、友好互助的正常人,但身边这群野兽一样的忍者里面,却绝不存在那种人。 “对,我没看到进入迷宫的入口,但师父说过,沿寒潭向下,一定能找到‘海底神墓’……他从《碧落黄泉经》上领悟到的,已经全部传给十大弟子,却真的并没有提到入口……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 藤迦挣扎了一下,一蓬不知属于侏儒还是女人的热血扑面而来,喷在她的肩头。 “难道……我并没有完全……破解那块‘海神铭牌’?” “咯”的一声,她嘴里陡然喷出一口鲜血。这一瞬间,我又斩杀了两名侏儒,但同时发现,自己正陷在越来越多涌现出来的敌人阵中。白衣女人的武器,是腕底藏着的半尺长峨嵋刺,刺尖上的精光不断地在我眼藏书网前闪动着。 “或许是吧——”我长叹一声,长刀削断了一柄横向旋斩的弯刀。几经冲突,自己仍没有离开十字路口的交叉点,有布阵者在高处指挥,任何时候,攻击的忍者们都不会失去阻击的方向,这也就是当年自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最终被死死困住的原因。 “那么,我还不能……死……”藤迦的身子灵活之极地一闪,从我腋下钻出来,攀升到我肩头,并且迅速直立起来。 我不希望这是另一种“回光返照”的表现,右臂发力,连斩四人,左手也夺到了一柄长刀。 “一点钟方向,向前。”藤迦低声叫着。 一点钟方向是灰乎乎的墙壁,但我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她在高处,看到的应该就是阵势的最薄弱处。 刀锋入肉,没有任何人的惨叫声,所有的忍者都变成了标准的哑巴,或者是天生没有痛感的畸形人。 “一点钟方向,布阵者在十五步之外。” 藤迦的声音刚刚传来,我已经屈膝弹跳起来,带着她的瘦削身体,一起左转,脚尖踏过一队黑衣女人的头顶,平跃十五步距离。 第二章 风林火山 我感受到了藤迦身上不断滴下来的热血,来不及做任何想法和判断,因为四面潮水般涌过来的刀光,前仆后继地缠绕着我的双刀。 “一点钟方向,十五步——” “十点钟方向,九步——” “两点钟方向,五步——” 连续 8f6c." >转折三次之后,我又斩杀了十一人,脱手掷出左手长刀,贯透了一个红衣女人的胸口。不是我有意大开杀戒,实在是身不由己。日本忍者能贯穿政权更替、军事战争的全部历史,足以证明这个地位特别的族群,有其不可替代之处,尤其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忍杀气。 五步距离,恰好是两柄长刀对接的长度,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瘦削干枯的黑衣人,脸上戴着一张漆黑的金属面具,只露出熠熠闪光的双眼。他的背后,插的不是常见的武士刀,而是红、白、蓝、绿四杆颜色各异的三角旗帜。如果不是在残忍血战之中,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中国京剧里的武生打扮,惹人发笑。 他的两侧,各站着两个脸色涂得煞白的女人,身材极其接近,只是穿的衣服分为红、白、蓝、绿,袍袖肥大,随风飞扬。 我意识到这几个人站立的位置,就是“四面楚歌局”的核心中枢,整个阵法的发动,都是依靠黑衣人的旗帜运转的。可惜,没有长距离攻击武器射杀他,只要中枢一死,所有的侏儒与女人就会失去了攻击方向,自然溃散。 “你还好……吗?”藤迦的声音夹杂在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里。 “当然!”我冷笑着,抹去不知是第多少次溅在脸上的血,刀锋一闪,将三步外蠢蠢欲动的一个侏儒前胸贯穿。这些老鼠一样变态可憎的矮小忍者,随时都会借着夜色的掩护,给人造成致命的一击。 “不杀了那个阵主,今晚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很奇怪,在雪片一样的层层包围中,我们还能平心静气地交谈。 白雾更浓了,除了远远近近的人影,根本看不到任何枫割寺原有的建筑物。东瀛遁甲术里,最重要的掩人耳目的手段就是这种有形无质的雾气,但高明之极的忍者,却能穿透雾气,看清敌我双方的一切动向。 “我知道,不过对方已经布设了‘缩地成寸’的手段,看似五步距离,实质可能在一百步之外。”攻击突然停止,给了我和藤迦喘息之机。“缩地成寸、瞬息千里”都是奇门遁甲中的高明功夫,如果不懂破解,贸然进攻,谁也无法料到这段距离里有什么样的凶险埋伏。 藤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翻身落地,脸色蜡黄,双眼里的光芒也正在逐渐黯淡下去。 我重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他们要的是什么?你心里的秘密吗?” 如果她心里还藏着被人觊觎的秘密,或者痛快地舍弃掉,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没有——”她凄惨地笑着,干裂的嘴唇上留着丝丝血迹。 我读到了她的思想,的确除了那幢古怪的立体迷宫建筑,再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那么,在埃及沙漠里,谁杀了谷野神芝?谁偷了他的心?他吃下去的十九颗佛舍利呢?又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困扰我和苏伦很久了,我不肯相信出手的会是藤迦,苏伦更是怀疑,詹姆斯博士,才是真正的凶手。 藤迦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挺了挺身子,忽然反问:“佛舍利?世上根本没有佛舍利,至少枫割寺没有,‘亡灵之塔’里也没有。” 我楞了楞,谷野神芝清清楚楚地说过,自己偷吃了佛舍利,才会在领悟能力上突飞猛进——“那么,谁杀了他?你、还是詹姆斯博士?”藤迦苏醒之后,曾经说过自己即使在昏睡的时候,也是清醒着的,只是不能开口说话而已。 “是重生者。”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青龙会麾下的‘重生者’吗?詹姆斯就是重生者里的人?” 藤迦摇头:“不是,‘重生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种……思想……” 谷野神芝被开膛剖心那一幕,给我留下过极深的印象,毕竟是我从万蛇之窟里亲手把他救出来的,并且严密守护了他的尸体二十四小时。最终结果,我没能保全他的生命,这是埃及之行的最大遗憾。 “思想?催眠术?有人在被催眠的过程中,杀了谷野神芝,取走了他的心脏?”我试探着问。 藤迦再次摇头:“不,是重生者杀死了谷野神芝,攫走了他的思想。” 我抬脚抹去了刀锋上的血,重新审视着自己的问题:“重生者被谁控制?如果它只是思想,那么,这思想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是以杀人为乐吗?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着,或者幕后主使就是青龙会?” 青龙会的势力之强大,令各国警察系统如临大敌,生怕有一天这些麻烦事找到自己头上。 “那是一种具有极强掠夺能力的思想,它可以瞬息之间侵入正常人的思维系统里,找到系统弱点,然后把全部有价值的资料带走……”藤迦的话越来越古怪,但我还是弄懂了所谓“重生者”的意思,跟江湖传说有本质的不同。 攻击阵势停止了,但我看到黑衣人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厚。 从藏经阁中埋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却看不到枫割寺里的任何人被格斗声惊醒,很可能已经被黑衣人的遁甲术制住,大家全部处于昏睡状态。 我长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依旧寒气逼人的刀刃:“你还能坚持多久?我要冲出去,就像刺杀九重郎一样,你能不能活着等我回来?” 黑衣人身后,影影绰绰地多了很多人,衣服颜色各异,但肩头都露出斜插的刀柄,神情肃穆,鸦雀无声。藤迦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与门派,但看黑衣人的气势,应该是这一大群形形色色的忍者们的头领。 “或许吧……我尽力,你应该知道我的状况。”藤迦苦笑,向我身边靠了靠。 一个已经进入“回光返照”状态的人,有据可查的最长生存记录为三小时,藤迦不会有这样的幸运。我只是奇怪,她的脑子里明明应该存在很多秘密,但现在为止,除了迷宫,我一无所知。并且关于迷宫的认知,也仅仅限于无头无尾的中间部分,怎么进、怎么出,丝毫没有提示。 我放开了揽着她的手,轻轻弹着刀锋:“好,等我回来。” 藤迦勉强站住,紧紧地咬着嘴唇。她变得那么老、那么狼狈,与沙漠里见到她的第一眼相比,除了相同的名字之外,毫无共同点。 “保重。”她想笑着祝福我,却没有做到,嘴角抽搐,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脸上肌肉僵硬的抖动。笑靥如花、双十年华的女孩子与垂垂暮年、干瘪枯涩的老妇人,一前一后的对比,活生生地显示出了时间的残酷。 长刀嗡嗡震动,我开始提聚内力,稳定心神,务求对那个黑衣人一击必杀。 “如果我死了,《碧落黄泉经》的秘密都在那保险柜里——不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师父的遗愿,今天,都是我的死期。风,我们就要永别了……”藤迦说话时的口吻充满了颓丧悲凉。一千年的灵魂也不会想死,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具有人工智慧的生物都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我的左侧太阳穴陡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伸手去抹,却什么都没有。 雾气更重了,心情被压抑得似乎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四面变得一片寂静,侏儒与女忍者们隐没在雾气里,只有五步之外的人,面容越来越清晰。我明显看到黑衣人略见灰白斑驳的稀疏眉毛,还有他目光里说不尽的阴冷与高傲。 他身边的四个女人毫无表情地木立着,但每个人的右手都背在身后,那里应该埋藏着最隐蔽的杀手。 “风……你有没有听到箫声?”藤迦又晃了晃,转脸向左边望去。 那应该是冥想堂的方向,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 我没听见,所以的心神思想,都集中在出刀杀敌上。 “是师父的箫声,当年在寒潭月下的最后一夜,他吹得也是这首曲子……”藤迦的语气越发变得恍恍惚惚了,突然转身,踉跄着向前迈了一大步,从我面前横跨过去。 我拖住了她的手腕,要制止她的诡异动作,但这一刹那,自己左右太阳穴、额头三处地方,同时感到了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三只健壮的马蜂一起刺中了我,不但痛而且伴随着一阵麻木,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早已积蓄起来的战斗力,随之一泄千里,全部消失,刀尖也无力地垂向地面。 藤迦连跨三步,动作僵硬机械如同木偶,如果再不能制止她,雾气就要将我们两个隔开了。 “藤迦小姐,停步!”我提气大叫,内力发自丹田,但只运行到膻中穴便忽的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了。一切变故,都来自于对面的黑衣人,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不能及时反击,破除这种类似于催眠术的攻击,很快我们两个就会变成昏昏沉沉的俘虏。 思想的幡然猛醒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而我的动作紧蹑其后,陡然双臂发力,旋转着将长刀掷了出去。 黑衣人身边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交叉闪过,手肘后面闪出的一尺长弯刀“咔”的架成十字。我看得没错,视线里明明只有五步的距离,长刀破空飞行的时间超过两秒钟才到达对方面前,与短刀相撞,迸出一朵光华灿烂的火星。 刀,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两个女人各中了一掌,身子倒飞进白雾里,远远地传来两声惨叫。 “这一次,是真正的五步距离,阁下是谁?”我的刀尖指向黑衣人的咽喉。 刀光在他的面具上隐隐闪动,但他的双臂仍交叉抱在胸前,阴森森地盯着我:“中国人的武功,早就是被时代抛弃的东西,连枪炮时代的半条尾巴都比不上,而我们的遁甲术,杀伤力却是十倍于最先进的枪械。所以,你是一定要死的,唯一的不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就是宿命的安排……” 如果邵家兄弟不死、张百森不走,应该轮不到黑衣人来大肆夸耀日本人的遁甲术,毕竟那是偷自于中国老祖宗的学问,还没到他们抖出来炫耀的时候。 “我只想知道阁下是谁?日本忍者,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多了,我们中国人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又一次,我感受到了缓缓笼罩下来的杀气,就来自对面。 “我的名字?你真的想知道?”他举手拔下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高举过顶。 “年轻人,知道这是什么旗吗?”他的口气越来越冷漠蔑视。 我看到了红旗上绣着的熊熊火焰,隐约猜到了他的来历——左右、背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应该是无数忍者正在合围靠近。 “藤迦怎么样了?已经遭对方毒手了吗?” 第六感蓦的起了反应,我的身子向左倏地一闪,长刀划了一道圆弧,嗖的斩了出去。 半空中有水珠滴落,我收回长刀,举到自己眼前,刀身上残留着半片红色的小虫,好像两个月大小的春蚕,但从它身上淌出来的却是殷红的汁液。 黑衣人的眉毛挑了挑:“没用的,火虫早就侵入到了你的身体里,虽然只有三只,已经足够。最慢二十四小时内,你就能在镜子里看到完全不同的自己,世界上,只有我知道解除火虫的方法。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吧?”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出指甲一弹,小虫直飞出去。 “我知道,原来是你。”对方的杀气骤然浓烈起来,我立刻横刀在胸,运气抵挡。 “当然是我,从前在亚洲战场,几乎每个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心惊胆寒,夜不能寐。鸭绿江到香江、马来岛到外蒙,我纵横江湖的年代,亚洲武林最有名的十大门派,来向我挑战的不下千人,结果如何呢?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当然,也有人要降,只是不够资格。” 我点点头:“中国人有句话你肯定听过,好人活不长,祸害一千年。这句话,用到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风林火山。” 黑衣人仰天大“笑”——只有笑的动作,却没发出任何笑声。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一个已经上了二战日本甲级战犯黑名单、却一直没受到应有惩罚的人。 “风林火山、风林火山,你说得很对,这个名字,很久都没人提起了。曾经见过我的人,不是死在我的手里,就是死在老天手里,所以,可以预想,知道‘风林火山’的会越来越少,包括五角大楼情报处的那些蠢才们。” 他的口气异常冰冷,而我知道,除了死99lib?战,我没有其它选择。 “或者,你可以跟我走,就像她们、还有他们……”他扬起下巴,向身边剩余的两个女子点了点,自然也包括站在他身后半隐半现的许多人。 我希望黎明早点来到,忍者的遁术大部分时间要倚靠黑夜的力量,如同暮生朝退的鬼魂,无法抵挡阳光的照耀。 “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现在的心事,解除獠牙魔的威胁,只需要我弹指一挥。你感到无可奈何的困难,于我而言,全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双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他提到了关宝铃所中的獠牙魔的诅咒,我开始有小小的犹豫,而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立刻被他捕捉到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查一查一九四一年九月的《北平日报》,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风林火山的威名贯穿日本的二战侵略史,算起来他是超过一百岁的人了,只是隔着面具,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跟我走,或者死,你有选择的权利——” 我的头又在痛了,太阳穴位置,像是有两把细小的电钻在疯狂旋转钻探着。 “跟你走,做行尸走肉一样的下忍?”我大声冷笑,极力抑制着痛楚。 他又仰天大“笑”,我抓住了刹那间的时机,人刀合一,直扑他的咽喉。面对已经沦为“异类”的日本忍者,除了残酷的“以杀止杀”,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选择。这一点上,显然美国人要比其它国家的人更聪明,他们懂得用毁灭一切的原子弹来干掉出产忍者最多的广岛、长崎,毫不客气地终结了日本企图用忍者战术来挽救败局的如意算盘。 这次出手,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当年号称“忍者之魂”的风林火山,死在他手里的亚洲高手过千,而我会不会尾随其后? 他的脖子蓦的平移了半尺,恰好避开长刀,不等我第二次变招,下巴一缩,夹住了刀身。 我连续两次空中发力,都没能抽出长刀,只能撒手,双臂用“海底捞月”的招数,扭住他的下巴、后脑,迅猛发力。这是美国军警格斗术里的“一招制敌”,简练实用—— “啪”的一声,他的下巴一甩,长刀飞出。我只觉..得左手五指一阵剧痛,已经被他猝然发出的充沛内力震断了两根指骨。身子落地之后,我才明白,太阳穴的剧痛很大程度地削减了我的武功内力,无论是刀术还是搏击,都无法发出百分之百的威势。 我们之间没有了距离,面对面站着,他很矮,只到我的胸口,但气势宏盛无可匹敌,是我从没遇到过的高手。 “我告诉过你没用的,年轻人,你再修炼三十年,到达中国武功的最高极限,或许能跟我打个平手。当年,中国武师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仍然是,时间只会改变彼此的年龄,却无法扭转胜负关系,你说呢?” 他的声音仍旧极其冷淡,似乎打败我并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地方,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的血汩汩地向天灵盖上涌,因为无法容忍一个日本忍者六十年前侮辱了我的前辈们,六十年后,又敢公然侮辱我以及我的江湖同辈。 “你说的没错,过了这么久,其实美国人也一直记得你,就像犹太人的杀手组织当年对纳粹战犯穷追不舍一样,你很快也会步他们的后尘,上绞刑架或者死无全尸……” 太阳穴的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很明显感觉到,有三只疯狂蠕动的小虫,正在我脑袋里不安分地横冲直撞。毫无援手的情况下,我已经失去了对事态发展的控制力,就算再次长刀在手,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机会。 浓重的杀气,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样扑面而来,他身后的三角小旗,急速翻卷着,更增添了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澎湃气势。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一截黝黑的刀尖正急速穿透出来。 “谁?怎么……”他抬手去抓刀尖,刀突然抽了回去,但并没有鲜血喷溅出来,只在他的黑衣上留下了一个奇怪的裂缝。 他身后,本该是雄壮整齐的护卫人马,但刀尖出现时,几百个人影无声地左右扑倒,像是被飓风袭击过的玉米地,一棵不剩地全部倒伏,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可见出刀的人手法已经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谁?是谁?”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也惊惧地大叫着。 这一次,死亡的恐惧降临到了她们头上,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几百个同类被杀而毫不惊慌。 他身后的雾气里,无声地走出了一个人,两腮和唇上的胡须直落到胸前,头发更是乱糟糟地垂到脚后跟。 “怎么是你?怎么可能是你?”风林火山身体僵直,气势锐减。 “为什么不是我?咱们的合同到今天为止可以结束了,你控制了我三年,我还你一刀,彼此扯平了。从今天起,我仍旧是谷野神秀,至于你是谁?你想做什么?都跟我无关、都跟‘天忍联盟’无关——” 这个人抹了把脸,忽然惋惜地看着脱落在掌心里的一根半黑半白的长胡须长叹:“我终于又活了,谢谢上天,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地球上的月亮了——”他仰起头,左手食指在黑色刀锋上重重地连弹三次,发出“铮铮铮”三声震响,随即仰面发出一阵凄厉的啸声,如孤狼啸月一般,撕裂着我的耳膜。 啸声过后,氤氲的白雾与满天乌云都尽情散了,露出西天斜挂着的清冷残月来,我才恍然发觉,此时已是黎明将近。 第三章 谷野神秀 “我们一向不都合作得很好吗?”风林火山阴森森地笑起来。 “对,合作得很好,但那只是过去,我得感谢你把我囚禁在冥想堂里,三年来一停不停地思索,终于领悟出了这柄刀的用法。今晚,我可以放你走,下次见面,大家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请吧——”这个自称是谷野神秀的人骤然挥刀,长发、胡须纷纷飘落,顷刻之间,露出眉骨上方,左右各一颗花生米大的黑痣。 我对这个脸部特征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在手术刀的别墅第一次见到谷野神芝时,就是这两颗多余的黑眼珠一样的痣,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好吧,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没有我,谁也别想拿到‘日神之怒’。那个地方,只有我才能进去……”风林火山又做出“大笑”的样子。 他们两个,身材都很矮小,是标准的日本男人的体型。不过,谷野给我的感觉稍微好一些,因为他的外貌,跟谷野神芝几乎一模一样,毕竟我曾跟他弟弟一起在万蛇之窟里出生入死过。 谷野弹了弹刀锋,那柄黑沉沉的长刀上倏地射出一道冷幽幽的光,却是来自于刀身上錾刻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怒龙,就在离开刀柄两寸外的位置。这又是我极其熟悉的一个标志,出自于铸刀名家屠龙刀的手下,必定是千锤百炼的宝刀。 “那么,只有彼此保重了?”幸好有金属面具的遮挡,没人看清风林火山脸上的尴尬。当他匆匆向左侧转身时,手里的红旗看似无意地轻轻挥动了一下,身边剩余的两个女子倏的闪身,肘后的短刀掠向谷野的下三路。 谷野大笑,刀身上的怒龙寒光一闪、再闪,接着他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当啷、当啷”两声,两把短刀落地,敲在青砖地上,等到谷野再次回到原地,收刀入鞘之后,两个女子软绵绵地倒地,身子几乎被劈为两半,而在我身后,不知有多少人瞬间人头落地。 谷野的刀法太快了,我搜遍了脑子里的所有武功,竟然没想到任何一种,能破解他的这一轮屠杀。 藤迦还活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身后,奄奄一息地抓住我的左臂。 “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感到半分欣喜,只是庆幸藤迦的生命终于延续下来,还可以说出心里埋藏的秘密。 谷野合掌在胸,垂着刚刚刮净的光头,默默地念了几遍送魂经,神情非常虔诚。 藤迦伏在我肩头,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们回藏经阁去吧?” 满地杀戮后的惨状,令她不忍回头再看。我们缓缓穿行在纵横的院落间,心情沉重,谁都不想开口。 那个保险箱始终沉甸甸地吸引着我,从埃及沙漠开始,我就对《碧落黄泉经》充满了好奇,老虎盗经消失之后,我曾深深地感到失落过。 月亮落下去了,四周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藏经阁的院门四敞大开,我们径直跃上三楼,藤迦胸膛上贯穿的断箭仍在,只是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保险柜没有被移动过,仍旧是藤迦将它拖出来时的位置,奇怪的是,保险柜的正面没有任何密码盘、液晶屏或者钥匙孔,除了把手之外,空荡荡一片。 “它只被封印锁住,只要我的生命还在继续,锁就永远有效,即使最高明的神偷,也没法打开。”藤迦苦笑着,走过去,伸手抚摸着那个把手。 我停在保险柜侧面,保持沉默。这个封印本来就是个错误,怎么能用她的生命终结做为开启密码?如果她不死,保险柜里的秘密,岂不是会永远禁锢在里面一辈子。 “我要死了,风,我能感觉到,所以,这个秘密是属于你的。不管‘海神铭牌’的参悟有没有到最后一层,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师父了。你知道吗?灵魂离去的一瞬间,我的思想就能跟死亡的世界沟通,到达他们身边,祝福我吧……” 藤迦终于支持不住,坐在地上,斜倚着保险柜。 “藤迦小姐,我替你把箭拔出来,再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马上赶到医院去好吗?你不会有事——”我从她的侧面看到了箭杆尾部刻着的一个黑色虎头,立刻停嘴,陪着她一起苦笑。 “怎么了?”她艰难地喘息着,如同离开河流的小鱼。 “有点麻烦,这是‘鹤虎派’忍者的箭,射中人体之后,立即爆发出极其强烈的震颤,加大伤口撕裂面积的同时,对人的五脏六腑起到摧毁性的震颤打击,现代化的医疗手段,毫无治愈希望。”我不想对她隐瞒什么,时间宝贵,如果还有什么秘密,最好一起说出来,别带入坟墓里。 我从衬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蝉蜕,托在手心里。连番苦战之下,我还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只因为她曾经是藤迦修行的“屋子”。 “谢谢……谢谢你……”她真的很老了,并且这种衰老似乎一直都在加速延续着,撩起眼皮说话时,目光都有几分涣散了。 “‘海神铭牌’的神 5947." >奇意义在于,每个人看到它,都会得到不同的解读。我曾看到六只胳膊的天神被囚禁在立体魔方的尽头,不得逃生,他们把自己关在一扇又一扇门后面,悲哀地待在幽深的海底。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球,那里到处是火海与沙漠,终年无雪无雨……或许他们禁锢自己,只是为了等到同类的搭救,我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坠落在地球上,肯定是为某件事而来……” 她猛的抬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风,找到他们,师父到北海道来的目的,也是找到他们。帮助他.99lib.们或者是杀死他们——” 六只胳膊的天神,只会让我联想起曾出现在铁娜记事本里的幻像魔的形像,那是地球最危险的敌人,鉴真大师不惜牺牲十大弟子进入寒潭的目的是什么? “‘海神铭牌’仍在幽篁水郡的水里,希望你能看到最正确的答案……” 藤迦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晨曦从东窗里射进来,正好照在她蜡黄的脸上,衰老憔悴之极。 我失望地凝视着这张脸,原以为可以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到了最后才发现,她也没有答案。在所有谜一样的循环路线上,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节点,知道某些东西,却有着更大、更困惑的空白。 她死了,是殚精竭虑参悟“海神铭牌”与忍者的暗袭共同夺走了她的性命,如果死亡、拘禁、昏睡、复活、死亡真的是她这一生的宿命,那么她不过就是鉴真大师东渡后的一个牺牲品,没有自我,只为使命而生。 蝉蜕留在她僵硬的掌心上,完整如初,静止不动。 我捏起它,举在眼前,深切地怀疑她的生命会不会又一次回到蝉蜕,等待下一个千年后的转世投胎?一念及此,小小的蝉蜕竟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具有了某种灵性。 “喀啦、喀啦、喀啦、咔嗒”四声,从保险柜内部传出来,打破了藏经阁上的这片宁静,随即那扇银色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外打开,我的心脏骤然紧缩——“藤迦的生命封印打开了,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我的手指并没有任何发力的动作,蝉蜕却毫无预兆地迸碎了,化为细密如沙的灰色粉末,洋洋洒洒地随着夜风飘落在藤迦身上。她的身体似乎抽搐了一下,我的双眼感到一阵急骤的酸痛,顿时涕泪横流,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藤迦身体里飞出来,一直射进我的心里。 她的面颊上闪现出了两团红光,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红光来自于保险柜里,因为柜门打开的一刹那,里面立刻喷出熊熊的火焰,我能看到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的纸灰,根本连抢救资料的机会都没有。 我腾的站起来,僵直地默然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碧落黄泉经》在沙漠里失盗、老虎失踪、藤迦死了、译文烧毁……前后只相隔几秒钟,本来满怀希望的一件事,骤然灰飞烟灭一场空,所有希望同时破灭。 火焰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我靠近保险柜,捡起地上的一柄短刀,忍受着烟熏火燎的灼热在纸灰里翻动着。这把火烧得很彻底,连片纸屑都没留下来,或者已经随着藤迦呕心沥血记下的译文消失了。 藤迦的确死了,对《碧落黄泉经》的追索,也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颓然丢掉短刀,“噗通”一声坐在地板上,任由东窗上的朝霞越来越亮,然后感受到了打在脸上的第一道阳光。 理智告诉我,应该回小院去,命令象僧开始火化邵家兄弟。现在,又多了藤迦公主的尸体,或许该向大人物报告,总之这不是件好事,毕竟她身上也曾承载着大人物的梦想,企图从这里打开攫取“日神之怒”的缺口。 我走近南窗,一夜的格杀,让我感到心神俱疲。 天井正中,多了个提着黑鞘长刀的人,光秃秃的头顶沐浴在朝阳之下。那是谷野神秀,相貌与谷野神芝相似,但深沉静穆的气势却要远胜于后者。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早就过时的陈旧西装,也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唯一能够让人眼睛一亮的,就是那柄出自屠龙刀的宝刀。 “风——”他仰起头,神色平静,活脱脱就是那个死在沙漠里的日本盗墓专家。 我扶着窗框,缓缓点点头。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指向石凳,率先走过去,顺便踢开了倒在石凳边的一个黑衣忍者,把长刀放在石桌上。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我飞身跃出窗户,轻轻落地。如果是在血气方刚、骄傲率性的从前,我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因为与日本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大家也绝对没有合作机会。只是目前追查《碧落黄泉经》这条线索完全断了、大亨受制于勒索者、关宝铃被獠牙魔的诅咒所控制——我的确该谦虚冷静下来,接受任何可能对自己有益的意见。 石凳冰冷,坐下之后,我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凝视着那柄刀。 “屠龙者的作品——他很推崇你,曾说你是华裔年轻人中的最卓然不群者,终成大器。还说,只有你对他的刀不屑一顾,总能指出锻造过程中的缺陷,比如这一柄,你就曾指责他淬火时,使用了常温下的山泉水,造成刀身的不正常扭曲,从而加大了出手时的风阻。” 谷野伸手在刀鞘上一拍,长刀呛然出鞘,寒气森森。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条嚣张飞舞的怒龙,龙尾上錾刻着“二零零三年五月”这几个字。 “对,屠龙刀的铸刀技术已经天下无敌,只可惜他始终没能心无旁骛地从头至尾铸完一柄刀,这是一个人的天性。高手对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只有几毫秒的差异,就能决定胜负生死——”我握住刀柄,缓缓抽出长刀。 九十厘米长的刀身,通体乌黑,只有一线刀刃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寒光。刀身上不带任何闪光,这是屠龙刀借鉴了中国古铸剑师的“玄铁冶炼术”,锻造刀胚的过程中,加入了吸光性极佳的乌金矿石。这种铸造刀剑的思路,天生就是为擅长偷袭的人准备的。 “据他说,你也是用刀的高手,中国武功冠绝全球,真希望见识一下——” 谷野说话时,喉结上下哽动,突然之间,刀锋便紧贴在了他的喉结上,甚至根本没发出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錾刻怒龙的位置,不合时宜地反射出了半只手掌大的光影,冷冷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论冷兵器的铸造技艺,中国古代高手众多,而屠龙刀毕生追求的,也就是古代铸剑师干将、莫邪的境界,但他虽然刻意隐居,但心灵并不平静,所以,我敢断言,他永远不可能铸造出真正完美的刀。” 我的手腕一挑,唰的一声,刀又还鞘。昨夜如果不是风林火山抢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设下重重迷阵,并且抢先杀伤了藤迦让我分神,想必我的处境不会那么被动。 谷野苦笑着:“你说得很对,怪不得屠龙刀每次藏书网提起你,都会赞不绝口。今晚如果不是风林火山分了一大半心神来对付你,我肯定还是无法突破他的思想禁锢,仍然囚禁在冥想堂里。现在,我回来了,三年之前要做的事,从今天起,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不想听废话,如果不是为了冥想堂下的隐密穹窿,根本不会耐心坐下来。 “客套话已经说完了,谷野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说。”我担心关宝铃那边会发生什么变故,毫无疑问,今天她脖子下的齿痕还会增加。如果风林火山就是驱动獠牙魔的勒索者,我希望他会再次出现,无论如何,只要他在,就有解除牙蛹诅咒的可能。 谷野摸着光光的下巴,眉骨上的黑痣颤动着,显然正在急速地动脑子思考:“风,我开门见山好了。风林火山的来历,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翻阅二战资料可知,他是从受降日的前夜消失的,六十年来,从没再次重现于江湖。中间的这段历史,只有我清楚——这是我拥有的筹码。” 我冷笑:“你一直是个赫赫有名的盗墓专家,想不到也是一个优秀的商人?” 在全球盗墓界,谷野神秀一直都能排在前十名之内,这一点毫无疑义。 “我宁愿把自己当作一个优秀的赌徒……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所以才有了被囚禁三年的劫难,但我仍愿意赌下去,进入神墓,拿到‘日神之怒’,成为真正超越‘盗墓之王’杨天的日本人——” 他提到了大哥的名字,让我重新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寺僧们应该已经起床了,我听到有人尖叫着奔跑的声音,想必是惊骇地发现了尸横遍地的惨状。 “日本领土上的宝物,绝不会让外国人抢先一步拿到,这一点事关大和民族的荣誉。地球上形形色色的各国盗墓人超过五百万,其中高手约五万,能赋予‘绝顶高手’称号的不超过五十人。这么多年,所有的盗墓者心目中都心甘情愿地把‘盗墓之王’这顶桂冠拥戴在一个人头上,一个中国人,杨天——” 我点点头:“对,‘盗墓之王’杨天,名动江湖,天下第一。” 这不是顺水推舟的溢美之词,大哥能当得起任何伟大的称号,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神秘失踪,到现在为止,他也绝对是全球盗墓者的唯一精神领袖,任何人无法超越。 谷野又在摸自己的下巴,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自从立志加入盗墓界的第一天,杨天就是我的偶像,但大和民族的自尊心,又不容许自己去崇拜一个中国人。几乎每一天,我都被这种痛苦困扰着,疯狂地投身于全球历史典籍之中,寻找可能被杨天遗漏的古墓。因为我要在成绩和名声上超过他,为大和民族争光。当我们的金元经济日益复苏,紧紧追赶美国人的同时,每一个爱国的日本人,都会把‘为国争光’这句话做为人生的头等大事——” 我能明白他的话,也清楚日本人所具有的坚忍不拔的优点,只是从前手术刀曾百分之百肯定地说过——“没人能超越杨天,至少以地球人现有的智慧结构,再提升三倍脑容量、提升十倍身体素质,或许有机会跟他相提并论。否则,任何盗墓者妄图跟他相比,都是萤火虫与太阳的悬殊。” 大门虚掩着,或许是谷野进来时随手闭上的,但随着衣袂急促掠风的声音,有人飞身撞开大门,发出訇然巨响。 “我知道,杨天没有到过‘海底神墓’,更没有获得‘日神之怒’,所以,我最终把目标定在枫割寺,希望能完成这次壮举,成?就杨天都做不到的盗墓盛事。”谷野并没转身去看大门外的人,那些对他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发出冷笑:“那倒未必!” 邵黑的遥感中,两扇门后的墙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盗墓之王杨天到此”这句话,如果不是大哥亲手用“大力金刚指”划下的,又会是谁?谷野处心积虑要超越大哥,始终还是棋差一招,但是大哥到过那里之后呢?江湖上并没有“日神之怒”出现的消息,会不会表示大哥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 逻辑推理的结果,最终只有一点——大哥进入了“海底神墓”,并且就此消失,再没出现过。我强迫自己不承认这一点,只是因为心里一直装着手术刀说过的“杨天永远不死..”这句话。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衣衫不整的象僧,满地横尸已经让他精神麻木了,苦着脸走过来,一路踮着脚尖,避开死尸与血水。在他身后,十几个神情紧张的灰衣僧人交头接耳地挤在门口,只是探头探脑地张望,冲着谷野的后背指指点点,却不敢跟进来。 “风林火山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为探索神墓做了五年的资料准备,动用了最先进的声波探测设备,详细搜索木碗舟山的每一寸地面,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他的表情淡漠得近似麻木,提到这一点时,根本没流露出丝毫的喜悦之情。 “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抬起头,眉骨上的痣紧张地跳动着。 我答非所问地回应了一句:“镜花水月而已,现实中拿不到的,相隔一步与相隔十万八千里,有什么区别?” 如果那个发现,真的对取得“日神之怒”有本质上的帮助,现在他就不会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跟我讨论问题了。 谷野一楞,竟然马上探bbr>..手入怀,取出一面手掌大的银镜横在面前,聚精会神地看了几眼,蓦的颓然长叹:“镜花水月?你说得对极了,我能感觉到它,哪怕这种感觉比切肤之痛更真实,却仍旧不能握在手里,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水中月……” 当啷一声,镜子从他手里滑落,跌在石桌上。 镜子带着二十厘米长的圆滑手柄,已经被磨得闪闪发光,应该是使用频繁的缘故。它的制做工艺极为繁复,目光所及的各个部位,几乎全部被各种各样逼真的立体鸢尾花图案充满,毫无疑问是十九世纪白银盛行年代的大师作品。 “谷野……先生?”象僧的声音在打颤,他伸长了脖子,从侧面观察着谷野的脸,惊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来自白垩纪的远古怪兽。 门口外挤着的僧人同时发出惊叫,几个脚快的,已经飞奔进来,站在象僧身边。 谷野的发现,应该是探测到了地下穹窿的存在。江湖上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唯一版本,就是在“亡灵之塔”下面,可以想像,谷野一旦发现冥想堂下有巨大的未知空间,肯定欣喜若狂,以为瞬间能够夺取“盗墓之王”这一伟大称号。 第四章 幽篁水郡里的怪字 理想与现实往往相差甚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谷野沉浸在昔日的深刻回忆中,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的是更深层的痛苦:“我发现了位于冥想堂下的巨大空洞,当天便找来了黑道上最高明的爆破专家,采取小面积、低当量、无声分层爆破的方式,准备在射线探测的中心,开凿一条五米直径的竖井出来……” 在任何人看来,他所采用的步进手段完全合理,甚至能称得上是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按照火山岩的坚硬程度,高明的爆破专家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理想掘进深度应该在四米左右。以此推论,谷野的探索应该会有令人满意的发现才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直到今天,他仍然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呢? “谷野先生,好久没见,您还好吗?您是什么时候破关出来的?寺里发生了极大变化,神壁大师已经去世了……”巨大的震撼下,象僧喋喋不休的问候听起来啰嗦刺耳,他脸上装出来的苍白之极的笑,看起来也非常古怪。 “我知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风先生说。”谷野挥挥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总感觉到象僧的古怪表现后面,掩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做为枫割寺仅存的高僧,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跟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称。 “是是,我们马上出去——” 看来谷野的地位很特殊,他说出的话,寺僧们不敢反驳,马上退向门外。 我用眼角余光瞟着象僧的脚步,一直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像我见过的某个人。带血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向象僧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象大师,请帮我准备一套衣服。” 所有人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象僧反手掩上了大门。 “我曾有过不下二十次在岩层上打洞的经历,并且从未失败过。从声波探测仪上得到的数据表明,只要掘进一百五十米左右,就会到达那个神秘空间的顶部。为保密起见,我在冥想堂的内壁上布置了最先进的吸声设备,工作时发出的噪声,一点都传不出去。” 我不想赘述谷野以往的盗墓战绩,如果他不是日本人的话,也会成为我尊敬的盗墓界前辈之一。 “很快,我们掘进到了五十米深度,突然遇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岩层,颜色与普通的火山岩相同,但硬度非常高,每钻一个投放炸药的小孔,都要磨损一根风钻的钻头。至于爆破的结果,更是令人惊诧,提高了十倍炸药用量后,只能崩掉一小部分岩石碎屑。对碎屑进行化学性质分析后,专家们发现,这种岩石中还有超量的碳元素,分子结构,与钻石非常相似,绝对属于地球上毫无记载的一种新型岩石。” 我并没有表示过分的惊讶,谷野具有丰富的盗墓经验,如果不是匪夷所思到极端的发现,他自己也会等闲视之,不足为怪。 能让他这样的盗墓专家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应该已经是超出地球人的思维范围了。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向下听,绝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风,你会不会想,我们掘到了稀有的钻石矿?一个可以换来无穷无尽财富的宝库?”本来应该兴奋大叫的某些片断,从谷野嘴里说出来时,只有艰涩的苦笑。与死掉的谷野神芝相比,他给我的感觉,沉稳得像一块根基牢固的巨岩。 我摇摇头:“金钱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人生的追求目标。如果仅仅是钻石矿,你肯定会感到失望,更何况,日本没有出现钻石矿的天然成因,一切只是事件的假像罢了。” 火山岩层的化学性质很不稳定,特别是在合适的外界催化剂的左右下,每一次的变化,都有让化学家们欣喜若狂的表现。不过,那些都是实验室学术研究上的发现,没有任何实际应用价值。 谷野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连声长叹:“你说得对,我当时拥有的金钱已经足够多了,多到可以资助全日本的每一位盗墓者,发起一场疯狂的全球钻探运动。开掘进度立刻降到零点,在此后的十天时间里,我们只下挖了一米,原先的电动工具却损毁了八成以上,被迫停止了挖掘工作,一直到现在,仍是当时停工时的样子。” 听谷野叙述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无法从冥想堂进入穹窿,潜艇和牙神流十圣又是怎么出现的?可以想像,穹窿的无限深处,一定会存在另外的入口——”谷野的探测结果,从另一方面,验证了邵黑遥感的准确性。 “风,其实我们可以到冥想堂去,边看边谈,我知道你会对那里感兴趣的。关于地下探测、关于风林火山的出现,还有獠牙魔的问题——”谷野始终是日本人,不管外表如何沉稳,总会不经意地露出一丝本质里固有的狡黠来。 他向冥想堂方向指了指,眉骨上的黑痣急遽地颤抖着。 我冷笑着,拍了一下血迹渐干的袖子,立刻拒绝了他的邀请:“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或者我们可以改天再谈。‘盗墓之王’也是我尊敬的江湖高手之一,所以我很希望看到你有什么把握向他发起挑战?” 谷野的脸因过度缺乏阳光照射而显得分为苍白,或者他没料到我能拒绝这个神秘诱惑,很明显地楞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与日本人打交道,无论对方是趾高气扬的贵族还是默默无闻的贫民,我都会很小心地避开白送上门来的午餐。很多东西,看上去很美,实际一脚踏进去,却百分之百是难缠的陷阱。 我站起身,向他礼貌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向大门口走去。 当然,我很希望弄明白冥想堂底下的事,但却绝不会冒冒失失地就跟谷野走。他被风林火山囚禁了三年,谁知道性情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所谓的“绝顶盗墓高手”,必定会将全部心思专注于盗墓,思考问题的方法早就大异于常人,我还是小心一些好。 想想埃及沙漠时谷野神芝的表现,就能对日本人霸道专横的行事方式有所了解,如果不想受什么伤害,最好别随便接下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 “风,请留步——” 谷野迅速追上来,刀鞘里的利刃发出“铮”的一声怪啸。 我虽然一直贬低屠龙刀的铸造技术,但冷兵器时代早就过去,细数亚洲各国仍在延续这种古老技艺的工匠,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他了。所以,他手下流出来的每一柄刀,都会是杀人过万而不卷刃的宝刀。 如果谷野向我动手,或许胜负各半,至少我在正统武功这一方面,不会对任何人甘拜下风。 “什么事?”我的口气极其冷淡。 谷野把刀插入腰带里,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了微笑:“风,我会命人打扫冥想堂,随时等候你过来参观。你是屠龙刀的朋友,而我跟他恰好也是知己故交,所以,我想咱们一定也会成为朋友,你说呢?” 做为盗墓界的前辈,如果他对别的人如此客气,对方可能会受宠若惊,恨不得多多向他请教。可惜,他脱开风林火山控制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而我向来对日本的所谓“专家”不感兴趣。 “或许吧,希望如此。”他已经伸出了瘦削修长的右手,我只好伸手和他相握。 “预祝我们各取所需!合作愉快!”他笑了,腮上、眼角、嘴角、额头……到处都是堆叠的细碎皱纹,充分显示了在此之前,他曾度过了一段极不顺心的日子。 跨出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在想:“谷野经过那么久的参悟,到底明白了什么?那么,穹窿里的一切,都属于风林火山控制吗?他逃走之后,又会去了哪里?” 东偏北方向,就是藤迦修行的幽篁水郡,我惦记着那块“海神铭牌”,毫不停顿地穿过四五条横巷,过了竹林,踏上竹桥。 竹门虚掩着,轻轻一推,竹墙内的一切景物都尽收眼底。从前到这里时,虽然是严冬酷寒,所有的竹子却都青葱翠绿,枝繁叶茂。这一次,满眼的竹叶都枯黄了,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桥下的水也浅了很多,大部分地方都露出水底的青石来。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脚下的竹桥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竹亭里,仍是竹榻古琴,依稀是藤迦在这里修炼时的摆放位置,可惜她已经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发生无数变故,生死亡败,离合聚散,永远比电影里的桥段更加百转千回。 我在竹榻上坐下来,并不急于去找那块牌子。正如《碧落黄泉经》的结局一样,离开藤迦的破解参悟,经书与牌子都是死的,无人可以领会它们的意思,只是毫无意义的废物。 一阵风吹过,残石剩水,微波粼粼,不过一条鱼都不见了,似乎随着藤迦的离去,幽篁水郡突然失去了生机。 蓦的,我面前的琴弦被风吹动,发出“叮叮咚咚”的琴声。这是晚冬最寒冷的时候,冷风割面如刀,本来明媚怡人的阳光,似乎被寒风一吹,也变得阴柔无力,照不进这个遍地潮气的小院里来了。 琴身的长度约为一米,通体紫黑色,左侧末端,刻着一个朱红色的篆印。我有一个朋友是港岛最著名的乐器收藏家,曾经说过“古琴朱印、绝非凡品”的话,如果不是绝世名器,制做者肯定不敢刻以朱印。 “琴声通鬼神,真正痴迷于琴的人,会把自己的心血化为指尖上的音符,才会弹奏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绝唱。大概古人伯牙与子期,正是在琴声里赋予了自己的心情,才会有高山流水的酬唱吧?”——这是他的原话,并且是在他的铜锣湾豪宅的古琴收藏室里说的,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篆印刻的是“五湖”两个字,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边缘已经磨损,但那种发自木质本身的朱红色,却是鲜艳无比。 琴声一直在响,令我感到奇怪的同时,耳朵里忽然传入了另一种清越的洞箫声。 日本人对洞箫的喜爱可以一直追溯到唐宋,并且历代皇室中,都专门设有洞箫歌伎。时至今日,日本人的洞箫演奏技艺,冠绝全球。 箫声如果来自竹墙外或者更远的地方,根本无可厚非,但很明显,声音就在这座竹亭里,就在我的身边。 我身边没有人,只有一架 88ab." >被风吹动的古琴,那是藤迦的遗物。.99lib.t> 箫声和琴声应和着,忽而高亢穿云,忽而呜咽婉转,极其合拍悦耳,竟然像是经过多年合作的伙伴一样。 视线里的确没有人出现,我知道又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藤迦临死前,也听到过箫声——“或者是她的灵魂不死,又重新回来拨弄琴弦了。既然上一个千年不死,下一次呢?下一个轮回,她会进入哪里?” 我没感到恐惧,只是对她的结局唏嘘不已。相信宿命的人,自然可以轻松地面对一切生老病死,但她的灵魂被拘禁千年之后,这次转世投胎的过程,也太短暂了,竟然是在年华最灿烂的日子终止的。 一个黑衣的瘦削女人踯躅地出现在了竹桥彼端,木然向我走过来,一直到了竹亭前,几乎不在意我的存在,在古琴上扫了两眼,转身向左,右臂里突然射出一道红色的钢索,直钻入一堆露出水面大半的乱石里。 钢索收回时,那块巨大的铁牌赫然被拉了上来,落在她的左手里。 我们已经见过几次,她就是数次出现在幽篁水郡里的女忍者,并且也曾出现在冥想堂外,向我发出旗语。 她把铁牌举起来,迎向太阳。阳光穿透了那些轨迹纷乱的小孔,在她脸上、身上形成了斑驳的花纹。 “谷野先生派你来的?”我并没有离开竹榻,幻觉里的琴声、箫声仍然持续响着。 女忍者沉思着,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走进亭子里,把铁牌轻轻放在竹榻一侧,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慢慢擦拭着它上面的水滴。我无意中把它从玻璃盒子里带回来时,并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从铁牌本身,我无法不记起神秘消失的瑞茜卡。她到底要做什么?辗转数次来到北海道,在毫无做为的情况下,竟然先是进入玻璃盒子,与我和关宝铃一样有神奇的际遇,然后就无声地消失了,像一篇拦腰斩断的悬疑小说,留下了巨大空茫的问号。 “藤迦小姐不在了,这牌子也已经失去了作用。”我原谅了她的漠然,或者每一个成为忍者的男女,都有自己不得不遵守的信条。 牌子左边的图形不再是六条胳膊的怪人,而是一条体型颀长的怪鱼,有鳍有尾,但分明生长着人头、手臂、双腿。这是一个人与鱼的结合体,绝不是神话传说中鱼的进化体——美人鱼,样子显得笨拙而古怪,完全没有漫画家笔下的美人鱼的洒脱灵动。 牌子右上角,仍旧是看不出天体方位的云团。很可惜,没有预先将牌子的奇怪变化拍下图片,因为这毕竟是非常宝贵的资料。 “谷野先生说,它对您有用。”女忍者抬起头,狭长的双眼瞪着我,满脸都是戾气。 我冷笑一声:“替我谢谢谷野先生的好意,有用无用,不是他说了算。”谷野刚刚脱离别人的挟持,关心的事情倒是不少,竟然立刻派人跟踪我。 女忍者已经擦干了牌子,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垂手站在旁边。多事的象僧,不早不晚也出现在竹桥尽头。藤迦的死并没给大家带来震动,而是恰恰相反,幽篁水郡的禁制令解除,每个人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走走。 象僧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子,刚刚过了竹门就报功一样的高举着:“风先生,这是您需要的衣服。” 箫声停了,琴声也随着风势减弱,不再鸣响。 我向女忍者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女忍者固执地摇摇头:“不,谷野先生说,幽篁水郡阴森古怪,或许您需要我的保护。”如此热情动听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冷涩如冰。 我再次重复:“你可以走了,回复谷野先生,藤迦小姐死了,我这边没有他感兴趣的任何题材,死心好了。” 以谷野的身法,向我屈尊就教,并且把他探测穹窿的结果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女忍者转身向外走,她没有谷野那样的谦忍胸怀,当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与迎面赶过来的象僧擦肩而过时,她斜着身子向外让了让,随后缓缓地走过竹桥。长刀斜插在她背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古怪,情绪极其低落,丝毫没有前几次见面时的嚣张。 象僧跨进竹亭,迷惑地笑了笑:“风先生,您在看什么?” 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思着打开塑胶袋,那是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还有袜子和皮鞋。 “风先生,昨晚寺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让人惊骇了,不过幸好谷野先生破关出来,以他的藏书网面子,只要他说一句话,任何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嗯,他已经通知了东京方面,皇室很快便有人过来,毕竟藤迦公主的死,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让我心里起了短暂的厌倦。 我起身走出竹亭,踏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上,弯下腰,先洗去了双手上的血迹,然后捧水洗脸。之所以没急于回小院去,就是怕关宝铃看见我身上的血会担心害怕。脚下的水,瞬间染红,再缓缓地荡漾开去,并且颜色逐渐加深。 “大人物肯定还会过来,谷野神芝死前说的话, 6709." >有几分可信?他曾说藤迦是大人物与天象十兵卫的后代,但目前看不出来大人物与藤迦之间有什么异常亲密的关系——” 象僧无聊地拨动了琴弦,发出“叮咚”一声。 我刚想回头斥责他,眼前一花,红彤彤的水面竟然出现了十几行清晰的汉隶大字:“自‘通灵之井’潜入,游三十五日,穿过犬嘴豁口,转折向上,进入另外的空间。‘海底神墓’入口就在空间的正东石壁上,高几百丈,无法攀缘,只能等待水面上升的时候。水面起伏与海潮涨落无关?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为何独独此处不同?” 字,浮在水面上,极具立体感,清晰无比。 我长吸了一口气,把每个字、每一比划都记在脑子里,下面还有几行:“六臂天神与‘日神之怒’不属于这个世界,然则,《碧落黄泉经》上因何能够记录它们的存在?并且知道,‘日神之怒’终有一天会爆发,烤干大海。羿射九日、夸父追日、精卫填海,难道以上三个传说,皆与‘日神之怒’有关?万全之策,唯有破坏它,以水克之。” 字迹停留了五分钟之久,随着血水的逐渐减淡,所有的字也缓缓消失了。 我脱下被血浸透的上衣没进水里,虽然水面又一次被染红,却没有再次出现字符。我听到向西的水面上,远远传来低沉的叹息声,似乎就是藤迦的声音,袅袅不绝如风里的琴声。等我站起身向西面搜索时,除了水波、枯竹、怪石,什么都看不见。 “是藤迦留下的密语吗?”我闭目沉思了几秒钟,蓦的感到身后的象僧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殊为难受。 “风先生,您在看什么?”他又一次笑嘻嘻地拨动琴弦。 我甩干了两手的水珠,跳回竹桥上。 “这架古琴,是皇室的宝贝,据说值不少钱呢!”象僧眨眨眼睛,口气怪怪的。 我开始换衣服,并且计划着要小来探探象僧的虚实,看看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古怪。日本皇室的古物,十有八九取自于中国,只是漂洋过海而来的理由不同而已。所以,古琴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中国。 “风先生,两位邵先生的遗体,今天黄昏时就准备火化,在寺院最北面的轮回院,您要不要亲自过来监督?藤迦公主的后事,会由皇室来处理,至于那么多被杀的怪人,按照谷野先生的意思,就是厨房侧面的菜地位置挖坑掩埋,做为蔬菜的肥料,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一想到蔬菜会吸收腐尸的养料生长,我的胃忍不住一阵轻微的抽搐。 “这架琴,我想临时拿到——” 我打断了他的话:“琴的事,我来处理,让寺里的僧人们晚上睡得警觉一点,别等到别人的刀砍到脖子上了,还茫然不觉!”昨晚与忍者的厮杀,前后持续了近七个小时,尸横遍地,但寺僧们都睡得很香,毫无察觉,这一点,不能不说是枫割寺的失败。 第五章 五湖古琴 我换好了衣服,单臂挟起古琴,另一只手提起牌子,大步走过竹桥,准备回小院去。整晚没回去,不知关宝铃与小来会不会担心? “哎,风先生,还有件事……神壁大师的日记一直在弟子们的看护下,能不能请您抽空过目一下?如果没有实际价值,不怕外人偷看的话,干脆放回藏经阁二楼里好了。”象僧苦着脸,装出一副“头疼欲裂、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象僧又追加了一句:“日记本被撕去了二十几页,断茬很新,应该就是夜入藏经阁的小偷撕掉的。我在担心,是不是神壁大师日记里记载了什么秘密,才导致小偷眼红的?” “那些日记,你翻看过了吗?”大哥杨天留下的笔记簿曾给了我很大启示,不知道神壁大师的日记里又有些什么。 象僧摇摇头,我继续向前走,随口吩咐他:“你先去详细看看,黄昏时,我会去轮回院,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 倏忽来去的箫声,让我倍感疑惑:“难道吹箫的鉴真大师也像藤迦一样,把自己的灵魂与音乐声留在了这里?”论及古董乐器,我知道华人世界里,没有人比顾知今更洞察古今。他说的很多关于音乐的玄妙理论,都会给我深深的感悟。 返回小院的路上,我再次仔细观察着古琴上的朱印——“五湖?中国古代名琴上,似乎并没有它的名字,能被日本皇室视为宝贝的东西,肯定大有来头。” 日本人有“考据癖”,特别是牵扯到古玩字画之类的藏品,一定会给出确切定论,并且有本土五大博物馆的十位权威鉴定师签字认证。风动琴弦跟箫声相和的那一段声音,让我隐隐约约觉得,这架古琴的来历绝不简单。 小院的门开着,关宝铃正抱着胳膊站在天井里,一见我进来,皱着的眉立刻舒散开来:“风,你去哪里了?到这时候才回来?” 我第一眼先注意到,她的脖子下面,又多了一枚齿痕,完全在意料之中。这不是噩梦,而是每天必然发生的真实事件。 “我去了藏经阁,一晚上时间都在看书。”我笑着撒了个谎,虽然已经很仔细地洗过,身上淡淡的血腥气,还是让她皱了皱眉:“嗯,我刚刚让僧人送了一面穿衣镜过来,几天没照镜子,一下子发现脖子下面多了些红肿的东西,可能是某些异常过敏。” 她摸着脖子下的齿痕位置,忧心忡忡。 无知者无畏,正因为她不知道獠牙魔为何物,才根本不往那上面考虑,也就省了我解释的啰嗦。 “这可真是糟糕透顶了!本季度用的这家法国化妆品牌应该没问题的,唉,这可怎么办?”她郁闷地叹着气,对昨晚已经过去的危险毫无察觉。不施粉黛的她,长睫毛依旧挺拔上翘,带着迷人的神采。 她对古琴的热情很高,立刻伸手接了过去,对我们一起带回来的牌子却仅仅扫了一眼,毫不在意。 “真是一架好琴,不过这方古印太生疏了?”她抚摸着黝黑发亮的琴板,爱不释手。 如果没有獠牙魔的诅咒,她的生活应该是充满阳光才对,可惜就像大亨的遭遇一样,她也笼罩在诅咒的阴影下。每一个二十四小时过去,她都会向牙蛹的深渊迈近一步。 “这是藤迦小姐的遗物,昨晚发生了意外,她已经去世了。”我省略了所有与忍者激战的过程,把一切血腥都用微笑遮掩过去。 关宝铃惊讶地“啊”了一声,“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她的长睫毛垂了下来,神情黯然。 这些江湖上腥风血雨的战斗,实在不适合说给她那么纯洁干净的女孩子听。相比才华出众、动作敏捷的苏伦来说,关宝铃不过是江南杏花三月里娇柔的小燕子,不经风雨,也经不起风雨,需要有人贴心呵护,一分钟都不暂离。 “人总会死的,无论是谁,对吗?”我充满歉意地对她说。 “我见过她在水晶棺里的样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她撩了撩长发,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渐渐被浸润了。 这一刻,我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说出“谁能有你漂亮”这样的话——激战过后的男人,或许更对柔情蜜意充满了渴望。关宝铃的善解人意、绝不絮叨询问,也让我感到由衷的轻松。 她感觉到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后退一步,伸出手指在琴板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叮叮”两声余韵幽幽的轻响。 藤迦死了,我在枫割寺似乎没有再停留下去的理由。关宝铃提到的“上天的神谕”不知何时出现,我希望能先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起回寻福园去。 激战整晚之后,满身疲倦,我希望能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把不愉快的记忆全部忘掉,然后重新整理自己的纷乱思想。 “风,你认不认识港岛的那个‘半仙’小顾?古琴的来历,他一定会懂。这么好的东西,如果埋没在荒山古寺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无知的人糟蹋了,岂不可惜?”关宝铃轻抚琴弦,对古琴的喜爱溢于言表。 顾知今的最大爱好就是谈古董、论神鬼,所以,圈内人才给他起了“半仙”的外号。 我取出电话,立刻拨了他的号码。等对方来接电话之前,我用手指在桌子上描摹着“五湖”这两个篆字,觉得一笔一画飘逸灵动,跟自己以前熟悉的古印鉴雕刻手法完全不同,根本不属于哪一家哪一派。 接电话的是顾知今本人,依旧是飞扬跳脱的快人快语,让人一听声音就仿佛看见对方春风得意、高谈阔论的样子。 “我是顾知今,哪位?有什么关照?如果是日常废话,请不要超过三句或者三十秒——”“闲谈不超过三十秒”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案头规矩,如果是谈论古董,则三小时、三天都无所谓,时间上毫无限制。 “我有一架古琴,想麻烦你鉴定一下。”我故意用平淡如水的口气。 “啊?风?是你?古琴?什么古琴?你在哪里?”一连串简单问句连珠炮一样弹出来,源源不断地飞出听筒,当然,最主要的问号是“古琴”这一句。 我们打过很多次交道,除了学问上的探讨研究之外,我还从他的手里买过一柄古尼泊尔匕首,当然是以“古董”的价格。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这两点他从来不会混淆,所以他才能在古董行业竞争激烈的今天,顺风顺水地名利双收,成为港岛圈内一言九鼎的人物。 “一架朱印古琴——” 我说了六个字,他在电话彼端已经开始倒抽冷气:“哦?不会是亚洲地下工厂的精仿产品吧?”做古董生意的,怀疑一切是成功的关键因素,绝不会大包大揽地相信任何所谓的“极品、珍品”,从他们嘴里跳出最多的就是“赝品”这两个字。 “朱印古琴,全球在册的一百二十一架,价值从三十万美金到四百万美金不等,我这里有所有古琴的资料和来龙去脉,以及目前它们的归属主人。再有,各国拍卖行两周之内,并没有任何古乐器拍卖会或者古琴转让会——风,我知道你神通广大,难道还能凭空造一架古琴出来?” 顾知今滔滔不绝,先把古琴背景讲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他谈生意时节省时间的一个方法,不兜圈子,直奔主题。 “小顾,你想不想听?想听就暂时闭嘴!”我很疲倦,手脚开始一阵阵发冷。 顾知今乖乖闭嘴,他也知道我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人,不会大老远从日本打越洋电话过去跟他聊废话。 “朱印是用篆字刻成,两个字——五湖。琴身紫黑色,看不出弦的质地,不过给人的感觉这琴非常陈旧,饱经沧桑似的。”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关宝铃无意中拂动琴弦,发出了“叮叮咚咚”四声响,由低到高,犹如一串连续冒上河面的水泡,错落不定,极为动听。 顾知今又一次打断了我:“风,刚刚什么声音?” 我知道他能听清,因为古琴发出的声音,似乎具有穿透一切无线电干扰波的力量,任何时候都清晰透亮,悦耳之极。 “风,刚才就是你说的那架古琴在响?”顾知今着急了,我听到他喉咙里急促的喘息声,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斗牛犬。 “对,就是它。”我回头看看关宝铃,她正侧着头,半眯着眼睛,醉心于琴声里。 顾知今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大笑:“别开玩笑了,一架没有任何价值的仿制品而已,如果有人肯送到我门上来,或许能换几美元。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这种老朋友打来的电话,我才懒得理。”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改变,恰好验证了他做生意的原则,越是极力贬低的东西,越具有不可预知的巨大价值。 “小顾,我们是朋友,别把做生意的那套手法拿出来。告诉我,这架琴的来历和最先的主人是谁?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从北海道弄到你的宝藏室里去,怎么样?” 顾知今持续沉默着,我换了种轻松的口气:“算了,你不感兴趣,东京大学那边,几个精研东方古琴的老教授必定能给我个答案,说不定价格合适,我就卖给他们了——” 小来从廊檐下闪出来,偷偷地向我做了个手势。我向他点点头,慢慢地踱出门口,丝毫没有惊动关宝铃。 顾知今在听筒里一声怪叫:“不行!那些老家伙懂什么?他们也就是从国际古董贩子手里买点残羹剩饭而已,拿给他们研究,岂不是明珠暗投?风,开个价,看在朋友面子上,给我个真心实意的吐血清仓甩卖价,我可以自己来拿!唔,你在北海道吗?只要价格合适,二十四小时内,我会拍马赶到——” 他沉浸于古董这一行惯了,无论是乘车、坐船还是搭机到某地去都统一叫做“拍马赶到”。 小来迅速向西走,指向墙外。墙那边,是另外一座空置的小院,只是大冬天的疏于打扫。他屈膝一纵,单手搭在墙头上,借势跃了过去,我也跟在后面,翻墙而过。 顾知今还在叫:“开价吧,谁教咱们是朋友呢?不过你也别狮子大开口,哥哥我也总得混口饭吃吧?” 小院东墙上,赫然钉着五具灰衣忍者的尸体,并且是悬空离地的,被一种末尾带着五条血色雉鸡翎的奇怪的箭从后背射入,死死地钉在墙上。地上没有鲜血,羽箭似乎具有吸收鲜血的魔力,从箭杆到翎毛,都散发着妖艳的血光。 “我出十万港币,怎么样?”顾知今试探着开价。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侧面紧锁着的房门扫了一眼,台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尘土,没有任何脚印。这座小院闲置的时间应该超过两个多月以上,尘土没有惊扰过,就证明一切格杀行动,只发生在院子里。 五名忍者的装束打扮,与藏经阁里出现的第一批忍者一模一样,可以断定也是风林火山的手下。他既然能驱动獠牙魔伤害关宝铃,就不会在展开围攻行动时,忽视了关宝铃这边的动静,或许这五个人的使命就是近身监视,但不知被什么人抢先一步当场射杀。 “风,回个痛快话!加你一倍怎么样?” 我仰起脸,对着移近正午的太阳,深深地吸了口气。冬日寒风也有一定好处,就是把所有的污秽血腥气迅速吹走,吸进来的空气永远都是寒冷清新的。 “小顾,告诉我这架琴的来历,价格高低不是问题。稍后我会拍图片传真给你,先这样好了……” 我立即收线,不理会顾知今在那边顿足捶胸、气急败坏。 其实,综合来看,顾知今的学识、眼光都是港岛古董商圈子里的佼佼者,可惜他祖籍北平、骨子里流着老北平生意人?锱铢必较的恶习,金钱至上、友情次之。 “风先生,他们被射杀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十分左右,我只听到隐隐约约的羽箭破空声,第一时间从屋顶上赶过来,便看到现在的情景。当时他们还有残余的体温,我判断羽箭射入的位置准确无比,一箭穿心,中箭者立即毙命。我已经搜查了五十米范围?99lib?t>内的可疑痕迹,有一行尺码极小的脚印,可能是属于射手的,只比十岁儿童的鞋印略大一点。” 小来简洁利索地汇报了一切情况,雉鸡翎在冷风里颤抖着,像是五条被撕裂了的红旗。 箭杆的长度不会超过两尺,射穿忍者的身体后,只留极短的箭尾在外面。 “风先生,要不要把箭取下来看看?”小来之所以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为了保护现场,给我过目。 我摇摇头:“不必,箭上涂着剧毒。”看到雉鸡翎的同时,我已经想到了射手是什么人。 小来困惑地挠了挠头:“毒?可是我曾用银针探测过他们的颈后,肌肉与血液中,都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啊?” 小来的思维方式毕竟还是相对死板保守,只是把目光局限在一时一地上,不懂得综合考虑。大亨单枪匹99lib?马到枫割寺来,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保镖,很明显,保护他的人都隐藏在暗处,并且为了应对这起奇怪的勒索案,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起用私藏的最精锐力量,而不是倚仗警察系统。 没有人能清楚了解大亨的势力,这也是他岿然屹立江湖,几十年不倒的主要原因。他永远比别人想像到的、了解到的强大几百倍,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敢说自己已经百分之百了解他。 “这种箭,来自于菲律宾的热带丛林里,专门用来对付巨蟒和眼镜鳄,倚靠强力机簧弹射出来,可以同时发射十支。小来,如果你看过越战期间的诡异事件报告,就会对它有点印象,它的中文译名叫做‘毒斑鸠’。” 小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菲律宾丛林‘卡来拉来’族的秘术!我懂了,上面涂抹的毒素取材于卡来拉来族领地里特有的‘箭茅’,天然毒素,所以银针探测不到。” 箭茅的毒素,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断肠草”,只要随血液侵入任何动物的心脏,瞬间就会产生剧烈的麻痹作用,令血管壁强烈收缩,几秒钟之内,流淌的血液就会凝成固体。这种植物极为稀少,只有在卡来拉来族的营地最核心处才有。 大亨的发迹之地是在南亚、东南亚一带,所以跟随他的贴身亲随中,有为数不少的丛林土著人,对他绝对忠诚,成为奴隶与主人的关系。 “是大亨的人!”小来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 可以想像,某个暗处,每时每刻都会有超过十双以上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我们。所有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大亨手里去——“他那么在乎关宝铃,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越来越怀疑媒体上的“包养”传闻了。 东南亚土著对抗日本忍者,应该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的事,谁都不可能占据绝对的上风。唯一的好处,是我可以稍微放松对关宝铃的保护,大亨肯定已经下了死命令,全力阻击任何人对关宝铃的伤害。 枫割寺里风波不断,寻福园那边恐怕也不会风平浪静,以大亨的铁腕,不把勒索案的幕后主谋揪出来,只怕永不甘心。到了他那种江湖地位,根本不在乎十五亿或者二十五亿美金的得失,而是为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而震怒。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调动全部的精力,扑灭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江湖势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中国人已经说了几千年,或许还要永远说下去,直到人类消亡的那一天。 我再次向小来重复:“别离开这小院,就算外面塌下天来,都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保护关小姐。” 小来的沉默寡言、敏捷干练,让我非常满意。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关宝铃正坐在床上,细心地为古琴调弦,长发被一根黑色的丝带拢在肩后,直垂到腰间。 我走到桌子前,看着那块古怪的牌子。第一次在幽篁水郡里发现它上面的镂刻图案能够改变时,我觉得它有点像城市里最常见的霓虹广告牌。这又属于奇怪的第六感,广告牌会自动变幻表面图案,只要程式设定允许,它可以无限制地转换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画面,成为夜色里最美妙的风景。 如果把铁牌想像成立体的广告牌,上面的镂空图案就是构成图案的霓虹灯管,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运作方式,不停地改变图案。到目前为止,它变化过四次——瑞茜卡说过的字、后羿射日图、六只胳膊的天神、人与鱼的结合体……当然,或许它还会变,在特殊的环境和成因下。 我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变化绝对是可以存在的,就像显微镜下的“变形虫”。 断断续续的琴声不时地响着,不但没有打扰我的思路,相反的>.倒是让我的思想慢慢沉静下来,思路更加清晰。 镂刻图案可以改变,但它的作用却绝不会是广告牌,而是在传递某种极为重要的信息。 “或者该把它送往东京大学的特种研究室,分析一下金属的构成?至少地球上已经发现的金属,还没有能够在常温下变形的特性。” 我似乎抓到了事件的关键点——“‘铭牌’是用来对某件工具、某栋建筑物做简洁说明用的,这上面表达出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玻璃盒子的作用?来历?” 它是嵌在玻璃盒子内部的塔形建筑上的,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解释?瑞茜卡看到了它显露字迹的一幕,得到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信息,然后便掌握了某种特殊的途径,可以从盒子里逃逸出去—— 如果我的推断成立,只要再给这铁牌以合适的外部环境,它当然还能重新显露那些字迹出来,让我也能自由进入玻璃盒子。 我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半人半鱼的怪物,很难把它跟传说中的美人鱼联系起来。毕竟出现在图画与电影中的美人鱼形像,漂亮而且多情,就算是多出来的那条鱼尾也是光滑而富有韵味的,丝毫不会引起人胃部的不良反应。 思维跳跃了一下,我想到大人物说过的“鲛人双肺”的那段话。就在幽篁水郡前,他曾说有位姓杨的中国人,去请教过渡边幸之助一些关于“鲛人”的事,或者下一次大人物再来枫割寺的时候,我可以借用他的关系,也会晤一次渡边幸之助…… 电话又响起来,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那是顾知今打来的——“风,我没收到你的传真,怎么回事?不卖给我?” 我不得不佩服商人们的办事效率,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等不及了,可见“时间就是金钱”这句名言,对全球任何一个城市的商人都会适用。 “我还没来得及拍照,下午或者晚上,一定传过去。”能引起顾知今这么大兴趣的东西,价值不会低于一百万港币。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巨大油水的生意,他才不会抢着去做。 琴声仍不断地从关宝铃手指下流淌出来,顾知今仔细聆听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声说:“风,咱们是不是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好朋友?” 第六章 顾家兄妹 我无声地笑了,知道接下来他肯定又要丢一个看起来很美的红绣球给我。 “是,当然是。”我的食指插进了牌子左上角一个比较大的圆孔里,下意识的转动着,希望在圆孔的内壁上发现些什么。 按照我的想法,既然牌子表现出来的图案形态是会不断改变的,那么藤迦的参悟,就一定会存在局限性。至少,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立方体建筑,却没能清楚地说出从哪一种途径进入立方体——“在幽篁水郡的水中看到的字迹是哪里来的呢?从‘通灵之井’进入‘海底神墓’的说法古已有之,但可信性有多少?能够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风,我开一个天价给你,再不答应的话,别说我不照顾朋友啊?五百万港币怎么样?一手拿支票,一手交琴,不管你手里的是赝品还是仿制的假货,我照单全收,如何?”顾知今的口气,仿佛是挥动大刀割自己的肉一样,嘴里不停地“咝咝”倒吸凉气。 五百万港币,比起他一开始轻飘飘说出来的“十万港币”,已经增加了五十倍,但在我心里,仍然是个丝毫引不起兴趣的数字。 “小顾,你误会我了,价格不是问题,况且琴并不属于我。如果不能告诉我它的来历,那么,权当我没说过,打扰了。” 关宝铃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怎么?小顾在向你开价购买这架古琴?”同是港岛名人,她跟顾知今应该会有过交往,彼此并不陌生。 “对,五百万港币——” 关宝铃右手五指在琴弦上划出“叮叮铮铮”的一连串高音,大眼睛眨了眨,露出略带顽皮的笑:“告诉他,这架古琴没有三千万美金以上的报价,根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几年,小顾完全成了低买高卖的生意人,眼光、耳力都下降了很多,再这么下去,古董商圈子里只怕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她的声音传入听筒,顾知今惊愕地追问:“风,说话的是谁?你跟谁在一起?” 我避开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小顾,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你是聪明人,怎么做不必别人来指点了吧?” 盗墓这一行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行话:黄金有价贵于乱世,古董无价尊享太平。 一件真正的上好古董,乱世时或许只能换几餐饱饭,到了太平盛世却是转眼间价值连翻一百倍甚至一千倍。不到一小时时间里,顾知今给古琴的开价,已经从十万港币到了五百万港币,而关宝铃更是把这个价格直推到三千万美金的高位上。 “好吧,就三千万美金,我要了。”顾知今只犹豫了五秒钟,马上默认了这个报价。 古琴是藤迦的遗物,但我并不想顺理成章地把它交给枫割寺或者归还日本皇室。如果真的要完璧归赵的话,它 5e94." >应该属于中国人,端端正正地摆在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 我“哦”了一声,沉默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风,它的来历,你似乎没必要知道对不对?你卖我买,钱货两清,这是古董圈子里的规矩,你该明白——” 我略带不耐烦地打断他:“小顾,时间不多了。你肯出三千万,我想别人或许能出五千万、八千万。”他越是不肯说出古琴的来历,就越让我疑心四起。 顾知今无奈地连连叹气:“好吧好吧,虽然还没见过琴的样子,但从‘五湖’的朱印和刚刚听到的琴声,我觉得它会是来自于春秋战国年代的古董。吴越交战时期,越国大夫范蠡用‘反间计’和‘美人计’瓦解了吴王夫差的强权,最终帮助越王勾践复国,之后带着美人西施泛舟五湖,采集了蜀国‘乌金?梧桐’、吴国‘赤城龙须’,经过十年时间,打造成了这架古琴。” 一谈到古董知识,顾知今的话立刻变得流畅无比。 我沉默地倾听,论古乐器方面的知识,他可以毫不夸张地做任何乐师、教授的师父,只是自己没这个兴趣而已。 “据说,范蠡穷毕生精力撰写了如何一统天下的一本秘笈,就藏在古琴里。其后七国混战,秦王嬴政得到了它,突然间国力变得无比强大,最终统一中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皇帝。秦始皇派遣徐福东渡大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时候,这架古琴也随船出发,同时跟随的还有秦国当时最有名的琴师仲孙公。古琴从此在中国消失,一下沉寂了五百多年,所以现代人评选十大名琴时,往往把它遗漏掉。” “古琴的下一次出现是在唐朝,‘诗鬼’李贺曾流传下一首歌咏乐师弹箜篌的名诗,其实,据李氏族谱典籍考证,李贺对箜篌这种外来乐器根本一窍不通,反倒醉心于古琴曲,并且从来自扶桑的某一位‘遣唐使’手中高价购买到了一架古琴,带着‘五湖’的篆字朱印。这架琴发出的声音,才是他诗里描述的‘吴丝蜀桐、空山凝云’的优美意境。” 关宝铃也在潜心聆听,放开了手里的古琴。 顾知今娓娓而谈了近五分钟,仍旧没讲到我感兴趣的部分。如果仅仅是一只乐器,何必出三千万美金高价?我知道关宝铃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她又不是精通行情的商人。 “李贺因为倾囊购买了古琴而家境败落,但三年之后,那名出售古琴的‘遣唐使’返回扶桑时,古琴又神奇地失踪了,从此便彻底在中国绝迹——” 顾知今说到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停顿,或许是觉得耽误大好时光给我无偿讲课,有点吃亏了。 “后来呢?据我所知,目前最贵的中国古琴在索斯比拍卖行的成交价为一千万英镑,而你的宝藏室里最珍贵的古琴,也只价值六百五十万美金。我觉得,这个三千万美金的报价,似乎已经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我故意刺激他的表现欲望,看是否能套出一点真话。 顾知今打了个哈哈:“当然,报价是高了一些,不过有个英国人肯高价收购我的部分藏品,所以,我还是有足够的支付能力把你手里的琴买下来,不劳操心。” 我开门见山地提了一个看起来很直白的问题:“小顾,我很想知道古琴的珍贵之处,或者想了解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三千万美金,我并没有放在眼里,也不缺这笔钱,如果哪天心情好了,我或许会一段一段地把它锯开,一厘米一厘米地放在显微镜下研究……” 顾知今立刻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不不不,你……你不是已经答应要卖给我了吗?别弄坏它,那没有任何意义!” 我低声重复:“告诉我——秘密!”不知什么时候,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关宝铃一直都在抚摸着那个朱印,此时向我打了个手势,低声说:“不妨答应他,慢慢来。好莱坞那边的几大新锐富豪,现在对中国的古代文明非常感兴趣,拖延一段时间,可以卖个天价。” 我皱了皱眉,关宝铃立刻会意地笑起来,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你不会卖它,但至少要对方上钩,才能吐出一些有价值的秘密,对不对?” 一个年轻僧人,提着硕大的食盒走进院子,停在廊檐下,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风先生,午饭送来了。” 其实门一直都开着,我跟关宝铃各自专心地做手边的事,竟然没顾得上一直向屋里倒灌着的寒意。我指了指门口,示意僧人把食盒放在那里。 僧人退出院子之后,关宝铃用力伸了个懒腰,轻轻笑着:“吃饭吃饭,我真的有点饿了!” 顾知今的感觉很敏锐,又一次问:“风,谁在你身边?不会是你又找了其他买家?” 我笑了两声,表示默认。 顾知今很明显地焦灼起来,大声说:“风,你明明先答应卖给我的,这样——我马上通知我妹妹去北海道见你,并且带过去足够多的资料,直到你满意为止,如何?至于价格问题,咱们可以随时通电话商量,呵呵,朋友之间,感情高于一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不是也经常这么说吗?” 这就是顾知今的说话特点,除了喜欢引经据典之外,还会中文、英文、官腔、黑话、俚语一起来,泥沙俱下,百路交加。 “她的名字叫‘顾倾城’,港岛大学音乐系教授,二十四小时内到,可以做我的全权代表。”或许顾知今真的是对古琴志在必得,迅速报出了他妹妹的资料,不免让我感到一丝歉意。 收线之后,我提笔在纸上记录了“顾倾城”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华裔的文化人给子女起名,最喜欢从古文典籍里寻章摘句,这“顾倾城”的名字,所取的应该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思。那么,顾知今应该改名为“顾倾国”才合辙押韵,两兄妹“倾国倾城”,一起闯荡江湖。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通宵激战之后,觉得咽下喉咙的每一粒米都香甜得令人陶醉。单独面对关宝铃的时候,感情上的希望与对獠牙魔诅咒的焦虑,不停地在我脑子里缠绕盘旋着,所以,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 “风,对于古琴,你了解多少?”关宝铃放下小巧的日式漆碗,吃完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转头看着床上的古琴。紫黑色的琴板上,似乎有一道暗红色的光华飘移不定,看得久了,竟然觉得有点鬼气森森的惊惧感。 我谦虚地摇头,期待关宝铃的下文。 她捏起桌面上的那张纸,指着我写下的“顾倾城”三个字,很肯定的接下去:“我们或许不懂,但她一定会懂,因为她是全球古文化遗产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专门研究东方乐器,有五个博士后头衔,全部跟古乐器、古音律相关。” 我在脑子里急速搜索了几秒钟,华人世界里出类拔萃的女人不超过一百个,从二十年来东西文化同吃的靳女士到近年来由模特界席卷影、视、歌三栖的马小姐,包括以写作闻名全球的几个港台女作家,我都有所了解,只是没法把哪一位跟“顾倾城”联系起来。 “嗯?是不是化名‘江南明珠侠’的那个《朝歌》杂志的影子主编?”我的脑子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两年来在港台及东南亚炙手可热的著名人物。不过,那人一直是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据说是位绝世美女。 关宝铃微微一笑,回了句文言文:“然也。” 我忍不住拍案叹息:“顾知今那样的闹市商贾,竟然有仙风道骨一样的妹妹?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激动之下,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当着一个美女的面去大声称赞另一个美女。当然,关宝铃在我心里的位置无比崇高,不可能被别人比下去,我只是觉得顾知今就算有妹妹,也不过是钻到钱眼里的女商人而已。 《朝歌》做为高雅艺术杂志类的佼佼者,读者遍及全球华人世界,特别是每期都有的一万字篇幅的“六朝古都游”的专栏,由署名“江南明珠侠”的影子主编亲自撰写,格调极尽雅致,文字忽而华丽如雕阑玉砌,忽而又清新如江南杏枝新蕾,在读者中好评如潮。 带有神秘感的才女,总是会引起狗仔队的疯狂追踪,终于在前年的港岛圣诞慈善酒会上,被一名尽职尽责的小报记者,拍到了她的侧影,一时间港岛为之哗然。因为那实在是一个完美如良玉雕琢的完美女孩子,婷婷玉立,风华绝代—— 我又一次走神了,思想深处,真的很难把顾知今和“江南明珠侠”两者的相貌联系起来。 “风,她曾是我的短期才艺顾问,所以,我比别人更了解这一点,但我们有君子约定在先,除了合作的那短短的几周,以后无论在何处见面,都只当作不认识。说到古琴,她的渊博知识可能还在乃兄之上,并且弹奏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关宝铃很少称赞别人,但这一次,我看得出她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好吧,希望这位顾小姐不会让咱们同时失望。我对她的相貌不感兴趣,只希望能得到关于古琴的更多资..料。” 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马上取出电话打给萧可冷。邵家兄弟的炼化仪式,恐怕需要张百森在场,毕竟他们是一起来的,他必须要对邵家兄弟的结局有所交代。 电话接通后,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因为关宝铃又在调琴,我不想用其它琐事打扰她。 萧可冷的声音很平淡,恐怕不知道昨晚枫割寺里的巨大变故:“风先生,有什么吩咐?”话筒里,不断的有叮叮当当声传来,大概是别墅的防卫工作还在进行中。 我用最简洁的措辞,叙述了昨晚的事,很明显,听到“风林火山”出现时,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急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真的是他?” 所有的突发事件里,她不关心藤迦的死与谷野神秀的破关而出,也不理会被杀的几百忍者或者起火的保险箱——她只关心“风林火山”这一件事。 我谨慎地回答:“至少表面情况看,那就是他。” 萧可冷的语调放慢了,显然是一边思考一边讲给我听:“风先生,一年前,手术刀先生曾经做过一个关于‘风林火山’的专题研究,考证了不下一百本与他有关的传记,也调阅了日本国家档案馆的很多绝密资料,前后共做了至少超过二十万字的笔记,前后耗费的精力和时间,非常之多。这些资料,就放在二楼书房里。”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 风林火山做为日本人的骄傲,其事迹早就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动画长片,还有数十部以他为原型的幻想小说。他的大名,家喻户晓,与日本的寿司、樱花一样,成为每个日本人都熟识的词汇。 在别墅书房的时候,我翻阅过手术刀的笔记,也注意过这一点。 “手术刀先生说过,风林火山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他的武功、忍术、机智,而是在于他的独特思想以及无比开阔的前瞻性。据说当年震惊中外的‘芦沟桥事变’,就是他向日军驻华北最高司令部提的建议,并且同时提供了完整的侵华作战方案。同样的提案,他共做过一百多个,特别是日军在亚洲最猖狂横行的时候,他已经未雨绸缪地提出了‘收缩防线’的建议,预见到了将来战争胜负的逆转——” 话筒里出现了张百森的声音:“风,我跟萧小姐会同时到枫割寺去,邵家兄弟的死,我难辞其咎,必须得送他们一程。” 听起来,张百森的情绪相当郁闷,可以理解,邵黑的死属于发功过度、心智枯竭而亡,邵白则死得不明不白,毫无追查凶手的线索。大陆损失了这两个国宝级人物,上面怪罪下来,只能由他承担责任,弄不好会受极大处分。 被他打断,萧可冷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她说的内容,我都在各种风林火山的传记中浏览过。 “那么,黄昏时候见。”我的情绪受了张百森的感染,顿时低沉下来,匆匆收线。 关宝铃已经将古琴调整完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古琴,或许世界上只此一架了,如果我也像顾知今那样贪财,心情应该是开锅一样踊跃沸腾才对,但我的情绪始终觉得压抑,为了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惨死。 “风,顾小姐的相貌堪称完美,可惜她从来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或许你该偷偷架设一架数码相机,拍下她的样子,转卖给小报记者……”关宝铃虽然在开玩笑,但很明显心不在焉,这些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猜不透她的心事,隐约觉得跟大亨有关。 “我们是不是该离开枫割寺了?你要等的已经等到,‘亡灵之塔’的神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或许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等下去对不对?叶先生曾来电话催过我,要带我尽快返回港岛。风,原先熟悉的灯红酒绿的世界,经过北海道这一段经历后,突然让我觉得陌生,并且担心自己会不会无法重新融合进去了——” 她撑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来枫割寺之前,她应该一直是快乐而满足的,无忧也无惧,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闺中密友、鲜花赞美。北海道之行,非但没破解得了大亨中的“黑巫术”诅咒,反而拖她下水,成了獠牙魔的攻击对象。 “其实,你只是离开现代化大都市稍微久了,只当是一次快乐的田园旅行就好,旅行结束,当然还要回到熟悉的城市里,毕竟还有很多工作与追求列队等着你。”我很想抚摸她的长发,又怕是太过唐突,手只能停在半空里。 电话铃不早不迟地又响起来,吓了她一大跳,长睫毛扑扇个不停,好看的眉也愠怒地皱起来。 我接起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先发出长叹:“小顾,咱们不是已经说定了吗?怎么又来电话,求求你先放过我好不好?一切等你妹妹来再谈——”以前也跟许多古董商打过交道,但像顾知今这样穷追猛打的人还真是不多。 电话那端的人楞了一下,柔声回应着:“不好意思,是风先生吗?我是顾倾城,顾知今的妹妹,希望请教你一下关于那架古琴的详情。当然,对于它的来历,如果不嫌我见识肤浅的话,我们也可以试着探讨一二。” 她的声音柔美到极点,仿佛带着回味无穷的甜香,又软又糯。 我的情绪一下子由盛怒转为冷静:“对不起对不起,顾小姐,早听说过你的大名,久仰了!” 顾倾城不露声色地柔声笑着:“风先生听说过我?是从家兄这里吗?我只是一介贫寒教师,哪里有什么大名?” 听她说话,措辞之间,隐隐然含着典雅古风,自然而然地就能区别于现代都市里的女孩子。从声音判断,她的年龄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与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顾知今相差甚远。 关宝铃轻叹着走了出去,似乎心事满腹。 我本该追出去的,也知道此时应该好好安慰她,但对于揭示古琴来历的渴盼却诱惑着我在床边坐了下来。 “风先生,如果古琴真的如家兄所说,是出自春秋时大夫范蠡与美人西施之手的‘五湖’,那么,君子不贪过分之财,我们会把价格提升到八百万。按照国际古乐器拍卖的惯例,所有标价都是以英镑为准,所以,我报的这个价格为八百万英镑。” 我听到顾知今顿足捶胸的动静,夹杂在顾倾城的声音里,一并传出来。 这个价格,第二次超出了我的预想,从最初顾知今故作大方开出的十万港币,一直连环翻滚到八百万英镑,犹如变魔术一般。不过,顾倾城的坦率,还是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与她的声音给我的感觉完全一致。 我伸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拂,一阵激昂跌宕的铮铮声随之响起。 第七章 风林火山的克星 顾倾城立刻笑着赞叹:“唔,风先生真是调音的天才,据家兄说上午的时候,琴声偏软,似乎没调到‘外刚而内柔、激昂而深幽’的地步,但现在看来,你已经把这架琴调到了炉火纯青的巅峰状态。如果以它来演奏‘高山流水’或者‘百鸟朝凤’,必定能发挥古调中的清远高绝,但我仍要提醒一句,在北海道的酷寒气候下,琴弦调得太紧,很容易造成拉伸过度而绷断。这种弦,地球上已经没人可以再 914d." >配,只要断掉一根,它的价值会锐减九成,所以,在没卖出之前,风先生最好能小心善待它。” 听了她的声音,我对她的人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的样子,结识这个特立独行于现代社会的古典女孩子。 顾知今抢着插话:“喂,你武功那么高,千万别手指上迸发内力弄坏了它,那就根本不值钱了!” 他只谈钱,跟顾倾城真的没什么亲兄妹的共通性。 “明日中午之前,我会飞抵北海道会晤风先生,古琴验证无误的话,我会开一张美国花旗银行的八百万英镑支票给你。二十四小时内,拜托风先生对它妥为保管,不胜感谢。” 听顾倾城说话,文绉绉的,像是老学究在给童生们上课,但声音偏又那么柔滑动听,像是一首低音区里演奏的小夜曲。 她柔声道了再见,之后便轻轻收线,动作温和得像古画里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丝毫没有当下女孩子们固有的泼辣彪悍气息。 “八百万英镑?”我小心翼翼地在古琴朱印上摸了一下,看来之前对它的价值严重低估了,从现在开始,必须得重新衡量形势才对。古琴属于藤 8fe6." >迦,在幽篁水郡里,琴声能跟幻觉里的箫声应和,应该能证明它的不凡。 既然决定不再把它留给日本人,我肯定会有办法运走。沿海港口的国际商船,有专门替人带走私货的地下通道,把一架古琴带出日本领土绝非难事。 我匆匆出门,关宝铃不在院子里,我不必费心思去想,脚下自然而然走向“亡灵之塔”的天井。她之所以停留在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来自上天的神谕,所以,塔和井是她最关心的,其余只是消遣。 一路上静悄悄的,枫割寺仿佛陷入了空前的颓废,没有人诵经修行,也没人随意走动。 象僧根本不懂管理,看来日本寺院管理委员会肯定会派新的主持过来,绝不会让一片大好的旅游资源就这么败落下去。 北海道的冬日下午,似乎尤其短暂,我总觉得吃过午饭没多长时间,夕阳就把各处飞檐的影子拖得狭长阴暗,投射在方砖地上。 转过月洞门,第一眼便看见关宝铃站在塔前,仰着脸望着塔尖。 我们是从那里神奇逃生的,所以这个天井大有可纪念之处。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尘土杂草,任何时候看,青石地面都好像是刚刚铺砌而成,草根之类的还没来得及从石缝里爬出来,但我知道,这个天井至少有三年没动过,就算每天打扫三次以上,都无法阻止杂草的涌现。 “下面,就是大海、诡秘建筑、古怪穹窿——”因为玻璃盒子事件和邵黑的遥感经历,让我任何时候都觉得脚下深藏着极度危险的诱因。 “枫割寺建在一个架空的岩层上,一旦地下的水、空气发生异变,岩层折断,则整个寺院瞬间沉入无底深渊,一切不复存在了,真是……真是刀尖上跳舞一样,危险透顶!” 建筑物整体塌陷的例子,近百年来不胜枚举。最多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地下矿井的过度开采,无论是煤块、铁矿还是锌矿、金矿,一旦挖掘规划失去控制,那么,地下采掘工们很可能掏空一切建筑物下的填塞物,而不做任何防范措施。 最极端的例子,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巨型煤矿宿舍区,竟然在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十五秒钟内下沉了七十米,并且伴随着煤矿透水事故,楼里的所有居民,共计四百三十五名,全部与大楼一道冻成了恐怖的冰雕。 或许枫割寺里的僧人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很多人只是把出家为僧当作一种谋生的职业而已,每天混吃等死,从不做那些浪费脑力的劳动。 如果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前一分钟结束探索,后一分钟就会踏上飞往埃及的班机,绝不会在日本这个海洋孤岛上多停留十秒钟。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已经站在关宝铃身后,听着北风卷动她的衣袖,不断发出“噗啦噗啦”的响声。 “风,我总觉得,上次在玻璃盒子里的经历,恍惚如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奇怪的红光、那些齿轮,都是梦里的东西。或者,某一天我们离开枫割寺,就会忘记一切,对不对?” 她背对着我,但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如果叶先生中的‘黑巫术’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一醒过来,仍旧健康如初,精神奕奕,我也就不会那么自责,然后一辈子都觉得欠他那么多——” 我听出她的话里似乎埋藏着另外的一段故事,却不方便多问,免得勾动别人的伤心事。她欠大亨什么?大亨中的诅咒,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寒风吹过对穿的塔门,发出忽高忽低的呼啸声,在夕阳暮色里,不觉让人更感到压抑,“坐井观天”的感觉尤其突兀。 “其实,处在任何困境里都不要太绝望,以大亨的能力,只要地球上存在破解‘黑巫术’的可能,他就一定会做到。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直跃升到睥睨天下的大亨,这段辉煌壮阔的发迹史,已经被江湖上的年轻人视为效仿的典范。他会没事的,我保证……” 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我跟大亨之间没有关宝铃的芥蒂,他将是我最崇拜的前辈之一,无论胆识还是智慧,大亨都要超过手术刀数倍。 关宝铃低声笑起来:“借你吉言,希望上天的神谕尽快出现,我也就不必整天都忧心忡忡了。嗯,怎么?顾倾城小姐要来北海道?他们兄妹真的对那架古琴动了心?”她指向塔里,忧容满面地接下去:“可惜,神谕来自上天,捉摸不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重现——这一次,你会不会……” 我抢着点头:“如果牺牲寻福园能对大亨有帮助,我责无旁贷,一定做到!” 拆掉寻福园的过程,其实也是寻找线索的过程,对于“九头鸟挣命”的阴险布局,很多相士会威惧得不敢出手破解,生怕惹祸上身,大哥那么有钱,却不明不白地给自己布设了死局,为什么? 关宝铃满意地叹了口气:“谢谢,我们回去吧,我还想看看那架琴。八百万英镑,已经是个极其令人满意的价格了。” 我们刚刚转身要向回走,冥想堂那边有个人急促地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一边走一边扬着手大叫:“风,等一下,等一下……”他的步子跨得很大,丝毫没把物外的凶险布局放在眼里。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挡在关宝铃身前。来的人正是谷野神秀,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他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关宝铃知趣地一个人向西北的月洞门走去,垂着头,郁郁寡欢。 “风,如果方便,请到我的冥想堂一叙。”谷野身上的袍子随风乱飞着,回首指着依旧诡异古怪的冥想堂。 我立刻摇头:“不,我还有事,改天吧。”即使非常想了解冥想堂内部的情况,我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肯轻易涉入险境。 谷野的脸可能刚刚洗过,红润而白净,与昨晚的样子大不一样,并且眼睛里时不时闪过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 “风,我觉得咱们之间需要更多的了解和沟通,其实在风林火山出现之前,我跟藤迦公主的关系一直是半师半友。对于她的离去,我也很难过,她从前生记忆里带来的学问,任何人都无法比拟,曾多次受过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的盛赞。如果没有风林火山的出现,她一定能为探索‘海底神墓’带来无数启迪。日本需要她那样的天生奇才,她的离去,是日本皇室的损失……” 谷野的哀悼词并没有引起我的共鸣,如果他和风林火山以及所有的忍者流派都是为了觊觎“海底神墓”而聚集在一起的,那么所有的话都没有任何可信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宝藏诱惑面前,一切道义、人格、佛性,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他痛心于失去藤迦,或许真正想法是痛心于失去了打开“海底神墓”的领路人。 关宝铃已经消失在月洞门那边,我勉强笑着应付:“请一定节哀,以谷野先生在盗墓界的成就,必定能扫清进入神墓的障碍,大展宏图,大显神威。” 谷野神秀的突兀出现,只是令枫割寺这边关于“海底神墓”的势力纠葛更错综复杂,并且逃走的风林火山绝对不会一蹶不振地就此罢手。 寒风里突然有了暖意,我注意到谷野的衣服非常单薄,但丝毫没有寒冷瑟缩的意思,反而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很显然,他的武功远胜过死在埃及沙漠里的弟弟,并且高深到了“返璞归真、神光内敛”的境界,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强悍霸道,骨子里却如大海怒涛一样,随时都能迸发出惊人的毁灭性力量。 “如果跟他对敌,绝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我们的目光无意中相接在一起,刹那间像是无声地过了交手几百招一样。他的眼珠是日本人特有的深褐色,带着天生的冷漠。 相书上说:目为心灵之窗。他的眼神给我一种纯净的“四大皆空”的感觉,没有杀气,但也没有善意,犹如一块雪地里冻得发白的太湖石,沉稳默立。 “风,有一句话,来自风林火山,你想不想听?”谷野笑了,低下头,双掌合什。 他的头发、胡须已经全部刮净,再加上僧袍,跟枫割寺的僧人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但我相信他的思想修炼要胜过目前寺里的所有僧人百倍。 “请说。”我换了一种友善的口吻。 獠牙魔的诅咒没解除之前,我会一切以关宝铃的安危为重,绝不再树强敌。经过这么多事,我血液里奔涌的冲动固执正在日益减少,越来越趋于温和平静。 “他在暗中窥视过你多次,从你第一天踏入寻福园别墅时就开始了。他说,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中国人,是日本的强敌。” 我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谷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转述的话并不完全赞同:“你肯定知道,风林火山是个非常高明的中国通,他很喜欢引用中国古人说过的充满智慧哲理的话——他说,万物相生相克,这个‘物’,可以扩展引申到无穷大的地步,比如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星球与星球之间。二战时日本的失利,便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中国人出现了‘天杀镇北斗’命相的高人,所以,中国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把曾经横扫亚洲的天皇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相生相克的理论,从一九九零年之后,屡次见于二战历史研究的著作,不知风林火山是否剽窃了那些军事理论家的成果?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我知道自己该去轮回院,相信萧可冷与张百森也就要到了。 我发现自己的思想渐渐被谷野的叙述吸引住了,他的声音缓和而富有磁性,这是大多数歇斯底里的日本人所不具备的。 “风,我简洁些说吧,风林火山把你当作了他的克星,所以屡次想先下手除掉你,但却做得不够果决,因为他一直以为,你身上拥有某种特质,可以顺利地进入‘海底神墓’,取得‘日神之怒’。”谷野不断地摇头,可能是对风林火山的犹豫不决感到可笑。 “他是不是想先利用我探险,然后坐享其成?”我也感到好笑。 “对,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至少是一百年来最聪明的,所以,做任何事都力求利益最大化,并且不惜为此做出超常规的决定。”谷野向我靠近了一步,凝视着我的额头,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比我矮一头,这种吃力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古怪。 五秒钟之后,他退了回去,仍旧跟我相距五步,迅速地眨着眼睛,苦苦思索着。 风林火山是聪明绝顶的间谍,当时日、美、俄、中四国谍报专家们不约而同地把他当作了间谍史上最杰出的人物。因为他出身于忍者世家,几乎从襁褓中开始便进入了忍者修炼的阶段,这是其它国家间谍学院里训练出来的高手无法比拟的。 能被他视为克星,我或许该感到荣幸?一想到这个在战火弥漫的中国大地上活跃了近二十年的日本间谍,我就会觉得他的双手上肯定沾满了中国人的血腥。 “风,你的印堂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澎湃的能量,真是教人惊讶!怪不得风林火山那么说,在某些方面,你的气势与杀伤力,甚至在他之上。我有点怀疑,你的修炼境界,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参悟水平——哦,我懂了,是布门履大师的功力!是他的‘阴阳神力’进入了你的身体……” 谷野突然露出惊骇的表情,随即眼神中更多地出现了极度的羡慕。 布门履传功、赠药、坐化的时候,神壁大师及象、狮、虎三僧,也曾经同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暮色渐渐深沉,谷野的五官开始变得模糊,他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喃喃地自言自语:“布门履大师的功力……怎么会传给中国人?难道,这是宿命中的定数?” 宝塔在暮色里沉静地矗立着,每次仰望塔尖,脑子里总会很清晰地出现那种“坐井观天”的感受。古代建筑的格局大多都堂堂正正,几乎百分之百的奇特构造,都是建筑师们的奇特思想的表达,只看后人能不能领悟罢了。 既然宝塔的基石选取得这么低,是否在暗示塔下埋藏着某种巨大的秘密? 搜尽脑子里的经历,亚洲各地的佛塔,还没有一座是凹陷于寺院平均地基以下的,相反,大多数寺院里,塔基便能跟普通房舍持平,塔身更是必须用力仰视才能看到,取的是“佛祖高高在上、民众须虔诚瞻仰”的含义。 我刚刚想要告辞,西面的月洞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鼻子里迅速捕捉到一股女孩子的香水味,虽然来自我身后,但那自然是属于萧可冷的。 谷野嘴里蓦的长吸了一口气,仿佛绝世高手临地决战前的一次深呼吸。 随即,一阵低沉的呼啸声从我背后响起,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机和寒气。如果不是明确知道张百森要陪萧可冷一起过来,我可能会判断错误——从来没感觉到张百森如此杀机澎湃过,如同一个顶盔挂甲、血刃在手、纵横千军的大将一样,一旦杀入敌阵,浑身上下几万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摧人胆魄的杀气。 萧可冷如一只灵巧的山羚羊般轻飘飘地闪了过来,双手缩在运动服的裤袋里,来不及向我打招呼,双眼已经盯住了白袍飘飞的谷野。 张百森一边全神贯注地运功发力,一边大步前进,速度稍微落后于萧可冷。当他距离我还有十步时,我的后背顿时觉得冷飕飕的,如同十几把刚刚磨快了的刽子手的鬼头刀同时迫近一样。 谷野冷静不动,双手仍在胸前。 “十年来,听说阁下一直是‘天忍联盟’的盟主,日本列岛的大小七十派忍者都归你统管?一个不得不说的事实是,最近五年特别是最近三年,忍者们活跃在全球各地的战争舞台上,不断地制造杀人事件。这些,是不是都该记在‘天忍联盟’头上,做为盟主,阁下是否难辞其咎?” 张百森有点紧张,说话的尾音一直在发颤。 “对。”谷野坦承不讳。 “那么,你该清楚二零零四年二月、七月、十一月分别在土库曼斯坦、西奈半岛、悉尼发生的三起种族屠杀事件吧?国际刑警已经查明,针对尼泊尔人的这三起连环恶性杀人事件的五名主谋、十四名杀手全部是日本伊贺派的忍者,而且是‘天忍联盟’里的嫡系人马。我想要你一个交代,或者我该以私人身份代表‘隐宗’一脉,向你挑战?” 张百森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漠,杀气更是越来越重。 “挑战?”谷野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盯着张百森看了几秒钟,忽然一笑:“原来最出名的亚洲特异功能大师,竟然祖籍尼泊尔。如果你来自‘隐宗’,那么该是‘阿布热宫’巴奈杜大师的弟子?失敬了。” 他的话说得客气,但神情却一点都没有“失敬”的歉意。 “隐宗”,是尼泊尔境内最大的武林门派,这一派目前最高辈分的当家人,就是巴奈杜大师,也即是尼泊尔皇族最为敬重的国师。张百森刚刚提到的三起血案,在二零零四年曾轰动了全世界,据当时的国际刑警勘察结果,被杀的尼泊尔人共有六十名之多,他们是为了运送一根属于“隐宗”的宝贝——“珠穆朗玛权杖”而遭到袭击的。 权杖是“隐宗”的权力象征,谁拥有它,谁就将成为这个门派的新一代掌门人,取代巴奈杜大师。 “对,挑战。权杖失踪后,应该已经到你手里了吧?”张百森步步紧逼。 其实,以他的修养与地位,根本没必要如此急功近利。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因为你不是我的对手。论辈分,巴奈杜大师都要尊我一声‘前辈’,你只是他座下的二代弟子,差了那么多辈,这样吧,我划一道迷题给你,解得开,我会帮你做任何事;解不开,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关于‘隐宗’的话题,好不好?” 谷野的内涵修养深不可测,不怒、不笑、不忍让、不嘲讽,已经接近了“物我两忘”的佛家最高境界。相比之下,具有“特异功能大师”称号的张百森,突然变得像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处处落在下风。 “至于你,萧小姐,也可以一起来参悟。不过,你最好先把口袋里的枪械保险关掉,这种奥地利出品的速射手枪,走火机率破记录地达到了千分之五,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一件危险的玩具。你的底牌、赤焰部队的底牌,我都知道一些——别妄图帮助张先生做什么,你会发现他的信仰跟你的信仰并不完全相同,而且基本是背道而驰的。” “咔嗒”一声,萧可冷听话地关掉了手枪的保险栓,并且抽出了自己的手。 赤焰部队是她思想里无法开解的死结,现在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对抗,而是升级到了国家、民族间的敌视。毫无疑问,如果张百森是为了“隐宗”而战,以我对尼泊尔这个神秘的雪山国家的认识,他的信仰的确会跟我们不同。 第八章 神壁大师的日记 “张先生,借你袖子里的缅刀一用。”谷野温和地向张百森伸出手。 萧可冷猛的一楞,因为表面上看,张百森>?99lib.赤手空拳,从未露出随身携带兵器的迹象,但我知道,任何时候,他都会刀不离身,即使是在洗澡、如厕这种最私人的行动时。他的刀就在左臂的袖子里,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张百森右拳在胸前划了个弧圈,缓缓落在自己左肘上,如临大敌:“刀我有,但绝不借给日本人。” 他的臂弯里陡然发出“铮”的一声响,果然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绝世好刀,能够感受到主人的敌意,预先发出震慑敌人的刀声。 目前的形式,大致可以看作是我们以三敌一,人数、身体、高度上占有绝对优势,就连萧可冷的身高都差不多超过谷野,但他全身散发着不卑不亢的气势,丝毫没有被张百森压制下去。 暮色已经变得极其浓重,轮回院那边的象僧大概会等急了吧? 张百森的武功,在抱着闲云大师闯寺的时候已经显露过,应该是大陆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但谷野左臂一挥,从肩头到指尖,一路发出“哔哔叭叭”的骨节怪响,骤然间左掌一放一收,张百森的左袖嗤啦一声撕裂,一柄两尺长、两寸宽的缅刀已经落在谷野手中。 “的确好刀。”谷野说了四个字,刀尖指向身前,石屑乱飞中,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幅纵横交错的迷宫图形。 一系列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刀身上嵌着的三颗祖母绿幽光闪闪,像是夜空中的绿色萤火虫。当张百森发出怒喝时,谷野已经完成了那个图形,随手一掷,缅刀“嚓”的一声插进石板里。 “好身手,不过,我觉得谷野先生还是隐瞒了自身的真实武功。”我知道,他之所以故意左手使刀,目的在于隐瞒惯用的右手武功。由此,我更怀疑他的武功,是不是到了一种连我都无法捉摸的境界。 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与日本这两个一衣带水的邻邦之间,武林高手就从没停止过官方、民间的擂台比赛。从很多江湖旧事记载中可以了解到,日本人在中国赢得冠军的历史还没有突破零的记录,毕竟“天下功夫出少林”这句话不会白叫了这么多年。每一种被日本人尊为“神技、绝技”的武功,其创始鼻祖或者抄袭的原型,都在中国,所以,弟子向师父挑战,结果可想而知。偶尔有几个出类拔萃的日本武士,能够凭借诡异的武功暂时取胜一阵,到最后仍然难逃失败,毕竟搏击之道的所有精华,都已经被中国人研究得非常透彻,再也不可能推陈出新了。 谷野所用的,不过是“劈空掌、吸空掌、擒拿手、擒龙手”再加上印度瑜珈术的综合产物,严格来说,只是一种简单的自由混合手段,毫无师承门派。 “对,我的确隐瞒了自己的武功,打打杀杀已经是过时的东西,并且对于尼泊尔的‘隐宗’高手,我也没有必要使用忍者秘术。风,如果你也经过被禁锢三年的黑暗日子,一定会体会到心如止水的感觉,胜负荣辱,对我而言,只是毫无意义的虚名而已。” 谷野右手一晃,嗖的一声,那柄..缅刀又弹起来,平缓地飞到张百森面前,凌空停止。这仍是“擒龙手”的功夫,他在“凌空驭物”上的造诣极度高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张百森还想发作,但知道彼此武功的差距太大,只能长吁了一口气,屈辱地收回了自己的刀。 人贵有自知之明,张百森在江湖上行走十几年,当然不会做盲目冲动的热血青年。 “那三起血案的帐,我们‘隐宗’永不会忘,总有一天,要向‘天忍联盟’讨回来。”张百森的誓言里夹杂着无奈。隐宗虽然是尼泊尔的第一大派,但放在全亚洲的大局下看,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只能相当于大陆的二流小门派。 谷野指向那个迷宫图形,平和地回答:“先看这道迷题吧,敏于行而讷于言,才是修炼本性的捷径。你们‘隐宗’如果能够经常地反思这句话,也不会弄得自己的地位在雪山地区岌岌可危。”他对张百森说话,完全是长辈训诫晚辈的谆谆教导的口气。 迷宫由十五个不规则的圆圈构成,纵横各三道直线十字交叉穿过圆圈,犹如一张变形后的蛛网。 我只看了一眼,便向谷野略微点头,转身走向西北的月洞门。时间不早了,今晚一定要完成炼化邵家兄弟的事,把他们的骨灰尽快送回中国去。需要了解的事太多,藤迦的去世会牵动日本皇室那边,大人物随时都会到枫割寺来,还有港岛的顾倾城要来——今日事,今日毕,才能高效率地抢占先机。 萧可冷迅速跟过来,只把张百森与谷野留在天井里。 转过月洞门后,萧可冷愤懑地长吐了一口气:“真是古怪!谷野身上完全没有杀气,而是充满了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沉郁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重新从口袋里取出手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放回去。 谷野洞悉一切的本事,的确让人惊骇,如果他有意对付萧可冷和张百森,刚才两人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带着她快步穿过回旋的长廊,径直向北,从洗髓堂侧面经过,又过了六重院落,前面向左,便是轮回院的黑色木门。一靠近木门,鼻子里先钻进某种古怪的焦糊味,那是殡仪馆火化场的特殊味道,有别于世间任何一种怪味。 火光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斜洒在方砖地上,偶尔能听到几名沙哑的中年僧人诵经的声音。 我推动木门,它在我手底下发出“吱扭”一声怪响,突兀而怪异。 “风先生——”篝火前的象僧反应非常灵敏,马上跑过来迎接,影子在地上蹿来蹿去。 院子中间,已经整齐地码好了两米见方的上好松木短..柴,高度超过一米五十,并且随风传来特种鱼油的腥气。放着邵家兄弟尸体的担架就在柴堆旁边,被五个灰衣僧人围住,念经送行。 “风先生,只要您一声令下,仪式就可以开始。”象僧指着距离柴堆十步的篝火,认真汇报着。 轮回院有一排朴实无华的北屋和三间西屋,屋里的灯光都很昏暗,因为那是停放灵柩的地方,就像中国南方的“义庄”。死人是不需要灯光的,他们只需要用来指路的“长明灯”。 “还要等一下张先生,象大师,你做得非常好,谢谢。”我准备走过去最后看一眼邵家兄弟,但象僧诡秘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塑胶封面的笔记本,双手递过来,又警惕地斜眼瞟了一下萧可冷,才压低声音说:“风先生,这就是神壁大师日记中的一本,虽然撕去了十几页,但我还是觉得大有研究的价值。” 笔记本只有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是一个类似于行事历的东西,一般只会用来记记电话号码之类的。 象僧的袖子很肥大,在北风吹拂下,险些倒卷上去,他急忙甩甩手臂,把袖口垂下来。 我翻开本子,随便找到一处缺页位置,看到神壁大师用极潦草的笔迹写着:“如果能对枫割寺的未来发展产生巨大推动力,让位、退避、离寺,都不是问题,但谷野神秀给我的感觉,似乎对‘日神之怒’并没有完全透彻的了解,可信吗?他的计划可行吗?还有,神秘人物的出现,对于枫割寺,是福?是祸?” 后面被撕掉了两页,日期更是跳跃极大,从二零零三年的二月跳到了十月,接下来一段是这样的:“地下埋藏着什么呢?谷野出示的探测图片,说明了一个巨大海底深洞的存在。它会通向哪里?太平洋深处吗?可笑!仪器是人工制造的,当然会出偏差,我就不信,真有那么一个大洞存在的话,历代主持能不知道?” 匆匆看了这两段,张百森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声不响地走近担架。 轮回院里的气氛一下子悲伤起来,我只看到张百森的背影,他的头深深地垂着,沉重的负罪感表露无遗。 象僧低声问:“风先生,其它日记都是很久前的琐事记录,只有这本,从二零零三年一直到主持去世前,其中牵扯到很多敏感的名词,对您有用吗?”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微笑着回答:“很有用,谢谢你。” 如果关键页面被撕去了的话,再有用,也只是个残缺的谜面,而不是让人茅塞顿开的谜底。看来,今晚我需要挑灯夜读了——谷野是发掘“日神之怒”事件里的主要人物,正是他的贪欲让风林火山钻了空子,才导致了自己被囚禁的事实。 这一次,象僧隔得我非常近,并且站在上风口,一种古怪的体味随风传进我的鼻子里。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在火光里时明时暗的脸,忽然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似曾相识?” “嘿嘿……”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异样,讪笑着退后了三大步。 江湖人物的生死诀别,没有普通人的痛哭流泪的场面,张百森一直沉默着,维持着那种姿势有十分钟之久。那些诵经的僧人已经退到西屋的廊檐下,缩着脖子站在寒风里,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象僧又一次开口:“风先生,时间不早了,您的朋友是不是可以——” 我猛然警觉:“他不该这样称呼张百森!毕竟两人之前曾在洗髓堂里交过手,至少会比普通人之间的关系要熟识一些,不至于陌生到要说张百森是‘您的朋友’这句话。” 张百森忽然俯下身子,分别握住了邵家兄弟的手。 萧可冷凑近我,低声请示:“风先生,要不要劝一下张先生,免得他伤心过度——”刚说到这里,张百森肩头一耸,“咯”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所幸,他快速扭头,才没把两具尸体弄脏了。 廊檐下的僧人同时惊呼了一声,其中一个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对死人喷血,大凶之兆!大凶之兆!” 中日两国在葬礼上的习俗讲究倒是十分相近,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非但是喷血,就算是不小心把水或者眼泪乃至于任何液体滴落在死者身上,都会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张百森自己也吃了一惊,向后弹起来,踉跄了几步。 我刚刚要抢过去扶住他,萧可冷已经低声叫着:“让我来。”倏地跃过去,抄住张百森的左臂,涩声叫着:“张先生,节哀。” 我脑子里一直在思索象僧的异常表现。直觉上,他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并且绝不会是同道朋友。 篝火即将燃尽,院子里的寒气越来越重,象僧正在不耐烦地轻轻跺着脚,举行这样的仪式对僧人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因为他们早就看破红尘,勘透生死了。 “我没事,我没事。”张百森颓废地挥袖擦了擦嘴角。 这种场合,或许沉默是最好的表达方式,而让死者早一点炼化、早些肉身消弥,应该也是最好的结束方式。真正在乎邵家兄弟的只有张百森,就连萧可冷都算上,也只不过是基于江湖同道的礼仪。 至于我,自从在邵黑的遥感幻觉里探测到大哥杨天留下的字迹之后,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一种思想上的深度沟通,反而觉得他的肉体死亡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度升华,类似于“得道升天、彻悟坐化”一样。 “死,或者是邵黑这类异能人士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手段吧?普通人死了,精神与肉体同时寂灭消弥,归于虚无;但异能大师死后会是什么样的状态,没人可以估计。当肉体限制住了精神的提升后,抛弃肉体才是义无反顾的正确决定。” 很多很多话,似乎并不适合用语言表达出来,如果张百森是真正的聪明人,想必会更清楚这一点。 “你们去吧……升天大道,总是有先有后,愿雪山之巅的纯净之灵能洗去俗世罪恶,还你们本来面目。来生来世,雪莲千朵,春风一度,精魄重凝。下一世,大家再做朋友,同归‘隐宗’门下……” 张百森的声音非常低,而且措辞含糊,但我还是极其明白地听懂了这段话。如果连邵黑、邵白这样的中国名门正派弟子,都归于尼泊尔的“隐宗”门下,我不免怀疑起这个组织网络天下能人异士的超强能力了。 今晚,张百森已经带给我太多的谜团,从他自己的身份到邵家兄弟的身份,原先全球媒体熟知的三个“中国人”,竟然同为外国教派的弟子,这也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轰动性新闻了。当然,美国人不会在乎这一点,他们向来是胸怀广阔地放开双臂招徕天下英雄为己用,从来不管对方是什么国籍。 “去吧……去吧……”张百森双臂平伸,两具尸体被凌空提起,并排到木柴堆上。他们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西装皮鞋,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还被细心地化妆修饰过,这也是我对象僧的工作大加赞赏的原因之一。 “可以点火了吗?”象僧殷勤地向前走了几步,但张百森双掌一搓,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木柴下面“噗”的一声,燃起了大火,来势汹汹的火焰瞬间便把尸体包裹起来。 这种老式的佛门焚尸方法,很多时候会烧得不够彻底,无法像现代化焚尸炉一样,把最紧致细密的承重骨也烧透,但我发现张百森的双掌并没有收回,而是一直向前直伸,竟然不惜损耗自身真气来助长火势。 这种发功手法,犹如给火焰中添加了助燃氧气,能有效地提升火焰温度,足以保证得到完全的焚烧效果,只是他长时间发功的话,对自己的身体损耗非常之大,并且极容易造成无法恢复的内伤。 我把日记本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正在考虑是否该上去阻止张百森的疯狂举动,只向前走了一步,蓦的发现,他其实早就受了极重的内伤,浑身上下,至少有六个地方气息运转不畅。 萧可冷无声地退回到了我身边,皱着眉摇了摇头。她肯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惜内伤一旦铸成,就不会是短时间内可以挽回的了。 我向萧可冷眨了眨眼,率先向北屋廊檐下轻轻踱了过去。她会意地跟上来,忍不住先开口:“是谷野破了张大师的‘隔山打牛神功’,对不对风先生?” 北屋的窗纸很旧,好多地方都破了,露出屋里整齐排列的近百具檀木棺材来。每具棺材的头上,都供着黑漆灵牌,上面是白色的日文笔迹。我粗略地扫了几眼,全部都是“枫割寺第几代第几代主持某某大师”之类的文字。屋顶正中,悬着一支昏暗的日光灯,放射着死气沉沉的白光。 萧可冷听不到我的回答,郁闷地长叹了一声。 “你有没有感觉象僧的表现很奇怪?并且是越来越奇怪?”我向西踱步,眼角余光射在象僧后背上。他也正在缩着脖子,做出一副寒意难耐的样子。 “对,我感觉到了。”萧可冷用力皱着眉,不过随即转了话题:“风先生,张大师的内功受损,已经有了巨大的破绽,再这么孤注一掷地损耗内力,恐怕不是件好事。咱们这边,已经少了邵家兄弟,张大师出事的话,岂不是连损了三个帮手?” 她是朝鲜人,但更重要的是苏伦的朋友,时刻站在寻福园别墅这一边,对国籍的区别早就淡漠了。 “我知道,但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在‘亡灵之塔’前面,刚刚与谷野对阵藏书网时,张大师已经被对方的‘气血神箭’刺穿了‘隔山打牛神功’。只不过,他来这里之前,一直硬撑着没表现出来,此刻拼尽全力发功,可能会对发散五脏六腑的淤血、淤气还有些好处,不至于全部器官一损俱损——小萧,这件事,一招错,满盘全部受制,谷野实在是太强大了,我们临时还没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不是我故意灭自己的锐气,谷野的武功和把握时机的能力无与伦比,我曾觉察到他发出了专破内家真气的“气血神箭”,却根本来不及阻止。既然名之为“箭”,可见那种武功发动时的速度,只在须臾之间,快到无影,妙到无形。 幸好萧 53ef." >可冷没有冒然发动攻势,否则此刻她也不免被殃及到了。 论及“隐宗”与“天忍联盟”的恩怨,一个在亚洲大陆的西南,一个在东亚日本,任何时候的冲突,都可能会殃及到中国的江湖,看来下一次,连我们这群江湖人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北屋的后墙外,就是海边的悬崖,在这里炼化过的尸体骨灰,一直都是就近抛入大海,随潮涨潮落而去。只有对枫割寺有过特殊贡献的主持、高僧,才有资格将灵柩停在轮回院里,其余无名之辈,骨灰被抛洒的命运全部相同。 象僧也一起退到西屋廊檐下了,只有张百森站在火堆前,任凭火光将他的高大影子映在北屋的正门上。 那两扇门已经年久失修,随便地用一根黝黑的铁链锁着。佛门弟子去世时,不会有名贵的随身陪葬品,所以,应该不会有小偷光临这块不祥之地来找生意。 焦糊气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松脂味渐渐笼罩了整个院子,跟满天满地的寒气混合在一起,让人更觉得心胸压抑,情绪极度低沉。 “风先生,既然藤迦小姐都去世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暂时退出枫割寺?寻福园那边的?布置,足够抵挡一个轻装步兵营的冲击,我总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咱们本身的纰漏非常多,给了暗处的敌人可乘之机,苏伦姐曾屡次交代,大家最好能把力量集中在一起做事,免得被敌人各个击破,您说呢?” 萧可冷老调重弹,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兵法战策的运用,要分时分地,岂能生搬硬套? “苏伦又来过电话吗?进入‘兰谷’的准备做得怎么样了?”我的思想暂时从眼前的困境中跳脱出来。 “来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德国来的一种最新型抗蛇毒的异种血清运到,便可以正式出发。其实,您该亲自打电话过问一声的,或许苏伦姐一直在等您的电话。”萧可冷欲言又止,男女之间的事外人没法插嘴,她只能轻轻点到为止。 我笑了笑:“我会打电话过去,谢谢你的提醒。” 苏伦的远大追求目标,已经超出了盗墓、考古的范围。关于“亚洲中枢齿轮”的构想理论,我熟读过不下百次,并且承认这套理论的缜密逻辑,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也希望加入到寻找“齿轮”的行动里,但目前我最渴望解决的,是进入“海底神墓”,看看大哥曾经在那些甬道里做过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对好的恋人,不一定会是好的工作伙伴,更不一定会永远志同道合。 “小心注意象僧,看他什么时候能把狐狸尾巴露出来!”我掩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不动声色地吩咐萧可冷。 她的工作能力比小来高得多,领悟能力更是出众,相信除了苏伦之外,也就只有她能跟我息息相通,不必言传,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明白我的想法。 第九章 赤焰部队的野心 柴堆燃烧了近一个小时,两具尸体已经燃尽成灰。 张百森放下手臂,从左右裤袋里各取出一只黑色的玉瓶,只有两寸高,直径比大拇指略粗。 萧可冷纳闷地低语:“这是什么?根本不是骨灰坛子啊?难道要用这两只瓶子来装骨灰?” 木柴不再发出噼啪声,寒风卷起柴灰,打着旋满院乱飞。 空气中充满了极尽神秘暧昧的暖意,据说经过焚化之后,死者的最后一点灵气会随着柴堆的余烬在空中飞舞,寻找可能附着的肉体。某些思想防卫力量弱的人,随时都有被亡魂附体侵入的危险,成为“借尸还魂”的牺牲品。 我把萧可冷挡在身后,简短地解释:“那是‘隐宗’的‘销魂瓶’,只要是教派里的虔诚弟子,死后灵魂系挂着雪山圣殿,就能被销魂瓶带回阿布热宫去,借雪莲的力量重新被化成人形,转世重生。” 此时,我才能恍然明白,当初张百森为什么会抱着闲云大师到枫割寺来了——他是“隐宗”门下,闲云大师是某位活佛“转世重生”,而西藏密宗与尼泊尔“隐宗”之间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与闲云大师根本就是一家人。 张百森拔掉了玉瓶上的黑色塞子,双臂一振,两只玉瓶同时飞了出去,急速穿过余烟袅袅的柴堆,半空回旋,又落在他手心里。玉瓶是透明的,我跟萧可冷都能看见它们穿过火堆时,已经装了满满的死者骨灰回来,在瓶子里发出微弱的火光。 “大道不死,白雪为尊;精诚所至,莲花复生;千峰之巅,唯高唯极;焚我俗念,重化为人。”张百森低声祷告着,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尼泊尔语经文,音节急促,根本来不及细辨。 等他盖好了玉瓶上的塞子,象僧等人才回过神来,拍打着肩膀上的柴灰围过来。他们剩余的工作,就是最后清扫现场,让轮回院等待下一个寿终正寝的死者。 藤迦的焚化工作肯定不会在这里进行,日本有属于皇室专用的殓葬机构,礼仪极其复杂繁琐,几乎是常人无法想像的。 我明白,张百森的北海道之行到此就要结束了,受了这么大的挫折,葬送了邵家兄弟之后,他应该明白,单人匹马挑战“天忍联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象僧最先靠近火堆,手里提着一张巨大的铁锨,要将柴灰与骨灰一起铲到旁边的铁盒子里。按常理来看,这种工作似乎不该他来做,而属于那群专管诵经炼化工作的僧人们。他的疑点越来越多,简直到了破绽百出的地步。 张百森陡然大吼一声,双掌一圈一捺,平地卷起一阵怒啸的狂风。 我站立的位置与他至少相距二十五步,但狂风一起,鼓动了火焰的余温,直接扑到我的脸上,顿时觉得眉目一烫,忍不住向后仰头躲避,砰的一声撞在萧可冷的额头上。如果不是正在分心思考“隐宗”与西藏密宗的关联,这种猝不及防的变化,肯定能轻松应对,但现在萧可冷“呀”的一声低叫,双手捂住头顶,咬着牙咝咝吸气。 与张百森近在咫尺的象僧被狂风直抛起来,向西面跌出去,噗通一声落在西屋顶上,稀里哗啦地踩碎了十几块青瓦,随即翻滚着落地。其余僧人还没来得及靠近火堆,便无法自控地后退跌倒,嘴里“哎呀哎呀”地乱叫着。 满地带着火炭的灰烬猛然间飞上半空,在张百森双臂急速挥动之下,拉伸成一条来势汹汹的怒龙,足有七米多长,以昏暗迷蒙的夜色为背景,景象蔚为壮观。 “去——吧……”张百森扭腰旋身,腾身而起,双臂向北推送,这怒龙也随即高飞,越过北屋顶上,远远地冲向茫茫夜空,一直逆风飞出三十几米,才哗的散开,纷纷扬扬落下悬崖。 象僧小声呻吟着,他这种伪装出来的疲态,只会更明白地告诉我,他是“假的”象僧。很明显,他在半空下坠的过程中,使用了很绝妙的“凌空千斤坠”的滑步动作,卸去了张百森的掌力,才轻飘飘落在屋顶。踩碎屋瓦的动作,更是他故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 萧可冷放开双手,也意识到了象僧的怪异,低声问:“风先生,你在怀疑他是谁?” “一个轻功非常高明的人,在你之上。如果不动用枪械,只怕留不住他。”我回答的同时,萧可冷已经预先挑开了手枪的保险栓,发出“咔嗒、咔嗒”的两声轻响。 枫割寺房舍连绵,黑暗的角落极多,只要对方存心逃跑,几秒钟内便能消失在茫茫黑夜里。萧可冷从我背后闪出来,装作满脸惊骇的样子,悄悄向西移动位置,从另一个角度,对象僧形成合围之势。 青砖地上一干二净,张百森的劈空掌功夫十分高明,即使在受伤之余,掌力还是雄浑之极。 他整了整衣服,向着骨灰消失的方向合掌深深一拜,然后大步向我走过来。 “风,邵家兄弟一走,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他的国字脸上满是沧桑,再也没有了刚到枫割寺时的意气风发。当时力敌神壁大师和龙、象、狮、虎五大高手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颓唐结局吧? “回尼泊尔去?”我试探着问。 “对,闲云大师告诉我,人世如棋,劫尽棋亡。这盘棋,我已经彻底认输,连可供打劫的劫材都没有,再留下去,就永远是江湖的笑柄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向北屋屋顶上望着,连连苦笑,眉心深深地皱起来,纹路深陷,像是高悬着的十几把缅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能战胜枫割寺的高手,却找不出暗杀邵白的凶手,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代我向巴奈杜大师问好,几年前路过尼泊尔?99lib.时,曾在万人从中,听他宣讲雪域奥义,受益非浅。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到阿布热宫拜访他——”我向张百森伸出手,对这个结局也感到无可奈何。 张百森没跟我握手,而是双掌竖在胸前,屈起食指、中指,拇指、无名指、小指弯曲向上,合成一朵盛开的雪莲的样子,向我弯腰鞠躬。这种礼节,是“隐宗”中弟子离开师尊时的告别大礼,尼泊尔语中称为“安苦杰西克苦”,译成汉语叫做“莲拜”。 我大吃一惊,侧身闪开,急忙弯腰鞠躬还礼。不管怎么说,我的年龄跟辈分,都不足于承受任何人的“莲拜”,更何况是号称“大陆第一特异功能大师”的张百森? “风,闲云大师到北海道来,除了寻找龟鉴川大师一起回雪域去参悟上天降下的圣谕,另一方面,他告诉我,与佛有缘的人就在枫割寺里——就是你。他在七世轮回里等待重新投胎时,便已经感知到了你的存在,从降生到能坐、能言、能走之后,始终用‘潜听大法’探测你的下落,最后终于在这里相遇了。” 张百森的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虔诚,萧可冷在侧面已..经听得愣怔住了,一会儿看着我的脸,一会儿目光又落在张百森身上。 “我‘隐宗’门下,所有的弟子以悟性分等级,而不像凡尘俗世里那些按出生年龄、入门先后论资排辈的门派。闲云大师曾说,从天山以北到雪山之南,说到悟性、灵气,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超过你,所以,要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请你去阿布热宫的‘镜台’参悟,极有可能对‘隐宗’日后的成长壮大,有无法估价的好处。在此,我代表巴奈杜大师向你——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发出邀请,完成了北海道的事之后,千万请来赴约,那是我们‘隐宗’的荣幸。” 张百森又深深鞠躬,我急忙双手托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大礼。 闲云大师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连请教的机会都没有,倍感遗憾,以后真的有机会再去西藏雪山之南,一定要想办法拜访的。 我很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可惜邵家兄弟的死,无论多漂亮的场面话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张大师,你是异能界的高手,必定也看破了生死,所以,还是把邵家兄弟的结局,当作上天安排的宿命好了,一路保重。” 直到告别离开,张百森再没握过我的手,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萧可冷楞楞地看着他出了轮回院,蓦的惊叹:“风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我问的是‘标准意义上的地球人’?” 我是什么人,自己清清楚楚,别人怎么说都只是虚幻的理论定义,不能改变事情的本质。 象僧爬起来,双手用力捂着头顶,愁眉苦脸、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 我微笑着望着他:“象大师,这次邵家兄弟炼化的事,你太费心了。我会签张支票给你,在场的几位大师,见者有份,绝不食言。当然,这是我们的私人酬谢,今晚的事,最好不必让其他人知道,怎么样?” 有钱拿,僧人们当然高兴,毕竟就算出家入寺,也得处处花钱,有人大把撒钱,他们当然求之不得,个个面带喜色,连连点头。 我带萧可冷出了轮回院,只走了一百多步,在一个阁楼的阴影里停下了脚步。 萧可冷看了看腕表,若有所思:“就快到十一点了,风先生,要不要去监视象僧的举动?他露出的破绽极多,被别人假冒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远远的,我听到轮回院的门被“咣当”关闭的声音,僧人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右侧的几个院子里走。象僧住的地方,是在洗髓堂北面,从我们站的位置出发,还要向东、向南四排房子。 我冷静地笑了笑:“不急,至少一个小时后,夜深人静,他才会有什么诡秘活动。这段时间,我们不如讨论一下风林火山的事。”以谷野的功力,还能被风林火山控制住,可见后者似乎才是我们最危险的威胁。 萧可冷向后缩了缩,紧贴石墙,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暗影里。她看起来心事重重,不停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短发,一阵一阵发愣。 “不知道关宝铃睡了没有?”无意中向南远眺的时候,我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枫割寺似乎是个不祥之地,风波不断,接连有人被杀,而且谷野与风林火山的忍者内部之争频发,如果关宝铃渴望的“上天神谕”再不出现,我们真的有必要先退回寻福园才对。 “风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关于‘大杀器’和赤焰部队的事,您怎么看?”萧可冷突然开口,并没有理会我刚刚提到的话题。 这个问题,敏感地跟她的朝鲜人身世紧密相关,我以前就想过,却不好乱加猜测。 萧可冷反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捏在指尖上:“风先生,请看——” 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纯铜子弹,外壳上好像刻着什么图案。我不必接过来,就能想像出上面刻的应该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且下面刻着一颗裹在圆圈中的五角星。 “我知道,这是赤焰部队的联络徽章,他们找过你?”我的脑子里迅速勾勒出了萧可冷的心事——赤焰部队为了在北海道顺利展开行动,以身在平壤的金纯熙要挟萧可冷,让她乖乖地为朝鲜人服务。 “对。”萧可冷仰天长叹。 “他们要什么?”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应该能找到答案,但仍想得到最后的确认。 “大杀器,伊拉克来的绝世宝物。”这是预想中的答案,但我并不看好朝鲜人能在这场掠夺大杀器的战斗中取胜。他们插手太晚了,毕竟这是日本人的地盘,只要大人物一声令下,封锁整个北海道海岸线,任何人只怕都插翅难飞。 “唉,我以为辗转几个国家,隐姓埋名,远在他乡,肯定已经没人留意到我的存在了。到头来,仍然难逃赤焰部队的搜罗。这个地球实在是太小了,每个人的背景几乎是透明存在的,而间谍机关的触手却是无处不在,从一片残破的指甲就能逻辑推理,然后做最缜密的逻辑推理,最终查找出猛犸象这样的庞然大物来。我每次看到这枚子弹,都会觉得自己永远无处藏身——” 她凝视着这枚不到一寸长的子弹,眼神渐渐绝望。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而是代表着朝鲜人的国家权力和国家利益,永远都会是萧可冷的噩梦。 此时,我们可以把自己藏在黑暗中,暂时取得心灵上的片刻宁静,但黎明到来的时候, 65e0." >无数看不见的触手随时都能伸到她的身边来,攫走她拥有的一切,杀死她或者把她变成第二个“金纯熙”。 “来的人由谁带队?是不是代号‘特洛伊’的朴星舟?”我曾经查看过赤焰部队的高手档案,朴星舟有一个外号,叫做“百变王”,最精通易容术,能无限制地改变自己的外貌、体型和声音。 “对。”萧可冷正在渐渐消沉下去,稍停,又补充了一句:“共一百人,除了特洛伊,还有曾在前苏联制造过无数起恐怖活动的‘红色铀’崔镜太,他曾是主席御封的超级军火专家,对全球任何一个国家出产的军事产品无所不通——” 我笑着打断她:“我知道,那个经常自吹自擂说‘一个人就能发动一场恐怖战争’的犯罪狂,被前苏联总统七次颁下红色绝杀令的怪人。” 崔镜太的存在,曾令前苏联的克格勃们伤透了脑筋,动用了一切监听手段,十几次狙杀了他的行动助手,但却没能阻止一九九五年冬天的两个月内,他在前苏联的六个中心城市里,连环制造了十一起汽车炸弹爆炸案,并且成功地杀伤了俄罗斯的两大军火贩子,不花一分钱就拿到了朝鲜急需的核试验动力燃料。 没想到朝鲜人竟然偷偷摸摸地全力以赴而来,似乎对大杀器志在必得。 萧可冷的短发和双眼,同时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越发像一只随时待命出击的猎豹。 “他们要你做什么?”我凝视她的双眼,三十秒内,审时度势,勾勒着特洛伊的夺宝计划。 “恰恰相反,他们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什么都不要做,至少——什么都不要帮您做!”猎豹的眼睛开始充满危险的野性,我知道,做为金纯熙的妹妹,她的血液里,肯定不会缺少铤而走险或者“一怒冲天”的彪悍气息。 “还有呢?”我伸手在石墙上摸了一把,冰冷潮湿,已经开始结霜,马上补充着:“别靠在墙上,霜沉露重,小心着凉。” “还有就是……最好能杀了您。”萧可冷说出了心底的秘密。 “杀了我?他们把我当成最主要的敌人了?可惜,大杀器是美国人和多国部队要的东西,我还没兴趣跟他们争。其实你可以告诉特洛伊,有本事,就从日本人手里抢‘大杀器’过来。在东亚这块地盘上,等他们战胜了日本人,再奢谈武力扩张或者争霸世界不迟。” 被赤焰部队列为头号敌人,我感到有些无辜。像他们这样的弹丸小国,地球上数不胜数,不知是由于自卑还是过度的自尊,越是小国家越梦想一朝称霸。二战时期的三大轴心国莫不如此,过了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似乎又该其它小国动这种老虎啃天的变态主意了。 东南方向的一座院子突然亮起了灯,雪白的灯光照射在院外的一棵枯干老树上,在茫茫夜色里显得格外惊人。 “走吧,那是象僧住的地方,咱们可以开始了。”我转身向南,但就在这一瞬间,萧可冷骤然双手齐出,掌心一翻,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我的右边太阳穴。保险栓是早就打开的,她的两手食指都扣在扳机上,只要不到一厘米的扳机自由行程,就能把两颗子弹送入我的脑袋里。 “你的动作又加快了,应该不超过零点零五秒,加上扣动扳机、子弹出膛的间隔,已经超出了赤焰部队的手枪速射标准。小萧,原来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有所保留?”枪口冰冷,杀气腾腾,而且我感觉到茫茫夜色里,杀机无处不在。 萧可冷长出了一口气,慢慢收回双枪:“我只想试一下,您会不会给我开枪的机会。” 我无声地笑了:“你拔枪射击的动作毫无破绽,但你距离我太近了,给了我瞬间展开反击的机会。半米距离内,真正的高手发出杀招的速度,不会比子弹慢太多。所以,以后真的想杀我的话,请在十米距离内开枪,或者直接从我背后开枪,那样得手的机率会大一些。” 即使像她那样完美的射击动作,在我眼里,仍旧露出了至少五个以上的破绽。我不相信她会扣动扳机,才没有立即反击。 “风先生,您那么相信我?”萧可冷收起枪,苦笑着补充:“其实弹匣里根本没有子弹。” 我认真地望着她的脸:“苏伦的朋友,至少不会是出卖自己人的叛徒。其实,你也可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真正的朋友,永远都会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记住我的话。” 这句话,更适合于十年前甚至更早时间的江湖,而不是现在,但我知道,以苏伦的聪慧睿智,交朋友的眼力绝对百分之百的正确。 萧可冷向身后的轮回院方向看了看,取出弹夹,啪啪两声,装入枪柄,随即手指一勾扳机,嚓的一声,子弹上膛。 “风先生,我有个奇观的预感,象僧就是鼠疫,从他行走时的身法和狡黠多变的眼神,基本能看到从前的黑夜天使帮‘神偷’鼠疫的七八分影子,您说呢?” 她跟在我后面,尽量贴着墙壁的阴影向前走。 我比她更确信这一点,不是“七八分”,而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肯定,象僧就是鼠疫假扮而成,轻功、体味、眼神、说话方式,都说明了这一点。最重要的,他的衣袖几次被风掀动时、包括跌在屋顶上又滚落地下时,他第一个想到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衣袖。 “我也这么想,但他既然能用最高明的易容术将自己变成象僧,又为什么不能消除手腕上的纹身,何必非得用拉扯衣袖的笨办法来遮掩?”这一点,让我的判断打了百分之五的折扣,否则的话,我会百分之百指明他就是鼠疫。 十五分钟后,我们靠近了那座小院。院藏书网子里没人,刚刚雪亮的灯光已经熄了,屋里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床头灯。屋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多余动静。 鼠疫手里曾拥有过“炼狱之书”,一本记载着“海底神墓”入口密码的古书,并因此被“黑夜天使”以叛帮罪击杀。他能活过来,本身就证明对于帮众们的追杀早有系统的应对方法,才会骗过了所有人。 我在萧可冷耳边低声说:“你在墙外古树上监视,我靠近门口听听。如果有人从屋子里跳出来,你尽管向第一个人开枪,绝不会是我。” 那棵古樱花树距离屋门口大约十五米左右,稍稍超过了手枪的最佳射击间距,如果有一柄突击步枪就完美了,三十米内猎物绝对无法藏身。萧可冷答应一声,迅速登上古树,贴在树干的阴暗面,向我做了个“完毕”的手势。 枫割寺少了守夜巡逻的僧人,的确也给我和萧可冷的夜探带来了方便。四周极其静谧,似乎所有的僧人都睡熟了,连梦呓都一声也听不见。 我翻过院墙,轻飘飘地落在窗前,摒住呼吸,再将耳朵贴在窗户边。屋里没有多余的任何动静,甚至听不到睡梦中的人打鼾或者呼吸的声音,这明显不符合逻辑,因为象僧此刻就在屋里。 第十章 炼狱之书,黑夜天使 陡然间,窗纸嚓的一声,被一股劲风刺破,劲风后面带着一阵气势汹汹的杀机。 我的精神处于全神贯注之下,所以很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刺,右手噗的一声穿破窗纸抓了进去。脑子里一刹那估计出来的兵刃长度毫无偏差,恰好抓住了对方的手背,迅速收紧,先控制了对方的连续攻击能力。 “是谁?”象僧低沉地叫着,窗纸又一响,一柄灰背白刃的武士刀又搠了出来,直奔我的小腹。 我的右手一翻,夺下了对方手里的三棱军刺,横向一削,咔的一声挡开武士刀。 这种三面全部开着血槽的军刺,属于美国人的专利,近距离攻击中,威力巨大,一旦刺中目标,随即形成不规则切裂伤口,很难愈。 “鼠疫,是老朋友来了。”从他的两次攻击里,终于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一个早应该被日本警察埋葬的“死人”。 门开了,昏暗的台灯光射出来,却没有人出声。 “出来说话吧?院子里空气好一些,省得你整天装来装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其实,如果没有其它事一直困扰着,应该能早点识破他的伪装。 鼠疫仍旧没有应声,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跨了进去。一个逃过“黑夜天使”追杀的人,不远走高飞,仍然停在原地,并且百般伪装,究竟是为了什么?以鼠疫的贪婪本性,如果没有巨大的宝藏吸引着他,怎么会如此留恋枫割寺? 我没抬头,已经感觉到杀气来自头顶。鼠疫是老江湖,应该明白我们之间的武功差距,所以才会企图从梁顶俯冲直下,发出致命的一击。 屋子里的陈设相当简陋,一桌一椅、一灯一床而已,现在床上的被子仍然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显然他根本就没打算睡过。 “我们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何必跟我过不去?”梁顶的人慢慢开口,从象僧的急促声音转换为鼠疫老奸巨猾的长音,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长刀,发出“当”的一声。聪明人总知道时机进退,他既然确定不是我的对手,当然也就不会轻易出手。 “对,没有利益冲突,下来说话不好吗?”我慢慢地把军刺放在桌子上,抬高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鼠疫呼的一声落地,挺直了身子,举手撕下了脸上的一层极其轻薄的面具,重新现出瘦削蜡黄的脸。 夜深人静,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围坐在火炉边喝酒谈心的时刻,但这里连杯水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蚀骨寒气。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是不是‘黑夜天使’的人也会这么认为?可惜以你的易容术,完全可以装成另外一个人,比如原先的石岛,或者更不起眼的僧人,何必一定要扮成象僧?”这是我最感到困惑的地方。 鼠疫走到桌前,把手里的刀和面具放下,也抬了抬双手,证明自己的诚意。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枫割寺的高层秘密——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藏经阁的某些秘密,神壁大师的、龟鉴川和布门履两位的、藤迦公主的、谷野神秀的……其实,我的目标是要把这些秘密全部累加起来,然后求得最合理的有机逻辑推论——” 鼠疫的目光狡黠地闪烁着,不时地停下来摸着自己的鼻尖。 “你这里,没来得及生一盆火吗?还是自身所练的武功,根本就不能靠近火?”我故意岔开话题。他所要的,不过是把自己的秘密兜售出去,获得最大的利益,从最早一次在寻福园的交手,我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最佳买主。 “风先生,咱们之间,既没有交情,也没有仇恨,而且这里根本不需要火——我有什么、我要什么你也很清楚。夜深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怎么样?” 鼠疫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像极了一只被逼上绝路的老鼠。在没有弄明白他的底牌之前,我对交易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他不会轻易交出最后的秘密。 “你有什么?”我轻轻搓了搓手。 “炼狱之书。”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毫不迟疑。 我又感觉到了杀气,仿佛就来自于桌面上一刀一刺。 “上一次,你已经说过了,这本奇书,据说‘黑夜天使’也在苦苦寻找。或许,你可以交给他们,免除被追杀的厄运,而我只想弄清楚,枫割寺到底有什么宝藏吸引着你冒死留下来?难道也是各路势力争相追逐的‘日神之怒’?” 如果真的这样,鼠疫就太愚蠢了,明明知道觊觎这宝贝的人多不胜数,根本容不得单枪匹马的江湖人插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目标,我只问风先生,对‘炼狱之书’感不感兴趣——” 我倏地探身,右手抓住了他腰带部位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那是几张被揉作一团的纸,很可能就是我到达小院之前,他正在看的东西,仓猝之间,揉搓后放进了怀里。 “这是什么?”在他来不及防御抵抗之前,我又回到了椅子上,把拳头大的纸团丢在桌面上。毫无疑问,纸张与神壁大师的日记簿上的纸近似,我甚至怀疑,日记簿上的很多地方,就是被鼠疫撕下来了,只留给我无关紧要的残品。 鼠疫冷笑起来,摇摇头,走到门边,嗤啦一声,把纸门关上,并没有试图逃走的意思。 我把那团纸摊开,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四张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面零星落着十几个黑白棋子。四张纸拼在一起的时候,恰好组成一张完整的棋局,旁边则用铅笔记录着大概五十余步下棋的次序招法。 中、日、韩三国是全球围棋的推广中心,历史悠久,并且三国都把这项高智商的游戏比赛做为自己的国粹,所以棋局、棋室随处可见。 “只是棋局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鼠疫的表情非常平静。 我看到纸张四周不规则的地方都被小心地剪掉,就算知道那是日记簿上的某一页,也根本无法对号还原了。 “睡不着,想打谱消磨时间,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他的情绪明显有几分得意。 毫无疑问,这是张刚刚完成布局的棋谱,下一步轮到黑棋下子。这样的局面,天地广阔,黑方可以去任意位置落子,或扩势、或接战,选择非常多。手术刀曾多次告诫过我不可“玩物丧志”,所以,对于围棋,我也只不过是初段水平,谈不上高明。 “这些纸张,是来自神壁大师的日记吧?”我把纸收起来,放进口袋。 鼠疫沉默着,毫无表情,但随即又旧话重提:“风先生,‘炼狱之书’里藏着通向‘海底神墓’的线索,如果你不想捷足先登,那就等着后悔好了。欧洲买家,至少能出——”他伸出右手,叉开五指。 袍袖滑落到手肘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那朵粉红色的莲花,醒目地纹刻在他手臂上,随着筋络的扭动跳跃着。 “我可以出两倍于欧洲人的价格,只要它有传说中的神奇作用,还有,你最后不要乱讲话,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不会太有耐心,对不对?”莲花等于水下那两扇门的钥匙,鼠疫怎么会把它纹在自己身上?鼠疫跟大哥有什么关联吗——我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却知道,要想让他这样的老家伙说出真话,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鼠疫得意地笑起来:“中国人做生意就是爽快!不像欧洲人或者老美一样,连交易金额的利息损失、汇率变更都算得一清二楚。几千万的生意都签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他走向房间的西北角,由墙角的最下端开始伸手丈量,向上升高了四十厘米,然后水平向东量了三十厘米,接着折向墙角的原点,构成了一个边长比例分别为四、三、五的直角三角形。他把右手中指顶在这个三角形的中心平衡点上,用力一按,“咔”的一声,头顶横梁上弹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炼狱之书’就在上面,支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他仰头向上,焦灼和甜蜜在脸上交替闪现着。 屋顶黑乎乎的,暗格又恰好处在灯光反射不到的地方,只能大概看到它的样子和尺寸。 “你把它取下来,验货再谈。”我不会陷害别人,却也不会轻易被人陷害。 黑夜天使组织至少发明了两百种以上的迷药,可以在十五个颗粒的微量范围内,让人死或者是让人生不如死。 “你太小心了,行走江湖,不大胆怎么能发横财?”鼠疫讪笑着。 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裹着一身寒气飘了进来,单手持枪,指向鼠疫,回手又把门关上。 我楞了一下,因为进来的是萧可冷,我明明吩咐过她,要在外面古树上担任外围警戒的,擅离职守的话,我们等于完全把四面环境开放给了可能出现的敌人,殊为不智。 “九?t>四四九四九五五,甲坑正户行神英四。”萧可冷吐出了一串毫无实际意义的汉字,向前跨了三步,枪口狠狠地戳在鼠疫太阳穴上。 鼠疫突然沉默下来,眼神变得空洞迷茫,呆滞地向前望着。 “你这个叛徒、懦夫——当年我大哥那么看重你、栽培你,还要保荐你做安全局的头号要员,但他有了事,你不但一走了之,还在二哥联络你洗劫医院救大哥出来的时候,装聋作哑,害得我们兄妹只能逃亡江湖。现在,你还有脸使用这个藏宝的极端方法?” 萧可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食指不断地在扳机上轻轻颤抖,随时都会无法控制地开枪射击。 突然的变化让我一下子成了“坐山观虎斗”的局外人,之前,萧可冷也见过鼠疫,但却从没这么激动过,而且也没说过开始两句的古怪暗语。 空气一下子紧张地几乎凝固起来,足足有三分钟,三个人保持着一..动不动的静默姿势,只有萧可冷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地滴落在方砖地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杀气,应该是来自于萧可冷的。每次提到有关金纯熙的往事,她都会异常激动,无法避免。如果鼠疫从前真的做过对不起金纯熙的事,谁也保不准她会不会开枪射杀他。 “对,我是个懦夫,小妹,你开枪吧。”鼠疫终于开口,声音与表情同样沉重。生与死的转换,只需要扳机超过一厘米的自由行程。 “我的确没脸再用老大发明的‘勾股弦藏匿方法’,他只教会了我一个人,待我比亲兄弟还贴心。在他出事之前,派我进入‘黑夜天使’卧底,还说过只要完成这次任务,除了代我向主席请功申领一级国家勋章外,还为提升我为安全局总管。小妹,你以为我不想杀回平壤,救老大出来?那种方式太危险了,如果跟二弟一样冲动,只会把老大散落埋伏在民间的亲信全部葬送掉。主席的智囊团向来主张‘斩草务必除根,惩恶绝对杀尽’,老大被送进疗养院的事,本身就是一个诱饵。或许在江湖上,你跟二弟的名气都远高于我,但论到政治斗争、勾心斗角地倾轧,你们始终都显得太纯洁了。” 鼠疫在自己脸上用力揉搓着,几秒钟之内,他的肤色变得苍白、五官也转换得端端正正,甚至眼睛的形状、眼球的颜色都变了,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韩国热血军人形像。我脱口叫出来:“你是——‘黑星’,朝鲜人的‘金牌卧底’?” 这是一个久违了的名字,当年叱咤东亚谍报战时,曾上过美国人的“国家公敌暗杀榜”,如今却只能偶尔见于历史轶闻里了。 鼠疫苦笑起来:“忘了‘黑星’的名字吧,当朝鲜国旗上的红星蒙上了弓藏狗烹的荫翳,我宁愿放弃过去的所有信仰。我现在的名字叫‘鼠疫’,一种无处不在的疾病,不会为任何国家出力,而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他的光辉形像,的确是随金纯熙的倒台而瞬间宣告消失的。 萧可冷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凭心而论,金纯熙的衰败,不过是宫廷斗志的历史重演,只有当事人感觉最为创痛尖锐.99lib?,对于其他看戏的人而言,早就麻木。 我仰面看着屋梁,以我的轻功,一跃而起,就能拿到传说中的“炼狱之书”。 “小妹,拿这个回去,就能换老大出来。我知道特洛伊他们的使命——”鼠疫脱去了狠辣乖僻的伪装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年手术刀看亚洲历史,点评冷战期间著名间谍的时候,许多次提到“黑星”的名字。抛开国家恩怨不谈,“黑星”绝对是亚洲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轻功、快手、神偷三项绝技集于一身,是亚洲各国的间谍系统,都在梦寐以求的尖端人才。 “拿它下来!”萧可冷向后撤了一步。金纯熙变成植物人那个特殊事件随时间的流逝,已成历史,无法改变,再冲动、再忿懑也于事无补。 鼠疫肩头一动,即将飞身跃起,但我及时地出手压在他肩膀上:“请稍等——我想知道,‘炼狱之书’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而上一次你宁愿诈死都不肯交出它,又是为了什么?” 盲目相信别人,不是智者所为,特别是我感觉到窗外的茫茫夜色里,正在聚拢着越来越浓烈的杀机。可惜没有第二个可供驱使的高手,否则绝对需要在院外设置瞭望哨,别等到敌人的刀压在脖子上才后悔。 萧可冷的情绪如此激动,已经不适合再分配她做任何工作了。 “怎么?怕我使诈?风先生,你不了解我跟老大、二弟、小妹的关系,就算砍了自己的头,我也不会出手算计他们。”鼠疫苦笑着。 我笑了笑:“不,我只是对它的来历好奇,而且猜不透你冒着生命危险羁留的枫割寺的原因。”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他有宝贝在手,随时能换到巨款,怎么还不远走高飞?到现在为止,枫割寺已经成了各方势力的众矢之的,他就更没有理由第二次跳出来。黑夜,是“黑夜天使”活动最频繁的时段,我怀疑他们自始至终就没放弃过对“炼狱之书”的追索。 据说,“黑夜天使”的人天生就对宝藏有极度敏锐的嗅觉,宝藏出现,他们也会随影而至。 “小萧,冷静些,情况并没有咱们想像的那么乐观。”我最担心的是关宝铃那边,只怕小来一个人,应付不了可能发生的危bbr>.险。大亨的人马埋藏在暗处,不一定能胜得了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黑夜天使”。 院子里又起风了,漫无目的地乱卷着,窗纸正在簌簌发抖。 面对这所小院,古树是位置最佳的监视点和狙击点,所以我希望萧可冷回到她的原先位置上去。 萧可冷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重新把枪收回口袋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真正关心的事,她遇到与“金纯熙”有关的事会发狂,就像我每次听到与大哥有关的话题会心情极度激荡一样,所以,我理解她的感受。 “对不起。”她向我低下头轻声道歉。 如果把我们监控鼠疫的工作当作一次严格的军事行动,随意失去自己的位置,无论是谁都会受到军法处置,毫无例外。从萧可冷的随意性,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江湖好汉无法战胜正规军队的必然性。 “没事,危机无处不在,小心。” 无须赘言,她明白我的意思,随即向门口走去。 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阵风卷着一大团枯叶冲了进来,迎面打在她的身上。外面的风很大,吹过树梢时,不断发出“咻咻”的呼啸声。 院子里空荡荡的,正面的木门也紧闭着,只是天空一片昏黄,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晚冬瑞雪。 “小妹,我会把‘炼狱之书’留给你,你放心。”鼠疫大声叫起来,但很明显,他说的话意思非常古怪,似乎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既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萧可冷。 屋里的灯光直线倾泄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古树的主干上。我忽然有了不祥的感觉,门对枯树,正应了风水格局里的“迎门杀”,绝不是吉兆,并且现在是寒冬季节,那棵树上,只留下寥寥可数的几片枯叶,随风招摇着。 方才命令萧可冷藏身于大树的时候,站立的方位不同,我并没意识到那里是阴阳汇聚的“死穴”,禁不住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急忙阻止了她:“小萧,你还是去屋顶左侧,同时监视‘亡灵之塔’和冥想堂的方向。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撤向小院,与小来会合。” 萧可冷在门口停了几秒钟,皱着眉向枯树凝视着:“迎门杀?” 我点点头:“对,怪不得象僧既不能升级出位,也不能领悟佛法大道,有这样的布局在这里,所有前途命运每天都遭天杀乱斩,没死已经是足够幸运了。” 鼠疫苦笑着接过我的话题:“他已经死了,在我冒充石岛被你们发现之后,为了接近你,我只好连他一起杀了,丢在悬崖下面。” 石岛的怪异自杀,毫无疑问是鼠疫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萧可冷翻身跃上房顶,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轻轻移动到左侧的瓦垄上。有这道岗哨在,至少能在杀机临近时,迅速做出反应。 “现在,可以取下它了吗?”鼠疫满脸发自内心的深重的苦笑。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对他能将眼睛一起改变的易容术神技由衷地佩服,但我应该相信他吗?或者那又是某种奇妙的机关—— “黑星……前辈,或者你能不吝说说它的来历?”我明白,在行动之前做的准备工作越..足,出现纰漏的可能性就越小。一个反叛国家组织、隐姓埋名流浪江湖的人,天知道他的思想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江湖是个巨大的染缸,再正直善良的人,到最后也会变成一色彩驳杂的怪物。 我的手掌只是轻轻压在他肩膀上,以他的轻功随时都可以滑行避开,但我的右手早就扣住了战术小刀,可以应付下一步的突然变化。只要他没在一秒钟内逃出这个房间,我就能瞬间留住他。 鼠疫长叹了一声:“好吧,你是第一个看到‘炼狱之书’还如此沉得住气的人——要说它的来历,必定牵扯到一个人。他是盗墓界的奇人,只是失踪十五年后,江湖上风起云涌的后辈们大多已经把他遗忘了。” 我缩回了自己的手,同时移步后撤,离开那根横梁的垂影位置。 “我不必说他的名字了,有一年——我记得很清楚,就是美国人发动‘沙漠风暴’行动的那一年,我带着一项重要使命到枫割寺来……” 我忽然心中一动:“沙漠风暴行动发生在一九九一年一月十七日清晨,到现在恰好十五年,难道‘大杀器’的出现、消失和再出现,会跟两次伊拉克战争有绝对关系?” 那么,鼠疫提到的盗墓高手,会是大哥杨天吗? 第一章 真正的炼狱之书? “就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深夜,我偷偷进了寻福园别墅,躲在主楼西侧的房间顶上。那时候,我还年轻,轻功差不多能到‘踏雪无痕’的境界,所以从进入到匿藏完毕所发出的动静,不会比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更响。” 风更紧了,从略微开着的门缝里向外看,竟然真的下雪了。 “我看到那个人,站在寻福园的水亭里,面前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放的不是画板,而是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他正举着一柄放大镜,专注地盯着木牌看。我取出随身带的超高倍率望远镜,瞬间便看清了那木牌上刻着的东西,很奇怪,只是两朵造型优雅的莲花而已。” 我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无论鼠疫说出什么奇特的经过来,我都会认真接受,因为他才是真正跟水下秘洞有关系的人。 “莲花?” “对,莲花,一朵青色,一朵粉红色。那块木牌采用的是最细密的上好铁木,估计会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在望远镜八十倍的放大状态下,仍旧看不到木质疏松的迹象。做为一个已经加入‘黑夜天使’的江湖人来说,我对古物的辨析能力,已经超过了市场上最有实战经验的古董商。千年铁木,有祛邪续命的神奇功效,每一克的市价当时会稳定在八十美金左右。所以,起初我只看上了那块牌子,希望有机会偷走它。” 见猎心喜,是神偷们的天性,并且越是有99lib?难度的偷窃行动,越能增加他们的挑战欲望。 我向头顶指了指:“你得手了?” 横梁上弹出的暗格,尺寸也是手掌那么大,并且黑黝黝的,质地应该就是铁木或者紫檀、花梨木之类的珍贵木材。 鼠疫仰面向上,惭愧地抹了把脸,又眨了眨眼睛,才涩声回答:“对,得手了,能在那个人手底下偷到一样东西,即使是最不值钱的日常用品,传出去也能够名扬江湖的了,但我拿到木板的同时,却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雪片从门缝里卷进来,并没有立刻融化,在地上渐渐形成一条雪线。 “凭着保温效果极佳的防护服装,我在雪地里卧了近四个小时,一直到他收起木牌回大厅里去。望远镜是克格勃提供给韩国人的‘佳那卡’品牌,自带红外摄影功能,所以,我离开别墅后,能够及时冲印出了近两百张图片,得到了那块牌子的各个角度的图像——要不要我把它取下来给你看看?或者对着牌子说话,更容易形像地说明问题?” 我点了点头,右手拇指、食指紧扣住刀柄,绷紧了右臂的所有关节,这种状态下,他要想逃走或者搞什么隐密动作的话,都会在小刀的控制范围之内。 既然能在藏经阁上远距离飞刀射杀那名怀抱长弓的日本忍者,我对自己的飞刀技艺就有绝对的自信。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对刀的依赖,绝对胜过有可能发生故障的枪械。所以,任何艰苦困难的环境里,我都需要自己的袖子里有它的存在。 “别太紧张,我没有恶意……”他苦笑着看着我低垂的右手,陡然屈膝一跃,如一只冉冉升空的野鹤,抬手把那暗格捏在手里,随之轻轻落地。 他的轻功的确不错,即使在高手如云的“黑夜天使”帮派里,也应该是列入前十名之内的。 “就是它,请看。” 暗格就是木牌,紫黑色的平滑表面上,刻着两朵莲花,其中那朵青色的,与寻福园别墅里座钟上那柄钥匙完全相同。第一眼引起我注意的,是莲花顶上刻着的四个汉隶小字,全部用一种灰白色的颜料涂抹着,透着万分诡异——“炼狱之书”。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这四个字,当时的震撼简直无与伦比,因为所有牵扯到‘海底神墓’的传说典籍里,都会提到‘炼狱之书’的名字。就像埃及法老能用 href='7586/im'>《死亡之书》开启与鬼魂沟通之门一样,‘炼狱之书’也是打开‘海底神墓’的必不可少的一样工具,所以我发誓要得到它,让它称为朝鲜人的镇国之宝。” 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国家,十五年前,鼠疫自然是狂热的爱国者,并且梦想着随金纯熙逐步登上朝鲜宫廷政治的红地毯。他的这个想法,非常容易理解。 朝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国家内忧外患的历史地位,日本人要打开进入亚洲大陆的门户,最快速的捷径,就是登陆朝鲜,并以此为先头阵地,进而剑指西南。无论是锁国还是闭关,甚至国家权力机关粗暴地为人民“政治洗脑”,都是为了保护“国家利益”。 中国古代“夜郎自大”的成语故事,对朝鲜这个小国也非常适用。 “你偷到了牌子,足以证明,你已经跻身于全球一流神偷的行列,对不对?”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在他处心积虑的算计下,别人总有疏于防范的空当。 鼠疫忽然伸手抚摸着木牌,喃喃自语:“盗墓之王,天下无双;杨天一出,江湖决荡。这四句话,的确没有说错。要想从他身上寻找点破绽,实在比登天还难。” 这块木牌的质地极其细致紧密,的确如鼠疫所说,是从树龄近千年的铁树上裁切下来的,并且是树皮与木芯中间材质最均匀的部位。现代的全球森林里,根本找不出如此优秀的木材来。 镌刻莲花的刀法,凹凸有致,笔触细腻,像是超高像素数码相机拍摄到的静物作品一样,所有的细节无一遗漏,让每个花瓣都保持了独一无二的风韵。并且,点染青色和粉红色的颜料,也是古波斯生产的顶级贡品,没有丝毫被岁月侵蚀、褪色的痕迹。 “盗墓之王再厉害,不还是栽在你手里了?好好的,被偷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看着这件当年属于大哥的物品,我忍不住心情激荡。 鼠疫并没把我的讽刺听进去,脸上浮现出更加苦涩的笑:“可惜,没有人知道它隐藏的秘密,只是两朵莲花有什么用呢?或者,世间真的存在这么漂亮的两朵花,具有无法言说的神奇力量?没有任何文字的说明,这到底是书、还是花?” 雪越来越大了,不住地随风扑打在南窗上。 我拉开门,院子里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东南方向,高耸的“亡灵之塔”在密雪阻隔的模糊视线里,保持着恒久的静默。我走进院子里,一半身子隐藏在瓦垄后面的萧可冷,满头满肩已经落满了雪,像是一个完工了大半的雪人。 “小萧,有什么情况吗?”我仰面叫了一声。 她沉默地摇摇头,短发上的雪块被抖落了,但随即有更密更大的雪片落下来,重新将她的黑发覆盖住。 四面的房舍顶上,都厚厚地罩上了一层白雪的棉被,耀眼的雪光盖过了远近的路灯光芒,天地之间,仿佛都被这鹅毛般飘落的雪片充满着,无始无终,无边无际。我曾感觉到的黑夜杀机,仿佛也被大雪净化掉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萧,先下来吧,雪太大了——” 萧可冷仍旧摇头,面向“亡灵之塔”的方向,或许是在回忆关于金纯熙的往事吧?我知道,有些压在心底的东西,一旦泛滥上来,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重新淡忘它们。 我走向屋里,跺了跺脚,跨过门槛。那时候,鼠疫仍在桌前,垂着头对着那块木牌,但就在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鼠疫身边突然闪出了五个瘦削的黑衣人,五柄短枪,齐刷刷地指在他的头上。 同时,我的后背、两肋也多了三只枪口,硬硬地戳着。 “风先生,又见面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从梁顶的黑暗角落里飘下来,我记得她的名字,也记得她寒光霍霍的十根锋利的指甲。他们是鼠疫最不愿见到的一帮人,但冤家路窄,偏偏就在这个大雪之夜找上门来,而且看准了我的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候突然出现。 金手指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十指相扣,发出金属指甲碰撞的“咔咔”声。 “外面,还有我们的十三个人,一定会妥贴照顾萧小姐。风先生,雪大夜寒,我也不想兜圈子,今晚我们只要‘炼狱之书’,绝不会碰萧小姐一根汗毛。所以,请你配合一下,免得打打杀杀的,面子上不好看,怎么样?” 她的确坦率,既然已经控制了局面,当然不必再藏头露尾。我刚才的预感完全正确,只是萧可冷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才导致了“黑夜天使”无声无息地成功潜入。 觊觎宝藏之心,人人有之。如果“炼狱之书”真有传说中的力量,的确会令很多人急红了眼睛,例如这支训练有素的神偷队伍——“黑夜天使帮”。 我向前跨了一步,三柄枪如影随形地跟进,更用力地顶住我。 “风先生,我为宝物而来,你想必不会为了这莫名其妙的牌子拼命吧?”金手指的声音冷若冰霜,清脆得像是跌落在廊檐下的冰棱。 我慢慢吁出一口白汽,淡淡地笑着:“金小姐,高处不胜寒,下来说话不好吗?” 蓦的眼前一花,掠过一团黑影,金手指已经落在桌前,顺手抄起了那块木牌,迎着灯影,仔细观察着。她的手掌极其小巧,只能托着牌子,金色的指甲套闪着凛冽的寒光。木牌的厚度差不多有一寸,形状并不十分规则,并且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看了约半分钟,金手指情不自禁地自语着:“这到底是什么——两朵花?花里藏着什么秘密?”她把木牌凑近鼻子闻了闻,又贴在耳朵上听了听,看来如果不是嫌它有点脏,还会用牙咬一咬的。 江湖上都说,贼有贼路。这一行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鉴宝方法,细数起来不下几百个流派几千种怪招,不一而足。 她没有任何发现,所以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把木牌轻轻地在手里掂了掂,目光一转,落在鼠疫脸上。我以为她要开口问什么,但只是金光一闪,唰的一声,鼠疫的两只袖子突然齐着肘部断开,又被纵向划裂,飘然落地,露出他手臂上纹刻着的两朵莲花。 金手指做为“黑夜天使帮”的要员,虽然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心思运转的速度之快,让我在心里偷偷赞了声“好”。如果要我来做,也会像她一样,比较木牌上的花与鼠疫臂上的图案有什么不同。 鼠疫长叹:“不用比较,一模一样,我让纹身师照着木牌上刻的,笔画、比例完全相同。” 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闷而古怪,金手指浑身不带杀气,但她的尖尖十指,却随时都有可能撕裂鼠疫的胸膛。 “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两朵花,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金手指客气地一笑。 她的脸那么白嫩,鼻子小巧而坚挺,眼睛水汪汪的,波光流荡,似乎会说话一般。她有着韩国女孩子标准的娇俏五官、苗条身材,长发盘在头顶,又用一张坚韧的纱网拢住,显得干练而妖冶。 鼠疫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鼠疫先生,做为赤焰部队打入我们帮派里的卧底,其实你早就上了帮里的必杀黑名单。上一次,你侥幸诈死逃脱,不过没有人能两次同样幸运,而且我跟帮里的兄弟,更不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所以,这一次,要对不起你了,除非,你能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做为赎罪立功的表现,或许帮主高抬贵手,能再放你一条生路……” 金手指循循善诱,忽然抬手指向窗外:“两位,如果你bbr>藏书网们提供的消息,不能让我满意,我可能没办法保证萧小姐的安全。” 这就是神奇的江湖,可以把一个刚过二十岁的漂亮韩国女孩子塑造成“举手杀人”的犯罪机器。如果她不踏入江湖,此刻或许跟诸多韩国女明星一样,活跃在亚洲的影视舞台上,成就另一番绝对不同的人生。 外面下着雪,不紧不慢、绵绵密密的雪,明天早上,整个枫割寺、木碗舟山,将会变成银妆素裹的世界。或许今冬的最后一场瑞雪过后,日本列岛的樱花就要开始孕育蓓蕾了吧? “金小姐——”我叫了一声。 她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脸上,像一只无比敏感的灵猫。 “我知道,你的指甲可以飞速轮番弹出,杀伤力比加重型的弹簧驽匣还要厉害。据国际刑警方面的资料显示,你从不喜欢在指甲上淬毒,只依靠发射时的巧劲与准劲,所以你应该可以看到——” 我的身子骤然一缩,原地横转九十度,这一刻,至少有两柄枪失去了目标,等两个黑衣人重新挥动手臂,准备第二次指向我时,我已经夺了第三个人的枪在手,指向其中一个,而右手的小刀也准确地贴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喉结。 瞬间杀死这三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金手指并没感到惊讶,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风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我把左手里的枪高举,只用拇指、中指捏住,其余三根手指一起发动,几秒钟时间,手枪已经散落成十几块零件,叮叮当当地落地。 “我的意思,宝贝你带走,别动我的朋友,这笔生意可不可以做?”我不想萧可冷受到伤害,今晚不跟 8e2a." >踪鼠疫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金手指“哼”了一声:“我看过风先生在埃及沙漠里的传奇故事,但你只有一个人,去掉这三柄枪,外面还有——”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金小姐,我不管其他人,>只要能杀得了你,就可以阻止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十步之内,你能逃过我的出手吗?”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在八九步之间,枪击、飞刀,两道杀手,取她性命会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金手指的红唇翘了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风先生是中国人中的大英雄,难道在任何事上都跟我们这群小人物斤斤计较?不过,我会给你面子,今晚的事大家各取所需,一拍两散,但我既然执掌‘黑夜天使帮’的刑堂,遇见叛徒又放过他,这可怎么向帮主跟其他兄弟交代呢?这一点……唔,真是令我好为难了……” 她伸手拍向鼠疫的右肩,手在半空,嚓的一声,尖锐的指甲已经收回。 “鼠疫,你得感谢交了风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做朋友,最起码在江湖上有了把保命伞,恭喜你了,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有这种幸运!”她在鼠疫右肩上轻拍了三下,随即走向门口,与我擦肩而过。 “风先生,后会有期咯?”她低声笑着,吐气如兰,空气中有莫名的异香依依不绝。 门外即是纷飞的怒雪,看着满身黑衣的她一步跨出去,像是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陡然掷下一个巨大的感叹号,让我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惊艳”的感觉。 她扬手向屋顶上打了个招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瓦面上,随即有十几个人跃下地,汇合了从屋里走出去的五个人,鱼贯走向大门口。这一大群人全部身着黑衣,跟在金手指身后,犹如两列雪地觅食的黑蚂蚁一般。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我骤然发觉,原来门外还藏着第三队接应的人马,胸前全部挂着微型冲锋枪,足有三十余人。 金手指用八个人进屋动手、十三个人出现在屋顶制住萧可冷、又留大队人马后续接应,正是古代兵书上的“涌潮伏击战阵”,采取梯队式攻击方法,永远让敌人防不胜防。虽然是一次波澜不惊的小范围战斗接触,已经体现出了她在排兵布阵方面的老道经验,这一点,是萧可冷与苏伦都不具备的。 萧可冷跃下房顶,挥手拍去了满身的雪,脸上带着明显的挫败感。 鼠疫突然俯身倒地,右耳贴在地面上,仔细聆听着,一分钟后,他突然露出喜悦的表情,弹跳起来,拍手大笑:“好了,终于骗过他们了!” 萧可冷惊诧地迈步走进来,搓着冻红了的手背。 “其实,那块木牌,不过是我依照当年的记忆,临时伪造出来的。从盗墓之王手边偷东西的本领,我一辈子都学不会,也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他脸上的疲惫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萧可冷回手关上门,眉毛一挑:“那么,真正的‘炼狱之书’呢?还在杨天大侠手里?” 变化之外,又生变化,我心里忽然一阵轻松。在我眼里,大哥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任何有损他形像的片断,都会让我郁闷丛生。鼠疫说出实情,至少表明,大哥是浑身没有一点破绽的真正的“盗墓之王”。 “那个冬天,我在雪地里匿伏了七次,时间总计超过四十个小时,仍旧没机会下手。他的武功与洞察力高明得无法用言辞表达,其中有几次我距离他还有三十步,便给他发觉,出声警告,让我知难而退。于是,我只能采取了变通的方法——” 我明白了,指着他的胳膊,替他说出来:“你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炼狱之书’的莲花图形,然后一点一点刻在自己手臂上,也就等于得到了那木牌上的内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略带得意地点点头:“对,肉眼看,莲花只是莲花,但在八十倍的放大状态下,它们会变成无数密密麻麻排列的不规则数字。金手指拿到的,只是刻着莲花的木版画,拿到夜市上去也卖不了几块钱,是个标准的赝品。” 江湖上变诈,无穷无尽,高明的骗子呼风唤雨,予取予求,但总有一天,会遇到更厉害的对手。金手指的伏击计划无懈可击,但鼠疫瞒天过海的苦肉计,则更高明,并且连我跟萧可冷都瞒过了。 “真正的‘炼狱之书’呢?在哪里?”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双手因过度紧张而急遽颤抖着。 鼠疫皱起了眉:“我不知道,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件让我终生都无法忘记的、匪夷所思的怪事。”他走向屋角,从一个竹套暖瓶里倒了一杯没有一丝热气的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萧可冷被吸引住了,急着追问:“怪事?什么怪事?难道寻福园里又有敌人出现?” 我调整心情,抬起头,仔细地搜索着屋顶房梁。人在江湖,任何疏忽大意,都会招致难以预料的毁灭性灾难,比如刚才,只是萧可冷的一次随意失去位置,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就已经给了金手指可乘之机。 “不,不是寻福园,而是‘通灵之井’。”鼠疫再倒了第二杯水,捧在手里。 很显然,那件“怪事”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直到今天重提,仍然疑虑重重,丝毫没有头绪,开口之前,会忍不住先仔细梳理思绪,然后才能有条理地说出来。 “快说,是什么怪事?快说——”萧可冷大声催促着,手背跟掌心都已经搓得通红,转而抬手揉搓着自己的脸和耳朵,用力瞪起了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鼠疫。 鼠疫行走江湖多年,如果能被他这样的老江湖都称为“怪事”的话,那就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示意萧可冷坐下来,沉住气仔细听,免得遗漏下任何细节。 门外的雪,并没有减缓停止的意思,房前屋后,都有积雪摧折枯枝的动静,不停的“噼啪”响着。 第二章 盗墓之王在通灵之井中? “那一天,是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我偷窥他的第九天。雪刚停,天气冷得厉害,滴水成冰。晚上十点钟,我看到他出了寻福园的后墙,急速徒步奔向枫割寺,于是偷偷跟在后面,一直尾随到了‘通灵之井’那个院子里。你们不知道,当时枫割寺的旅游价值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出 6765." >来,游人很少,房舍围墙也都不够正规,一到晚上,山里还会有打食的野狼出没,所以,每个人都躲在屋里,把门顶死睡大觉,就算外面塌下天来,也不会有人出来察看。” 我坐在桌子前,拿起侧面笔筒里的一支铅笔,随时准备做记录。 萧可冷不安地弹了弹指甲,再次插嘴:“他要做什么?” 鼠疫并不是个优秀的讲故事的人,叙述够不上声情并茂,但牵扯到“盗墓之王”的这段往事,似乎从来没在别人嘴里出现过,所以,萧可冷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我不敢靠近那院子,生怕给他发现,于是迅速登上了‘亡灵之塔’。只要有望远镜在,距离绝对不是问题,很快便捕捉到了他的动作。没有人能猜到,他竟然是在井边缓慢踱步,活动手臂腿脚,做着下水前的热身动作。” 萧可冷“啊”的一声,惊骇万分地张大了嘴。 我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很有趣!怎么?杨天大侠要潜入那口古井里?” 鼠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一发现他的意图,顿时浑身都吓出了一层冷汗。天那么冷,又是在寒潭里,更可笑的是,他身边根本没有任何潜水设备,连最简单的压缩氧气和面罩都没有。到处都是清冷的雪光,我把望远镜的焦距调解到最清晰的状态,觉得一切都像场不可思议的噩梦,然后……然后他就跳了下去……” 萧可冷一掌拍在桌子上,人也跟着跳起来:“什么?徒手潜泳?大侠杨天会做这么没意义的事?” 她只是基于寻常思路考虑,从人的呼吸极限、水压、体能程度几方面来考虑,觉得徒手跃入井里毫无意义,但如果这件事能跟“鲛人双肺”联系起来,自然就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最起码,我并没有过分惊讶的表现。 “我当时的想法,跟小妹一模一样,马上飞奔下塔,潜入‘通灵之井’近旁。井边空荡荡的,下井之前,他连外衣都没脱,你们觉不觉得古怪?” “后来呢?”我不想回答无意义的发问。 “没有后来,他跳下去后,就再没重新浮上来。”鼠疫这句话出口,我跟萧可冷同时诧异地急促反问:“什么什么?他……竟然……” 我的胸口一阵急促的气血翻滚,因为鼠疫这些话的意思连贯起来理解,就等于说——“盗墓之王”杨天,冬夜徒手潜入“通灵之井”,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他死了?”萧可冷问。 “他……应该是……死了……”鼠疫的回答似是而非。 “所以,他从那一年起就消失了,再没回来过。手术刀先生曾对我说,他自己是于一九九一年清明节之后正式接管寻福园的,因为当时实在是找不到杨天大侠——原来他已经死了?一代江湖奇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萧可冷在屋子中间来回走了几趟,甩甩头发,大声说:“不对,我不信他会是这个结果!手术刀先生说过很多次,‘盗墓之王’杨天是不会死的,永远不会——” 一瞬间,我感觉屋顶的灯光突然变得异常寒冷了,忍不住举手紧了紧衣领,但寒气是从浑身骨缝里直冒出来的,由里而外,无法抵挡。 “我看到他跳下去,从半夜到黎明五点钟,前后至少是六个小时。小妹,徒手潜泳的时间极限,每个有科学头脑的人都一清二楚,就算身上带着便携罐装压缩氧气,容积最大的也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我敢保证,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鼠疫又喝下了一杯水,脸上写满困惑,可见十五年来,这一幕给他的震撼仍旧逼真地存在,永远都无法从记忆里抹杀。 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我想可以慎之又慎地用这样的言辞来描述整个过程:“大哥到达‘通灵之井’后,先做了足够的热身活动,然后进入井里。在之后的六个小时内,没有再次从井里浮上来。”结果有两种,他可能从另外的出口离开,或者,他仍在井里,至少在鼠疫监视下的六个小时内,仍然停留在水下。 “后来呢?”我仍然镇静地装作不在意地问。 “我在环绕‘通灵之井’的四个制高点上,安装了加长电力的摄像装置,每隔两秒钟拍摄一幅画面,一停不停地监视井口。这样的行动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我确信他不会再上来为止。从那时起,江湖上就失去了‘盗墓之王’杨天的消息……一直到今天。我无数次夜探寻福园,他绝对没有再回来过,包括他书房里的私人物品,从那晚之后,就再没有人动过。” 萧可冷停下手里的所有动作,长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吐出一句话:“对,手术刀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并不知道那晚发生在‘通灵之井’边上的事。” 我迅速起身,走向门边,低声笑着:“既然那件事发生在‘通灵之井’边上,我们何不到那个天井去,一边看一边回忆往事?”屋里很冷,我的手握在金属门把手上时,像是握住了一大块坚冰。 鼠疫长叹:“对,到那里去说,或许你们能听得更明白一点。” 萧可冷沉吟了一下,才急步跟过来,再次不安地弹着指甲,短发在灯光与雪光的两重交映下,闪着乌油油的光。 开门的刹那,迎面那棵形式古怪的樱花树遍身披雪的样子,让我的心又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古代中国的相士典籍里,曾举过“迎门五福杀”的例子——明末杭州城里,两家盐商历代积怨,结果张姓的儿子仕途青云直上,做了杭州知府,权势一手遮天,将仇家林姓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终于跪地认输。林姓为了表示认输的诚意,在张姓当家人六十寿诞这天,用珊瑚、翡翠、金锭、银页子打造了五盆微缩的梅、兰、竹、菊、松,没等张姓开门,一大清早便摆在了张姓门口。这件事一时间传为杭州城的美谈,大家都夸林姓识时务、会做人。但过了没有三个月,张姓一家,或染恶疾暴毙、或被诉讼牵连入狱、或出门遭盗匪打劫而亡,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十九口人全部不得好死。 迎门开花,地谴天杀。所以,这是风水植物学里的大忌,望之让人心寒。 “风先生,迎门杀,植物不开花前,好像并不值得担心。”萧可冷明白我的心思。 我摸了摸下巴,有极端的胡茬长出来,很硬地扎痛了手指。 “我们韩国人对中国的风水学并不认同,只奉行‘谨言慎行、谦虚隐忍’的古训,并且一直以为,人与动物、植物共生于天地,适者生存,不适者优胜劣汰,存在即是有道理的。”鼠疫最后一个出门,对那棵枯树的存在不以为然。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我们出了院门,沿小巷向西,恰好从枯树旁经过。树干、树枝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雪花冰棱,如果是在日光照耀下,必定光彩夺目,美不胜收,但在阴沉沉的落雪半夜里,它却让我记起古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句子。 “你杀象僧时,用的是什么武功?”我若有所思,伸手在树旁抄了一把雪。 “十三点。”鼠疫埋头大步走路,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乱响。 我叹了口气,为象僧的死大为不值。他只是枫割寺里一个与世无争的修行者,跟鼠疫更是无冤无仇,却半路横死,被出身于“黑夜天使帮”的“七杀手段”之一“十三点”夺去了性命。 我们三个人脚快、心急,所以只用了三分钟时间,便赶到了“通灵之井”的院子。四周一片雪白,只有水面上冒着淡淡的雾气,雪片落下,立刻就融化在水里,没有片刻的停留。 鼠疫在井口的南北轴线上停住脚步,转身向着正北,略一思索便开口说:“当时,他站在这里,抬脚踏上井台,垂着头停顿了十几秒钟,像是基督徒的餐前祷告一般,然后缓缓向前俯冲,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跳板鱼跃 52a8." >动作,分开水面扎进去,只溅起极短暂的水花……” 他一边说,一边迈上一步,双脚并拢,站在井台上的积雪里。 萧可冷取出一只小巧的手电筒,“啪”的一声打开,雪亮的光柱射出来,落在水面上。水清得如一块毫无杂质的晶体,呈现出淡淡的青碧色,带着逼人的寒意。 光柱向下投射的时候,我们三个凝神观看,可见深度在十二米左右,井壁依旧光滑无比,石缝间偶尔看见细小的青苔。十二米深度以下,只是一片模糊的墨绿色,毫无发现。水面很平静,偶尔被雪片激起的涟漪,很快地就平复下来。 鼠疫低声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口深井会通向哪里?” 这个问题,几乎每一个看到古井的人都会问。记得在江南看“济公运木井”时,井栏上雕着一句现成的答案:古井通海。有灵气的井,永不枯涸,据可信的推论,它们下面的水源来自大海,是经过海水的潮汐推动,再透过石隙、土壤的天然过滤才形成了一口口神奇的古井。 萧可冷伸手在水中撩了几下,又一次发问:“你亲眼看他下去,就再没上来过?如果你的结论成立,就能证明杨天大侠仍旧羁留在井底,对不对?”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只是可不可以从另外一个好的方面考虑,大哥已经通过另外的渠道离开了这里?但他能重新回到地面的话,怎么不回寻福园去、不来找我,反而一失踪就是十五年? 我不敢选择剩下的第二种答案,如果一个人十五年来仍在海底,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化身为鱼。 “嘀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跌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鼠疫起身指向“亡灵之塔”。沉思着:“我在那边见他跃下水,急速过来,他只在我视线里消失了半分钟。等我赶到井边,地上没有任何水渍,所以只能说明他从入水的第一秒钟起,就没有再出现过。十五年来,我念念不忘地就是他到底上没上来呢?如果他是为寻找‘海底神墓’而入水,那么他找到了吗?” 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大哥不但找到了那里,并且成功地进入了两扇门后的甬道。 “嘀嗒”,又是一声,我奇怪地望着水面,萧可冷手里的电筒也随即移向水面,竟然发现那圈涟漪的中心一片殷红。 “血?”萧可冷叫起来。 鼠疫的身子晃了晃,举起自己的右臂,惨笑着:“我的血,我要死了,是‘七杀手段’里的‘新西兰牧羊犬’,金手指临走时下的手,到现在才觉察,晚了……” 几秒钟内,他的右肩与右耳根中间的连接部位,衣服破碎,肌肉筋骨鲜血淋漓,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怪兽啮噬着。血一直落进池子里,他低头看着涟漪越来越多地泛起来,陡然凄惨地嗥叫了一声:“不——我不想死……”身子后仰,无力地跌落在雪地上,急速奔涌的鲜血把一大片白雪染成了鲜红色。 “黑夜天使帮”的“七杀手段”,融合了物理、化学、生物三方面的杀伤手段,破坏速度快得惊人,受伤者几乎没有能活过五分钟的,除非能在第一时间里采用“急速冷冻疗法”,配合切除受伤肢体的溃烂部分。 金手指离去超过二十分钟,所以鼠疫的伤势已经无药可治,那一大块恐怖的伤口一直向他的头、胸部位推进,就算受到强酸的腐蚀,大概也就等同于这种结果了。 “真正的‘炼狱之书’……风、小妹……真正的……真正的……”他用力抬起手腕,亮着那两朵莲花,伸向我跟萧可冷面前。 萧可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对眼前的惨状束手无策,甚至无法采取任何急救措施。我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为鼠疫实施“安乐死”,让他少受煎熬。 “真正的……真正……”伤口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右胸,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僧袍,成片成片地化为碎片,然后与腐烂的血水混杂在一起。 “风先生,怎么办……”萧可冷求救似的望着我。 我缓缓摇头:“‘黑夜天使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的,就算韩国总统跳出来讲情,都无济于事。‘七杀手段’没办法破解,就像鼠疫杀了象僧一样,不过是一次急速的轮回报复而已。” 雪花落在枯树上,也成了花的一种,所以萧可冷说的“迎门杀,不开花并不可怕”是不成立的。那座小院的格局注定了任何一届主人最后都难逃横死的结局,象僧之前或者鼠疫之后,必定还会有人受到戕害。 “小妹,我先……走了——”鼠疫的双腿一阵痉挛,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和一段血淋淋的舌头,嚼舌自尽。 萧可冷茫然笑起来,今晚她先是发现了鼠疫的真实身份,觉得会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并且得到了“炼狱之书”——这一点小小的胜利,都需要鼠疫的一条命来维持果实,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雪就要停了,空气变得越来越冷,鼠疫的鲜血不再流淌,浸湿了的衣服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我突然觉得……很彷徨、很恐怖……这就是真实的江湖吗?”萧可冷低声自语,十指无助地插进自己的短发里,用力抓挠着。鼠疫是她从前很熟悉的一个朋友,血淋淋地死在眼前,当然会让她心惊胆颤。 我的电话在鼠疫断气之后的三十秒内响了起来,竟然是金手指打进来的,通话背景则是一阵阵澎湃的惊涛拍案声。 “风先生,鼠疫应该已经死了吧?我的‘新西兰牧羊犬’在杀伤时间上的控制还是比较精确的,毕竟这是第十五代产品,研制精度空前绝后,将会用于对付帮会的头号敌人。看了我们的表演,你还满意吗?” 她斯斯文文地在电话里浅笑着,仿佛刚才鼠疫的惨死,是她故意安排给我看的一场情景剧,期待我这个观众,做出恰当的点评。 我冷静地笑了笑:“很厉害。” 金手指笑声大了一些,慢条斯理地接下去:“‘黑夜天使帮’绝不放过一个叛徒,但也绝不误伤一个朋友。帮主对风先生你的评价很高,最起码在亚裔黑道上,还找不到一个人能取代你,所以,我正式表达帮主对你的邀请,欢迎加入‘黑夜天使帮’,大家一齐努力,打造亚裔第一黑帮,有兴趣吗?” 我依旧笑着:“多谢。” 听声音,她正站在海边,我听到有机帆船的强劲马达声已经轰鸣起来,接下来她应该是要乘船渡海离开。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了?帮里会有人及时联络你,祝你好运!”金手指能听出我的冷静中埋藏的愤怒,不过并不在意。江湖风水轮流转,他们一统亚裔黑道的梦想,说不定会变成现实。那时候,“黑夜天使帮”君临江湖,就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在她挂断电话之前的瞬间,马达声骤然提升到震耳欲聋的地步,看来夺宝杀人之前,撤退的路线便早已安排妥当了。 我之所以强迫自己冷静应对,是因99lib?t>为此刻就算火冒三丈找人拼命,也无法挽回鼠疫的命。他杀了石岛和象僧,金手指杀了他,这种循环杀戮,已经无法具体分清谁对谁错,任何一条地球上的生命,都不应该由别人来剥夺他的生存权利。 在这一点上,美英联军的“沙漠风暴”行动,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萧可冷并没有掉泪,只是情绪越来越沉重,我们两个都忘掉了雪夜的酷寒,各怀心事地站在“通灵之井”边。 我俯下身子,双手一起伸入水中。水寒刺骨,跟从前的感觉完全相同,那么,大哥入水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做?一直潜泳向下,直到……直到某一个深度吗? 目前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鼠疫亲口说“他进入水里再没回来”这句话。 人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就算从前江湖上最了不起的长江水寇司马蛟龙,也只是偶尔表演性质地潜伏水中七十二小时,靠通气管与液态流食维持生命。我们不是鱼类,根本不适应水下生存状态,就算是潜艇操作手,也必须在五百小时内浮上水面一次,让全身呼吸系统彻底暴露在地球空气里。 “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大哥一定会回来,鼠疫也一定会看到他……” “风先生,下一步怎么办?”萧可冷受到严重打击后,思维能力急速下降,什么事都得向我请示。 我拉住鼠疫的左臂,把他扛在肩上。夜太深了,我们先回小院再说。一个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一夜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 一路向回走,除了满眼凄怆的雪意,既没有人声,也没有鸟影,整个枫割寺,如同陷入了死寂的一座巨大坟墓。 重新回到被厚雪覆盖的小院,心情恍如隔世。关宝铃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院里静悄悄的。我们开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暂时把鼠疫的尸体放在廊檐下,用一条床单小心地盖好,然后回房间休息。 萧可冷睡在唯一的床上,而我拉了一条毛毯,平躺在桌子上,顾不得身子下面又冷又硬,经过三分钟的恍惚之后,立刻进入了黑甜梦乡。 这一场梦,犹如一段模糊的黑白默片,没有任何声音。 仍旧是大雪,有个肩膀宽厚、身材高大的人,始终背对着我,低头凝视着手里的一块木牌。我似乎是个可耻的窥视者,远远的,在望远镜的蓝色镀膜镜头里看着他。当然,我也看到了木牌上刻着的莲花,只是没有正常颜色而已。 “这就是江湖吗?充满杀戮、血腥、掠夺、觊觎,而且只有这些,看不到一点令人精神振奋的东西。如果这就是江湖的原始赤裸状态,我宁愿当初拒绝了手术刀先生的邀请,一步踏进这样肮脏的泥潭。我的理想,其实是做一个大学教授,春天里带学生们去看三月的桃花,在青青的草地上谈天写诗,憧憬世界的美好未来……” 那是一个遥远的声音,而且是来自萧可冷的。 我“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觉得肩膀和臀部被硌得麻沙沙的,全身关节都一片僵硬了。睡意持续涌上来,像涨潮的海水,渐渐地把萧可冷的声音远远地隔开。 我很想继续刚才那个黑白的梦,那个人一定就是大哥杨天,这一点毫无疑问。 雪很大,仰望天空的时候,雪片首尾相连,一大块一大块地盖下来,正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意境.。 “‘炼狱之书’究竟能告诉他什么?”我调整望远镜的倍率,焦点定在那块牌子上,终于看清了,构成莲花的所有笔画里,嵌着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第三章 两朵莲花的秘密 “数字?难道是密码?开启某道门的密码?” 自从人类有了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密码便随之出现了,藉着无法交谈的鸿沟,聪明人发现,如果一种语言只有自己可以掌握,就等于设置了一道保护私人秘密的天然屏障。所以,各种各样的密码便出现了—— 我看到他奔向枫割寺,速度快得惊人,像是风卷着雪球在山坡上掠过。 “他要去‘通灵之井’——我得阻止他。”我跟着向枫割寺跑,可惜轻功跟他比起来还是差太多。当我跨进天井时,正好看见他优美地飞跃起来,穿入水中。我三步两步到了井边,探头向下看,只能远远地看到他的影子,至少在十米深以下。 “这只是个梦吧?他已经失踪了十五年,不会再出现了——”我长叹,凝视着波面上翻卷的水花。 “大哥?”我试着叫出声来,但随即梦境就消失了。 屋里很冷,我侧过身子,发现门开着,有个模糊的影子倚在门框上,面向院子。雪似乎停了,反射着白花花的银光。 “谁?”我翻了个身,低声问。萧可冷的床上空着,我判断站在门口的应该是她。 “我,小萧。”果然,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我,好像刚刚哭过。 “雪停了?”我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总是闪过鼠疫肩头上那个巨大的恐怖伤口。 “对。”她走出去,站在廊檐下,把门轻轻关上。 梦醒了,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等自己清醒了些,发现黎明早就来了,东方曙光就要出现。 我立刻拿起电话,拨了小燕的号码。刨除时差,此刻正是他最忙碌的互联网工作时段,我脑子里似乎有无数数字在纷繁跳跃着,期待有人解开这个迷题。 小燕打着哈欠来接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精神抖擞:“喂,风,我有好消息给你,要不要听?” 我没心情,急促的抢过话头:“我也有消息给你,不过是两组非常奇怪的数字,用微雕技术刻在两朵莲花里。这种图片无法发传真给你,能不能请你来北..海道一趟?”脑子太乱了,竟然忘了先问他在哪里。 小燕大笑:“风,你没开玩笑吧?我现在在科威特,一南一北飞来飞去,耽搁多少事你知道吗?” 我揉了揉眼睛,记起上次通话时,他好像正在收听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新闻,不禁歉意地笑起来:“我有点睡糊涂了,这两组密码来自于‘炼狱之书’,我怀疑会是开启‘海底神墓’的关键东西。” 梦做得太多,太阳穴隐隐发胀,头也昏昏沉沉的。 阳光射在门上,屋檐上已经开始滴下融化后的雪水,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小燕“嗯”了一声,似乎提起了兴趣:“好吧,是否可以先传真给我,大体看一下?”他飞快地说了一个传真号码,接着补充:“如果真有破解价值,我会第一时间赶到北海道去,不过机会不大。我刚刚做了一件有趣的事,进入了印度第一大军火贩子的核心资料库,真是够壮观的,他跟全球十五个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有密切关联,每天收支的营业额都有几亿美金。知道吗?他正准备倒卖两艘航母给印度国防部,利润破记录地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我打了个哈欠,没兴趣听,还想躺下睡一会儿,眼皮又沉重地抬不起来了。 “风,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交易账单,军火贩子接到了来自日本的预定信息,将一件高达十五亿美金的武器秘密封存起来,只等对方的货款到账,立即发货。那个日本人的名字叫做‘风林火山’——一个隐退六十年的老战犯,奇怪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都跟风林火山打过交道了,只是没能留住他而已。 “这个情报,我已经卖给了美国人与俄罗斯人,想必军火贩子很快就要倒霉了,不知道狗急跳墙之下,他会不会发动自己埋藏在印度全国的武装力量,全力做出反击。反正五角大楼方面的反馈意见,是毫无商量余地的‘杀无赦’。” 小燕只是毫无江湖道义而言的黑客,为了个人好恶,他什么都能做得出。 我报上了“鼠疫”的名字,听见他噼里啪啦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随即报告:“嗯,他是原先朝鲜赤焰部队里的一级教官,入伍之前,曾师从朝鲜很有名的暗器高手‘神针’姚氏,专门学习手工微雕技艺,后来不满朝鲜政治,毅然叛逃,我没猜错的话,被仔细雕琢下来的‘炼狱之书’,肯定会藏着很多古怪,简单的数字传真没法表现细节——算了,有可能的话,我还是跑一趟……” 门被推开,萧可冷裹着满身寒气、眼睛红扑扑地走了进来。 小燕的叙述仍在继续:“风,你说风林火山订这件超级武器要做什么用?不会是准备毁灭地球吧?关于他的传记典籍非常多,经过我的‘达芬奇矩阵排列’分析之后,得出了他的基因类型倾向,竟然跟二战时的德国元凶希特勒非常近似,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仅有国籍和信仰不同。奇怪的是,他从二战日本受降日前夜消失后,一直毫无音信,现在突然跳出来,这让全球的谍报机关都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你正好在北海道,如果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请传真给我,重金收购……” 一谈到钱,小燕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当然知道,我跟苏伦都不缺钱,更不爱钱。 我关切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小燕,你目前为谁工作?为什么会滞留在科威特?伊拉克局势紧张,周边国家只怕随时都会受到汽车炸弹袭击的牵连。这个时候,大家躲开都唯恐不及,你干嘛跑到那里去?” 他是燕逊的弟弟,我跟苏伦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个高智商的淘气孩子。 小燕顿时发出一声长叹:“中国古代侠士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也正在‘插刀’而已。我是反战自由人士,绝不会为几个超级大国服务,在乎的只有他们的货币单位。有一个超级女黑客,代号叫做‘甜梦露’,你该听说过吧?” 萧可冷坐在床边,凝视着桌面上的一幅风景照片发呆,她的鞋子上、裤脚上沾满了雪水冰碴,显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雪地漫步。 我知道昨晚她肯定睡得很少,恍惚中几次翻身,都觉得她正倚在门口向外看着。鼠疫的死、还有跟金纯熙有关的往事,肯定已经让她想起了所有的往事。 小燕不满地叫着:“你不知道她?美国五角大楼的死敌,那个具有一半印地安血统的超级魔女?” 他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无知,其实“甜梦露”的名字,从二零零一年开始,便屡见于美国全球通缉令的红榜,悬赏价格每六个月就会翻一番,是全球女黑客的典型代表。她的得意之作,是二零零三年底拿到了联合国军事监察机构的“美军虐囚”的第一手资料,并将其公布在阿拉伯国家网站上,让美国人陷入了舆论大哗的尴尬境地。 ..“我知道,你帮她,岂不是引火烧身?”我起身,掀掉毛毯,慢慢下地,活动着全身酸麻的关节。 二十一世纪最不明智之举,就是与美国人为敌,如果真要毫无意义地螳臂挡车,轻则粉身碎骨,重则祸及九族。小燕还年轻,从来考虑不到这个后果。 小燕哈哈一笑:“对,我知道后果,但我相信她要做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破坏美国人的‘天网防御计划’,让我们的外星人朋友可以顺利地进出地球,而不是随时都在担心会成为美国特种研究室的小白鼠。算了,你是坠入红尘的俗人,跟你说这个也没用。几天内,我会抵达北海道,随时电话联系……” 黑客们要做的事,天马行空,无迹可循,如果真的对“天网计划”构成威胁,触犯了美国人的根本利益,只怕他们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放下电话,我有十几秒钟的失神,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燕,更为了曾经通过话的语音美妙到极点的燕逊。一个有那种声线的女孩子,想必也是花容月貌,艳光四射的吧? 萧可冷忽然开口:“风先生,寻福园方面有十三哥电话过来,说有位姓顾的小姐已经抵达札幌机场,三小时后会到寻福园,她说自己是您的朋友。您的电话占线,所以打到寻福园那边去了。” 我在后脑勺上敲了一记:“噢,差点忘了,顾倾城要过来。” 萧可冷的反应变得很迟钝,竟然没有追问顾倾城是谁,只是楞楞地对着那张风景照。照片上满眼都是堆叠枝头的粉色樱花—— “风先生,我想问您一句,假如赤焰部队开价,要我用‘大杀器’换大哥的人出来,我该怎么做?您会帮我吗?”她的声音极尽苦涩,一夜之间,短发变得干枯散乱,毫无造型,已经不是昔日主掌寻福园的那个干练洒脱的女孩子。 我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回答:“我会帮你。” 她“哦”了一声,缓缓地扭头看着我:“真的?” 我用力点头:“真的!当年朝鲜宫廷的风云突变,很明显是金纯熙先生受了‘功高震主’的谗言迫害。手术刀先生曾说过,如果由金先生顺利入主朝鲜权柄,这个国家的未来十年将会天翻地覆,赶上亚洲一流国家的发展水平。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表现太抢眼了,自然会遭到别人忌恨。植物人恢复正常的先例少之又少,或许咱们可以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接他出来,为他延医求药。你是苏伦的妹妹,你的事就是我和她的事。” 我说的,都是绝对真话。非但是手术刀如是说,连美国最精明的政治观察家们都说过,如果金纯熙执政,今后的“亚洲经济四小龙”将会顺理成章地变为“五小龙”,而朝鲜将会成为东北亚地区的第二个“东方之珠”——香港。 萧可冷的眼睛里突然开始闪光,像是枯涸的泉眼里陡然渗出了甘露。或者逆境中的人,无论男女,都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 “谢谢您风先生,如果……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一个拥抱……”她的两颊红了起来。 我走过去,张开双臂,真诚地用力拥住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则顺势环住了我的腰,紧紧扣住。她的身子不如关宝铃柔软,却也不像苏伦那么挺拔有力,带着刚刚发育完全的女孩子那种淡淡的青涩,在我怀里紧张不安地扭动着。 拥抱可以为彼此传递勇气和力量,这一时刻,我心里根本没有暧昧的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成爱哭鼻子的小妹妹,可以替她遮风挡雨,搪开一切霜刀寒剑。 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框,笃笃笃地连响三声。萧可冷“啊”的一声,羞怯万状地从我怀里闪了出去,连额头都羞得通红起来。 “哦……打扰一下,两位有没有兴致踏雪游寺,或者去寺院外面看看雪景?在港岛,近五年来都没下过这样纯净的雪了,不好好看一下,真是糟蹋了人间盛景——” 关宝铃弯着眉、翘着嘴角笑着,洞察一切,但却不着一字。阳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晕,披拂的长发依旧带着无穷无尽的风韵,让我情不自禁地心动。只是,她耳根下的齿痕又多添了一枚,越发触目惊心。 她轻抚着新换的黑色狐裘,重复了一句:“两位都没兴趣?” 大亨来的时候,曾给她带过来一整箱衣服,全都是这一季的巴黎新装,但她独爱黑裙、黑狐裘和黑色的高跟鞋,独特而优雅。 萧可冷恢复了冷静,摇了摇头:“不,或者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想让关宝铃知道廊檐下覆盖着的死人,急促地说:“我们需要你帮个忙,再画一些东西。” 关宝铃皱皱眉:“嗯?画画?还是上次那些古怪的水下石门之类的怕人的东西吗?难道就没有什么新内容?”当她皱眉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被凭空而来的针刺中,引起一阵短暂的心疼。 “只是两朵花,莲花。”我并不确定自己能运用邵黑的“传心术”,毕竟他说过,如果不能跟邵白双剑合壁,他们两个的任何一种异能都会大打折扣。 关宝铃的眉头又展开了:“好,我喜欢莲花,那么我先回去准备纸笔,十分钟后开始,可以吗?”她向萧可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退回隔壁去了。 萧可冷凝视着我的侧影,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叹:“风先生,您对关小姐实在太细心了,怕鼠疫的尸体吓到她?就算苏伦姐也没受到这样的百般呵护吧?” 我摸摸下巴,微笑着回答:“苏伦与你的胆识都几乎要超过我,还需要呵护吗?岂不是画蛇添足?”其实,每一个女孩子都是需要精心呵护的,但只有关宝铃能引起我身不由己的心疼,胜过其她任何女孩子。 萧可冷还要开口,我及时举手阻止她:“先做正事要紧,或者这一次能从两朵莲花里找到某些秘密。哦对了,座钟里的那柄——” 她的反应也极其迅速,从口袋里取出那柄青色的莲花钥匙,在我眼前一晃:“在这里,我会好好保存,请放心。” 我轻吁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当她重新恢复精力过人的干练状态时,的确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帮助。 床单覆盖下的鼠疫已经被冻僵了,当我用力扯动他的双臂时,关节部位僵硬得厉害。幸好是在冬天,即使过了七个小时以上,他的手臂皮肤仍未变色,两朵莲花依旧带着神秘而动人的光泽。 萧可冷挠了挠短发,有些无奈:“急切间没办法找到高倍的放大镜,怎么办呢?” 我把双手分别覆盖在两朵莲花上,默默地集中精神,学着邵黑的样子,用心去感受莲花的存在。鼠疫的皮肤又冷又硬,大约在三分钟后,才在我的热量传导下,稍微有了暖意。依照“传心术”的理论,必须从某个地方感悟到图像,再把这些只存在于脑电波里的高度浓缩信息放到另一个人脑子里,然后通过对方的手或者嘴表达出来。 渐渐的,我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莲花的凹凸感,思想一阵奇怪地波动,犹如五级地震发生时的颤抖,我感觉到了极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面对面盘膝坐着,双掌掌心相对,低眉闭目,保持着道家“合力双修”的姿势。 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这两人,仿佛是聚光灯下的瑜珈表演者,一动不动。 我注意到他们打坐的方位,处于绝对的南北方向,就在他们的手掌垂直投影的位置,放着一枚黑色的指北针。“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水火相济、阴阳冲撞、黑白分明、真理乃现……”一个声音空荡荡地回响着,那是已经炼化了的邵黑的声音,我的听觉绝不会出错。那两个人的侧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们是邵白和邵黑。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骨灰也被张百森投入到大海里,随波涛逐浪而去了?” 我的心情一阵躁动,莲花上的刻痕立刻变得极其锋锐,刮得我的掌心隐隐作痛,但同时也感受到了数字的存在,几百个几百个地印在我脑子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只有那些数字在急速闪动…… 我睁开眼,萧可冷蹲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了,我已经读到了莲花里的秘密,不过……不过我感觉到邵黑邵白并没有死,他们在某个地方打坐修行。邵黑还是能够用‘千里传音’的方式点化我,让我不断地学习到更深厚的知识。” 萧可冷向后一跳,瞪大了眼睛,骇然问:“什么?他们没死?” 我放开鼠疫的手,塞回床单下,又小心地掖好。 “我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是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也许是永远不死的灵魂……如果张大师不走就好了,可以细致地向他请教。”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难理解,毕竟我跟萧可冷是亲眼看到邵家兄弟被焚化,然后骨灰倾入大海的。 两朵莲花的完整图像已经印在我脑子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它们移动到关宝铃脑子里,顺利地用画笔表现出来。 萧可冷急匆匆地取出了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了一个号码,抬头向我解释:“我打张大师的电话,看他有没有合理的解释?” 我们的心意仍旧是可以顺利相通的,她做的,就是我刚刚想到的。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根本没人接电话,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振铃声。 我走向关宝铃的门口,向萧可冷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两个人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我对她很有信心。特别是刚刚有那么一个温暖热情的拥抱之后,我们俩的心贴得更近了,几乎毫无隔阂。 关宝铃坐在桌前,手里握着铅笔,面前摊开了一叠白纸,另一只手托着腮,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我很严肃地告诉她:“关小姐,我会用以前邵黑先生用的‘传心术’跟你合作,如果你能感觉到我的思想,只管把它画出来。每一次会持续五分钟左右,要是有什么不适、不舒服之类的,请及时打手势告诉我,听懂了吗?” “传心术”是高级催眠术的文明称呼,只要是对外人催眠的功夫,都或多或少会在人的脑组织结构里留下阴影,终生无法修复。科学家曾用严格的试验数据做了推论,如果一个体格健全的男人,每天被催眠超过三次,持续进行一个月的话,脑细胞会损伤七成以上,比接受医院胸透的伤害要大几十倍。 我不舍得伤害关宝铃,上次邵黑的“传心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关宝铃点点头,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她突然低头唰唰唰地画起来。 我凑过去,她画的果真是一朵莲花,只有短短的半分钟,莲花便被清晰描绘出来。毫无疑问,无论是比例尺寸还是古画的神态,一切惟妙惟肖,毫无偏差。又过了半分钟,另一朵花也出现了,跟鼠疫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你能感受到我?这么快?”我觉得此时的“传心术”跟邵黑所用的有本质上的区别,在我发功之前,关宝铃已经得到了我脑子里的信息。 “对,我明白你想的是什么,就像我亲眼看到的一样,所以可以信手描画出来,但我知道,花瓣的中心不是用颜色来随意涂抹的,而是无数颜色、灰白度、字体都不相同的阿拉伯数字拼合而成。那些,是用心感觉到的,却没法用笔尖表达出来,对不起。” 她抬头望着我,就在眼神交错的一刹那,我的眼睛唰的一亮,突然读懂了她脑子里一直存在的另一个问题。 第四章 上天的神谕 桌上的一个金漆麒麟香炉里,不断地飘出优昙花香的烟雾来,这也是大亨为她带来的,但我心里猛的一阵敞亮,根本不会在乎大亨的存在了,因为那个以前苦苦为之牵累的死结已经彻底解开,只想痛痛快快地哈哈大笑一阵。 “风,你怎么了?”关宝铃奇怪地望着我。 我做了一次悠长的深呼吸,把激越兴奋的心情强压下去,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希望……以后能尽量弥补过来。” 莲花可以被描画出来,但花瓣里那些繁复的数字密码除非是在高倍放大镜下才会重现,这种困难,是人力无法克服的。 关宝铃无奈地举起手里的画,想了想,嗤啦一声,从中撕裂。她也明白,画出来的并不是我思想里的东西。“那些数字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都头晕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困惑不解。 “神针”姚氏虽然目前算是朝鲜武林的一支,实际上在清末民国时期,他们仍然祖籍河南的武林世家,因为得罪了当时势力最庞大的武林盟主龙幸天,被“绿林令”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一路逃向东北,跨过鸭绿江,进入了黑山白水的东长白山一脉,隐姓埋名而居,至少有二十年没敢重现江湖。后来,龙幸天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始为虎作伥,替土肥原贤二的北平特务机关残害武林同道,结果被神枪会的“暗杀之王”围歼于北平城外的怀柔别墅里。 龙幸天死了,姚氏一派才逐渐恢复本来面目,成为朝鲜武林的骄傲。毕竟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绣花针暗器功夫,能在三十步外准确射中蚂蚁的腿脚,根本是朝鲜人匪夷所思的绝技。 能进入姚家的门墙,超强的目力和忍耐力,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鼠疫能在望远镜的帮助下,以自己的手臂皮肤为素材,发挥微雕中的高明手段,刻出这两朵莲花,已经超出了“纹身”的至高境界。 “那么,大哥杨天破解了这些密码的含义了吗?” 萧可冷的失态,让我又一次记起了苏伦。只有她那样坚忍果敢的女孩子,才能在金字塔下亲手按下控制器,引爆了手术刀体内的炸弹。萧可冷永远都比不上苏伦,这是人的自身素质所决定的,天资所限,后天再努力十倍都无法追赶。 “看来,再好的画家,都有自己无法表达出来的思想境界对不对?”关宝铃倒转铅笔,看着已经削得尖锐到极点的铅笔尖,无奈地摇摇头。 艺术的境界就是如此,如果画家能想到什么就画出什么,手和心高度保持一致的话,那已经到达了毕加索那样的“神仙”状态,离“疯魔”就只有毫厘之差了。 “我知道,你要我画的东西,跟朝鲜人最引以为傲的‘微雕、核雕’接近,最擅长这种技艺的姚女士与我也曾有过几次会晤,实在不行,我可以打电话给她,让她出山?嗯,只是她的年龄已经超过九十岁了,到这边的速度会比较慢,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她的手慢慢地摸向脖子下面的齿痕,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那些齿痕上:“别动,那里是不是有些痒?” 牙蛹,是超出医学理论和生物理论的东西,根本让人无计可施,我们还不至于要去医院里,让庸医们当作“过敏性皮炎”来治疗,只会越来越糟。 “不,只是一阵阵发麻,像是触到了微弱电流一样。”她拿开自己的手,忽然一楞:“嗯?那些密码呢?已经从你脑子里消失了?” 果然,刚才的注意力转移,像是一下子把脑子里的思想删除了,只剩下模糊的莲花图案。我吃了一惊,顾不得开口说话,立刻开门出去。 萧可冷仍在廊檐下,守着鼠疫的尸体,满脸都是困惑。 “仍旧打不通张大师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正在飞机上,电话应该是关闭的,总不至于没人接听。” 我大步跨到她身边,俯身揭开床单,蓦然发现,鼠疫手臂上的莲花图案已经神秘地融化了,像是两张被沾湿了的水墨画,越来越模糊,直到成为一团青色、一团粉色。 “呀?怎么会这样?”萧可冷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心里也冒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传心术”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仅仅是“复制思想”那么简单,自己脑子里感知到的东西,肯定都是有时效性的,或慢或快,都会在有限时间内消失,并且大规模地损耗内力,这也能解释邵黑的“力竭而亡”的事实。 “很简单..,我们失去了挽救这批密码的最后机会——”我懊恼地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掌,匆匆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觉得太阳光亮得刺眼,胃里也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 我甚至还没弄懂“炼狱之书”的密码是用来做什么的,就白白错过了,还不如金手指她们,至少还拿了一块写着“炼狱之书”字迹的木牌回去报功。 萧可冷郁闷地苦笑起来:“还好,至少我们手里,还有一柄青色钥匙,或许解开它上面的密码,也能得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她再次取出钥匙,迎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细看。也许她说得有道理,等到小燕过来,解开其中一半密码,对我们即将进行的探索也会有点帮助。 我努力回忆着那些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每一组都是以“零”和“一”开头,最直观的联想,那应该是代表数字领域的两个最基本控制元素——“小萧,如果很多个数字组合,每一组都以‘零’或‘一’开头,你能想到什么?”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我踉跄着走向屋里。 萧可冷毫不犹豫地回答:“数字基本元素,从模拟时代进入数字时代的基础跳板。” 她的答案跟我完全相同,或者这是每一个生存于数字时代的现代人都会想到的答案,但我回到桌子前坐下后,忍不住长叹:“在密码破解的领域,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往往是距离真理最远的。传说中,‘炼狱之书’产生年代是在日本大地上还只有神仙和海怪的时候,不要说是数字元素了,就连阿拉伯数字有没有被创造出来,都是未知数呢!” 阿拉伯数字的发明者是古代印度人,十个数字符号后来由阿拉伯人传人欧洲,被欧洲人误称为阿拉伯数字,并且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成为世界各国通用的数字。 按照鼠疫的描述,那块真正的木牌上,汉隶文字与阿拉伯符号的并存,已经是件怪事。古.人更不可能借助放大镜或者“神针”姚氏的“微雕”技术,创造完美的莲花图形——我的头有些发胀了。 萧可冷掂了掂钥匙,自言自语着:“先把这个送去化验,不就可以明白一些东西了吗?” 我摇摇头:“有个更快捷的办法,去找手术刀先生留下的探索记录,肯定会有关于钥匙部分的内容,对不对?” 萧可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是,我们要做的工作,其实手术刀先生早就做过。我马上给信子打电话——” 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几乎忘掉了信子这个人物的存在,但同样被獠牙魔所杀的安子死时的惨状却历历在目。 萧可冷立刻打电话吩咐信子去书房找资料,但她的电话还没讲完,我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无线电话这种二十世纪末最伟大的发明,无异于为已经多姿多彩的世界,架起了无形的空中桥梁,每次接电话之前,我都会产生很多稀奇古怪的联想,因为科幻杂志上,每年都会有大量“凭借电话沟通人鬼殊途”的例子出来,说得有头有尾、活灵活现,而那些可怖又可笑的传闻,所有开头无一不是——“雨在下、猫在叫、老座钟刚刚敲过十二下,无线电话又开始响了……” 幸好,这是在艳阳高照的白天,而来电话的,是声调温柔沉静的那个女孩子,顾知今的妹妹顾倾城。 “风先生,一小时后我会到达寻福园别墅,可否抽暇接见我?当然,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两小时足矣。支票已经签好,只等我验过货以后,从支票簿上撕下来便好。或者从这一秒钟起,三小时之内,我们将达成有记载以来,交易金额最大的一笔古乐器生意,这是一个开创历史记录的伟大时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顾倾城的声音永远都是冷静而不容置疑的,虽然没有来势汹汹的强势压迫,却能给人不由自主地愿意去服从她,觉得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有道理的。这一点,要比死皮赖脸的顾知今强一百倍。 我笑着回应:“当然,我很期待跟顾小姐见面,除了钱,我更需要知道它的来历。这个要求,还有必要重复吗?” 顾倾城轻轻一笑,我能想像出她掩嘴微笑时的动作必定非常动人。 接下来,她从容不迫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掩饰不住的冷傲口气回答:“当然,关于它的来历,我手上的资料是最全的,超过地球上任何一个科研机构。古人千金求字,我也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如果有哪一个人能给予我更多关于‘五湖’古琴的讯息,哪怕只有一个字,我也可以马上签支票给他,决不食言。” 藤迦遗留下的古琴,其历史渊源,日本皇室方面必定知道的不多,否则她去世的消息一传出去,日本各大博物馆和收藏家们还不得立刻车水马龙般地赶到枫割寺来重金收购? 我期望天上掉下来的顾倾城,能给我满意的答案,客气地叮嘱了一句:“顾小姐,道远路滑,请多保重。”过多的变数容易弄得人疑神疑鬼,所以,任何事都得做两手准备。 顾倾城又笑了:“多谢,我会小心。” 接完这个电话,我才发现关宝铃正站在门外望着我,而萧可冷也在掂量着电话,不时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偷偷瞟着我。 我举起电话晃了晃:“港岛的顾倾城小姐马上会赶到寻福园,这架古琴的来历,对咱们一直以来追查的种种谜题会有帮助,所以,咱们还是先回寻福园会晤她,有什么结果之后,再回到这里来不迟。” 心里没鬼,不必在乎她们怎么看我,我坦然地拨了小来的号码,让他解除警戒状态,准备撤退。 我把枫割寺里的事务交给三代弟子寒石庵来管理,他是神壁大师生前最欣赏的大徒弟,如果遵照中国寺院的规矩,理应由他接掌师父衣钵。 鼠疫的尸体,暂时放到轮回院去冷冻保存,我只是不甘心莲花图案就此消失,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给予我更多的启示。 二十分钟后,太阳刚刚移向正午,我、关宝铃、萧可冷、小来,已经到了寺门,寒石庵提供了寺院里性能最好的一部黑色丰田轿车,车门大开地停在台阶下。 山路上的积雪刚刚融化了一半,不过以小来的技术,在这种雪地上行驶肯定毫无问题。 关宝铃是最后一个迈下台阶的,在我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踩在仍旧结着冰的石阶上。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很不好,眉头紧皱,仿佛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 我的心思,全部在即将到来的顾倾城身上。那架古琴,裹在一条上好的毛毯里面,由小来抱着,先放进了汽车的后备厢,再用海绵和绳子捆扎了好几层。那么昂贵的东西,比现在再细心十倍的包裹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为了搀着关宝铃,我宁愿把琴抱在自己怀里。 北海道的雪景名列“日本十大著名旅游看点”之一,向西南遥望,满目雪景如画,真的是前人“山舞银蛇、原驰蜡像”的盛景,可惜我只匆匆扫了几眼,却没时间细看。 “风,请等一等,等一等……”关宝铃停住了即将进入车里的动作,双手按在车门上,霍的转身。 寺门前的急劲山风卷起了她的乌黑长发,飞扬如雾,在阳光的漫射下,闪着乌油油的此起彼伏的光。她顾不得拢头发,仰着脸,向寺门方向凝视着,双手罩在自己耳朵边,仔细聆听着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楞了楞,台阶上送行的寒石庵与几个低等杂役僧也楞了,一起伸长脖子向后看。 寺门后是“通灵之井”的院落,再往后——我突然醒悟过来:“神谕!一定是关宝铃感受到了上天的神谕!” 她脸上渐渐变得神圣虔诚,紧锁的眉也舒展开了,情不自禁地双手合什,开始抬腿向台阶上走。我脑子里掠过一阵难言的焦灼,或许是因为冷风劲吹的镇静作用,自己的思维能力正在急速跳跃着:“神谕?亡灵之塔?神奇的失踪?不行,我得阻止她,免得上一次失踪的怪事再次重演!” 玻璃盒子里的诡秘遭遇刚刚结束,谁都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萧可冷跟小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脸向这边看了一眼,小来已经扭动钥匙,汽车引擎轰鸣起来。 “关小姐,别去!别去——”台阶上非常湿滑,我的跳跃动作又太猛烈了些,落地时差点跌出去。我知道自己额头上已经迅速冒出了一层冷汗,后背上则是冷气袭骨,神经立刻变得高度紧张。 关宝铃迷惘地转脸看着我,迟疑了几秒钟,才缓缓地问:“你说,我不该去?” 阳光映照着她额头上的细小茸毛,刹那间,她的脸就变得极度苍白,特别是刚刚涂过口红的唇,毫无血色,虚假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红纸。 “不要去,弄不好还会像上次一样消失!还记得吗?玻璃盒子、深海建筑物、那些诡异的红光……”与其说是怕她出事,不如说是怕我们两个人出事,因为我会一直跟着她,不离半步,上次的诡异事件重演的话,会是两个人一起消失。 “我听到上天的……神谕,召唤我到塔里去……”她伸出右手,慢慢地向前指着“亡灵之塔”的方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 “上天说,那是最后的机会……我欠他太多,或许现在是我偿还的机会……” 这个“他”,绝对是指大亨叶洪升,但我此刻心里已经没有了嫉妒。如果可以循正常途径破解“黑巫术”,我会全力帮她,但这一次实在不该冒险。 寒风卷动了地上的残雪,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地幻化出一道道七彩的“雪虹”。远处的松林里,倏的飞起两只受惊的白鹭,唳叫着直飞天空,在越来越耀眼的阳光里化为两道白影——如果放在平时,我会很安心受用地欣赏这些属于只属于北海道才有的动人风景,就像世界上每一个热爱生命的男人一样。 我攥住了关宝铃冰冷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一次,你不能去。” 关宝铃迷惘地用力仰起头,仿佛在虚无缥缈的空气中朝拜着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亡灵之塔”耸立在蓝天背景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台阶上的僧人交头接耳起来,黑瘦矮小的寒石庵大声问:“风先生,要不要帮忙?” 我扬声大叫:“快去召集所有僧人,去‘亡灵之塔’的天井,看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快去!”事态紧急,这或许是唯一的处理办法。如果不能阻止关宝铃的行动,至少要在那天井里站满僧人,在几百人的眼睛注视下,看看那种神秘的消失事件是如何发生的。 寒石庵带头冲进寺门,十几秒钟后,寺里的大钟“叮叮当当”地急遽敲响起来。 萧可冷此时才觉出大事不好,跳下车跑上台阶,紧张地问:“风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双手习惯性地插向裤袋里,但在这种诡异事件里,枪械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关小姐听到了召唤声,就在塔里——”我急促地解释。 萧可冷眨了眨眼,猛的跳起来,飞奔向寺门,大声地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小来从另一边车门跳出来,已经短枪在手,来不及绕过车子,直接做了个“鹞子翻身”的动作,从车顶上翻滚过来,闷声不响地紧追萧可冷。 从关宝铃的异样到小来消失在寺门口,仅有一分半钟的间隔,但我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潮湿冰冷,像是贴身穿了一层冷硬的铁甲。 “让我去吧……如果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对他很重要……”她的眼神越发迷惘如梦游的病人,几绺发丝被冷汗紧贴在脸颊上,让我心惊、心疼互相混合着。 “等一下,小萧和小来会给我们带回消息,如果没什么危险,我自然会让你去。”我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生怕弄伤了她。以我的武功,情急之下发力,只怕会捏断了她的腕骨。对于“亡灵之塔”里传出来的神谕,我丝毫没有感觉,不像是埃及沙漠时自己聆听到的来自土裂汗大神的召唤。 当然,我明白,既然是“神谕”,就只有思想能跟神灵沟通的特殊人物,才能顺利接收到。 我很欣慰有萧可冷跟小来这样的帮手,不管前面有多危险,他们能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或许每个成名于江湖的大侠,身边都得有这种志同道合的贴心战友,才能顺利地实现自己的目标。同样,当他们有难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助,不惜热血牺牲。 寺院里喧闹起来,脚步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让我有一点点分心失神:“发生了什么事?” 关宝铃突然挣脱了我的手腕,她胳膊上发出的巨大力道,犹如太极拳高手的“云手”,潜力无穷,灌入我的胳膊,并且是一股类似于“龙门三鼓浪”的发力方式,一道比一道更汹涌奔放。我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化解了前两道力量,却不得不以后空翻的动作,避开第三道大力,身子落下时,已经离开她足有十步。 我惊讶地低叫了一声:“你?你竟然会武功?” 这一次的变化几乎让我一瞬间崩溃,从见面起,我就知道她不懂武功,并且几次紧急事件里,也反复说明了这个问题。只是以“太极云手”发出“龙门三鼓浪”的力量,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太极拳修炼,绝对无法做到。过度的惊骇,耽误了我再次靠近她的时机,她开始发力奔跑,两步便跃上了台阶,长发在身后直飘起来,只有两秒钟时间,便闪进了寺门。 这种如同鬼魅一般的妖异轻功,彻底粉碎了我的判断能力,再次提气追赶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她懂武功,轻功又这么精妙,难道从前都是在刻意隐瞒着吗?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整日暴露在媒体的咄咄关注下,是什么时候练成了这种武功?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练武,就算天赋异禀,也没法做到那么干净的保密工作——” 闯进寺门的刹那,我甚至记起了藤迦的例子:“难道又是某个飘荡人间的亡灵附着在了她的身体上?既然藤迦可以成为千年灵魂的载体,关宝铃又为什么不能?” 第五章 水幻 这种诡异的想法盘旋在脑子里,让我突然觉得满地阳光也变得黯淡起来。 关宝铃的轻功那么高明,以至于我进入“通灵之井”的院子时,她已经从月洞门穿了出去,奔向“亡灵之塔”的天井。 僧侣们的嘈杂呼叫声越来越响,我听到他们嘴里吐出最多的就是日文的“神之潮汐”这个词汇——“是塔下又开始涌出水来了?”这一刻,我浑身的汗毛全部惊骇得倒竖起来,脚下加紧,将轻功发挥到极限,脑子里一直都在回想着进入玻璃盒子那一次的诡谲遭遇。 “神之潮汐”出现的时候,似乎就是那个神秘空间入口打开之时,如果关宝铃盲目地进入塔里,弄不好又是一次神秘的失踪。 转过月洞门,眼前已经人头攒动,很多衣衫不整的僧人挤在一起,指指划划地向前张望。四周的墙头上,也骑着不少僧人,大家的目光焦点一致对准了宝塔。地面上的确又出现了不断翻涌的清水,只是并没有汹涌地漫到天井的四边,而只是围绕着宝塔基座直径五米左右的一圈地面,最深的地方大约有半米。 没有人敢越过月洞门再向前走,大家都清楚那些水最后将淹没整个天井,而且将会有怪异的事情发生。 萧可冷跟小来已经混杂在人群里,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只看见关宝铃正踉跄着向前跑,但却没有发挥轻功,否则此刻早就进入塔里了。 我楞了一下:“她的轻功呢?难道在这天井里不能施展?” 她那么急着进入塔里祷告,应该分秒必争才对,绝不会故意浪费时间。除了莫名其妙的水之外,宝塔本身并没有什么异样,在阳光下的投影斜着向北,落在几条长廊顶上的爬山虎枯藤里。 水、消失、异度空间、玻璃盒子、水底建筑——这一连串的词汇在我脑子里跳跃着,并且关宝铃在寺门前的怪异表现,像一柄怪刀狠狠地刺中了我,让我的思想有些混乱,所以需要用不断的深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迟滞了足有半分钟,才做出冲过去的决定。 我的手在前面一个僧人的肩头一按,一跃而起,接连越过了六个人的头顶,落在天井里,随即发力向前猛追。 地面很干燥,或者这一次的“神之潮汐”并没用从前那么大的水势,至少不像兵见僧被烧死的那次一样。 “风先生,小心,快回来——”小来跟萧可冷同时在我身后大叫着。 周围僧人的叫嚷声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大概都是亲眼目睹过有人被突然出现的火焰烧死的情景,所以对“神之潮汐”充满了畏惧。 我不能停,因为关宝铃就在前面,或许每踉跄着向前一步,就会接近那神秘空间更近一尺。 终于,我拦住了她,从寺门前到这里,距离虽近、时间也短暂,但我在心理上的激烈变化却是一波接着一波。 “关小姐,不能过去。”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紧张。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清水就在我身后一米之外,随时都会漫过来。 关宝铃喘息急促,长发披散,跑得非常辛苦,但按照常理来说,凭她在寺门前摆脱我的那种轻功,应该毫不费力地几秒钟便能跃进塔里。 “我必须去……你也看到了,宝塔是最灵验的,它一定与某种神秘的力量相关联。所以,祈求它,心意能直达上天,然后在‘通灵之井’里得到启迪。风,求你,让我过去,那些水随时都会消失,上天的神谕也会随之消失,求求你……” 她的声音焦灼而无奈,我却丝毫不敢大意,寺门前的一幕让我起了足够的戒心。 “关小姐,如果你执意要去,只怕又是上次失踪的翻版,让我们怎么向大亨交代?而且我不可能愚蠢到明知会出事,还放你过去的地步,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让开。” 萧可冷与小来越众而出,向这边赶过来,他们惦记着我,才不理会僧人们的莫名恐惧。巨大空旷的天井里,人会显得特别渺小,就像古罗马斗兽场里的奴隶一样,接受着看客们的悠闲漠视。每个人都会对外族的信仰嗤之以鼻,只相信本族的真神,所以我们才能对日本人恐惧的事漠然视之。 突然之间,我的脚踝、小腿被凉意包围,低头一看,水已经直漫过来,瞬间便到达了我跟关宝铃的膝盖位置。这是冷水,不是温泉,所以从脚掌到膝盖,瞬间浸泡在刺骨的冷水里,寒意直冲到腰间。 在僧人们的惊叫声里,萧可冷和小来急速后退,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水便像从前那样没到了天井的边缘,把所有人向外逼出去。 “你怎么样?”我抓住关宝铃的腕子,一扯一带,把她抱在臂弯里。 她挣扎了一下,水流已经急速升高到了我的胸口,即使用力将她举高,也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了。我立刻使出“千斤坠”的下盘站桩功,缓缓移动脚步向月洞门方向前进。 “风,让我去,否则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我会恨你……一直恨你……”她的头发泡在水里,像是一大丛诡异的水草。水那么冷,我觉得自己从胸口以下,已经全部冻僵了,只能全力发功,护住心脉,用内力逼迫血液流淌。从没试过浸泡在冷水里的感觉,原来没结冰的水,也会冷到这种寒意彻骨的地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闭着眼睛,喃喃地复诵着这四句经文,忽然睫毛一颤,两颗晶莹的泪从眼窝里滑落出来。这是“金刚经”上的句子,中国僧人经常用以破除诡异幻像、清除内心恐惧杂念。 她的眼泪,瞬间刺痛了我的心,忍不住颤抖着问:“你真的要过去?” “是,真的要过去,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请放下我,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她睁开眼,眼神幽深冷清,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以她的身高,靠近不了塔身,便会被水淹没。我叹了一声,再次追问:“如果这一次还会发生怪事,咱们葬身海底,你怕不怕?后悔不后悔?” 关宝铃凄凄惨惨地一笑:“不怕,不后悔。” 或许是她太相信“亡灵之塔”的神力了,所以宁愿冒着再次失踪的危险,也要做最后一搏。我艰难地转身,陡然脚下发力,身子飞跃出水,向前纵出三步,脚尖在水面上连点两下,再次落下时,已经飞进塔里。 宝塔的一层积水超过半米,我把关宝铃放下来,跟我一起站在水里。水面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动荡不停,无数光影在屋顶跳跃着,像是某种顽皮的精灵。 “谢谢。”关宝铃无力地笑着,站稳身子,面向西南方向。 我警觉地环顾四周,通向二楼的阶梯被淹没了三级,脚下的地面非常平整,也一切正常,并没有被什么玻璃地面所代替。 “给我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可以了。”她闭上双眼,双掌合什,微微向前垂着头,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光影没有片刻的平静,当我抬头看着屋顶的时候,觉得每一片白花花的光斑后面,似乎都藏着一个隐密的洞口,可以瞬间开启,将人弹射到遥不可知的神秘世界里去。脚下依旧冰冷,湿透的裤子紧紧捆在身上,并且越收越紧。 水至清,视线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望到光滑的地面、笔直纤细的石缝——“水到底来自哪里?会不会是冥想堂下的巨大穹窿或者跟玻璃盒子有关的某个水域?关键问题,所有的水都是淡水,这对于孤零零探入大海的木碗舟山地区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藏书网 不知道此刻爬到塔顶,会不会再次发生某种奇遇?我没心情做尝试,这样的研究课题,还是留给那些日本科学家们来做好了,不过我该提前警告他们带上足够的压缩食品才对。 萧可冷跟小来同时上了围墙,不再大叫,只是默默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我bbr>99lib.是站在关宝铃侧后方的,虽然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却一直浑身关节紧绷,一旦有情况发生,我会随时揽住她的腰,冲出塔外。 科学客观地说,异度空间的瞬间转换,是人力所无法抗拒的。即使我挟着关宝铃移动的速度可以达到手枪子弹出膛后的初始速度,每秒钟几百米甚至上千米,比起那种神奇变化发生间隔,反应仍然是太迟钝了。比如我上次从塔顶冲下来,根本就是在毫无察觉中进入了玻璃盒子,既然无法察觉,又怎么可能产生逃逸的动作。 很多时候,人只能尽力去做,所以才会有中国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聪明绝顶的话。 五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值得庆幸的是,塔里既没有发生异变,更没有什么空间转换,水势好像还退下去了一些。 “风,带我去‘通灵之井’。”关宝铃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她浑 8eab." >身的衣服湿透了,这么冷的天,只怕会着凉。我们几乎同时向楼梯扫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噤,又同时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在想什么?”她的嘴唇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抱着胳膊,结冰的长发随着肩头的摆动闪着古怪的亮光。 我笑了笑:“我在想,是否天井地面上涌出水来的时候,也即是那个玻璃盒子开始上浮抑或下潜的前兆?总之,可以肯定两者之间是存在某种奇怪联系的——可惜我们有正事在身,没时间到塔顶去看看。” 关宝铃强装笑脸:“对,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叶先生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可以走了吗?” 我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想看看祈祷的结果,到底什么方法能破解“黑巫术”的诅咒。既然宝塔里的祈祷这么灵验,我岂不是也可以潜心祷告,请上天告诉我解除关宝铃身中的獠牙魔的诅咒? “风先生,请快点出来,里面危险——”萧可冷终于忍不住了,提聚内力大声叫起来,借着水面的反射,声音直穿入塔里,形成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四周的僧人只是漠然的看客,对于我跟关宝铃的生死并不重视,只有萧可冷、小来才会焦虑不安,处处为我们着想。 我第二次抱起关宝铃,跃出塔门,仍旧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脚尖在水面上轻飘飘地点了十几次,急速奔出这个天井。 关宝铃的身体又轻又柔软,如同一只渴睡的小猫,静静地仰卧在我臂弯里。 即使在心急火燎的狂奔之中,我还是感觉到了湿透的衣服下面,她有着极其匀停的骨肉,滑腻的肌肤软得像缎子或者更像古人常说的“凝脂”。 白乐天当年形容杨贵妃时,曾用了“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句子,脚下不是温泉,但我能够想到,世上真正的美女,都会拥有这种完美的肌肤,而不是像美国女孩子那样,皮肤粗糙、毛孔巨大并且骨架突兀,毫无美感。 “那么,代号‘银色蒲公英’的瑞茜卡呢?她是标准的女孩子……” 刚才向“亡灵之塔”这边奔过来,我脑子里就曾浮起过瑞茜卡的影子。或许她早就葬身海底、分身鱼腹了,无论之前她有多少赫赫有名的战功,都会随着这次消失而化做五角大楼资料库里的一叠黑白档案。 不管她来北海道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不管后续追杀而来的间谍奥斯卡和“庞贝”将采取何种手段搜索她,我想瑞茜卡的一生都该盖棺论定了。 “你分心了,想到什么?”关宝铃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我再次提气加快奔跑速度,不想让她猜透心事。 “我想到了失踪的瑞茜卡,你呢?”她苦笑着长叹。 为了避免被好事的僧人们打扰,我离开水面后,直接越过围墙,连月洞门也懒得走。我想自己身上的水肯定已经结冰了,双腿一屈一伸的时候,衣服变得硬梆梆的,并且发出“咔咔”的薄冰碎裂声。 “北海道之行,跟‘黑巫术’有关的,只有她。也许我跟她遇到的时间太短暂了,没来得及细谈。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的,因为就在她消失以后,我仿佛能时时感受到她的存在,就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风,真是奇怪,我觉得,她没有死,而是进入了海底那个巨大的建筑物里……” 我忍不住低头,仔细凝视着她的脸。 “真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的存在画出来?”以她的画画功力,应该能很直观地描绘出心里的想法。上次她做那个怪梦的时候,我就有过这种考虑。 “不,我看不到,只是模糊的感觉。她行走、她坐、她奔跑的时候,我都有感觉——”关宝铃睁开眼睛,迷惘而困惑地长叹着,忽然追问了一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此刻,我们已经进了“通灵之井”的院子,关宝铃的头发硬硬地垂在肩后,像是重新做了一个最新潮的“钢丝拉直”发型。 我依依不舍地放她落地,同时回答她的问题:“她是记者,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国记者。” “银色蒲公英”的真实身份只存在于美国人的绝密档案里,没有告诉关宝铃的必要,那样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 关宝铃抹了抹额头上的水渍,看着我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风,别瞒我,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到北海道来的目标,只是不敢确定——我不是她,为什么会感觉到她的某些想法?” 我楞了一下,但随即摇头笑着:“先做正事要紧,这些话,以后再说。” 井水很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波涛翻滚的怪异情景,关宝铃觉得有些失望,绕着井台转了几圈,迷惑地自言自语:“怎么?难道这次的祈祷不够诚心诚意?竟然没能感动上天?” 水仍旧那么清,似乎本身存在某种神奇的净化功能,任何时候来看,都会保持同样的清澈动人。我曾亲眼看见鼠疫的血滴进去,被稀释掉的程度要比在普通的水里快两倍以上。 萧可冷是第一个跟过来的,后面是如影随形的小来,两人手里的枪都已经打开了保险栓,保持随时都可以精准发射的状态。 我迅速迎过去,低声吩咐:“挡住月洞门,别放一个僧人过来。” 我希望如果真出现神谕的话,只让我跟关宝铃看到,千万别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失去了主动的先机。大亨的朋友遍天下,但敌人的数量也同样保持着跟朋友一比一的比例。朋友自然希望大亨破除诅咒,重振雄风,那些敌人的意愿则是恰恰相反,他们会恨不得大亨一辈子颓废消沉下去,并且从此一蹶不振。 如果神谕会告诉我们解救大亨的唯一办法,这将是一件最应该谨慎保密的事情。 萧可冷警觉地低声叫着:“风先生,多加小心,千万别弄出像上次一样的消失事件来!我没法跟苏伦姐交代,拜托了!千万拜托了!”她脸上的肌肉线条因过度焦灼而古怪地扭曲着,牙齿一刻不停地咬着嘴唇,已经在下唇上留下了一排触目惊心的血印。 不等我有任何回答,小来也跟着气喘吁吁地低叫起来:“风先生,有什么怪事,让我先上,您千万别孤身冒险。否则,要我这样的兄弟还有什么用?孙龙先生也说过,如果咱们两个中间,一定要有人先死,就一定是我。就算我苟且偷生回去,他也会亲手毙了我!” 我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萧可冷与小来,他们身后还有更多关注我的人。 萧可冷回撤到月洞门之前,向关宝铃连看了几眼,无奈地纵声长叹,对我的一切责问、不满、怨艾尽在叹息之中。 风很冷,我极力运功抵抗严寒,但我不清楚这种状态下,关宝铃能支持多久。她的狐裘、黑裙、鞋子都被泡透了,或许半小时后所有的衣物会结成冰甲,把她紧紧包裹起来。 “她的神奇武功呢?轻功呢?” 我在偷偷地掂量,是不是需要让她面临寒冷的极限,从而再次显露武功。 僧人们果然没敢冲进来,他们对于两个年轻人手里的枪械还是充满忌惮的,况且旅游旺季时来塔里祈祷的人多如牛毛,他们才不会冒死过来看热闹。 等了足有二十分钟,井水仍然没有变化,关宝铃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她的身上绝对结冰了,长发间闪闪发亮,全都是细碎的冰晶,再这么下去,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我走近她,低声商量:“关小姐,我们要不要先去换了衣服再回来?小心受凉。” 关宝铃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既然听到了上天的召唤声,神谕一定会传达下来,或许我应该再回塔里一次——” 刚说到这里,井水一翻,十几串白花花的水泡浮上来,发出高低不一的“啵啵”破裂声。 关宝铃惊喜地低叫了一声,一步跨上井台,双手用力握成拳头,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到双眼中去。井台那么滑,她脚上穿着纤细的高跟鞋,当然立足不稳,随时都有滑进水里的危险。 我跟着向前迈了一步,全神戒备,生怕她失足落水。 肉眼能看到的水泡的出现部位,约在八米到十米的深度,但任何具备物理学常识的人都该知道,正常状态下,所有的水泡都是从水底产生的。也就是说,假如水中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这些水泡就一定是来自“通灵之井”底部,经过了长途翻滚才到达水面的。 一瞬间,我记起了邵黑的“遥感”境界中,我站在海底的两扇门外时,也曾看到水泡从水下浮上来,然后一直涌向无限高远的头顶。 我站立的位置,竟然在完全无意中与大哥曾经站过的地方重合,也就是面对正北而立,很直观地看到那些水泡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隶体“雀”字。水泡无休止地涌上来,这个字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就像是有人用银色的大笔在水面上写字一样,每一笔画的宽度都超过二十厘米。 “一个‘雀’字,对不..对?”关宝铃揪住了我的左臂,神情紧张。 我点点头,紧接着水泡升起的位置起了变化,“雀”字消失了,接下来水面出现的是一幅飞鸟图案,那是一只急飞觅食的麻雀,尖嘴向着正北,两翼铺张到极点,尾巴指向正南。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九宫八卦雀杀阵!” 麻雀的嘴、脑门正中、双翅根、双翅尖、双爪、尾巴这九个位置,在视线里显得非常突出,如果把水池表面划成九宫格,则它的心脏处于九宫正中,头、翅、爪、尾构成了八卦阵的生、死、惊、伤四道门户。 “那是什么意思?风,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关宝铃不懂奇门无行,当然也就不能从一幅简单的鸟雀图案里分析出暗含的玄机。只是用力抓着我的手臂不放,精神极度紧张。 麻雀图案消失之后,水面上出现了四行汉隶小字,依次是“九鸟挣命,天下大凶,拆为雀渠,咒怨皆消。” 水泡形成字迹的情况,与国庆日的激光水幕非常相似,如果不是关宝铃的身子一直在高度紧张地颤抖,我会觉得这是某个人跟我开的超级玩笑。 “以前出现的神谕就是这样子,就是这四句话!”她一直在摇晃着我的胳膊。 四行字持续了三十秒,总共有几千个细碎的水泡冒上来,支撑着完成了这二十四个字,情形之诡异,完全可以同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相提并论。幸亏是在艳阳普照的正午,如果换了鬼气森森的半夜里,非得把人吓出毛病不可。 第六章 一顾倾人城 上次关宝铃提到“通灵之井”里出现了字迹的时候,我还是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这次亲眼看见了那些水泡组成的大字,极度震惊的同时,心里更充满了疑惑,毫不犹豫地俯身探手,要搅碎那些字迹。 冰冷刺骨的水里好像蕴含着巨大的吸引力,我的手刚刚探入,猛然觉得水面以下存在一个无形的漩涡一样,要将我的身子急速地拉扯进去,赶紧“哗”的一声抽手,溅起一阵细碎的水花。 水泡仍然源源不断地漂浮上来,关宝铃又问:“你看懂了吗?这些字的意思,我曾请教过寺里的神壁大师,是他的解答,替我找到了一条破解‘黑巫术’的明路。” 字面上“九鸟挣命”的这一句,很明显是指寻福园别墅,可惜神壁大师已经横死,再也没办法亲口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了。我从左边的灌木丛上,捋了一把圆形的枯叶下来,撒向水面,如同预想的那样,几十片叶子立刻被暗流控制,急速旋转着,然后一个一个被扯向水底。 五秒钟之内,枯叶全部消失,水面又恢复了清澈明亮,那些水泡也停止了上翻。 “拆掉寻福园,改建成雀字形水渠,大亨的病就能好——神壁大师就这么说的?”我必须从她这里得到确认。 “对,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既然上天已经给了我神谕,只要照着去做,就一定能奏效。风,隔了这么长时间,神谕的内容依旧没变,可见神壁大师的解答是完全有道理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好不好?” 我稳住心神,向她笑着:“这件事,以前我就答应过你了,当然没问题。” 寻福园那边“九头鸟挣命”的格局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或者真的应该做什么改动才对。手术刀对别墅整体的探索没有任何结果,那么,至少在一砖一瓦的拆解过程中,我更能明白大哥当初建造它的意义。 “真的?”关宝铃脸上掠过一阵喜色。 我点点头:“君子无戏言,我们马上回别墅去,答应你的事,一定能做到。” 回到车里之前,我跟关宝铃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声音震天,着凉感冒是无可避免的了,她为了早点回去拆解寻福园,甚至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萧可冷要她先回去换衣服的好心建议。 小来迅速发动汽车,沿盘山公路赶往别墅。 在枫割寺生活的这段时间,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谜团就是关宝铃摆脱我时显露出来的武功。 我跟关宝铃坐在后排,萧可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扭头向着窗外,沉默阴郁的脸映在车窗玻璃上。车子里的气氛太沉闷了,小来按下唱机开关,骤然轰响起来的竟然是日本“小天后”滨崎步的疯狂歌声,喧嚣的摇滚乐像是要把这辆车子撑破一般。 小来歉意地迅速关小音量,不好意思地回头说:“想不到日本僧人也是滨崎步的歌迷,看来佛门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净土了。” 关宝铃叹了一声:“这个世界,无论人在何处,在佛在俗,心是永远不会变的。”滨崎步的名气比起她,相差不是十步八步,犹如萤火虫与明灯的差别。 小来在后视镜里羡慕地笑着:“关小姐的话,哲理高深,怪不得能红遍全球,成为华裔社会的骄傲。我们会里的兄弟,对关小姐有百分之百的支持,连孙龙先生、管夫子、五大高手都是您的影迷,等您身体恢复以后,千万记得给大家签名,可以吗?” 如果不是枫割寺里的曲折变化,神枪会的人怎么可能接近关宝铃这样的天后巨星?所以,小来的话,绝对是语出挚诚,毫无故意奉承的成分。 关宝铃嘴角浮出一丝浅淡的笑容,沉默地点点头。 小来利索地换了另外一张碟片,响起的是肯尼金二零零四年东京音乐会的现场版,悠扬的萨克斯音乐取代了滨崎步的喧嚣吵闹,立刻令人心神舒泰。 正在播放的是他的成名曲 href='2835/im'>《回家》,萧可冷忽然若有所悟地自语:“回家、回家?我们现在是要回家吗?” 我猛的醒悟过来,她从天涯流浪到被手术刀聘请打理寻福园主别墅,除了遥远的韩国平壤,这里就是她的家。如果一朝拆建,改为水渠,岂不是连家都没有了——手术刀去世了,就算苏伦和我再信任她,仍旧难脱了“寄人篱下”的成分。特别是关于寻福园的命运,拆与不拆都是我说了算,她没有丝毫的发言权,充其量不过是“高级管家”的身份而已。 这样一想,我真的该对萧可冷说抱歉才是。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默,除了小来,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车外,看着视线里高低延绵起伏的山梁,都被披上了厚厚的白雪,嶙峋峥嵘的山势因而变得温和敦厚起来。 驶出盘山道之后,不长时间便看到了黑黝黝的神头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它是无法完全被白雪覆盖的,向着大海的那一面黑墙,冷漠地壁立着。 小来轻轻吹了声口哨,自言自语:“这鬼地方,主人也够古怪的,还不赶紧卖掉,留在这里真是讨人厌!”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我注意到神头镇西南方向的海水中央,有一片突出水面的礁石,也是黑色的,像是一个刚刚成熟的莲蓬,面积约二十米见方,孤零零的暴露在大海里。 旅游杂志上把那片礁石叫做“鬼眼莲蓬”,因为它只在冬天海水退潮时才会露出水面,平时隐藏在水底下,从直升飞机上俯瞰,像是隐藏在水底下的一只鬼眼一样。 第一次经过神头镇的时候,我曾对它的布局感到怪异惊骇,但经过了枫割寺里的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巨大变化之后,已经见怪不怪,心境平和。 小来极力想打破车子里的沉默,指着“鬼眼莲蓬”,从后视镜里看着我:“风先生,每到樱花开的时候,那边礁石上会出现一种叫做‘贞子蟹’的大螃蟹。每一只的体形都有两个巴掌大,撬开肚脐之后,母蟹会露出一幅贞子的鬼脸,公蟹则像一个女人的后脑,还披着黑乎乎的长头发……” 关宝铃“啊”的低叫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贞子的恐怖形像,随着《午夜凶铃》的碟片传遍全球,已经成了日本恐怖片的代名词,怪不得她会如此害怕。我真怀疑,有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名字的食物,还会不会有人来吃? 小来、萧可冷几乎同时回头看着她,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真的?”我的脸肯定是红了,特别是看到萧可冷眼睛里的异样冷淡之后。 “真的。”萧可冷代替小来回答,不过,接下来立刻转换了话题:“风先生,进入寺门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的强劲阴风,鬼气森森的,以风力标准换算,会在六级以上。我亲眼看到在我前面的两个僧人,竟然被风吹倒,跌进雪地里去了。” 她伸手在驾驶台上笃笃笃地叩响着,沉吟着再次接下去:“鬼气、杀气形成的强大气流,来路和去势都很明显,从‘亡灵之塔’来,向寺门外冲,您感觉到了吗?” 我皱了皱眉,等关宝铃重新坐好,才谨慎地开口:“没有,我进入寺门的时候,至少落后你三十米。” 车子此刻驶上了笔直通向寻福园的公路,大约几分钟后就能重回别墅了。因为萧可冷此前说过的话,弄得我也没了“回家”的感觉,总觉得前面这幢老房子很快就会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了。 没有家的人是最可悲的,不过比起我们,萧可冷会倍感凄凉,非但无家可归,更是被国家放逐,隐姓埋名地飘泊于日本。 小来不安地看了看.后视镜,接着萧可冷的话题:“风先生,我也感觉到了,那是一阵带着十几种不同扭力的旋风——” 这句话很难理解,至少关宝铃就听不太懂,耸耸肩膀,做了个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的表情。车子的空调非常强劲,所以我们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也没有冷得发抖的感觉,只是她的头发全部湿漉漉地搭在背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小来的意思很明显,那不是自然界的风,而是某种受特殊力量支配的“人造风”。他的思路很敏锐,应该是联想到了中国武术里最高明的劈空掌一类的功夫。 萧可冷忽然轻轻叫起来:“一辆计程车?” 果然,迎面有辆黄色的计程车开过来,空车灯醒目地亮着。两车交会时,那司机还善意地对着我们点了点头。这条路直通别墅,再没有岔道,一辆空的计程车应该能证明有外人到了别墅。 关宝铃一笑:“是顾小姐,对不对?” 我的电话仍然在口袋里,不过被水泡过,已经报废,就算外人拨打一千遍,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按时间估算,真的有可能是顾倾城。我这副浑身水淋淋的打扮出去见人,真的会被对方笑死了。 车子驶进别墅大门,大厅外的台阶上,王江南衣着整齐地在跟一个女孩子寒暄着。小来扭动方向盘,车子向右翼的关宝铃的房间驶过去,他很聪明,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我和关宝铃的狼狈状态。 萧可冷与关宝铃下了车,把我跟小来暂时留在车里。她带关宝铃去换衣服,顺便替我拿衣服回来。一回到这里,她的当家人的身份便不知不觉地显示出来。 小来向四面看了看,由衷地惊叹:“别墅变化太大了,比我们离开之前,强悍了一百倍以上。” 的确,四角经过迷彩伪装的瞭望塔高耸着,每一座上面都十字方向布置着四柄狙击步枪,同时配备了四柄突击步枪、四柄冲锋枪。在我的预料中,上面还应该有隐藏的肩扛式火箭筒,而且是现役美国陆军使用的三代阿祖卡型,中近距离作战,可以直接击穿轻型坦克车的侧面装甲。 美军反恐专家绝不是徒有虚名,如果没有他们,在阿富汗反恐战与伊拉克战后管理中,多国部队的伤亡还要成几百倍的增加。 瞭望塔上有寒光不停地闪着,那是有人在手持望远镜居高临下地观察我们。小来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苦笑:“看来,这次调集来的会里兄弟,大多数彼99lib?此并不熟悉,管理起来够困难的,真怕十三哥那边又起什么乱子……” 他扭头向后望,略带不满地嘟囔着:“十三哥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到漂亮女孩子总会失态。这样子,怎么做日本分会的大哥呢?”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无心的,根本没有讽刺我的意思,但还是觉得稍微有点刺耳。 “小来,说说你对那阵风的看法,跟中国武功里的‘五龙擒鹤手’或者‘一手遮天抓’是否相似。那是管夫子最得意的两种功夫,你想必应该熟悉?”江湖上人人对管夫子尊崇有加,特别是在中国长江以南的几十个武林门派,更是将他奉为天神。 小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仰着脸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一次点头:“您说的太对了,简直就是‘五龙擒鹤手’的翻版。” 记得手术刀说过,管夫子当年游历洛杉矶时,曾与当地的“越青帮”无意中起了冲撞,以一对九,在摩肩接踵的闹市中,只发出一招,便分别令对方的九名堂主或骨折、或断手脚、或受内伤吐血、或被反掷出十米之外,唯独没有伤到任何一名无辜者。 他的“五龙擒鹤手”能够同时产生十一股方向、力度、功用截然不同的力道,并且随心所欲,能在十米范围内随意左右对手。 “我怀疑,有人趁乱突然发掌,或许是为了阻止你们进寺——但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抬手抹了抹干巴巴的脸,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如果自己当时不在寺门外耽搁,立刻冲进去,也许能找到发掌偷袭的人。 小来情不自禁地在方向盘上猛击一掌,突然喜出望外地大叫:“风先生,我懂了,我们只是小人物,对方何必找我们的麻烦?自始至终,所有的目标都是针对你,而我跟萧小姐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这类似于‘五龙擒鹤手’的一掌,肯定是用来袭击你……” 萧可冷提着一个大塑胶袋走回来,拉开车门时,恰好听到了小来的话,立刻插嘴:“风先生,那股掌力要击伤我跟小来易如反掌,但却被我们轻松躲过了。我的意见,醉翁之意,只是在你,无论从那一方面分析,只要杀伤了你,寻福园这边的人马自然鸟兽星散,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对不对?” 我刚闭上眼,需要静静地思考一会儿,但王江南的朗朗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顾小姐妙人妙语,港岛文化圈谁不知道?请进来坐,我们有上好的蓝山咖啡,或许应该一边品评,一边向你请教?” 这一次,连小来也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来:“十三哥又有新目标了!” 寻福园是我的地盘,就算我不以主人自居,那也应该是萧可冷说了算,什么时候会轮到王江南来自高自大地鹊巢鸠占?但我没心思跟他计较,只是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关宝铃在寺门前的异样。 “灵魂附体?那股‘五龙擒鹤手’一样的阴风,会是某种灵魂的迁移带起的?她挣脱我的那一招‘龙门三鼓浪’、发力闪进寺门的轻功,都是被什么人控制的?”很明显,进入天井之后,她没有丝毫身怀武功的表现,即使在全力跑动的状况下,速度也是极为缓慢。 我在尽量为她开脱,因为在自己思想深处,她永远都是纯洁干净的,一如透明无瑕的极品水晶。 萧可冷忽然低声叫起来:“咦?风先生,那边的顾小姐向这边走过来了,她想干什么?怎么办?” 我睁开眼,扭头向后看,那个原本跟王江南寒暄着的灰衣女孩子快步下了台阶,走向我们的车子。她的胸前斜挎着一只同样灰色的小皮包,随着脚步在腰间跳跃着,披在肩头的头发略微挑染过,乌黑中偶尔跳出几丝金黄,显出一股卓尔不群的聪慧来。 王江南尴尬地跟在后面,一边低声解释着什么,但这个女孩子笔直走过来,黑框平光眼镜不断地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却不再理会身后的王江南。 我索性开门走出来,顺手将头发向后抹了两把,脸上带着大度的微笑。 “风先生?”隔着五步,女孩子略一停顿,但随即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她的腕上又有亮光一闪,那是来自于江诗丹顿的经典桶形女表上的镶钻光芒。 “顾倾城小姐?”我跨上一步,握住她的手,随即迅速打量着她的细眉、丹凤眼、直鼻、樱桃小嘴,简直跟顾知今有天南地北的迥异,如果不是他们自报家门,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两个人是亲兄妹。 “家兄说,风先生一表人才、武功盖世、义薄云天、仗义疏财、视金钱如粪土,希望他没有看错,更希望我们的合作,可以一帆风顺。”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压抑,仿佛受过某种内伤的人,无法全力发声一样。 她向我微微前倾身子,做了个半鞠躬的动作,随即抽回自己的手,耳垂上的两粒钻石耳钉适时地亮了亮,在我的视线里成为新一轮的两处焦点。 王江南匆匆开口:“风先生,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顾小姐是港岛著名的收藏家顾知今先生的胞妹,我们要不要开一个欢迎酒会之类的?”他的手上依然带着雪白的手套,更令我时时不忘他有一只古怪的铁手这件事。 几天没见,王江南好像干瘦了一些,想必大亨的到来,让他本来安稳的心又重新悬起来了。 顾倾城抢着摇头:“不必客气了,在风先生面前,家兄只是港岛的小人物,而在下更是微不足道。如果方便的话,请风先生出示货物,家兄在港岛那边,还眼巴巴等着我的电话。”她不卑不亢的声音,很有大学教授的风度,但腕表、钻石耳钉、巴黎范思哲的顶级衣服、同品牌的皮包和鞋子——这一套购置下来,只怕费用总计已经超过了三百万港币,绝对是十个大学教授都承担不起的。 我能感觉到萧可冷充满嫉妒的目光,正灼灼地盯着顾倾城。如果一个女孩子能尊贵得让另外一个出众的女孩子妒忌如斯,肯定就是她本身太优秀的缘故。 冷风一吹,我实在忍不住,侧过身子,连打了七八个震天响的喷嚏,引起王江南的一阵偷笑。 顾倾城始终与我保持着适度的距离,微笑着盯着我的脸,可想而知,就算我打喷嚏到呼吸困难,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就是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古琴。这种固执,跟顾知今倒是有共通之处了。 我指向后备厢,小来立刻会意地走过来,迅速取出那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臃肿包裹,平放在车顶上。他不明白这古琴的价值,所以动作未免稍重了些。 顾倾城走上两步,笑着举手阻止小来:“让我来吧,不必费心了。” 她的笑容里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小来顺从地放开手后退了两步。这一点,肯定会让王江南不舒服,他鼻孔里发出愤怒的“咻”的一声,扭过脸,趾高气扬地抬起了下巴,仿佛小来的背叛让他公然表示不耻。 顾倾城打开小包的拉链,取出一个精致的灰色钱包,抽了两张美金钞票递给小来,微笑着点点头:“辛苦了。”很明显是尊贵的客人给服务生小费的标准程序,小来居然听话地乖乖接过来,并且非常配合地说了声:“谢谢。” 我也感到一阵气闷,顾倾城的出现,从令王江南追赶巴结开始,到以小费打赏小来为止,似乎一瞬间便左右了现场的气氛,虽然表面上不卑不亢,实质上却蕴含着无声的强大控制力。做为寻福园主人的我和萧可冷,无形中也被她的尊贵气势压制住。 “这样的包扎方式,真是会让古人欲哭无泪、横死九泉了,真是可惜、可惜……”她摇着头低声长叹,又从包里取出一柄小巧的象牙柄裁纸刀,轻轻地伸向那根捆住包裹的绳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划,拇指粗的尼龙绳应声而断。 我能想像得出来,她这样的顶尖人物,手边的任何物品都是极有来历的,这柄小刀应该就是瑞士维氏品牌里的特供品,锋利程度能跟美军的战术格斗刀相提并论。以前很少听顾知今谈到自己的妹妹,现在看来,顾倾城肯定是个比顾知今更深藏不露的高手。 拆去海绵与毛毯的时候,顾倾城的动作越来越轻,仿佛里面包着的不是木制古琴,而是一个熟睡在襁褓中的婴儿,任何粗暴的动作,都可以伤害到稚嫩的孩子。 古琴终于在阳光下露出全貌,紫黑色的琴板反射出的光芒,瞬间吸引了王江南贪婪的目光,一个劲地啧啧赞叹:“啊……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不错,不错!” 他走上前,大言不惭地伸手去摸琴弦,顾倾城腕底的小刀一转,格住了他的腕子,极有礼貌地笑着:“王先生,这架琴,是我跟风先生的一笔重大交易,请不要随意动手。” 刀锋上的寒光,在王江南眉睫上一晃而过,映亮了他尴尬的表情。以他的武功,竟然没能及时避开小刀,不能不说是最丢面子的失败。 第七章 顾倾城 王江南退后一步,脸上骤然变了颜色。虽然身边没有更多的神枪会人马在场,但他已经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顾倾城神情自若地接下去:“家兄说过,王先生的祖上名满江湖,要我有机会见面时,多向王先生请教。这次来得太匆忙,过境手续也太繁琐,所以家兄为王先生准备的见面礼没顾得上带,记得是二战初期隆美尔用过的两柄短枪,上面铸着希特勒的亲笔签名,希望下次王先生路过港岛时有空面交。” 王江南愣怔了一下,堆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隆美尔的佩枪?太名贵了,无功不敢受禄。” 萧可冷低声长叹:“看来顾小姐是有备而来,连十三哥苦求的名枪也准备好了。” 任何双方沟通关系的捷径,就是“投其所好”四个字,看王江南的脸色,有了隆美尔的佩枪做礼物,就算顾倾城再怎么驳他的面子都无所谓了。 顾倾城抬了抬眼镜,低头在琴弦上轻轻一吹,立刻一阵纤细的琴声便飘了起来。她侧耳倾听,眼睛不停地眨着,直到琴音袅袅消失,才满意地抬起头,再度审视着琴板、琴弦,喃喃轻叹着:“果然是绝世名琴,无可匹敌……无可匹敌……” 她似乎忘记了我还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只是醉心于琴,眼睛几乎贴到琴身上去,但却没有伸手拂弦。 关宝铃的门开了,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那应该是萧可冷的衣服,尺码略微有些小,但长发披垂在肩后,比起狐裘长裙的高贵装束,此时更有一种独特的动感韵味。或许是有点劳累的缘故,她出门时身子有些摇晃,伸手扶住门槛,喘息略微显得有些急促。 顾倾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目光与关宝铃相对。 这是两个大美女无声的较量,关宝铃胜在外表惊艳靓丽,而顾倾城则有更深刻的内涵,并且一举一动,透露出大家闺秀的超然典雅,更有一种饱读诗书的秀外慧中表露无遗。 “天后巨星关宝铃小姐?”顾倾城笑了,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顾小姐,久违了。”关宝铃的表情有些冷淡,想必是遵从着两人以前的君子协定。 在她们两个的艳光照耀下,萧可冷顿时黯然失色,犹如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子摆在一粒珍珠与一方美玉旁边,不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顾倾城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把自己的十指细心地擦了四五遍,才抬起手,断断续续地在琴弦上拂动了几下,声音由低沉柔和转入高亢明亮,层次清晰分明,悦耳动听之极。 她停住手,半仰着脸神往地聆听着琴弦的袅袅余音,蓦的一声长叹:“好一个‘昆山玉碎凤凰叫’——只有这样的古琴才能奏出通神招灵的音韵,古人能以‘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诚不欺我……诚不欺我……” 关宝铃走过来的时候,王江南的眼神又开始闪闪发亮起来,但我能猜到他的心思,有大亨这块巍峨巨石存在,他该不会再次自寻死路。而且到了现在,关宝铃明白无误地与我走得极近,他再不自量力插手进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顾小姐,琴还可以吗?”关宝铃面露微笑。 顾倾城抬头,敏锐地意识到了关宝铃的言外之意:“怎么?关小姐不会又要帮王先生哄抬物价吧?怪不得古琴的价格一升再升,家兄知道有高手在暗中支招,却没料到会是关小姐。早知道你对古琴感兴趣,我倒不如早些放手了。” 她在欲擒故纵,刚才见到古琴正身时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实关宝铃有点误解我的意思,琴的价格高低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它的奇妙之处,借此找到鉴真大师的箫声、徐福东渡后的归宿、古琴的辗转经历这许多看似漠不相关的线索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日本的文物管理制度非常严格,就算我肯把琴转让,要想平安带出海关,仍旧是一道难题。 关宝铃仰起下巴,微微一笑:“顾小姐把我想得太贪心了,古人说‘胭脂送美人、宝剑赠壮士’,谈及古琴,整个亚洲没有人比顾先生、顾小姐更有研究,所以,只有在你们手里,它才不会被埋没。我不是商人,风先生更不是,所以希望能有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对不对?” 顾倾城似乎没料到关宝铃会这么爽快,有一瞬间的愕然,但随即拉开了小包的另一个夹层,取出一本支票簿,客气地向着我问:“风先生,我们可以成交了吗?关于古琴的所有资料,我们可以坐下来详细说,可以吗?” 我对支票的兴趣不大,但只有收下支票,顾倾城才有心情谈及它的来历,所以也痛快地点头:“好,可以成交——” 蓦的有人大笑起来:“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到索斯比拍卖行去求个好价钱,反而卖给顾知今那个狡诈的古董贩子,简直是明珠暗投。风,这架古琴我要定了,顾小姐出什么价格,我总可以多出一倍。” 两个人携着手,大步走出大厅的门口,气定神闲地站在台阶上。其中一个,右手里握着金光闪闪的两寸长烟嘴,一根粗大的巴西雪茄刚刚燃到一半,青烟随风而飘。那是大亨,开口竞价的也是他。 另外一个,身子松松垮垮、肩膀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一身破旧的牛仔装应该有几个星期没洗过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头发更是乱得像刚刚被袭击过的鸟窝,只有一双睡眼惺忪的怪眼,直盯着我,满脸都是坏坏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燕?你已经……到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的行踪与速度简直匪夷所思,我们通电话时,他还躲在科威特,现在却径直在这里出现。 小燕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甩开大亨的手,蹦蹦跳跳着跑过来,先不理我,向着萧可冷深鞠一躬:“三姐,大姐要我代她问你好,还说给你买了一大堆名牌的鞋子、皮包、首饰、化妆品,问是寄到二姐在埃及的住处还是直接发到这个什么寻福园来——嗯,她还说,看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先用电子邮件发照片给她,等她同意才能往下发展,还有……还有……”他嘿嘿怪笑着,挠了挠“鸟窝”,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显然剩下的部分都忘掉了。 我大致明白苏伦、萧可冷与燕逊的关系,燕逊年纪最大,是所有人的大姐;苏伦排第二、萧可冷排第三,小燕年龄最小,依次叫她们做“大姐、二姐、三姐”。 那个神秘的燕逊,虽只通过一次电话,但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萧可冷伸手搀扶他,开心地笑着:“免礼平身!免礼平身!”这一刻,她是真正放松而开心的,可见他们四个组成的小团体,比亲姐弟还要贴心。 小燕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旋即圆睁怪眼看着我:“风,那些密码呢?我二十四小时不睡兼程赶来,就是为了它们,快些给我吧?”他伸出枯黄的鸟爪一样的怪手,极不礼貌地探到我面前来。 这个名满全球的少年黑客,向来是想到什么马上去做,于人情世事方面丝毫不顾。 “密码没了,或者小萧可以向你说明一切,OK?”我向萧可冷使了个颜色,要她先带小燕离开,免得搅局,在顾倾城面前失礼。 萧可冷走过来,拖起小燕的手,不顾小燕的挣扎,一直走向右翼自己的房间。 王江南跟小来悄悄退了下去,在大亨面前,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感到自卑难堪,所以不如早早退避三舍,免得自讨没趣。 大亨豪气逼人地大步走过来,用手里的雪茄烟指向古琴,再次盛气凌人地笑着:“风,我要把它买下来送给宝铃,做为她北海道之行的纪念。或者顾小姐还有心情竞价,总之,我会把她给出的数字乘以二,开支票给你。” 现场只剩下我、顾倾城、大亨和关宝铃,在正午的阳光下,气势如虹的大亨,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 我已经不再嫉妒他跟关宝铃之间的关系,因为我曾读懂了隐藏在她思想深处的秘密,自己心里的解已经彻底斩断。 “叶前辈——”顾倾城又推了推眼镜,谦逊地鞠躬,迅速收起了支票簿。要想跟大亨斗富,只怕得有比尔下的诅咒?我看未必!”大亨在自言自语,气势收敛了一大半。 院子里的气氛突然变了,因为一提到“黑巫术”这个词,关宝铃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镇定自若、气势如虹的大亨也不知不觉开始退缩,只有顾倾城依旧保持冷静,向我微笑着:“其实,这封信并没有什么背人之处,风先生可以看看。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破解黑巫术的办法并非只有一种,龙婆请‘黑巫术之神’出马,只是不想叶前辈这样的高手处处受制,坠了亚洲玄学人士的名声。” 她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顺从,愿意照着她的话去做。 我低头看着信笺上流畅的王羲之体行楷小字,墨迹淋漓,竟是正宗的中国传统书法,功力深厚。 “昆拿已经找到下咒之人,十日后到达北海道。人在江湖,任何事都可以谈,给老婆子个薄面如何?江湖不老,如果能为叶老弟分忧解难,是老婆子的荣幸。”几行字一气呵成,落款处,是一个粉色的篆体“龙”字印鉴。 雪茄很快吸到了尽头,大亨猛的被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他恼火地取下烟嘴,狠狠地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捻灭了烟头。 “琴我要定了,顾小姐远来一趟,长途奔波辛苦,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以弥补你们兄妹的损失。”大亨的气势受了压制,但说过的话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关宝铃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毕竟留不留这架古琴,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何苦多生些事出来? 顾倾城一声轻叹,伸手取回了信笺。 关宝铃张嘴要说什么,大亨捉住她的手腕,回头向她的房间走去,只把我跟顾倾城留在原地。 这种变化,出乎我的预料,脑子里一直盘旋的几个问题刹那间被打乱了。当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大厅望过去的时候,别墅主楼狰狞险恶的“九头鸟挣命”格局又一次凸显在我视线里——“或者水面上的神谕是有道理的?破除这边诡谲的别墅布局之后,就能影响到大亨身体里的诅咒?但枫割寺的神谕、寻福园别墅会对远在危地马拉的‘黑巫术’有什么影响?” 这些问题能把人的头都想得炸开,在阳光的照射下,我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向后退了两步,倚在车门上。 在枫割寺的日子,每一晚都不能安睡,精神已经耗费过度,我想起了二楼卧室里那张柔软的床,真想立刻上楼,扑倒在那张床上。 “风先生,风先生,你没事吧?”顾倾城的声音恍惚而遥远,并且她的脸凑到我眼前,模模糊糊地像隔着一层轻纱。我想迈步向大厅走,心慌得厉害,脚下也仿佛踩在云团里,挣扎不得,只挪动了半步,向前一栽,毫无办法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风拂动琴弦的声音清晰传入我的耳朵,我重新清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床前端坐着,不是苏伦、不是萧可冷更不是关宝铃。她浑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高贵地端坐着,手里应该是握着一本书。 “我……怎么了?”我呻吟着,头疼得厉害。 “不过是普通的受凉感冒,很快就会好。”她回答,原来是顾倾城。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不知自己是怎样到了床上的,不过总算明白这是在二楼卧室里,出门之后就是那个抱着座钟的青铜武士,再过去一间,则是满屋藏书的书房。如果决定拆除别墅,所有的东西可以搬到东面那座别墅里去,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尊青铜武士像肯定要动用吊车来装运。 “莲花钥匙、水下的门、武士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想打电话给苏伦,但自己的电话早就浸水了。 “别动,你刚吃过药,需要卧床休息。”我刚想支撑着起来,她的手已经压在我肩膀上。 我有气无力地苦笑着:“关……关小姐怎么样?她也感冒了吧?我想去看看她……” 萧可冷带着丝丝怒气的声音响起来:“还是免了吧!她没事,有大亨的呵护,什么病都难不倒她。” 灯光有些晃眼,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没心情跟萧可冷争辩什么。 “唔,风先生,你太累了,可能是长期睡眠不足的缘故。只要安心睡二十四小时,一定会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不必担心其她人。”我喜欢听顾倾城说话,斯文温柔,跟萧可冷完全不同。 我记起了古琴的事,抱歉地闭着眼苦笑:“顾小姐,琴的事,没料到会有那么多变化,害你白跑一趟了。” 这句话,引起了顾倾城与萧可冷同时发出的笑声。萧可冷抢着说:“大亨已经撒手,任顾小姐带走那架琴。‘粉眼龙婆’发出的亲笔信,连美国总统都会给面子,大亨又怎么会这么不懂江湖规矩?而且,龙婆调动了麾下的一切力量,是在为大亨帮忙对付‘黑巫术’的诅咒,如果他再不识抬举,可就不够明智了!”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萧可冷的话太直白,带着很大一部分个人情绪,一旦传出去,难免会在大亨那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顾倾城一笑,淡淡地问:“萧小姐对大亨似乎成见颇深啊?其实江湖上的事,还不是大家互相给面子、相互捧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都有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龙婆对叶前辈也是很尊敬的,他们一向是互通声气的江湖朋友,所以,大亨肯看在龙婆份上给我面子,做晚辈的,只有感激而已。” 她的话说得漂亮,并且不动声色地捧了大亨一次,可谓八面玲珑之至。 我昏昏沉沉地再次入睡之前,蓦然想到:“如果‘粉眼龙婆’能破解黑巫术的诅咒,是不是就不必拆解寻福园别墅了呢?” 第八章 古琴之争 虽然一直躺着,但头疼欲裂的感觉始终没有减轻过。昏睡中,我知道太阳重新升起来了,自己竟然睡了半天加上整整一晚? 黄昏醒来,目光穿过卧室的门,落在那尊青铜武士像上。泛黄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是摄影师刻意营造出来的老照片的意境,带着说不尽的悠然沧桑。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过他摆放的方位,面向西北,而不是正西或正北,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看到他腰间的剑,自然也想起了被甲贺忍者抢走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古代地图——“那是多久前发生的事了?”我自言自语着起身。经过了枫割寺里那一系列的紧张变化,我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心境也不知不觉变得成熟起来。 “如果真的把这栋建筑一点一点拆解开,会找到什么?” 我闭上眼睛,再一次回忆着自己到达寻福园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些神秘的水泡声时隐时现、关宝铃在洗手间的神秘消失和重现……几乎可以肯定,大哥建这么一座格局凶险的别墅出来,必有深意。只是以手术刀那么高的智慧,怎么会一无所获呢? 头疼欲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书房里忽然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我立刻判断出那是顾倾城的声音。关于古琴的归属,她不会是大亨的对手,所以注定要白跑一趟了。 一阵电子音乐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开始接电话:“嗯,我知道时间宝贵,但风先生一直在昏睡中,我总得讲些礼貌吧?古琴的真实性无须怀疑,至于价格方面,还可以上浮一点,我自有分寸,再说,海上供给线一直畅通无阻,区区几个日本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的声音充满自信,有种刀山剑林胜似闲庭信步般的高手风范。如果通话的另一方是顾知今的话,看来他们两兄妹对古琴也是志在必得。那么,他们有什么本事能够对抗大亨的一手遮天呢? 收线之后,书房里又传来翻动书页的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别墅被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所笼罩着,即将到来的黑夜更助长了这种气氛的不断加重。 我慢慢起床,身上早就换过了棉质的睡袍,迷迷糊糊中竟然忘记了帮我换衣服的是谁。 “风先生,你感觉怎么样?”顾倾城适时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手里握着一卷俄文版的书,目光沉静如水,透过平光眼镜的水晶镜片,带着一丝笑意望着我。她的站姿,是标准港岛写字楼女文员的姿势,但胸怀锦绣的气质,却是连很多大公司的女总裁甚至港岛政府的女议员都无法相比的。 我抱歉地一笑:“还好,只是古琴的事耽误了顾小姐的行程,实在不好意思。” 客厅里到处一尘不染,可能是出于信子的辛勤打扫,特别是那尊武士像,更是擦得一尘不染。 顾倾城轻拍着手里的书,颇有深意地笑着:“最美的花朵,只会被善于等待的旅人欣赏,对不对?为了五湖古琴,就算在北海道滞留十天半月的,又有何妨?”她的眉虽然细,却极其有韵味,随着书卷气浓重的措辞,偶尔飞扬跳动着。她说的每一段话,都带着吟诗作对般的顿挫,不像是普通人的寻常对话。 我坐进沙发里,系紧了睡衣的腰带,想起大亨泰山压顶一样的决断气势,更觉得以顾倾城的书卷气无法跟他的王道霸气对抗,倒不如换上顾知今的市侩气更合适一些。 “风先生,关于古琴的价格,你还有什么异议吗?”她倚着书房的门框,好整以暇地问。 掌控客厅气氛的天平又在向她那边倾斜,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身子重重地后仰,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顾小姐,大亨与你一样出身于港岛江湖圈子,他的行事手段,想必你不会陌生,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最好别跟他对抗。我对令兄的‘和气生财’这条处世原则非常赞赏,希望你也有同样的高明见识,可以吗?” 顾倾城仰面一笑,扭头回书房去放书,留下一句:“谢谢关心,但我知道,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那本原版的俄文书,就是《诸世纪》的前苏联译本,那么多书,她偏偏拣这本阅读起来很费劲的版本,让我心里一阵惊疑。 她重新走回来时,先看了看腕表,非常肯定地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订制了一套紫檀木的琴箱,此时大概运到札幌机场——当然,如果风先生这边交易不成问题,明天中午之前,我就能顺利返回港岛,那么我跟家兄,都会对风先生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 江诗丹顿表上的镶钻,同时放射出十几道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我对面的青铜武士像,而她不经意地捋捋头发的动作,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镇定。 我知道一定是在自己昏睡时又发生了什么逆转现象,大亨已经放手,她才会着手安排带古琴撤退的步骤。 “风先生,你不想问些什么吗?”她并不落座,抱着胳膊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像是一个没有听到热烈掌声的舞者,未免有小小的失落。 “琴在哪里?”我问。 她一阵错愕,但仍然及时回答:“在右翼的一间空房子里,我需要将它放置在室温十二摄氏度左右的空间里,以此保持琴板的线性变形。”这个问题无关大局,并不是她期望我问的。 “那么,琴的来历呢?它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能值得令兄这样精明的古董商人开出天价?”不等她回答,我举起双手,郑重其事地补充:“顾小姐,请你告诉我真实答案,如果是些莫名其妙的搪塞理由,不如不说,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注意到书房里同样一尘不染,所有的书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安子死了,信子自己一个人仍然做着同样的工作,应该非常辛苦——我从来没减轻过对她们姐妹的怀疑,耶兰和安子的死来得相当突然,我宁愿相信是安子的异常表现让她背后的主使者下了杀手,而耶兰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的垫背者,借以分散人们的怀疑视线。 “咳咳……”顾倾城低声咳嗽起来。 我的视线落在武士像上,越来越觉得他面对的方向怪异无比。那柄佩剑无法拔出这件事,应该预示着某种特殊机关的存在,是机关控制了佩剑?还是佩剑的进出控制着机关? 这尊武士像上并没有铭牌刻印,所以只能按常理判断他的产地是中国,而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数以万计的机关设计高手,连能飞能叫、栩栩如生的碧玉蝉都能做出来,早就达到了“无所不能、登峰造极”的绝妙境界。如此庞大沉重的武士像,要在他内部安置十几套机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风先生,其实知道不知道五湖古琴的来历,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你不想听假话,我也不想说真话,怎么办呢?”她为难地推了推眼镜,仰起脸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了折衷的办法:“我只能笼统地说,它的琴弦可以发出某种特殊的声音,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只是猜测而已,还没能得到最后的肯定。这样的答案,你还满意吗?” 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我起身从窗子里向外看,大门外的公路上,连续驶来了六辆灰色的加强型警车,每一辆里都坐满了头戴钢盔、表情严肃的武装特警队员。 瞭望塔上的狙击手们没胆量向警车开枪,所以六辆车长驱直入,冲到别墅大厅前的台阶下,嘎然而止。车门大开,一共跳下三十名怀抱冲锋枪的特警,四散分开。 一队进入大厅,一队控制大门到台阶的林荫道,另外四队逼向四角的瞭望塔。 黑道人物再怎么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警察对抗,先机一失,立刻全局受制。 顾倾城重复了一句:“风先生,如果答案满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易了吗?”她对外面来的警察并没看在眼里,只是镇定自若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我向窗外指了指:“顾小姐,就算你买到古琴,怎么运出去?” 顾倾城笑起来:“风先生说笑话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须多问?” 我也跟着笑起来,要想挟带私货离开日本,海上异国商船是最好的秘密通道,只是当我们看到一辆加长的黑色丰田皇冠车平稳地出现在公路尽头时,顾倾城脸上的笑容立刻止住。那种型号的汽车,丰田公司仅仅生产了一百辆,全部是亮黑色,并且仅供日本皇室使用,上面根本没有行驶牌照,而是嵌着一张一尺长、三寸宽的银色金属板。 “顾小姐,这次你还觉得能顺利带走古琴吗?”藤迦是皇室公主,这次来的,百分之百是曾经来过的大人物。那么,属于皇室的古琴,必定会被重新收回,岂能容别人觊觎? “为什么不能?如果不是一直担心会连累风先生,我早就带它离开了。大人物来了更好,不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们的交易干净放心,免得贻笑江湖。” 她的皮包就挂在门边的衣帽钩上,顺手取下来,拿出支票簿,嚓地撕下一张,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八百万英镑?”我捏起支票的一角,轻轻一弹,发出“咔”的一响。 顾倾城给我的印象,心机深不可测,任何难题到了她手里都会像亚历山大剑下的绳结一样,应声而开,但在以前途经港岛时,似乎并没有人提起过她,就算在顾知今的商业伙伴们,也从没有人提到她。 “不满意吗?”她取下眼镜,眼神深幽冷静,黑白分明,像是两泓波光粼粼的寒潭。比起关宝铃来,她不够妍媚,但却多了一种秀外慧中的沉稳。那副眼镜,也是范思哲的这一季新品,两条镜腿上,各镶着两粒细小的亮钻。 “满意。”我折起支票,放进口袋里,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办法再化解大人物的汹汹来势。 她在审视着我的脸,嘴角微微翘着,带着若有所思的笑容:“我知道风先生对琴的来历仍旧存着疑惑,但我不想信口胡说,跟市井屠钓之辈一样,不负责任地人云亦云。或者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详谈?”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第一个冲上来的竟然是大人物的保镖队长鹰刀。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四名高度警惕的凶悍特警,手里的冲锋枪直逼顾倾城。 “顾小姐,有人举报你非法倒卖运输国家文物,并且有刺探本国政治情报的不良倾向,所以,必须带你回安全防卫厅去隔离审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动起手来,会让顾知今先生面子上不好过,听懂了吗?” 鹰刀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上来先扣了两顶大帽子在顾倾城头上,免得别人站出来拦阻讲情。他的脸色阴沉不定,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顾倾城放好支票簿,重新戴上眼镜,仰起下巴冷笑:“什么事?我持有美国公民护照,没有触犯日本法律,何必动刀动枪的?难道这就是日本政府对于外来商务投资者的欢迎方式吗?” 她的腰肢非常纤细,却不是关宝铃的那种柔弱,而是充满了韧劲,举手投足间动作无比和谐。从她不算太顺畅的呼吸中,我能判断出,她身上带有暗伤,任何时候都不能发动全力,所以武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 顾倾城哈哈一笑:“什么?刺探情报?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间或做国外金融投资顾问,对你们日本人的政治丝毫不感兴趣——” 我注意看鹰刀的脸,突然插嘴进来:“鹰刀先生,你是在找一架古琴?” 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困惑,既然“五湖”古琴那么有来历,应该在日本的知名度很高才对,怎么会被历史淘汰,沦为“幽篁水郡”里的弃物?至少,一架价值八百万英镑的古琴,总得需要配备专业的保安队伍担任警戒才对。再者,以“贼不空手”闻名的“黑夜天使帮”又怎么会放过它? 刚才在与顾倾城的对话中,我始终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却找不到答案,想必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告诉我。 “对。”鹰刀眯起眼睛看着我。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不过,只是相互认识而已,谈不上任何交情。 “我想见大人物,并且需要知道古琴的来历,然后,或许我会给你一点搜藏书网索古琴的提示。”从顾倾城这里得不到的,或者转个方向,能从大人物那边套出来。我判断大人物就在下面的皇冠车里,只是可以低调隐瞒而已。 鹰刀一笑:“见他?你以为,大人物会随时等着接见你,整日无所事事?别开玩笑了——我会转达,至于他见不见你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做为大人物的保镖队长,他算是日本政治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毕竟整日陪在大人物身边,会接触到第一手的新闻资料,这在记者们的眼里,是最了不起的新闻来源。所以,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隔着窗子,我看到那辆皇冠车的四门紧闭,黑纱遮住了车里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而院子里的形势,全部受控于日本特警。美国反恐专家的布置,是要对付偷偷摸摸进攻的山口组恐怖分子,而不是大规模的警察清剿,所以四角的瞭望塔才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我也想见大人物,可以吗?或者能允许我打一个电话?”顾倾城很镇定,“嗤”的拉开了皮包的内侧拉链。 “停手!顾小姐,请不要做任何动作——”鹰刀的警惕性很高,文静雅洁的顾倾城在他眼里,与随时能拔枪射击的恐怖分子没什么两样。他的一双鹰眼,死死盯在顾倾城伸进皮包的右手里,身后的四名特警扇面形向前包抄过来。 顾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举过肩头。 其中一名特警“哗啦”一声,从皮带上抽下了精钢手铐,毫不客气地走上去——那副手铐的内圈带着尖锐的狼牙刺,是专门用来对付极度危险的匪徒的,但他现在用来对付一个女孩子,未免大题小作。 她的手,应该是清泉沐浴、焚燃熏香,然后轻拂于古琴上,而不该受狼牙手铐之苦,但此刻面对日本人的枪口,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我对顾倾城是很有好感的,从她第一次打电话过来、到我们在院子里的初次会晤、再到刚才她交给我那张支票,最起码比唯利是图、一心钻到钱眼里的顾知今要好。所以,我横跨一步,挡在那名壮硕如牛的特警前面,转头向着鹰刀微笑:“鹰刀先生,顾小姐是我寻福园的客人,我担保她不会做什么对贵国不利的事,也不会突然撒腿逃跑,这手铐就免了吧?” 鹰刀下巴朝天,高傲地“哼”了一声。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种人见风使舵、欺压良民惯了,从来都是对上面吩咐的事“拿鸡毛当令箭”,只求讨好上司,根本不考虑处理问题的方式是否合适。 “滚开,中国人!”这名特警应该不知道我的来历,大大咧咧的一巴掌拍向我的肩膀,嘴里放肆地吐出一句日语粗话。他的手掌宽厚粗短,一看就知道练过空手道里的“劈桩”硬功,如果是普通人中了他这一掌,肩膀起码也要红肿几个月。 “你说什么?”我冷笑着,左掌一翻,啪的一声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握着手铐的左手猛挥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我的右侧太阳穴。这一招已经是一击必杀的重手,可以想像,日本特警们执行任务时有多暴虐,竟然随时都会对毫无过错的陌生人痛下杀手。 “八嘎——”看来他的确没什么修养,除了日本的“国骂”还是“国骂”。 窗子是开着的,应该是在此之前,顾倾城曾经打开透气过,这也恰好省了一道繁琐的手续,骂声还没落地的特警倏地从我头顶飞了出去,穿过窗子,冲向半空。 我拍了拍手,皱着眉问:“鹰刀先生,你的手下,都这么喜欢随口骂人吗?”到这时,才听到那个人“噗通”一声落地,沉默了几秒钟才杀猪一样地惨叫起来。 鹰刀变了脸色,另外三名特警却全部楞了,他们的目标是对付顾倾城,还没有接到如何处置我的命令,冲锋枪的保险栓虽然开着,却不敢冒然开枪。 “我要见大人物,如果你不敢去通禀,我可以打电话给他。”我只说到这里,顾倾城已经顺水推舟地把电话递过来,带着她掌心里的余温和香气。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严格卡着节拍来的,张弛有度,仿佛是完全按照剧本来演的舞台剧,而鹰刀、特警们只是她随手调度的演员或者道具。 我握紧电话,有点好笑地回头看着她:“顾小姐,这算什么?你早料到我会出手?” 她笑得很开心,嘴角上翘,露出两排莹白如玉的整齐牙齿。 我记得大人物的号码,原本只想说说而已,现在却被她逼得非打不可了。 鹰刀只是大人物的奴才,他做一万个决定、说一万句话,都不如大人物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有用。 电话拨通后,大人物的嗓音略带沙哑,显然情绪非常低沉。他听出了我的声音,提高嗓音强颜欢笑:“风,你在楼上?我就在下面的车子里,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对于日本人厚颜无耻的明知故问,我除了无声地苦笑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寒暄:“你们的特警人员态度太强悍了,几乎吓坏了我的朋友顾倾城小姐。是这样,她来北海道不过是为了取一架古琴,没有政治目的,也不会危害到贵国的国家安全、民族利益,能否给我点面子,高抬贵手?” 我们只隔楼上楼下的几十米距离,他偏偏装聋作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鹰刀恼火地瞪着我:“风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在我们日本,如果你想玩英雄救美的游戏,当心把自己也玩进去!”他的武功并不见得比我高明,所以只是虚声恫吓。 我向他晃了晃手里的电话,示意他噤声。 “风,其实我很愿意帮你的忙,但古琴属于皇室的珍藏纪念品,又是藤迦的遗物,唉,我希望留住它,以后睹物思人,也算是一种寄托。如果你想拿来送给女朋友,我可以命人送同样的琴过来,随便你挑好了……” 我愣了约一秒钟,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顾倾城说古琴属于无价之宝,而大人物的话说明他并不明白琴的宝贵——对于古琴的研究,日本古乐器专家们的水平并不比顾知今低多少,难道他们就没发现这架琴有多名贵?”按照平常思路考虑,我会觉得顾倾城与大人物话里所指的,并非同一架琴。 顾倾城低声笑起来:“风先生,你的女朋友是谁?” 第九章 藤迦经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锢 我顾不得理会她的玩笑话,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 皇冠车的车门弹开,大人物缓缓地下车,仰起头向我挥动着手臂。表面上看,藤迦的去世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打击,仍然精神奕奕,衣着笔挺。 “风,答应我一个条件,琴是你的,我也不会动顾小姐一根头发,怎么样?”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满院都是杀气腾腾的枪口,已经是兵临城下,我似乎除了签订城下之盟,再无退路了。 我靠在窗子上,顾倾城也跟过来。 “什么条件?”我挥手向他还礼,同时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顾小姐,要琴的话就听我安排,等一会儿下楼,把‘五湖’两个字涂抹掉,同时把报价降低一百倍——”这些话,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说的,能闻到她发梢上飘出来的动人清香。 她连续眨了眨眼睛,会心地一笑,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这架古琴在藤迦去世前后起了不同的变化,知情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可以轻易掩盖这个过程。日本乐器市场上价格最昂贵的古琴也不过二十万美金,只有极力贬低“五湖”古琴的价值,才会让大人物不再看重它。 不管古琴里藏着什么秘密,我希望是自己的同族得到它,而不是白白丢在日本人手里。 大人物扬了扬浓眉:“下来谈吧,我想你一定会接受。” 神枪会的人与大亨都退缩在屋子里,绝不踏出屋门半步,大家都明白,大人物一到,寻福园外围几公里内,全部都是特别警察的精锐力量,轻举妄动的结果,只是自取灭亡,暴尸荒野。 我觉得最遗憾的是,四座瞭望塔并没有发出最明显的震慑力量,或许配备的武器仍旧级别太低,不足于与外来之敌抗衡。这也正是“强龙压不倒地头蛇”的道理,在日本人的地盘上,跟当地警察直接对抗就太不明智了。 “好吧,我马上下来。”我转身向楼梯走,鹰刀带着的人立刻分成前后两组,把我跟顾倾城夹在中间,一起走下楼梯。 大厅外阳光灿烂,两翼所有的门都紧闭着,不见一个闲人。我看到至少有三十几个经过伪装的镜头在角落里旋转着,这是反恐专家的成绩,屋里的人不必出门,就能监视院子里的一 5207." >切。 大人物倒背着手,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风,你是聪明人,我的条件,想想就知道了,还有必要说吗?” 他自从接掌皇位以来,野心昭然若揭,一直追求的不过是“权力”二字,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亚洲军事问题分析专家们都看得到。他要很多很多权力,国家的、东亚的、亚洲的甚至世界的,目前,他已经完成了“用胡萝卜攻占世界”的第一步骤,下一步,很可能就要与美国人一样,奉行“大棒”政策,重塑武力强国的形像了。 我盯着他因兴奋而突然涨红的脸,忽然觉得他的想法真是可笑之至——“我们只有一个地球,美国要称霸、俄罗斯要称霸、非洲小国要称霸、伊拉克要称霸,连东亚小国朝鲜、日本、南韩都要称霸,那么这个地球分成独立的多少份,才能满足这么多国家的需求呢?大人物的所作所为、所图所想,跟伊拉克的战争狂人有什么区别?” “你想要‘日神之怒’?难道真的以为,我能进入海底取那颗宝石上来?”我轻轻松松地笑起来。到目前为止,进入海底还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但我也很想进去,虽然与大亨的期许目标略有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对,你一定能。”大人物非常肯定。 在他的高度信任下,我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索性坦然承认:“对,我能,只是当前我希望你能高抬贵手,让顾小姐带着古琴离开日本。古琴换宝石,这桩生意,你更划算一些,对不对?” 大人物向顾倾城看了一眼,眼底深处突然亮了起来,男人往往在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女孩子时才会有这种表现。其实顾倾城是个不会令人“惊艳”但却非常“耐看”的女孩子,我只跟她有短暂的接触之后,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顾小姐,关于这架古琴,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大人物没有为特警们凶神恶煞一样的藏书网突然冒犯道歉,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充满了主人家的热情。五十岁左右的成功男人,或许都会像大人物、大亨一样,对年轻而富有韵味的女孩子动心,但我很明白,他们的举动如同划着火柴去燃烧鹅卵石一样,空劳心神而已。 对于大人物的殷勤,顾倾城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如果阁下能把这群不懂礼貌的蛮牛先轰出去,我的确很乐意发表一下对古琴的看法,但现在实在没兴趣——如果不是风先生及时出手,现在我的手腕应该已经伤在他们的狼牙手铐下了。” 顾倾城不会是那种见了大人物就自卑得骨软筋酥的下贱女孩子,这一点,让我感到一丝窃窃的喜悦。 刚刚被我丢下来的那名特警已经被同伴救起,但腿脚受伤不轻,自己为日本国民效命的历史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单纯的双方交手,或许我不会出手过重,总得给对方留条退路,但他不该使用日本人的“国骂”。几乎所有的中国人,对这句“八嘎”具有天生的过敏性,往往因此而冲动得大打出手。 大人物吃了闭门羹,笑容凝结在脸上,回头向鹰刀使了个眼色—— 鹰刀打了声呼哨,这群特警马上集结成队,迅速登上警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别墅。 这只是一场日本人的“示威行动”,表面是针对神枪会,实际上是大人物对我的一次“逼宫”行动。可惜,他永远都无法明白,此时我比任何人更渴望深入海底,一探究竟,对于他的要求,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顾倾城忽然摇头长叹:“贵国的特警部队虽然号称是国家的铜墙铁壁、中兴力量,但作战素质、人文修养,实在糟糕得让人哑然失笑。风先生,你以为呢?” 我耸耸肩膀,刚刚在二楼客厅里时,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打倒那四名特警。鹰刀是大人物贴身保镖中的最出名的,但我也有超过一半的把握在枪法、搏击、冷兵器格斗上胜过他,并且若是在生死搏斗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在我手上活过十招。 “对,或许日本的特警部队应该继续向美国盟友学习,起码也要达到海军陆战队人员的中等水准,否则怎么保护我们敬爱的日本国民?”我应和着顾倾城的话—— “哈,对了,贵国的自卑恐怖,还表现在怪兽满天飞的娱乐专题中。或者国民们并不担心未来的安全问题,因为有非常强悍的奥特曼在保卫着这片美丽的海上乐园?”顾倾城不愿放过这个讽刺日本人的话题,但我已经及时闭嘴,不想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在我们两个的一唱一和下,大人物居然能再一次保持微笑:“两位的衷心建议,我会转交安全防卫厅,日本警察一定能保卫日本,而且会推而广之,保卫环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宁静。” 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谦逊地双手递到顾倾城手上:“顾小姐,带我的这张私人名片,可以在海关通行无阻,祝你一路平安。” 日本人的“多礼”和“隐忍”,是大和民族品质的闪光点,等到大人物上了车子,驶离别墅,我跟顾倾城对视着,衷心钦佩大人物在这两项功夫上的修养。 卡片中心上印着一朵怒放的金色菊花,右上角是一面缩小了的日本太阳旗,一个字都没有。顾倾城将卡片捏在手里,迎着风“噗噗”地弹了两指,略带遗憾地问:“风先生,可惜我得急着回港岛去,不能亲眼目睹你潜水寻宝的盛况。关于‘日神之怒’的传说,我听过很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版本早就过百,不知你将循着那一种版本着手?” 她皱起了眉,把卡片放进皮包里。 晚冬早春的暮色来得极为迅速,仿佛一下子便罩下来了。路灯还没亮,我跟顾倾城的关系因为暮霭围绕的原因,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如何着手?我还没有特别完善的计划。”在她面前,我不想坦呈太多。 她指向大人物绝尘而去的方向,推了推眼镜,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日本人的孤岛文化作祟,是绝不可能容许其他亚洲人插足进来分一杯羹的。在这里,外来文化除了被分崩离析地同化,就是‘顺者昌逆者亡’地消失。所以,我觉得,与他们合作,比与虎谋皮更难处理。” 顾倾城对日本人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取得“日神之怒”前,大人物或许会对我有求必应,慷慨大方,等到我失去利用价值时,脸色变化可想而知。 她皮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们先去看看古琴吧,其实在你提醒之前,我便做了外表字迹上的处理,只是我有一点小小的困惑……”她只听来电铃声,并没有及时取出电话来看。 琴在右翼的最后一个房间里,门紧锁着。她取出钥匙开门时,脸上流露出来的疑惑更是加bbr>.深了:“风先生,不知你有没有感觉,这琴上带着一种极其幽深的怨气?” 我摸摸下巴,反问:“是琴?还是房子?” “九头鸟挣命”的格局,往往会在人的思想里不知不觉添加一部分紧张压抑的气氛,我以为她的感受会是来自别墅的影响。 锁芯发出“咔嗒、咔嗒”两声响,应手而开,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而来。不必解释,我也明白,文物古董的保存,只有赋予适当的温度与湿度环境,才能恰到好处地延长它们的寿命,不褪色也不朽化。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的一张蒙着红色天鹅绒的桌子上,摆着那架琴。 “我已经放松了所有的弦轴,让琴弦也得到休息,要知道,没了它们,将来就发不出那种响遏行云的声音了。”她停在门口,警觉地向四角张望着。其实房间里的角角落落,一眼就能看得通通透透,毫无可以遮掩藏匿之处。空调的出风口上系着一条玫瑰红的细长丝带,被风吹得飘来荡去,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我走向古琴,她在我身后随手关门,发出极轻微的“嗒”的一声。 古琴在日光灯的最下方,琴板反射出的白光冷静地投射在天花板上。“五湖”那个古篆朱印果然没有了——“我用了些‘易容术’里的材料,把字迹抿掉了。再者,大亨曾动用了移动透视设备,对它的内部进行过仔细的平方厘米为单位的探测,一无所获;任何人看来,除了通透异常的声音,它并没表现出更多的奇异之处。” 顾倾城站在桌子的对面,抱着胳膊,低头审度着古琴。 骤然间,我觉得日光灯黯了一黯,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灯管下方掠过,将它发出的光芒遮挡了约十分之一秒。灵异专家们经常说,日光灯发出的冷光波长,是最容易照见异端鬼魂的,具有奇异的“显形”作用。 我抬头向上,凝视着灯管。 “你也看到了?”顾倾城略显紧张,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这个房间位于“九头鸟挣命局”的两翼最尖端的部分,属于凶险格局首当其冲的地方,之所以空着,是因为在王江南等人大举入住寻福园时,我特意要萧可冷空出来的。至凶之地,住人必死,其实耶兰的死,有很大一部分跟他住进了左翼最顶端的房间有关。这件事,我虽然没责怪过萧可冷,她也应该有所感觉。 “你不该把古琴放在这里的——”我长叹,四面起了飒飒阴风。 “我错了,古人深山抚琴,山精树怪潜近窃听,并附着于音律琴弦之上。你突然晕倒,我没来得及审时度势,便匆忙布置了这间恒温室。风先生,既然寻福园别墅是你名下的产业,为什么要布置这么一个诡异的‘九头鸟挣命局’,岂不是故意陷自己于困境?” 顾倾城又取出了手帕,在琴弦上轻轻擦拭着。 我无可解释,因为连自己都参悟不了大哥建造它时的意图,或者真的该一鼓作气拆掉它,以求获得答案? “我想用‘滴血困灵’的化解方法驱邪除妖,你看怎么样?”她的左手小指压在琴弦上,只要轻轻一划,就会皮破血流。 做为港岛著名古董商顾知今的妹妹,她对这个圈子里的某些驱邪异术应该了如指掌才是。每一件价值连城的上好古董,几千年来倒手绝对不少于几十次,甚至多达上百次。易手之时,和平传递的机会极少,大部分会伴随着抢劫杀戮,而那些最初的善良收藏者屈死之后,怨魂挥之不去,会跟自己挚爱的器物融合在一起。久而久之,古董上聚集的怨魂越来越多,再转入古董商手里,必须得经过某种“驱邪”的仪式,以求明哲保身。 我摇摇头:“顾小姐,你取得这架古琴后,根本不会自己收藏使用,一旦滴血,原有的怨魂十有八九会留在你身边,那就得不偿失了。” 以她的手段和心机,费尽心力拿到这架古琴,所图谋的一定会是比音乐和金钱交易更大的计划。看得出来,她也不在乎金钱,而是只在意能不能顺利促成这次交易。 她凝眉想了想,抬起手,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是,风先生说得很对,我又错了。” “谁?谁?藤迦吗——”我蓦的有了感觉,脱口低叫,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转脸向着顾倾城:“顾小姐,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或者我可以帮你驱散琴上的怨魂。”某些感觉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我只知道,有一个极其熟悉的影子,正轻飘飘地落在桌子的侧面,看不到她,但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那种香气——从埃及沙漠一见面时就念念不忘的“千花之鸟”的香气。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留在这里,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我后退一步,哗的一声拉开门,盯着她的脸,无声地下了逐客令。此刻,我甚至不敢分心,否则也许会在瞬间失去对藤迦存在与否的感觉。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不知从何处漂亮的云翳,连天空的星光都遮蔽住了。瞭望塔上,竟然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吸烟,火头一亮一灭,成了夜色里最显眼的目标。神枪会的人马越来越像一群乌合之众,我真的怀疑这群人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山口组的对手? 凭这一点烟头的火光,高明的敌方狙击手能在八百米到一公里的距离内,将这家伙一击必杀。今天的江湖,弱者根本无法生存,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散漫放松,丢掉的都可能是自己唯一的生命。 顾倾城低头向外走,但她心里应该是不情愿的。 我重新关上门,再度凝视那支日光灯,“千花之鸟”的香气越发重了,琴弦也陡然被轻轻拂动,发出一个幽深震颤的低音。我听不到人声,但脑子一下子读取了某种思想,应该就是藤迦的思想—— “我再一次发现,灵魂仍旧不死,仍旧无法去到师父他们存在的地方,为什么呢?我宁愿死,用灵魂存在状态的结束来忘掉一千年的过去。没有人愿意被禁锢在蝉蜕里,那种狭小的、窒息的、欲哭无泪的状态,足以让灵魂发疯。风,你会听到吗?我竟然又一次被禁锢住了,不过却是在这经数千年不朽的古琴里。” 我身不由己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那么,这段宿命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呢?已经熬过一千年,看尽了人生与江湖的兴废,难道接下来的又是一千年?” 那确确实实是藤迦的思想,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能帮你什么?”我喃喃地问,伸出手,想碰触她,但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空气。 “不能,好像没有人能帮我什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未来……等等,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我恍惚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被禁锢的使命了——要我奏出‘生命的最高音’?那是什么意思?” 她的思想,也在表示着极大的困惑。 空调的出风口起了一阵“嗡嗡嗡”的轻轻震动,正因为房子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才能一点都不分心的凝聚心神。她是确实存在的,只是没有我们肉眼可见的身体,就像地球上的风,吹动一切却无影无形。 我的思想被震撼了一次,还记得埃及人萨罕长老说过的话——“幻像魔的移动形成风”,目前藤迦的存在,会不会跟幻像魔是同一种物质形态? 她连续重复地问着同一句话:“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什么是‘生命的最高音’……”像在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 琴仍是琴,弦仍是弦,她的灵魂会藏在哪里?大亨已经详细探察过琴的每一部分——我忽然醒悟,我们惯用的物理探测方法,只适用于地球上的已知物质种类,遇到某些未知的东西,这些射线、红外手段,绝对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方法。 “你在古琴里吗?是否古琴因为贯注进了你的灵魂而起了变化?” 她的灵魂长叹:“不错,古琴取材于树木、龙须、兽骨,即使用再华丽的词汇命名它、用再竭尽全力的繁复指法去挑拨它,仍旧只是死的东西。乐起于心、回环于胸、至于肢体、达于指尖,再诉求于器——有灵魂的乐器,随手弹拨都会是‘阳春、白雪’;没有灵魂的器材,即使是师况再生,也只是寡然无味的噪声。我们该说再见了,一千年之后,你将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我与‘灵魂’同时哑然失笑。等不到一百年,我就已经该随着炼化炉的青烟一起飞向蓝天了,还谈什么一千年? “生命的最高音……”那是藤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之琴弦一阵潮水翻涌般的拂动,嘈杂震耳,接着戛然而止。 她消失了,头顶的日光灯也恢复了最初的明亮稳定状态。我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再看古琴时,心里隐约有了依依不舍的情感。它可以看作是藤迦的化身,或许她说的“千年禁锢”只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在某种契机巧合下,她还会重现人间…… “哗”的一声巨响,顾倾城恼怒地拉开了门,腾身跃进来。 我举起双手,淡淡地笑着:“我没动它,是琴弦自己在响。”到这时候,我还是没摸透顾倾城的心思,她要带古琴去哪里呢?在她和顾知今的背后,又是谁对古琴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我不了解顾倾城,但了解顾知今,像他那样打着“音乐”的幌子四处捞钱的高层次古董掮客,没有巨额的利益落差,怎么能打动他? 第十章 顾倾城走了 顾倾城仔细地检视古琴,终于放下心来。 门外的寒气传进来,渐渐把屋里的潮湿气冲散。 我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猜到以她的效率,必定已经联络了前来接应的车子。总之,顾倾城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不错,间接冲淡了乃兄的市侩气,顾知今有这么好的妹妹,真的该感谢上天的厚赐。“二十岁的外表,三十岁的沉稳,四十岁的行事作风”——这就是我对顾倾城的印象。 “风先生,车子十分钟后到,札幌那边的机票也已经订好,咱们就此别过?”她双手托起古琴,连分别时的握手也免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走出门口的样子,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世上最珍贵的玉器,我不禁黯然地想到:“以灵魂形式存在的藤迦,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她是不是会每一日都陷在悲哀里?”短暂的解脱之后,她再度蜗牛一般进入被禁锢的轮回,肯定是件悲惨无比的事。 跟她相比,普通人能在一百年的生命里,经历日日不同、多姿多彩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就到了厌倦生命的地步,恰到好处地撒手尘寰,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幸运”。 吸烟的狙击手重新藏进了黑暗里,但西北的瞭望塔上,竟然有人在低声唱歌,自己的位置更是暴露无遗。 顾倾城环顾瞭望塔的位置,悠然浅笑:“美国专家的绝顶火力配备,加上中国高手一盘散沙一般的防守方式,简直就是街头小贩们做的‘中式汉堡’,不伦不类,味道槽糕到极点,对不对风先生?” 不知王江南、霍克是出于什么目的,似乎这种松松垮垮的防御状态做得有点夸张过度,简直是拿神枪会兄弟的命在开玩笑。我已经开始考虑在拆解别墅的过程中,要不要把暴露在高处的狙击手全部撤掉,连瞭望塔也拆除。 木碗舟山一带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呈一马平川之势,狙击手在高处能俯瞰全景,是优势也是劣势,因为敌人也能够将他们纳入狙击镜内,双方的处境几乎对等,剩下的就是靠运气与个人反应能力了。 “风先生,或许是我太少见多怪了,竟然没看懂这个‘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到底在何处。中国古典玄学博大精深,可否能指点一二?”她向主楼的两翼来回看了几遍,连连摇头。岂止是她,连先前跟随渡边城同来的日本猎命师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栋布局荒谬的大房子,几乎令每一个看到它的聪明人都感到大惑不解。 我避开这个话题“死结”,取出那种支票来,在她眼前亮了一下,然后“嗤啦”一声撕成两半。顾倾城愣了,将古琴向怀里收了收,弓起身子,如同一只被惊动了的灵猫,摩拳擦掌,时刻准备与敌人展开搏斗。 “嗤啦、嗤啦”连续两声,支票变成四片、八片,直到在我手里成为一把不起任何作用的碎纸屑。 “风先生,你干什么?不会是想违约吧?”她的反应的确很快,立刻目光向四面瞭望塔上扫去,同时左臂擎住古琴,右腕一垂,五指分开,插入了胸前皮包的夹层里。百忙之中,还向腕表看了一眼,应该是在计算着援兵到达的时间。 从她一秒钟内做出的全部反应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超一流的江湖高手。右手发动攻击时,应该是类似于飞针、飞镖的一发四支的暗器,否则也不至于要叉开五指。 “琴我要定bbr>??了,加价随你——”她脸上仍有笑容,不过是漠然的冷笑。 大门外的公路尽头,有两道车灯光芒闪出来,速度极快,只是几秒钟内便听到了清晰的引擎轰鸣声。 “黑吃黑是古董行里最司空见惯的事,风先生喜欢玩这手,我也有兴趣奉陪——” “哗、哗哗”三声,一楼的房间有三道门同时拉开,三个门口,分别站得是萧可冷与小燕藏书网、王江南与小来、大亨与关宝铃。六个人一出现,顾倾城更是如临大敌,眼角向南斜瞟着,随时准备逃走。 小来反应极快,瞬间便拔枪在手,子弹上膛,平举着指向顾倾城的侧面。 本来风平浪静的别墅里,一下子转换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几乎就在小来拔枪的那一刹那,四座瞭望塔上“唰”的亮起了强力探照灯,光柱劈碎黑暗,直射在顾倾城身上。可以想像,灯柱后面,随之而来的将是狙击步枪的乌黑枪口。 看似松垮散漫的防卫状态,实际只是一种表面假像,伪装给敌人看的。 顾倾城一声冷笑,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身向着大门外。那辆疾驰过来的车子距离大门还有五十步,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响起来,一道闪亮的钢栅门迅速封住门口。黑暗中,不知有几十只枪口一起对准了那辆被逼得紧急刹车的车子,特别在主楼顶上,突然架起的五支威猛的重机枪,一致发出子弹带清脆碰撞的叮当声。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狙击演练,顾倾城无意中成了触动八卦阵的小白鼠。她仰面看着主楼上的机枪手,无奈地长叹:“风先生,你赢了。” 美国反恐专家绝非浪得虚名,否则五角大楼方面,每天高薪养着他们,岂不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号冤大头?很显然,王江南对神枪会的这种快速应急状况非常满意,带头拍了十几下巴掌,可惜无人响应。 众所周知,之所以能形成良好的防御阵势,全都是大亨的面子。在枫割寺门前对峙的时候,王江南的脸面早就被大亨踩在脚下,一万年不得翻身了,这时候做出这种动作,明显有谄媚的意思。 我把碎纸屑丢进身边的果皮箱里,坦然地笑着:“顾小姐,你误会了。古琴可以送你,钱却一分不收,请把手拿出来,不戴鹿皮手套发射暗器,很容易伤到自己手指的。” 从她发射暗器前的准备动作,我能料想到暗器的体积必定非常小巧而且锋利,能取代枪械,给人以致命的打击。 很多前辈们都说过,闯荡江湖,最不能随便招惹的是病夫、女人、小孩这三种人。他们正是因为自己表面的弱小,才会更勤奋地练功甚至不惜采用淬有剧毒的暗器,务求对敌人一击必杀。 顾倾城愣了:“什么?什么……” 在感觉到藤迦的灵魂存在之前,我只是一味地单纯想把古琴运出日本,不让中国的宝贝落在皇室手里,却不会无偿赠给任何机构。知道藤迦的灵魂被禁锢琴中以后,我更关心琴的最终主人是谁,期望它不会落到粗鄙不堪的庸夫手里,所以宁愿分文不取地送给顾倾城,正是古人“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的豪迈原则。 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其他人都没法理解,更让顾倾城惊讶。 “支票已经撕了,顾小姐,现在你可以带古琴上路,预祝你一路平安。”我向满脸迷惑的萧可冷做了个手势,她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地挥手示意,让瞭望塔上的人按动遥控开关,打开钢栅门。 外面的车子驶进来,仍旧是我们遇到过的那辆计程车,车号的后四位是“零一九一”。 大亨不满地“哼”了一声:“风,你对顾小姐倒是够大方的——”不管他出于什么用意,要留住古琴,在我的拱手相送下,已经没办法再插手进来。 顾倾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右手,重新抱紧古琴,仍然半信半疑:“真的?这样的结局的确是我从没想到的。风先生,或许你应该重新考虑考虑,支票撕了不要紧,你随时可以给我电话,咱们的约定依然有效……” 八百万英镑,是一个令港岛的中低收入人群可望而不可及的庞大数字,她绝不会相信我能说放弃便放弃了。 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年轻司机打开了车门,顾倾城梦游一样迈步上了车,一直紧紧抱着古琴。一想到藤迦的灵魂即将嵌在琴里,被一无所知的顾倾城抱走,我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悲凉。从认识她到十分钟前她的灵魂再现,只是几个月间发生的,她变了那么多,身份更是一变再变,直到大彻大悟,灵魂脱离肉体而去。 “未来会怎么样?我还能见到她吗?”说不清这个“她”是指顾倾城还是藤迦,总之脑子里萦绕着这种挥不去的伤感。 自始自终,关宝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站在大亨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婷婷玉立着。 顾倾城关上车门,试探着问:“风先生,那我告辞了?” 我挥手告别,计程车立刻掉头,引擎轰鸣着冲出大门。顾倾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应该能满意而归了。接下来,我得解决属于自己的问题了,向寻福园大胆开刀。 时间靠近半夜,风寒霜重,扭头走向大厅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关宝铃脖子下的齿痕,不知不觉又多了一枚,清晰如刀凿斧刻。 没有人开口发表看法,更没有人问,我能觉察出萧可冷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困惑而疏远。或者在她心里,我撕掉支票只是为了取悦于顾倾城,是男人见了漂亮女孩子的表白天性,就像孔雀求偶时展开自己的漂亮尾巴一样。 并不是任何富人都有勇气撕掉一张八百万英镑的支票的,大亨也未必有这种气量。他们都不明白,古琴是因为融入了藤迦的灵魂而突然身价倍增,卖掉它换钱,就等于是卖掉藤迦,这一点在我心里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我进了大厅,外面的人根本没有尾随进来的意思,只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院里的气氛突然出现了冷场。我反手关上门,把所有质疑的目光都隔在外面。 大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燃到了末尾,偶尔有火星迸射出来。 我仰面看着屋顶的水晶吊灯,一步步走向壁炉前,伸手抚摸着壁炉上方的青铜人像。自从进入寻福园,事情的曲折变化一如长篇电视剧的快速重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直翻翻滚滚地走到现在。 没有任何水泡声,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随枫割寺那边的战斗、死亡消失了。想起我曾为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半夜移动沙发,把大厅弄了个乱七八糟的,不禁自嘲地一笑:“不都是为了关宝铃吗?如果没有她的深夜来访,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故事?” 无论如何,想到她的时候,心里涌起的只有铭心蚀骨的甜蜜。 我信步走向洗手间,她的神秘消失已经成了没人记起的过去式,自己经历的再怎么惊心动魄的事,于别人来说,都只是漫画书上的匆匆翻页,过去了就是陈年的黄历,不值得再度翻看。 洗手间里干干净净,墙上的青铜镜、镜前的梳妆台,都被擦得铮亮。信子可能碰过某种空气清新剂,因为到处都能闻见茉莉花的淡淡清香。 我在洗手间门口停了停,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眼睛浮肿,里面穿的衬衣也皱巴巴的,根本毫无风度可言。男人跟女人一样,不打扮、不化妆、不换衣服,就怎么看怎么像街头邋邋遢遢的流浪汉。 “叮零零——”沙发边的电话响起来。 我收回思绪,走到大厅里去接电话,没料到竟然是苏伦的声音。 “风哥哥,我这边所有的设备都已齐备,正在下一场雨夹雪,空气太冷,预计正式进入‘兰谷’要在一周之后,你那边怎么样?”她好像是感冒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跟着就是两个响亮的喷嚏。 我舒舒服服地将双腿搭在茶几上,身子后仰,半躺在沙发上。即使没有她的电话进来,我两天内也得找她,商量拆解寻福园的问题。不管这栋房子算是大哥杨天的或是手术刀的,我都必须跟她商量过,才能动它一砖一瓦,这是最起码的做人礼貌。 中国的西南边陲气候条件非常恶劣,除了当地零零落落的原住民,还会有犯了各种各样的罪之后,卷铺盖进入原始丛林的逃犯。所以,她的探险工作,除了要防备野兽、毒虫、瘴气、暗洞之外,还得随时准备跟那些贪婪成性的江湖渣子做斗争。 我把枫割寺里的变化简单说了几句,因为这些情况,她都会通过萧可冷的转述得到,但仅仅是一鳞半爪、一知半解的转述,有时候会洋洋万言、离题千里,甚至曲解了某些话的意思。 当她听到顾倾城出现时,匆忙地插嘴:“风哥哥,这个女孩子不简单,虽.99lib.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但她有两项极端的本领——破解机关与领悟音乐。做为盗墓者,每天都会接触毒药机关、暗器埋伏之类,有她在身边,或许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言外之意,顾倾城可以留下来,大家能够相安无事地一起工作。对于关宝铃的存在,苏伦始终持排斥态度,但对突然杀出来的顾倾城,却是无上欢迎。 细溯原因,关宝铃不是江湖人,娇娇弱弱,只会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跟谁在一起,就会拖谁的后腿。苏伦竟是如此功利的人,让我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心头的阴霾郁闷一下子全部扫清了。 苏伦等我笑够了,才一本正经地重新开口:“风哥哥,你在笑什么?” 我不想指摘任何人的不是,立刻转入正题:“苏伦,关于‘通灵之井’上显示的‘雀’字,还有神壁大师的解词——我有个想法,拆解寻福园,看看手术刀先生的探索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致命的遗漏。我不相信,大哥会建一座完全违背风水学的房子矗立在这里,那样非但毫无意义,更会给自己人带来难以估量的灾祸。” 这段话的结尾,我并没有谦逊地征求苏伦的意见。没有亲眼看见“通灵之井”显灵的人,绝对无法理解水泡组成的那些大字的诡异,即使聪明如苏伦,也没有这种强大的想像力。 壁炉里的火就要熄灭了,我坐着的姿势,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青铜雕像上。 苏伦很沉得住气,没有立刻表示激烈的反对,她当然能想到我此举的公心与私心。 我拿起侧面茶几上的铅笔,在电话簿的封面上写了个“雀”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风哥哥,你的意思,神壁大师解开了那四句神秘的短句,目标直指枫割寺——只要破解‘九头鸟挣命局’,关宝铃祈求的事就能如愿?但破解格局,并不一定要全部推倒。你安排搭建的四座瞭望塔,岂不也从另一个正常途径达到了‘破局’的目的?” 我用力在那个字上划了两下,把它涂成一团黑色。苏伦能够举出的反对例子,我都考虑过,甚至想得更长远——“改寻福园为雀字形水渠,它在南,北面正是枫割寺的‘一箭穿心局’,利箭对朱雀,后者更是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当然,水渠是不能有人居住的,大家会搬向东面二百米开外的另一处别墅,这边的寻福园旧址等于临时废弃掉了,借以躲避“一箭穿心局”的煞气。 苏伦又开始捂着嘴打喷嚏,鼻音?99lib.更重了:“风哥哥,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想说的话肯定很多,但隔着千山万水,都全部省略掉了。正如我无法决定她的搜索队的下一步动向一样,她也没法说服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换位思考,她闭嘴的做法,无疑是最聪明的。 电话里也出现了冷场,最后是我先打破了沉默:“苏伦,你有没有想过,‘第二座阿房宫’只是有人编造出来的神话?经过无数次的以讹传讹之后,流传到今天,就成了活灵活现的真实情节。还有,你该去过普陀山吧?山上著名的八景之一‘普陀云海’出现时,很多人亲眼见过云海中屹立着佛光万道的连绵宫殿——不必我说,你也明白那只是‘海市蜃楼’的一种,埃及沙漠里时常能见到。在你所去的西南边陲,很多世代居住于丛林的人,像是陶渊明 href='/article/3338.htm'>《桃花源记》里的隐居者一样,连朝代更替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阿房宫与海市蜃楼的区别?” 苏伦笑起来:“风哥哥,你打的比喻非常对。” 海市蜃楼被喻为“贪心魔鬼的诱惑”,过去的漫漫历史长河中,曾夺去了无数贪婪者的性命,他们总以为向前一百里、五百里、一千里,就能进入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最终却成了沙漠毒蝎的美餐。 深山老林里极多瘴气、毒雾,特别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常常会凝固不动,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二十四小时或者更久。阳光投射到这种混浊的雾气中时,最容易产生彩虹和莫名其妙的幻像。 以苏伦的知识结构,这些都是早就俱备的探险常识了。 “那么,风哥哥,‘天梯’会通向哪里?依照当地人的传说和那两名老农发誓赌咒说过的,一进‘天梯’,能看到星星、月亮、火球、悬浮在空中的轮船……”她笑着暂停,为我解释:“轮船是不可能悬浮在空中的,老农指给我看过,他们以为是‘轮船’的东西,与太空望远镜‘哈勃’非常近似,所以,这里应该更正为‘航天器’——” 我只能无语了,不过说实话,苏伦的描述很吸引人:充满危险的封闭山谷、名为‘天梯’的古屋、进入古物后看到的诡异情景……如果不是有“海底神墓”的事牵着,我倒也很想进那个什么“天梯”去看看。 “老农说,进入‘天梯’后,身子会一下子沉到地下,一直下落,大约吸完半支无过滤嘴香烟的时间,眼前有亮光的时候,就进入了阿房宫。”苏伦的叙述津津有味,像是在念一本盗墓类的传奇小说。 “电梯?古屋‘天梯’是一架电梯?”那是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任何现代人必然的反应。 苏伦长叹一声,刹住话头,换了另外的话题:“风哥哥,还记得土裂汗金字塔下的那些孟加拉国金线蝮蛇吗?以蛇类的生活天性,易地而居,成活率非常低,就算勉强进行大规模迁徙,最终结果,不是死亡殆尽,就是被当地的蛇类完全同化。我一直在想,‘兰谷’里的飞蛇来自何处呢?对照蛇类的全球图鉴可以了解到,这样的‘飞蛇’曾见于中美洲的热带丛林里,数量极其稀少——” 对面那青铜像手里的盒子忽然射出一道亮光,笔直向西,从我头顶上方越过。 我猛然跳起来,把电话机扯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某个塑料部件摔断了,碎片乱飞。那道亮光投射到大厅的西墙,旋即折转向上,在楼梯拐弯处发生了第二次反射,冲向二楼。 “风哥哥——”苏伦叫起来。 我扔下电话,飞身越过沙发,跳上楼梯,右手在扶手一搭,凌空跃起来,避开光线,落在二楼入口处。光线的最后落点,就在那青铜武士像的眉心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站立的角度至少向正北偏移了十五度。这个变化非常明显,因为他此刻几乎是正面向着楼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得出。 光线持续了三秒钟,然后就消失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味道,唯一的改变就在武士像的站立角度上。 第一章 关宝铃的身世 我大步走过去,双掌蓄力,时刻保持警惕,将他当作正常的活人一样对待。在此之前,我无数次试图撼动他,都是纹丝不动,现在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动起来了? 光线消失之后,楼上楼下,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又一次尝试着推动或者转动武士像,他太重了,粗略估计会在四百公斤左右,至少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推动。宝剑仍然紧锁在鞘里,拔不出来。 座钟的时间指向凌晨一点,牵强一点说,会是在中国人古代计时系统中的子时和丑时交汇点上。 “变化是怎样产生的呢?或许我以前的怀疑没有错,这个大厅里的所有青铜器之间,都有某种联系——”我在青铜像的肩膀上大力拍了几掌,发出“嘭嘭”的巨响,而后慢慢下楼,停在楼梯的拐角处。 光的反射必须得借用一个光滑的表面,至少对光的吸收力量小一些,可我面前是略显陈旧的白石灰墙,吸光的能力接近百分之九十,绝对不具有反光作用。我取出小刀,在那个转折点上抠了四五下,直到露出墙皮下的青石来,也没发现有镜子一样的东西。 同样,在光线的第一个转折点上,也是白墙,绝对可笑又可怖的是——光的反射至少要有一个合理的角度,进角与出角绝对等值,而不可能东墙射到西墙,之后莫名其妙地斜着向上而去。所以,我走到壁炉前,冷静下来再想:“与其说是光线折射,还不如比做光的无线传导!” 把发出光线的青铜像当作光源,通过一条看不见的导线把西墙、楼梯转角与武士像的眉心连接起来,产生强大的动能,令武士像改变角度。 人的思想是无所不能的,可以把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牵扯到一起,但青铜像冷冰冰的,动作、形体都没有改变。我毫不犹豫地旋身进了洗手间,双手握住青铜镜的边框,向上一举一拉,立刻把它摘了下来。 石墙干干净净,在我的连续敲打下,发出“嘭嘭嘭嘭”的坚实回音,证明那是货真价实的石砌实体墙,不存在什么暗道之类。镜子的背后更是干净,连一丝蛛网都没有。 关宝铃的第一次消失,就是在镜子前,所以我怀疑这面华丽的镜子会在神秘事件中起某种作用,但我又一次失望了,它并没有因为我的二次光临而产生新的变化,只是一面古朴的镜子而已,玻璃镜面反射着华贵的冷光,在它前面的任何东西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喂喂、喂喂……”苏伦一直在叫。 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听筒,强装笑脸:“苏伦,就在几秒钟前,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要想向外人转述一件看起来绝无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很苦难,又很诡异。 “什么事?”苏伦的镇静一如平常。 “壁炉上方的青铜像射出一道光线,几番传递,射中了二楼客厅里的青铜像眉心,然后他站立的角度就发生了改变,朝偏北方向增加了二十度,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在向她询问之前,我已经下了定论:“武士像下有机关,受某种力量的支配,会定期做出什么动作。而发出指令的领导者,就是壁炉上方的青铜像——” 这种异常举动,萧可冷从来都没说过,是她没发现呢?还是故意隐瞒? “那是一种什么光——” 苏伦的声音,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接着,大亨推门而入。他这种谨小慎微的拜访别人的方式,非常少见,而且我从他脸上的阴郁表情可以推断出,一定是有什么心事。 我及时掩饰:“好了,明天我再打给你,现在有客人了。” 苏伦愣了愣,会意地道了声“再见”,然后收线。 我的秘密,不想被大亨探测到,大家在寻福园这条船上可以同舟共济,一旦离船上岸,是敌是友,又不好分辨了。 大亨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取出雪茄烟盒,心事重重地拿出一支,在手心里把玩着。我的心事比他更重,俯身捡拾起所有的电话机碎片后,轻轻丢进茶几旁的垃圾箱里。 “风,有件事,开门见山告诉你,希望你保守秘密,因为这牵扯到宝铃的身世……”大亨的话硬梆梆的,取出一只金黄色的都彭火机,点着了雪茄。 我的思想仍有一半停留在青铜像发出的光线上,大亨要说什么,姑妄听之好了。 “为什么武士像要转动一个角度呢?是为了开启某种机关、密门、封印吗?”他是那么重,能推动他旋转的力量至少比我大三到五倍,单纯依靠古人的弹簧机括,能做得到吗?近海地区的空气中,盐碱含量特别高,除黄金外,对任何金属都有腐蚀作用。经过一定时间的使用后,机括会失去弹性,依次报废。 武士像转动时,甚至没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一点好像说不过去。他脚下铺砌地是整块的大理石,以接近半吨的重量绕中心旋转,即使是在光滑的大理石上,都应该发出“嗤啦”一声怪响才对。 雪茄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大厅,大亨隔着虚虚实实的烟雾,双眼直盯着我,像是饥饿的农夫在盯着盘子里的烤鸡。我不想忍受这种难耐的煎熬,却也不好直说,起身去屋角,准备给自己冲一杯咖啡。 “风,你喜欢宝铃,对不对?”他的话的确够“开门见山”的,直指矛盾焦点。 我在灶台前回身,他已经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雪茄,像是古代的战士在舞动兵器:“风,你喜欢她,敢不敢承认?” 我绝无停顿地接下去:“对,我喜欢她,将来还要娶她,你有意见吗?” 如果有小报记者听到我们以上的对话,肯定能惊骇得把手里的相机跌在地上——“风爱上‘大亨的女人’?两个人会为了这个女人决斗吗?” 大亨瞪起了眼睛,可惜那雪茄不是梭镖,否则的话,只怕一出手就要取我性命。 “年轻人,你敢这么说?太嚣张了吧?江湖上,谁不知道她是我大亨叶洪升的女人,走到哪里别人都得乖乖闪得远远的,只有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风,你要是够聪明,就拿我的钱之后立刻消失——” 我冲好了一杯雀巢咖啡,找方糖的间隙,笑着反驳他:“叶先生,你的话,需要改一个字,他是你的女儿,而不是女人。只差一个字,意思却差得十万八千里。”画那两朵莲花的时候,我读懂了藤迦脑子里的一个事实:“她是大亨的亲女儿,大亨对她母亲始乱终弃,最终郁闷而死。大亨找回了孤儿院里的女儿,一方面替她打造星路,一方面却高调放出‘包养’的说法,让影视圈里的好色导演、白眼狼、自命风流的英俊小生,都不敢靠近他,免得重蹈当年她妈妈的覆辙。” “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是她亲口告诉你的?”大亨很感到意外,这可能是他的私生活史上的最大秘密了,家丑不可外扬,他可能是不愿意关宝铃从小就有心理阴影。 我摇摇头,那不是关宝铃亲口所说,我们进行思想沟通时,本来是要用声音交谈的内容,无意中被我看到了而已。 影视圈里的私生女新闻层出不穷,比如上世纪末影响面最大的“凤子龙女”事件,但大亨与关宝铃的关系真是做到了“万无一失”的保密,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是他、关宝铃和我知道。 咖啡的香气混杂在烟味里,而我跟大亨的关系也一下子由理论上的对立,瞬间转变成目标相同的朋友。我们都会为维护关宝铃的利益而努力,保护她,不想让她受一点伤害。大亨的凌厉气势正在缓缓缩减,双方同时开门见山,亮出自己最犀利的底牌,也就省了很多迂回曲折的绕圈子时间。 我明白,从前的很多关宝铃的仰慕追随者,正是由于大亨的恫吓,半途止步。就像不久前的王江南一样,在枫割寺前面对大亨的大阵势,底气不足,先行退缩。“大亨的女人”五个字像是五门重炮,毫不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是天意吧……我屡次叮嘱她不要来北海道,因为很多玄学术士曾告诫过我,北海道的版图分布,有‘泥牛入海去不还’的衰败之相。我跟宝铃的人生命格,都属于‘赤木火龙’,遇‘无边之水’之后,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逆转。” 他重新坐下,一直维持着的高高在上的形像放松下来,不再把雪茄当作一种权威的象征,说的话,也换了朋友聊天的口气。 在阴阳五行学说里,“赤木火龙”属于“闹中取静、动力十足、从生到死、不可停止”的命运,在不断的律动、进取、厮杀、拼搏中,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适宜所有挑战性的工作,却不能适应平淡安宁的生活。一旦由盛转衰、从动入静,也就是人生逆转大败退的时候了。 做为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大亨的命格常常被用来当作玄学新书上的典型例子,最突出的一句评语就是:在地球上的所有版图区域中,不能靠近死水,近死水必亡败。 “我知道,相士们说过,太平洋里的水是变化最和缓的,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死水潭。”这个世界信息共享的程度非常高,大亨的很多个人隐私都是极度透明的。就像某个荷兰著名球星不肯坐飞机一样,大亨也有“太平洋恐惧症”。 大亨笑起来:“对,美国总统把这个当作他的新年酒会上的保留笑话,每次都拿出来说。” 这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大亨的亡败之相还没显露,关宝铃却已经在北海道屡次遭险,到目前为止,都在獠牙魔的诅咒控制之下。一想到她脖子下每日都会增加的齿痕,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 人命脆弱,死是最容易的。她的命格天生如此,羁留在北海道,百害而无一利。这一次,如果能平安化解“牙蛹”,我希望她马上返回港岛去,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我们都没时间回忆往事——叶先生,或许很多叙旧攀新的话可以等到关小姐痊愈之后再聊,我现在只想知道,对于你来说,剿杀勒索者保护自身权威重要还是关小姐的生命重要?”我早就知道他的准确答案,现在只是想提前结束这场“猫鼠游戏”,不能再让关宝铃成为双方矛盾转换的诱饵。 大亨一声长叹,转动着手里的烟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 我指向洗手间方向:“关小姐曾在那里消失过,她该告诉你了吧?无论如何,枫割寺之行,是她人生的一大方向性错误。命格中的缺陷,一瞬间就能致人于死地,或许留在这里,下一秒就会出现你我藏书网无法预测的怪事。她可以在寻福园失踪、在枫割寺失踪,下一次,如果是在你眼前失踪呢?怎么办?” 又一声长叹,大亨喃喃自语:“相士们说过,她的灵魂控制力太弱,生辰八字搭配生成‘荒沙孤羊’之势,最容易被邪魔鬼祟侵入。在港岛时,曾有五次以上被阴魂附体的经历,每一次都……” 人生命格上的缺憾,后天可以尽量弥补,但想用什么招法彻底转运、换命,却是地球上的术士们想破头都做不到的。“人定胜天”只能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诳语,拿来在逆境中聊以自慰而已。 我们都跳过了“私生女”和“包养”的话题,如果大家都够聪明,就会不约而同地忘掉这个压迫在关宝铃心上的毒瘤。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明早醒来,关宝铃会变成重生的自我,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变成“风的太太”。 “十五亿不是问题,我早就教海伦准备妥当,一秒钟内就可以由北美汇入瑞士,答应勒索者的要求。你说得没错,宝铃的生命最重要,就算对方收款食言,我也必须试一试。她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来由拿来冒险,每次看到她脖子下的齿痕,我的心都要被撕碎了。” 他平伸左掌,把右手的雪茄烟按熄在掌心里,然后轻轻一吹,掌心里没有留下丝毫灼烧的痕迹。 “下一次,再让对方领教我叶洪升的手段好了。”他的眉骨上方有根粗大的青筋在一停不停地震颤着,很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再高的武功、智慧、权势、金钱最后还得屈服于来自玄学的暗算,他不会随随便便咽下这口恶气的。 “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进行?”我向电话指了指。 其实不必我教,他也会早有安排,钱进入瑞士银行后,还可以通过银行的隐蔽保安系统,追查那个神秘账户上每一块钱的流动去向,直到捉到幕后鬼手为止。 瑞士银行声称不顾一切阻挠,全力保护客户的隐私资料,但那要看面对谁的时候。大亨要做的事,封闭一千条路之后,他会毫不犹豫地闯第一千零一条路出来,直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止。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全球一流的黑客小燕跟大亨相谈甚欢,有他在,通过网络流动的任何信息,都逃不出大亨的掌控。至于大亨是用什么方法让小燕乖乖伏贴下来的,就是以后才来得及理会的内容了。 大亨向后仰了仰身子,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壁炉里的火完全熄灭了,墙角的空调自动开启,一股强劲的暖风无声地吹过来。冬末春初,寒气最能伤人骨骼,我得感谢萧可冷的细心,无论对别墅做何种改动,方方面面都会为我考虑周到。 大亨的沉默,往往发生在做某个重大决断之前。 我冲了第二杯咖啡,漫漫长夜,咖啡是最好的提神饮品,能够让昏昏欲睡的人重新充满活力。门外静悄悄的,除了瞭望塔上的警戒哨,大家都应该已经睡着了。 从日本飞往港岛的夜航班机,机票最低可以打三折,再过半个小时,顾倾城就该到达机场——不费吹灰之力,唾手拿回古琴,是否会让顾知今开心得忘乎所以呢? “风,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大亨重新坐好,眼神中又开始闪着犀利迫人的寒光,像两柄洞穿一切的怒剑。那是他的黑道大鳄的本色,曾被江湖上的小人物无数次添油加醋地传扬过。 我含笑不答,他心里想的和即将说的,应该在我预料之内。 “宝铃喜欢你,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在你之前,她的近百个暗中追求者里面,没有一个是她自愿接近的。从她十一岁回到我身边之后,除我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认真表明喜欢某个人,风,你很幸运。” 我笑着点头,的确,在北海道遇到关宝铃,是我一生最幸运的转折点。 “你肯为她拆掉别墅,证明你也非常喜欢她,对不对?能看到你们两情相悦,我也由衷地开心。所以,我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营造最美好的未来,不惜使用任何手段。你懂吗?”大亨的声音陡然提高上去,眼神中杀气一闪。 我懂他的意思,从现在起,只能喜欢关宝铃一个人,跟其她女孩子断绝一切来往,免得让她伤心。 “我曾让宝铃的母亲伤心,让她的童年充满了忧伤和患难,所以,我得给她最安心的未来,没有担心忧虑,没有男人的背叛,更没有别的女人来争夺她的爱情。风,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关于我此前做过的很多事,都会有所耳闻吧?如果有人妨碍了我的生活,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挖出来,碎尸万段——好好考虑考虑,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站起身,用力扩展着胸膛,目光一直逼视着我。 这是一种意图极其明显的威胁,当初在枫割寺前,他曾授意海伦,用同样的手段对付王江南,不过这次是重视程度升级,变成自己亲力亲为而已。 “..叶先生,你在威胁我?”我浅啜咖啡,微笑着迎接他的凛冽目光。 “对,我承认。大家先小人后君子,什么话说在明里,你如果真的接受宝铃,从说‘爱她’的第一秒钟起,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而后你认识的其她女孩子,都要通通从你心里消失——”他用力地挥了一下坚强有力的胳膊,仿佛将一大堆瓷器推倒打碎的动作。 我笑了:“现在明明是你有求于我,竟然反过来威胁我?要破解‘黑巫术’的诅咒,必须拆解别墅。知道吗?我可以把它卖给有山口组背景的渡边城,把操控破解诅咒的权力移交给别人。日本人的胃口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他“打碎一切”的动作,让我很不舒服。就算喜欢关宝铃,然后娶她,也不会把苏伦丢开,毕竟曾答应过手术刀,要照顾苏伦一辈子。 “风,你也是在威胁我,对不对?”大亨向前跨了一步,如同马上就要发怒的雄狮。 我摇头:“不,我只是在分析绝对的事实,十五亿能挽救关小姐的性命,但十个十五亿,却不一定能破解‘黑巫术’。如果你希望大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应该有一个谦虚的态度才对。” 在拆解寻福园这件事上,我已经做了决定,公心私心各半,并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让别人欠我人情,当然,更不想承受任何人的威胁。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但大亨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萧可冷已经“砰”的推门闯进来,手里握着电话冲向我,根本没管大亨的存在:“风先生、风先生——刚刚接到警局报告,一四六号公路的仙陵段发生了一起奇怪的交通事故,一辆计程车突然爆炸起火,烧成灰烬,车号是……‘零一九一’。” 她的短发一片蓬乱,睡衣的扣子胡乱系着,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的。 “零一九一”是顾倾城离去时坐的计程车车号,我愣了一下:“牌号没错吗?车上的人呢?古琴呢?”这个打击真是来得太残酷了,我刚刚还想到她的样子,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萧可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颓然地垂下手:“我反复问过交通警察了,一四六公路上的几个检查站录像都表明,这辆计程车今晚驶向木碗舟山,隔了五个小时后返回,突然发生剧烈的爆炸,原因不明,现场只剩下一片焦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亨忽然在旁边冷笑:“一个可以想像的结局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日本人心机叵测,哪会痛痛快快地放什么人挟带文物离开?那么多年的战争历史,早就说明他们的行事方针,与古代的太平洋海盗完全相似,只懂得掠夺收敛,把全球各地的宝藏源源不断地送到这个孤岛上来,却从不允许外人拿走它们。谁如果触犯了这一点,就等于踩了他们的尾巴,招致极端残忍的报复。” 第二章 青铜武士像 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关于日本人在过去百年来的劣迹斑斑的历史一起涌上脑海里。大亨说的没错,近百年的日本跟世界人民留下的只有疯狂掠夺和扩张的印象,开始是舰船大炮的侵略,后来是色情文化和电子垃圾的冲击。 “风先生,怎么办?”萧可冷已经清醒了许多。 “小萧,要警察局方面提供详细的现场勘察报告和图片,希望能发现凶手的线索。”我开始变得无言的愤怒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出于大人物的主使,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萧可冷叹了口气:“这么剧烈的爆炸,人和古琴只怕都已经烧成焦炭——可惜顾小姐那么精彩出众的一个女孩子……” 该叹气的是我才对,如果顾知今追究起来,我也脱不了嫌疑,特别是最后分文不取、把琴赠给顾倾城的那个结局,根本解释不清。 萧可冷刚刚要转身离开,我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让她稍等。今晚武士像的怪异更能牵动我的心,如果大亨不进来的话,我可能还要跟苏伦在越洋电话里深谈很久。如果有萧可冷在,我们三个人讨论起来会更方便一些。 汽车爆炸之后,顾倾城必死无疑,那么隐藏在古琴里的藤迦的灵魂呢?是不是也会随着古琴的焚毁而荡然无存?如果藤迦的第二个千年禁锢从这里毁灭,真的是该令人扼腕叹息了。 大亨要说的话应该已经说完,他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风,刚刚我说的话,还有另一个附加条件,如果你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好考虑一下我的最后一句……” 他的气势已经减弱了很多,这一点连萧可冷都意识得到,不免露出诧异的表情。 “什么条件?”我的目光落在只剩柴灰的壁炉里,一边想着关宝铃失踪那晚自己曾经多么焦躁不安。早就预感到了这幢别墅的不平凡,但刚才武士像角度变化的事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大亨说了八个字。 萧可冷识趣地走向洗手间,她不想打扰了我跟大亨的谈话。 我跟大亨对视了一眼,微笑着问:“什么意思?要我退出江湖?” 大亨逼视着我,但随即向后仰身,露出苦笑:“风,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一直说到图穷匕见的地步?”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我想跟关宝铃在一起,就必须离开江湖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保证自己有命陪伴关宝铃。江湖凶险万分,今天的英雄豪杰,说不定明天就会横尸街头,他是从血雨腥风里一步步走来的江湖大鳄,最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江湖人在一起。 “我并没有刻意管江湖中的事,只是那些事找上我,而且我的目标根本不在名利权柄。所以,不在江湖,也就谈不上退出江湖。我的事没做完之前,会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谁都牵不住也拦不住。”我说的是真话,并且言辞诚挚。 大亨露出极度复杂的表情:“风,我是为你好——” 我截断他的话:“叶前辈,不必为我着想,现在最该做的,是答应勒索者的条件,交出十五亿,让对方解了关小姐的诅咒。”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有关宝铃的生命是最重要的,宁愿做错,不能错过,时间每拖延一小时,牙蛹就会深入她的身体一分,谁知道最后会产生什么结果? 风林火山不再出现,目前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獠牙魔的诅咒。 大亨犹豫着站起来:“我会再考虑考虑,也请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一笑:“刚才说的,已经是最肯定的答复,无可更改。”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提前知道关宝铃的身世之谜后,我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烦乱,这件事很难向苏伦开口交代。手术刀的遗嘱上,要我照顾她一辈子,而遇到关宝铃之前,我也的确想这样做。现在,大亨已经不是我跟关宝铃的障碍,并且解了獠牙魔的诅咒之后,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可以顺理成章地交往。 “苏伦那边怎么办?坦藏书网诚放弃?” 萧可冷踱出洗手间,满脸都是阴霾:“风先生,顾小姐的事有些麻烦了,她从寻福园别墅离开后遭遇突然爆炸,警察怀疑是我们在她的车上动了手脚,四十八小时内会搜查别墅。这件事会很难说清,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怀疑对象,被严密调查、反复询问,接下来任何事都没法做,只能乖乖听警察的。” 我顾不上讨论这事,走到壁炉前,伸手托起那只青铜像,双臂发力,将它摘了下来。它的重量大概在十五公斤左右,感觉沉甸甸的。我把它放在大厅的餐桌上,绕着圈观察它,希望找到白光的来源。 刚才那种光,可以理解为电光或者激光,如果是以上两种,必定需要激发装置。当我用力拍打青铜像的外表时,它发出闷声闷气的“咚咚”声,显然内部是完全实心的。它手里托着的盒子,更没有任何灼烧过的痕迹。 我望着萧可冷:“小萧,楼上的武士像站立角度改变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愣了愣,反问:“什么?”不过她一向反应敏捷,已经迅速踏上楼梯,奔向二楼,刚过了楼梯转角,便惊骇地叫出声来:“咦?真的改变了!它又改变了,难道这一次,又是格陵兰冰盖融化的原因?” 我正要坐下来,闭目冥思一会儿,听了她的叫声,忍不住睁开眼。 萧可冷的惊叹声持续传来,并且用力拍着武士像,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她提到“格陵兰冰盖”这几个字,对我触动很大。 去年在意大利的时候,看过一个国际环保组织制做的“全球暖冬导致北极冰山融化”的长篇电视专题,用大量数据和直观图像证明,北极的冰雪正处于很高的加速融化中,五年之内的消融体积超过了上溯五十年的总和。全球闻名的格陵兰巨大冰盖,也受暖冬影响,边缘不断地融化脱落到海水里去。 我起身上楼,希望萧可冷能有进一步的说明。她说的是“又”,证明在这次奇怪事件发生前,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萧可冷一直都站在武士像前,不停地摇头顿足,情绪非常激动。 武士像稳定而沉默,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光,但我现在觉得它在这所别墅里的存在,是非常诡异的一件事。 “早在两年半之前,二零零三年的九月份,手术刀先生告诉我,监测仪器发现,武士像向正北方向转动了三度半。这种微小的差异,人的肉眼是观察不出来的,但他在对别墅进行详细搜索的过程中,记录了每一件装饰品的位置和摆放方位,所以前后对比,很容易地找出了它的变化。二十四小时内,电视新闻报道了格陵兰岛东北部,有一块面积约为四平方公里的冰块折断,跌入大海,并且造成了海底的轻度地震。所以,他无意中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并且要我跟进这件事,调查一下武士像的转动跟北极冰盖消融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萧可冷的话很长,也很匪夷所思。 寻福园与格陵兰岛相距万里迢迢,具有关联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我还是相信手术刀的判断,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马上用萧可冷的电话拨了一个远在北欧小国冰岛的号码,电话彼端是我的大学好友森斯顿,他目前为欧洲国际气象联盟工作,主要的研究课题便是“暖冬冰融”。 萧可冷快步走进书房,随即响起来书页翻卷声。 大胡子森斯顿的粗犷声音依旧未改:“哈啰,是哪位?” 话筒背景音是各种各样仪器“嘀嘀嗒嗒”混响的动静,当然少不了针式打印机在高速工作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他边接电话,边飞快地下达着命令:“十五号机连通发布会投影机,十六、十八、十九三台机器继续监视北极海平面上涨情况。联络海上直升机测绘小分队,详细汇报冰层折断的方位、体积、厚度,马上绘制断层走向图,十分钟后传回来……” 我迅速自报家门,然后直奔主题:“森斯顿,告诉我是不是格陵兰岛那边出了状况?” 森斯顿顾不得寒暄,简洁回答:“是,十五分钟前,位置在格陵兰岛老冰盖区的东北部,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冰层断裂,初步估算断入海水中的冰块,面积超过二十五平方公里,厚度不明。海底发生里氏五级以上地震,伴随着死火山的复燃。我有事,明天再谈。” 他迅速收线,可见正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指挥中。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把目光投射在武士像的脸上。除了它怀里抱着的奇怪座钟外,整个造型应该是毫无出奇之处,如果它有某种神奇的感应功能,可以预知遥远的地方发生的天灾,必定具有无可估量的巨大价值。 萧可冷仍在书房,我坐进沙发里,低头凝视着他的双脚。那双古代骑兵才有的战靴具备清晰的纹理,细节凸显,铸造工艺精湛。仔细看来,它与兵马俑有本质的区别,浑身带着某种神奇的韵味。 历史上的雕刻大师们几乎每个人都说过:雕刻作品不求笔法细腻,但求作品韵味十足,让参观者不必看标牌介绍,也能明白你要表现的是什么。 这尊武士像,似乎就做到了这一点,如果给它起作品名字,我会选择“渴盼、焦灼、期许、远眺、遥思”一类的词汇, 56e0." >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站在高处充满了期待的?人正在纵目远眺。 那么,它自身产生转动的动力是什么?我拍拍脑袋,困惑不解的同时,先把顾倾城的爆炸案抛开。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对于大哥杨天的追寻,胜过心目中的一切杂念。 萧可冷停止了翻阅搜索,快步走出来,在书房门口向我扬着一本书:“风先生,这里有一本书,是去年九月份手术刀先生最后一次过来时订下的,书送到之前,他已经回开罗去了。我一直觉得,这本书里的某些情节,会跟武士像的角度移动有关。”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探照灯的光芒,由东向西,随即是狙击步枪发射时非常沉闷的“噗噗”两声。我一步冲到窗前,啪地推开窗子,随即闪在窗户左侧,向西张望。既然探照灯的追踪方向是向西边去的,狙击手的射击目标也一定是在西面。 萧可冷从身后腰带上取下一只纤巧的灰色对讲机,急促地低声叫着:“什么事?” 对讲机“嗤啦嗤啦”地发出一两声杂波噪音,随即有人报告:“东南瞭望塔报告,有人匿伏在二楼窗外,被发觉后向西逃窜,两次射击,伤到目标的肩部,却没致死。” 我探出头去,窗外寒风凛凛,不见人影。 瞭望塔到主楼窗外,距离不到一百米,如果不是狙击手心存疑惑,不愿意直接射杀对方,窗外留下的肯定就是一具死尸了。 萧可冷耸耸肩膀,表示藏书网无奈:“风先生,对方轻功很高明,再加上夜风很大,屋里的人根本感觉不到有人靠近。” 重新关上窗户时,我脑子里一下子清醒了:“如果下定决心要一砖一瓦地拆解寻福园,何必今晚费这么多脑力来苦苦思索武士像的秘密?与其纸上谈兵、临渊羡鱼,不如及早休息,保存体力,明天一举动手解开这一大堆谜题。”就像中国的某位伟人提倡的“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或者只有多动手、多动脑、手脑并进,才是一个盗墓高手应该具备的英雄本色。 萧可冷手里拿着的,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一本“书”,而是某种私人装订的册子。湖蓝色封面,两寸厚,八开大小,里面的纸张都已经泛黄了。 我轻轻地“咦”了一声,因为它让我想起自己游历南京时在一家私人藏书馆里看到的册子,至少从外表看来,它们是一模一样的。第六感是很少犯错的,即使我知道全球有华人存在的地方,就有这样古色古香的册子存在,但我能感觉到,它跟那家古名为“思秦慕汉仰唐尊宋”的藏书馆里的珍品同出一辙。 那家藏书馆另有一个新名,名叫“恨晚居”,就在南京雨花台西面的琉璃坊后街上。 萧可冷把册子放在茶几上,有些歉意地笑着:“手术刀先生花十五万美金订了这本书回来,自己没看,让我先睹为快了。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她从没对我说起过对手术刀的想念,但我看得出,每次提到手术刀,她的眼眶总会湿湿的。 册子封面上,并没有如“恨晚居”的藏书一样,用王羲之的“兰亭笔法”写着“思秦慕汉仰唐尊宋”八个字——它的封面是空着的,但我俯身从四十五度角观察纸张,明显看出右边竖向位置,有砂纸打磨过的轻微痕迹,马上就想通了,这不过是后来的册子拥有者,不想被外人知道它是属于恨晚居祖上的东西,故意磨掉的。 恨晚居的主人姓项,单字名悔,从南京古董界的几个前辈嘴里知道,项悔的祖上,是明末清初最大的秦汉文物收藏家,自家在南京西城的藏书楼共有八座,连几代明清皇帝,都曾是项家的座上客,最早收藏的康熙、乾隆两位的赐字、题匾、对联、即兴诗不下千幅。不过,就像当年阿房宫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一样,在日本人攻入南京之后,项家人的下场比史书上的惨痛记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藏书被洗劫一空。 “小萧,这是中国人的东西,对吗?”我轻抚那张据说是经过了四十道浆制工艺的“湖州兰亭纸”封面。或者这本简简单单的册子后面,隐藏的就是中国人国破家亡的悲惨史实。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项家的风光没有倒在中国大陆民族割据冲突的铁蹄下,却在大和民族的坚船利炮、菊花长刀中化为乌有。 萧可冷是朝鲜人,大概无法体会中国人心里对于“南京”两个字的特殊痛感。 “或许是吧,风先生,它是谁家的书并不重要,我只对它里面的内容感兴趣。它讲的,是一件古代工具的详细剖析解构过程,书的末尾总结说,只要找到一种叫做‘情丝’的物质,就能制造出这件叫做‘地震仪’的工具。” 我怔了一下,迅速揭开封面,第一页上用纤细的狼毫细笔绘着一个酒樽形的青铜器,酒樽的八个方向各有一条倒悬着的金龙,嘴里含着铜珠。龙嘴的投影方向,则是八只张嘴向上的蛤蟆。每一个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明白,这是汉代科学家张衡研制成功的“候风地动仪”,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以前对书房里的藏书只是大体翻阅,并没注意到这本册子。 我粗略地向后翻了几十页,它用了大量的手绘图片描述了地动仪的拆解过程和还原过程,并且屡次提到了“情丝”这个词。按照书里的说法,情丝的直径大概是蚕丝的八分之一,韧性则是蛛丝的八分之一,极细而且极容易断开。有它的存在,可以精确感知到地震波的存在,只要千里之内某个方向有轻微的地面震动,大概是超过一百匹战马同时腾跃踏地的震感那么大,情丝就会断开,然后龙嘴里的铜球随即落下,跌进蛤蟆嘴里。 最后的一页总结里,作者说,汉代以后的人之所以没能仿造出地震仪,是因为缺乏“情丝”这种材料,而它只产于——这后面是一个很模糊的字,让人捉摸不透。 “风先生,最后面那个字,我查阅了很多古籍,都弄不明白,你看是什么字?” 我觉得那是个“阿尔法”字母,从笔画外形看,应该是它,可惜这是在一本古代册子里,无论如何不该有它的存在。 萧可冷的意思应该是指——青铜武士像就是一个类似于“候风地动仪”的装置,可以遥测到很远距离的某些天气现象。 我合上册子,暂时抛开一切杂念,简洁明了地阐述了自己下一步的思路:“小萧,我需要拆解别墅的主楼。如果有必要,我会把整个院子,全部挖掘开来,仔细搜索每一寸可疑的土地。你也知道,从前的建造者‘盗墓之王’杨天,不可能单单设一个‘九头鸟挣命局’出来,他的一举一动定有深意。” 萧可冷很冷静,嘴角噙着无奈的笑,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应该是误解了我的本意,觉得我是在为讨好关宝铃而找借口,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做大事不拘小节,要想做与众不同的事,被误解在所难免。 “风先生,还要不要跟苏伦姐讨论一下?这幢别墅是手术刀先生最看重的,或者真的应该征求一下苏伦姐的意见。别多心,我当然知道您跟苏伦姐说话同样有效力,都具有别墅的处置权,但最重要的,揭示别墅的秘密是我们的一致目标,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总是有好处的,是吗?” 萧可冷的措辞很客气,只是对我的做法并不赞同。 我深深地点头:“对,每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我也很想听你和苏伦的意见。”一边说,我一边拨了苏伦的电话。武士像太重,只能动用吊车工具,而且必须得先把屋顶拆除,将吊臂伸进来。可以想像,当年大哥建造这别墅时,也肯定是先把武士像吊进来,再合拢屋顶的。 萧可冷把册子放回书架,抱着胳膊站在书房门口。夜已经很深了,她没有丝毫倦意,目光不住地向客厅、卧室、楼梯打量着。很显然,她对这里充满了感情,一旦要动手拆除,心里绝对不是滋味。 苏伦接起了电话:“风哥哥,拆解别墅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做好了。反正大哥对于建筑物表面的探测已经极其详细,如果再发现不了什么,就只能说明秘密藏在内部。我支持你的想法,并且希望你能成功。” 她不但头脑聪明,充满智慧,并且最能在第一时间里审时度势,做出最合理的方向调整。 萧可冷耸耸肩膀,用力靠在门框上,仰面向上,短发轻轻地甩来甩去。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跟苏伦近来的电话交谈,只限于公事,连一句闲聊都bbr>藏书网没有。如果我们真的是恋爱中的男女,这样的交流方式就太不正常了。 “你身体怎么样?那边生活环境好不好?如果还能等的话,北海道这边的事一旦有了明确的结局,我就马上飞往西安,跟你会合,可以吗?”这或许是我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面对苏伦时,她的硬朗、犀利往往会限制我表达柔情的欲望,而不像每次看到关宝铃时的心情。 苏伦的情绪稍微提高了一点:“还好,只是目前西南马帮的探子会偶尔出现,大概是嗅到了什么宝藏的味道。不过我已经请了黑道上的人物出面发了‘绿林箭’,拿了几万人民币出来散财消灾,应该不成问题。目前天气情况不算太好,预计下一周有三个晴天,风力超过三级,会比较适合穿过‘兰谷’,所以,一周后我就要带队出发,等我好消息吧!” 她对于未知的挑战永远充满了自信,这一点经常让很多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相形见绌。 第三章 拆解寻福园 向苏伦道了“珍重”后,我挂了电话,萧可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此时才黯然长叹:“风先生,我猜苏伦姐的意思,是一直在等你前往搜索队与她会合。我们已经是相识数年的好姐妹,她的心思,我闭着眼睛都猜得 5230." >到。” 我不敢接她的话题,怕自己重新在苏伦与关宝铃之间徘徊分心,马上改换了话题:“小萧,拆解别墅的工程人员就请你费心安排——对了,我一直没看到霍克,他呢?去了哪里?”多事之秋,神枪会这边的指挥系统,单靠王江南一人之力,到最后肯定会穷于应付,左支右绌。 萧可冷挥除了自己脸上的郁闷,正色回答:“孙龙先生电话差遣霍克去了东京,应该是去搜索一份资料,很快就能回来。” 她走向楼梯准备告辞,但旋即扭头问:“风先生,那本册子的原主人是谁,您有兴趣知道吗?” 不等我回答,她直接报出了前一位收藏家的名字:“渡边幸之助。” 她悄悄下楼,只留我一个人对这个名字发愣。大人物说到“鲛人双肺”时,也提到了渡边幸之助,一个博学多才的日本老人。我隐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或许会跟我的追寻工作有某些关联。 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但我突然变得毫无睡意。 明天就要拆解房子,如果一砖一瓦都分解开之后,一无所获,什么都发现不了,那就证明我的决定是完全错误的,而且此前发生在房间里的种种不可思议事件,都会失去了承载体,永远不会再现。比如那些时隐时现的水泡声、关宝铃的消失和幻觉、我的某些奇怪的梦、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所在…… 我又一次踱进了书房,仰面看着头顶的十字交叉横梁。梦见大哥在这房间里搜索时,我感觉他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借助罗盘来隐藏它。“或许我该努力搜索那罗盘的下落?秘密就在书里?” 那本属于恨晚居项悔祖上的册子,被孤零零地平放在角落里,或者我能想像出它离乡背井来到日本的理由,应该是被二战时的日本兵抢来,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日本文物收藏家,然后价值辗转翻了几万倍,最终进入渡边幸之助的手。它上面,每一页都应该溅着中国人的热血。 青铜武士像的存在,如果是为了感应格陵兰岛冰盖的消融事件,这一点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至少目前看不出有任何价值。 我翻到册子的末尾一页,那个字,肯定就是“阿尔法”的符号。这一点就太让人费解了,在中文版的古书里,出现现代符号,绝对是让任何考古学家和文物贩子们难以置信。 回到沙发上躺下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复徘徊着这个“阿尔法”符号。它跟前面那些文字和图形的笔迹完全相同,绝对出于同一个人之手,不像是后来人开玩笑伪造上去的。 “‘情丝’出产于‘阿尔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具有固定称谓的地方,就像我们说的北海道、香港、曼谷之类的地名?那么,历史上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一个地方被称作‘阿尔法’呢?” 中国历史上存在很多流传极范围极其狭隘的文字,比如西夏文和金国文字,某些部分根本没人能读懂。这个符号表面看是“阿尔法”,那么是否会是我们之前从未发觉过的中国古文字呢?它一定是指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并且是在秦汉版图之内的,否则张衡何以能找到那种“情丝”? 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我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着,并且阳光从窗子里.直射到沙发上,耀得眼睛生疼。 我睁开双眼,看见萧可冷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凝视着我,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跳起来。其实思想一直处在朦朦胧胧之中,根本没有睡熟。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汤煲,传出略带涩意的参汤香味。 “风先生,这一段时间你睡得很少,以前苏伦姐就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这罐高丽参乌鱼汤温度刚刚好,喝了可以多补一补。”不施粉黛的萧可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但看起来情绪还好。 茶几的另一端,是两个黑色的文件夹,全部敞开着。 “喝完了汤再看吧!这是关于昨晚车祸的调查报告,另一个是以前手术刀先生探测别墅时的结论报告。风先生,拆解别墅容易,再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我劝您要三思而后行。”她疲倦地笑着,仍旧在做最后的劝说。 喝完参汤,我觉得身体里的倦怠减轻了不少,只是心上还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以我的计算,中午之前,就差不多应该收到顾知今的讨伐电话,他平白无故少了个妹妹,弄不好会跟我拼命,全部迁怒于我。 警察的车祸现场报告上说,车子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爆炸是从后备厢发生的,附近别墅里的两个年轻人目睹了车身上升起一个大火球,随即一声巨响,车子便飞上半天,四分五裂,残骸遍地。爆炸和大火,销毁了所有驾乘者的痕迹,现场只看到钢铁碎片与炸裂了的不锈钢轮毂。 “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警方判断起火原因为不明型号的炸弹所致,没有任何暴力组织出手的明显线索——”萧可冷无奈地摊开两手,文件夹里的十几张图片清晰再现了车祸场景,其中一幅是被烧焦了的方向盘,只剩下一个古怪的铁圈。 我仰天长叹:“顾倾城莫名其妙惨死,顾知今那边非得急怒攻心、狂吐鲜血不可。”跟他算是朋友一场,这个黑锅背得简直让我百口莫辩。 手术刀的探测报告大约有一百多页,我直接翻到了结论部分:“墙壁没有夹层暗道,主楼下没有地下室,所有房间内的金属构件没有弹簧机括。”这种言简意赅的结论,是他花费了近两万美金聘请了专业的探测队做出来的,对他猜测的方向毫无帮助。 萧可冷拍打着武士像的肩膀,无奈地笑着:“射线探测的结果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武士像会自己改变方向,偏偏测得它的内部为实心结构,没有电磁动力或者任何机关存在。手术刀先生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想破解寻福园的秘密,只能逐一拆分才行。没想到,他的这个心愿要着落在您身上完成了。” 我凝视着窗外被朝阳染红了的瞭望塔,无声而笑:“对,世界上的谜题总要有人挺身而出破解,或者总要有人有勇气承担骂名,只希望这次拆解行动一无所获之后,你跟苏伦不要一辈子笑我。” 萧可冷甩着短发,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充满朝气的光芒:“怎么会呢?如果一定要承受开拓创新的骂名,我情愿跟风先生一起承担。” 萧可冷的办事效率是一流的,火速招募到的四十名健壮工人,在两个小时内便把主楼里的家具、书、装饰品全部搬出来,用四辆加长型卡车运往东面的那幢名为“水之雾”的别墅,为每个人都妥善安置好房间,一切井井有条。 水亭里放了一张茶几,几个小凳子,还有水壶、水杯、龙井茶,做为我的临时指挥所。 从这个角度看,“九头鸟挣命局”的杀机很明显的凸露出来,二楼的卧室、客厅、书房三间房子,只在客厅南墙上留了一面九宫格的木窗,犹如九只虎视眈眈向南怒目而视的鬼眼。 这种坐北朝南的房子,本来是为以门窗为口鼻吸收日光的阳气,但主楼上的门窗都犯了“肚大口小”的风水大忌,浊气汇聚,根本无法排出。住在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头脑智慧还是官财运势,都被阻隔在九宫格窗之内,要想冲出来,必定被分割为九条通道,费心费力,就算有冲天之志,也被无谓的挣扎消耗掉了。 大亨显得非常低调,早早就转移去了水之雾别墅,昨晚的深谈,并没有让他收到预想中的答复。换了另外的人,一听到艳丽无双的关宝铃是大亨的女儿,并且能成为他的东床快婿,只怕乐得心花怒放,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怎么还会举棋不定,需要反复考虑? 基于这一点,我恐怕已经得罪他了。 黄黑两色的工程吊车驶进别墅时,萧可冷正走近水亭,向我请示:“风先生,正式的拆解过程可以开始了吗?最主要的难题是将那武士像吊起来,您要不要亲自看着工人们操作?” 我摇摇头,萧可冷的办事能力让我足够放心,我希望自己能在拆解过程中,详细地从外部结构上,洞察大局。 萧可冷点点头,跑向那辆起重工作极限为八吨的小松吊车。日本出产的工程机械质量一流,工作效率极高,得到了全球各国工程专家的好评,大概一小时后,那武士像就会被请出别墅。 “我希望有什么发现?暗道、夹墙、地下室……应该不会是这种普通的隐蔽结构,大哥把寻福园的外表建得如此古怪,会不会是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故意带给人不悦的心理感受?那么,别墅的命运显而易见,就是被迅速拆掉,无论它的现任主人是谁。 那么,大哥建造别墅的意图是为了让后来的主人拆掉它吗?比如他留赠给手术刀之后,真实的目的是希望手术刀能猜透这层意思,然后拆除它,得到别墅下面的秘密——“不,或许如鼠疫所说,大哥自从十五年前跃入‘通灵之井’后便被困了,一直没有能再回来,结果别墅顺理成章地留给了手术刀。” 鼠疫的话,曾带给我很大希望与困扰,十五年来,大哥是被困在一个神秘空间里吗?就像关宝铃曾经进入的幻觉,或者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玻璃盒子——” “风,打扰一下。”关宝铃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我的沉思。 最近总是这样,思想分神的时候,根本觉察不到外人的接近,这一点是江湖高手真正的大忌。 关宝铃手里握着一卷纸,仍旧穿着萧可冷给她准备的运动装,头发随意披散着。换掉一身黑衣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也有了好转,面貌越发清新可人。 “风,我绘了一张那天‘通灵之井’里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希望能对下面的工作有帮助。”她推开茶杯,在桌面上铺开那张八开大的白纸,果真就是水面上显示出来的麻雀图案,跟我记忆中的丝毫不差。 经过了昨晚跟大亨摊牌的一场对话,再见到关宝铃,忽然觉得以前的种种担心都消失得如阳光下的残雪,瞬间踪影无存。她是那么漂亮,像一朵阳光下盛开的灿烂的牡丹花,带着让人心荡神驰的诱惑力。如果我愿意,只要向大亨点点头,倒戈归顺,就能一辈子拥有眼前的美女了。 关宝铃扬起双臂,倏地一个旋转动作,细密柔顺的长发像一柄缓缓打开的古典绚丽的江南绸伞,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神迷醉。 “风,我希望结束了北海道这边的事以后,咱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同意吗?”一边开口,她的长睫毛一边在动人地扑扇着,在颧骨上投下幽深的光影,她当然知道大亨找我谈话的事,已经把心里最难解的那个“死结”彻底打开了。不过,她的容貌与大亨相差甚远,应该是跟母亲相像才对。 我努力收敛心神,拿起铅笔,以极细的笔触在她的图画表面画出了九宫格的方框,并且将麻雀身体部位暗自表现出来的八卦门户——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涂成黑点。 这个“九宫八卦雀杀阵”是从三国时蜀国军师诸葛亮的“八卦阵”里演化出来的,经唐宋元三代的术数高手反复研究,终于在元末明初时,从著名的抗元义军穆家手中最后定形。阵法的要诀是依托天时、地势、人性命格三点的奇正变化,辅助以南方丙丁火的朱雀燃烧力量,积聚所有的攻击性,行石破天惊一击。 关宝铃不理解我的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手里的铅笔。 在萧可冷的指挥下,吊车已经靠近主楼,吊臂延伸出去,只等工人们拆除屋顶,然后开始吊运。 我的思想处于高速运转之中,可惜术数高手张百森离去、邵家兄弟双双毙命,只能由我自己来考虑这个阵势可能发挥的作用。姑且不论拆别墅、建水渠能否克制大亨中的“黑巫术”的诅咒,单看修改后的格局,南方朱雀直冲“一箭穿心局”,绝非好事。 枫割寺那边的“箭”势是一切飞禽布局的克星,如果两阵相对,势成水火,只能看谁把谁杀伤克死。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关宝铃脖子下面,触目惊心的齿痕第一时间吸引着我,它们越来越多,她就会距离死神越来越近。红色的齿痕带着邪恶而诡异的力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一个都清晰如最经典的纹身。 “这些东西——”关宝铃觉察到了我的痛楚,伸手摸着脖颈下面。 “叶先生已经告诉了我实情,并且今天早晨七点钟已经电告海伦,准备十五亿美金,上午十点钟之前打入勒索者的瑞士银行账户。别担心,我会没事的,算命先生曾说过,我能永远开心,永远幸福,因为我的掌心里带着一环‘无忧纹’,被生命线直穿过去,所以,快乐会伴我终生。” 她幸福而自信地笑着,像一个快乐的小女孩,早把自己天后巨星的矜持抛在脑后。这副样子出现在狗仔队面前,我猜绝不会有人把她跟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巨星关宝铃联系起来。 大亨终于走了关键的一步,这让我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巨石。当然,大亨与小燕的深度合作,也为追踪勒索者老巢的行动提供了有效的保障。对于胆敢挑战自己权威的人,大亨是绝对不可能白白放过的。 工人们掀去屋顶时的动静非常轻,掀起的灰尘浮土也很少,并没有在别的国家常见的“噗通噗通”的巨大响声和近百米方圆的粉尘污染,日本人的敬业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关小姐,根据你的想法,水渠建造起来,叶先生的病就会彻底解除吗?”我对这事一直持怀疑态度。 关宝铃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那是来自上天的神谕,上天是不会愚弄凡间世人的,对不对?风,你真该去听听基督教的教义宣传,教友们每个人都在说‘信上帝者得永生’,即使我们不是基督徒,也都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对不对?秉持永恒不变的信仰,人才会活得快乐一些,如果我们执著地相信光明一定会来到,它就会来,不辜负我们的祈祷……” 对她与母亲被大亨始乱终弃的历史,大亨只含糊带过,文艺小说里已经充斥着非常多这样的桥段,富家公子爱上贫民女孩,爱情消失时也就是那女孩吞下苦果的最后谢幕。我能想像到,关宝铃幼年时曾有一段很不快乐的贫困日子,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渴望光明。 我点点头,对她报以微笑,如果改建水渠能破解大亨中的“黑巫术”,毕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我也希望“通灵之井”的神谕会产生奇特的力量。 提到“黑巫术”,我不可避免地会想起神秘消失的瑞茜卡,那个名震中东的“银色蒲公英”。枫割寺给了我很多毫无头绪的谜题,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解,耽误跟苏伦会合的日子几乎是肯定的了。 吊臂已经伸到露天的主楼客厅顶上,工人们忙着用钢丝绳捆绑青铜武士像,随即发出“可以起吊”的手势。 武士像的重量,粗略估计会在半吨以下,吊起它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当吊臂持续上扬时,四米长的钢丝绳被绷得笔直,那青铜像却一动不动,所有的工人都聚拢了过去。 我倏的站起来,感觉有些不对劲。 萧可冷已经灵猿般沿着吊臂爬上二楼,粗略扫了一眼,随即回头向我招手。 额定工作极限为八吨的吊车,至少能轻松起吊五吨以上的重量,何以会无法吊起这尊武士像?我丢下铅笔,直奔主楼,把关宝铃一个人扔在水亭里。 “风先生,钢丝绳已经绷到极限,似乎这武士像的重量没有咱们想像的那么少,或者它下面是跟某些机关连在一起的?”萧可冷居高临下凝视着那尊武士像,眉头紧皱。我跃上吊臂,站在萧可冷身边,能够仔细地俯瞰武士像的头顶。 “它绝对没有五吨重,而且两层楼之间的隔离厚度仅有五十厘米,不可能放得下某?种巨型机关——”我略一思索,马上吩咐萧可冷:“调一辆更大功率的吊车过来,无论如何也要把它运出去。再有,同时找一辆轻便型移动射线车,我们弄出青铜像之后,马上对它进行重复的详细监测,看看它肚子里到底有什么!” 以我的考虑,即使武士像下面连着某些轨道、平衡铁之类的,只要起重量超过二十吨的大型吊车,拉断那些千丝万缕的东西,丝毫不在话下。 萧可冷迅速取出电话,开始调集车辆,简短几句通话后便轻松安排完毕。商业社会的好处又凸显出来了,只要你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非但能调集任何工程车辆,有需要的话,可以一小时内调集一个坦克师出来,前提是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一小时后,一辆额定起吊重量达三十吨的吊车开进了寻福园,并且在六道钢丝绳的帮助下,顺利地将武士像吊了起来。吊臂看上去非常吃力,旋转出废墟后,将它缓缓放在地上。 “看这样子,武士像起码有十五吨以上的重量。风先生,以您的见识,同等体积的雕像,用什么材料制造才能达到十五吨的巨大重量?”萧可冷惊骇地摇着头,跟我一起跃在书房的地面上。 出乎意料的是,放置武士像的原先位置,根本没有任何金属装置,只是普普通通的大理石地面。 萧可冷指着那块地面,大声命令身边的工人:“凿开那里,一直贯穿下去。”立刻,叮叮当当的锤凿声交响起来,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工人们便把钢筋混凝土楼板凿穿,已经能看到一楼的地面。 楼板的结构同样普通,并没出现特别粗的钢筋网或者某种金属轨道,一切建筑材料的规格,都符合日本建筑行业的普通标准。萧可冷有些泄气,不过她最早就忽视了一点,如果武士像的重量真的达到了十五吨,那就不是目前看到的楼板能承受得起的了。 根据钢筋直径、混凝土楼板厚度,可以大概推算出,楼板的承重力是在五吨左右,如果在局部丢下一个重达十五吨的青铜像,后果只能是楼板被压穿,它将一直砸进一楼的地面,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深入地下一米左右。 唯一的结论就是:武士像并不超重,而是神秘的地下存在某种强烈的吸力,将它固定在这个位置。吸力之大,绝对超过了小吊车的起重能力。 第四章 九宫八卦雀杀阵 两部吊车上的司机同时跳出驾驶室,对着..那武士像一边转着圈观赏,一边惊奇地赞叹着,或许在他们的吊运生涯里,根本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我注意到,其实武士像一脱离开主楼的投影范围,吊臂的承重状态立即减轻了至少十倍,这一点,从司机的操控动作就能看得出来。也就是说,对它产生作用力的那种引力,就在主楼里。 阳光穿过地板上凿出的洞,直射在一楼地面上,萧可冷跪下来,仔细看着那些裸露的钢筋,并且捡起一块混凝土碎块反复看着,但是毫无发现。 我们最终放弃了努力,退出主楼,工人们开始继续工作。 “风先生,射线勘测车十分钟后到,或许我们能从它的脚下得到些什么?”萧可冷围着武士像转了几圈,又打开座钟的前面板看了看。 我指着水亭:“小萧,别太心急,先休息一下。” 看工人们的工作进度,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再过五个小时便能拆解完毕。刚才站在吊臂上俯瞰主楼时,觉得三个房间的分隔墙厚度正常,确实没有夹壁存在,这一点上,手术刀上次的探测结果准确无误。 萧可冷一进水亭,便被桌面上那张图纸吓了一跳:“嗯?风先生,难道这个就是你要改造成的目标雏形?”她指向我后来添注的正北标志,把图纸做了一个旋转,直冲主楼方向,陡然寒着脸长叹:“九宫八卦雀杀阵对‘一箭穿心局’,这个会不会犯了术数中的大忌?难道‘通灵之井’的神谕,就是要我们把手术刀先生传下来的寻福园别墅改成这样的东西?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她用力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关宝铃。 关宝铃皱着眉,不知道萧可冷为何如此激动,从茶几的另一面按住图纸:“井里出现的神谕,就是这么显示的。我画出来的与风的记忆完全一致,这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 萧可冷情绪激动地冷笑了几声,觉得对关宝铃这样的外行人根本无法解释,随即把目光转向我。 我温和地笑了:“小萧,这只是一个寻求解决方案的过程,就像曾经矗立在这院子里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不好就可以改,任何时候都不会是最终定论。社会和人都在发展,我们始终都有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要太冲动,第一步要做的,是拆解完主楼,看会不会有特殊发现。” 萧可冷对别.99lib?墅的感情是别人不能比拟的,或许三年来她已经把整个别墅群当作了自己的家,每拆除一点,都有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感觉。逃亡期间的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已经对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某些特殊方面会比正常人更情绪激进。 “我刚刚泡好了一壶中国龙井,大家何不坐下来,品一杯茶慢慢聊?”关宝铃提起短颈玻璃茶壶,在三个玻璃菊花杯里倒满了颜色青碧的茶水,氤氲的龙井清香慢慢漂浮在空气里。仔细想想,除了关宝铃身中的獠牙魔诅咒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有时间充裕的未来,根本不必心急火燎地向前赶,至少要有停下来喝杯茶、整顿思路的闲情。 萧可冷的“急”与苏伦淡定冷静的主帅风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在我心里,大事当前,她永远无法跟苏伦相比。只能说,她可以做大将、做急先锋,而苏伦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兵法上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身为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苏伦当然会有卓尔不群的水准。 我端起菊花杯想起苏伦时,不知不觉地在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意。一个人的心情竟然是如此难以控制,与关宝铃之间,一旦“大亨”这块拦路石被推开,忽然觉得在感情的天平上,苏伦与关宝铃变得持平起来。 “想到了什么?”关宝铃目光流转,投射在我脸上。 萧可冷的情绪缓和下来,接连几声长叹,捧着茶杯不语,愣怔地看着那群忙碌的工人们。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感受,建造房屋时是忙碌喜庆的好事,拆房搬迁时则是满心沮丧颓败。 “我在想,小燕的追踪工作,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我撒了个谎,不过思想也随之收敛,完全关注在当前局势上。 时间刚过上午十点钟,如果海伦已经把十五亿美金汇入对方账号,大亨应该能马上>收到勒索者的电话。我再次盯着关宝铃脖子下的齿痕,恨不得下一秒钟,那些可怖的东西就能全部消失。 萧可冷饮尽了杯子里的茶,双手举起那张图纸,一寸一寸地审视着。直到一辆白色的特种工程车驶进别墅大门,她才困惑地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心有不甘地苦笑着:“风先生,‘一箭穿心局’布置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疆场,势不可挡,这是其一;第二,枫割寺的‘箭’所占据的位置,正北、正东两面都是绝壁大海,已经杜绝了‘东方青龙、北方玄武’的困扰,做到后背无忧,可以全力对付‘西方白虎、南方朱雀’。我们正处在‘朱雀’位置,再掘地为渠,岂不是危险的巅峰?” 她说得很对,“雀跃深渊,一箭临头”,的确是风水学上的大忌,那是典籍上特意标明的章节。 我点点头:“对,你说的很对。” 萧可冷再次苦笑,似乎不愿再说什么,起身迎向那辆白色的射线勘测车。 “萧小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我听不太懂。”关宝铃笑起来,第二遍倒满了我的杯子。对一个不入门的外行解释九宫、八卦、五行等等术语、禁忌、攻守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我只能摇头浅笑:“没事,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术数上的概念问题,是非常枯燥的东西。” 在这种场合下,关宝铃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她最适宜的舞台是在都市中心的镁光灯下,而我做为一个准备将毕生时间献身于盗墓、考古、飘泊的江湖人物,我们的生活圈子似乎只有很少的交集部分。 “好吧,我真的不太懂,但我知道,答应我的事,你就一定会做到。”关宝铃温柔地笑着。 我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脸:“关小姐,我觉得你最好能到水之雾别墅那边去,这里环境很脏很乱,并且老房子拆解时,尘土飞扬,阴气丛生,只怕会伤到你。” 风水学上的一般规律,只要超过十年以上的房子,阴邪之气的积累便会到达一个相当可观的程度,所以思想防御能力太差的女孩子最好能避开这种场合,否则邪气附体,指不定就要出什么状况。关宝铃此前的经历已经说明,她属于中国古语里“生辰八字软弱”的那一类人,很容易被邪灵控制,否则,獠..牙魔的诅咒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上了她的身。 关宝铃站起身,忧郁地叹了口气:“风,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你,好的,我先去那边,等你好消息。” 小来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开车送关宝铃离开,并且给我送来了小燕的一张留言便条:“风,这一次,是中国人与欧洲最著名的‘六天魔’之间的黑客大战,哈哈!让他们都去死好了,我已经调集了环太平洋地区的两万台肉鸡,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肉鸡盛宴,开香槟等我吧!” 小燕的中国字写得真是糟糕之极,连猜带顺也只能读懂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余的全都是莫名其妙的自创英文词汇。 “会里的兄弟们大部分在水之雾别墅布置警戒,可惜这些瞭望塔刚刚建成,一次都没用到就要……”小来显得很郁闷,不停地摸着自己嘴角的伤疤。 “小来,兄弟们是不是对拆解寻福园的事意见更大?特别是……十三哥?”我知道,因为关宝铃,王十三跟我之间的仇已经彻底结下了。 小来苦着脸,从驾驶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部崭新的诺基亚电话,还有一柄手枪和一盒子弹,把这些递在我手里之后,低声说:“十三哥在日本分会的兄弟们心里威信不低,他发牢骚,一句顶别人一百句。有什么事,千万第一个打99lib.电话给我,风先生,拿我当兄弟的话,冲锋陷阵、杀人拼命的事就让我第一个上。我会永远——支持您!” 他摊开手掌竖在半空,我伸手过去,跟他“啪”的击了一掌:“小来,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以后叫我‘风哥’,不必多加什么繁文缛节。从现在起,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对小来的考验应该告一段落了,他的机敏勇敢、忠诚勤恳,足以赢得我的高度信任。 “风哥——”小来欣喜若狂,用力握住我的手,嘴角的伤疤都激动地涨红起来。 我笑着拍拍车门:“小来兄弟,关小姐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小来空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发出“呜呜”的轰鸣声。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放心吧风哥,有我在,没人能伤到关小姐一根毫毛。” 关宝铃保持着无言的沉默,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难堪的隔阂,但我相信,随着獠牙魔的诅咒解除、“黑巫术”的破解,我们定会重新融洽起来。 目送小来的车子驶出大门,我脚步轻松地走向那尊武士像。 穿着白色铅板隔离服的工作人员仍在握着探测棒仔细检测着,萧可冷站在距离铜像十五步远的外圈,抱着胳膊默然肃立。 “很可能又是一无所获,可为什么呢?总得有某种力量在起作用,无论是磁力、电力还是能量辐射……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这尊青铜像的重量不会忽高忽低,相差如此之大。风先生,您能解释这种古怪的现象吗?” 萧可冷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说话,一边皱着眉,用力挠着自己的短发。今天的温度并不太高,她的鼻翼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闪亮的油光。 武士像面向水亭,怀抱座钟,保持着固有的直立姿势,看起来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有种直觉,它的存在,就像刺眼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都是无法融入环境的,让人越看越难受,恨不得把它挪到其它地方去。 工作人员关闭了探测棒,摘下口哨,长吁出一口气,缓缓地摇头:“萧小姐,毫无发现。这是三年来第二十六次探测这只铜像,为什么?”这个男人长着一张难看的马脸,颧骨上更是麻点丛生,看上去甚是可恶。 武士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你们中国人,难道就会没事找事,做这些无用功?真是可笑……”马脸男人嘟嘟囔囔地低头挽着探测棒上的防水电线,准备回工程检测车里去。车上,还有四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正手捧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等一下,由本先生——”萧可冷从口袋里抽出一叠钞票,在阳光里晃了晃。 马脸男人和其余四个同伴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像看见了红烧排骨的哈巴狗一样,满脸都是动人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日本社会,客户很少对工作人员打赏小费,所以,一旦有客户主动给外快,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好事。 “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尽管说——”这个叫做“由本”的可憎男人搓着手讪笑着,看样子如果有哈巴狗的嗓音,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汪汪”欢叫两声,以表示自己此刻兴奋的表情,并且脸上的麻子激动得颗颗放光。 那叠钞票足有十几万日元,相当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工人一周的收入,但萧可冷的另一只手取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冷笑着对着话筒说:“我是萧可冷,你们公司三年来最大的业务合作客户。我可以承诺接下来三年内,跟你们合作的次数起码在三十次以上,不过,我的条件是解雇由本纪三郎先生,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要他立刻在北海道的射线探测业消失。” 由本的马脸拉得更长了,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 “由本先生,你被解雇了。”萧可冷挂了电话,冷漠地盯着对方的马脸。 “你们中国人——这是在我们大和民族的地盘上,走着瞧!你走着瞧!”由本回头跳上检测车,大声吆喝:“走,我们走,不给中国人干活,走!” 那四个人眼睛只盯在萧可冷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上,理都不理他。 萧可冷冷笑:“去,马上对二楼三个房间的地面、墙壁进行检测,一小时后,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四个人立刻发动汽车,其中一个在由本肩头重重地一推:“下去下去,我们要开工了。” 由本被推下来,悻悻然地瞪了萧可冷一眼,向大门外走去。 这意外发生的一幕,让我担心萧可冷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但她执意这么做,当然有她的道理。 检测车开向主楼之后,萧可冷低声说:“风先生,别怪我多事。由本这个人一向歧视华人、朝鲜人和韩国人,并且与渡边城的势力来往甚密,还把别墅的探测资料副本卖给他。我已经忍耐很久了,这次乘机把他赶走,也算是去了块心病。” 很久没有渡边城方面的消息,他对别墅的觊觎,似乎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停止。 其实,我最担心的情况是,拆解完毕后没有任何发现,我们对“九头鸟挣命局”的恐慌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几个小时内就能验证这个结果,如此一来,我非但没有找到继续追寻大哥的线索,反而破坏了他留在木碗舟山的唯一足迹,可谓得不偿失。更坏的结果,就是拆屋建渠没有任何效力,我跟关宝铃破解“黑巫术”的期望也连续落空。 “风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萧可冷迟疑着。 我微笑着看着她:“小萧,你总是这么客气,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萧可冷交握着双手,有些难为情地说:“您跟苏伦姐在沙漠里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极其深厚,还有那位聪明美丽的女将军铁娜,也对您情有独钟,难道她们都无法俘获您的心? 6211." >我知道苏伦姐很不开心,否则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冒死进入‘兰谷’。以她的沉稳老练个性,这一次兵行险着,九成以上跟您有关,所以,我想代她问一声,您是不是真的喜欢关小姐?跟她相比,苏伦姐也会被排斥在外?”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所有的工人们暂停了手里的工作,等待那四名射线探测人员完工后才能继续。 我的目光一直盯在那扇拆掉一半的九宫窗上,对萧可冷的问题沉吟再三才缓缓回答:“小萧,你还年轻,感情的事无法捉摸。我会再跟苏伦谈,不过,不是现在。等北海道的事告一段落,或者我会飞往西安,加入她的探索队伍,谢谢你的关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没能让她满意,可惜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没考虑清楚,怎么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 与大亨的谈话,令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从他嘴里亲口证实了关宝铃的清白身份,忧的是在大亨的强权之下,我自身的探索工作会受限制。大亨对关宝铃视为掌上明珠,肯定会要求我给她稳定的生活,陪在她身边。 这一点,我做不到,至少三十年内做不到。虎在山林,龙在云霄,江湖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那种关起门来养尊处优的日子绝不属于我。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顾知今的电话打了进来,是打到了小来给我的最新电话号码上:“风,你的电话可真是难找,换来换去的,比港岛行政长官还神秘。” 他的声音不是我想像的气急败坏,而是急切中透着喜悦,甚至有点洋洋得意。 我含混地答应着,向紧张谛听的萧可冷做了个苦笑的鬼脸,又按了电话的“免提”键。 “琴我拿到了,还可以,八百万英镑的开价还算对得起它的品质,但你分文不收怎么好意思?我顾某人可不是强抢豪夺之辈,在亚洲古乐器圈子里有口皆碑,这笔帐算我欠你的,到时候来港岛,一切衣食住行采买全由我来买单。唉,交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好雪初晴的快意!嗯,稍等,倾城有话跟你说——” 萧可冷的嘴马上张成了“O”字型,双手猛的攥拳,用力挥动着,低声惊呼:“谁?他说要谁接电话?” 我们都没听错,顾知今说的是“倾城”两个字。 马上,听筒里传出顾倾城的动听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希望八百万英镑的账目没让你寝食难安?” 萧可冷拍着自己的胸口,仰天长叹:“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全北海道的警察都被骗过了。”不单单是她,连我都衷心佩服顾倾城的撤退计划,她能提前算计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做了最周到的安排。 我舒心地笑着回答:“顾小姐,你制造的车祸假像,把我吓了一大跳,一直在担心令兄会杀到北海道来将我碎尸万段。现在重新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是一块石头落地,太开心了。不要说八百万英镑,就算我再倒贴你们兄妹两百万都愿意——” 顾倾城笑着反问:“哦?只是怕家兄追杀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能处于朋友的立场上为我担心?” 扪心自问,车祸的消息传来时,我的确为她的横死惋惜过,比较以她的品貌和学识,都是华人女孩子中的佼佼者,不在苏伦、关宝铃之下。当今的华人世界,这样的女孩子属于凤毛麟角,非常珍稀,我甚至为了她的死一瞬间产生了对大人物的极度痛恨。 我们同时在电话里笑起来,顾倾城露出非常真诚的口吻:“风先生,这次承蒙关照赠琴,我跟家兄都不胜感激。君子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过些日子,我们会飞往大陆西安谈些古董生意,听说你的好友苏伦小姐也在附近,如果可能,大家西安一聚如何?家兄做东,认真请你喝一杯,当然,风先生红颜知己环绕,欢迎大家一起过来。家兄已经说了不下十次,要向风先生学习一下如何才能获得如此多的艳遇机缘,到时候,还望不吝赐教……” 或许在表面看来,我生命中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享尽齐人之福,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能对顾家兄妹的误解报之以苦笑:“顾小姐说笑了,有机会再联络,不过这次你给日本警察造成的困扰太大了,他们很快就会如临大敌地搜索寻福园别墅,只怕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做连续调查,这不是故意骚扰他们吗?” 顾倾城笑得更开心:“对,日本人最喜欢滋事生非,没事找事,这一次让他们玩个够好了。为了对风先生的大方予以回报,我的海上供给线将免费向你开放,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转移财产出来,都可以打电话给家兄,由我们的人一起带回港岛来。我很希望能找机会还你的人情,一次还不掉,分十次、百次都可以——” 第五章 主楼下到底埋着什么? 收线之后,萧可冷已经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注视着那四个无奈收工的检测工人,若有所悟:“风先生,八百万英镑买两个人情,这笔账值吗?我有点……不懂,这就是古人‘千金难买一笑’的意境?为了搏美人一笑,是不是男人都会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她不懂那架古琴里的玄妙,我更不想费力解释,只想让藤迦的灵魂有一个自由栖息之地。 我指向主楼,岔开话题:“小萧,看来我们的探测又一次失败了。” 四个工人领到了萧可冷手里的钞票,但我们却什么都没得到,除了那张白色报表里的一长串“no”之外。没有夹层、没有不明磁力、没有金属机关,我们想像中该出现的,一项都没看到。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开始,我跟萧可冷简短商量后,命令工人们放开手脚,加速拆解工作,如果在三小时内完成的话,工钱加倍。 在钱的诱惑下,带队的工头买来了盒饭,工人们分为两拨,轮流吃饭,进度丝毫不减。 日本工人踏实肯干的作风让我感触良多,他们是这个商业化社会的底层民众,但绝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踏踏实实的埋头干活,用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换取报酬。二战后满目疮痍的日本城市能在短短的四十年内跃居“亚洲四小龙”,的确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商业神话。 或许这种近乎木讷的“蚂蚁啃骨头”精神,才是聪明的美国人最害怕的。 如果没有“甲午海战”和“南京血案”,我们也许可以像大唐盛世时的中国人一样,敞开心怀接受这个一衣带水的狭小邻邦,将所有的岛民置于中国宽大的羽翼庇护之下,不过,现在这已经成了无法想像的神话。 眼看墙壁变成了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萧可冷的情绪持续低落,毫无进餐的欲望,已经不止十次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风先生,你期望我们会得到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写在她眼里:“一堆垃圾,一大堆垃圾。” 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愿意背负一切骂名。那张“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图仍然放在茶几上,四角各压了一个杯子。阵势的布局比例,从很多风水古籍中都能查到,我跟萧可冷都了然于胸,她已经电话联络到了另外一个专做水利工程的公司,今晚或者明天便进驻别墅,进行水渠的修建工作。 大亨和小燕没再出现,大概正在水之雾别墅那边,时刻关注着十五亿美金的走向。 下午两点整,工人们提前二十分钟完成了任务,将主楼地基清理干净。 拆解一座别墅远远比建设它容易得多,当我站在平坦的主楼地基上,心里忽然充满了莫名的伤感。或许当年大哥就是这样站在空荡荡的荒地上,筹划建筑别墅,一个人——不,或者身边还有手术刀曾说过的“蓝妖、蓝姬”双胞胎姊妹花,他到底在寻找什么呢?纵横地球,踏遍天南海北的古墓,绝不是单纯为了金钱宝藏那么简单。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几个好奇心重的,不住地抬眼向这边看着。瞭望塔上的人员还没有接到撤离命令,无聊地倚在栏杆边谈天吹口哨。萧可冷则是沉默地坐在水亭里,这种情况下,她心里一定是跟我一样,充满了挫败感。 接下来,我就该挖掘地基,建造“九宫八卦雀杀阵”,圆了关宝铃的夙愿。整个北海道之行的过程,所有不寻常事件,几乎都是围绕关宝铃展开的。如果没有她冒失闯入大门,就不会造成我跟日本人的直接冲突;没有她的半夜失踪,也不会有忍者突袭和神枪会的介入……太多的“如果”,都与她有关,直到现在,拆楼建渠。 “我错了吗?”我在地基上踱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最后停留在原先洗手间的位置。关宝铃的神奇失踪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到现在为止,我清晰记得那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巨大震撼,并且永生难忘。 “咕噜、咕噜噜……” 我的耳朵里接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立即抬起头,向四周张望。沉思的时间太久,自己的脑子有些木木的感觉,几乎停止运转了。 “咕噜噜噜……”那种声音就响在脚下,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像是沙漠里困倦的旅人不小心踩到了响尾蛇的尾巴一样。 “风先生——”萧可冷远远地向我叫起来,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斜的太阳,一种似曾相识的神秘恐怖感正悄悄袭来,因为我又一次听到了水泡声。毫无疑问,这种声音就是我初到寻福园时听到的,伴随它而来的,会是关宝铃的神秘失踪。 萧可冷迅速跑过来,站在我身边:“风先生,您脸色很差,怎么了?” 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小萧,我听到了水泡声,就来自地下。”直觉上,水泡声来自我面前一米开外的地上,但那里只有一大片残缺的混凝土地面。工人们已经把碎片和尘土清除掉,灰黑色的混凝土干干净净,表面上没有什么缝隙或者孔洞。 萧可冷俯身看了看,无奈地摇头:“是不是幻觉?看起来,这个地方完全正常。” 水泡声持续响着,但看起来她一无所知,什么都听不到。我用力抠了两下耳朵,那种来自于幽深水底的咕噜声,令我联想起“通灵之井”里泛起来的构成神谕的白色水泡——“难道这别墅下面,也是一口无限深邃的怪井?” “小萧,要工人向下挖掘,我要知道地下埋着什么,快!”我固执地大声吼叫起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没错的。 只要有钱赚,工人们才不在乎要干什么,挖土掘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半小时后,我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深度一米半的大坑,刨开五十厘米厚度的混凝土地面后,下面是黑色的普通泥土,与北海道千里沃野上的泥土没什么两样。 我跳进坑里,跪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带着土腥味的泥土边。水泡声来自下面,忽远忽近,感觉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幽深的水底升上来。 “就在下面,继续挖,继续挖——” 工人们面面相觑,看来是把我当成疯子了。 萧可冷苦笑着,无言地取出一叠钞票在半空中晃了晃。它们比任何口号都好用,工人们立刻干劲十足地继续挖土。终于,在土坑的深度到达三米时,其中一个工人的铁锹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是铁器与铁板撞击时的动静。 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加快动作,很快,坑底出现了一块黑黝黝的铁板,敲起来当当有声,只是铁板的边缘埋在土里,范围应该极大,而且厚度至少超过十厘米。 我迫不急待地跳下坑里,拿过铁锨,持续地在铁板上敲打着,然后仰头向上对着萧可冷叫:“小萧,马上安排一辆轻便挖掘机过来,我怀疑这铁板至少有五十厘米厚度,延展范围十五米见方以上。”专业知识告诉我,铁板的下面遮盖着一个空间,这才是寻福园别墅里真正的秘密。 萧可冷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我再次命令:“让射线检测车过来,我想看看下面藏着什么。” 挖土的工人们退出去,一个叫“信山”的检测工人跳了下来,手里握着灰色的检测棒,脸上满是惊愕和好奇。按照常识推算,射线探测的距离最远可以深入地下十五米左右,将射线发生器的功率调到极限时,更是能探测到地面下四十米内的金属物质。 所以,我理解信山的惊愕,他们的机器应该早能发现这铁板的存在。 他按动了探测棒手柄上的红色按钮,按钮边的一个液晶窗口立刻亮起来,一组阿拉伯数字不停地变化着,但却始终在零与五之间徘徊。信山的娃娃脸上堆积的愕然越来越多,到最后忍不住低声叫着:“不可能吧?明明面前放着一大块金属板,探测表却显示没发现任何金属元素,难道这块铁板对射线的吸收等于零?” 坑顶上的人都在紧张注视着我们俩,经过二十分钟的探测后,信山诧异地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瞪着眼睛对着我:“风先生,机器是完好无损的,我只能说,射线对这金属板无法识别,因为它根本不能让射线的速率和衰减发生变化,所以,机器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也就没法知道,铁板的后面有什么。它像一堵墙,把我们的探测路线堵死了。” 他说的情况,应该会在射线遇到十厘米以上厚度的铅板才会出现,但脚下这块,无论如何不能说是铅板。 “我的从业年龄超过四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即使是铅板,也该显示射线被它屏蔽或者吸收,另外的黄灯和红灯至少有一个会亮,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信山蹲下身子,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铁板上刮了几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他又一次仰起脸苦笑:“看到了吗?这柄刀的刀刃在锻造时添加了特殊的催化剂,锋利到能在铜板上自由刻字的程度,遇到再优质的钢铁,也该留下划痕才对,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我敢说,这是一块极其稀少的金属板,风先生,这个发现,足以让你扬名天下。” 果然,他用力划了十几下后,这块铁板上没留下哪怕是最轻微的划痕,这一点,倒像是瑞士表的蓝宝石盘面一样,终生不会产生磨损。 我和信山回到地面上,一辆轮式挖掘机已经驶进来。所有的人向后散开,机械的挖掘速度将是工人们的十倍,很快我们就能将铁板挖出来,让它重见天日。 “铁板下是空的?”萧可冷脸色铁青,她与手术刀为探测别墅下的秘密,付出了高额费用,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无用功。别墅下并不是没有秘密,而是探测方法完全无效。 “空的。”我看过的资料里,曾有专业建筑师绘..制的别墅结构图,现在回想起来,主楼的大厅、洗手间、楼梯部分构成了一个正方形的整体,边长为九米。构筑其上的二楼部分,卧室、客厅、书房、楼梯加在一起,当然也是个同样的正方形,恰好可以看作两个相同的九宫格。 “风先生,你觉得铁板下面会是什么?怪物巢穴还是地下藏宝库?”有獠牙魔的神秘事件在前,萧可冷忍不住谈虎变色。人类对于地底神秘空间的恐惧与生俱来,总会觉得那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我坦白回答:“不知道,现在还难以想像,不过,有挖掘机在,很快就能得到答案。按我的估计,它也许会跟二楼的投影面积相等。” 幸好两辆吊车都没离开,按我的估算,那块铁板的重量肯定无比惊人,必须得由吊车来完成挪移工作。 挖掘机挖出的土方越来越多,铁板每向四周扩展半米,都会让工人们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叹,直到一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它的边缘。与我预料的结果相同,它是一个九米见方的正方形,涵盖了九宫格的位置。 “一块长宽各九米的巨大铁板?真是难以置信!”萧可冷感叹,但那铁板五十厘米的厚度,更是令她再次脸色大变。主楼下埋藏着这么大的东西,如果手术刀还在,只怕也会黯然失色,恨自己从前的探测工作,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永远跟真理背道而驰。 没有人知道铁板下埋藏着什么,所有的工人眼神里燃烧着狂热而贪婪的光芒,仿佛揭开铁板,就会是一个满眼金银珠玉的藏宝库一样。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水亭里的我跟萧可冷,希望尽快下达“挪开铁板”的命令。 我倒掉玻璃壶里的残茶,以热水温壶、温杯,然后放进一勺极品龙井。 “风先生,要不要现在动手揭掉铁板?”萧可冷看着我慢悠悠的动作,忍不住焦灼地发问。 电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响。我按下开关,让水止沸、沉淀,微笑着反问:“它已经在主楼下沉默了这么多年,何必急在一时?小萧,你觉得下面是什么?凶还是吉?” 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着,老树开花一样变换着自身的颜色,或者更像初绽芳菲的蓓蕾,每一秒钟都有崭新的变化。倒掉头遍水之后,第二次冲入开水,我的心情像这壶好茶,沉稳而平和,波澜不惊。 我也希望能早一点看到铁板下的秘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谜底一旦揭开,吉凶难卜,真的需要谨慎再三。 “风先生,要不要再调些神枪会的人马来做准备?”萧可冷把对讲机握在手里。如果下面藏着某种怪兽,的确该准备一组重武器伺候,问题是铁板埋藏在这么深的位置,就算有怪兽,难道它们不用爬出来呼吸—— 此时此刻,萧可冷的方寸已经大乱,不可能再帮我考虑大局,只能凭我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对错。所以,越冷静的情况下做出决定,就越能保证它的正确性。 “小萧,喝完这杯茶,我们去那铁板上看看,或许下面也是空的,古人建造房屋,也有‘空穴来风式’和‘空中楼阁式’,用以破除某些地格的缺陷。我相信杨天大侠的智慧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极具深意的。” 玻璃杯里的青碧色茶水像一团温润的美玉,带着醉人的香气,但丝毫提不起萧可冷的兴趣,她的心思全在那诡异的铁板上,一时半会也放松不下来。她跟苏伦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在行动的任何一方面,我都能看出她的明显不足。 从“大凶”的方向考虑,大哥会不会是建造起“九头鸟挣命”这个凶险的布局,用来镇压某种东西?先以铁板封印,再用类似于“翻天印”之类的建筑镇压,让那东西永世不得翻身。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挪开铁板,犹如一千零一夜的渔夫拔开了所罗门王的宝瓶塞子,只会放出魔鬼、贻害人间。 嗅着名茶的香气,我的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满院子里的人都在等我下命令,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我如坐针毡。 “小萧,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我明知故问。 萧可冷铁青着脸点点头,紧张的神色又深了一层。 “我想说,如果铁板上发现不了什么符咒和封印或者特殊的警告,我们就马上挪开它。如果因此而导致了某种糟糕的结果,我会全权负责,如果我……有了危险,小萧,转告苏伦,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心贴心的亲人。”这时候,我心里只有苏伦。危机来临时,我只想自己身边有她,而不是其她任何人,包括关宝铃。 萧可冷的眼神里忽然又有了光:“风先生,您最在乎苏伦姐,对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许换了地球上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准确回答,无论是谁?有位哲人大师曾说过:感情犹如下肚的梨子,味道如何,只有品尝者才知道;但任何人,无论圣贤贫贱,谁都只知道上一个梨子而不能预测下一个,这是生命里永恒的悖论。 要想知道自己到底最在乎谁,只能等到生命终结的刹那,所以,这是一个需要用一生来捉摸答案的巨大命题。 我站起身,向萧可冷伸出手:“来吧,把其它bbr>问题丢下,我们一起去解决眼前的这个大难题。” 所有的日本人都摒住呼吸,注视着我跟萧可冷的一举一动。他们渴望看见铁板下的秘密,但却没胆子靠得太近,都立足于大坑边缘外五步的距离,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警戒线拦阻住,如同一大群看着蜂蜜罐子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傻乎乎的蚂蚁。 我们踩着简易木梯落进坑里,铁板就在脚下。 萧可冷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风先生,我准备好了。藏书网” 我们沿铁板边缘走了一圈,仔细观察, 5b83." >它的立面上并没有任何图形标记,切面处整整齐齐,以我们的常识,竟无法区分它是铸成抑或切割而成的。 “这个东西,似乎并不常见,难道不是地球上的产物?”我自言自语。机械加工技术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地球人智慧的极限,铸造过程会给铁板留下一个“钝”的立面,而切割过程则是要留下一个“锐”面,无论如何打磨,都能看出切割痕迹。 这块铁板的立面光滑无比,如果不是带着“亚光”的效果,几乎可以用来当作镜子照。 萧可冷耸耸肩膀:“如果它的作用只是用来遮盖,处理成如此光滑的结果,毫无意义,对吗?” 我突然发现,无论萧可冷的思路多么敏捷,还只是停留在“地球人思维”的标杆上,无法突破这一层阻滞。 “小萧,你为什么不想想,地球上的金属立面,除了铅板之外,还有哪一种能在射线探测下遁形?既然它本身的元素构成是我们不知道的,焉知它的形成过程不是如此?之所以产生射线探测不到它的结论,最大的可能,就是它像一块水晶,射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它,无数次地循环进入、透出、返回而不产生任何衰减。” 这是我苦思冥想后的结论,不过地球上迄今为止还没发现过任何一种外形像铁板的金属。如果提到“水晶一样的金属”更是匪夷所思。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同步搜索着铁板表面,确实没发现任何特殊标记。只是萧可冷为了我的“水晶”理论,脸色一直阴晴不定,情绪坏到了极点。 太阳西斜时,我们停在铁板的正中,也就是九宫格的核心位置。 “风先生,可以挪开它了吗?”萧可冷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倦怠。 黄昏即将来临,今晚挑灯夜战不可避免了。 我点点头,向她微笑着:“小萧,振作点,我们即将发掘出的秘密会让日本人震惊,这将是中国人与朝鲜人自从抗击美国侵略胜利后的五十余年里,又一次成功的合作。”这段本来可以当作笑料的话,却让萧可冷陡然间变得冷漠起来。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是朝鲜人不假,但此刻对自己的国家,只有恨,没有爱。因为正是那个强大的国家政权毁了她的家庭,让所有人天南海北离散飘零。 “对不起。”我马上道歉。 萧可冷摇摇头,率先登上木梯,离开深坑。 在吊车开始勾挂动作时,工人们需要在勾挂点的位置继续下挖,以便让挂钩伸入铁板下面。我发现铁板下压着的是石砌建筑,那是一种乳白色的石头,颜色与“亡灵之塔”上的一模一样。 三十分钟后,夕阳彻底落下之前,两辆吊车一左一右准备完毕。 我站在那辆大功率吊车上,将手里的小红旗向下一挥,吊运过程正式开始。 第六章 铁板下的雀杀阵 揭开谜底的瞬间终于到了,所有的日本工人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板移开后露出的地方,陡然间变得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呆头鹅。铁板下面,竟然映出粼粼晃动的水光,随即升起一股阴寒之气,令人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铁板被整块移开,落在主楼前的混凝土路上,连吊车上的司机都好奇地跳出驾驶室,攀上吊臂去看。 萧可冷叫了一声:“风先生——” 突然之间,院子里的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所有人被铁板下的诡异情景震慑得鸦雀无声。 那是一个九米见方的深井,中心却是用乳白色的石头砌成了一只振翼飞翔的麻雀形状,它的头指向正北,尖嘴左右,各刻有一朵莲花,左边青色,右边粉红色。雀尾部分镶嵌着一只黄铜罗盘,直径半米,闪着幽深晦暗的光泽。 我手里的红旗缓缓跌落,十指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僵硬得厉害,什么都无法握住。 “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工人们向前拥挤着,站在大坑边上向下张望着。那只庞大的麻雀造型占据了深井的二分之一面积,其他地方全部是青碧色的水,水面与井沿恰好持平。 夕阳已经落山,晚霞的余晖斜洒在水面上,浮光像跳跃的金浪般辉煌媚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水亭里望着,那张图纸仍在茶几上,但现在已经不必管它了,因为铁板下覆盖着的,就是一座极其标准的“九宫八卦雀杀阵”。我不得不承认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主楼下竟然早就存在这么一个奇门阵势,跟“通灵之井”里的神谕不谋而合,并且是用一种特殊的铁板遮盖着,不为人知。 大哥究竟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提前十五年便预料到大亨的病,而后未卜先知地建造了神谕里表达出来的阵势?一切太古怪了,根本就超出人的想象力—— 我跳下吊车,缓缓向前走,工人们自动闪开,让我过去。 井壁的宽度约为半米,麻雀的嘴、尾、两翼跟井壁的四边中心点相连,自然而然地将水井划分为四个互不相连的水域。整个造型的表面非常平坦,曲线圆滑,在俯瞰的状态下,麻雀的形象呼之欲出,而且是一只怒飞激进的麻雀,似乎正在向某个地方发动悍然进攻,带着山呼海啸一样的气势。 “朱雀高飞急,主战争、杀伐、屠戮、焚毁。”——这是“九宫八卦雀杀阵”的评语。 麻雀飞去的方向,就是布下“一箭穿心局”的木碗舟山枫割寺,雀与箭形成的生死之争,胜负难料,成败只在须臾之间。 工人主动递过木梯,搭在井壁上。 “风先生,先不要下去,我会找北海道最好的潜水公司过来,马上。”萧可冷镇定下来,一边取出手机拨号,一边跟到我身边,阻止我踏上木梯。 我停在木梯旁,低头凝视着罗盘,不知道会不会是某种巧合,我觉得自己曾见过它,就在遇到大哥杨天与婴儿时期的“我”的那次幻觉般的梦里。它曾经被悬挂在书房顶上屋梁的交叉点上,而大哥也就是凭借它的指引在寻找什么东西。 萧可冷只用了三十秒便结束了与潜水公司人员的对话,对方答应半小时内派人赶到,并且携带最新式的潜水装置。 我觉得深井里的一切,像又一场诡异的噩梦,呈 73b0." >现在我面前的,都是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东西。如果这两朵莲花与鼠疫手臂上镌刻的一模一样,那么它们的花瓣部分,是不是也会由无数阿拉伯数字组成?正好小燕在这里,可以顺利地破译它们。 “风先生,您不要吓我,要不要抽支烟提提神?”萧可冷无助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哀求的表情。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翻开盖子之后,竟然是五支不带过滤嘴的纸烟。那个烟盒本身带着一种奇怪的香味,一闻便知道是优质海洛因的气息。 吸食毒品的确可以起到短暂的精力“充电”的作用,但这种方法还不如我的“兵解大法”管用。 我摇摇头,萧可冷面带愧色:“苏伦姐说过,牵扯到大侠杨天的奇特变故会让您心情极度动荡,要我预先准备了这些镇静用品,不好意思。”她“啪”地一声扣好了盒子,重新放回口袋里。 只有苏伦才是最懂我的人—— 我心里掠过一阵小小的感动,轻轻摇头:“谢谢你,小萧,我没事的,只是觉得那罗盘似曾相识。请你安排工人们拉扯灯网,今晚一定要探个究竟。” 暮色合拢的时候,两名身材瘦长的潜水员匆匆赶到现场。 四角瞭望塔上的探照灯派上了用场,掉转灯头,交汇于井面上,而工人们在大坑周围至少拉扯了四十只强光灯泡,院子里的气氛有点像灾难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冬天的寒意,默默无声地忙碌着,不时地瞟一眼阴森怪异的深井。 萧可冷已经命工头传下话去,所有人可以领到五倍的夜班工资,今晚一定要探明水底下有什么。 我是第一个到达井沿上的,怀着对大哥的莫名崇拜。他能在神谕发布之先建造这个奇门阵势,用意何在?是为了克制枫割寺的“一箭穿心局”吗?无论如何,阵势的存在与大亨的病毫无关系,并且阵势和别墅建成时,大亨还没有在江湖上成名,更谈不上身中“黑巫术”的诅咒。 探照灯的光柱无法折射进水里,我手里的强力电筒也只能勉强看到四米深度的情况,石壁上布满墨绿色的青苔,密密麻麻,犹如给石头穿上了一层奇怪的防护服。 两名潜水员熟练地穿好了橡胶潜水衣,最后一次检查了压缩氧气的状况后,招呼一声,便扑通一声跃进水里。对于他们而言,潜水就像吃饭睡觉,毫无新鲜可言,只是一项挣饭吃的工作而已。 萧可冷在坑沿上,左手拿着强力电筒,右手握枪,如临大敌。 探照灯的光柱后面,相信狙击手们也在严阵以待,或者每个人都在担心水里会不会突然蹿出某种史前怪兽来。 我踱向雀尾,但萧可冷立刻出声阻止我:“风先生,先别轻举妄动,等潜水员探明情况再展开行动不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我的关切,这种直截了当的口气与苏伦很有几分相像。 我仰面望着她,故意装出轻松的笑脸:“没事,别担心。”隔着四米的直线距离,她脸上的忧虑表露无疑。天空一片晦暗,像只古怪的盖子,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覆盖下来,把我们扣死在这个深坑里。 水面上不断涌起“咕噜噜”的水泡,但那是潜水员换气时造成的,跟我听到的那种神奇水泡声无关。他们头顶的强力射灯偶尔会闪动一下,大约是在七八米左右的深度。 潜水员第一次浮上来时,轻松地报告说:“只是一个竖高的水池而已,洞深九米,底部与四周的岩石材质相同,没发现什么暗洞之类。按照岩石上附着的苔藓生长状况估算,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没人来过了。” 他们马上对其余三块水域进行探测,结果大同小异,这是一个长、宽、高各十米的巨大水池,用石头在中间部分牢固砌筑成了麻雀的图案。对于水质的表面分析,也毫无值得惊讶之处,只是普普通通的地下水。 萧可冷也下到了井沿上,收起了自己的枪,情绪总算稳定下来。雪白的探照灯光柱在她头发上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光环,我们两个像是花样滑冰赛场上即将开始表演的舞者,平白升起“众目睽睽之下高处不胜寒”的奇异感觉。 “风先生,这个探测结果还能令您满意吗?至少可以满足关小姐的要求,别墅拆解一空,又出现了‘九宫八卦雀杀阵’,大亨的病肯定能迎刃而解,对吗?”危机解除之后,她对我的关切越来越深,随之带来的是对关宝铃的少许妒意。 大哥留下的雀杀阵能不能解大亨的诅咒,仍是个未知数。 我举步走向雀尾,停在那个罗盘前面。罗盘平整地嵌在石头里,严丝合缝,只怕连刀尖都插不进去。它上面所有的汉字标识都采用了秦朝小篆,看起来应当是一件古董,但令人不解的是如果它的制造年代为秦朝,似乎当时对金属的使用工艺并没精细到这种地步;如果它是后世制造而故意以小篆标注呢,又没有什么道理。 中国人都知道,汉字由古到今,由繁到简,是一个优胜劣汰、自然淘汰的规律,当我们流畅地用签字笔书写简体汉字时,谁还会怀念磨墨挥毫的繁文缛节?就像有了最先进的电子计算器之后,大多数会计人员都会选择放弃古老的算盘一样。 汉隶发明后,大部分贵族士大夫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对秦篆的使用,而在中国大陆,如果谁在今天还一本正经地书写正统繁体字,定会让旁边的人当成异时代来的古人。 “怎样取出它来呢?嵌得这么牢固,难道还得需要锤凿敲打?”萧可冷跟在我后面,立足于这条两水夹径的雀尾上。 在九宫格的分布图上,我们所处的位置为“中下”,是九宫力量发动的操控之处,所有的“雀杀阵”攻击方向的确定,都要由雀尾来控制。所以,大哥在建造阵势的过程中,将罗盘嵌在这个位置,大有深意而且是不二之选。 萧可冷忽然古怪地仰面向天望着,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难道罗盘跟它有关?”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且在等待潜水员出水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那个问题:罗盘所处的位置,向上直冲青铜武士像。或许武士像的自由转动度数,是被罗盘控制,它们之间的传动方式,必定是无法被我们的探测手段获知的,就像无法测到铁板的存在一样。 这种思考方向,会牵扯到大量物理学中的理论和术语,简单来说,罗盘控制武士像的手段,是凌驾于电力、磁力、机械传动力之外的某种东西,应该还没有被物理学家们探知,如同中国武林高手的“劈空掌,控鹤功”一样,可以凌空发出“冲击力,吸力”。 科学家可以说是高手发招的瞬间,带动了空气的流动,所以形成了“去”和“来”的动作,这种做功过程,可以近似地称之为“风”。 事实证明,很多科学家的理论都非常笼统荒谬,所以萨罕长老才会说出“幻象魔的移动形成风”那样骇人听闻的论点。科学家也是地球人,思维方..式像普通人一样具有极强的限制性,往往因为一叶障目,失去了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的科学性。 我蹲下身子,并没有做拔刀撬动罗盘的尝试,那太愚蠢了,罗盘像从石头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风先生,有没有一种力量,既可以牢固地将武士像吸在地面上,又能恰到好处地使这种吸力与地面的承受力持平,处于半推半拒之间——”萧可冷困惑地问,转了转脖颈,看样子仰望久了,已经又酸又痛。 我把双掌按在罗盘中央,试图激发内力将它吸出来。 “罗盘控制武士像的力量,就像旧车场里的电磁铁一样,可以随意吸收放开,隔空控制它的转动,对不对?”萧可冷说得越多,证明她心里越困惑,思想越混乱。其实,事情的焦点并不在罗盘与武士像是如何协同工作的,而在于为什么武士像能在格陵兰的冰盖发生折坠时,自身便会更改朝向? 张衡发明的仪器可以感应到地面震动,所以被称为“候风地动仪”,那么眼前罗盘与武士像的组合,是不是可以叫做“冰裂感应仪”? 萧可冷蹲在我右面,伸手触摸着罗盘上尖锐清晰的篆字笔画,忽然一声长叹:“风先生,我从前自负聪明,总以为没有自己看不懂的事、学不会的理论,但眼前区区一个‘雀杀阵’竟然就有这么多解不开的天大谜题。唉,我真是太愚钝了,跟燕逊姐、苏伦姐相比,她们才真正能被称为天下无双的‘飞花三侠’,我只不过是滥竽充数地忝为一员——” 她似乎失言了,不经意提到“飞花三侠”这个名字,急忙闭嘴。 罗盘纹丝不动,即使我已经将内力提聚到极限,产生了力所能及的最大吸力,依旧不见动静。 “风先生?”萧可冷歪着头看我的表情,像一个撒谎说漏了嘴的孩子。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小萧,你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答,比如太阳系里的星球引力现象,当围绕太阳转动的九大行星自身离心力与太阳引力达到平衡的临界点时,它们既不会逃逸到宇宙深处去,也不会无限地靠近直至坠毁在太阳表面。力量的平衡,才造成了罗盘与武士像稳定的协同工作状态,至于这种力量是如何产生、如何命名的,我们还没有能力解决这些。现在,我想去水之雾别墅,跟大亨和小燕谈谈——” 大亨的身体有没有复原,只有他最清楚,原先答应过关宝铃的事,我已经间接做到,所以也算无愧于心了。 “大亨的十五亿美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换回关小姐的平安呢?”萧可冷叹着气,准备离开雀杀阵。 我向雀嘴方向指了指:“小萧,你先回去,我到那边看看莲花的图案,如果它们代表的是真正的‘炼狱之书’,总算是拆解别墅后的一大意外收获。”到达雀嘴的最快路径当然是踏过雀背,一路走过去,其实也就是八米左右的距离,几步就能迈过去。 萧可冷向两侧的深井望了望,忽然不自觉地连打了几个寒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风先生,我好像觉得这个阵势有些古怪。咱们最好先退出去,免得无意中触犯了奇阵的连锁反应,好不好?” 水面上不知不觉升起了雾气,朦朦胧胧地肆意流动着。雀杀阵是处在一个三米深的土坑里,北风无法吹进来,所以雾气很快地就弥漫在我们脚下,没过了膝盖。 “你怕了?”我笑了。奇门阵法是死的,不经人力催动肯定无法运转,而我对于九宫、八卦的阵势变化了然于胸,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即使阵外有人全力牵引阵势进行攻击,我也能一一化解。 “不怕,只是一种怪异的感觉而已,我们的拆解挖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整天,人困马乏,或许该休息一晚再继续进行?”萧可冷略带紧张地望着脚下,强装笑脸,“风先生,我感觉脚下这只石砌麻雀似乎在微微颤动,总不成它能像真正的鸟儿一样展翅飞翔吧?” 潮气越来越重,探照灯的强劲光芒似乎也被潮气稀释掉了一部分,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我只是走到对面去,观察完莲花马上就返回,一定没事的。”我知道夜长梦多,如果听任“炼狱之书”再次失去,只怕自己会后悔死了。况且刚才潜水员已经探测清楚,四方水域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潭清水而已。 我之所以固执地选择了向前走,源于我对奇门阵法的了解,绝不是一意孤行的冒险。 “那么,我们一起——一起来,也一起走!”萧可冷牵住了我的手,这是我们俩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用力拉住她,大步向前。 土坑边上围观的工人已经索然无味地退开了,因为铁板下面既没有怪兽也没有宝藏,这些玄妙无双的奇门阵势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冷冰冰的石块与深潭死水,毫无价值。 向前六步之后,我们已经恰恰处于雀杀阵的中心,就在此刻,我也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震颤,相当于里氏四级地震的震感。我抬眼向着左前方,很明显,震中来自那个方向。 “景门动,有不速之客。”我低声向萧可冷说。 八卦阵的要旨在于,不同门户有人进入时,位于阵中央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这个道理,是跟结网的蜘蛛能敏锐察觉猎物陷落的位置完全相同。九宫、八卦、五行,在“雀杀阵”里布成了一个奇妙绵密的无形之网,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着风、云、雷、电的自然变化。 萧可冷的手枪第一时间亮出来,只是隐藏在自己右腿旁边,保险栓挑开,保持随时可以射击的状态。 雾气忽然散了,我跟萧可冷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左前方的凌厉杀气,不约而同地缓缓后退半步。其实,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驱散了雾气,当他凌空冉冉飘落,双脚踩在雀嘴位置时,双臂缓缓地在胸前交叉,向我弯腰鞠躬超过九十度。 他穿着一件樱花和服,血一般殷红的大朵花瓣飘洒在雪白底子上,看起来带着超凡脱俗的高傲之气。杀气来自于他红色腰带上插着的一柄长刀,褐色的刀柄与刀鞘,刀尾几乎拖曳到地。 “谷野先生——”我凝视着他的光头,他的这身打扮再加上脚下踏着的一双黑色木屐、白色线袜,已经形成了非常隆重的扶桑幕府将军门下一等“上忍”的形象。 谷野抬起头,脸色冷漠到了极点,开口之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漆成血红色的木板,长一尺、宽四寸,捧在手里,再次向我鞠躬。 bbr>萧可冷“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拜将杀生帖?他要挑战?” “拜将杀生帖”是古代“上忍”之间解决私人恩怨时发出的“战书”,木板是以牛羊牲畜的鲜血涂成,而不是普通的染料。上面的字迹全部是用小刀刻出后,再以木炭涂抹,以表示挑战者“不死不休、愿与敌人共同焚身于炭”的决死之心。 “风,这是风林火山送给我的战书,请看——”他的手臂上并没有产生任何动作,木板便“刷”地飞了出来。这一招武功,当初在开罗第一次见到谷野神芝时,对方也曾施展过,所以我抬起右手,以单手之力“啪”地捏住,消解对方内劲于无形之中。 木板上凌乱地刻着三行日本文字:“今晚潮汐起时,鬼眼莲蓬之上,死战。” “其实,我很想跟你成为朋友,如果明天日出之后,我能提着风林火山的人头回到这里,不但可以解关小姐身上的诅咒,也能洗雪三年禁锢之耻。我们大和民族历史上,每一位成名的忍者,一生之中,无不经过数次‘拜将杀生帖’的考验。这一次,如果不能彪炳青史,那就只好血洒潮水,为别人的威名上再添一道荣耀之光。” 谷野的声调依旧冷静,但当他的手轻抚腰间褐色的刀柄上,一股惊人的澎湃杀气破空而来,将四面聚拢过来的薄雾瞬间撕碎。 “好刀。”我手腕一抖,木牌倒飞回去。 “谬赞。”他接回木牌的动作更为洒脱,顺势放回怀中。 “那么,这一柄就是你取自内外蒙古交界处的‘魔鬼山风洞’里的宝刀?”我知道它的名字——“成吉思汗之魂”,一柄可以号令几百万蒙古勇士前仆后继、血战疆场的军刀,更是蒙古各部族最高权力的象征,当年由蒙古大汗铁木真亲自佩带,并且带着它跃马扬鞭横扫大金国,让完颜阿骨打的子孙们甘心臣服。 第七章 一破天下 关于“成吉思汗之魂”的神奇传说,值得单独写一本十几万字的小说,它落在谷野手中,也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 谷野眉骨上的两颗小痣一直在颤动着,极度激动下,他似乎已经无法挤出笑容。 “明日清晨,如果我还活着,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关于风林火山、关于冥想堂下的世界,我手里或许有你感兴趣的内容。当然,我死了,维护北海道正义和平的任务就不知道由谁来完成了。风,会是你吗?” 我笑了:“谷野先生,你太看重我了,只怕我会令你失望。风林火山是当年日本军队里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是否可以一起去为你观阵?” 其实我很想跟他一起去击杀风林火山——如果后者是勒索案的主谋,则大亨的担心、关宝铃身上的牙蛹就一起解决了。 谷野傲然摇头:“这是日本‘上忍’之间的决战,不是练武卖艺,等我消息吧!告辞——” 和服上的血红樱花骤然飞扬起来,他的身子也跟着凌空跃起,在东南面瞭望塔的探照灯追踪下,如一只误入人间的野鹤,迅速消失在西北面的黑暗里。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可冷终于开口:“风先生,您以为谷野的武功与风林火山相比,哪一个更强悍些?” 我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不直接回答问题,悠然说起“成吉思汗之魂”的历史:“那柄宝刀几乎已经超越了地球人历史上的所有刀具,唯一能跟它相提并论的,就只有三国时关羽关云长能够‘斩影杀人’的青龙偃月刀。据说当年蒙古人围困燕京,金国方面守城的大将耶兰哈带兵拼死抵抗,长达两个月之久,杀伤蒙古兵逾万人。结果有一天清晨,铁木真引诱耶兰哈在西城门前对话,当阳光将耶兰哈的影子投射于他战马前时,他骤然拔刀,凌空一斩,刀锋虽然是砍在耶兰哈的影子上,但城头上的真人却刹那间被斩为两段。” 这场“斩影杀人”的经典战斗被蒙古的吟游诗人变成歌谣,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已经传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铁木真当年被称为“成吉思汗”,所有的部族人马都把他当成了蒙古战神,永远不可战胜。 萧可冷叹气:“宝刀虽好,风林火山在军队中的服役历史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与土肥原贤二的名声不相上下。再有一点,算起来他的年龄已经很老,怎么还能轻易禁锢谷野呢?难道是自己的生理机能发生了什么改变?” 一切,明天一早就能见分晓,我希望谷野能平安回来,如果他是为荣誉而战,这种精神已经超越了“上忍”的至高境界,而是趋近于最受日本平民尊敬的“武士”阶层。一对一的决战,用鲜血和快刀洗清自己被玷污了的名声,这才符合日本的“武士道”精神。 我们走到鸟嘴位置,刚刚停下脚步,突然之间,所有的灯光都不见了,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萧可冷惊骇地叫了一声,用力拖着我的胳膊,身子急扑向我怀里。 “是——停电?”我马上按亮了电筒,一只手拢住萧可冷的肩膀,感觉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一定是停电,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光芒。十几秒过后,瞭望塔上出现了冲锋枪瞄具上射出的光点,胡乱交叉着向这边指过来。这个院子里正在搬迁,原有的后续应急发电设备已经搬到水之雾别墅那边去了,所以这时候只能暂时安心等待。 在我怀里的萧可冷逐渐安静下来,喉咙里不停地发出低叹,像只受伤的小猫。 “小萧,这样的紧急停电以前有过吗?”我预感到看似简单的停电事件,其实蕴含着更深层次的危机。我来北海道一个月,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发掘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会断电? 萧可冷摇摇头,伸长脖子遥望东面,但我们在这个大坑里,就算搭乘人梯都不一定能看到想要的内容。“三年来从来没停过电,风先生,我们先上去吧,我担心一件事——” 我抢着说出来:“是担心小燕的追踪行动吗?他的笔记本电脑带着超长待机的备用电池,不会受停电影响。” 萧可冷“嗯”了一声,垂着头不再开口,有意无意地向我怀里又靠近了一点。 电筒的光芒落在莲花图案上,可惜现在的我对它们没有任何特殊感觉,肉眼状态下也无法分辨花瓣里的数字。毫无疑问,我们需要一个高倍放大镜,或者直接带小燕过来,向他说明一切。 “风先生,我觉得好怕,站在‘雀杀阵’里,总觉得有被什么人冷冷窥探的感觉。”她缩着肩膀,声音低沉犹如呓语。 五行阵势除了固有的机关埋伏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会借一切天时地利,影响人的心理活动,从而使入阵者产生被催眠一样的感觉,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萧可冷的右手一直握着枪,食指压在扳机上,不停地哆嗦着。 我掉转电筒,射向她的眼睛,在光线的剧烈刺激下,她的黑色瞳孔正在急速缩小,直到变成一条细线,像是两颗怪异的猫眼。 她呻吟了一声,抬手遮挡眼睛,就在此时,探照灯又刷地亮了,四道光柱劈开黑暗,落进深坑里。 萧可冷挺腰跳开,左手用力搓着眼睛。 “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小萧,窥探的人在哪里?告诉我。”每个人深入阵中,感受反应是绝不相同的,我希望她能说出自己的感受。 萧可冷摇头,抹拭着额头的冷汗:“没有,只是偶尔的感觉——” 猝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话筒里是小燕气急败坏的颓丧声音:“风,真倒霉,我竟然失去了追踪的目标!真是太丢人了,对方算计周到,封锁了电力、固定线路、无线传输等等所有的可供使用的通讯手段,结果两分钟之内,那笔钱便消失了,银行方面的死规定是客户交易完毕三十秒后清洗记录,结果,这笔十五亿的巨款,眼睁睁就这么消失掉了——只能说,我太失败了!我简直就是一头蠢驴……” 小燕一边说,一边在拼命拍打键盘和鼠标,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萧可冷吃了一惊,脸色惨白,低声问:“小燕,这么说,大亨白白丢了十五亿,而且勒索者采取这种早有预谋的封锁通讯行动,能够说明对咱们的追踪措施有充足的准备,他们或许也不准备解除关小姐体内獠牙魔的诅咒了?” 这是一长串连锁反应,所有的勒索案都是绑架方与营救方斗智斗勇的脑力角逐,败的一方,棋差一招,基本上毫无反击能力,只能眼睁睁看对方大获全胜而去。现在,我们这一方败了。 小燕仍在喃喃地咒骂着,十五亿对他而言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更在意自己大受损伤的自尊心。作为全球黑客排行榜上的第一高手,他对自己的要求一向非常严格,冀图保持常胜不败的纪录,但这是一种费心费力之极的工作,一旦失去了自信,可能对他的黑客生涯就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萧可冷颓然收线,然后探询我的意见:“咱们马上回去吗?” 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是九宫格的“中上”位,对敌人的攻击首当其冲,是九宫中最凶险的境地。向南回望,雀杀阵尽在眼底,阵势的所有杀气也汹涌集中在我脚下这一点上。 “小萧,你先上去,我想单独站一会儿,半小时或者更长一些。”我总是感觉,应该从大哥早就布下的这个“九宫八卦雀杀阵”里得到某些启迪,他每走一步都会带有深意,不会无所谓地布阵,更不会把“炼狱之书”凿刻在这里。 萧可冷叹了一声,绕着井沿走向木梯。她不肯从雀背上退回去,自然是因为经过阵中心时产生的古怪感觉。 雀杀阵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四道惨白的光柱交叉指向我,当然,光柱背后,狙击镜里,还会有无数双古怪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到底能从这个深坑里得到什么。 我坐在井沿上,右手放入水中,缓缓搅动。九米深度的竖井,我大可以徒手潜入,搜索一番再浮上来,但那样并没有太大意义。潜水员已经仔细搜索过,以日本人的严谨工作态度,边边角角都会搜到,不留一点死角空白。 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罗盘上,陡然想起,它应该是被挂在书房的横梁上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主楼一旦落成,就会把它压在下面,但我的幻觉里,明明看见大哥在书房里仰面看着它。难道是两个完全相同的罗盘——我倏地站起来,大步跨过雀背,回到罗盘前面。 真的无法确定它跟幻觉里的罗盘是否是同一个,上一次我惊骇于大哥的突然出现,竟忘了仔细观察那罗盘的尺寸形状。 怎么才能将它取出来呢?总不至于要破坏朱雀的身体,那等于毁坏了整个阵势,让大哥的苦心经营都付之东流了。 此时再也听不到水泡声了,在我感觉中,水泡声似乎是某种提点指引的力量,在我靠近大哥遗留下来的线索时及时提醒我。可惜,以前根本没猜到这一点,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做了很多无用功。 盘桓了半小时后,我对雀杀阵仍旧不得要领,只能暂时回到地面上。 萧可冷早准备了车子,等我疲倦地上了车,立刻发动引擎,驶向水之雾别墅。 “我已经让工人们就地搭建帐篷休息,并且把吊车、挖掘机和射线探测车留下,等明天事情全部了结后再让他们离开。” 萧可冷的安排很对我的心思,雪亮的车灯光柱一直穿透暗夜,遥遥地照了出去。 我知道那边的小燕肯定有满肚子话要对我说,还有大亨、关宝铃也在盼望我们回去,只是我觉得非常疲倦,甚至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 “小萧,回去后我想关门休息,这边的情况由你来向他们解释,我不想多说一句废话,已经身心俱疲了,只想上床睡觉。”刚才后脑一沾到座位的靠背,已经思想迷糊,昏昏欲睡。 萧可冷答应了一声,油门踩到底,几分钟内便到达了水之雾别墅。别墅正中是一座中规中矩的两层日式小楼,朴实无华但同时也乏善可陈。 不出我所料,小燕面红耳赤地在等我,看样子大有含羞带恨、蒙受奇耻大辱的感觉。大亨满脸阴沉,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在还没看到关宝铃之前,我便以手势谢绝了小燕与大亨的交谈愿望,迅速进了主楼侧面的日式客房,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 睡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竟然连脱去鞋袜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起初的梦境一片黑暗,就是古人说的“黑甜梦乡”,没有声音、图像、片断、记忆,能感知到的只有深邃到极点的黑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得一以为天下正……” 有人在清晰朗诵 href='2523/im'>《道德经》上的句子,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及大。 “这是坊间随处可见的经书,可惜《碧落黄泉经》的译本却化为飞灰了,否则何必到了现在仍毫无头绪地乱闯?老虎、老虎,你带着那些经书到底去了哪里?”我心里倍感郁闷,毕竟那译本曾近在咫尺、垂手可得过,偏偏在几秒钟内便失去了。 视线里出现了灯光,一只大手,握着满满的一把火柴。 “谁?”我问,挣扎着坐起来。 昏暗的灯光里,那只手陡然一松,“哗”的一声,火柴撒了一地。 “奇正相生,正奇相和,其实,世间五行阵势,无所谓正奇、无所谓吉凶、无所谓死生。古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所以,‘九头鸟挣命局’只是它的表象,九股力量出现时,只要布置得当,舍异求同,九力合一,完全可以转败为胜。” 灯光伏低,那只手在迅速分离拨动着火柴,几秒钟内便排布出了九宫图,然后在九宫格上叠加了一个清晰简单的八卦图。 “古代术数秘笈上‘九宫八卦雀杀阵’的恒定布阵方式,八卦‘生门’对准‘九宫’中上,永远都会给敌人以射杀之机。所以,‘一箭穿心局’是这种阵式的天生克星。” 那只手挪动了八卦图上的两根火柴,‘生门’立刻消失,但这样已经不是完整的雀杀阵,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四不像,对吗?其实,八卦阵的方位推演,无穷无尽,就算全球的智者聚集在一起,用毕生精力推导其变化,都不可能得到最终结果,犹如以超级计算机来推导人类基因图谱一样。人类像是周而复始的齿轮,一圈一圈重复着过去,在这个球体上出现、进化、自省、发展,一边向前发掘新的世界,一边向后追溯自己的过去。当发掘和回溯到了一定程度——也可以说是某个阶段性的尽头吧,发掘的人会进入新的世界,冲破藩篱,到达光明之地;回溯的个别聪明人,将得到永恒的解脱,回到原始的出发点……” “重复,是人类最大的痼疾,当你重复问第二次的时候,知不知道会造成资源的双倍浪费?这个球体负载如此沉重,就是因为几十亿人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做功,造成几千倍、几亿倍的浪费,犹如我们的火柴,只要一根火柴就能布下的阵势,何必浪费几百根来做?” 他一直都在自言自语,那只手轻轻一扫,所有的火柴都脱出了光影之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 “天下归一,才是人类至真至正的大道,道理都在典籍里,重复地抄录流传着,甚至有人不惜万里迢迢,马载肩挑,将它们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却不知道,真正的智慧就藏在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手势里……” “记得阿基米德吗?那个滑稽的小丑,企图用一根杠杆挑起地球。他并不知道这个球体存在的意义,绝非是为了被某个人挑起来,更不是围绕太阳这个大火球日复一日地旋转。” 我知道,阿基米德是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之一,他的“挑起地球”的理论,被很多物理学狂人们奉为至尊警句。 “一,你看,我们只说这个‘一’,人类再一次苏醒时,只知道‘一’,即使是十只恐龙、一百只……” “人类会用无数个‘一’来表示众多的数量,却不知道,‘一’的存在,是这个球体的开始,一切都始于它。我们看懂‘一’,就会懂得所有的变化。其实,很多话是在空气中早就存在的,作为电波存在,比如这一句——”大手在空中一抓,仿佛捏到了什么,马上接下去,“物物而不物于物,只要你不断地跳出来否定自我,对世界的存在提出质疑,并且努力高效地寻求答案,在反思中进行超越和反超越,就会突破三维世界的束缚,到达你应该在的位置,那就是‘一’。” 我突然脱口而出:“大哥?大哥——你是‘盗墓之王’杨天?” 那只大手给我的感觉,似乎就是某一次幻觉中,身在襁褓中的我所感受到的,温暖而稳定,给我最强烈的安全感。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给我这种感受。 我嗖地跃起来,想扑过去抓住那只手,并且进而抱住灯影里的人,只是瞬间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体,身子陷入了某种温暖的海绵一样的包裹之中。 “难道又像上一次在寻福园书房里的幻觉一样?”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噎住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近在咫尺,竟然无法触摸到。嘴里一阵咸涩的感觉涌上来,却是眼窝里的泪水倒流回来,又被大口地咽下。 “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其实有一天人类终于能发现,我们每一个个体的存在方式,都是‘一’,个体即是全体,个体即是完整的世界,而这个星球上的多如牛毛、渺小如星云的诸多个体,都只是光影重叠里重复产生的多余碳水化合物。他们不是‘一’,而是另外的东西,就像他们呼吸需要的空气——他们只需要氧气,那么空气中恒定存在的几亿种其他物质呢?所以说,除了‘一’,我们的身外还有很多可有可无的杂质。当你成为‘一’的时候,这个球体都是不重要的,可以任它在宇宙里漂泊,也可以随时毁灭它。与此相比,五行阵势算什么?只是我手里这根火柴而已。” “一根火柴,就可以布阵,布典籍里最复杂的‘须弥瀚海星嵯大阵’,最早捡拾到这段信息的鬼谷子,自以为是思想灵光一现,才有了这样的奇妙想法,其实它们早就漂浮存在于空气中,与声、光、电、影同时存在,只看是何时何地被某个人拿到而已。一,就是一万、一亿,所有变化都由此而生……” “一,可以无限小如芥子,也可以无限大如须弥,它在谁心里,谁就是唯一的主宰——” 我的思想猛然被震撼了,像是一道光刺穿天灵盖,一直射进脑子里。我懂了,那道光给予我的,就是世间所有几何图形的变化,从点、线、面开始到任意边数、面数的立体图。天下所有的阵势,无不包含其中。 “哧啦”一声,火柴燃烧起来,一刹那似乎映亮了一张成熟自信、睿智坚毅的脸。 “大哥,你在哪里?”我忍不住叫起来。 没有人回答,只有他深沉的自言自语:“生命的进化,需要每个人自己慢慢领悟,在进化与反进化、谬误与反谬误、否定与反否定之间,或从临界点上飞速升腾进入四维空间,或加速回溯,回到某个生命的起点。寻找,不过是进化过程中必需的一站,当某个人成为真正的‘一’,翻开心里所有的答案,这个过程也就结束了。” 这个对话过程,很容易将人绕得头昏脑涨,但我还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张口想要再次叫他,昏黄的灯光突然不见了,而我仍在软软的榻榻米上。 窗外起风了,席卷落叶,飒飒乱飞。 “成为‘一’,就会神游物外,进化为‘高级’人类——”这就是刚才大哥自言自语里的全部意思。 达尔文的 href='/article/54.htm'>《进化论》里早就说过:人类只有通过自身的不断进化,才能推动社会与生产力的发展,反过来,环境的改进,又促使人类自身机体发生变异,直达完美境界。这种论调,被好事的生物学家们推理到极端,便出现了只有人脑而没有任何身体器官的“超脑人”,它可以用意念做任何事,手脚、身体都成了无所谓的部分,完全用机械臂来代替。 大哥所说的“一”又远远地越过了“超脑人”的境界,是达尔文所不能解答的一个神秘区域。不过,所有的进化,并非一夜醒来就能发生的,还需要每个人一点一滴的努力,才会推动人类社会这个庞大齿轮的顺序前进。 第八章 神秘潜艇 门外天井里传来一声长叹,饱含着无尽的懊恼悔恨,那是小燕的声音。姑且不论他曾跟大亨有过怎样的协议,丢了这十五亿,总是他黑客历程里无法抹去的污点,自己难以忍受。 我打开房门,台阶上并排坐着萧可冷与小燕,两个人都在双手托腮,默默出神。 “我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在黑客榜上的排名,都像浮云一样缥缈。风,从今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你后面闯荡江湖吧,就像小来一样,收不收留我?”小燕的表情颓丧到了极点,头发湿漉漉地正在滴水,狼狈不堪,双手十指用力扭在一起。 萧可冷无奈地苦笑着:“小燕想溺毙自杀,幸好我发现了,把他从水池里拖了出来。燕逊姐、苏伦姐托我照顾他和您,哪一个出事,我都不好交代。拜托给我点面子,千万别在北海道出事,否则,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失去自信的黑客,就像开始害怕流血的杀手一样,这碗饭已经吃到头了。 “跟我走?闯荡江湖?这次的行动失败与你无关,是大亨没能及时保证物理线路的通畅,并非黑客技术上的操作失误,跟你有什么责任?”我想坐下来细心开导他,但脑子里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向西遥望寻福园的方向。 我看懂了大哥用一根火柴演示的“一”,也懂得了“以不变应万变”的破阵法则,现在我能强烈地感觉到——“灵气!雀杀阵的灵气正在外泄,我们需要立刻回去把主楼立刻复原,否则大哥留下的克制术就会失灵,从而让‘一箭穿心局’的气势暴涨,一直杀穿大海上的时空距离,危害到中国东部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城市。” 我双手一分,抓住他们两个的肩膀,发力奔向车子,同时命令萧可冷:“发动汽车,赶回寻福园去,越快越好!” 小燕不满地挣扎着,被我在颈后大穴上用力一捏,立刻半身酸软,动弹不得,被我用力掷在后座上。他弹起身来,要从另一个窗口逃跑,但随即被我的话震住:“小燕,跟我去,破解那两朵莲花里的密码,只有几分钟时间,去还是不去?朋友一场,你要临阵退缩的话,咱们朋友也没的做了!” 萧可冷听话地发动车子,不等小燕表态,便狂奔出门,一路向西。 小燕安静下来,翻着白眼看我:“风,你到底要干什么?把寻福园拆成那样还不算完,还要干什么?” 我按下电动按钮,车窗玻璃落下,寒冷的夜风直灌进来。夜那么静,木碗舟山一带,正处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惺忪之夜里。 小燕缩了缩脖子,拉出两条纸巾,用力抹着头发上的水渍。 我满脸严肃地下了命令:“小燕,一会儿赶到雀杀阵,你负责破解那莲花上的秘密,据鼠疫所说,那就是真正的‘炼狱之书’。小萧,你马上召集所有的工人,我们在二十分钟后准备重新吊运铁板,把雀杀阵掩盖起来。” 萧可冷短促地答应了一声:“是。” 短时间内无法向他们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大哥布下的“九宫八卦雀杀阵”用意绝不是仅仅克制“一箭穿心局”那么简单,应该有更深远的意义。他要应对的,会是“亡灵之塔”下的某种神秘力量,否则也不必独出心裁地将雀杀阵深埋于地下。 小燕翻了翻眼睛,咕哝了一句什么,萧可冷立刻严厉地低声叫着:“小燕闭嘴,一切听风先生安排。” 从水之雾到寻福园,从出门到进门,只用了十一分钟。不等车子停稳,我已经打开车门跳出去,直奔那主楼下的土坑。 “风先生,那罗盘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带锤凿过去?”萧可冷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迎着风大声吼叫着。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来,将她的短发映得像落了一层银白的雪。关键时刻,她没有半句废话,随时紧跟我的个人思路。 我摆了摆手,来不及走木梯,直接跃下去,脚尖在井沿上一点,再次弹起时,已经落在罗盘旁边。小燕跟在我后面,嘴里“叽里呱啦”大声惊叹着,吐出一大串阿拉伯俚语脏话,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标准的国语——“真他妈的太神奇了!” 本来平静的水面泛着丝丝水雾,不断地有细碎的水泡一串串浮上来,像是热水开锅前的鱼眼泡。我感觉不到寒气,相反的,水雾里带着越来越重的暖意。小燕掠过我身边时,燕子抄水一样,伸手拍了一下水面,骤然缩回来,惊骇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太热了!怎么回事?” 我把双掌平贴在罗盘上,一只在正东方位,另一只在正西,此刻我已经领悟到了罗盘存在的意义,它能够发出像布门履的“阴阳神力”一样的力量,左右着青铜武士像的转动,所以要想得到它,也必须要用到“阴阳神力”。 “两股旋转方向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作用在一件东西上,会产生什么结果?” 当我全力以赴地运气发功时,那只罗盘陡然发出“喀啦、喀啦”两声响,犹如某处机关被触发了一样。我抬起双掌,它便自动弹起来,落在我的手里,雀尾上留下了一个圆滑的凹槽,但看不出任何机关存在的痕迹。 “风,我看到密码了,三十秒内可以离开——” 闪光灯“啪啪啪啪”连闪,小燕手里的照相机分秒必争地对着两朵莲花疯狂拍着,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随即听到了吊车发动的声音、工人们从睡梦中被唤醒后的凌乱脚步声,探照灯的光柱也重新锁定了这个大坑。 萧可冷与小燕的工作效率让我无比欣慰,铁板被重新覆盖在雀杀阵的水渠上,工人们跟挖掘机配合,迅速填土,将深坑掩埋起来。 自始至终,他们两个没问过我一个问题,只是无条件地默默执行任务。此刻是凌晨三点钟,我们三个并排坐在水亭里,看着工人们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小萧,今天就调集新的建筑队伍过来,把寻福园恢复成原状,只是将两翼的房间横梁掉转九十度,由横转竖。‘九头鸟挣命局’的阴险邪恶,自然就被化解了。” 萧可冷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随即长叹:“好,没问题。” 小燕在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迅速回放着拍到的画面,已经有了重大发现:“风,每一朵莲花上都有三百六十一组四位数字,每组都以‘零’和‘一’开头,而第三位也有同样的规律,非‘零’即‘一’。这代表什么意思呢?”他用力晃着脑袋,嘴里胡乱嘟囔着,不停地翻着白眼。 萧可冷想起了什么,在我耳边低声说:“大亨那边,毫无动静。” 只有八个字,却包含了很多隐讳的意思,也即是说,“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存在,对破解“黑巫术”丝毫没有帮助,“通灵之井”里所谓的神谕,成了一纸空文,或者是上天跟关宝铃开的一个可怕的玩笑。 我点点头,这个结果差不多能预料到的,如果日本人能行之有效地破除“黑巫术”的诅咒,那么危地马拉的巫师们早就一起失业饿死,而每年也不会有几千个游客魂断南美,客死他乡了。 “牙蛹也是一样,我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萧可冷又加了一句,如果再算上小燕跟踪失败、十五亿美金不翼而飞的变化,昨天我们的所有行动,全部招致了一塌糊涂的惨败。 “姐,给我一支烟。”小燕伸出被香烟熏成褐色的细长手指,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 我瞪着他的脸,察觉他的呼吸正慢慢变得粗重,两颊也泛着奇特的红光,像是久病在床的痨病鬼一样。那是吸毒者的标准“尊容”,而且他的身体出奇的消瘦——“小燕,你在吸毒?”这一点着实出乎我的预料。 “极品海洛因能令人的脑细胞活动强度增加七十倍,对于一个大脑必须高速运转的黑客来说,吸毒几乎是入门前的必修课,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小燕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萧可冷取出烟盒,一言不发地放在小燕手心里。 其实我很想阻止她,“天下第一”的虚名与生命相比,孰重孰轻,动动脑子就能一清二楚。 小燕洒脱地吹了声口哨,起身向黑暗的角落里走去,一边“啪”地弹开火机,点起了一支烟。 “风先生,请原谅,小燕身罹绝症,从胚胎形成初期就需要定期在母体上注射强刺激性药物,以维持他的脑组织活跃程度。离开药物,他随时都可能变成脑组织活动水平归零的植物人。所以,目前只能以高纯度海洛因来治疗,这也是我们‘明知如此,不得不为之’的苦衷。” 萧可冷的表情,带着一种痛苦的麻木,如果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谁会想到风光无限的“第一黑客”背后竟然有如此心酸的痼疾? “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我站起身,看着黑暗里时暗时亮的烟头火光,心情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啊——火光!不,是红光!红光!”萧可冷跳起来大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正北,包括那只探照灯的光柱也转了过去。就在“亡灵之塔”的方向,一道直径超过十几米的红色光柱直冲天空,气势如虹,无可阻挡,让人立刻有“它会把天冲破”的震惊感觉..。 红光的强度起码超过四只探照灯加起来的强度,至少在三百米高度范围内没有漫延扩散的迹象。 “那是什么?”萧可冷喃喃自问。 我至少还能保持微笑:“那是从海底建筑里发出的光,应该就是‘日神之怒’发射出来的。”再次想起海沙被飓风吹开时露出的那个玻璃天窗,是不是预示着海底正酝酿着另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呢? “天!这样的光,只怕又要震惊亚洲各国,再掀起新一轮追寻‘日神之怒’的高潮了!” 突然间,萧可冷的声音远了,我的耳朵里听到水泡声、锁匙转动声、机括开启声——此时我的眼睛是用力睁着的,但却犹如面对着一块电影开始前的银幕,看不到任何图像,只有耳际不断回响着的古怪声音。 “小萧、小萧、小萧……”我大声叫,没有人回答,唯一的回应,竟然是一长串“咕噜噜、咕噜噜”的水泡声,由深远的地下直升到我身边,然后飞掠过去,漂浮向无穷高远的地方。 我在哪里?我在水底吗?我在那两扇门前吗?它们被打开了,对,门开了,门后面是什么?大哥杨天在里面——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伸手向旁边一挥,恰好抓在萧可冷肩膀上。 “风先生,您怎么了?”萧可冷的声音重新响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恢复了正常。红光已经消失,恢复了正常的工人们填平了深坑,正开启电动振捣器,重新把泥土夯实。 “我怎么了?我感觉到那两扇门开启了,如果可能,我一定要到门里去看个究竟。”那种深入海底的感觉无比真实,就像在邵黑的“遥感”里又一次钻入了水底一般。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直达海底呢?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凌晨五点半钟,当东面天空浮现出第一缕鱼肚白时,主楼的地基又恢复了原样,天亮后便可以开始重建工作。这一次的拆解工程,毕竟得到了罗盘和“炼狱之书”上的莲花,不算徒劳无功。 吸过烟的小燕,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迅速在纸上罗列着那些四位数字。 萧可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为了看住小燕,昨晚连一分钟都没睡过,到现在肯定已经疲惫不堪了。 “风先生,您说谷野能不能战胜风林火山?”她站起来,转动着脖颈,脸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太阳升起来了,距离谷野说过的期限越来越近。 我对谷野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战胜风林火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笑着摇头:“或许吧,能拥有‘成吉思汗之魂’的人,至少是整个亚洲江湖排名前十的佼佼者。据说那柄刀‘斩影杀人’的特异功能会自动选择主人,如果拥有者功力不足,必遭反噬。我当然希望他能成功,关小姐中的诅咒也就顺利解开了。” “如果不能呢?如果他被风林火山干掉了呢?”小燕从那叠厚厚的白纸上抬起头,摇晃着手里的铅笔。 “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一次被干掉的是他——”随着谷野的冷笑声,一个滴着血的白布包袱直飞过来,射向小燕。小燕凌空旋转飞踢,包袱撞到水亭柱子上,噗的一声落地,随即散开,露出一颗狰狞的头颅。 谷野轻飘飘地落地,后面跟着那个沉默的黑衣女忍者,背着那柄“成吉思汗之魂”。 他的和服上似乎多了无数瓣殷红的樱花,不知是敌人的血或者自己的血。 “这就是风林火山的人头?怎么能证明?”小燕冷笑着,随随便便踢了一脚,那颗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 谷野举起右手:“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宝贝,砍下他的脑袋之后,它现在属于我。” 那是一只半尺见方的黑色塑料盒子,厚度不到一寸,六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按钮。 小燕“嗤”的一声笑起来:“一只遥控器?这就是他的宝贝?” 不过当他向前走了一步之后,冷笑马上消失了,随即惊呼:“这是什么?潜艇遥控器吗?”等到他走到谷野身前,接下那只遥控器,捧在手里仔细观察的时候,忍不住连声啧啧赞叹,惊诧莫名,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大声叫着,“替我查‘天狗始祖鸟号’潜艇的遥控器图形,是不是黑色方键一百一十个、黄色圆键五十个、蓝色三角键五十个、绿色导航键十一个、红色梯形键九个?对了,再查一下无液晶显示屏的型号——” 一分钟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开始灼灼放光,不可置信地盯着谷野的脸:“这个东西属于风林火山,那么‘天狗始祖鸟号’呢?也在他的控制之下?天哪天哪天哪……六十年前的受降日前夜,他真的……真的偷了美国人的超级动力潜艇?” 他的话,关系到五角大楼秘密资料里的一段绝密旧事,我只粗略知道其中过程,也听到过“天狗始祖鸟号”的名字。 谷野洒脱地笑了,仿佛久溺在深海中的人看到了期待已久的阳光:“我之所以敢于接受他的挑战,为的就是夺取‘天狗始祖鸟号’,大家何不跟我来——咱们找到那艘潜艇,然后慢慢讨论?” 此时此刻,最感到困惑与激动的应该是我,冥想堂下秘密穹隆的水里藏着潜艇与牙神流十圣的神龛,我想那就是小燕说的美国人的潜艇。 谷野转身奔向枫割寺的方向,小燕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着那只遥控器跟了上去。 “风先生,怎么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遇到事情起了变化,萧可冷总会下意识地这样问我。 “属于风林火山的潜艇?是否可以深入穹隆,到达那两扇门的前面?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值得我拼搏一次吗?” 我至少犹豫了两分钟以上,才断然下了决定:“我们走,看枫割寺那边还能生出什么新的变化来——” 我们暂时放弃了寻福园的工地现场,那只罗盘留在萧可冷的车里,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我希望在谷野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我们赶到“通灵之井”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绯红色的朝霞铺天盖地而来,将这个小小的天井映得无比光辉灿烂。那只遥控器一直握在小燕手里,他站在井沿边,十指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里?‘天狗始祖鸟号’就在水下?”他凝视着清澈无比的井水,张开嘴,做了一个扩张到极限的深呼吸,但仍然不能完全稳定心神。 谷野瘦小的身材像是裹在一层冷雾里,沉默地点点头。 小燕又吸了一口气,在遥控器的绿色按钮上“啪啪啪啪”点了四下,抬起苍白的脸叹息着:“其实,这种遥控器的升级换代产品,已经加了液晶屏项目,可以很方便地进行可视化操作,比这样单纯依靠‘蝙蝠生态智能波控’要顺手多了。” 没有人应声,五个人的目光都在紧张地盯着水面。一阵急速升腾起来的水泡破裂过后,视线能够分辨的极限深度里,忽然有一个铁青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来,尺寸与井口几乎相同。 萧可冷咬着嘴唇,用力抓着我的手臂,紧张之极。 井里的水迅速漫溢出来,那个庞然大物三分钟内便升到高出井沿二十厘米的位置,随即停止不动。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箱,但无法获知它自身的具体长度。 小燕迅速地绕着它转了一圈,按下一组黄色键,“嘎啦——喀”的一声过后,铁箱的盖子便自动张开,一道狭窄的舷梯一直延伸下去,通向深不见底的内部。 “朋友们,欢迎来到美国友人于二战时期研制的99lib.第一代核潜艇‘天狗始祖鸟号’。它的命运实在糟糕之极,还没有正式下水,便被日本著名忍者加超级间谍风林火山偷走,并且最奇怪的是,它的被偷地点是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凌晨的受降船‘密苏里号’上。” 小燕兴高采烈地带头踏上舷梯,但萧可冷立刻伸手拦住他:“等一下,这是日本人的地盘,你不要命了吗?”舷梯侧面,一排乳白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接着,大概十米深的地方,更多的照明灯和信号指示灯全部亮起来。 她说得很对,谷野杀了风林火山,并不代表他就是我们的朋友。 谷野一直在抱着胳膊沉思,忽然向我一笑:“风,中国人对大和民族的成见极深,这一点可以理解,但这一次请相信我,我们只是站在学术交流的角度,共同合作一次水底探秘。我杀了风林火山,关小姐身体里的牙蛹诅咒已经解了,如果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请看——”他倏地拉开了和服的腰带,衣襟随风敞开,露出两肋上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风林火山的武功,不必我赘述大家也清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伤极重,只不过比他稍微幸运一点,没伤及心脏而已。三位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想必不会在乎我这个废了一半的人吧?再退一万步说,如果我有歹意,完全可以回冥想堂去养好伤,择机再动,至少能保证一等一的情况下,有把握战胜三位中的任何一个。现在,我只想乘坐这艘潜艇进水下去,解开风林火山一直没能弄懂的谜题。就在刚刚砍下他的首级之前,我曾对着他的尸身许诺,一定替他扫清心里的疑惑,看看那两扇门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左肋伤口更严重一些,心脏的每次跳动都会牵扯到那些乱糟糟的血肉颤动着。 萧可冷皱起了眉头:“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但需要打个电话给关小姐,验证一下。” 第九章 海底神墓 还没等到她拨电话,我的电话已经响了,是水之雾别墅那边打来的,关宝铃快乐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来:“风,我颈上的齿痕全都消失了,一点都没剩,太好了,太好了……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吧,我跟叶先生在一起等你……”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低声回答:“我们在枫割寺,很快就回去。” 收线之后,我主动向谷野伸出手去:“多谢,谷野先生。” 谷野苦笑着长叹:“不必谢,我也是为了自己。现在,放心跟我一起进入水下了吗?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 萧可冷彻底消除了对谷野的疑心,反观之前媒体上对谷野神秀的报道,大部分.99lib.t>都是正面消息,他曾出巨资在非洲贫困国家援建学校、难民营、医院,虽然所用的都是自己全球盗墓得来的不义之财,却也算是慷慨仗义之辈。 我是最后一个踏下舷梯的,小燕在最下面愉快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舱盖立刻砰地一声关闭,密封转轮随即旋紧。 沿舷梯一直向下五米,进入了一个转圈都是操控台的平台空间,头顶、脚下、手边,到处都是各种各样闪烁着的指示灯。小燕坐在再向下五米的一个透明舱里,透明舱向前,则是一整块巨大的玻璃,一眼望出去,全都是墨绿色的水中世界。 “各位坐好,可以出动了——”小燕兴奋地大叫着,随即脚下一阵轻微的震荡,潜艇头部亮起了一盏亮度超强的探照灯,笔直射向远方。 谷野一直坐在我旁边,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血腥味。 “你还好吧?”我为此前对他的冷淡而感到抱歉,毕竟因为他的努力,才解了关宝铃身中的诅咒,并且拿到了潜艇的遥控器,得以进入水底探测。如果那两扇门是可以推开的,我应该就可以见到大哥杨天。 谷野的双眼愣怔地向着探照灯射去的方向,良久才摇摇头:“没事的,风,你肯定也知道,风林火山是日本忍者里百年一遇的天才,他曾几次带我下水,要我穷尽全部智慧,企图打开绝壁上存在的两扇门。到了最后,极度失望的情况下,他甚至准备了足够多的TNT炸药——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枫割寺,并且引起了一连串的变化,也许此时大爆炸早就产生了。” 我向萧可冷指了指:“我知道水下那两扇门,并且另外一柄青色莲花钥匙就在萧小姐手上。两柄钥匙合在一起,想必就能开启门扇。” 萧可冷伸出手,将钥匙递给我,那朵青铜莲花闪着柔缓悦目的光泽,映在谷野略带褐色的瞳孔里。 他突然苦笑起来:“不不,风,你或许不知道,关于这柄钥匙,当所有人对它的作用还一无所知的时候,风林火山便发现了它,并且亲自偷回来,进入水下反复试验。钥匙没用,据风林火山说,那两扇门上被加诸了一道奇特的封印。他一直都在为破解封印而努力,曾不远万里去过中国的西藏、新疆,去过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尼泊尔,还到过泰国、印度……众所周知,谈到玄学封印,亚洲各国的优势非常明显,如果在亚洲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几乎也就求解无门了。不过最后,他从一个尼泊尔王室侍应老僧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那老僧说,封印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带着异界的神秘能量。直到死,他还在念念不忘门里的秘密,还在觊觎着神奇的‘日神之怒’。这一次,或许我们仍旧‘得其门而不入’,我想这是最后一次下水了,既然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以后再不想做无谓的努力了。”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谷野先生,相信我,一定能打开那两扇门。” 他耸了耸眉毛,轻轻闭上眼睛,扯过椅背上的安全带,啪地一声在腰间扣好,女忍者一直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纹丝不动,更没有要跟我们交谈的意思。 我向萧可冷使了个眼色,一起走向小燕。潜艇的下潜速度越来越快,“通灵之井”似乎是一条专供潜艇进出的隧道,怪不得四壁上的苔藓会非常稀少,应该是被潜艇刮掉了。 玻璃外面,光柱的射程至少有两百米,在毫无参照物的情况下,潜艇似乎处于一种静止不动的状态,但小燕挥动着手里的遥控器,很肯定地下结论:“时速稳定保持在十五公里,二战末期,美国人就能研制出这种高速度的小型潜艇,实在是令人赞叹。” 我和萧可冷坐下来,扣好安全带,犹如在海洋公园里乘坐海底观光船一样,得以暂时从寻福园那边的烦乱环境里放松下来。这艘潜艇的内部构造非常简单,甚至不客气地说有些过分简陋,应该是我所见的最迷你、最简化的潜艇。 “风,你确定,我们能进入某个空间——海底神墓?”小燕表情异常轻松,没有经历过玻璃盒子里的恐怖事件,他大概一直把海底探索当成观光旅行那样舒服惬意的事。难怪,他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整日将自己锁在斗室里,跟电脑元件、编程文字打交道,丝毫接触不到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或许吧!你最好还是祈求这艘潜艇不要在海水的重压下粉身碎骨——小燕,我重复一次,这次行动很危险,你必须严肃认真起来,懂了吗?”我总是觉得,把五条命放在小燕这样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手里,是件太荒谬的事。 小燕果真变得严肃起来,挑起拇指,一本正经地回答:“风,我告诉你,这艘潜艇的来历非常奇特,它的设计与施工建造,全部来自于美国航天航空署的顶级设计人员、顶级构造材料,而且建造过程百分之百保密,直到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上失利后才无意中将它的资料泄露出来。它其实不该在当年的‘密苏里号’受降船上,那是一次极其诡秘的临时调运计划,所以,很多秘密人士透露,美国人带着它进入日本海的目的,就是为了谋夺处于‘海底神墓’里的‘日神之怒’。” 论及各方面的资料汇总,我必须得承认比不上小燕。他可以随时出入于各国的军事政治资料库,如入无人之境。 “结果,它失踪了,落在了当时带队执行‘日出’计划的风林火山手里。正是由于这次意外的发生,风林火山临阵脱逃,受降船才躲过了一场来自于忍者联盟的灭顶之灾。它的名字还是当年美国总统罗斯福亲笔题写的,亚洲人历来相信‘天狗吞日’的传说,所以他把潜艇起名‘天狗’,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利用它,把‘日神之怒’攫取在手里……” 前面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出了“通灵之井”的隧道。 小燕在遥控器上随意敲打了几下,潜艇横向扭动,向右前方偏转了约三十度,继续前进。五分钟后,探照灯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黝黑的水下岩壁。 不知何时,谷野已经站在了我们背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双手打开,向着小燕:“两扇门所在的位置,就是图纸上标注的地方——” 小燕毫不客气地摆摆手:“不用费心,我知道它在哪里。对于这艘潜艇使用的电子设备的认识,我跟当初的设计者知道的同样多。”他是黑客天才,只要接触到电子操控方面的内容,立即无师自通。 我接下了那只文件夹,一张白纸上绘着一个巨大的三岔路口——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形容。一条笔直窄细的通道代表我们刚刚通过的“通灵之井”,此刻潜艇正处于路口的中心,准备掉头向上,进入另一条宽阔的不规则通道。剩余的一条岔路极其宽阔,跟之前的两条比,更像一根粗大的树干与两条分叉的树枝之间的对比关系。 一个红色的虚线箭头,从“通灵之井”开始,一直向前延伸,拐入那条不规则通道里,指向位于右侧边缘的一个红色圆圈。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两扇门。”谷野凝视着玻璃外的空旷水下世界,越来越冷静漠然。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受的伤,全神贯注地向前看,仿佛要用自己的目光洞穿远方的一切。 两扇门出现在视线里,跟我在邵黑的“遥感”幻觉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知道,门的后面,就是刻着“盗墓之王杨天到此”字迹的甬道和石壁。 小燕熟练地操控着潜艇贴近石壁,眯着眼睛大笑:“美国人的工业技术真是太先进了,至少领先其他国家三十年以上。如果当时的斯大林明白这一点,就不会纵容美国人驻军日本,忽视北欧了。俄罗斯媒体一直在吹嘘自己国家的海军舰艇厉害,最多也就相当于美国人三十年前的水平,有什么可吹的?” 潜艇一贴在石壁上,立刻稳定不动,想必是从外壳上伸出了吸盘装置,牢牢吸附在石壁上。“哗”的一声,潜艇侧面的不锈钢墙壁一下子拉开,恰好露出石壁上那两扇古怪的金属门来。 “芝麻开门吧——”小燕跃出座位,随手将遥控器自己的口袋里。 “那不是阿里巴巴的沙漠宝藏——”我笑着,握住钥匙走向门口。幻觉中那个空着的钥匙孔里生满了青苔,但现在看上去,里面早被细心地清理过,钥匙可以顺滑地插进去。我并不清楚如何开门,只是顺理成章地双手同时发出“阴阳神力”,按照相反的方向同时扭动两柄钥匙,一切就像某个人下班回家,打开自家的房门一样自然。 门开了,平滑地向内推开,最后固定在九十度角的方向。 小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哈哈,太厉害了!风,你太厉害了!”他连蹦带跳地领先冲进洞里去。 谷野还能保持难得的冷静,不过手里的一只粗铅笔“啪”地一声折成两半,也暴露了内心的震撼。 “风,你真是太……太伟大了!风林火山那样绝代聪明的人物苦苦思索十几年的难题,竟然被你轻松破解。我果然没看错你,果然没看错你……”谷野丢下铅笔,大步向前走,那黑衣女忍者紧紧跟随。 萧可冷站在我侧面,先取出口袋里的手枪,卸下弹夹检查了一番,重新装入弹匣,咔地一声子弹上膛,再放回口袋里。她很谨慎,即使很多场合做了大量的射击准备却不一定能用到,她也从不放松大意。 “小萧,我来过这里,地上有字——”我觉得自己在走进门去之前,应该让情绪回复极度的稳定才行。 “风先生,我会走在前面,为了苏伦姐,我愿意在任何时候,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你。”她甩了甩短发,露出坚定的微笑,抢先一步跨出去。一阵难言的感动涌上心头,我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只能默默地跟了出去。 石壁上果然刻着那些字,各种语言翻译成的“盗墓之王杨天到此”的句子,与幻觉中一模一样,而小燕、谷野、女忍者已经远远地消失在甬道里。 萧可冷“啊”地低声叫起来:“杨天到过这里?鼠疫说,亲眼看到杨天跃下来,果然没有撒谎,难道他在这里遭了什么不测?”她不明白杨天就是我的哥哥,随口一说,让我胸口上如同被千斤重锤狠击了一下,震得肝胆俱裂。 小燕在极遥远处尖声打着呼哨,满带着少年不知愁的欢悦。 “咱们过去吧?”萧可冷低声请示。 谜题即将揭开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如果大哥真的在里面,并且已经——” 甬道幽深崎岖,每向前奔出一段,我就觉得自己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更重上几分。曲折前行了几百米之后,眼前突然一亮,已经一步跨进了一个椭圆形的石室里。右侧墙上三米高处,有一个凹陷进去的石龛,里面竟然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放射着乳白色的光芒。 石室的左右宽度近十米,前后宽度则至少超过十五米,此时小燕等三人就站在石室最前面。 “风,快来这边看,玻璃窗后面另有天地,可惜我们被阻住了,无法过去。”小燕郁闷地回头招呼我。 石室的穹顶和地面也都是椭圆的,我们犹如身处一个古怪的巨蛋的内部。 我走到小燕身边,前面是一扇正方形的玻璃窗,离地半米,面积只有一米见方。或许这不是玻璃,而是某种质地纯良的水晶,但我顾不得研究它的成分,视线马上被对面一座庞大的脚手架所吸引。 脚手架的高度无法估算,几乎是无限制地向上延伸着,我必须蹲下身子斜向上看,才能隐约看到它的顶尖。顶尖再向上,我看到了更加熟悉的东西,一扇天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扇天窗此刻被青色的海沙覆盖着,等到红光出现时,海沙被狂风吹开,它就会变得纯净透明。 我用力咬着牙,控 5236." >制住自己的情绪,集中目力穿过脚手架的空隙望着,对面二百米之外的黑色石壁上,嵌着一扇三米见方的银色的门,半开着,似乎正有隐约的光线透出来。 这应该是我和关宝铃远远观察过的那个地下建筑物,只是视野受限,我无法看到那些古怪的齿轮所在的角落。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对不对?”谷野向后退开一步,缓缓地打量着这个椭圆形的蛋屋。 小燕恨恨地在窗子上打了一拳,颓然哀叹:“可惜近在咫尺,竟然给挡住了。”水晶的厚度约为三十厘米,强度当然可观。除了使用足够强度的定向爆破之外,似乎毫无办法突破它的阻碍。 萧可冷一眨不眨地凝神望着对面的那扇门,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读着什么,忽然困惑地问:“风先生,上一行末尾是‘天’字,下一行末尾是‘此’字,是不是可以跟进门时地上的字迹联系起来,读成‘杨天到此’?” 我吃了一惊:“小萧,字在哪里?” 她向对面指了指,我才恍然发现,随着观察角度的不同,那扇银色的门上反映出来的图像也不相同。等我站在她的位置上时,果然看到了竖向的“天”和“此”字。如果那扇门上也有大哥的题字,证明他曾千真万确地进入过里面,还能从容题字留记。 水晶稳稳地嵌在石壁里,分毫不动,也没发现有可以开启它的锁孔。 “或许,还有另外的门可以进入?至少杨天大侠已经进去过,风先生,我们是否有必要退回去,重新看看有没有其他路?”萧可冷仰头望着我,满脸上写着无尽的困惑,但她脖子下面多出的某种东西更是怵目惊心,那是一颗血红色的齿痕。 “那是——什么?”小燕低声叫起来,他也看着萧可冷的脖子,接着目光便转向我,眼睛无比惊骇地瞪起来,伸手指着我的脖子下面,“风,你那里……你那里是什么?” 我看到小燕脖子下也有齿痕,红得像是马上要滴下血来,但他为什么会指向我呢?当萧可冷以同样惊骇的目光看着小燕时,我立刻明白:“三个人已经同时遭了獠牙魔的袭击,像之前的关宝铃一样,中了牙蛹的诅咒!” 小燕“啊”地大叫一声,身子猛然后退,后脑勺撞在乳白色的石壁上,顿时晕了过去。 萧可冷颤抖地举起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面如死灰地问:“风先生,我们看到的……不会是可怕的幻觉吧?” 当然不是幻觉,视线里的一切全都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氤氲的水雾。水晶窗的那一面,空旷辽阔之极,像是一座巨大的航天飞机发射基地,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窗,就是发射出口。可惜,这是在幽深的海底,人类是不可能将航天器的研发基地建在海底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地球人还是克服不了“水火不相容”的矛盾,燃料永远都会避开水中世界。 萧可冷陡然拔出了枪,近乎疯狂地向着水晶窗“砰砰砰砰”一连射出四颗子弹,随即有四枚弹壳“叮叮当当”地跌落在脚下。 虽然近在咫尺,我仍没来得及阻止她的疯狂举动,但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子弹射入了坚硬的水晶窗,但后者并没有轰然碎裂。犹如经典枪战影片的慢镜头一样,弹头射入之后,速度突然放慢了几百倍,我能清晰看见它在曼妙地旋转,看清弹尾火药激发点上微小的红点圆心,甚至感觉到它令近处的水晶体发生了奇异的扭动变形。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脱口而出:“高速摄像机!这水晶窗的作用竟然是——” 此刻我看到的,无异于是在用一台高速摄像机记录一颗子弹射中目标后的破坏过程,只是弹头正在消融,接着是弹身、弹尾,几秒钟内,四颗子弹同时消失了。 萧可冷吸了吸鼻子,疑惑地举枪看了一眼,狠狠地挠挠短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曾见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外围隧道里,那是一堵吃子弹的石壁。这边的水晶窗比石壁更神奇,能够清晰反馈出它“吃”掉子弹的详细过程。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萧可冷惊诧莫名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一扇不属于地球人的窗,我想只能如此解释,那是一种地球人还弄不懂的物质,但我已经有办法克服它了,那就是——大杀器。”谷野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口气变得阴森无比,带着浸人肌肤的寒气。 他站在石室的中央,瘦小的身体上猛地散发出澎湃杀气,充满了整个石室。黑衣女忍者就在他身后,斜探出肩头的“成吉思汗之魂”还没出鞘,已经杀机四伏。 “风,你没听错,俄罗斯的专家们曾经说过,大杀器的穿透力和辐射面,理论上能够摧毁强度超过航天飞机保护层五十倍以上的物体,瞬间的爆炸冲击波可以笼罩十五座华盛顿城市,并且无声、无形、无色、无味,绝不会被任何地球雷达发现。” 谷野的铁青脸色,在夜明珠的背光下,如同一张诡异的青铜面具般骇人,双眼更是像粼粼的鬼火,发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碧绿色的光。 萧可冷下意识地举枪,瞄准谷野的额头,还没来得及喝问,谷野缓缓抬手,张开五指,做了个“抓”的动作。手枪立刻脱离了萧可冷的掌心,缓慢地穿过六米远的空间距离,落在谷野手里。 “枪,人类最强悍的武器,你们看——”他攥紧了手掌,再伸开时,那柄威力巨大的军用手枪已经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橡皮泥玩具。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冥想堂外小来追逐匿伏窃听的敌人时,自己的冲锋枪被扭得面目全非的那段经历。 第十章 真正的风林火山 “天下武功出少林,也就是出自你们中国,但我可以打赌,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练成这种武功。集合十九位高僧的舍利子,将他们的思想和智慧融合打散,重新组合成一个全新的个体,超过了江湖顶尖高手一千九百年才能达到的极限——风,你们中国人能进入这个境界吗?” 谷野手里的枪突然弹射出来,在身体没有丝毫动作的情况下,手枪飞出的速度已经接近子弹,而我只是从他的眼神里预感到他的动作,急促向左一闪。那柄枪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从我侧面擦过,撞在那扇水晶窗上。 “毫无疑问,这种奇怪的物质,可以融化地球上的钢铁,或者是将它们同化成为己身的一部分,就像把某些散碎的铁器扔进巨大的熔炉里,马上化为铁汁,不复存在——” 这个椭圆形的石室充满了莫名诡谲的气氛,谷野的脖子下面却是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埋伏极深的圈套里。 “你到底是谁?”萧可冷咬着牙问。她已经开始怕得发抖,论及武功,谷野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一手,胜过我们无数倍。在这个神秘的海底怪洞里,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了。 谷野仰面大笑起来:“我是谁?这其实是个很好笑的问题。当年我带领三千关东军马踏平壤、横行长白山的时候,你们根本都还不存在。知不知道我的名字,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反正一个獠牙魔的成熟周期后,你们也会成为我的杀人傀儡,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无须知道了……” 我冷冷地切断他的笑声:“风林火山。” 笑声戛然而止,谷野抬手在自己脸上缓缓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青色面具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 “你才是真正的风林火山,编织那么多谎话,只是为了诱骗我们到这里来吗?其实以你的能力可以做任何事,何须借助我们的力量?”我凭着准确的第六感,拨云见日般叫出他的名字之后,才恍然发现,围绕藤迦的苏醒与死亡,那么多咄咄怪事,其实都是他在背后装神弄鬼,但我并不明白,他绕了这么多弯子,诱使我们深入水下,到底目的何在? “风,我始终相信,你的智慧已经完全超越了地球人的极限,呵呵呵呵……所以,我决定——从第一次在手术刀的别墅里见你,我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一定要掠夺你的灵魂为己用。你一个人的思想力量,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十九颗舍利子的功效,我始终没弄明白,你到底来自何处?到底是怎样在短短二十年内聚集了这么高明的脑力?” 他抱着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似乎已经把我跟萧可冷当成了自己的盘中餐。 这种困境下,他的武力占据了绝对上风,我和萧可冷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沙漠里陷在万蛇之窟里的也是你?”我稍微有些诧异。小燕呻吟着醒过来,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恼怒地叫着:“血!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我们都被獠牙魔暗算了吗?” 我忽然全部弄明白了:“谷野神芝只是你的牙蛹之一,他的灵魂已经被你全部控制了对不对?” 谷野高傲地点点头:“对,你们中国人有句成语叫做‘为虎作伥’,被猛虎控制并且驱使的人,称之为‘伥鬼’,没有灵魂,只懂得听命于主人。你们也是,很快就要变成我的奴隶,以你们的特长为我效命。” 小燕忍不住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为你做事,老子连美国总统都不买账,你别做他妈的春秋大梦了。” 谷野并没有动气,否则一根指头的力量就能要了小燕的命。 “你们没有选择,囚禁在这个秘密的海底深洞里度过牙蛹的成熟期之后——” 小燕的手突然伸向裤袋,我出声阻止他的同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向怀里一带。一道无形的寒气差之毫厘地射中了刚刚他站立的位置,在岩壁上激起一串灿烂的火花。枪已经握在他手里,可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枪管便自动弯曲向上,变成了拙劣的玩具废品。 “小燕,别乱来。”我低声告诫他。 如果隐忍下去,至少我们还能得到三十天的喘息机会,可以慢慢想办法。无谓地激怒对方,只会白白丧失性命。 “风,你是个太聪明的人,坚忍、顽强、智勇双全,被困在海底时,我已经观察到这一点。所以,我不会给你行使‘缓兵之计’的足够时间,现在便要攫取你的灵魂,实在对不起了。” 谷野指向那颗夜明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度诡异的笑容:“在陆地上,我根本无法捕捉到你的思想,现在好了,这个‘元神寂灭阵’就是为你准备的。珠光一灭一亮之后,你将是我风林火山的牙蛹,终生为我大日本帝国效忠,直到灵魂化为灰飞烟灭而止,你准备好了吗?” 夜明珠的光泽柔和恒定,可惜我刚刚踏进来时,心情太过激荡,竟没意识到这个椭圆形石室暗含的杀机。 即使是绝顶的江湖高手,心情波动起伏时,也会丧失应有的理智。从昨天寻福园别墅下面发现“九宫八卦雀杀阵”开始,我的思想无时无刻不像沸腾了的一锅水,始终无法平静。特别是谷野驱使獠牙魔的力量,先解了关宝铃脖子上的齿痕,如同给我吃了一颗包着糖衣毒药的定心丸,紧张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 一切只能表明,我们始终都是在谷野的操控引导下,一步一步坠入圈套的。到现在为止,圈套收紧,谁都无法逃脱。 我还有反击的机会吗?没有人会坐以待毙,也包括我。 “没有。风,你能感觉到吗?我曾不下百次准备向你出手,却始终都在半途停止。天皇陛下曾无数次谆谆教导我们,任何事,谋定而后动,没有十分把握,千万不要盲动。”当他嘴里说出“天皇”的名字时,双臂立刻恭恭敬敬地下垂,态度无比谦恭凝重。 小燕“嗤”地一声冷笑:“嗯,老天皇对中国老祖宗的精髓学习得倒真是透彻!” 我长叹一声,拍着他的肩膀:“小燕,到这时候,逞口舌之利,没有丝毫用处的。”他毕竟年轻气盛,还没意识到我们将来的命运有多悲惨。 他摸出口袋里的潜艇遥控器,翻着怪眼瞪着我:“那么,这遥控器呢?最终也还是属于别人,不如现在就摔碎拉倒!”话没说完,已经挥手将遥控器掷向洞顶,这一下的暗器手法,正是中国暗器高手最擅长的“回旋镖”的路子,遥控器看似奔向洞顶,却划出一道又急又快的弧线,绕过谷野头顶,射向甬道。 萧可冷嗖地一声,贴地飞出,双臂施展“金丝缠腕手”,瞬间锁住谷野的双腿。 她跟小燕那么多年的姐弟交情,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能心领神会。 遥控器飞出、萧可冷出手,我的身子已经如高山跌瀑、烈马奔腾一样飞了出去,掠过谷野,冲进甬道,左臂一抄,便握住了遥控器。 我清楚谷野的武功,所以,一边狂奔的同时,右腕弹出的战术小刀已经头也不回地飞射出去。只有逃出去,才可能调集更多人马回来救他们两个,而他们奋不顾身地出手,也是相信我,一定能争取到这个十分之一秒的先机,抢在谷野前面,返回潜艇。 “好。”我只听到谷野说出了一个字,眼前青烟一晃,自己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被抛了回去,砸向那面水晶窗。 犹如时光回溯一样,等我拿桩站稳后,小燕、萧可冷又回到了原先的站立姿势,那遥控器也重新落回小燕掌心。 “小燕,有了你这样全球第一的黑客,可以募集到的资金无穷无尽,我又何必再觊觎大亨抛出的十五亿美金?所以,你非常值得我看中,最好将脑子里储存的全部智慧乖乖交出来,怎么样?” 谷野仍旧抱着胳膊,牢牢地站在椭圆石室的中心。他是怎么做到同时击退我们三人的,这一点无从想象。 小燕怪笑:“好吧,你知不知道,所有的高度机密电脑,都有资料自毁功能,你要不要我演示给你看?把我智慧给你,去你妈的,你这青龙会的妖人!”掠夺别人的思想从而壮大己身,正是青龙会门下“重生者”这一分支独特之至的卑劣行径。 谷野轻蔑地摇摇头:“你懂什么?我们青龙会博大浩渺的胸襟,岂是你这种小孩子能看懂的?风,只有你这样的亿里挑一的高手,才真正是青龙会要发展的目标,但这次我真的要对不起了,只有集中地球人的智慧,才能构建起青龙会的未来……” 一道红光缓缓地从水晶窗里投射出来,投射在谷野身上,将他诡异面貌映得一片通红。他抬手轻叩着自己的额头:“风,永别了,当你的思想进入我这里,你将是我的一部分,从前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两朵古怪的红色火光,并且有越来越旺盛的趋势。 对面的石壁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侧影,是个蜷缩着身子的光头和尚,双掌合在胸前,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他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成为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头也愤怒地高昂起来。 谷野与女忍者背对那个.影子,对此一无察觉。 如果是一对一地近身搏斗,我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我只能最后一搏,否则变成牙蛹“为虎作伥”的结局只怕更是残酷而荒谬。人在江湖,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调整呼吸,全力思考着谷野武功中流露出来的破绽。他的正面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刚才几次出手,都是快如白驹过隙,就算有微小的破绽,我也没有足够的进攻时间。 “风,我渴望得到你的思想,来吧,在我的身体里得到永远的重生——”谷野伸开双臂,狰狞大笑着。 我再次向前跨步,刹那间穿越了五米间距,使出了毕生的武功。已经无法计算出招的次数与速度,我心里唯一能想到的只是:“你死,或者我死!” 这种生死相搏的情况下,一招与一万招的意义是相同的,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下去,所以只能不遗余力地战斗下去。 “好,好了。”谷野狰狞的面容突然近了。 我的左手锁住了他的由左肩到腰间的所有死穴,右手则控制住他的天灵盖到心脏的关键脉络,但他还是有余暇说笑:“我的破绽只有一处,但你是永远找不到的。就算找得到,也没有绝世宝刀可以斩断它,那是我的根,生命之根,永远植于广袤的北海道沃野。看,夜明珠就要灭掉了,在这个阵势里,你的思想是不可能逃逸出去的,这就是宿命的安排,对吗?” 夜明珠的光芒正在迅速减弱,石室里渐渐被红光充满。 “我的生命,真的要结束在这里吗?”我觉得双臂的力量正在迅速倾泻出去,根本锁不住他,思想深处,有朵微弱的火花陡然迸跳出来,仿佛在极遥远处,大哥也是处在这样的困窘环境里。他要锁住一个“人”,但对方在拼命挣扎着,他的力量在拉锯战中不断地飞速消失,很快就会被对方逃逸出去。 “失败,地球就危险了,我得坚持,哪怕是再多拖延一秒钟。”我不清楚,这些话是发自大哥内心,还是我的思想里的自语。 “来吧,在我的思想里重生,重生……”谷野的话像是妖魔鬼怪的呓语,他的身影落在对面的石壁上,随着红光的增强越来越高大。 石壁上的人影忽然跃了出来,在小燕与萧可冷的惊呼里,他已经倏地一晃,钻入那黑衣女忍者的身体里,反手拔出背上的“成吉思汗之魂”,斩向谷野的影子。 果然是把宝刀,石室里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连空气也被摧折,发出“咻”的一声怪响。 谷野已经挣脱了我的锁扣,双臂反抄上来,压在我的左右太阳穴上,凝而不发,但内力的每一次澎湃吞吐,都震得我头昏脑涨。 “投降吧,来吧,来——啊……”他突然叫起来,俯身看着自己的腰间。大量的鲜血飞溅,绕着他的腰,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喷泉。 “什么?这是干什么?我怎么了……”他抄起两把血水,凑近自己脸前,在强盛的红光照耀下,血水变成了黝黑的颜色。 他回头看着那女忍者,蓦地提高了嗓音连喝三声:“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女忍者一路跟随而来,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但这次发出的居然是个苍老的男人声音:“我是谁?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六次东渡,又在这里蛰伏千年,到现在才明白,我只是一枚天地运行间的棋子,只为今天在这里发出这一刀。我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我,如果一定要分辨清楚,那就归结于永远的宿命好了……” 谷野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尖锐地嗥叫了一声,向前猛冲,双掌倏地刺进了女忍者的身体,穿心而过。 “我不能……我不能……不是这个结局,我要的不是这个结局,我不能死,天皇的成命,大日本帝国的未来都要由我去担当。我是不会死的,受命于天,逆天而行,我就是天,天我合一——”他语无伦次地大叫着,却无法阻止腰间激射喷涌的血,我甚至听到了血线射出时不断发出恐怖的“嗞嗞”声。 “他疯了。”萧可冷长叹。 “他早就疯了。”真相一旦揭开,我才明白谷野神秀的力量有多么庞大,以他的身份,才只是青龙会中的一分子,由此可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会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其实谷野神秀差一点就能成功了,控制住我、小燕、萧可冷甚至全世界更多优秀人才的思想,全部成为他的“牙蛹”,供他驱使,到了那一天,我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真正阻挡住他的野心。 小燕跟萧可冷纵跃到我身边,同时惊骇地连声叹息:“斩影杀人,真正的斩影杀人——” 那一刀,真的只是从谷野的影子上划过,但他的身子已经从中断为两截,原来“成吉思汗之魂”挥过之后,他已经被切断了,只是凭着超人的意志力,才能继续说话、杀人,直到最后与女忍者同归于尽。 “我真的……要死……要死了,可是那不是我计算中的结局,不是我要的结果……风,救救我,救救我,我们本来能够成为联手进退、屠戮天下的盟友……你们救、救我……”他向我伸出血淋淋的手,五指张开,垂死挣扎。 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射出了诡异的五色光彩,交织成了一道灿烂的网。 “嗯?”萧可冷与小燕同时回应了一声,并且一起向前迈出了半步。 谷野眼里的光芒蓦地炽热起来,带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但我看到的,只是一股渐渐凝结成形的杀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临死一击,石破天惊”——《万川归海》上阐述过忍者濒死前的情景,这个独特的群落之所以用“忍”字命名,就在于他们可以把毕生的愤怒、不悦、仇恨、怨毒全部压制在心底,犹如蛇蝎潜伏在黑暗中的石隙里,死亡前的刹那,也就是剧毒爆发的时刻。 萧可冷与小燕受他诱惑,每前进一步,便趋近死亡一分。 “救救我……”谷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嗥叫,跌跌撞撞地向前迈步。 我双臂一振,陡然发出劈空掌力,击中了谷野腰间的刀口。他的上半身倏地平移了出去,像是一株被快刀拦腰截成两段的翠竹,切断处平平整整。 他还没有成神、成鬼、成仙、成魔,仍旧是一个凡人,所以身子断成两截之后,唯一的结局就是死亡。不过对于这种人来说,他的死绝对是日本人民之幸,否则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被他牵累而亡。 那个巨人的影子缓缓退回到墙上,继续佝偻腰身,蜷伏起来,最终消失不见。 “等等,等一等——”小燕大声叫着扑到石壁前,伸手抚摸着那团渐渐模糊的影子。但影子就是影子,当光线消失的时候,影子也跟着消失,石壁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钻入女忍者身体、拔刀斩杀谷野神秀的事从来就没出现过。 “真是……太神奇了……”小燕的身子紧贴在石壁上,侧着耳朵谛听,脸上露出羡慕、神往、困惑交织在一起的古怪神情。 萧可冷紧皱着眉:“风先生,那个影子到底是什么人?” 以她绝顶聪明的思考能力,大概也无法理解“灵魂囚禁”这种现象。 “我怀疑,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鉴真大师的灵魂,不转生、不朽灭地停留在这里,只为化解千年后的一场危机而存在,就像一步以时间流转来控制的电脑程式一样。当时间运行到刚才那一刻,他会自动出现,完成‘拔刀斩杀’那个动作,然后自动消失。” 我的解释不够完美,从小燕急速眨动眼睛的动作里,明显地表露出半信半疑的心态。 萧可冷凝视着血泊中的谷野神秀,仍旧心有余悸:“日本忍者的心机之深,简直无法探测,枫割寺这边一系列峰回路转的突变,竟然都是他一个人布置的连环假象。风先生,如果没有鉴真大师,我们也许要永久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忽然之间,我也被她感染,觉得有阳光、有风、有昼夜更替、寒暑交换的世界,才是最完美无缺的。 小燕毫不客气地攫取了那柄褐色的宝刀,用力抱在怀里:“它已经属于我了,你们两个要找纪念品的话,随便挑别的,千万不能跟我抢这柄刀。” 没人跟他抢东西,我回到水晶窗前,感受着从那脚手架下面漫射出来的浓重红光。 “大哥,你在里面吗?我发誓,一定能够找到你,集合两兄弟的力量,扫荡一切邪魔鬼祟。”我知道,那发出红光的宝石,就在脚手架中间的深洞里,而此刻,俯身斜向上看,红光正从天窗的位置直射出去,想必又在重演我跟关宝铃在玻璃盒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这个神秘的水下建筑,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呢? 当我又一次伏在那个水晶窗前,凝视着那座高耸的脚手架,渴望一步跨进眼前这个诡异的海底建筑里。 大哥究竟去了哪里?他会在里面吗?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坚持什么? 其实,走得越远,了解得越多,我反而越被重重疑团缠绕困惑着。 两扇门重新被关闭起来,拔下那柄青色莲花钥匙之后,小燕突然问:“风,这个秘密,是不是只归我们三个共享?” 我跟萧可冷同时点头,小燕发出一声愉快之极的欢呼:“太棒了——拥有这艘潜艇,我就拥有了整个海底世界,把枫割寺当作自己的私人乐园……” 虽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黑客,他仍不过是个孩子,哪里知道拥有宝藏后被别人觊觎的危险? 当潜艇向着“通灵之井”那四方形的通道里钻回去的时候,我跟萧可冷又同时摇摇头,相对无言,各自发出会心的一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