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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之王2·亡灵之塔》
第一章 飞机遇险
画面上,所有的高楼大厦纷纷倾斜坍塌,烟火四起,街头的汽车混乱相撞,司机丢弃汽车,怆惶逃命。海啸掀起的巨浪,层层叠叠地扑向海滩,并且数秒钟内涌向海滨城市,迅速将积木一样的大厦、高架铁路、城市标志性建筑化为汪洋。
“北海道淹没、九州淹没、大阪淹没……马上就是东京,并且接下来,整个日本岛将在剧烈的海底地震中分崩离析,随之沉入大海,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祈祷……祈祷……祈祷了……”
飞机轻轻震荡了一下,令我旁边坐的年轻女孩子发出一声轻呼,柔软爽滑的金发一甩,擦过了我的面颊。
“啊,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是温文尔雅的美式英语,带着一点点纽约味。
我扭头,先看到一双略带羞涩的惊慌失措的碧蓝色大眼睛,红润的唇微微张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是一个年轻的美国女孩子。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我和善地笑了。
我的心思,一直在面前这部翻拍的《日本沉没》的画面上,根本无暇他顾,连身边坐了这么一位精致漂亮的美国女孩子也没太注意到。
她伸出手,表情自然了许多:“瑞茜卡,《探索》杂志亚洲分部记者。”
我伸手与她相握:“风,商界小人物。”
她翘起嘴角微笑着:“嗯?小人物。亚洲人总是刻意低调谦虚,越是把自己标榜为小人物的,往往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当她听到我的名字时,眼神曾经不经意地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穿着藏青色的西服套裙,那是世界范围内职业女性最爱的一个意大利牌子。一看到意大利品牌,我心里会油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毕竟之前的四年学习时光,一直是浸于在那个文化悠久、风格典雅的美丽国度,算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手里,一直握着一个金黄色的形式古雅的信封,上面只有“风亲启”这三个行云流水样的宋徽宗飞白体小字。
里面的信笺也是异常考究的金漆描边样式,最后主人的签章处,则是盖下了一枚血红色的飞龙图章。我闭上眼睛,倚在靠背上,回味着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的这封信的内容。通篇讲述的都是这么一件事——“‘海底神墓’里埋藏着那颗叫做‘日神之怒’的宝石,风,咱们联手把它取出来,激发其中蕴藏的无穷能量,给予日本列岛毁灭性打击。如果同意,请到达北海道时联系……”
飞龙图章代表了一个背景神秘的中国人的名字,他和他背后的庞大家族,一直都在酝酿着这个名为“日本沉没”的军事计划。
之所以一上飞机,就迫不急待地请空中小姐拿来这部片子观看,为的就是在脑子里先模拟一下,万一哪一天这个计划真的得以实施,会造成日本列岛什么样的恐慌场面。
当然,飞龙图章主人的计划,只能给我以“异想天开、惊为天人”的震撼力,却不是我飞往北海道的主要原因。
手术刀的遗嘱里,曾有一页是专门留给我的——“北海道木碗舟山一带的产业,全部遗留给风。寻福园,是二十年前杨天大侠亲手监督施工,并且长时间居住过。我相信,像他那样的盖世奇侠,是永远都不会死的,因为他身体里潜藏着普通地球人完全无法企及的特质。我曾无数次搜索过寻福园别墅,苦苦思索杨天留下这座白色建筑群的深刻寓意,但智力所限,一直无法有所突破。我老了,搜寻杨天大侠的任务,就只能留给风来进行了……”
下面,他用迥然不同的笔迹做了标注,可能是遗嘱立下很长一段时间后,又做的微小改动:“杨天的失踪,跟寻福园、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有关,是吗?不是吗?我真的快心力枯竭了……”
土裂汗古墓里前前后后发生的诡异事件,只会让我对大哥杨天的下落更加关注,并且越来越坚决地追索下去。谷野的照片、小燕的照片,再加藏书网上手术刀与苏伦那么肯定的结论,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杨天不死”这条线索上发展。
枫割寺是我此行的最大目标之一,变成植物人的藤迦小姐,是解开神秘的《碧落黄泉经》的唯一钥匙。所以,我希望她能从昏迷中醒过来,告诉我更多的秘密。
“亡灵之塔”下面,真的具有通向“海底神墓”的秘道吗?
所谓的“日神之怒”到底是什么样的能量宝石,会具备飞龙图章主人所憧憬的那种彻底摧毁日本列岛的力量?
一切谜题的答案,可能都埋藏在神秘的枫割寺里,跟那个曾经的盗墓界高手谷野神秀大大有关……
飞机又一次突然震荡,惊醒了我的沉思。
机舱里的乘客们发出一阵极不满意的惊呼,抱怨声四起。
美联航空漂亮的金发空中小姐们迅速出现,向大家鞠躬如仪地道歉:“实在对不起,飞机遇到空中逆向暖流,正在紧急避让,对不起……对不起……”
这架飞往日本北海道的波音747客机,经济舱里坐着的,几乎全部是清一色的严肃认真的日本人,所以,空中小姐的鞠躬礼节,是标准的日本女孩子的方式,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冬季空中暖流是飞机经常遭遇到的航行难题之一,不过以波音飞机的性能,根本无须担心。
我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远处一团团棉絮样的白云,对日本人的苛责不屑一顾。日本人除了对自己国内的服务和产品满意外,使用全球任何国家的服务,都会挑三拣四、怨声载道,仿佛在这个蓝色星球上,除了“日本”品牌,其余的都是三流垃圾一样。
瑞茜卡指着我面前的屏幕,低声浅笑着:“太苛刻执拗的民族,连上天都忍不住要责罚教训他们了——”
一瞬间,我们有心灵相通的感觉,同时会心地微笑起来,陌生感也迅速荡然无存。
空中小姐为了安抚乘客们的怨言,马上推出酒车,破例地增加了满满一层苏格兰百年威士忌。这种酒是日本人的最爱,随着冰块跟玻璃杯叮当相撞的脆响,机舱里酒香四溢,抱怨声立刻消失了。
酒车经过我身边时,我摇头拒绝了美酒的诱惑,只要了一杯鲜橘汁。在飞机落地之前,我需要清醒,这次去北海道,接下来会面临一段诡谲丛生的探索过程,只有不断地保持清醒,才可能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
瑞茜卡也要了鲜橘汁,忽闪着大眼睛,意味深长地向我举杯:“再次向您道歉,不过——您的名字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轰动非洲大陆的英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英雄?谁?”
她笑起来:“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盗墓专家,被埃及人称为‘无敌勇士’——不单单是名字,您的相貌也跟他极其相似,我能有这么幸运吗?在飞往东京的旅途中,跟英雄殊途同归?”
我笑着摇头:“我只是个小商人,你认错人了。”
江湖这么大,高手异人多如牛毛,我希望自己能刻意地保持低调,特别是还没俱备超凡脱俗的能力之前,盲目地暴露抬高自己,只会变得日益浮躁,被浮名拖累腐蚀。还有一点,我并不象大多数都市男人一样随时准备放任自己,对所有的旅途艳遇来者不拒。
我的心里,只装着苏伦。
瑞茜卡的皮肤极其光滑白皙,鼻梁高挺,长发披肩,几乎俱备了一切纽约美女光彩夺目的优点,而且脸上又多了一分优雅得体的书卷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两只玻璃杯轻脆相撞,我注意到她握着酒杯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浅黄色的琥珀石戒指,清澈透明的长方形戒面里,嵌着一只小小的啄木鸟。
我轻轻“哦”了一声,惊讶地问:“小姐,您的戒指很独特,应该是来自危地马拉的正宗黑银制品吧?”
她翘起食指,戒面与晶莹透明的杯子、冰块相映成趣,泛着寒意盎然的冷光。
蓦的,机舱的送话器里传出机长的严肃声音:“各位乘客,目前飞机遇到紧急情况,请大家扣好安全带,不要随意在机舱里走动。在逆向暖流作用下,飞机将会发生数次震颤,这是航空过程中的正常情况,请不必惊慌……”
同样的警告,分别用英语、日语、法语、德语重复了四次,引发了日本乘客的又一次汹涌诅咒。
我默默地扣上了安全带,没有丝毫惊慌。美联航空是全球最顶级的三大航空公司之一,他们的机组人员参与的学习训练,都是跟驾驶美国总统“空军一号”的人员同班训练的,技术毋庸置疑。
瑞茜卡幽默地一笑:“这里,已经是日本海上空,上帝保佑,沉没日不会选定在今天。”
我们交谈的声音非常低,以免引起日本友人的愤怒。近几年,日本国内的民众,对“沉没”的话题非常敏感,任何微小的有关“地震、海啸”的遐想、预测都会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瑞茜卡系好安全带后,继续翘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似乎是故意要展示给我看。
危地马拉的黑银制品,被称为银制工艺品中的“珠穆朗玛峰”,意思是已经达到了人类利用银来锻造手饰的极限。
这些东西的独特颜色、高纯度、高硬度、复杂诡异的花纹雕刻都是无与伦比的,更为吸引全球美女趋之若鹜的还有一点——据说,每一件饰物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不会与别人重复。
很可惜,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黑银饰品制造完毕后,都会被“黑巫术”的酋长们下了独特的咒语,特别是像瑞茜卡手上戴着的镶嵌琥珀石的这种,巫术效果更是灵验之极。
“瑞茜卡小姐,你的戒指上下了什么样的符咒呢?”
我向旁边挪动了一下,拉开了与她的身体之间的空隙。
“黑巫术”是全球巫术中最受尊崇的分支之一,但是真正流传于世间的,大部分都是恶毒之极也恐怖之极的“怨咒”,一旦产生效果,施咒者和中咒者的下场都会惨不忍睹。
刚刚从埃及土裂汗金字塔的余波中解脱出来,我可不想让自己本来平凡之极的旅程再惹上什么麻烦。之所以拒绝乘坐飞机的头等舱,就是为了尽可能低调地飞往北海道,好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到适当的放松。
“黑巫术”与中国的“异派茅山术”、日本的“怨忍术”并称为三大邪教护法术,已经上了国际警察组织的黑名单。
对瑞茜卡的好感骤减了一大半,我甚至后悔把自己的资料透露给她,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唔,你……对这种东西很害怕?”瑞茜卡善解人意地伸出右手,将戒指全部遮盖住。她的手指修长白皙,绝对是标准的艺术家的手。
“害怕?不,我只是对银制品有些皮肤过敏而已。”我故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很久以前,手术刀就给我讲解过“黑巫术”的诡异手段,要比中国苗疆的“降头术”和“蛊术”更疯狂血腥上十倍。
他的探秘经历中,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叶洪升,香港二十年来最炙手可热的商界超级大亨,是手术刀的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他在游览危地马拉时的一个偶然的机会,跟当地的一个黑人女孩子萍水相逢,火热缱绻。这种事,在有钱男人生命里,是最普通不过的,特别是像他那样有钱有势、外型又高大威猛的成功男人。浓情蜜意、春宵苦短之后,大亨向女孩子做了空中楼阁式的许诺,要带她回香港拍电影、竞选世界小姐、直到金钱铺路杀进好莱坞一流影视圈……
大亨的许诺,很少有实践的时候,比如跟他上过床的很多粤港澳女明星,听过的许诺像空中明月,最后得到的实惠却是比中秋节的月饼还要小得多。
空口许诺,对于大亨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那个异国女孩子却当了真,使出浑身解数,让大亨如沐春风般度过了整整一周的神魂颠倒生活,并且在分手时,把自己的黑银护身符拴在了大亨的手腕上。
大亨并不知道那个护身符的厉害,在回香港的包机上,随手就把它给扔掉了,结果……
“风先生,其实,这件东西,不过是我母亲遗留给我的……纪念品,我戴着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时刻记着她。现在,她已经长眠在纽约城的十三号公墓里,如果它令您有什么不舒服,我…九九藏书…我抱歉……”
瑞茜卡垂着头,几绺柔顺的金发从额前跌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显得楚楚可怜。
美国女孩子大多是张扬开放的,极其外向,根本毫无羞涩含蓄——瑞茜卡不同,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她给我的印象却是秀外慧中、温柔内向。
一颗泪珠哒的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四散溅开。
我不好意思地急忙分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无神论者,对那些无稽之谈的神话传说根本不在乎的……只是过敏而已,只是过敏……”
中国人最讲究的是“百善孝为先”,如果我的冷淡刺痛了她,让她想起过世的母亲,这当然是我的不好。
我的声音有些大了,马上引起四周的几个日本年轻人嚣张敌意的白眼。不顾空中小姐好奇的目光,我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向瑞茜卡手边。
中国古人曾做过断论:一个至亲至孝的人,就算再作恶也不会‘恶’到哪里去。
况且,我跟瑞茜卡只是萍水相逢,就算她的黑银戒指上带着“黑巫术”的毒咒,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危害到我?
瑞茜卡接过纸巾,把戒指脱下来,放进西装内袋里。
我乘坐飞机的历史记录应该在百次以上了,而且全部是美联航空的波音客机,却从没有过像这次的糟糕经历,因为当瑞茜卡抬手去擦眼泪时,飞机连续地发生了四次震颤,机舱最前端的红色警示灯凄厉地闪了起来——
刚刚还抱怨加腹诽的日本人,此刻陡然被警示灯吓住了,尖叫着深深蜷缩在沙发里,几个留着彩色爆炸头的年轻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给我降落伞……给我降落伞……我要跳伞……”
几万米的高空,此时跳伞无异于自杀,我对这些年轻人的浅薄只能报以冷笑。
“各位乘客,我已经接到地面指挥塔通知,逆向暖流是因为北海道近海连续发生了海底火山喷发,同时引发了大陆架微震。目前海面情况已经平缓下来,十五分钟后,我们就能安全降落,请大家不要惊慌——”
机长的声音很镇定,或多或少地也平息了乘客们的骚动情绪。
不知何时,瑞茜卡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袖子,顾不得擦眼泪,身子用力抵在座位上,像只受惊了的美丽小鹿。
“放心、放心,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那么无助地抓着我,关键时刻,我早忘记了关于“黑银、黑巫术咒语”之类的禁忌,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慰着。
其实,查阅时事资料就能知道,从一九九五之后的十年时间里,中国大陆沿海、日韩沿海、台湾海峡这一系列狭长的南北海域,一直都没停止过强弱不同的地震、海啸、龙卷风等等自然灾害。
特别是日本本土,地震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每年都会来上一两次。刚开始时,日本国民还会接受政府提示督导,进行防震演练,到了后来,对地震肆虐时的房屋倒塌、人员伤亡都已经漠视麻木了,仿佛对上天施予的暴力既然无法抵抗,那就只能默默承受而已。
瑞茜卡的手背凉凉的,皮肤细腻,这一点完全有别于体型高大、体表多毛的美国女孩子。特别是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泰国檀香味,那种甜蜜中略带苦涩回味的感觉,是我旅经泰国时最喜欢的一种。
“没事的,只是些小震动而已。要知道,美联航空的机长,是全球航空业里水平最优秀的,他们处理紧急状况的能力,曾受过无数次美国总统亲笔签字的通报嘉奖……”我轻拍她的手背,一次次呼吸享受着檀香味。
瑞茜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些。
飞机的震荡已经过去,降低高度,从成片的云层中飞离出来。
从舷窗望出去,已经看见了地面上蔚蓝的海水,以及日本列岛的大概轮廓。近年来,日本旅游业飞速发展,围绕北海道近海新开发的四十多个小型度假海底,巧妙地有意识地策划选址,从半空中望下去,真实呈现出一朵盛放的菊花的模样。
菊花与武士刀,是日本文化的国粹,所以很多亚洲旅游专家都曾放言预测,日本下一个要做的空中俯瞰的海岛造型,将会是一柄狭长的武士刀形状,并且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何方,肯定会隐隐约约有“拔刀相向”的寓意。
危机已经过去,机舱里又想起了日本人的抱怨声,看来,美联航空方面若是不能每人赠送两瓶上等威士忌酒的话,真的是无法平息这些历来小器的日本人的怨念了。
瑞茜卡低声向我笑着:“唔,这是我听到抱怨最多的一次旅行了,不过,为了能去采访日本文化的圣地,一切全都忍下吧!还没有请问,你看不看我们的节目……或者你对我们的节目有什么建议?”
此时,她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左手握着铅笔,一副职业记者的尽心尽职模样。记事本的封面上,印着《探索》杂志的独家标志。
我笑着点头:“当然,你们的电视节目,是我最喜欢看的,特别是关于埃及文化、关于金字塔的那十几期内容,更是彻头彻尾仔细学习过。”我不是爱炫耀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刚刚从黄沙大漠里出来,更不会逢人便说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神秘事情。
关于金字塔、关于铁娜、关于埃及政府一统非洲大陆的梦想,已经极深地镌刻在我的思想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瑞茜卡变得越发兴致勃勃,不停地用铅笔敲打着记事本的封面:“真的吗?太好了!其中一期关于埃及帝王谷发掘的现场报道,文案方面一直是我负责的……”
接下来,她说出了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枫割寺、“通灵之井”,一口据说是可以反映出祈祷者命运的神奇的井。
“日本旅游局已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提出申请,请求把‘通灵之井’列入全球五百大古文化遗址。美国总部方面,希望对枫割寺、亡灵之塔、通灵之井做一个详尽的报道策划文案,并且做为二零零五年收尾的黄金大作。风先生,有没有兴趣做我们的现场嘉宾……”
一谈到自己的工作,瑞茜卡立刻变得非常健谈,渐渐进入了本职角色。对于那座七层、高达三十五米的古建筑,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数据资料。
我要去的是位于木碗舟山的连锁旅游度假中心,一处拥有四十一幢环山别墅的私人产业。这是手术刀在日本的四处产业中价值最高的一个,沿木碗舟山脚下呈巨大的环形分布,正好把枫割寺包围起来。
第二章 萧可冷
飞机不断下降,我们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北海道近海的滔天白浪。那是日本冬季旅游的一大著名景观,即便是在三九严寒之际,也能吸引为数不少的全球背包客。
说到“古文化遗址”,整个亚洲地区,没有哪一个国家能跟中国大陆相提并论。
这种能照出人类思想的古井,单单是中国的苏州、杭州两个城市里,就能随手找出三十口以上,比如杭州的“济公运木井”、苏州的“送子娘娘井”……当然,只是美好的传说而已,到底有没有神话里的那种奇妙作用,谁都不能保证。
我微笑着婉拒:“等有时间再说吧,我会有很多商业上的俗务要处理,可能无法到场。”
身为中国人,要我去给日本旅游局做义务宣传,肯定会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
瑞茜卡稍微顿了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飞快地从杂志箱里抽了一份当天的《朝日新闻》出来,用铅笔迅速在二版头条的标题上划了一下:“拒绝我?因为这个?”
《朝日新闻》是日本国内影响力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在开罗时,手术刀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的阅览室,就是用来存放这份原版报纸的,据说已经从不间断地收集了接近十三年之久。
我对日本文化并不感兴趣,所以很少翻阅日文报纸。
那条标题是这样的——“中国大陆律师团,再次对‘二战期间慰安妇问题’向日本高级法院提请上诉”。
消息所配的四幅图片中,最后一幅,是一个身材修长、戴近视眼镜、西装毕挺的中国男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正在高举着双手,似乎是在做法庭陈述。
瑞茜卡的思维很机敏,见我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脸上停顿着,马上浏览着新闻内容向我提问:“这个人,风先生认识——噢,是孙龙先生,大陆近五年来最好的中日法律问题专家,并且是此次大陆律师团的领导人……”
她是跨国电视节目的文案记者,当然知道中国与日本两国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也就很容易地理解我婉拒嘉宾邀请的潜台词。从这件小事上,能看出她的敏锐触觉和善解人意。
慰安妇问题,是几年来数度激起中国大陆“反日情绪”的导火索,而跨国索赔案件的缓慢进程,更是让日本政府的名声地位持续在全球民众心目中不断跌滑。这个时候,无论是为公为私,我当然不会答应做《探索》节目的嘉宾了,免得被爱国人士当作无耻的“亲日派”。
对于孙龙其人,我曾有过短暂的接触,不过那是私人话题,不足为外人道。所以,我不动声色地把目光向下移动,轻松掩饰着:“不,我不认识,我是在看这条消息——‘中国特异功能团赴北海道参与中日文化交流’……”
瑞茜卡笑了笑,收回了报纸。
恰好在此时,飞机开始向下俯冲,做着降落前的最后准备。
飞机上的偶遇,不过是旅途中偶尔激起的浪花,很快就会被遗忘——即使瑞茜卡是个那么善解人意的漂亮女孩子。
走出安检门后,有个写着“风,开罗”的中文标牌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握着那个标牌的是个肤色微黑的女孩子,身穿雪白的耐克棒球装,头戴耐克棒球帽,脚下则毫无例外地穿着耐克球鞋。
她的眼睛很亮,而且也很毒,直接在人流中看到了我,开始招手:“风先生,这边、这边——”接着,一步三跳地跑过来,伸手接我手里的公文包。
公文包很小很轻,并且我独身旅行惯了,根本没带什么大型行李,所以,接机不接机,实在无关紧要。
“我是萧可冷,请多关照。”女孩子嬉笑着,摘下棒球帽,装模作样地鞠躬,黑亮洒脱的短发跳荡着,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年轻活力。她的年龄,比苏伦还要小一些,满脸都是青春无比的笑,如果不是鼻凹里刚刚升起的两颗青春痘作怪,整个人看起来百分之百像是偶像剧里的漂亮新潮女生。
“风先生再见了,后会有期!”瑞茜卡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经过我身边时,礼貌地向我道别,而且好脾气地向萧可冷点头招呼着。
我没有丝毫要承接这“艳遇”的想法,淡淡地向瑞茜卡还礼,擦肩而过。
萧可冷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乱转,瞄着瑞茜卡端庄得体的背影,扬起漆黑的眉毛:“风先生,那个金发美女是你的朋友吗?干嘛不一起走,咱们顺路送她?”一边说话,她的一条腿还在不安分地乱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跟着音乐节拍开始跳舞一样。
我知道跟瑞茜卡是绝对顺路的,她又没人接机,这绝对是个接近她的好机会。
“怎么样?要不要我代劳追上去邀请她?”萧可冷跃跃欲试,棒球帽在手里扔来扔去,引得几个刚刚走出安检门的日本嬉皮青年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
我皱了皱眉:“不必了,我们只是飞机上偶遇,根本不是朋友,可以走了吗?”
萧可冷是手术刀的属下工作人员,更是苏伦的好朋友、好姐妹,此前两年,一直长驻日本,负责管理手术刀名下四处产业的经营。
苏伦对萧可冷的评价很高,曾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过:“小萧虽然刚满二十岁,却毫无疑问是个跟日本人做生意的天才,并且一年半内,已经连续考取了四个商业学士学位,未来无可限量。所以,日本方面的商业事务,可以放心地交给她管理,相信她能让你的此次北海道之行过得非常轻松愉快。”
本以为这么一个商业天才,会是老成稳重、低调内敛的“未老先衰”的女孩子才对。现在见了面,才知道她像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调皮女生,跟我以前的预想没有一丝相近。
出了机场大厅,萧可冷指着一辆火红色的本田两座跑车,满脸都是爽朗的笑:“风先生,这是我的、不,是咱们的坐驾,在北海道期间,你可以自由使用它——要不要先试试?”
跑车上的火红色烤漆在阳光下亮得直逼人眼,我敬谢不敏,抢先拉开了副驾驶一边的门。长途飞行,并没给我太多疲乏的感觉,相反,是那张瑞茜卡无意中拿过来的报纸,真正刺激了我的神经。
我认识孙龙,而且知道孙龙的一个巨大秘密——那是一个庞大复杂的计划,有个惊世骇俗的正式名称,叫做“日本沉没”。飞龙图章,就是孙龙所属家族的世代相传的私家标识。
记得第一次听孙龙说起这个计划时,是在意大利威尼斯的旖旎河面上,坐在那种独特的“刚朵拉”小艇里。他冷静地述说着庞大的计划,喝着香浓的意大利卡布奇诺咖啡,犹如一个职业作家在向我兜售自己最新的流行小说提纲一样。
三年过去了,但我清晰记得那个阳光普照着水城的下午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通过‘亡灵之塔’进入‘海底神墓’后,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日神之怒’。这颗传说中的来自于火星的红色宝石,将会像一颗超级炸弹,其威力可以任意地毁灭一座美国城市或者一个欧洲小国。不过,我对欧美诸国都没有敌意,我将要做的,是将宝石置于南韩领海与日本领海之间,进行深海引爆。大陆架边缘的超级爆炸冲击波,将会摧毁日本人赖以生存的海岛根基,将这块邪恶的国土从亚洲大陆架上彻底剥离出去,嘿嘿,最终结果,你会想到的,以你的超级想像力……”
就算是想像力最为匮乏的人,也能想到这个计划得以实施之后的诡异后果。
“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二个‘大西洲’的故事,对不对?”我浑身发冷,虽然威尼斯当时是在最适合观光旅游的季节,风景宜人、气候宜人,但我还是为孙龙的超级计划双腿颤栗不已。
“对,是第二个‘大西洲’,而且我会做第二个柏拉图,用最华丽的辞藻来记录这个伟大的沉没事件。我的计划,名字很直白,就是叫做‘日本沉没’。”
本田车驶上了通向北部山区的高速公路,萧可冷可能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因为汽车的时速表已经飙升到一百六十公里的极限红色危险区域。在没有任何紧急情况的时候,如此凶悍的飙车行为,真的是足够疯狂了。
“风先生,您在埃及沙漠里勇闯蛇窟、攫取‘月神之眼’如探囊取物、而后功成身退视绝世宝石为微尘的壮举,让我们这些小人物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一听苏伦姐说您要亲自过来,我立刻觉得别墅上下蓬荜生辉、无比荣幸……”
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高速飞驰之下,还有闲暇跟我闲聊。
我知道铁娜为了扩大埃及旅游产业的规模,借土裂汗金字塔的地下墓穴大做文章,我也肯定会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
“报纸上的事,能信吗?还是小心开车吧——”
我淡淡地一笑,闭上眼,继续着自己的回忆。
孙龙的计划并不明智,先不说他能不能拿到类似超级炸弹的“日神之怒”,单单评价他在韩、日海域中间引爆炸弹的“壮举”吧,怎么能保证爆炸的冲击波可以恰到好处地南北纵向破坏海底大陆架?如果爆炸破坏的最长核心射线,是东西方向进行的,无疑将像一把杀伤力无比巨大的长刀,直接捅进了大陆的版图,首当其冲受害的将是中国第一繁华的那个大城市。
可以想像,足够大的破坏力,在将日本岛东西贯穿的同时,那个城市也将遭受同等强度的打击,损失后果无法估计。
孙龙或者为孙龙出谋划策的智囊团绝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起这样的狗屁计划,而一腔热血的孙龙最终会对这个计划热衷着迷,不得不再提到他的历史背景……
“咦?风先生,好像……好像是天后巨星关宝铃的车子?对不对?哈哈,真的是她的车子,快看快看……”
萧可冷叫起来?99lib.
,伸手在喇叭上拼命拍着,让汽车受了惊一样尖叫着。
通向山区的高速公路本来就车迹稀少,刚刚我们上路上,视线所及,同向车道上,一辆车都没有。此时,从我们身后开来了一辆黑色的加长型奔驰车,车头上除去奔驰的经典方向盘车标外,还镶嵌着一颗成人拳头大的钻石球,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的光辉。
奔驰车速度极快,在萧可冷并没减速的情况下,轻松地超过了我们。
我看看本田车的时速表已经飙升到底,停留在二百公里的红线上,以此对照估计,奔驰车的时速最起码在二百五十公里以上甚至更高。
两车并行时,钻石球上散发出的七彩光芒直照进我们的车子里,令萧可冷不住地啧啧赞叹着,仿佛贪吃的猫咪看到了最新鲜的鲱鱼。
女孩子都是最爱钻石的,一万个人里,几乎连一个意外都找不到,最起码萧可冷不是。她一直都在嘟囔着:“天!是关宝铃!天才影后、亚洲骄傲、好莱坞未来的华裔巨星、被全世界男性粉丝们追捧的梦中情人……如果能像她那样过一天,我死了都愿意……”
她的脚又狠狠地踩踏着油门,发动机长时间极限工作下,发出了混合气浓度过高的“啪啪啪”的爆缸声。如果不是汽车飞驶下的风速过快,将爆缸噪声过滤掉了一半,恐怕噪声传进耳朵里时,比枪声更刺耳了。
我实在忍不住,用力拍着仪表盘侧面的一个镜框,好心提醒她:“喂,小姐,你要再不减速,愿不愿意,咱们都差不多会死了!”
镜框里,放的就是关宝铃的白纱玉照,背景应该是去年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盛况。看来,萧可冷是这位天后影星的拥趸,才会一见到偶像的车便神经发狂。
我实在无法想像,萧可冷这样的极不成熟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打理好手术刀的生意,并且能让经营业绩节节上升?跟这样的伙伴合作,对我的耐性而言,只怕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本田车的速度放缓,爬上一个突兀的垭口时,看到奔驰车已经绝尘而去,在视野里变成了一个很小的黑点。这种速度,何止是时速三百五十公里,只怕会飙升到四百公里以上,驾驶那辆车的司机,只怕是个比萧可冷更疯狂的“飙车狂人”。
北海道位于日本本州的北端,中部的石狩山脉、北见山脉和日高山脉贯穿南北。
木碗舟山已经是北见山脉的最北端,此刻我们所处的垭口再向前去,高速公路毫无分支,会一直通向木碗舟山。由此可见,奔驰车跟我们一样,是驶向木碗舟山的。
萧可冷停下车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吓”的一声大叫,而后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的眉皱得更紧了,她的名字里有个“冷”字,偏偏整个人都火泼热烈得可怕,跟“冷”毫不沾边,肯定是当时她的父母料错了自己孩子的性格所致。否则,应该起个“萧不冷”的名字才对。
“怎么了?还不开车?”我郁闷地把自己深深埋在跑车的专业级别桶形座椅里。这辆本田跑车是二零零四年的经典款式,车里的配件都是按照比赛级跑车的级别来配备的,豪华之极。
萧可冷笑过之后,在仪表盘上轻轻一按,立刻有个暗藏的抽屉无声地弹了出来,上面放的是一台迷你尺寸的笔记本电脑。她翻开电脑上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了四五下,立刻,一页画面展示在屏幕九九藏书上。
最顶端,是关宝铃风光无比的玉照,珠光宝气,神采飞扬,四周是无数俊男靓女,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她。她的含苞待放般的招牌笑容,迷人至极地展现着,刻意垂落的金黄色刘海,半遮半掩地挡在左侧额际,嘴角的酒窝深得像深秋的寒泉——
当然,最令人神往的就是她那双曾经让香港四大钻石王老五为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迷人双眼,即便堆砌罗列古往今来所有描写眼睛的辞藻来赞美她,都会觉得有词不达意的遗憾。
毫无疑问,关宝铃是近百年来,登陆奥斯卡圈子的最风光的华人女星。虽然至今为止,她还没有摘取“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这顶钻石皇冠,但影视圈里的评论家纷纷预言,摘冠问鼎,于她而言,犹如“闲庭信步、探囊取物”般轻松。
大学时,有位同学是富可敌国的阿拉伯油王之子,曾疯狂迷恋章的魅力,并且为此害上了相思病……
在所有华人导演、华人影评家的女星排行榜中,关宝铃的魅力仅次于风情万种的张美人,不过毕竟张美人已经度过了女星最辉煌的年龄,日薄西山,很快便要无奈地陨落,而她却正呈现出冉冉上升的势态,潜力无比巨大,难怪会成为全球男人追捧的天仙美女。
画面迅速下滑,落在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日文上。
萧可冷低声嘟囔着:“到这里来?为什么呢?绝不是旅游,如果我没猜错……是‘通灵之井’吧?为了解开心里的难题……她有什么难题呢?难道是……是……这个?”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英伦高尔夫套装,漆黑的头发全部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滑饱满的前额。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色的太阳镜,脸上带着一个浅淡的微笑,满面春风,尽是踌躇满志、指点江山的傲然。
我的视线重新投向远方,奔驰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极遥远处,已经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木碗舟山的起伏峰峦。近处,公路两边栽种着耐寒小叶灌木,常年青翠,给寒冷的北海道带来了勃勃的生机。
因为是在北海道的旅游淡季,所以这条高速公路显得异常荒凉,前后数公里内,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这里。四周除了墨绿色的灌木、整齐的白色路标、裸露的青色岩石之外,再没有任.99lib.何能让人产生活力的事物了。
我有些倦了,很想靠着温暖的壁炉躺下来,或者再有一个香气四溢的紫铜火锅,一杯酒——在苏伦向我出示的木碗舟山度假村资料里,可以随时向每个客人提供这样的“三温暖”服务,甚至还可以召唤最正宗的日本艺伎表演传统的渔家舞蹈。
“喂,好了没有?可以走了吗?”我熬不过萧可冷的古怪,只能不太礼貌地提醒她。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回了我一句:“你说,关宝铃会不会是为了大亨而来?”语气简单急促,也失去了刚见面时对我的恭敬。
刚刚画面上那个人就是大亨叶洪升,一个华人世界里有钱、有势、有才、有貌的传奇男人。
我伸手在脸上搓了搓,让自己的冷淡表情尽量收敛一些,淡淡地问:“大亨?难道你相信那些娱乐圈里的染缸一样的传言?”
萧可冷缓缓发动了车子,不再狂飙,而是中速前进。
她的情绪也骤然降温,一直皱着眉,紧咬着唇,露出两颗雪白尖利的虎牙,若有所思地向前方望着。我敢打赌,她此刻肯定在神游天外,如果前面突然出现紧急情况的话,她根本连刹车都来不及踩的。
华人娱乐圈最近比较有名的两大传闻,一个是大亨包养了关宝铃;另一个,则是大亨患上了最令男人头痛的ED,用尽了药疗、理疗、中医、西医,丝毫不见好转。
这两个传闻根本是自相矛盾的,一个ED的男人,何必再费尽心思去包养一个大好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要知道,正式包养像关宝铃这样风头正劲的女星,没有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代价可能连登堂入室都捞不着。
手术刀非常肯定地告诉过我,大亨的ED,就是被“黑巫术”的诅咒造成的。
他曾邀请了香港方面最出名的四个巫术高手到过自己在维多利亚湾附近的豪宅,高手会诊的结果,与大亨的猜测基本一致,并且也各出本门压箱子底的绝技,希望能破解那个诅咒。
可以想像,大亨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复原,肯定是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心动的赏格,否则何以令四大高手争先恐后地奋力出手。
事情的结果非常令人沮丧,华人的巫术根本无法破解诅咒,大亨为了自己的风流孽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并且会一辈子背负下去。
萧可冷不开口,我正好可以有闲心从车窗里向外欣赏北海道的初冬风景。
北海道的政府所在地为札幌市,是日本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木碗舟山地区位于北海道的最北端,已经算是华语常说的“天涯海角”,本地原住民已经非常稀少,只有每年的旅游旺季时,才能看到大量的生机勃勃的“活人”。
从车窗望出去,天地苍茫,一切都在寂静中蕴藏着沉沉死气。
第三章 寻福园的水泡声
夕阳已经开始西坠,半小时后黄昏就会降临,如果我们的车子不加快速度的话,恐怕就得赶一段夜路了。
我正想提醒萧可冷这一点,她忽然换了一种困惑之极的语气,抬手向正前方的山峰丛叠之处指着:“风先生,我有资料表明,从去年圣诞节开始,关宝铃已经有六次进入枫割寺,谒见两位高僧。她所求教的,便是用日本正宗佛法破除‘黑巫术’的途径。而且,她每次过来,都会在枫割寺过夜,等到凌晨一点钟,在‘通灵之井’边祈祷……”
明星们的粉丝会对自己崇拜的对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大到最近拍什么片、接什么广告,小到在哪里吃饭、在哪里购物、在哪里拍拖。萧可冷所说,对关宝铃在枫割寺的一切行为,事无巨细全部了解得一清二楚,是标准的“关式粉丝”作风。
我不得不佩服萧可冷的联想能力,一步一步分开看,她说得不无道理。大亨中招、红颜知己出手相助、‘通灵之井’是日本人最神圣最灵验的占卜地……关宝铃最近的新片拍摄地,就是在日本的东京郊区,开车到这里来,非常顺畅。
“就算她这么做,又能证明什么?我们是商人,不是私家侦探或者三流小报记者,对不对?”我对萧可冷的狗仔队行为,并不以为然。
她又沉默了,不过明显地加大了油门,车子速度提升起来。
在我眼里,娱乐圈的新闻都没有什么可信性,就像节庆日绽放在天空里的礼花,乍看上去花团锦簇、灿烂无比,但燃烧过后,只是一堆冰冷的残渣,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意义。大亨跟关宝铃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好,对于我们这些外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于我有切身牵扯的,应该是寻找大哥杨天与探望“植物人”藤迦。
此时,藤迦已经被日本安防部长官渡边俊雄接回了日本,而且就在枫割寺里。她的昏迷,已经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碧落黄泉经》里到底记载着九九藏书什么?通过这套经书,能不能得到一些搜寻大哥的有效线索?只要藤迦醒来,一切跟经书有关的困惑就全部解开了——如果诚如死去的谷野神芝所说,经书集合了所有地球上的神秘之地、揭示了所有未知的巨大秘密,岂不又是一本超越《诸世纪》的价值无可估量的‘宝书’?”
想起老虎在沙漠盗经的那一段往事,我会经常恼怒到要抓狂的地步,如果经书还在,我至少能请一部分文字专家来解解看,不必像现在这样依赖藤迦的苏醒了。
他把经书弄走了有什么用,只是在讨好唐心?如果唐心真的通过这套经书得到了一统江湖、祸乱天下的秘密,则老虎就是全社会的罪人,永远不得宽恕。
接下来,我会再度拜访枫割寺,尽一切努力让藤迦的意外有个圆满的结局。既然可以在金字塔古井里救她上来,相信自己一定能再度唤醒她。
车子在夕阳落山前,抵达了度假村的核心别墅,一座依山而建的两层白色花岗岩别墅。
那是一座由突起的两层主楼和两翼平均铺散开去的平房组成的建筑群,像一只刚刚要展翼飞翔的白色信天翁。建筑群的背景,便是满山萧条的灌木落叶和光秃秃裸露的青色岩石。
再向远处看,建筑群的正北山顶,一座乳白色的七层尖塔挺拔而立,直刺暮色四合的天空。
“风先生,那就是北海道地区最著名的‘亡灵之塔’,日本人都知道,它是幕府时代的高僧们用来‘镇海眼’的法宝。连旅游杂志上都堂而皇之地这样印着,以塔下的‘海底神墓’来招揽游客。”
萧可冷娴熟地驾驶着车子,穿过厚重的黑色电动铁门,进入了同样是白色花岗岩砌成的围墙,一直开到主楼门口停下。
这个占地广阔的庄园寂静之极,刚刚驶过的这条只有双车道的水泥路两边,是挺拔高耸的白桦树,树下的草坪上,满是半枯的落叶。当我下了车子回望时,觉得庄园里有过于荒凉的感觉,而且所有的建筑物都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丝毫生气。
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银字的匾额,写着“寻福园”这三个汉隶大字。
“手术刀先生曾特意吩咐过,寻福园这边,除了例行的清洁打扫外,不允许有任何外人在此地逗留。苏伦姐通知我,风先生到了,就跟手术刀先生亲自过来一样,一切都归风先生处理。”
萧可冷推开了白色的正门,带头走进宽大的客厅,并且随手开了客厅顶上的巨大水晶吊灯。有了灯光之后,我心里的阴霾驱散了不少,这才发现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乱叫了。
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右手边是个巨大的黑色壁炉,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灰烬都没有。正面则是摆成方阵的白色牛皮沙发,极其宽大敦厚,将一个白色的四方橡木茶几围绕在中间。至于右边,除了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
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长方形的泼墨山水画,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但却没有落款题字,看不出是什么年代什么人的作品。
“是不是太简陋了?”萧可冷笑了。自从见到关宝铃的奔驰车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压抑下来,到现在才开始慢慢恢复。
的确,这所大房子里的陈设简陋之极,连最基本的电视机和音响设备都没有,有点像佛门中人的清修之地,提前把声色犬马的诱惑都给摒除在外了。
萧可冷拨了个号码,安排人送晚餐过来。
我真的好饿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引得她不住地偷笑。
手术刀的遗嘱里,特意提到寻福园别墅,并且怀疑这座别墅里藏着某种秘密。
本来满怀希望而来的我,看到打扫得如此干净的环境,基本上已经泄气一半。如果这房子有什么特殊秘密的话,在日复一日的清扫整理中,就算有一万个秘密,也早被人彻底发现、公诸于众了。
环顾空荡荡的客厅,我颓然地感觉要想发掘到什么,弄不好得掘地三尺才行,或者将整座别墅拆解开来——但是,寻找大哥杨天,是我北海道寻福园之行的最重要目标,即使苏伦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也得锲而不舍地将线索找出来。
我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与一楼的青石板地面不同,从楼梯到二楼,全部铺设了极为昂贵的正宗枫树木地板,深棕色,光可鉴人。
二楼共有三个房间,中间的是具有落地观景窗的大客厅,窗子侧面,摆着一只巨大的青铜武士雕像。雕像腰悬长剑,双手横在胸前,捧着一只半米多高的座钟,泛着青色光辉的钟摆正在不紧不慢地摇荡着。
左侧是卧室,右侧是个排满了直达房顶的书架的书房。
所有的房间有个共同之处,便是都异常干净,可以想像,在萧可冷的细心关照下,每天都会有工人进来小心打扫,不留一丝一毫纤尘。
从大窗望出去,能一直看到庄园门外的街道,黑沉沉的暮色,已经笼罩了视线里的一切,只有在极遥远的地方才偶尔会看到明灭闪烁的灯火。这种冷僻的环境,再加上是人迹罕至的冬天,显得无比阴暗凄凉。
客厅里传来日本寿司、鲑鱼刺身、龙虾紫菜汤的混合香气,我急促下楼,看到两个白衣白帽的日本女孩子,正在向茶几上摆放着碗碟。旁边一个黑漆食盒里,层层叠叠摆放着足有七八碟色香味俱佳的日本菜。
在开始大吃大嚼之前,我问了萧可冷这么一个问题:“书房里的书,你看过吗?或者说,那些书里,有没有夹着什么重要的纸条、便笺之类的?”
我的公文包里,仍旧随身携带着大哥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另外,电子记事簿里,拷贝着各国专家对《诸世纪》的解构、推论、验证、研讨——可以说是囊括了所有的关于那本预言神书的已知资料。
既然大哥曾在寻福园住过,我希望那个书房里会留下什么。
萧可冷坐在我对面,并没有要陪我进餐的意思,飞快地苦笑着回答我:“书共有九千四百多本,日文版、俄文版、中文版各占三分之一。大部分书,连最外面的塑胶封条都没剪掉,从封面到内页,崭新崭新的,可知从来就没被人翻看过。去年春天,手术刀先生到这里度假时,曾雇了十个工人,挨页翻书,希望找到些什么,可惜……”
手术刀的追踪本身,肯定在我之上,我想到的事,他早想到并且做过了,这一点并不奇怪。
我刚刚翻看了其中一本,是美国国家地质学院关于白令海峡探秘的学术著作,全书都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枯燥乏味之极……
两个女孩子在壁炉里生起了火,又把一张铺着黑丝绒垫子的安乐椅抬到壁炉旁边,再沏好了一壶正宗的中国茉莉花茶,放在壁炉顶上。
萧可冷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显得略微有些倦怠:“手术刀先生每次过来,都是安子和信子侍奉。晚餐之后,他会在这里坐着看书,直到夜深后才去二楼休息,不知道风先生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习惯?”
看书就不必了,如果能蜷缩在温暖的炉火边舒舒服服地喝杯茶,倒是最惬意的享受呢……
萧可冷带着安子和信子离开后,宽大的客厅里便只剩下我自己,她们只是在例行从前手术刀定下的规矩,全部去寻福园东面二百米之外的另一座度假别墅休息,随时等候召唤。
夜很静,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从地图上看,木碗舟山像是北海道孤零零伸向大海的一只牛角,进入这片区域后,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里,都能感受到海风、海浪、海水腥味的存在。
壁炉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散发出白桦树的清新木香。杯子里的茶叶舒展着,那是正宗的中国西湖茉莉……我蜷缩在安乐椅上,用一条厚厚的毛毯将腰部以下全部盖住,一阵倦意涌上来,开始昏昏欲睡。
从开罗飞往北海道的长途旅行,一路劳顿,真的已经无比困倦了。不过在临睡之前,我还想整理一下自己到达寻福园之前的思路——
“这个庄园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呢?大哥在环绕枫割寺的位置建造这么多别墅,不可能是单单为了商业盈利吧?按照手术刀的说法,在他起意建造别墅之前,银行户口上的存款数额,已经接近天文数字。”
我抬起头,看着那盏玲珑剔透的水晶吊灯,无数透明的珠链从灯座上垂落下来,像是夏日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清心悦目之至。
既然手术刀已经翻遍了书房,那里当然不会再能隐藏下什么了。“夹壁墙?地下秘室?草坪下面深埋着什么……”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猜测都有可能。
骤然间,我听到清晰之极的海浪声,仿佛就响在耳边——不,不是单纯的海浪声,而是水底气泡的“咕咚、咕咚、咕咚”的怪声。更确切说,这时我听到的,好像是在一个安静的游泳池里,有人在水底故意不断地弄出气泡翻滚到水面上所发出的声音。
我一下子摒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确实是水泡声!千真万确……”听到那声音响了三十几次,我再也坐不住了,腾的跳了起来,向地面上四处张望,生怕会有莫名其妙的地下水涌出来。
北海道地区地下温泉非常之多,并且水位很高,几乎在任意地方下挖十米开外,就能得到热气氤氲的泉水。不过,萧可冷并没有说过寻福园里有泉眼存在,听水泡发出的声音,就在这大厅里。
大厅里的地面非常空旷,一眼就能看清楚所有状况。青石板地面很干燥,根本不可能有水流、水泡冒出来。我不死心地费力地挪开了沙发和茶几,再把茶几下的地毯揭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发现。
沙发好重,又加上心情恐慌着急,所以我的后背上早出了满满的冷汗。
一场虚惊之后,我重新回到安乐椅上,皱着眉安慰自己:“是幻觉吧?可能是海浪声听多了的幻觉!”
经过这番折腾,睡意全没了,凝视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自己也感到无比好笑:“怎么会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呢?即使手术刀怀疑这别墅里有什么古怪,总不至于……”
“咕噜、咕噜、咕噜噜、咕噜噜……”又是水泡声,千真万确,如此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根本不是什么幻觉。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壁炉里,声音来自那里,随着火焰的跳动,水泡声越来越响亮,几乎连成一片,仿佛有一大片海水就要从壁炉里翻滚着涌出来一样。
嘀嗒——一颗冰冷的汗珠跌在我手背上,跟着又是一颗。
嘎吱、嘎吱、嘎吱——是我情不自禁的咬牙声,一声紧似一声地响着,而我搁在安乐椅扶手上的两臂,肌肉一直都在拼命地抽紧,紧握的拳头、指骨更是握得“叭叭”作响。
简直太诡异了,如果真的有汹涌巨浪从壁炉里涌出来,我——
壁炉的造型简朴平实,两米宽、一米半高,是用一种黑色的火山岩砌成,并没有什么过分豪华的装饰,只是在壁炉正上方挂着一只半米高的青铜雕像。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古代中国人的像,外表被工人们擦得铮亮,在灯光下散发着熠熠的寒光。雕像向前伸出的掌心里托着一个小盒子,有两包香烟那么大的体积。
这只是一个普通雕像而已,我知道在很多国家的古董市场上,到处充斥着这种来自中国的铜像,有真正来自地下古墓里的,当然也不乏精心复制的赝品。
现在,我需要找到水泡声的来源,以确定壁炉下面会不会存在暗藏的泉眼。反正我不能在到达别墅的第一晚,就被大水淹没,那可真够倒霉的了。
这间大厅里没有挂钟、座钟,或者一切能显示时间的东西,当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我也顾不得去察看时间,即使自己腕上就带着一块瑞士雷达表。
我从壁炉里抽出了大部分燃烧着的木柴,只留下一堆火炭,不顾烟熏火燎,把头伸进壁炉内部。壁炉的进深大概有一米稍多一些,热浪逼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被烟火薰成了焦黑色。
烟道是在壁炉的正中间,我能清晰听到烟道尽头的呼啸海风声。
水泡声还在响着,就来自壁炉的地面。
我咬着牙喟叹:“天哪!难道这些石板地面下埋着一个翻滚的泉眼吗?这下好了,上面烧火,下面煮水,完全是能源的综合利用!”
我缩回头,脱去外套,一不做二不休,用两根木柴做扫帚,把壁炉里所有的火炭扒拉出来。再掀开了架在灰槽上面的沉重的铸铁架子,用木柴在仍有火星的灰堆里拨拉着,弄得灰尘飞扬。
其实,我也明白一点,除非把壁炉全部拆掉挖地三尺,否则是没法找到那个潜在的泉眼的,但我一想到半夜三更睡熟之后,一旦别墅被大水淹没,那就狼狈到……所以我宁愿不眠不休地守着诡异的壁炉,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去睡觉。
最终我也没找到发出水泡声的具体位置——忙碌了大概一小时后,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口渴难当。虽然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肯定是满脸烟灰,像个京剧里的大花脸一样狼狈了。
我望向手腕上的雷达表,希望还没到午夜时分,可以打电话给萧可冷,问问怎么回事。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表奇怪地停止了,停在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时刻。
我忍不住啼笑皆非地骂了一句粗口,这种型号的瑞士表做工极其精良,号称可以“无故障运行二百年”,一直都是美国航天航空总署工程师指定的佩戴表型,全钢、防磁、防水、防热辐射,全天候日光驱动与自动摇摆上弦系统相融合……
如果不是技术达到了瑞士钟表业的巅峰状态,雷达公司也不敢拿“二百年”的钟表使用极限来标榜自己的产品。但现在,它确确实实地停下来了,不多不少,在八点二十分的位置,而秒针则恰好指向了零度起始点。
“不错!好极了!”我摘下手表,扔在茶几上,皱着眉瞪着面目全非、一团狼藉的壁炉。
这是抵达北海道的第一夜,壁炉就先给了我个下马威,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匪夷所思的怪事发生呢!我走向大厅后面的洗手间,准备先把脸洗干净再说。
洗手间里盥洗设备是日本的某个品牌,跟古老的青石地面明显地不配套。
当我站在洗手池前,凝视墙上镶着的这面青铜雕花镜子时,看到的是一个额头、脸颊、鼻尖、下巴……到处都是烟灰的怪物。只有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咧嘴一笑时,牙齿也仍然洁白。
我向镜子里的人笑了笑,拧开水龙头,哗哗哗的水声立刻淹没了一切,包括耳际里一直回响着的古怪的水泡声。
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脸,几分钟后,脸上的烟灰全部洗掉,头脑也倏地冷静下来:“水泡声怎么可能清晰穿过壁炉地面上铺砌的青石板?如果水泡声清晰到那种程度,岂不是代表青石板下已经汪洋一片?要知道,在泥沙缝里渗透出来的水泡是不可能发声的……”
推而广之,如果壁炉下是悬空的汪洋,这座寻福园别墅岂不等于孤零零地悬在汪洋边上?
我甩干了手上的水,从纸桶里抽了两张面巾纸,慢慢在脸上擦着。
镜子里的我显得有些无奈的倦怠,我虽然不在乎通宵达旦地熬夜,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会比较紧,我希望能在数日之内就进枫割寺去探望藤迦。
如果能从《碧落黄泉经》的梵文里得到些大哥的消息是最好的了,记得谷野神芝曾说过,经书上记载着地球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神秘境地。在这个几乎已经被考古学家和盗墓专家翻烂了的地球表面上,我希望能听到更多“神秘之地”的讯息。
大哥是全球顶尖的“盗墓之王”,他总能在别人无法企及之处,发现更多神奇秘境,所以,沿“地球秘境”这条线索排查下去,必定能寻找到大哥留下的足迹。
“打起精神来吧!”我向着镜子挥动着拳头。
后窗紧闭着,不过从玻璃窗里能看到山顶那高塔的影子。
今晚是个半阴天,毫无灯光人声的高塔在视线之内只是一个幽深的剪影,倒是非常符合“亡灵之塔”的意境。
洗手间里温度很低,我匆匆退了出来,重新回到客厅里。
面对狼藉的壁炉,想想明天肯定会面对萧可冷、安子、信子惊诧莫名的目光,我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想必,她们会觉得我哪根神经有点问题,好好的沙发、茶几、地毯、壁炉给翻得乱七八糟的。
我躺在沙发上,把毛毯拉过来盖住身子,侧着脸面对壁炉。
水泡声已经小了,等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时,水泡声已经彻底消失。
“到底怎么回事呢?是幻觉吗?不是幻觉吧?那么清晰的动静……”我睡了过去,两手仍旧紧握着拳头,仿佛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全身鼓足勇气。
这是一次没有梦的睡眠,再睁开眼,朝阳霞光已经铺满了门窗。
我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在沙发上睡一晚的滋味并不好受。当我的目光落在凌乱的木柴上时,嗖的跳了起来,踉跄着跨到壁炉前面,耳朵紧贴在冰冷的火山岩上。
此时,我根本听不到任何水泡声,毫无疑问,一切奇怪的声音都不复存在,只有门外白桦树上不知名的留鸟在婉转鸣唱着。
我挠着头站在乱七八糟的木柴中间,希望自己能稳妥地想出一个不被别人嘲笑的理由。
第四章 莲花钥匙
“当——”老式挂钟的报时声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声音是来自二楼的,那么响亮,怪不得一楼不必安置钟表了,站在客厅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到报时。
我无可奈何地走出屋子,恰好看见萧可冷倒背着手踱着步走进庄园来。
她换了身红色的运动装,在初冬的淡淡寒气里,像只不甘寂寞的小鸟,边走边挥臂扭腰,做着各种伸展动作。庄园里弥漫的尘雾正在朝阳照射下缓缓散去,空气里到处是落叶和枯草的清香。
站在门口的大厅,一眼就能看清楚院子里的所有角角落落。
这时,海浪声在耳边变得清晰了很多,当然,我可以明确分得出海浪声与水泡声的不同,昨晚听到的绝对是巨大的水泡泛滥声。
“早,风先生。”萧可冷像我挥手,短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在活泼地跃动着,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休息了一晚之后,她的眼睛越发亮晶晶的,眼神里时时带着狡黠的笑意。
门没关,她应该能看到大厅里的凌乱情况,不过并没表示出太明显的惊诧。
“今天,安子和信子将会把所有别墅的经营资料送过来请您签字,账目方面都打理清楚了,总的来看,别墅区的盈利一直稳中微升。日本本土的旅游业受频繁的地震和火山喷发的影响,大致是持平或者下滑的状态,并不乐观。”
萧可冷娓娓而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记起她昨天看到关宝铃的坐驾时那种古怪激动的样子,不禁暗笑:“二十岁的女孩子,就像盛夏的天气,随时随地都会变化多端,没法琢磨。”
我走下台阶,向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转换了话题:“我想去拜访枫割寺,今天寺里方便不方便?能否替我安排?”站在院子中间,回身向主楼望着,这么近的距离,“楼群像信天翁”的感觉越发强烈。
左右两侧的屋各有七间,连同正门总共十五个入口,被一条长长的拱形走廊联接在一起。这种建筑布局有些不合理,毕竟这是在一个组合建筑里,每间屋子都开着向外的门口,不但重复,而且在风水学上,这种格局被称为“九头鸟挣命”,主凶,寓意为“全家每个人都在不顾一切自行发展,到最后将别墅里的灵气劫掠一空,家庭毁败”。
大哥是盗墓高手,对阴阳五行、风水格局肯定涉猎极多,怎么可能在自己居住的别墅里布下这么糟糕的阵法?
萧可冷一愣,随即翘起嘴角,笑嘻嘻地问:“这个……好说,咱们寻福园别墅群与枫割寺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我会让安子她们去安排,放心。不过,目前大明星关宝铃在寺里,怕是狗仔队之流无孔不入,会不会扫了您的兴?”
她的白色虎牙在阳光下一闪,像只警醒之极的缉毒犬。
粉丝就是粉丝,她会把任何事情都往偶像身上扯过去。不过,我现在的心思全部在追寻大哥杨天的下落上,对男女之情、娱乐圈轶闻丝毫没有兴趣,否则在埃及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铁娜赤裸裸的表白?
我实在没想到,安子、信子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当她们柔顺地低着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穿着相同型号的白色耐克运动服,都留着标准的日式清汤挂面的直发,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觉得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昨晚,我的思想有些走神,根本没往她们脸上看。
大家一起走进客厅,安子、信子迅速动手清理现场。为了替我遮掩尴尬,萧可冷主动提出要带我去二楼熟悉一下环境。
踏进二楼的客厅,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能感觉到安子姐妹俩一直在偷偷憋着满肚子大笑,只是当着我的面,碍于礼貌,不曾笑出声来而已。
“小萧,有件事……不知道你以前清楚不清楚?”我试探她的口气。
萧可冷走到窗前,拉开了巨大的木窗,让外面微冷的清新空气涌进来。在我印象里,她仿佛永远都不想让自己停止,一直在走来走去,做着各种动作,绝没有在我视线里静止下来的意思。
“什么事?”她接着飞快地推开了书房的门,顿时,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不过其中也夹杂着印刷品固有的纸张霉味。
书房的门是极其厚重的老式橡木门,上面仔细镌刻出来的玫瑰花图案,带着十九世纪英国人的恢弘贵气。书架也是使用了质地优良的橡木,没有上油漆,露着原木底色,木质清香跟书卷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绝妙的让人醺然欲醉的气息。
“昨晚,我在壁炉前,听到了水泡声——”我看到萧可冷的眉毛一挑,嘴角仿佛又要翘起来。
“我把大厅里弄得那么乱,就是想把发出水泡声的地方找出来。你管理这别墅时间比较久了,是不是对这样的怪事有印象?”我不管她笑不笑了,先一吐为快再说。
萧可冷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力摇头:“风先生,不要开玩笑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别墅的地平面,高出附近山脉的西、北、东三向的海平面大概为五十多米,就算有海底火山突然爆发,翻滚起的水泡也不会泛到别墅里来。”
她拿起架子上的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着,笑得肩膀乱颤。
我知道自己昨晚的经历奇怪得很,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大惊失色地把整个壁炉都弄了个乱七八糟?
“之前,没有这样的经历记载吗?”我继续追问。
萧可冷用力摇头,短发随之飞舞着,略带顽皮地望着我:“风先生,您是不是看古堡魅影之类的老片子太多了,下意识地产生了幻觉?”
我耸着肩膀苦笑,不加辩驳,也无从辩驳。
精彩的恐怖悬疑电影,总是能给人带来身临其境般的恐慌感,并且在看过之后很长时间里念念不忘。这种山间古堡是最适合编纂恐怖故事的场景之一,但我相信自己还没有那么弱智,把幻想当现实,并且为此忙碌了半晚上。
楼梯一响,安子(抑或是信子)走上来,双手托着我的雷达表,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风先生,您的表。”
我走过去接,对女孩子的优雅礼仪暗自赞叹。在所有日本文化中,我唯一赞同的就是他们的“礼节”和“客气”。
如果表出了问题,我得需要打电话给雷达公司在日本的经销商商量更换事宜,这又得浪费时间了。刚到北海道,便连遭这种小挫折,真是郁闷。表握在了手里,我无意识地向表面上一看,咦?它又开始走动了,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分。
我猛地一愣,咝的吸了口凉气。昨晚表停的时候,是在晚间八点二十分,现在却是从这个时间开始工作……
“小萧,现在几点钟?”我连续眨着眼睛,把腕表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
“八点二十分,噢不,是八点二十一分,怎么了?”萧可冷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我戴上表,安子鞠躬告别,然后轻轻下楼。
腕表停摆这样的事,于全球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无可避免地会发生的,我当然也无法例外。这种三千九百九十九只限量版发行的表,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块坏过,我不想让自己成为第一个。但是,我坐回沙发里,看到窗子侧面摆着的那只大钟时,神经又给刺痛了——
那只半米多高的老式青铜落地钟也停了,时间不早不晚,指在八点二十分的地方,跟我的腕表一模一样。
我双手用力交叉握着,嘴里不停地“咝咝”吸气。刚刚在楼下,我听到过座钟的报时声,足以证明它是刚刚停摆的。那么两只表、两个八点二十分,有什么必然或者偶然的联系吗?
落地钟的表面同样擦得干干净净,它的造型是个双手拤腰的中国古代将军,盔甲、战靴连同腰间的佩剑,无不闪闪发亮。钟表的表盘、钟摆加起来有五十厘米高,稳稳地捧在将军的胸口位置。
如此巨大的青铜雕像比较罕见,我伸出指头,在雕像袍袖上弹了弹,铮铮作响,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青铜制品。
萧可冷皱着眉走过来,不满地嘟囔着:“又停了?不知为什么,这只大钟每次停摆的时间,都是八点二十分,时针和分针,恰好挡住了上弦孔。唉,每次都这样……”
她按下了雕像胸口的一个扣子样的弹簧开关,钟表上的玻璃面板啪的一声弹了开来。在钟摆侧面的座钟内壁上,悬挂着一把超过二十厘米长的青铜钥匙,柄上系着黑色的丝带。
吸引我的,是钥匙的尖头,并不是如普通钟表的上弦把手一样,或方或扁——而是一朵十二片重叠绽放的莲花。
萧可冷取下莲花钥匙,把时针略微拨动了一点,然后把铸成莲花模样的一头伸进表盘的上弦孔里,格楞格楞地拧着。
我走到书房门口,向里面打量着,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书,看得人头晕眼花。如果这些书都是大哥从前购置的话,他应该是个极喜欢阅读的人。
中国古语有“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名训,大哥无疑很好地贯彻了古人的这句话。
这么多书,就算是从头至尾粗略地翻一遍,恐怕也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再要仔仔细细地逐页检索,工作量更是无法想像。
窗外,突然传进来汽车嘎然而止的声音。
萧可冷已经给大钟上满了弦,抬头向窗外望着,皱起眉低语:“又是这群人?”
从窗户里,能一直看到庄园大门口的情况。两辆豪华型的黑色丰田轿车一前一后停在门口,前面的司机跳下来开门,恭恭敬敬地把手遮在车门框上,迎接一名中年日本男子下车。
那名男子穿着质地良好的灰色西装,脚下则是闪亮的黑色皮鞋,身材挺拔,气势昂扬。
“这些是什么人?”我发问的时候,萧可冷已经放好了钥匙,关闭了落地钟的玻璃罩子。
“渡边城,日本三大重工财团的联盟执行官。”她指着那个男人。
在全球的重工业界,提到“渡边城”这个名字,应该比日本裕仁天皇的名声更高。欧美很多知名的重工业产品经销商,已经将渡边城奉为这一行的龙头老大,在东京跺跺脚,伦敦、巴黎、纽约都要颤上几颤。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他的面相明显要比报纸上那些照片显得年轻。
他的脸上架着一副颜色很浅的茶色眼镜,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下巴略微有些上扬,显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萧可冷忙着解释:“我已经向苏伦姐汇报过,渡边城的日本重工联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近两个月来,一直在联系接洽我们,准备出手购买寻福园的系列别墅群,想必您是知道的风先生?”
我点点头,的确,苏伦提过。
“价格方面,他们已经出到了市场估价的四倍——”萧可冷长吸了一口气,因为四倍于市场价格的交易数额已经绝对偏离商业规律,不得不防备一些。在商言商,大家既然在商海里沉浮,每个人就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任何一桩表面看来稳赚不赔的生意,都有可能是对手抛下的鱼饵。
萧可冷向楼下走,一边利索地向我报告了两个数字:“寻福园别墅群,地价连同地上建筑物,经东京首席地产评估所报价为四千万美金,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高估。基于这份报表,重工联盟的商务代表,直接承诺可以用一点六亿美金价格收购,而且是——现金。”
这么大的商业并购计划,几乎没有人会痛痛快快地交出现金给卖家,大部分会采用“股票置换”的交易方式。
我跟着下楼,满怀嘲讽地笑着:“重工联盟疯了吗?肯做这样蚀本到家的生意?”
楼下大厅已经收拾干净,安子和信子正在向壁炉上摆放着两个花瓶,瓶子里插满了盛放的红玫瑰与满天星,满屋子都飘散着玫瑰花的芳香。
萧可冷回头莞尔一笑:“又是——”
我接上去:“又是例行手术刀先生的规矩?”
手术刀是个生活态度极为优雅的人,多年来一直养成了很多独特的风雅习惯,比如正宗的中国茉莉花茶、比如走到任何地方都要看到玫瑰花与满天星——所有的花草都是当天从荷兰花卉培植基地空运过来的,保持第一流的新鲜度。
两个花瓶都是青铜制品,大肚短颈,瓶口带着两只小巧的雕花提手,古色古香。
我发现,寻福园的别墅里有很多青铜制品,比如花瓶、壁炉上方的雕像、洗手间的青铜雕花镜子、落地钟——可惜,客厅顶上如果将这盏水晶吊灯换掉就好了,换成硕大张扬的巴洛克风格的青铜工艺花草灯……
从敞开的大门向外看,渡边城已经走到了林荫路的一半,脚步放慢,抬眼向别墅这边的主楼张望着。
他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非常高瘦,像是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套了一件西装似的,看上去给人“晃晃荡荡”的极不协调的感觉。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他的两只袖子,从腕到肘的部分有一点绷紧的感觉,里边肯定藏着兵器或者是武器。
那人脸上架着黑墨镜,头发稀稀拉拉地随便耷拉着,身高绝对在一米八零以上,跟在渡边城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右边那个,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欧式休闲服,脚上是双灰色运动鞋,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边走边轻轻在左掌上敲打着。他没戴眼镜,但一双眼的形状又细又长,像是两把横卧的柳叶刀一般。
渡边城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棵白桦树的阴影里。
身后的两个人也站住,跟渡边城呈品字型站着,沉默不语。此时,我才发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提公文包,态度谦卑,亦步亦趋。前面三个人的身材太高大,所以一直把年轻人当着,一点都露不出来。
“大竹先生,是东京地产交易所的雇员,受渡边城委托,与我们接洽产业交割的事宜。”
萧可冷低声向我解释,快步迎出去。
我知道,渡边城有深不可测的黑社会背景,所以才会在商界呼风唤雨、予取予求。如果寻福园别墅群还想在北海道继续开下去,就不能太得罪他。
我不想跟日本人打交道,于是慢慢踱到壁炉边,仰面看墙上的雕像。
青铜制品最鼎盛时期是在商周、战国、秦这段时间,无论材料发掘还是冶炼工艺,都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所以才给后代留下了数以万计的瑰丽青铜国宝。
我估计不到这尊雕像的具体年代,但如果有“以青铜铸人”的成品,则肯定是在两汉之后的许多年里,毕竟东汉崩溃之前,青铜冶炼技术为帝王皇家所有,主要是做些祭祀用的钟鼎,或是兵戈刀剑,还没有用于人像雕琢的技术指导思想。
雕像手里的匣子应该是可以打开的,我伸出手,轻轻一掀,盖子应声而开。
盒子是空的,这并不出乎我的预料。盒底和四壁雕刻着繁复的阴纹云头图案,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当然,翻开的上盖内壁,也是雕刻得满满的。工人们的打扫工作,非常尽职尽责,即使是在盒子内壁上,也找不到一丝纤尘。
我没有再次听到水泡声,耳朵里却传来一个抑扬顿挫的中文声音:“你们这幢别墅标准地形成了‘九头鸟挣命局’,凶险到极点。一点六亿的价格,已经是它在市场上甚至是在日本本土上的极限——如果还不肯卖,那就等着留在手里,给主人做棺材好了……”
外国人说中国话,无论说得多么圆滑地道,总是带着某种异国腔调。
我扭头向外看,那个叫“大竹”的年轻人正在对着萧可冷指手画脚。
别墅布局的确凶险不假,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但这样的格局却是可以在主人的书房、卧房放置白鹤踏龟的青铜神器来破解。若是破解得精到,厄局也能反败为胜,变成“旺财、旺丁、旺家”的好局。
说到风水、八卦、命相、阴阳宅这一神秘教派,全球所有的学说流派都发源于中国,这是毋庸置疑的。特别是我们的近邻日本,更是不断地从中国国籍中拾人牙慧,然后更改标签、断章取义,变成所谓的“日本阴阳风水学”,简直是“公然剽窃、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听到那个胎毛未退的年轻人,唾沫横飞地卖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右掌在壁炉上轻轻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花瓶里的雪白色满天星蓓蕾,被我这气发丹田的一掌震得一阵摇曳,落下了三四朵小花,随风飘落。
萧可冷绝对具备“能屈能伸”的大将风度,丝毫也不恼怒,始终面带微笑,听大竹嚣张地挥舞着胳膊叫嚷着。
“嗯,客厅里……另有高手在吗?”仍旧是中文,不过这次是那个手握折扇的男人开口了,他掉转扇柄,在大竹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靠边站,同时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渡边城身前。
四倍于市场估价的生意,的确很划算,但我首先要弄清楚渡边城要购买这一系列别墅的目的。如果真正犟起来,别说是四倍,就算四十倍,我都未必肯卖。
壁炉里的木灰已经清理干净,炉架上又重新架好了干燥整齐的木柴。想起昨晚的诡异经历,我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肯定不是幻觉!百分之百肯定!”
低头看了看腕表,我向两个日本女孩子问:“刚才,谁替我把腕表拿上楼去的?”
一个耳边戴着红松石耳钉的女孩子举起右手:“先生,是我,安子。”
我终于发现了双胞胎姐妹的微小差别,戴红松石九九藏书耳钉的是安子,戴绿松石耳钉的是信子。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她们有任何差异,包括一颦一笑时的表情、嘴形、牙齿,唉,一模一样。
第五章 九头鸟挣命,一箭穿心局
“那么,你替我调过腕表上的时间吗?记得昨晚它自己停了,停在八点二十分。”我疑惑地问。
“没有,先生,我只是发现它在沙发上,觉得您会需要它,所以送上去。”安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神纯澈干净,态度毕恭毕敬。她们姐妹的外貌都不是“惊艳”的那一类,但干净、整洁、温顺,让人觉得与她们在一起,舒心踏实。
手术刀这样的高手,无论相人择物,都有独到眼光,既然他相中了这姐妹俩用作仆人,自然不会太差。
我有些困惑:“腕表在晚上八点二十分停止,又在早晨八点二十分重新启动;而楼上的落地钟却是停顿在早晨八点二十分——这些时间上的断落和接续,是偶然呢?还是必然?”
此时,我的手一直搁在壁炉凸出的台子上,手心里感到它出奇地冰冷,忍不住缩回手,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壁炉内部,每块砖每块砖地仔细搜索。用来砌壁炉的,是正宗的日本红黏土实心砖,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飞速发展的日本建筑业平均每天就会消耗掉二十万块这样的实心砖,一度造成日本境内泥土的大量缺失,令政府大为恐慌。
砖,很普通,无论是正面墙还是侧面墙,毫无异样。
地面上铺砌的青石板也很正常,相邻的缝隙整齐划一,每条缝都用白水泥细心填抹过。
我不想再问安子姐妹关于水泡声的事,省得把她俩笑得岔气。
“既然来了高手,何不请出来见见面?”握扇子的人提高了声音,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在这片国土上,日本人气焰嚣张是情理之中的事,这跟中国古话“强龙难压地头蛇”一个道理。
我冷笑着大步跨了出去,这是属于手术刀的私人产业、个人地盘,我们有权做任何事,可以在任何时候把任何不速之客赶出去。
下台阶时,我故意炫耀了一手“八步梯云纵”的轻功,十五层台阶、六米直线距离,我几乎是一晃肩膀便滑了出去,轻飘飘地站在萧可冷身边,把大竹吓了一跳,向后猛的退了一大步,满脸惊疑。
萧可冷的短头发夸张地飞扬起来,做了个“敬佩之至”的骇然表情。
“好功夫!”握折扇的人噗啦一声抖开扇子,亮出扇面上绘着的一长排五颜六色的日本艺伎画像。迫于我的气势,他也向后退了半步,柳叶刀般的眼睛陡然瞪起来,露出恶狠狠的凶光。
“寻福园是我的,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我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萧可冷的担子。
“这位是渡边城先生,这两位是猎命师九尾先生、助理金轮先生。”萧可冷微笑着,向旁边退了一步。
有生意做是好事,但也得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才行。
九尾号称“日本岛第一猎命风水师”,金轮则是数界日本散打冠军,都是渡边城身边来头不小的人物。
林荫道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因为这几个日本人来势汹汹,一上来就想压服我们,所以引起了我的巨大反感。房子是大哥造的,他在猎命风水上的造诣,岂是几个小日本鬼子能窥到门径的?
渡边城挥了挥手,侧过脸去假装欣赏旁边笔直高耸的白桦树,意思是一切由九尾出面交涉,仿佛跟我这样的小人物握手交谈,会折损了他的高贵身份。
九尾挥了挥扇子,故作风雅地笑着:“这位,就是萧小姐提到的别墅新主人风先生吧?大家开门见山,这单生意,明摆着是我们老板便宜你。想想吧,四倍于市价,足够你去札幌市或者东京市重新构建一座豪宅了。合约已经带过来,现金也在车上,明智的话,大笔一签,一点六亿就是你的啦?”
扇子的反面,竟然是一句孔夫子的《论语》名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看来,九尾非但中文说得流利,更身负极高的华语文学素养,但他高声大笑时,双眼开合如刀,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善类。
我故意皱着眉笑着:“一点六亿?的确不少,但是——”
九尾不屑地笑着:“但是什么?我们老板早料到你们中国人会奇货可居——哈哈,后备厢里有只箱子,整整两亿美金,怎么样?五倍价格,做梦你都想不到吧?”说完这些,三个日本人同时面露微笑,似乎已经十拿九稳地吃定了我。
两亿美金,五倍于市场估价,的确是已经足够打动人心。
我摸着下巴,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向门外的车子望着。汽车里还坐着几名黑衣人,应该是渡边城的另外保镖。
“怎么样?天大的好事,乐傻了吗?哈哈哈哈……”九尾嚣张地笑了。日本人都迷信“银弹攻势”,过去他们的商业尖兵打开欧美市场时,就是运用了非常强大的银弹攻势,将欧美各国进出口部门的高官全部买通,才得以将电子产品潮水一样推入了那些国家的大小超市。
人都是有贪心的,或大或小,谁都没有例外。
金轮看似无神的眼睛,一直偷偷死盯着我。两名武术高手相距很近时,都会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我知道他绝对是个难缠的高手,相信他也能感觉到我的实力。
我犹豫着点点头,引得九尾一阵仰天狂笑。
萧可冷很聪明,只是淡淡地笑着,把手插在裤袋里,头顶的短发不听话地在北风里摇来摇去。
我回头向别墅主楼望着,既然渡边城能出这么高的价钱购买一幢命犯“九头鸟挣命”局的别墅,按照日本人的精明理财观念,若是寻福园没有重大秘密——他们才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令我困惑的是,房子从外观上看,真真切切是大凶的“九头鸟挣命”局。大哥建了那么多别墅,偏偏住在这座最有问题的里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越过别墅的二层楼顶,一直向后看,能望见一往无前刺向天空的尖塔。
别墅依山而建,所以从空中俯瞰的话,房子是建在一个圆弧的边缘,而这圆弧像是一张拉满了弦的劲弓,配以“亡灵之塔”这支锐利的长箭,可以随意射向环绕木碗舟山的任何一幢别墅——这个所犯的凶煞更激烈,乃是根本无法破解的“一箭穿心局”。
在“亡灵之塔”的控制下,居住在寻福园系列别墅里的人,无论主客,都会受这个布局的冲射,轻则天灾人祸,重则死无全尸。
“风先生,可以签约了吗?或许你动作快一些,我们可以去西面的‘神头镇’喝杯清酒,交交朋友呢!”九尾既得意,又有些意外。之前萧可冷以种种理由推脱,一直没答应这单生意,渡边城一方肯定非常恼火,一旦签了,他们该是大喜过望才对。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在九尾眼前晃了晃,看着他眼里突然布满的阴霾。
“什么意思?”他合拢了扇子,眼睛眯缝起来,又细又长,带着杀机四伏的锐意。
“我有个朋友,美国来的,寻福园别墅群,他能出到二十亿美金,也是现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冷笑着,不停地把两根指头晃来晃去。
九尾的脸色立刻变了,倒退两步,扇子在左手心里敲得叭叭直响。
渡边城跟金轮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我并不担心,因为以我的武功造诣,还没把区区一个日本散打冠军看在眼里。
一箭穿心局,无法可解,除非把建筑物推倒重盖,而且地基的尺寸、进入圆弧的夹角等等都要经过复杂的罗盘计算,丝毫不能马虎。
我真的有些感到头疼了:“大哥怎么会布这样的局出来?明摆着把自己逼入绝境吗?”
枫割寺“亡灵之塔”方向,升起了袅袅的白烟,并且有壮观宏大的钟声响起来。我一想起仍然是植物人的藤迦,心里便掠过一阵悒郁。当时,是我把她从金字塔的古井里救出来的,真希望自己能亲手让她活过来,因为我太想知道《碧落黄泉经》里的秘密了……
“二十亿?你确定?”真难为九尾还能沉得住气。
我点点头。五十倍于市价,渡边城应该望而却步了。因为我从来都想过卖掉别墅,只是觉得日本人太嚣张了,才故意跳出来跟他们开个玩笑。二十亿不是个小数字,急切间,渡边城要想凑够这个数字,至少得动用日本国库的财力。
金轮“呸”的向地面上啐了一口,伸出穿着高腰战靴的脚用力在地上搓着。
九尾冷笑着:“风先生,二十亿美金拿来购买一幢身陷‘九头鸟挣命、一箭穿心局’的别墅,你朋友是个傻子还是疯子?”他指向高耸的“亡灵之塔”,准备用猎命师的理论批驳我。
我抬手制止了他,不屑地昂着头:“说到阴阳五行、风水猎命,你们日本人只配做中国人的孙子。别说是‘一箭穿心局’,就算房子被置于‘十面埋伏局’、‘寒山夺命局’、‘气断五步局’之下,我自然有办法破解。噢对了,身为‘日本岛第一猎命风水师’,你大概还没见识过中国古籍里的《鬼谷子神篇》、《梦入诸葛神机》这两部书吧——你们日本人总是这样,从别人家里偷些学问出来,自己还没参详透彻,就迫不急待地跳出来指指划划、为人师表,真是愚蠢!可笑!”
这番话令九尾勃然变色,眼睛眯成一条线,死死地盯着我。
我向萧可冷笑着:“小萧,麻烦你,去给我朋友打个电话,就说不必二十亿,打个折扣,十亿现金便好了。”
萧可冷知趣地点点头,向客厅里走去。
刚刚说过的那些风水布局,都是“险中之险、绝中之绝”,根本无法破解,就像“一箭穿心局”一样,我只不过是临急抱佛脚,拿来唬唬九尾而已。
命格风水这门学问,深不可测,绝不是十本书、八本书能理解透彻的。要想在这一门学科里修炼出点门道来,没有天赋、没有十年以上的浸淫,是根本无法谈到“领悟、成就”的。
渡边城终于肯正脸对着我,不过下巴仍旧抬得很高,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问:“你朋友?是谁?哦——是那个跳梁小丑孙龙吗?”
他的中文也说得很流利,想必是近年来为了抢占中国的商业市场份额,突击学习的。
孙龙被日本人视为“害群之马”很久了,他不但高举“抵制日货、抗日、反日”的大旗,并且一直都在为截留日本商人生意订单努力,凭借自己的强大经济后盾,经常横刀杀出,把日本人已经敲定妥当的生意截到自己手里去,哪怕是明认着亏损也愿意。
渡边城撇了撇嘴角,不屑地嗤嗤冷笑:“那个小子,有命买你的别墅,不知道有没有命来住。风先生,聪明的话就签约,否则,你和你的朋友在北海道发生的一切意外,我们重工联盟概不负责,懂吗?”
他高傲地弹着指甲,眼神散漫,根本没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人放在眼里。
我知道,重工联盟有日本山口组的黑社会背景,而且跟“极端军国主义分子”也有瓜葛,惹了他们,无异于跟这些暴力组织结下了江湖恩怨。
九尾有了主人撑腰,重新神气起来:“听到了吧?北海道是山口组的发源地,你该知道在日本本土得罪了山口组是什么后果?听话,乖乖签了,搬家滚蛋!否则,让你血溅满门!”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沉下脸:“这是我的私人地盘,要滚蛋也该是你们滚蛋!恕不送客!”
双方立刻说僵了翻脸,渡边城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在我们不断交谈的时候,金轮似乎一直在试图撩起袖子动武。在日本土地上,任何一个日本人都可以嚣张跋扈,我其实已经下了决心,如果金轮忍不住动手的话,我第一个回合里就得狠狠地把他打倒甚至凶狠地致残——受日本人的气够多了,就算在日本国土上,也不必再无休止地忍耐下去。
从日本人不断巴结美国政府的实例上看,这个岛国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信奉“强者为王”的绝对真理。
就在此时,一阵呼啸的引擎轰鸣声在大门口响起来,随即是“吱”的一声轿车轮胎急刹车摩擦沥青路面的刺耳尖叫,接着,一个女孩子高跟鞋的哒哒声迅速响起,出现在大门口。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及踝长裙,脚上是透明水晶高跟鞋,上身则披着一件黑色的上好狐裘。再向上,黑色的长发顺滑地披散着,直垂到肩膀,浓密无比,在阳光下像一匹跳跃反光的黑缎子。
她走得那么急,几乎是毫无方向感地对着渡边城直撞过来。
渡边城也走得很急,因为我的挑衅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藐视,当然火冒三丈。
正对着走的两个人都低着头,眼看就要急促地撞在一起。九尾斜跨了几步,挡在渡边城前面,迅速伸手,抓住了那女孩子的右腕,轻轻一带,顺势搂住了她的细腰。
女孩子“呀”的叫起来,向外挣扎着,无奈九尾搂得非常紧,轻薄地笑着:“小妹妹,这么急去找情郎吗?”
身为渡边城的亲信,九尾、金轮的势力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日本中级城市的副职行政长官,所以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再有,他抓住的是个中国女孩子,理所当然地可以肆意轻薄了。
女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向我望着,惶急地涨红了脸叫着:“放开、放开——”
门外,黑色丰田车里的四个保镖已经下了车,嘻嘻哈哈地看着九尾的放肆行径。后来的这辆车,只在门口位置露着半个车头,车头是一个奔驰标志,还有一个奇特的全球唯一的水晶球——毫无疑问,那是华人大明星关宝铃的车子,而这个落在九尾手里的女孩子,就是关宝铃本人。
渡边城与金轮抱着胳膊,看着苦苦挣扎的关宝铃,饶.99lib.
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忘记了哪位中日关系专家说过:“日本人几乎是毫无人性的,在他们这个种族的男人或者女人身上,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兽性,但偏偏极少人性。”
光天化日下调戏中国女孩子,而且是在中国人的别墅区里。
我沉声叫着:“住手!”
其实,还没叫之前,我的身子已经急速地蹿出去,等到两个字出口,已经抓住了九尾的腕子,重重地一扭,咔嚓一声,先将他的腕骨捏碎。同时,我的右脚已经伸出去,在他小腿上一勾,手脚同时发力,把他旋转着掷了出去,凌空飞出五米远,“嗵”的一声,重重地跌在大门口正中。
这一手,精妙无比地融入了日本柔道和道家“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是在开罗城时,跟小燕切磋悟到的最新功夫。天下武技,绝对都是息息相通的,所有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打倒、制服、杀死”对手,唯一不同的只是下手时的轻重而已。
我恨透了刚才九尾说的“滚蛋”两个字,要知道,中国做为亚洲大陆的第一大国,其国民地位应该受到任何小国家子民的无比尊敬才对。目前,中国大陆的周边国家,包括朝鲜、韩国、马来、越南、尼泊尔……等等,就连欧洲超级大国俄罗斯都对中国客客气气,不管这种客气和尊重是出自内心或者仅仅停留在表面上,至少都给足了中国人面子。只有“死性不改”的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明里暗里叫嚣着“军国主义、大和民族优秀论”,并且毫不掩饰对中国人的鄙夷——
我出手如此之重,只是替九尾的父母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免得这个狂妄自大的三十岁男人继续在歧路上荒唐地堕落下去。
九尾跌出去的99lib?同时,我的手已经扯住了关宝铃的衣袖,轻轻一拉,把她挡在身后。
金轮的右腿唰地踢了过来,并非日本传统武功,竟然是泰拳中的“折竹腿法”,从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水平横扫,狠辣无比地踢向我的脖颈。这种毒招,几乎是瞬间就想将我格毙的思路。
怎么说,日本也是个讲法律的文明社会,我不信他敢随便杀人。
当然,我不可能让他得手。
日本人学泰拳格斗有先天性的不足,东亚人的膝盖、臂肘、拳锋这三处地方的骨骼钙质积淀都没有达到足够的层数,于是导致硬度明显不足。泰拳之所以攻杀凌厉,其杀招则全在这三处地方,举“折竹腿法”的例子来说,横扫的这一脚,只是攻势的开始,接下来的肘击、膝盖顶、拳锋封眼才是真正雷厉风行的杀手。
我只出了一脚,右脚脚尖轻飘飘地点中了金轮支撑腿的膝盖内侧,大概发出了十五公斤的戳刺力道。
金轮的高瘦身子陡然一震,无力地随着腿势空旋了一百八十度,竹竿一样的身子向后倒下去,叭的一声狠狠地跌在水泥路面上。那一点,已经踢折了他的膝盖韧带,没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是根本起不了床的。
门口的保镖愣了,足有十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撩起西服外套,一边向这边跑,一边从腰带上拔枪。
渡边城扬起两手,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我看了几眼,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保镖们乖乖抬起九尾与金轮,塞进丰田车的后座。
“风先生好身手,不过你的武功再强,能挡得住山口组的冲锋枪和狙击步枪吗?你们中国人不是一直说‘识实务者为俊杰’?放聪明些,大家合作,少不了你好处的,考虑一下,OK?”
随即,他又向着惊魂未定的关宝铃,冷森森地威胁着:“怎么?是你要收购寻福园吗?实话告诉你,这里——
是我的,任何人敢在我的地盘里捞食,最后的结果,嘿嘿,不过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的右手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右耳上嵌着的一粒明珠,这个下意识的自恋动作,让我觉得有点恶心,虽然他的外貌算得上高大英俊,但男人在耳朵上做修饰,外加出奇的99lib?自恋,本身就是件诡异得令人作呕的事。
毫无疑问,他不单单是在威胁,而且说过的话一定能办得出来。
关宝铃双手捂着心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渡边城的话没有丝毫反应。我觉得有些抱歉,如果渡边城认为她是要抢购别墅的人,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第六章 青铜雕像
丰田车呼啸而去之后,奔驰车上的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才迟疑地推门下来,整了整身上奶油气十足的米色西装,轻咳了一声,大步向前走过来,假装关切地问:“宝铃,刚才,你没被吓倒吧?”
这样“有情有义”的护花使者也真够搞笑的,如果不是我愤然出手,只怕关宝铃还要受到九尾更过分的侮辱。
奶油小生有一张吹弹得破的俊脸,一双风情万种的大眼睛,高鼻梁、红唇、白皙修长的手指,多情温柔的声音——所有“奶油小生”这个角色该有的,他都俱备了,包括弱不禁风的胆量在内。
这下子,已经完全把渡边城一方得罪了,或许是一切麻烦的开始。不过,痛打了九尾跟金轮之后,心里的闷气也吁出了许多。
萧可冷带着安子、信子跑出大厅,刚才交手的一幕肯定已经清清楚楚落在她们眼里。很明显,安子姐妹眼睛里充满了对我的英雄崇拜。论势力、财力,渡边城已经占了压倒性优势,几乎没有人敢抗拒他横扫千军的气势。在北海道,绝对没人敢扫他的兴、驳他的面子,至少那些“明哲保身”的日本人就不会。
“风先生,刚才……真是令我们担心了!”萧可冷的短发在阳光里跳跃着。她应该清楚我的武功身手,但还不清楚我的胆量和“遇强更强”的脾气禀性。
我轻轻松松地笑了:“这种人,不打不清醒!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侮中国人——”
据很多国际媒体报道,近年来在日本工作的华人女孩子,有很大比例会受到各种日本男人的骚扰,情况堪忧。如果任何一个纠纷场合,都能有同胞勇敢地站出来制止就好了——像刚刚这个马后炮的护花使者,简直就是中国男人的耻辱。
我鄙夷地向奶油小生看了一眼,准备回客厅里去。
关宝铃甩开奶油小生,向萧可冷深鞠一躬,声音已经渐渐平静:“是萧小姐吗?我姓关,有件事过来麻烦你……”
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萧可冷并没有像素质过低的拥趸一样尖叫着昏厥过去,只是彬彬有礼地也还了一躬:“请说。”
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是苏伦对萧可冷的十六字评价,并且在来北海道之前,一直都在向我说萧可冷的长处。接触一天半,我至少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她很随意、活泼、热火朝天;一到了关键场合,立刻满脸严肃认真,绝没有丝毫懈怠。
关宝铃的头发非常柔顺,发质也完美得像第一流的漆黑缎子,在阳光映射下令人心醉。她的肤色更是莹白如玉的那种,微微泛着红润。当她躬身施礼时,我在这个方向看到她的长睫毛向下垂着,又长又密,仿佛一忽闪之间,是在美丽闪亮的眼睛上开了两扇优雅的轩窗一般。
我不是好色如命的男人,但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她的长睫毛,心里已经受了莫大震动。她的美,带着极其幽深神秘的色彩,当她直起身,眼光在我脸上稍作停顿时,我觉得她的眼神绝不是“清澈如水”的浅薄直白,而是风情万种如刚刚融化的朱古力奶糖,带着浮光跃金的深邃内涵……
“谢谢方才这位先生出手,另外萧小姐……我想请你割爱把这组别墅群卖给我,它的名字应该是……‘寻福园’对不对?”
关宝铃的话让我啼笑皆非,她连别墅的名字都不清楚,怎么会贸然出手购买?
我善意地点点头,回身走向台阶。寻福园不会卖,我也不想让几个女孩子把我当成“见了美女就挪不动步”的好色男,毕竟刚刚出手,不全是为了解救关宝铃,而是对嚣张疯狂的日本人实在无法隐忍下去了。
走进客厅门口,目光无意识地向壁炉上方的雕像望去,他伸出的手臂是向下倾斜,应该是在指向地面。
壁炉是西方装饰文化的标志,而青铜雕像则是东方古老文化的代表,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似乎不伦不类。至少,要装饰壁炉的话,应该是西方油画或者是烛台之类的。
刚刚打了日本人,脏了我的手,所以我径直走向后面的洗手间。
昨晚,我并没仔细打量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这时候屋子里光线明亮,我也心情舒展,未免多看了镜子几眼。镜子的玻璃尺寸为两米宽、一米高,四边镶着云头纹、万字纹、蝙蝠、走兽、如意等等东方图案,而且四个角上,铸着四个凸起的狰狞貔貅,每个都有拳头大小,浑身鳞甲灿烂,泛着青光。
仿古镜我见过不少,但却没看到做得如此繁复逼真的。
我抽出纸巾擦手,凑近镜面,发现自己脸颊上有颗青春痘正要冒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摸——就在此时,我耳朵里传来“咕噜”一声。
我的反应足够机警了,陡然后跃两米,退到洗手间的门边,单手搭在门框上。那种声音,已经困扰了我半晚上,害得我觉都没睡踏实。那是水泡声,就在镜子后面,可惜,只响了一声便没有了。
“嗯!这房子、有些古怪……”我瞪着那面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瞪着我藏书网,仿佛是一幅静止了的壁画。
洗手间宽大空旷,进门正对的是白瓷洗手台、镜子,向右手边转,是一扇防潮的高档木门,把卫浴设备跟洗手台隔开,做到干干净净的干湿分离。
墙壁和地面,都是沉静的青灰色,特别是地面上,是跟客厅连成一体的青石板铺地、白水泥勾缝——我耸耸肩膀,看着镜子里那张略带错愕的自己的脸。镜子后面有什么?怎么会发出水泡声?
我稳定心神后,再次踏进洗手间,走到镜子前。
要想知道镜子后面有什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它摘下来。不过我多了一层考虑,暂且不忙动手,免得安子姐妹对我的神经、智力、思维发生深刻怀疑。我是来接管别墅的,而不是疑神疑鬼要来拆掉别墅的。
水泡声只响了一次就消失了,仿佛某个神秘的空间里突然闯入了一条鱼,吐了个水泡就倏地游离而去,再没有任何动静。
我狐疑地擦干了手,走回客厅。
不知萧可冷用了什么婉拒的方法,关宝铃已经带着那个奶油小生离去,别墅里又只剩下我们四个。
我在沙发上落座,对自己发现别墅处于“一箭穿心局”的事倍感郁闷加疑惑。幸好,我还不能完全算是别墅的主人,只要迅速远离,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大的伤害。特别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水泡声,搞得我时刻心神不宁的,一直在担心会不会突然有地下水涌出来。
土裂汗金字塔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对未知的事、未知的世界,千万不要想也不想就马上否定。只要地球存在、空间存在,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人类对于地球和生命的理解太浮浅了,正如古人所说——“未知生,焉知死?”我们对于自身的存在,的确有超过“十万个为什么”那么多的问题需要探索答案。
萧可冷吩咐安子姐妹继续上楼清理,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坐在我侧面的沙发上。
外面阳光普照,客厅里却因为我们同样的沉默而瞬间冷场。
我的对面,便是那个引发我的困惑的壁炉,即使有娇媚鲜艳的玫瑰花映衬着,仍旧不能让我沉甸甸的心情愉悦起来。
“风先生,今天的事,如果这么无限制地闹起来,可能会影响到咱们到底能不能在此地安居乐业下去。渡边城方面,有非常亲密的山口组背景——我觉得,您为了关宝铃出手,非常不明智。并且您知道吗?关宝铃也是为了收购别墅而来,看样子,对别墅99lib?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依照我对日本人的个性理解,他们往往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文的明的不行,肯定就要动用暗的武的,所以,我对您的出手表示遗憾。”
萧可冷的态度真的变“冷”了,表情非常严肃,也随着我的目光直盯壁炉。
我笑了笑,对她的误解不置一词。
“后果会很严重?”停了一会儿,我才又笑着问。
她皱着眉,挠挠短发,长叹一声:“不算严重……我也说不太清楚。枫割寺方面的后台管理者,也就是日本的佛教协会北海道分会,也向我发过十几封商业信函,希望收购环木碗舟山这一圈的产业。他们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把此地全部变为佛寺赞助者的私人墓地,让死者永远沐浴在佛光之下。如果大家的矛头都指向寻福园的地产,这个问题就有些怪了,因为这片别墅群真的不值那么多钱,而且……而且关于风水布局……”
她扬起手,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没有完全明说。
我接着她的话题:“小萧,手术刀先生有没有向你解释过,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所布局被动的别墅?一箭穿心局的厉害,只要是粗通风水的人,都会大为挠头,他难道不怕自己受害?”
现在,手术刀是什么都不必害怕了,已经化为灰飞烟灭,长眠地下。
萧可冷摇摇头:“手术刀先生只是叮嘱大家不能住在这里,其它的话什么都没说过。并且,很久前,寻福园的服务人员便一直遵守着同样的规定,晚上全部撤出,绝不在此地过夜。”
我自嘲地笑起来:“嘿,你该昨晚就告诉我的!免得我疑神疑鬼搞得满屋狼藉!”
这句话把萧可冷逗笑了:“是是,对不起,我实在想不通您说的话,什么水泡声?别墅存在了那么久,.99lib.根本没听说过——”
我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到壁炉前,做了个专心倾听的姿势。
长久以来,我已经发现自己的听力和视力跟别人明显不同,很多细微的声音,在某些特殊场合里,只有我听得到。
“风先生,别想太多,老房子,总是会让人有些心病,特别是这房子的布局解构,总是被别人诟病,说它极为不祥——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为什么渡边城会出那么高的价钱,要一举拿下它?”
我看着壁炉里刚刚摆放好的木柴,忽然抬头问:“关于这套别墅,有没有建筑图纸之类的资料留下来?我怀疑……我怀疑会存在密室之类的……”
早期的别墅,主人为了藏匿私人宝贝或者是为了躲避战乱,往往设置特殊的秘室。在很多老房子里,秘室、秘道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萧可冷垂着头,疲倦地回答:“您怀疑过的,以前手术刀先生早就怀疑并探索过了,没有图纸,但也肯定没有秘室、秘道。房子的实际结构,一如它的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之极。”
上天可以作证,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种水泡声,若只是从壁炉的下面传来水泡声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洗手间镜子后面也会有?墙壁里能藏下什么秘密?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安子姐妹打扫完了楼上卫生后,回到客厅,向我出示了有关寻福园别墅的大部分政府批示文件、地契、房契、历年来的经营缴税记录。诚如萧可冷所说,寻福园的经营情况,不好不坏,只是呈极为缓慢的攀升趋势。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别墅群在商业盈利方面,没有任何闪光点,根本不值得别的财团下大力气收购。
“渡边城出两亿,嗯,关宝铃小姐的价格更是离谱——她那么急切地想买下寻福园,单单是咱们目前所处的这个庄园,她就能出到……五亿……我简直怀疑是在做梦,五亿?简直是日本地产业的奇迹。”
萧可冷陷入了极度困惑中,此时完全忘记了关宝铃是自己的偶像。
想起关宝铃风情万种的脸、身材、声音,我的思想顿时活跃起来:“关小姐还说了什么?我看她来得那么急,一定不会是只买房子那么简单吧?”
萧可冷揶揄地一笑:“就这么简单!您是救美的英雄,改天她过来时,可以亲自面谈。”
安子、信子偷偷交换着同样意思的笑,默不作声地彼此做着鬼脸。
这样的问题,越解释越显得我心虚。
我不想再说什么,起身上楼,暂且让萧可冷静一静,好好理顺这些困惑的问题。
渡边城志在必得的嚣张态度,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有理由相信,他肯出两亿的高价,最起码会有超过四亿的好处。
比如他的重工联盟,曾在某国政府的高速铁路建设项目中大包大揽地拿下了至少五个明显投资亏损的项目,当时被竞标对手德国西门子电气、法国巴黎地铁联合会大大地耻笑了半年时间。结果,半年后,该国政府对于竞标项目的一个全球材料单价上涨因素的经济补偿,第一笔补偿款下来,已经让重工联盟在账面上做到了盈利七千万美金,实实在在地吞下了这块计划总盈利四点五亿美金的大肥肉。
渡边城是非常具有商业头脑的经营高手,绝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走到楼梯拐角时,听到那个落地钟开始响亮地敲着,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
从拐角向客厅回望,最显眼的就是壁炉上方的雕像,立体感强烈,仿佛制造这个雕像的人,务求让观赏它的人,从任何角度得到的观感都截然不同似的。但是很明显,它的存在,跟整个客厅的布置风格极不协调。
我宁愿把它看成破解别墅风水布局的一个护宅法像人物,而不单单是装饰品。
大哥杨天和手术刀,都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他们的存在,可以说算是全球盗墓界的两座里程碑,将会永远载入盗墓界的史册,万古流芳下去。
我走进二楼的客厅,自然而然地坐到先前坐过的沙发上,斜对那个巨型落地钟。
书房、卧室的门都开着,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日本女孩子收拾房间的家政本事,是全球知名的,丝毫没有卫生死角。
再看雕像的造型,犹如一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手里捧着一只座钟一样——这真的是现代钟表匠的独特创意,古代将军、现代钟表……
青铜制品总是会给人古色古香、历史悠久的感觉,我看着雕像时,觉得它似乎已经存在了数千年似的,会错误地把它当成货真价实的古董。阳光照在雕像腰间的剑柄上,表面已经被擦得铮亮。
我一时好奇,起身握住剑柄,要把这柄约摸一米半长度的青铜剑拔出来。
江湖传说,古代十大名剑基本都是战国的青铜器时代铸造出来的,锋利程度,已经达到了令后人惊叹再三的地步。
很简单,当历史的车轮从茹毛饮血的类人猿年代,发展进入夏、商、周这三个天下一统的奴隶社会时代,对于冶炼、铸造99lib?青铜器的技术,只是基本掌握,根本谈不到娴熟精纯。当时的铸造工具也是简陋之极,只有普通炭火和鼓风用的牛皮袋,要想在高温淬炼下得到削铁如泥的宝剑,万里无一。等于说,铸造一万次宝剑,真正称得上“名剑”的都不一定能出现一柄。
我注意到,剑锷的阴面,有被钢锉处理过的痕迹。那个部位,往往是标明剑的名称的地方。
我用力拔了两下,宝剑纹丝不动,仿佛是跟剑鞘铸成一体了似的。
这么精美的青铜雕塑,竟然挎着一柄装样子的剑,实在令人大跌眼镜。我拍了拍这将军的胳膊,自言自语地讪笑着:“朋友,想不到,你是个……银样鑞枪头?”
雕像高大雄伟,我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需要稍微抬头,才能看到他脸上极目远眺的表情。他身上的铠甲制做得非常逼真,上面镶嵌着数不清的铜钉,头盔则是标准的武将盔,除了高高的尖顶、护住太阳穴的两翼、身后护颈的垂帘,还有护住额头和鼻子的丁字形护翼。
我的目光缓缓地移动到他的腿上,赫然发现,他穿的高筒战靴,竟然是古代骑兵专用的那种,后跟上带着相当于“马刺”作用的凸起。
“唔,这是个古代骑兵?不过做成手捧座钟的造型真是太搞笑了,简直让人啼笑皆非!”雕像整体泛着冷森森的青光,如果是在阴天或者黑夜里,他给人的感觉肯定有阴森森之感,不是太吉利的东西。
古代把“兵”称为凶器,是死亡和战乱的象征。除了秦始皇的地下陵墓外,轻易没有人会把气势汹汹的武士像摆在住宅里。
我拔不出宝剑,伸手开了表蒙子,摘下那柄莲花钥匙。
这种钥匙非常少见,莲花花瓣磨得铮亮,看来老式座钟上弦的周期会越来越短,对钥匙的磨损非常高。钥匙沉甸甸的,带着莫名的寒意——
我敢打赌,自己又一次听到了水泡声,已经不必可以去描述那种声音了,一股深沉的寒意油然而生,自己后背上蓦的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用力攥紧了钥匙。
声音就在雕像背后,一声连着一声,急促而响亮。
莲花刺痛了我的手心,我惊醒过来,向后退了一步,再次从头到脚打量着这尊雕像。盔、甲、靴、钟、剑历历在目,钟摆仍在摇荡着,从表面上看,他没有任何理由会发出那种声音。并且,这是在二楼,楼下即是客厅,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有水泡声?
天下没有一种水可以凌空漫上二楼的,这里是别墅,而不是日本乡间的水车磨坊。
我紧咬着牙,视线盯在雕像的脸上。以我鉴赏艺术品的不算粗浅的经验得知,凡是“人”像,雕刻家定会刻意在脸上着力下功夫,特别是眼睛部分。世人都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一“活”起来,整尊雕像都会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神韵。
第七章 美女夜行
雕像的脸,皮肤非常粗粝,可以解释为一年到头戍边厮杀遗留下来的结果。他的眼睛里没有通常的好勇斗狠的凌厉杀气,也没有离乡背井、思念妻儿的哀怨,只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期盼,看到他的眼睛时,我心里最先跳上的就是“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他在远眺?远眺哪里?”
我又退了一步,端详着雕像面对的方位,恰好是西方和北方的正中分野。
其实,我这么盲目猜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可能是被先前的主人随随便便摆在二楼客厅的,方向正对西北则是为了整齐顺眼,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水泡声到底是哪里来的呢?该不会有某个隐秘的水道直通‘海眼’吧?”
日本有没有“海眼”我不清楚,但从苏伦研究谷野身份时的资料里,我曾读到过这样的细节:外蒙的草原上,存在一些会动的小湖,被当地人称为“海眼”。湖面大的有近千平方米,小的则只有十几个平方,随时出现,随时消失。据说这些神出鬼没的湖泊,会一直联通到广袤的东部、北部大海里去,是环绕俄罗斯的海洋之眼……
谷野正是通过几万个海眼的移动轨迹,才发现了中国内蒙和外蒙(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草原王公贵族的水下坟墓,取得了震惊全球盗墓界的巨大发现。
海眼出现时,停留在附近的人,一定会先听到“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因为水流是从一个狭窄的通道里涌出来的,势必会挟带着很多空气,造成不计其数的水泡。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把莲花钥匙换了一只手握着,真的想开口叫萧可冷上来一起听听。如此诡异的事情,若不是我亲身经历,别人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的,就像萧可冷对我的态度一样。
水泡声又猛地消失了,像是一卷突然到头的录音带,嘎然而止。我被压抑许久的心,慢慢舒展开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过度绷紧而酸痛起来,特别是脖颈部分,因为一直在半仰视雕像脸部的缘故,后颈酸痛难当。
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却是鬼气森森。
表盘上的钟点是用星星来表示的,像普通钟表一样,在上下左右的十二点、三点、六点、九点处分别镶嵌着四颗星星。较为引人注目的是,钟表的外壳、表针、下摆竟然全部是由青铜制造,这一点也是比较罕见的了。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鬼使神差般举起来插入了左侧的上弦孔。
咔嗒一声,应该是莲花钥匙跟里面的底座齿轮啮合的动静。这个孔是给发条上满动力的那个,另一个则是令钟摆发声。
水泡声的忽来忽去,让我恍然觉得是南柯一梦。
萧可冷在楼下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苏伦姐的电话,请下来接电话……”
因为萧可冷的突然打岔,我停止了对雕像的继续研究,并且无意中把钥匙留在了表盘上。这个无心之失,对诡异事件又起了意想不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我应该先给苏伦打电话报平安才对,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的会牵挂我的话,绝对应该是苏伦,也只能是苏伦。
我迅速跃下楼梯,到了转角处,直接翻身跃了下去,如风吹棉絮般轻飘飘落地。虽然不是有意卖弄,但已经令安子姐妹俩露出满脸情不自禁的万分崇拜的表情。
电话是放在沙发侧面小方几上的,是个象牙白的硕大仿古电话,听筒和底座都泛着优雅的光泽。
萧可冷握着听筒,正在低声叙述着什么,脸上带着恶作剧的顽皮的笑。
我接过听筒,苏伦温柔平和的声音响起来:“听小萧说,一切都顺利,而且寻福园产业的价值一直被追捧?”
隔着遥远的时空,苏伦的声音依旧让我心醉,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是,是被追捧,不过咱们好像并不缺这笔钱。苏伦,你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掘地三尺,发掘出寻福园的秘密?”
两个人到了我们这种亲密程度,对方说一句话甚至几个字,自己就能判断出她的心思。
苏伦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翻阅什么资料,发出“嗤啦嗤啦”的书页摩擦声,接着说:“风哥哥,的确如此。哥哥的遗嘱特别提到寻福园,证明他对那个别墅群充满了好奇心。咱们都知道,自从杨天大侠失踪后,十五年来,哥哥只对与寻找杨天大侠下落有关的线索感兴趣。以我的分析,某些东西……嗯,或者是文字资料,或者是物品摆件,都可能成为这件事的关键切入点。所以,我处理完手边的事,就会飞往日本与你会合。”
有苏伦在,做任何事都感觉有坚强后盾,这一点,无人能够代替。
当着萧可冷、安子姐妹的面,我不可能说更亲热的话,只是讪讪地笑着问:“什么事那么重要?”
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变得郁闷了许多:“是这样,哥哥在中国大陆的一处产业,位于西安咸阳附近的私人博物馆,被盗贼洗劫一空。那边的代理人打过电话来,损失金额高达两亿美金。其实,钱是小事,关键问题,有一套神秘的青铜钥匙——唉,哥哥无数次说过,那十二枚钥匙,每一枚里面都应该藏着一个秘密。一旦流入民间,便会产生大灾难。”
我曾看过那套钥匙的图片,都是最古老、最古朴的形式,专门用于宋末元初年间的大锁。三十厘米长,直径两厘米,钥匙柄上分别铸成十二生肖的样子,是手术刀从一个盗墓贼手里收购来的,一共花费了十二万元人民币。
在手术刀的一本古董图谱上,曾有这样一段关于生肖钥匙的记录——“十二个人,分持钥匙,同时插入十二把锁,而后天为之崩、地为之开。”
这是一段无头无尾的怪话,什么叫做“天为之崩、地为之开”呢?难道说,只要打开十二把锁,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地震、大毁灭?既然如此,还是不必打开的好,免得天下生灵又遭荼炭。
“苏伦,你信那种话?”我笑着问。
“或许吧!哥哥曾经说过,西安咸阳是天下龙脉聚集之地,那里的任意一棵草、一粒土、一滴水都会具有难以估量的研究价值。关于西安的传说,百份之九十九以上,都有其神奇来历,值得穷毕生精力去研讨。”
我“哼”了一声,对这句话表示怀疑。
西安这个地方,最吸引盗墓者眼球的,除了真正的秦始皇陵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能叫得响的东西了。
苏伦在电话那端又微笑起来:“这句话,不过是哥哥的转述,真正总结出这句话的人,是——‘盗墓之王’杨天大侠。”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因为自己刚才太托大了,别说是大哥杨天的话,就算是手术刀的话我也不该盲目怀疑。这两位大哥兼前辈,已经把盗墓这个行业发展成为一种高超的艺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完全是光辉矍铄的真理,岂能容我这个后生小子随意讪笑。
当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壁炉上时,苏伦忧心忡忡地问:“据小萧说,你在寻福园里有奇异的经历?或者……是太劳累了,出现了幻听?”
萧可冷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当然也更不会把水泡声当回事。
我含混答应着,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谈话。
萧可冷在正面的壁画前站着,抱着胳膊出神。得罪了渡边城,的确够她头疼的,这个窟窿肯定要费点心思来弥补不可。
本来想再对她说雕像后面发出水泡声的事,一想到她对这件事自始至终的态度,我马上忍住了已经到达嘴边的话。
这一天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我把所有关于寻福园的单据、材料浏览了一遍,那些只是例行公事的政府文件,对挖掘别墅的秘密丝毫没有帮助。
萧可冷的眉始终皱着,连带着短发也失去了跳跃的精神头,蔫乎乎的。
黄昏时,安子姐妹提前摆好晚饭,然后她们三个就要离开。
这幢别墅里,连基本的电视、冰箱、厨房都没有,令我非常不习惯。当然,二楼那些堆成山的书是够我读的了,只是临时还没有兴趣。
萧可冷强装微笑:“风先生,如果夜间有什么问题,请拨匪警电话,号码是一一零——”
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事,警察倒来之前,该发生的就早已发生过去了。
她指向沙发围绕着的茶几:“那下面放着应急武器,应该能抵挡一阵。这边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赶到援助,请放心。”
在此之前,她曾邀请我去相邻的别墅过夜,免得给潜在的敌人以可乘之机,但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况且自己的目标是做新一代“盗墓之王”,遇到的大事越多,反而更能磨砺激发自己的潜能。
萧可冷三人离去了,庄园的大门缓缓关闭。
我开了客厅里的大灯,回到沙发前,俯身向茶几下摸索着。凭手感就知道,茶几下面,用胶带纸粘贴着一支单筒五连发猎枪和一盒加长子弹。
猎枪是德国军工制造,专门用来进行大型动物的森林狩猎活动,配上这种正统的军用级别子弹,力道足够威猛了。很多欧洲工厂的保安人员,配备的就是这种武器,威力大,故障率低,非常称手。
日本政府对枪支弹药的管制非常严格,但那只是在东京、大阪等几个国际化大都市里进行的,到了北海道的偏僻山区,警力根本不足以监控到所有的方方面面,所以,私人持枪率已经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境地。
我没有食欲,靠在沙发上,面对壁炉。
“这个雕像的盒子里原先装着什么?看盒子内壁的华美程度,不像是随意做出来装样子的。”我挠挠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向楼上走。刚才武士腰悬的那柄青铜剑,也不像是装样子的,我觉得肯定能拔出来才对。
做为一个江湖上的习武之人,我对冷兵器有特殊的偏爱,尤其是对号称“兵器之王”的宝剑。我在剑法上的修炼并不多,思想基本是中西合璧的——喜欢中国古剑,但剑法格斗则偏好西洋剑术的实用性。
两年前,在美国洛杉矶的唐人街上,我曾见过一对要价十万美金的青铜剑。剑分为子母两柄,一长一短,据卖剑的那家古董店老板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越王勾践胜利复国后,赏赐给功臣大夫范蠡和美人西施的“鸳鸯剑”。
青铜剑异常锋利,老板当场示范时,把一条崭新的重磅高密度毛巾搭在剑刃上,凭空挥剑,毛巾应声而断,比起古代形容名剑的“吹毛断发”又厉害得多了……
我的思绪有些乱了,很多毫不相干的往事浮现在脑子里。
过去的经历就像一本本详细的记事簿,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轻易不忘。小时候读书,老师曾惊叹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整本书的课文,全部背诵完毕后,半年内随时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我不知道大哥杨天会不会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异常突出的地方,但我的听力、视力、记忆力总是让我自己都时时感到惊奇的。
座钟的表蒙子仍旧开着,我不禁哑然失笑:.99lib.“刚才下楼时太慌张了!难道我离开埃及后,就那么盼望听到苏伦的声音?”
与铁娜相比,苏伦不够热情也不够开放,但我就是中意她这份中国人的淑女、古典气息。虽然嘴里不承认,潜意识里,的确是一分开就开始思念她了。
二楼没有开灯,暮色已经降临,屋子里略微显得昏暗,那尊青铜雕像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的确是有点阴森恐怖之感。
我站在雕像前面,踢着他的右腿,自言自语地嘲笑着:“朋友,你的剑不能给人看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藏私?”
皮鞋踢在青铜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这是货真价实的青铜制品,一尊雕像总得有一吨以上的重量,要挪动翻转他,可绝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
我的视线不经意地向窗外一望,有个人正走到别墅大门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着。大门向南一公里外的岔路口上,停着那辆加长奔驰车。很奇怪,这个走到门口的,竟然是上午造访过别墅的天后美人关宝铃。
“怎么会是她?”我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不过,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关宝铃确信院子里没人之后,竟然抬手抓住门上的铁枝,身手敏捷地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动作,慢慢爬上铁门,跨进来,再松手落地。
她的从影经历里,曾有与著名的香港动作明星“大哥”合作拍武打片的记录,如果不是衣着不太利索的因素,翻越铁门的动作肯定要洒脱矫健得多。此时,她脚下仍旧穿着高跟鞋,落地时很明显地扭到了脚踝,再向正门这边走,右脚已经一瘸一拐的。
二楼光线很暗,她肯定不会发现我正在窗前监视她。
“她要做什么?好好的大美人,难道要做贼?”我极度纳闷地低声嘀咕着。
林荫道上光线黯淡,但她一直对着正门走过来,昂首挺胸,又完全不像是梁上君子的猥琐样子。
我急速下楼,走到门前,呼的打开了门,让屋子里的灯光一直宣泄到台阶以下。
关宝铃似乎吃了一惊,但仍旧笔直向前走过来,直到站在台阶下,才抬起头,用一种柔弱但镇定的口气问:“是风先生吗?”
灯光下,她的水汪汪的双眼像是两颗绝美的稀世宝石,闪现着楚楚动人的风采。扬起头的时候,露着雪白的脖颈,透露出凛凛的视死如归的决心。
我惊讶于她的这种态度,仿佛寻福园别墅里是血腥满地的屠宰场,而她心甘情愿投入进来,要做待宰的小鹿,外表镇定但内心里却惶急紧张之至。
我无意于跟任何人打哑谜,再说,她漂亮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如果我不小心弄出什么风流韵事的八卦消息来,萧可冷必定会第一时间报告到苏伦耳朵里,弄得我进退两难。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除了苏99lib.伦,我对任何女孩子都没兴趣,不管对方是美是丑。
“是我,关小姐,似乎我们并没有邀请你过来,特别是这个时间。”
我用心地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眼,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份。如果我足够迷信的话,弄不好会把她当成专在夜晚跑出来迷惑男人的山精树怪。
日本神话里,有“鬼面伎”和“獠牙魔”的传说,某些妖怪会在黄昏之后,摇身变为体态姣好的女子,不断地去敲单身男人的门。等到男人色心大动后,妖怪就会适时地发动袭击,杀人吮血而去。无独有偶,中国的《聊斋志异》这本皇皇巨著里,随处可见女鬼杀人的章节。
所以,黄昏后,还是少沾惹莫名其妙出现的美女为妙。
关宝铃踏上两级台阶,微笑着:“能不能请我这个不速之客进去坐坐?”
我愣怔了一下,她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路走上来,从我身边经过,走进客厅。
暮色合拢,院子里的所有景物都陷入了无言的黑暗中,神秘出现的关宝铃,让我心里一阵阵不踏实。还好,她走到壁炉前,坐在安乐椅上,而我大可以回到沙发上去,随时都可以取枪自卫。
黑夜总会带给人不切实际的恐惧,比如现在,明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关宝铃,却还是时不时跳出“她是人还是鬼”这样的疑问。
她用手捂着脸,头发向前披拂着,一副倦怠之极的样子,忽然抬头,仍旧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能不能……生起火?我好冷……”她的衣服样式华美,但明显不够保暖,唇色一直都非常苍白,被冻坏了的样子。
我沉默地走到壁炉前,点着了木柴。
火光一起,她立刻伸出手,向火上烘烤着,欣喜若狂。
我回到沙发上,有意无意地把手按在茶几边缘,以保证随时都可以在半秒钟内拔枪射击。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关宝铃,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购买寻福园而来。但这样的半夜杀入的见面方式,却真的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我有个古怪的想法:“今晚,如果再有水泡声,就不是只有我一个听众了吧?”
关宝铃是娱乐圈名人,如果她作证说有“水泡声”,萧可冷就真的会相信了。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关宝铃的眉宇,把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以娱乐圈的黑暗秽乱来推断,被大亨叶洪升包养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正常故事”,相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被包养,才是最奇怪的。
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只要在这里面沉浮,就不得不或多或少要出卖自己什么。女孩子是色相,男孩子也不例外。
关宝铃搓着双手,缓缓开口:“风先生,我需要购买你的别墅——上午萧小姐已经说过,你是别墅的新主人,只要你开口,别墅易主只是一句话的事,对不对?”
黑缎子一样的长发轻轻一甩,在她的肩膀侧面,构架起一个美妙的瀑布造型。我发誓自己从没看过如此完美的长发,与之相比,电视广告里那些洗发水模特们的头发,简直一团糟糕,应该惭愧无比地彻底在地球上消失。
“是,我算是别墅的新主人,但我并没有卖掉别墅的意思。”
黑瀑布又变换了一个角度,关宝铃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加了浓重的嗲音进来,变成极富诱惑力的磁性音乐一样:“你会卖掉的……五亿美金……只要你肯点头……”
我的脑子里有突然眩晕的感觉,觉得她开出的价钱简直匪夷所思。五亿美金,是渡边城出价的二点五倍,的确划算之极。
“哈哈、哈哈哈……”我干笑起来,掩饰我惊骇与尴尬。
关宝铃转过身,双手同时抬起来,做了个向后轻轻梳头的动作,微笑与声音双倍迷人地向着我:“怎么样?风先生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她的长睫毛每一忽闪,都仿佛在煽动点燃着我身体里蕴藏的男人欲望。
第八章 神奇消失
我突然放声大笑,觉得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实在可笑之极。自己拥有的,只是寻福园这幢别墅,而别墅本身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突然间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金娃娃——“谢谢关小姐垂青,不过,别墅我是不会卖的,您请自便。”
关宝铃脸上立刻露出极度受挫的表情,以她的美貌,应该从来没被男人如此生硬地拒绝过吧?
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屋顶的青瓦被北风吹动,发出嗒嗒的响声。
初冬时节,山风混合西北面的海风,强劲之极。
“风先生莫非觉得……这个价钱太低或者我……没有诚意?”关宝铃低语,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直升到脸颊、眉际,娇羞动人。
我站起身,踱向门口,不想再看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不是孔夫子或者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欲的波动。
关宝铃很漂亮,漂亮得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不是我心里早不知不觉有了苏伦,只怕一下子就给她的美艳、娇羞俘虏过去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不见星月。
林荫道上并没有安装路灯,所以整个庄园都陷在一片灰蒙蒙里。
“关小姐,你误会了。别墅是哥哥遗留给我的,价钱不是问题,但具有极深远的纪念意义。如果你喜欢,可以随时过来作客,不过产权交易的事,请别再提了。当然,下次过来,请先给我电话,我会开门,省去翻越铁门的麻烦。”我尽量做到彬彬有礼,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身在异国他乡,应该互相体谅照顾才是。
再说,爬铁门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做,不知道那个奶油小生又躲到哪儿去了。
关宝铃接连三声长叹:“风先生,我买下别墅的事,不是为自己。我的……朋友,患了一种奇怪的病,久治不愈,我到枫割寺来,为的便是恳求寺里的百岁高僧出手救他。我已经诚心诚意地求了十几次,结果‘通灵之井’显示给我的信息,便是买下您的寻福园别墅,全部拆除,改成一条环绕木碗舟山的明渠……”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耸着肩膀望着她。这样的鬼话,也会有人相信?真是——
关宝铃皱着眉,满眼悒郁:“我知道你会在心里笑……这是最后的办法,枫割寺的两大高僧,已经详细推算出了我朋友的病因,这是唯一的破解办法。”
她说的“朋友”,一定是大亨叶洪升,病因则是“黑巫术”的诅咒——我对枫割寺高僧的破解方法表示充分的理解,诅咒与风水本来就是触类旁通的学问。拆掉寻福园,改成明渠,或许真的能改变叶洪升的命运。不过,别墅是我的,根本没必要为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而盲目拆解掉。
比起手术刀遗嘱里对寻福园的重视,五亿美元毫无吸引力。
我摇摇头,很肯定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别墅不会卖,更不会拆,十分抱歉。”
虽然叶洪升是手术刀的故人,但他做为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令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不惜牺牲色相来谋取破解之术,这一点,很让我鄙夷。
屋顶的瓦又响了,预示着今晚的风力正在逐步加大,或者明天就会冻云四合开始落雪也未可知。北海道的雪景,是日本旅游的一大看点,忙完了手边的事,我倒是愿意抽几天时间找个滑雪场好好放松放松呢。如果苏伦能及时赶来会合,肯定是一次浪漫的雪上之旅。
苏伦在我心里占的分量越来越重,即便是面对美艳入骨的关宝铃,我仍旧会时时想起远在开罗的她。
关宝铃失望了,赖在安乐椅上不肯起身:“风先生,请再考虑一下,救人一命胜造……”
我礼貌地微笑着,伸手打断她:“不必说了,其实‘黑巫术’的破解方法还有很多,比如咱们中国大陆有一位巫术高手——张百森,他是近年来大陆僧、道、巫三界名气最盛的,你可以去请他想办法……”
张百森的师承,据说是正宗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代,最拿手的便是“破、解、断、震、杀”的功夫,是各种邪教、邪术的天然对头。
关宝铃开始摇头:“我已经接洽过张大师,一年前,他便来过香港,为我朋友开坛作法。可惜,不但毫无成效,黑巫术的毒素竟然蔓延到了大师的左手上,逼得他挥刀断去小指才躲过一劫——”
我骇然地“啊”了一声:“这么厉害?叶大亨中的……竟然是这么厉害的法术?”
我们的这段对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大亨的昔日风流债,但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华人江湖,本来就这么大地盘,哪位大人物有个八卦消息,几分钟内就会传遍圈里圈外。
关宝铃不属于这个江湖圈子,因为看她说话的口吻思路,根本不清楚我、寻福园、手术刀与大亨的关系,竟然会出此下策来寻求帮助。
“是……‘骨血降’……你说厉害不厉害?”她苦笑着,右肘靠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右掌抵着额头,陷入深深的感伤里。
我点点头,心里立刻像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之前,手术刀只说大亨中了“黑巫术”,却没明确说出是哪一种。
关于“骨血降”的施加方法,必须是得到被诅咒者的后代骨血,添加入二十一种危地马拉独有的古怪毛虫,而后在特殊季节里历炼成毒血。巫师会用这种毒血将受诅人的名字写在刻满诅咒字符的象牙柱上,每日重复,直到毒血用光为止。
这种方式的最阴毒之处在于,施咒和破解,都会用到受诅人的亲生骨血——任何神志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用自己的后代骨血来救自己的命,甘愿一个人受罪。所以,这种看似“可解”的黑巫术,其实根本没办法破解。
大亨如果仅仅是ED倒好了,那是最轻的。在危地马拉巫术大全里,有超过一百种“骨血降”的例子,是让受诅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地被毛虫啮噬脑髓,直到脑髓被吸食干净,变成人事不知的行尸走肉……
“我懂了……我懂了……”又一次感到后背发冷,因为我想起了飞机上瑞茜卡手上的啄木鸟黑银戒指。无论那枚戒指上带不带黑巫术的诅咒,都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最起码在我来说,一辈子都不想跟任何黑巫术的物件沾边。
“如果你能帮我,你会不会出手献出别墅?”看到我的沉默,关宝铃似乎又有了希望。
我双手一起摇摆:“不必说了关小姐,‘骨血降’的厉害,日本人根本无法破解。你所得到的指示,或许只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故意混淆视听。我不会卖掉别墅,更不会拆除它,你还是想另外的办法好了……”
如果中国大陆的张百森都不能破解“骨血咒”,我肯定不相信小小的枫割寺里有这样的高人。
张百森是大陆灵异界的传奇人物,他的父亲,曾经被东北军大帅张作霖重用为首席幕僚上宾,在东三省的老百姓口碑相传中,有“张天师再世”的尊称。
我不敢看关宝铃更失望的眼睛,正想下逐客令,她已经盈盈地站起来,红着脸低声问:“风先生,我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洗手间?”
她的长发无声地垂落下来,像世界上最完美的黑色流苏,带着说不尽的百分之百中国味的典雅。
我点点头,向洗手间的门口一指,用叹息代替了回答。若是有另外的方法能帮到她,我会毫不犹豫去做,甚至说,如果不是渡边城这伙日本人突然对寻福园感兴趣,而且是异乎寻常地感兴趣——我可能会选择把寻福园卖给关宝铃。
现在,我怀疑关宝铃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渡边城神通广大,设这样的小圈套拿关宝铃当枪头是轻而易举的事。
楼上,座钟又开始敲响了,不过是连续敲了八次。
我的腕表刚刚显示七点十分,看来那个老式钟表的准确度非常值得怀疑。
壁炉里的火势渐渐减弱,我重新添了四根木柴进去,顺便在壁炉内壁上凝视了几分钟。有关宝铃在,我甚至希望那种水泡声会再出现,起码有个证人在这里。不过,上天往往不遂人愿,越是盼着它出现,耳朵里偏偏怪声都听不到,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我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餐。
望着壁炉上的两个花瓶——“如果不是有别墅这单生意隔着,能心无旁骛地跟天后影星关宝铃共进玫瑰烛光晚餐,应该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哪怕只是喝喝酒、聊聊天也好啊?”我是男人,不是只知道闭目诵经、枯坐参禅的老僧,面对活色生香的花花世界,心里总会忍不住波澜微生的。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
我不相信一个没有“色”心、不懂得欣赏美丽女孩子的男人,还会对生活有孜孜不倦的追求、奋发图强的上进心……
十分钟后,楼上的钟又响了八次,“当当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不断地激起回声。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老古董,不但时间走得不准,连敲钟的次数也一塌糊涂,是不是该请出去只做收藏了?”
壁炉里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寒夜拥火独坐,最容易让人想起那首白居易的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虽然拒绝了关宝铃的恳求,但要这么与她擦肩而过,潜意识里总有点淡淡的依依不舍。
我坐到安乐椅上,鼻子里能闻到她留下的法国香水的味道,甜丝丝的,带着沁人心脾的魔力。真的很希望,能把她留住,长谈一晚,那么肯定能成为此次北海道之行的永远美好记忆——我对着青铜雕像微笑起来,男人的自作多情占了上风,总觉得自己能彬彬有礼地婉拒她的媚眼笑脸,这种“君子不欺暗室”的伟大情操,会成为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另一份美好记忆。
又过了十分钟,关宝铃仍然没有出现,我开始觉得纳闷了:“二十分钟时间,她在干什么?”
陡然间,我心里一热,腾的跳起来——“不会是觉得没法破解大亨所中的诅咒,极度失望之下自杀……”这个想法,犹如晴空劈雷,震撼着我的大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飞快地向洗手间方向冲过去,将轻功施展到极限。
相信如果这大厅里安装着摄像系统的话,能拍到我快速移动时像一道白色的轻烟——
我可不想让关宝铃这样的大美女自杀身亡,更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别墅里,那样的话,我就算浑身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我蜻蜓点水一样伸手在墙上一拍,身体立刻静止不动。
门内毫无动静,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水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叫了声:“关小姐?你在里面吗?”
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回音,我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浑身肌肉也开始逐渐紧绷,提高了声音问:“关小姐?关小姐?你在吗?”
仍旧没有回声,我不再犹豫,抬手推门。门应手而开,无声无息的,迎面有阵凉风吹过来,灌进我鼻子里,忍不住一阵奇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有风,窗子自然是开着的,所以我的视线首先落在后窗上。
洗手间里当然空无一人,而后窗开着一条窄缝,大约有一只拳头宽,北风就是从那里直灌进来的,挟带着凛冽的寒意。
我稍微放心了点,至少没看到鲜血满地的割腕惨景。女孩子最常选择的自杀方式,放满满一浴缸水,然后躺在里面自杀身亡,让血混合在冰冷的水里,毫无痛楚地死掉。
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后,我松了口气,走过去把窗子关好。
“关宝铃去了哪里呢?”我有些纳闷,因为从洗手间去客厅,只有十几步距离,仅有一个拐角,绝不可能出现另外的可供匿藏的死角。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方向是对着洗手间过来的,二十分钟内,绝没有第二次出现,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去了另外的房间。
我退出洗手间,大声叫着:“关小姐?关小姐?关小姐?你在哪里?”
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激起阵阵回声。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向楼梯。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她没在一楼,有可能是静悄悄地上了二楼,就在我对着壁炉发呆的时候。如果是这种情况,她来别墅的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单纯的谈判了,而是借“美色、谈判”为幌子,行“偷窃”之实。
渡边城与关宝铃两路人马购买寻福园别墅,目的绝不会是为了继续大力发展旅游业,而是瞄准了别墅里藏着的某个大秘密,或是某件宝物……
我顿时心生怒意,自己一直标榜不贪恋女色,没想到还是无意中被美色所迷,让关宝铃钻了空子。
几个箭步,我冲上了黑洞洞的二楼,伸手在楼梯尽头的开关上用力摁下去。啪的一声,中间客厅顶上的巨大水晶吊灯亮起来,顿时将所有的黑暗一扫而空。
书房和卧室的门仍旧敞开着,按我的判断,秘密是藏在书房里的。那么多书,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藏下点秘密了,特别是以关宝铃的娇娇弱质,搬不动太大的物件,肯定也就不会贸然动手。
“关小姐,出来吧!”
我对着书房大声叫,期望她能乖乖地自动走出来,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就算“美女”等于“小偷”,我也不会严厉地指责对方什么。
好男人,总是会对漂亮女孩子温文有礼,这样才是社会进步的巨大动力。
没人应声,我按下了门边的开关,书房里的灯也亮了。
“关小姐,别捉迷藏了,快出来吧!”我已经很给她留面子了。
进入书房后的结果,让我越发纳闷,因为这里除了琳琅满目的书本,根本空无一人。当然,我翻身去卧室搜索,同样没发现人影。
到此为止,二楼的三个房间、一楼大厅、洗手间都没有关宝铃的身影,她竟然在我眼皮底下神秘地消失了——
我用力深呼吸,举起右拳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捶打了几下,不断地默默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既然二楼没人,关键焦点,应该还是在洗手间里。
我风一般地卷下楼梯,在壁炉前稍停,环顾四周。大门紧闭着,不可能有人进出,客厅里一览无遗,绝没有藏下人的角落,唯一的可能,就是洗手间……
屋顶的风一阵阵加紧,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我的后背一阵发紧发冷,弯腰去茶几下面摸出了猎枪,喀啦一声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如果是渡边城的黑道人马突然出现,掳走了关宝铃,那么他们肯定没有走远。以我的武功和枪法,五发子弹足够干掉偷袭者了。
虽然处在极度惊骇不安之中,我仍有自信,能抵挡任何来袭的敌人。否则,今天上午我也就不会对九尾与金轮下那样的重手了。
客厅里不断响起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壁炉里飞舞着焦干的木柴炸裂后的点点火星。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洗手间的门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门里可能发出的动静。
洗手间里很静,想必那扇后窗的密封性非常之好,一旦关闭,任何风声都听不到。
我猛然踢开了洗手间的门,右手平端猎枪,指向后窗。那是唯一可以不经过客厅进出别墅的通道,若是掳走关宝铃的敌人是从窗口出现的,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门哐当一声撞在左面的墙上,猛然反弹回来,而我早就脚下一滑,跃向后窗。
砰的一声,巨大的反弹力,让洗手间的门重重关上。
此时,我已经贴在后墙上,略一停顿,抬起左手打开窗户上的暗锁,猛然一拉,用最大声的英文怒吼着:“谁在外面?滚出来!我要开枪了!”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连贯之极,完全是特警部队的专业水准,枪口也斜着指向屋顶,并且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外面没人,也不可能有人,因为窗口外面,安装着大拇指粗的钢筋焊接而成的防盗网,钢筋间距连二十厘米都不到,坚硬之极。这些细节,我早该注意到的,可惜一进别墅,就被莫名其妙的水泡声牵扯了所有的精力,竟然对防盗网熟视无睹。
这样严密的防护,看来无法容成年人通过了。
远处,亡灵之塔漆黑一片,只有连成一片的寺院里,偶尔有灯火透出来,遥远渺茫,鬼气森森。山风毫不客气地扑面而来,只几分钟时间,就把我的脸颊冻麻了。
我关上窗户,定下心来,回身打量着洗手间。
洗手台上有非常明显的水渍,那应该是关宝铃洗手时留下的。在我脚边,也有水渍,应该是她洗完手,没擦干净就走到窗前来开窗透气。一个精神极度郁闷的人,的确是该过来透口气的,或者她还在这里流过泪也未可知。
“那么,她开窗之后做了什么,这么冷的天气,至少应该像我一样,开窗之后一分钟之内就会感到不适,随手关窗才对啊?”
我蹲下身子,看到两行相对的高跟鞋留下的脚印,来的那行,完整清晰,间距比较小,是标准的模特猫步。关宝铃在成名过程中,有段时间曾担任法国某女装品牌的首席模特,这种猫步,是模特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从窗子前离开的那行脚印藏书网,间距至少拉长了两倍,并且只有脚前掌着地,步法零乱,显示是在她极度慌乱的情况下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洗手台前,当我走过去,向墙上仔细望着的时候,竟然发现,镜子上留着两个清晰的女孩子掌印,玻璃上的水渍痕迹非常明显。
“她跑过来,对着镜子?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手按在镜子上?难道是镜子里出现了什么——”
我拍拍脑袋,“啊”的大叫起来,因为我想起了那种奇怪的水泡声。如果换了我,在窗子前听到屋里有水泡声响起来,肯定也会四下搜寻,跑到镜子前面看。
特别是我在镜子左右边框上,又发现了相对的手印时,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关宝铃听到了水泡声,也确信是在镜子后面,所以,她想动手摘下镜子看个究竟——”
第九章 黑夜天使
以我自身的经历可以想像,任何人听到镜子后面传来水泡声音时,都会忍不住想摘下镜子来看个究竟,就连娇弱的关宝铃也不例外。但是,这个镜子非常沉,她能做到的,或许仅仅是掀开镜子一角向里看看而已。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应该莫名消失,毕竟这幢别墅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之前从来没人消失过,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关宝铃肯定是藏在某个地方,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我掀起镜子的左下角,向镜子后面看了看,看到的只是光滑的墙壁,不可能是别的。
恍惚之间,我觉得镜面上似乎有人影一闪,急忙定神细看,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镜子反映出的后窗。
“怎么?是我看花眼了吗?”我疑惑地向后窗看了看,不得要领。
接下来,我找遍了两层楼里的每一个角落,沙发下、床下、桌子下,几乎是任何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关宝铃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回声。
精疲力竭的我,回到壁炉前,一头栽倒在安乐椅上,随手把猎枪扔在腿边。肚子里仍然在咕咕直叫,但我已经没有一点食欲。
昨晚是为壁炉里的水泡声忙碌,今天则更离奇古怪,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从发现关宝铃失踪,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我几乎是一停不停地在屋子里蹿来蹿去,实在太累了,竟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昏昏然睡了过去。耳边,迷迷糊糊听到木柴的噼啪暴烈声,眼睛也始终能够感觉到刺目的雪亮灯光,但浑身乏力,一动都不想动。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来,那是有人轻飘飘落地的动静。即使是世界上最高明的轻功,也不能完全做到毫无声息,特别是在我这双灵敏到极点的耳朵捕捉之下。
我倏地清醒了,但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是关宝铃?她到底躲到了哪里?究竟在开什么玩笑?”听刚才的声音,是有人从高处落下来,应该是从窗口的位置。
脚步声极警惕地出了洗手间,我看不到那个方向,但耳朵里却听到对方的软底布鞋落地时发出“唰唰”的声音。
“绝不是关宝铃!应该是夜行高手,而且是出身江湖正宗大派的高手,否则也不会穿这种专业水平的软牛皮底鞋子!”我仔细察看过洗手间后窗的防盗网,预留的空隙足够限制普通人出入,但却难不倒修炼过“缩骨功”的高手。
进来99lib.
的人或许真的以为我睡熟了,进了客厅之后,踮着脚尖向壁炉前走过来,直到距离我五步远的时候,忽然向前扑倒,双手撑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做着向前游动的姿势,向我丢在脚下的猎枪快速地伸手——
我弹起来的动作,从起到落耗时绝不超过十分之一秒,右脚狠狠地向他贴地伸出的手腕跺了下去。不管他跟关宝铃的失踪有没有关系,都将成为我出这口恶气的对象。
他的应变真快,陡然缩手,然后向侧面翻滚出去。
我的身子迅速下探,左脚一屈一伸,使出正宗的少林北派“七十二路弹腿”,啪地踢在他的膝盖上。弹腿最讲究“箭劲”,适用于短程发力的搏斗,上午我踢倒金轮的那一脚,也是用的这种腿法。
咔嚓一声,他的左腿膝盖已经轻度骨折,惨叫着继续翻滚,手掌抓向沙发,想要借力跳起来,但我手里的猎枪已经第一时间顶在他的脖子后面。
他的武功很明显在我之下,但轻功就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了。
“别动!想活命就老实点!”我仍旧使用英语,并且把他当作了渡边城派来的歹徒。
他身上穿着漆黑的紧身运动装,脚下是软牛皮底的靴子,脸上抹了四五道黑色油彩,看上去十分诡异。不过,他的头发还不够黑,夹杂了接近一半的干枯白发。看不到他的脸,但在他的左肩上,用白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图案,黑白分明,十分刺眼。
“朋友饶命,我没有恶意……”他说的,竟然是流利的中文。
我把枪口后撤,他慢慢转身,露出韩国人特有的黑黄木讷的脸。眼睛很小,是俗称的“老鼠绿豆眼”,散发着灼灼的精光。
现在,我看到他肩头上那个图案了,是一个张着翅膀、手握弓箭的天使,跟西方神话里传说的丘比特十分相像。
我慢慢垂下了枪口,苦笑着:“你是‘黑夜天使’的人?你们到这别墅里来,要干什么?”
黑夜天使,是横行于韩国、朝鲜、日本的一个跨国小偷组织。他们从来都是把偷窃当作一门崇高的艺术来进行,而且像从前中国的丐帮一样,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在东亚地区,帮众最多时接近一百五十万人。
这个帮派里,地位最崇高的是帮主金妖狐,一个美籍韩国人。帮主下面分设着三堂六门,共有九个头目。堂和门之下,又分为若干行动小组,都有等级森严的大小头目领导管理。他们喜欢偷,并且以能加入到“黑夜天使”中来为个人莫大的荣幸。
做为一个江湖帮派,当他们的势力越来越浩大,威胁到国家政权时,肯定就会遭到禁止和驱逐。特别是在黑夜天使的发源地韩国釜山,警察已经下了极为严格的禁令,明确规定,黑夜天使的人员不得举行集会,不得进入城市的繁华地带,以免他们威胁到国人的财产安全。
武功如此之高的会员并不常见,所以我推测他会是帮里的大头目,不想惹是生非,缓缓把猎枪收了起来。
他扶着沙发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苦笑着:“你们中国人的功夫,的确高明得很!刚刚你这两腿,看似毫无章法,唉,我竟然躲不过去,惭愧、惭愧!”接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疼得脸色越来越黄,整条腿已经不敢着地。
“对不起,膝盖已经碎了,需要去医院做手术。刚才你伸手过来抢枪,情急之下没有其它好办法,只能下重手了……”我忙着解释。
他斜着小眼睛盯着我看了看,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抬手挠了挠满头的斑驳乱发,突然问:“小朋友,你的功夫……跟中国湖北的赤虎道长、洛杉矶唐人街的‘火阎罗’老丁有关系吗?是他们的徒弟还是徒孙?”一边问,眼皮一边急促跳动着,面部表情非常丰富。
我苦笑着摇头:“家师脾气古怪,从来不允许我提他的名字,抱歉。”
他叫我“小朋友”,当藏书网然就是以“前辈”自居了。
我客客气气地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物的礼节,谦恭地问:“这幢别墅里到底有什么宝贝,能惊动贵帮的大驾?”
韩国、朝鲜两国,与中国一衣带水,所以三国间的江湖人物、江湖规矩、江湖行话都有共通之处,甚至经常在这三地飘泊的人,每一个都会精通中文、韩语、英语。
我这种说法,已经给足了“黑夜天使”面子,没料到他狠狠地甩了甩手,毫不客气地回答:“别墅是你的吗?我从来不觉得这里是外人的家,每次去‘通灵之井’喝茶,都得顺路在这里睡一觉,养养精神歇歇脚。实际上,我一直觉得它是我的家才对!”
他看了看茶几上的菜,伸手抓起一条鸡腿,据案大嚼。
从他的双手柔若无骨的外型就能看得出,这个人练缩骨功已经至少有十个年头。因为缩骨功最难练的部分,就是双手和双脚。这两个位置,全是由无数细碎的骨骼连缀而成,可以“缩”的程度很小。如果能练到可以任意缩减三分之一的程度,已经是到达了缩骨功的极限。
这个人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零不少,手掌却只有普通女孩子的手那么大小,约摸缩减了二分之一的样子。单看这一点,称呼他一声“前辈”也不为过了。
三口两口吃完了鸡腿,他把受伤的腿搬到沙发上来,拉起裤管,露出膝盖。
我越发感到抱歉,因为被我踢中的地方,已经有五厘米见方的一块肌肉淤青一片了。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一寸高的圆筒喷雾器,在膝盖上嗤嗤地喷了几下。做完了这些,他仰起脸,向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小朋友,你心里的谜我可以解开——”小绿豆眼又在转来转去,而且这一次,他露出了两排焦黄的牙齿,一看就是个烟不离手的超级瘾君子。
“你能?真的?”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绿豆眼里掠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困惑。
我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个锱铢必较的金钱社会,没有人会主动帮别人做什么,除非是出于利益驱使。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不断地皱着眉咝咝吸着凉气,似乎那种喷剂对肌肉有很强的刺激,非得咬牙忍住才行。
我在记忆里搜索着此前看到过的关于“黑夜天使”的资料,帮主以下的骨干分子,最明显的特征是“年轻化”,没记得有超过三十岁的头目——这个头发半白的老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呢?
刚刚他提到以前经常夜闯别墅,看来不是假话,因为按照手术刀的吩咐,一到黄昏,所有的人会全部撤离,这里只剩下一座空宅,当然可以任高手盗贼自由出入。
“我要一百万,给我这笔钱,我可以告诉你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这样的猛料如果发给《朝日新闻》,嘿嘿,只怕当天的销量会暴涨翻番……怎么样?”他贪婪地伸出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干涸的嘴唇上舔了舔,像一条狡猾的即将得手的蛇。
一百万不是个大数目,但我怀疑他的话只是在故弄玄虚、骇人听闻。
任何一个加入了偷窃这一行并且立志成为顶尖高手的人,无不渴望得到前辈们的指点,修炼缩骨功,但这种功夫练到最后,极有可能睾丸缩入体内,体表特征跟“阴阳人”无异。随着身体的诡异变化,人的性格也会发生变异,严重的还会造成毁灭性的人格分裂。
在没弄清他的身份前,我不会做任何承诺。
“嘿嘿,我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是怎么消失的——”他伸出右手食指,向我得意地晃动着:“一百万,美金。然后,这个秘密就是你的了……”
我浑身的血呼的向头顶涌上来,向前猛的跨了一步:“消失?她真的消失了?消失去了什么地方?快告诉我……”
他的指头固执地在我脸前摇晃着,满脸都是得意的坏笑:“小朋友,别激动别激动。给我钱,你女朋友的下落也就有了,绝不食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口袋里取出支票簿,迅速地写下了他要的数字,嗤啦一声撕下来。看到支票,他的绿豆眼一下子瞪大了,滚圆滚圆的,眼珠子像是要挣跳出来似的。同时,他又伸出柔软的舌头,不停地在嘴唇上舔着,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钱在这里,说了,它就是你的。”我捏着支票,举在半空。
他咬了咬牙,恼羞成怒地大声咆哮着:“我能骗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南韩第一妙手神偷就是我——给我!快给我那张支票!”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膝盖重伤,很可能就要跳起来连抢带夺地动手了。
“你?鼠疫?”我怀疑地盯着他的脸。
“鼠疫”这个名字,已经是东亚、东南亚一带响透半边天的江湖传奇人物,本人的真名已经被越叫越响的外号所取代,当然,老江湖们总会记得,鼠疫也是金姓家族里的一员,论辈分应该是金妖狐的远房叔叔。
十年之前的一件事,令鼠疫的盛名提升到了极点,那就是窃取日本军事委员会的“西风作战计划”、泄露给韩国政府的事——据说那个计划的本旨,是日本的极端军国主义分子,准备以韩国南部的三个重要城市为进攻对象,试验自己刚刚发明的水底攻击武器。
计划失窃,顿时在国际上掀起轩然大波,联合国方面立刻派战争观察小组到达日本东京、韩国汉城,从而将这场即将爆发的“小世界大战”消弥在未燃之前。
“当然是我,当然是我!”他不满地撩开了额前的乱发,露出中分的发际部分纹着的一只两寸长的金色老鼠。那是“鼠疫”的独家标记,从来没有人能模仿得了。
我把支票递过去,反正他敢耍什么花样,我的猎枪可不认人。
鼠疫收了支票,立刻变得和颜悦色:“小朋友,今晚有点冷,麻烦你再添几根木柴,咱们慢慢聊——”
的确,壁炉里的火就快熄灭了。夜越来越深,大厅里渐渐寒气逼人起来。
我捡起两根木柴,小心地压在火堆上,看着它们被火炭引燃,这才转身问:“前辈,难道我的——”
鼠疫不见了,桌面上只剩下他啃过的光溜溜的鸡骨头。
一个膝盖严重受伤的人能去哪里?视线所及,只有两条路可走,洗手间或者是楼梯。我略一思索,马上向楼梯飞奔过去,连猎枪都没来得及拿。损失了一百万没关系,问题是鼠疫真的看到了关宝铃的消失过程吗?
“消失是什么意思?消失在空气里吗?隐身、隐形?进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空间……”
层层叠叠的疑问缠得我头痛,被鼠疫骗了,更是恼火到极点。中国的相术典籍里早就注明“睛不正则心术不正”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像鼠疫那样的老鼠绿豆眼,绝对是诡计百出的人物,我怎么能乖乖听他的话,放心大胆地挪开视线转身添柴呢?
跨到楼梯拐角时,我蓦的觉得身后的灯光一阵剧烈的晃荡,仿佛是那盏水晶吊灯给什么撞到了一般。
“哈哈哈哈,小朋友,上当了吧?哈哈哈哈……”鼠疫得意地大笑着从吊灯上飘然落下,恰好坐在安乐椅上,随手抄起那支猎枪,遥对着我。他的另一只手在兴奋地挠着头顶,笑得兴高采烈、得意之极。
我慢慢走下楼梯,抬头看看仍在不停晃动的水晶珠链,又低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果真是江湖前辈鼠疫?难道这就是‘黑夜天使’的行事规矩?”
鼠疫大笑,不停地用枪口向我指点着,小眼睛眯成一条几乎看藏书网不见的细缝:“小朋友,‘黑夜天使’是从来不讲江湖规矩的,不像你们中国人,不管是做强盗、土匪还是小偷,都要假惺惺地说什么‘盗亦有道’——盗就是盗,犯法作乱、横行无忌,根本没有规矩可言,谁手里有枪谁就说了算……”
他脸上蜡黄色的皮肤,因为过度兴奋而升腾起了两大片红晕,看上去容光焕发。
“前辈,钱已经给了你,该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怎么消失的了吧?”这一百万权当是拿出去喂狗了,我只求得到关宝铃的下落。
鼠疫皱着眉,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一百万?只够我膝盖受伤的医药费罢了。真有诚意的话,拜托再给我开张五百万的支票,或许我就把你女99lib.
朋友的下落说出来。不过,别让我等太久喔?她那么奇怪地消失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不经意地流露着极端的困惑,所以我更相信关宝铃是在一种极端诡异的情况下消失的。
我一直向着鼠疫走过去,根本不管他平举的枪口。
“喂,站着别动!”鼠疫叫起来。
我继续向前走,置若罔闻。直到他“啪”的扣动了扳机,撞针空响——其实枪里是没有子弹的,所有的子弹都在我摊开的掌心里。
鼠疫丢下猎枪,双肘在安乐椅扶手上一撑,身子已经倒翻出去,凌空飞跃到进入洗手间的拐角,是个头下脚上的怪异动作。他双手蜻蜓点水一样在地面上一按,掌心里犹如安上了弹簧,一按即弹起,侧着身子跃向洗手间的门口。
这种轻功身法的确高明,特别是他身体的柔软程度,可能会让世界上最优秀的柔术高手折服,行云流水一样,身体的腾挪丝毫没有阻滞。
我的右手猛的挥了出去,五颗子弹像五道凌厉的暗器,眼到、手到、暗器也就射到了。等他的身子消失在洗手间门口,顿时发出连声惨叫,跟着噗通一声,应该是重重倒地的动静。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以可乘之机——
到了洗手间门口,他还横躺在地上,额头、左颊、下巴、喉结、胸口各中了一颗子弹暗器,这种发射子弹的方法,近战状况下,比扣动扳机开枪更有效。
鼠疫闭着眼,脸色由蜡黄转成苍白,此刻恰好躺在洗手台前面。
“小朋友……小朋友……咱们……去客厅谈行不行?这屋子有点古怪,别像那个女孩子一样消失……唉,我服了,真的不会再耍花样了……”
我蹲下身子,盯着他的小眼睛,冷笑着问:“真的不会再逃跑了?”
他连连摇头,气喘吁吁地呲牙咧嘴着:“不敢了,小兄弟,求求你帮我喷一点药,你的暗器恐怕会带着毒锈,喷了那些药,起码……放心点……”一摔之下,他的双臂似乎也被跌伤了,无力地垂在腰间,一动不动。
我不再听他的建议,重新环顾洗手间室内,沉声问道:“我朋友是怎么消失的?”
这里的布置丝毫没有变化,我还是有点摸不清头绪,想不通“消失”是怎么回事。
鼠疫睁开眼,咬牙挺着打了个滚,远离洗手台前,满脸惊惧:“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消失的,就在洗手台前,当水龙头里的水停止流动的时候,人就突然消失了!”他费劲地抬起右手,狠狠地指着那个不锈钢的水龙头。
“什么?就在——这里?”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毫不犹豫地伸手按在水龙头上,用力一扭,把它开到最大。
哗哗奔流的冷水湍急地冲到洗手池壁上,向四面八方溅起晶莹细碎的水珠,有几滴飞到我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第十章 水倒流的秘密
屋子里充满了鼠疫急促狼狈的喘息声,我凝视着奔涌的水流从池子的下水口旋转着流出去,但视线的一部分却是从镜子里斜瞟着鼠疫。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高手,不得不小心提防,免得自己受罪。
无法想像关宝铃的消失是怎么回事,但这次鼠疫似乎并没有故意说假话。
“就在这里?从水龙头里消失?”我冷笑着问。
“是,就是这里。”鼠疫很肯定地回答,不过语气像我一样困惑,扭头向窗外望着。
我的手腕一沉,嚓的亮出了卡在小臂刀鞘上的刀子,只在食指、中指缝隙里露出一寸多的刀刃,然后缓缓回身,盯着鼠疫的脸:“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鼠疫,不过,今晚在这幢别墅里,只有咱们两个。不说实话,我就对不住了——”
刀刃在灯光下一闪,映在他的鼻尖上。
鼠疫背靠着门框苦笑:“真的,我说的是真话。”
刀尖划在白色大理石面板上,发出尖锐的“嘎吱嘎吱”摩擦声,我的耐性已经越来越少了。经过两个小时的无效搜索,又加上跟鼠疫的这番打斗追逐,自己身体里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
“你最.99lib.好能说些咱们都能接受的真话,否则——”
我看着窗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山坡,据说北海道有种耐不住寒冬的雪狼,会在找不到食物的无奈状况下,袭击人类住宅区。这种环境,杀一两个人丢出去,几个小时内就会被狼叼走,丝毫不留痕迹。
鼠疫被子弹暗器射中后,满脸鲜血迸流,狼狈不堪,但我还是很佩服他膝盖严重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跃上吊灯、凌空逃跑——江湖上任何一个传奇人物,之所以能够被人“尊崇、口碑相传”,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说的话,我所看到的情景,其实连自己都不太容易接受。这样……我只管叙述,你只管听,千万别打岔,等我说完……”
他抬起袖子擦去眉骨上淋漓的血滴,然后苦笑着开始叙述——
“我住在别墅群里,就是属于你们中国人的环山别墅群,不过每晚的过夜地点都不固定。别问我为什么跑到这鬼地方来,那是我的私事。每天黄昏,我都需要去山上的‘通灵之井’取水……在你住进来之前,我会喝完水之后,在楼上的卧室过夜……”
他向头顶指了指,非常自然,仿佛这别墅是他的私人财产。
“你来了,我当然不好意思打扰,昨晚去了别处。可是今天,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翻越大门进来,便起了好奇心,以为能偷看到好戏,于是,直接伏在了屋顶上……”
我挑了挑眉毛,插嘴问:“屋瓦一直响,原来是你的脚步声?”原先以为是山里的北风太猛烈,吹得屋瓦在响。
鼠疫突然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噢天哪——你能用暗器破解我的‘天地幻影’轻功?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懂得这种‘电眼神通’的功夫?”
他身子向上一起,几处伤口同时鲜血迸流起来。
我关上水龙头,缓缓摇头:“电眼神通?那是什么功夫?”
鼠疫又擦了擦眼睛,侧着头紧紧盯着我的脸,嘴里“咝咝”地倒吸着凉气,隔了几分钟,才如释重负地摇头:“不,你不是大侠杨天!我原先以为,天下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具备这种神奇功力,看来我错了……哈哈……我错了!”
错了还如此欣喜,他也真够古怪的。
“你认识大侠杨天?也就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我强抑着心里的激动。江湖上关于大哥的传说都是笼统的神乎其神的东西,我希望能得到更多详细的资料。
鼠疫的绿豆眼又诡异地转动起来,我突然猛省:“自己表现得太情绪外露,只怕又要给他以可乘之机了!”
“哈哈!哈哈!”鼠疫干笑了两声,头向后一仰,闭着眼喘着粗气。
外面的风又开始紧了,这一次应该是真正的屋瓦被风吹动的声音,喀啦喀啦直响。
水龙头没有完全关紧,有水滴不停地嘀嗒下来,声音单调而古怪。
“关宝铃的消失,与水龙头有关?还是与水泡声有关?”我伸出双手按在镜子上,就放在方才那两处手印水渍的地方。
玻璃很冷,平滑干净,毫无异样。
我的手缓缓向两侧移动,按在镜框上的两个水渍处,慢慢发力,模仿当时的关宝铃企图搬下镜子的动作。镜子非常沉重,可见四边镶嵌镜片的部分,都是货真价实的青铜,足足有二十公斤不少。
这个重量,关宝铃那样的女孩子是根本搬不动的,也就是说,她的失踪首先跟镜子无关。
“喂,小朋友,你想知道杨天的事?这你可找对人了——”鼠疫缓过劲来,口气渐渐变得高傲自大,收起膝盖,企图扶着门框站起来。
我倏地转身,冷笑着:“想知道怎么样?不想知道又怎么样?”面对这.99lib.样的老江湖、老油条,我的任何心思只怕都会被他一五一十地料中。
“想的话,付钱收听;不想的话——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富翁等着听他的传奇故事,我不强求……”他的手抓在门框上,身子起到一半,我骤然扬手射出小刀,咻的一声破空而至,嚓的钉在门框上,就在他的食指、中指缝里。
偷窃高手,最值钱、最在意的就是这两根手指,那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倚靠、命根子。
“我不想动粗,不过你再耍花枪,别怪我们这些江湖后辈不给前辈们面子……”
我有钱,但今晚单单靠钱的诱惑,看来并不能令鼠疫就范。
鼠疫艰难地站起来,斜着眼睛瞟着我:“一句话!给我一千万,所有的资料,源源本本告诉你!杨天大侠?我们可是老朋友了,而且就在刚才的壁炉前面交过手,噢对了,我们只是江湖朋友间的切磋——他的名气大,酒量也不小,但跟我比起来……”
相师们说过:黄脸的人天生是撒谎高手,就算嘴里说的是弥天大谎,但脸上却表露不出任何痕迹。
鼠疫的绿豆眼一直都在乱转,让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一千万?”
“对,一千万美金,我可以给你资料,还有一样东西,或许你这种毛头小子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吧——‘炼狱之书’……”他一直都在斜着眼睛看我,刚刚我发射的五颗子弹把他整苦了,这时肯定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我,如此一来,就更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千万换资料”的交易。
我怎么能不知道“炼狱之书”呢?那本日本僧人梦寐以求的奇书。只有配合“炼狱之书”上的咒语,才可能参悟“亡灵之塔”的秘密。
我“哈哈哈”地仰面大笑三声,因为很多日本财团、全球探险家对这本书都出价到了五亿美金,动员全球一切黑道力量去求索它。如果鼠疫知道这本书的下落,又何必为了一百万、一千万跟我在这里干耗时间?
“你在开玩笑?‘炼狱之书’?在你手里?哈哈哈哈,开玩笑……”我笑了,皱着眉的苦笑。
鼠疫脖子上的血洇出来,洒落在衣襟上,但他顾不得去擦,比我笑得更大声:“哈哈,说你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你还不服气!我当然有这本书,你想想,我是谁?我是第一神偷‘鼠疫’,对不对?天下的宝贝,如果给我看到,无不手到擒来。‘黑夜天使’是全球第一盗窃大帮,我们的神偷技术,已经领先其它帮派至少五十年……算了,给你上课又没有钱拿,我该走了……”
“黑夜天使”的存在,在很多韩国老百姓心里,是一种奇怪的“骄傲自豪”,就像他们觉得“三星、LG、大宇”这样的工业品牌是自己的骄傲一样,而“黑夜天使”也的确没辜负国民的殷勤期望,连续五届在德国柏林“全球神偷大会”上夺得“天下第一”的称号,让来自欧、亚、非、美的数万偷窃高手折服。
我对“炼狱之书”没有奢求,只想尽快把关宝铃找出来。
“你想走,要么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的下落,要么把命留下,自己选吧……”我的左臂一垂,另一柄小刀又滑落在手心里。这两柄暗藏的小刀,是在苏伦强烈要求下,我才迫不得已随身带上的,其实以我随机应.99lib?变的能力,带着它们也是多余。
“她是……她是从水里消失的,我亲眼看到,当水开始逆转流向,她就消失了……”
小刀很有威慑力,鼠疫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了。他倚在门框上,甩动着那条受伤的腿,左手一直都在头顶上摩挲着。这个奇怪的动作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他的话太令人震撼——
“水逆转?水怎么逆转?”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水从水嘴里淌出来,流向下水道,突然间方向变了,成为从下水道出来,流回水嘴。她的手伸在水嘴下面,突然间就没有了。我以为,她是被水龙头吸进去……”
他的话还没完,已经被我的爆笑打断:“什么什么什么?”
我用力拍打着那个不锈钢水龙头,发出啪啪的巨响——他的话简直荒谬之极,这又不是在拍恐怖片,水龙头能把人吸走?
鼠疫郁闷地笑着:“我说的是真话,不信算了!”
前前后后在水龙头上拍了十几掌,手心都震得通红了,我才回身对着他:“如果她被吸走,我怎么不会?我们怎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为什么?”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我付出了一百万,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离奇的无头无尾的故事。
“我该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关于‘炼狱之书’,有诚意的话,咱们明晚可以谈谈,不过我的医药费可都得算在你账上……”他走向后窗,准备再用缩骨功离开。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水龙头里消失”绝不算是一个关宝铃离奇失踪的合理解释。
“喂,前辈,我有足够的钱,如果你的资料能令我动心,任何数字都不是问题!”我向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音叫着。手术刀遗留下来的财产只能用“天文数字、不计其数”来形容,如果能买到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我想苏伦是绝不会吝惜的。
鼠疫脚步蹒跚,已经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子,回头笑着:“小朋友,我的资料当然值钱,否则……”他不再说下去,单手向窗台上一扶,轻飘飘地跃了出去,身子骤然缩成极扁的一页,毫无阻碍地滑过了那些细密坚固的防盗网的缝隙。
我慢慢走到窗前,无声地面对北风和荒野。今晚的事,比昨晚更令人郁闷,咄咄怪事层出不穷,我只能向萧可冷求助了。
回到客厅,我拨了萧可冷留下的电话:“别墅里发生了一些事……”这个开场白过后,我才想起关宝铃翻门而入这个情节似乎难以令人接受,硬生生把下面的话截住,只说——“小萧,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能不能过来谈谈?”
萧可冷在电话那端迟疑着:“这个……”
这样的对话情节,往往发生在三流爱情文艺片里,男主角准备勾引女主角时,一般都会用这样的对白。萧可冷肯定是误会我了,才会迟疑不答。
我懊恼地在沙发上狠狠捶了一拳,迅速说:“噢对了,其实明天见面谈也一样,对不起打扰了!”
听萧可冷又是失望又是希望地答了句:“哦,是这样啊……”
我顾不了那么多,心力交瘁地扣了电话,满头满脑都是郁闷。
如果关宝铃失踪的真像,就是鼠疫说的那样,因为洗手间里发生了“水倒流、人消失”的怪事,那么她会去了哪里?四维空间?古堡秘道?还是直接被妖怪抓走了?
我该不该报警?关宝铃的司机还有那个奶油小生会不会报警?
蜷缩在沙发里,一时间脑子里问号纷纭,纠缠不清。其实以我的个性,倒不如真的付给鼠疫一千万,把这些问号一个一个解开,或许只有那样,今晚才能睡个安稳觉。
我向壁炉里重新添满了柴,凝视着飞舞跳荡的火光,并且盼着那种奇怪的水泡声出现。有了关宝铃失踪的事在前,就算此刻壁炉里突然喷出汹涌的海水,我都不会再感到惊骇了。
可惜,什么都没发生,我一直凝视着火苗,直到疲倦地倚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都再没有奇异的事发生。
我做了个梦——
关宝铃躺在水里,澄澈之极的水向上翻滚喷涌着,像朵盛开的莲花,而她就那么安详地躺在莲花的中央,双手优雅地握着,横放在腰间。水很深,虽然极为清澈,但却一直深不可测地向下延伸着。无数巨大的水泡翻滚着浮上来,发出持续不断的“咕噜咕噜”的怪响。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但目测看来,水深至少有十五米开外。世界上没有哪个游泳池会这么深?简直像口井——啊,对了,这是井,这是枫割寺里的“通灵之井”,一口具有神奇预知能力的井。我来过这里,低头再看,池边的青石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莲花,栩栩如生,绵延不绝,绝对是“通灵之井”不假。
那么,这里是枫割寺里了?
关宝铃怎么了?记忆里,这样躺着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在土裂汗金字塔里失去了灵魂的藤迦。真要有什么人该躺在井里,也该是藤迦才对啊?
思想刚转到这里,躺着的人,真的变成了藤迦,浑身仍旧套着那种奇怪的黄金圆筒,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着。
我的脑子有些糊涂了,到底是藤迦还是关宝铃?同样是失踪,关宝铃的失踪更显得诡异难测。正想着,水泡消失了,失去向上承托的力量后,藤迦的身子慢慢向水底落下去,一直下落,半米、一米、两米……直到在我视线里成为一个无限缩小的影子……
“藤迦小姐!”我大叫着,一下子醒过来。
没有井,没有水泡,更没有藤迦或者关宝铃,面前只有壁炉里渐渐熄灭的木柴,而大门玻璃也已经被曙色铺满。
我觉得浑身都酸痛之极,特别是没垫枕头就睡了,颈椎没能放平,此时仿佛有几千根针扎在里面,痛胀无比。
又是一夜过去了,我真怀疑这种致命的折磨,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洗手间里静悄悄的,我懒得去看,也知道关宝铃肯定没有出现,否则早就自动回到客厅里了。
萧可冷的敲门声是在上午七点钟响起来的,等我晃晃荡荡地给她开了门,她在门口仰脸看着我,两颊微微晕红:“风先生,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没能过来非常抱歉。”
我耸耸肩,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苦笑着:“没事,其实今天过来也完全一样的。”
女孩子自重自爱是无可厚非的,该心怀鬼胎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我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简要地把关宝铃进门、消失的经过讲了一遍,大概只有二十几句话的时间。萧可冷皱着眉冷静地听着,等我说到鼠疫离去,结束话题,她才“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又摸着闪亮的短发,眨眨亮晶晶的眼睛——
我盼着她能给我以启示,谁料她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后,根本没有下文。
朝阳升起来,门外又开始有小鸟在唱歌了,这是个美好的早晨。
“小萧,能不能给我什么建议?”
我注意到她的短发刚刚洗过,干干净净,而且喷了品质良好的定型发胶,乌黑油亮。眉眼也仔细描画过,配上唇线清晰的红唇,落落大方,又换了整齐的灰色套裙,跟之前的爽朗矫健形象似乎大不一样了。
她有些失神地笑着:“我?我能给您什么建议?不过,记得大学里看过一出‘红拂夜奔’的话剧,那些情节似乎能给您以灵感,对不对?”说完,她起身去了卫生间,留给我一个大大的错愕。
“红拂夜奔?什么意思?”整晚没睡好,头有点痛、也有点大,思想似乎也不会拐弯了。
我起身,有些眩晕地跟着去洗手间,看到她正在镜子前小心地检查着自己的仪容,根本对我的离奇遭遇毫不在意。
“小萧,我的意思,要不要……报警?”
萧可冷在镜子里偷偷撇了撇嘴,悠闲地反问:“报警?报什么警?”
我看着她:“关宝铃失踪,找不到她,还不得报警?万一她的经纪人来找我们要人,追查起来——”
萧可冷回身,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回答:“您说的话,警察会信吗?我知道日本的警察都是猪,猪头、猪脑——但刚才的话,就当是将给猪听,他们会信吗?哪怕是信其中的一个字?”
我苦笑着搓手:“难道……难道那些话很难懂?”
萧可冷环顾着清冷的洗手间,大步走向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子,让清晨的冷风直吹进来,害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风先生,别再开玩笑了!您太没有说笑话的幽默潜质——天亮了,笑话结束!今天要不要去枫割寺?如果需要,我会让安子她们提前联络,做好准备……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跟大明星盘桓了一晚,可能需要睡一会儿。我会在午饭前再过来,不打扰你休息——”
萧可冷微微有些气恼,甩甩短发,从我身边擦过,径直走向客厅,穿门而出,脚下的高跟鞋踩出嗒嗒嗒嗒的步点。凭心而论,换了这身装束再加上高跟鞋的她,很有几分高贵典雅的淑女气质。
萧可冷的话,我都听懂了,毕竟我不是笨头笨脑的傻瓜。
“大明星夜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美人意外失踪……这些事件联系起来,简直是肥皂剧里的生硬情节!”对,若是别人讲给我听,我也不会轻易相信,特别是随着鼠疫出现,说出了“水倒流、人消失”的话,更是把离奇事件推向了高潮。
萧可冷刚刚用过水龙头了,根本没有出现什么怪事。
第一章 剑鞘里的神秘地图
从洗手间门口到对面墙上的镜子,距离为三米;从左手边的南墙,到最北面的窗户,距离大概是八米,地上铺着六十厘米见方的青石板,干净整洁之至。洗手间的墙上,未经涂料和石膏的粉饰,裸露着原始的青色页岩,像地面一样,是白水泥勾缝。
房顶,是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平板,涂着白色的乳胶漆,正中安了一盏长方形的白色塑料壳吸顶灯。
这就是洗手间的大概外貌,不会有暗室、秘道,也没有能容下一个成年人藏身的柜子,而大明星关宝铃就是在这里消失掉了。
我把水龙头开了关、关了开,足足放掉了半方水,也没看到有“水倒流”的情况出现,愤愤地在心里咒骂了鼠疫七八句,走出洗手间,去楼上卧室。连续两晚没睡好,身体倦怠之极,特别是来寻福园之前,还经过从开罗到北海道的长途飞行。
卧室非常干净,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全都是一色雪白的床单、枕套、被子,带着清新的香气。我来不及脱衣服,便一头扎向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身子蠕动了几下,立刻陷入了甜蜜的梦乡。
这次,再不做梦了,香甜无比地大睡一气。
一觉醒来,满眼阳光刺眼,已经是正午时分。
我翻了个身,斜着向门外看,视线里正好能看到那尊手捧座钟的雕像。
“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从昨晚关宝铃消失后,座钟就一直没有响过,对不对?”我用力抓了抓头发,刚刚睡醒,思想灵活无比。的确,在紧张地寻找关宝铃、跟鼠疫对打对话的过程中,一直忽视了座钟的存在。而在关宝铃失踪前,它曾发出连续敲过八次的怪事。
猛然一激灵,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把被子也掀到了地上。
此时,客厅里光线充足,隔着五六米远,我能看到座钟的表蒙子是开着的,那枚莲花钥匙仍旧插在上弦孔里,把座钟的分针卡住了,所以座钟实际早就停摆。
我走到雕像前,看着这只座钟。
记得上午插上钥匙离开时是在十一点,而钥匙插在八点钟方向,此刻把分针卡住后,连时针也连累得停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方位。
“如果昨晚听到的钟声是八次,至少会代表八点才对啊?为什么表针停在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而敲钟声却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这是个巨大的疑点,我在雕像前来回踱了四五趟,拔下钥匙,看了看自己的腕表,把表针拨到正常行走的十一点五十分。
此时,不免突然想到这么一件事:“上次腕表与座钟,一个在晚上八点停止、早上八点恢复,另一个则是正好停在早晨八点钟——这次呢?无意中停在昨天的十一点四十分,直到今天又开始恢复运行,中间失去了二十四小时……一切会不会存在某种奇怪的联系?”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十二小时周而复始地在圆形表盘上重复运行着,实际外面的世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迅速变化,绝对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十二小时时间。
从前的学校教科书上,曾有这样颇具哲理性的话: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设想一下,如果有某个“人”或是动物,生存区域就在这个圆形表盘的时针或者分针上。他没有机会接触表盘以外的世界,也终生无法从表针上逃逸出去,那么,他的世界,会不会是一直都在单调重复着,从十二点走向十二点,再走向另一个十二点,一直无限循环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我又打了个寒颤,如果那种情况的确存在的话,简直……太可怕了!在一个没有意义的“圆”里面,开始并结束自己的一生,无论怎么想都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在雕像身上,我似乎发现了某些事的头绪,但思想深处的灵感如白驹过隙,一时间还是无法捕捉。
“风先生,可以吃饭了吗?”楼梯口传来安子彬彬有礼的声音。
她今天也换了新衣服,无独有偶,竟然也是凸显淑女气质的西服套裙,不过颜色却是典雅文静的烟灰色,极其浅淡飘逸,恰到好处地把年轻女孩子的细腰表露无遗。漆黑的头发则盘成一个古典的日本髻,显得比昨天的垂发更加成熟稳重了些。
我对于日本女孩子向来没有特别的好恶,既不喜欢也不厌恶,平淡如水而已。
“好的——哦,安子,我想请教你一下,这尊雕像佩戴的宝剑,能不能拔出来?”
我指着那柄青铜剑,很客气地向她请教。
安子款款向前走了几步,做了一个典型的日本人鞠躬动作,轻声细语地回答:“风先生,萧小姐试过很多次,拔不出来,或许是跟剑鞘铸在一起的吧?”
剑鞘上刻着飞龙、凤凰、麒麟、巨蛇等中国传统文化里的珍禽异兽,精美纷呈,我实在不相信外表如此华美的工艺品,能粗鲁地把剑跟柄铸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看到只有中国文化里才会出现的吉祥动物,我能够肯定这尊雕像是中国人铸造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从中国运出来的东西。
按照爱国人士的通常解释:羁留在日本境内的中国文物,百份之九十九是二战时强行从中国掠夺走的。剩余的百分之一则是昏庸无能的晚清政府,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借走”的。
如果能弄明白雕像是从何而来的,肯定会对揭开座钟时间的秘密有所帮助。我的手下意识地又握在剑柄上,被锉处理过的部分粗糙扎手,真不知道此前的收藏者,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古董文物做如此修整?
我的手向外一拔,突然之间,一道雪亮的白光闪过,这柄剑竟然被我拔了出来……
“啊?啊——”安子惊诧地叫起来,愣了几秒钟,立刻返身向楼下跑,刚刚转过楼梯拐角,就一叠声地叫着:“萧小姐、萧小姐,剑……剑拔出来了!剑拔出来了!”
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点出乎意料,毕竟此前拔过好多次,都没成功过。
剑长一米,剑身青灰色,剑刃带着一抹淡淡的月白色,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有十公斤到十二公斤的样子。古代武士大都身强力壮,彪悍无比,所以手里拎的兵器也都超出现代人能灵活使用的程度。
楼梯只响了三声,萧可冷已经飘然而至,肯定是情急之下,也将轻功提升到了极限,不再顾及淑女形象。
“怎么……怎么能拔出来?”她不相信似的看着我手里的剑。
剑刃上带着明显的寒气,虽然是在阳光直射下,它浑身都没发出一点点反光,只是洋溢着一种阴森森的冷气,刺得我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了。
萧可冷咝咝地倒吸冷气,赞叹着:“好剑!只有杀人过千的上古名剑,才会有这种凌厉之极的杀气。古谱上排列过的十大名剑,大概跟此剑水平相差无几了吧?”
据古人论剑的资料记载,名剑杀人,刃不留血,往往会把被杀者的灵魂带走。所以,杀人太多的剑,会自然而然带着阴森森的杀气,若是在“开天眼”的人看来,一柄剑上会附带着众多簇拥而来的阴魂。
“我曾经无数次试图拔出这柄剑,可惜始终没有成功。恭喜你,风先生!看来,你才是它的真正主人。”萧可冷在故意躲避着我的眼光。
我也感到纳闷:“怎么会突然能拔出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剑鞘里的机关失效?”
萧可冷接过宝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立刻满屋子都是寒意。
“风先生,这柄剑很古怪,阴气很重,拔出它好像……好像并不是件好事呢!”萧可冷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把剑还给我,忧心忡忡地叹着气。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似的,窗外的阳光突然给一块浓云遮住,屋里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同时,有一股穿堂入室的阴风飒飒刮了起来,冲入书房之后,将十几本书籍的封面吹拂开来,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
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都在暗自心惊。
“那怎么办?再放回去?”我微笑着,虽然硬撑着不信邪,可这股风来得非常怪异,让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竟然生出了藏书网一丝“爱不释手”的感叹。
“风先生,古剑藏邪,特别是那个空着的剑鞘,更是铸剑师们最忌讳的东西,我想咱们还是把剑还给这位将军的好——”她仰面向雕像看着,神态无比恭谨。
日本人敬神成风,虔诚无比,萧可冷在日本生活久了,难以避免地受了日风西渐的影响。
说到剑道,日本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会造那种双手握着横砍竖劈的愚笨的武士刀,不像中国古人,不但懂得铸剑,更懂得论剑。
萧可冷说得没错,古代武士上阵杀敌,往往激战之后,根本无暇擦拭剑锋,宝剑带着敌人的血直接还鞘,势必会无数次把敌人的血带进剑鞘里。
污血生暗鬼,久而久之,剑鞘里的确不干净。
我决定把剑还回去,不管信不信鬼神。但我无意中向剑鞘里瞄了一眼,贴着剑鞘内壁竟然有一圈薄布一样的东西,忍不住一愣:“这是什么?”
萧可冷用小刀挑出了那块东西,摊在茶几上,竟然是一块椭圆形的羊皮,极薄,硝制得很仔细,所以上面写着的文字,丝毫没有变形污损的斑痕。
这样的羊皮纸,在古代一般用来记录非常重要的信息,比如皇帝的圣谕、家族的遗训或者是海盗的藏宝图之类——藏宝图绝对是每个冒险家的瑰丽梦想,当然也包括我。所以,我匆匆把青铜剑插回了剑鞘,跟萧可冷一起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块两只巴掌大的羊皮纸上。
纸上绘着四幅画,所用的字迹笔墨是非常尖细的黑色。单是这一点,就够让我们惊讶的。无论是古代的中国毛笔还是近代的西方鹅毛笔,都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
第一幅画,是茫茫大海中的三座岛屿,简练的笔画,只寥寥几笔,就把海洋的阔大与岛屿的傲立不群,描画得极为生动。
第二幅画,是一层一层的台阶,呈之字形分布,从半空中起始,一直向下,经过非常多的来回盘旋后,一直通到海面波浪里。作画者为了表示“极多”的概念,竟然在上下两段台阶之间点了很多可以看作“省略号”的点。
第三幅画,是一间方型屋子,中间放着一尊光头佛像,佛像手里,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第四幅画,是那颗宝石的单独画像,体积放大了十几倍,表示光芒的笔画,也画得浓密之极,当然表达的是“光芒万丈、耀眼之极”的意思。
“这是什么?”萧可冷捏着羊皮纸的一角捻了捻,皱着眉苦笑。
最现成的答案,就是“藏宝图”三个字,而那颗光芒万丈的宝石,就是作者想要指引别人去攫取的“宝”。
楼梯又响起来,我跟萧可冷对视了一眼,她马上心有灵犀地起身下楼,前去阻止安子姐妹上楼。这种奇怪诡异的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风先生,我有很多想法,等会儿把她们支走再交流……”她在楼梯口回身,向我低声而急促地说了这句话,然后迅速下楼。
羊皮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这些看似连贯的简笔画。
从画面的意思,自然而然地可以做以下的解释:大海上,有三座岛屿。上了岛,经过无数阶梯,到达一个位于水面以下的地方,或许就是放着佛像的屋子,便能看到那颗光芒闪烁的宝石。
现在关键问题是:“什么人会建造那么多阶梯通向海平面以下?这张图纸的记录年代是什么时候?图纸、宝剑、将军、座钟四者之间,到达存在什么样的关联?”
午饭后,萧可冷安排安子姐妹回居住的别墅去清理本年度的财务账目,顺利地把她们支开了。
我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第二次铺开那张羊皮纸,并且在旁边放了两个记录本、两支铅笔。
萧可冷说出的第一件事就够我震惊的了——“这张羊皮纸的年代,我可以做粗略估算,判定应该在公元前二百年前后。”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用力咬着嘴唇,额前的短发垂下来,一直遮盖到眉骨,全神贯注思考问题的时候,早就失去了清晨刚过来时的淑女气质。在她这样能干的女孩子面前,我常常会忽视了对方的性别,把她当成可以患难与共、联手奋进的战友。
“你能……肯定?”
她点点头,短发跳荡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从大门玻璃上投射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公元前二百年?那是个什么概念……”我沉吟着,那是秦始皇一统天下,四夷宾服的年代,如果羊皮纸来自秦代——
“不可能吧?小萧,你能不能进一步肯定一下?”
我说这句话的根据,是因为秦代连毛笔、墨汁的制做技术都不够完备,绝不可能留下如此细致的笔迹。还有,第一幅画的绘画视点,是从半空中俯瞰海面,可以理解为类似于“航拍”的工.作流程。无论从哪方面讲,秦代都不可能出现“航拍”视点的画作。
萧可冷同时伸出双手,把羊皮纸擎在半空中,仔细地看了五分钟,才重重地叹息着:“风先生,我出身于丹青世家,从七岁起就学着裱画、拓印,特别是对于两汉之前的文字,几乎每天都要读、看、描、摹。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力,这张厚度为零点四厘米的羊皮纸,是用中国黄土高原上的一种‘鱼尾羊’的皮做成——这个种类的羊,在 href='9038/im'>《史记》和 href='6042/im'>《资治通鉴》里都有记载,是秦丞相李斯命人把秦地与燕地的两种羊放在一起,杂交而成,专供皇帝食用。”
她放下画,又皱着眉补充:“我可以剪下一毫米的样品寄往札幌大学的朋友那里,四十八小时内便能得到准确的年代分析。”
我指着第二幅画:“小萧,如果说是秦代的画,怎么可能有如此复杂的阶梯建筑,而且会一直通向海底?要知道,进入海底水下作业的工人,需要有严格的压缩氧气供应。秦代的人有这种科学技术吗?没有氧气,他们怎么可能完成复杂的水下作业?”
画面显示,进入海底的阶梯部分,为数不少,毫无疑问,这种复杂的水下工程的修建,在生产力极度低下的秦代根本无法想像。
我分析到的问题,萧可冷自然也能想到,若是坚持“秦代羊皮纸”的结论,后面任何一个问题都会难以自圆其说。
天又慢慢阴沉下来,我觉得身上有点冷,便在壁炉里生起了火。
我们把两个沙发拖到壁炉边,相对而坐。想起昨晚,在这间客厅里,我也曾经跟另外一个人相对而坐,可是,她却神秘失踪了。
“风先生,我想问……您上午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萧可冷凝视着壁炉里的火苗,若有所思。
我苦笑着,有口莫辩:“当然是真的,包括听到的水泡声,可惜你不信,也没人相信。”这个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苏伦:“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直觉上,苏伦会无条件信任我,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信。”萧可冷简练地回答。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根本不相信的话吗?怎么会现在又信了呢?”我盘腿而坐,一边谈话,一边打坐运功,调整内息。
“因为……因为我说的话,也会被人怀疑,比如这块两千年前的羊皮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伸出手烤火,表情轻松了不少。
关宝铃的失踪是最大的怪事,虽然萧可冷说是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根据最近十年全球怪事统计资料上显示,似乎还没有哪件事能跟关宝铃的失踪接近,除非是一直以来传说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失踪事件。在那个神秘的区域,非常多的轮船、飞机、乘客,总会毫无理由、毫无先兆地消失,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那么,关宝铃就这么奇怪地失踪了?人间蒸发,再不会重返人间?
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全球瞩目的影视圈光彩夺目的明星、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大亨叶洪升的情人,一旦失踪,只怕比黛安娜王妃的车祸更引人注目。这样一来,寻福园肯定要热闹好一阵子,连带我也得大大地出名一把了。
“风先生,我有个提议——今晚,咱们一直在这里,看有没有水泡声或者其它神秘事件。当然,如果鼠疫再度出现的话,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得让他把所有的话说出来……包括‘炼狱之书’!”
提到那本古书,萧可冷的情绪明显地兴奋起来,起身指着洗手间的方向,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下去:“咱们可以轮番去洗手间,看看能不能再出现那种神秘消失的情况。当然,不但要去,还得模仿关宝铃的洗手、开窗、再回到洗手台前的所有行动轨迹和动作,怎么样?”
她的提议非常合理,我愿意奉陪到底。
“我希望……这次消失的是我,至少可以到另外的神秘世界里,想办法把关宝铃救回来——”我在开玩笑。
萧可冷笑容一收,悒郁地“哼”了一声:“风先生,跟苏伦姐相比,关宝铃小姐是不是更火热主动、风情万种?可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大亨的情人,而且娱乐圈里的女孩子风流成性,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千万别当真好不好?”
她比我的年龄小,但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过尽千帆似的。
我没忘记这些事,更不会对关宝铃产生什么不合实际的想法,而是宁愿跟苏伦在一起,联手破敌,共同分享这种连续不断的冒险生活。
萧可冷甩了甩短发,大步向洗手间走去,仿佛是上刑场之前视死如归的亡命江湖好汉。
第二章 金手指
阴天时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早,而且分外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
萧可冷第一次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脸上还带着一种恶作剧的兴奋,但等到跟我轮换交替了十二次之后,兴奋感荡然无存,已经成了机械的重复。
壁炉里的火一直熊熊燃烧着,仿佛只有这堆火才能继续支撑着我们不倦的努力。
“我觉得,这样的重复好像不太奏效啊?是不是某个特殊时间段才能发生奇怪的事件?”她终于忍不住了,第十三次坐回沙发里的时候,郁闷地开口。
我看看腕表,下午六点钟,距离关宝铃昨天的消失时间,还有一小时二十分。
那张莫名其妙的地图就摊放在我膝盖上,我对那些古怪的阶梯颇感兴趣,因为会非常自然地联想起“海底神墓”的传说。在北海道附近,如果有什么阶梯通向地下的话,会第一时间让人想到它。
如果“海底神墓”真的存在,肯定不是十年八年的事,而是存在了几百年、几千年,所以才慢慢地有这个说法流传开来。
“风先生,您说……鼠疫还会不会出现?”萧可冷摸着自己的短发,不停地打着哈欠。如果说清晨时她的装扮是标准的淑女,现在则像是个玩累了的孩子,疲态尽显。
我点头,挪开地图:“会,肯定会。他需要钱,而我恰好能满足他。”
这次轮到我去洗手间了,地图被随意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或许是我有些大意了,在疲惫不堪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免不了粗心大意。而且,别墅的门紧闭着,萧可冷的武功又不弱,我觉得地图不会有事,所以,放心大胆地伸着懒腰去洗手间。
站在洗手台前,我信手打开了水龙头,再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略有些发青的眼眶。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忘记了假谷野、小燕曾经提供的大哥的照片,由昨晚鼠疫的一席话,又勾起了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研究。
“如果今天是大哥站在这个洗手间里,他会做什么?”
“如果遇到关宝铃失踪这件怪事的是大哥,他会怎么做?”
既然要矢志成为大哥那样的“盗墓之王”,很多时候,自己会下意识地做“换位思考”,把自己当作他,放在眼前的环境里来揣摩。
“首先,我会去搜索寻福园的建筑资料,看看到底有没有秘道、秘室;其次,我要在全日本范围内举行一个大的搜寻行动,让更多探险者为了巨额赏金而进入北海道地区,掘地三尺……”
镜面干干净净,可能是萧可冷刚刚用纸巾擦过了。
洗手间仍旧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气。
我叹息着,关上水龙头,刚要转身撤出洗手间,客厅里骤然响起萧可冷的怒喝声:“住手!大胆!”随即,拳脚相加的风声大作,乒乒乓乓的搏斗声跟着响起。
我足尖点地,身子急旋,飞奔到客厅。
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瘦削的人,正在跟萧可冷交手。他只用右手招架着萧可冷的攻势,左手则把羊皮纸地图牢牢地握着,一双冷森森的大眼睛向突然出现的我扫了一眼,猛然凌空后翻,奔向楼梯。
我掌心里的小刀嗤的射了出去,笃的一声,钉在他身前两米处的栏杆上。
江湖前辈们总是说:好男不与女斗。
从夜行人的跳跃姿势上,看得出她是个年轻女孩子,而且是身材苗条瘦削的那种,带着曲线毕露的诱人体态。
嚓——寒光一闪,她已经将背上的武士刀抽在手中,双足在楼梯上一点,向我倒射而来,身法轻功极其高明。
“喂,朋友,报字号再打——”萧可冷大喝,身子鱼跃侧滑,从茶几边掠过,瞬间已经把猎枪握在手里,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完成了上膛开栓、迅速瞄准的连串动作,以跪射姿势停留在沙发靠背边。
我早说过,萧可冷的身手很不错,很懂得如何在第一时间里占据有利地势。
武士刀再快,绝对比不过枪弹发射速度。
夜行人身子一扭,像条蛇一样落地,刀光霍霍,斩向我的膝盖。这个动作,恰好以我为盾牌,避开了萧可冷的枪口。
她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寒冰幽泉一样的双眼,冷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我只出了一招,噗的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顺势一抹一紧,已经成功地空手夺刀,把这把长柄短刃的三尺长武士刀抓在手里,正是高明之极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我还没来得及自鸣得意,空气里已经急促地响起“嗤嗤嗤嗤嗤嗤”六声暗器破空的怪啸。萧可冷急促地翻滚到沙发侧面,六枚七星镖,整整齐齐地带着寒光嵌入了她身后的另一张沙发靠背上。
夜行人手里的地图不见了,双臂一挥,喀啦、喀啦两声,十指上同时弹出金黄色的指甲,每根都99lib?有两寸长,像是十柄锐利到极点的透甲锥。
萧可冷急促地叫起来:“是‘金手指’!风先生小心!”
我做出反应动作的时候,犹在萧可冷叫出夜行人的名字之前,武士刀挥舞劈刺了近三十刀,铿铿锵锵地挡开了对方一轮逆袭,脚下已经向后退了四步,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金手指”,是“黑夜天使”这个集团里的刑堂堂主,主管帮派里的“追杀、惩戒”工作,是江湖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此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她是女孩子。
这一轮贴身搏斗过后,她虽然逼退我,却没法顺利地打开通道,进入到洗手间里去。
看来,她对于别墅的地形也非常了解,知道后窗是最便利的撤退道路。
“嗤啦、嗤啦”两声,金手指的胸前黑衣突然开了一个十字交叉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毛衣,黑白对比强烈之极。接着,那张被她匆忙塞在胸前的地图缓缓飘落,就在我们两个五步距离的正中间位置。
我的目的是在地图,虽然并不清楚它的真正价值,但确信“贼眼铄金”的说法,只要给“黑夜天使”这批神偷看中的东西,哪怕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内里必定也藏着巨大的潜在价值。
“你要这地图?”我冷笑着,用的是半生不熟的韩语。这一轮交锋,节节败退的是我,但真正失败的却是金手指。毕竟我毫发无损,而她的衣服却已经被割裂,那两刀再深入一些的话,绝对就能将她开膛剖腹。
萧可冷笑着起身,平端着猎枪走过来。
我扭头向她苦笑:“干什么不开枪?在看武打表演吗?”以她出枪的熟练程度,射击水平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绝不至于隔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扣动扳机的时机。
“我只是觉得,‘黑夜天使’刑堂高手金手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再说,以二对一,传出去被江湖上的朋友笑话,多不好?我知道她不是风先生对手,心里有数,何必再画蛇添足?”
萧可冷振振有词,直走到金手指背后,枪口轻轻顶在她后背上。
此时局面,应该是已经被我和萧可冷联手控制住了。
使用这种独特武器的,全亚洲只有一个,那就是金手指。
“两位别得意太早了——风先生、萧小姐对吧?阻挠我们帮会办事,只是自寻死路而已,何必为了帮里的叛徒出头?”金手指说的是流利的中文,十指交叉一碰,又是嚓的一声,那些金色的指甲已经全部收缩回去,变成了十根漂亮圆润的年轻女孩子的手指。
她的个子比萧可冷要矮一头,身材也细一圈,但刚刚动手时表露的武功已经非常厉害。
我双手平托武士刀送了过去,略带歉意地笑着:“我们对‘黑夜天使’帮会里的事丝毫不感兴趣,而且也不知道你说的‘叛徒’是谁,哪里有得罪的地方,多多包涵。”
金手指接过刀,随手一抛,斜插入背后的刀鞘里,对萧可冷手里的枪毫不在乎。
萧可冷叹了口气:“怎么?你们两位是老熟人吗?一会儿打一会儿和,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害得我还以为今天要有人丧命呢!早知道如此,就不拼命费力取枪了……”她收回了猎枪,僵硬冷漠的现场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我不认识金手指,只是不想得罪韩国第一大帮派。
目前,我们是在日本,先前跟有山口组黑社会背景的渡边城闹僵,已经面临很大压力了,再跟“黑夜天使”过不去,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并且我知道,金手指刚刚并没有完全发力,否则在我冲进客厅之前,已经拔刀取了萧可冷的性命。
“这么冷的天,要不要喝杯咖啡?”我主动发出了邀请,坦诚地笑着。
萧可冷乖觉地走向楼梯下面的五斗柜边,插上电壶烧水。她的善解人意,总是让我感到舒服欣慰,根本不必费心考虑别的细节。
我的态度,非常出乎金手指的预料,指着我手里的地图问:“风先生,这个地图能否借我看看?”
化敌为友的过程太迅速,她或许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大眼睛不停地眨着,向我脸上扫来扫去,连蒙面巾都没摘下来。不过,她唯一露在黑色包裹外的耳朵部分,皮肤白皙柔嫩,戴着一对成色极好的黑水晶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从这一点上,看得出她是个非常擅于修饰自己外表的人,即使是身着夜行衣出来“做事”的时候,也会恰到好处地用黑色耳钉来达成全身颜色上的一致。
我笑着,伸手邀请她:“没问题,请来这边沙发上看。有纸有笔,就算照画一份给你都是小意思。”
在没弄清地图的含义之前,我乐得大大方方地向她借阅,故意装得毫不设防。
她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接着轻轻向前滑步,飘然在长沙发上就座。
萧可冷的效率非常高,三分钟内已经端了镀银的托盘上来,盘子里是同样镀银的咖啡具,杯子里飘出醇正的巴西咖啡诱人的香气。
在我们彬彬有礼的招呼下,金手指终于不好意思再保持全神戒备的状态,摘下蒙面巾和黑色头罩,轻轻扭了扭脖子,长发顺滑地倾泻下来,仿如骤然跃下山崖的黑色瀑布,惹得萧可冷满含嫉妒羡慕地“哦”了一声。
长头发的女孩子会比较受男士青睐,这是地球男女关系中的绝对吸引定律。
萧可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旋身,又向洗手间走过去。
她的气质、性格太偏向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化,活泼好动,一刻都不愿意清闲下来,所以目前的短发才是最适宜的配搭方式。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看了金手指从冷峻阴森的黑衣杀手变成长发披肩的妩媚妙龄女郎,女孩子天生的嫉妒攀比心发作,在.99lib.所难免。
镀银的咖啡具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梦幻光泽,令我心里生出一阵感叹:“平安舒适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的,比如现在,安逸地坐在壁炉前,捧着香气四溢的咖啡,心无旁骛,昏昏欲睡——唯一的坏处,会让人在安逸中忘却了追求,等到时间一天天逝去……”
我渴望在极度紧张的冒险生涯的间隙里,偶尔享受到的一点点宁静,但我绝不眷恋这些,更不会沉湎于此。
在我对着壁炉里的火光发怔的时候,金手指已经仔细看完了那张古怪的地图(暂且称之为地图吧,虽然那些画面拙劣之极),仰着脸,茫然盯着头顶的吊灯,嘴唇默默地翕动着。
她的脸型非常完美,是绝对标准的亚洲美女瓜子脸,五官细致端庄,特别是高挺的鼻梁和湿润鲜红的嘴唇,更是如同韩国电视广告上的顶级女模特般光鲜动人。如果不是刚刚一轮刀光剑影的生死激战,我真怀疑她这么娇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执掌得了“黑夜天使”的刑堂。
“风先生,谢谢你的慷慨。”她再次开口,中文发音燕语莺声、字正腔圆。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挥挥手,更加大方地指着茶几上的记事本:“金小姐不必默记了,大可以照画一份出来带走,没什么关系的。”
过度的大方,突然引起了金手指的猜忌,警觉地冷笑着:“你们中国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这咖啡里放了什么?”
我笑着,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所有的咖啡都是从咖啡壶里倒出来的,毫无分别,她实在是多虑了。
“金小姐,这张图代表什么意思?怎么会惹得你出手?会不会是一张前人留下的藏宝图——”我希望从她嘴里套点资料出来,因为这张儿童涂鸦一样的“天画”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金手指端起杯子,轻轻闻了一下,皱着眉,大概是在凭气味分辨咖啡的成分。那两枚黑水晶耳钉越发闪亮逼人,把她衬托得高贵无比。
灵感突然间涌上来,我向她指着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因为我记起了耳钉的来历——关于它们,要追溯到一九九七年中英交接香港之时,当时的港督彭定康曾有一名越南籍的小情人酷爱黑色水晶。于是,彭定康托人从南非的深层结晶矿井里找到了一块质地极度纯净的黑晶石,运往英国曼彻斯特,交给一个专为英国皇室加工水晶首饰的巨匠,费事四个月,切割打磨出了一对菱形耳钉,取名为“寂寞之眼”。
这对耳钉的总造价,大约在十五万英镑上下,而彭定康的本意,是要小情人戴着它参加庄重的交接仪式,永远纪念那个独一无二的历史性时刻。可惜,耳钉刚刚经由英航客机送达香港,便在机场到总督府的半路上失窃,从此杳无音信。
金手指放下杯子,迎着我的笑脸,冷漠地轻咳了一声:“风先生似乎很喜欢独自大笑啊?不过我看不出此刻有什么事值得阁下那么好笑!”
我收住笑容,伸着手指在杯子上轻轻弹着,发出嗒嗒的悦耳回声。
“黑夜天使”的高手们横行东亚惯了,已经把近邻日本当作了自己的海上后花园,底气自然雄壮,态度自然傲慢,我能理解这一点。再说,世界上三分之二的珍宝首饰,总是在毫不例外地经历着“私人珍藏被窃、盗贼转卖给富豪、再被窃、再转卖”这样的循环过程,耳钉戴在金手指耳垂上,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壁炉里的火只剩下些明灭的火炭,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非但没找回关宝铃,屋子里又多出了金手指这段插曲,令我头大如斗。
关于这幅地图,金手指到底悟出了什么呢?
我怀疑“黑夜天使”的高手们盘桓在北海道一带,肯定有所图谋,也就是说这座木碗舟山里必定藏着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金小姐,地图你也看了,有没有可以赐教的?”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不由自主地会把她跟关宝铃相比。同样是长头发的女孩子,同样五官精致动人,但两人的气质却迥然不同。
关宝铃给我的感觉,娇弱无比,需要有男人时时刻刻保护她、怜惜她——一想到她与大亨的暧昧关系,我心里陡然起了一阵难以理解的嫉妒。大亨今年已经接近五十岁,怎么可能配得上二十出头、青春亮丽的关宝铃?况且除了金钱之外,已经遭到黑巫术恶毒诅咒的他能给关宝铃什么?
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醋意猛冲上来,噎得我剧烈咳嗽起来,顿时思想一阵纷乱。
金手指清了清嗓子,傲慢地冷笑着:“请教不敢当,看在你客客气气借阅地图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地图描绘的,是数千年前进入‘海底神墓’的路线指示。不过很抱歉,这是帮会的高级机密,无法外泄。”
这种泛泛的说辞,我也能随口编造出几千字。
江湖上关于“海底神墓”的传说,已经可以编纂成一本神话大全,总不能随随便便找张羊皮纸就说是神墓地图吧?至于“黑夜天使”的什么帮会高级机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对于这群神出鬼没的小偷来说,这所寻福园别墅绝对是无法设防的城市,他们能够在任意时间任意出入。
我拿起羊皮纸..沉吟着,因为我觉得金手指从地图上得到了很多讯息,而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出,不觉有些郁闷。特别是对方摆出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架势,对我的好意招待完全不屑一顾,更令我如鲠在喉。
“我该走了,不过——”金手指转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因为她接下来说了句非常失败的话:“风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地图来自何处,我想大家倒是可以做笔交易……”
她掩饰得很好,严严实实地把自己的意图掩盖在冷漠倨傲之下,但这句话无疑证明,羊皮纸以及羊皮纸的出处,才真正是问题的关键。而这两件事,都在我跟萧可冷的掌握之中。
“哈哈,交易?什么交易?”我退后一步,慢慢地把羊皮纸折好,放进贴身口袋里。
二楼雕像佩戴的青铜剑能拔出的事,只有我、萧可冷和安子姐妹知道,得到地图的事则只有我跟萧可冷明白,这个秘密,金手指永远不可能猜到。
此时,我觉得萧可冷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客厅出现了,不禁有点隐隐的担心。
“钱或者珠宝,你可以任选,但要把地图的来源全部说出来,怎么样?”金手指试探性地开口。
我笑了,因为在与金手指的交谈过程中,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向我倾斜了,于是用力摇头:“不,那个秘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恐怕不能轻易透露给贵派,你请便吧——”
萧可冷去洗手间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当我发觉情况不妙的时候,早就大势已去。
推开洗手间的门,迎接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就像关宝铃的失踪一样,萧可冷也失踪了。
我倚在门框上,忍不住心跳加速,心情郁闷到了极点:“怎么了?又是神秘的消失?这个房间,简直成了神秘世界的入口,一个接一个地把人吞没进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洗手池里,飞溅的水花点点反光,似乎是一只无名的怪兽在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我。窗子关着,当然就算敞开窗子,萧可冷没练过缩骨功,也不可能从防盗网里钻出去。
第三章 关宝铃的诡谲遭遇
我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狂躁地把头伸到喷涌的冷水下。我需要冷水来给愤怒的头脑降温,因为自己的思想在面对两次神奇的消失时,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我甚至希望自己在这种状态下,随水流一起消失,去把失踪的两个女孩子找回来。
“嘿,风先生,我的条件,考虑考虑?”金手指在门框上笃笃笃地敲着。
我摇头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提高了声音:“不可能!这么大的事,真有诚意,请金帮主出来跟我谈,否则,绝不可能!”
金手指冷笑起来,不屑地轻轻跺着脚,似乎觉得有些寒冷。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明天请建筑工人来,把洗手间弄个底朝天,看看她们到底去了哪里——若是萧可冷就此失踪,我在北海道的所有工作,都会受到妨碍,这是最大的损失。我用力拍打着洗手台,水花飞溅,让金手指觉得莫名其妙。
“风先生,别墅里的一切,我并不比你陌生。你能找到的东西,我也可以找到,那时候你就一块钱都拿不到了……”
说实话,金手指武功虽然厉害,但不是一个好的说教者,最起码她使用的语言和理由,根本无法打动我。我极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她:“对,那你去找好了,不过我有打电话报警的权利,毕竟这是我的私人地盘。”
提到报警,我得先把两个女孩子失踪的事报警才对。此刻的时间,是晚上的七点三十分,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刻发现关宝铃失踪的。
镜子里映出我惶急的脸,头发上的水珠嘀嘀嗒嗒地落下来,狼狈之极。在这个洗手间里已经消失了两个人,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突然间,窗外响起了刺耳的呼哨声,音量起码超过一百分贝以上,此起彼伏地响着,仿佛后窗外的荒山上,有很多人同时出现,正在迅速传递着某种消息。
金手指倏地跃到窗前,急促地叫了一声:“风先生,我们帮派里有特殊行动,聪明的就别出来插手,不管你跟鼠疫是什么关系——只要出了这幢别墅,格杀勿论!”不等我回答,她已经从窗户里钻了出去,像条灵活之极的鳗鱼。看来,盗贼总是喜欢走窗子的,即使大门正大光明地敞开着,他们也不会选择堂堂正正地进出。
我对“黑夜天使”帮众的事毫无兴趣,如果他们要追杀的叛徒是鼠疫的话,更跟我毫无关系,我才懒得理会这些。
后窗大开,北风呼呼地灌进来,被水浸湿的头发越来越凉,这反而有助于我的深度思考:“两人消失的时间,都在晚上七点二十前后,地点是在洗手台前。唯一不同的是,关宝铃消失前,有明显的痕迹证明是被镜子吸引住了,那么萧可冷呢?明知道会消失,当然会努力警惕提防才是。”
“嗯,一切问题都在镜子里,好好想想,洗手台前有必要弄这么豪华复杂的镜子吗?或者镜子里真的有古怪?”
我联想起三个曾听到水泡声的地方,壁炉、雕像、镜子,这三样东西,都是历史悠久的青铜器皿,难道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共通之处?
窗外的呼哨声越来越急,我站在窗口向外望,漫山遍野中起码有两百颗以上的银色星星在晃动闪烁着,几乎覆盖了视线所能观察的极限,一直延伸到山顶枫割寺的围墙边。如果这些都是“黑夜天使”的人马,声势可真的是无比惊人的了。那么,鼠疫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值得帮会里派这么多人来追杀他?
北海道的正北边缘,隔海与几个归属权不定的小岛遥望,等于是日本北方的一道残破门户,俄、朝、韩三国的犯罪分子,往往会选择从这个方向隐秘地登陆日本。所以,械斗、枪战、谋杀等等犯罪活动常年不断,令北海道的警察头疼欲裂,大部分时间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含混态度。
昨晚鼠疫说过的话,有很多地方含含糊糊,比如那本神奇的“炼狱之书”,他虽然没明说自己拥有那本书,但也毫不掩饰地表明他有关于那本书的下落的消息。
呼哨声越来越急,从最东面的黑魆魆的小树林里,星光急骤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色漩涡,仿佛是许多人一起动手向某个人围攻一样。
我用力关上窗子,再把暗锁扣好,不想惹火烧身,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
回到客厅,无奈之下,我拨响了苏伦的国际长途电话,不过听到的却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您好,我是苏伦,有事请留言,我会及时回复。”心情越发一阵阵郁闷到了极点,斜躺在沙发上,仰面望着水晶吊灯无语。
提到“炼狱之书”,我会想到二楼书房里满满的藏书。既然大哥杨天收藏了这么多书在此,他的寻访足迹会不会跟书的内容有关?我知道,做为一个优秀的盗墓者,必须要有广泛涉猎的阅读习惯。脑子里储存的知识越广博,实际行动中就越能触类旁通、激发灵感。
远隔大海重洋,苏伦是不可能给我太大帮助的,特别是面对如此诡异莫名的事。于是,我猛然起身,准备去楼上看看,一边等萧可冷重新出现,一边翻几本书找找线索。
萧可冷与关宝铃不同,她是江湖高手,如果遇到什么险情的话,至少能够自保,不那么令我担心。
耳际突然传来哗哗的水声,这次不再是奇异的水泡声了,而直接换了水龙头开到极限时的激射四溅的水声,稍微定了定神,我才哑然失笑地意识到:“声音来自洗手间,而不是再次从壁炉里传出来!我太神经过敏了,想必是水龙头出了状况——”
壁炉里的火完全熄灭了,没有一点余温。
我向洗手间走去,水声一直都在激烈地响着,就在我加快速度转过拐角时,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幽幽长叹:“唉……”声音圆润,余音袅袅。
再向前走了两步,我便到了洗手间的门口,骤然间如中雷击般停了下来,惊骇万分地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叹息声来自关宝铃,因为在昨晚谈话时,我的脑子已经清晰记录了她的声线。在娱乐圈里浪迹的女孩子,声音经过细心的调教修饰,都是又甜又嗲,无时无刻不在搔动着男人的敏感神经。她的声音又糯又软,浓得像化不开的热朱古力——
我此刻看到的,也是关宝铃。
她站在洗手台前,微微弯着腰,双手向前伸着,脸却是向着镜子,双眼茫然向前平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水开得那么大,水花飞溅出来,直溅到她身上。从镜子看,她的胸口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掌心,钻心的痛让自己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更不是幻觉——“她回来了……关宝铃又bbr>出现了……”足足有一分钟,我们保持着镜子里对视的姿势,一动不动。我的脸上写满了惊骇恐惧,此时的心情比看到僵尸女鬼好不了多少。
她的眼光终于挪到镜子里的那个我的脸上,脸色苍白地一笑:“怎么?我吓到你了?”
千真万确,是关宝铃回来了——我慢慢向前走,摒住呼吸,仿佛是战场上的工兵要去排除一颗即将爆炸的地雷一般小心翼翼。我到了洗手台前,伸手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似乎还在洗手间里回荡着,让我的表情变得古怪无比。
我先去看窗子,窗子紧闭,暗锁扣着,没有人进出过。
“我只是有点累,所以洗手久了些……咱们可以接着出去谈别墅的事。当然,价钱方面不是问题,我和我的朋友,都需要风先生你的帮助……”
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又从衣袋里取出一支香奈儿口红,凑近镜子,细心地向自己嘴唇上涂着。
我长吸了一口气,闻到她头发上的动人芳香一如昨夜。
她回过头,放好口红,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扬起头,双手十指随意地向后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我望着她的背影苦笑起来,因为任何一个人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回来,都不可能连几句话的解释都没有。至少她得告诉我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回到客厅之后,她看看自己的腕表,略带些惊讶地叫起来:“咦?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已经八点多钟了?”
从她的表情上,根本没有发生神秘事件后的紧张感,一点都没有。那么,她消失的这二十四小时内到底去了哪里?
“风先生,可否给我一杯水?”她仰着脸向我笑,神情坦然。
我开始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冷笑着:“关小姐,水可以给你,至少你得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她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向大门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苦笑着:“昨天我从片场赶到北海道来,一直都待在枫割寺里。怎么?这个跟你有关吗?”
我脸上的冷笑更深,她是个很尽职尽责的演员,偶像派加实力派,要装得若无其事当然很容易,只是可惜了我整整一天的连寻找带担心。
“好、好……好!”我起身去给她倒水,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就端茶送客,恕不接待。
她低着头看着腕表,疑惑地自言自语:“嗯?我的表怎么了?怎么会多跑了一天?十二月十日——今天不是九日吗?”
我站在楼梯边守着电壶烧水,听她这么说,又看她摘下腕表来调时间,陡然间又第二次被雷集中了似的:“天!昨天才是九日!她如此说法,能证明什么?难道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二十四小时?”
关宝铃调好腕表,重新戴在腕子上,满意地在眼前晃了晃,江诗丹顿的经典桶形镶钻表在灯光下熠熠生寒。
我很小心很小心地提醒她:“关小姐,今天……应该是十日才对,昨天才是九日。”
没想到关宝铃愣怔地看了看我,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明天,也就是十二月十日我会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地点是在札幌市的帝王大厦顶楼,还要接受《朝日新闻》文化版记者的专题采访,我会记错?”
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响着,跟我之前听到的水泡声一模一样。
我冲了两杯雀巢速溶咖啡,端到茶几上,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确信她刚才并没有撒谎也不是开玩笑。
“关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似乎有些奇怪的事发生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吗?”我凝视着她端起咖啡的那只手,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告诫自己:“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幻觉……”
“什么怪事?请直说好不好?”她似乎对我的谨慎口气并不以为然,脸上露出淡淡的讥笑。
“你……你曾经消失过……就在这幢别墅的……洗手间里……”我字斟句酌地选择着尽量能减小突然刺激的词汇,免得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就算是我这种游历世界、闯荡江湖的男人,此刻都很难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何况她这么柔弱的女孩子。
关宝铃一呆,随即哈哈大笑:“什么?什么消失?”她把头转向洗手间那边,略怔了一会儿,挑起眉毛,脸色一沉:“风先生,我觉得你不会像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一样,在洗手间里也装什么隐蔽的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吧?如果真的那样子,我将保留诉诸于法律的权利……”
她误会了我的意思,令我啼笑皆非。
我摇摇头:“关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在洗手间里消失了二十四小时。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而不是你以为的九日,明白了吗?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了……”
关宝铃爆发出一阵大笑,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落在茶几上。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好笑、很荒诞,但实实在在地就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发生过。如果不是她误打误撞地再回来,此刻还不一定游离在哪个未知空间里呢!
捧着咖啡,等她笑够了,再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我才不慌不忙地说下去:“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九日晚上七点二十分到十日晚上八点钟之前,你消失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不信的话,我可以叫证人出来——”
说到这里,我“啊”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证人”只能是鼠疫和萧可冷,而他们两个,一个不知下落、随时可能被“黑夜天使”狙杀;另一个神秘失踪,原因跟关宝铃一模一样。
我有证人,但现在却无法呼唤他们出现。
客厅里出现了小小的冷场,关宝铃一直在偷偷地冷笑,心里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个异想天开的骗子。
事情进行到这里,突然遇到了一个瓶颈。别墅是不会卖的,在谈判无果的情况下,关宝铃只会选择离开。我找到了她,却接着失去了萧可冷,不能不说是上天所开的又一个玩笑。
我指向她的腕表,清了清嗓子,艰难地笑着:“关小姐,你有没有想到那么名贵的表,为什么会突然发生日期错误?此前是否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关宝铃嗤的冷笑出声:“这一点……就凭这一点,能证明我曾经消失?我只是去洗手间一小会儿,如果说有什么奇异之处的话,只能是……”
我急忙插嘴打断她:“你在窗前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咕噜咕噜’的水泡声?然后呢?然后呢?你回到洗手台前,又看到了什么……”她的行动轨迹,都是我从地面上留下的脚印推算出来的。
关宝铃露出困惑的神色:“你跟踪偷窥我?是不是?”
我用力挥手,根本不管她的悻悻然,大声追问:“告诉我,镜子里能看到什么?是什么?快告诉我——”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她先听到水泡声,接着进入消失的状态,我希望能知道在“水泡声”之后出现的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对,我听到水泡声,很响、很急促,然后我从窗前离开,跑到镜子前……”
“我判断出水泡声来自于镜子,虽然不知道是镜子后面还是镜子本身发出的。恍惚中,我扭开了水龙头,希望自己能借冷水的冰冻作用变得冷静些……我把手按在镜子上,又挪到雕花的镜框两边,隔得那么近,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镜子内部……”
这种神乎其神的经历,一下子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了,其它任何事都顾不上,握起茶几上的铅笔,飞快地记录着。
关宝铃的声音如同梦呓:“我眼前出现了海市蜃楼……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古装剧里搭建起来的布景一样,地面上铺着金光闪闪的方砖,砖面上印着栩栩如生的粉色莲花,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轮美奂的布景……我向前走,像是在梦里,因为我知道海市蜃楼是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永远无法触摸……”
我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宫殿?镜子里出现的宫殿,或者是奇异的水泡声让关宝铃出现了幻觉?”她是一个电影明星,用“摄影棚”这样的术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是最现成不过的。那么,她进入的神秘空间到底是哪里呢?
“天空变得很遥远,从来没有过的遥远,而我如同是站在极深的地底下,坐井观天一样向上看。我能看见太阳、月亮、星星同时悬挂在一起……”她突然笑起来,认真地看着我:“你会不会在心里偷笑?日、月、星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她抬手抚摸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神情郁郁地笑着,继续说下去——
“用‘坐井观天’来形容那时我的感受是最恰当的了,仿佛隔着双倍的从地面仰望天空的距离,一切变得那么遥远。我继续向宫殿里走,经过一道有着汉白玉栏杆的拱桥。那些是真正的汉白玉石,在不太明亮的日光下,也能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辉,比道具师、布景师们制造出来的东西,要精致一百倍。”
“没有人?没有声音?”我提示她。
关宝铃摇头:“没有,就像无声电影一样,什么都听不到。当我踏进宫殿的正门,前面出现的是无穷无尽的层层叠叠的门户,幽深无比,凄清无比,但抬头看到的雕梁画栋,任何一处却又富丽堂皇之至,比我此前瞻仰过的中国任何一处古建筑都要华贵……”
这段话,无疑是在说,她看到的是一座中国的古代宫殿。
“水泡声呢?还有没有?”我关心水泡声的来源,免得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扰我。
她又摇头:“听不到了,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最后开始小跑起来,我的潜意识里仿佛知道,有什么人在前面等我——有个人在召唤我,一直在召唤,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只能凭感觉……那么多门,一层一层的,我很奇怪自己穿着高跟鞋,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门突然没有了,仿佛已经到了宫殿的中央……”
我在记录本上画着层层叠叠的横线,代表她穿越的门户。其实,大可以把她的叙述看作一场奇怪的梦,一场思想的旅行。暂且不管她为何消失、为何出现,单从思想形态上解释,那就是——她在做梦,在一场梦里做奇怪的旅行。
梦的尽头,应该是顺利醒来,她呢?在穿越了数十重门户后,又看到了什么?
那么,此刻的萧可冷呢?是否也在步关宝铃后尘消失后,重复着同样的梦境?我能理解关宝铃所说的“神秘的召唤”,因为此前在埃及沙漠里,我也感受过来自土裂汗金字塔里的召唤。
我在线段的最前面位置,画了一个巨大的方框,因为我觉得宫殿的中心,肯定要有一个大厅。地球人建造房屋也好、大楼也好、宫殿也好,都是为了“居住”这两个字,绝不会建造了无数重门之后,中间成了既不能聚会,也不能休息的空地,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艺术建筑”。
第四章 两朵莲花
“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场,纵横至少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关宝铃伸手比划了一下,据我所知,大亨叶洪升热衷于设局赌球,耳濡目染,关宝铃应该对足球场的面积有清晰了解,也就是说,门户尽头,是个接近九十米见方的空地……
“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着一只巨大的圆柱体。它的表面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像是我们乘坐过的波音飞机的颜色,我猜它的成分会是钢铁,可它没有飞机应该具备的尖头、侧翼、尾翼,甚至没有起落架之类的东西,只是那么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占去了足球场的一半。我抬头寻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层楼的高度,怪异地伸向天空。”
“这时,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罗马的斗兽场遗址中央,四周高耸的建筑围成了一个深井,而这个古怪的柱体就站在深井中央……”
我无法继续描绘下去了,因为她叙述的情节太荒诞不稽,像是宇宙探险里的故事。
她最后补充的几句更是离谱:“风先生,我还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宫殿、栏杆、门户还是圆柱,都仿佛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纯净的水里的,视线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却完全感觉得到,但我又没有缺氧窒息的感觉——”
“那么,你是如何从幻觉中退出来的呢?”我无奈地丢下铅笔,觉得她叙述出来的东西,更适合送给斯皮尔伯格去拍科幻片。咖啡凉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长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有‘在水里’的奇妙感觉,才会觉得周边的空气突然波浪一样起伏翻滚着,幅度越来越大,仿佛大海上骤然袭来的滔天巨浪,将我的身子抛起来,一直向后倒飞而去,接着我就清醒了,从镜子里看到了你……”
她的叙述总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领地起身去烧水,准备下一轮详谈。
鼠疫说过,他看到水龙头里的水开始逆向流动,神秘的消失过程便突然开始——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关宝铃回来,我就不必担心会遭到警察的层层询问了。
她说完了自己经历的幻觉,但对我说的“失踪二十四小时”这层意思却始终嗤之以鼻。按照她的解释——“我的思想混乱至多不超过二十分钟,怎么可能是二十四小时?”
这个问题,只能等鼠疫或者萧可冷出现时才能给她以合理的解释了。既然关宝铃可以失踪后自动回来,萧可冷或许也可以。
在我第三次拒绝了关宝铃购买寻福园的请求后,她无奈地抓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小叶,到别墅门口接我吧!我很累,而且事情没办成——啊?什么?你们在片场?”她猛地大叫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她紧握着话筒,缓缓地向后倒下,跌在沙发上,仿佛受到了无比沉重的震撼一样。
话筒跌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幸好并没有碎裂开来。
我拾起话题,里面有个年轻男人在急促地叫着:“关小姐、关小姐,你没事吧?关小姐……”
关宝铃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一片,倒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捂住胸口,肩膀急促颤抖着。
我向话筒里“喂”了一声,对方焦虑地连声问:“是风先生吗?关小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我是她的司机小叶——”
我简要地说了句:“她没事,不过目前需要冷静镇定,请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挂了电话,关宝铃挣扎着坐起来,双掌合在胸前,半闭着眼睛喃喃祈祷着。我笑了,肯定是从司机的嘴里,她确信自己是消失了二十四小时,就在她以为不过是二三十分钟的时间段里。
“我真的是消失了……而且那么久……你知道吗?小叶已经开车回了片场,而且之前已经在别墅前的岔路上等了我四个小时。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出现了幻觉,时间怎么会……会过了那么久?”
现在可以肯定,她不但出现了幻觉,而且逃离了现实空间,自身99lib?进入了幻觉中,才会造成了“消失”的现状。且不管她的经历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幻觉空间的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们重新回到洗手间里,她向洗手台指着:“就在这里,就在洗手台前面,打开水龙头,手放在镜子上,然后..就能看到我说的——”她做过的动作,我也模仿着做过,根本毫无效果。
镜子里,映着两张焦急惶恐的脸。
“关小姐,很高兴你能信我说过的话,现在我朋友萧小姐也消失了,像你一样。如果你能帮忙把她找回来,别墅的产权交易咱们可以商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还得借助于她的帮助。
关宝铃向前走了几步,打开水龙头,双掌按在镜面上,慢慢向两边滑动,落在镜子的左右边框上,表情忐忑地向镜子里望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希望能看到神奇的事情发生,但此刻我们两个,谁都没有意识到,如果“消失”再度发生,即将出现的情况,我们根本无法应付。
幸好,她并没有再次消失,水声哗哗,持续了近五分钟,我们两个胸口的衣服差不多都溅湿了,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关宝铃收回双手,连叹三声:“看来,上天也不想帮我买到别墅了……”
没有水泡声,也没有人神奇消失,目前看起来洗手间一切正常。
恰好在此刻,我听到前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非常急促。
前门是上了暗锁的,我跑回客厅,开锁拉门,又是一次极大的震撼——萧可冷!是萧可冷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头上的汗水在灯光映射下闪闪发亮。
她的右手里还拖着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死气沉沉的伤者。
“喂、你?你……没有消失,你还是消失又回来了……你到底去了哪里?”我语无伦次地兴奋大叫着,不管怎么样,萧可冷又出现了,简直让我高兴得要欢呼雀跃,想扑过去紧紧拥抱她。
从金手指离开到萧可冷出现,间隔时间大概为两个小时。这一段时间,让我觉得似乎像过了两个世纪那么长久。
“风先生……快帮帮忙把他……把鼠疫弄进去……我想……他没有几分钟可活了……”她弯腰提起伤者的两只胳膊,而我迅速抓住他的双腿,将他抬进客厅,放在壁炉边。
寒气不断地从门口涌进来,外面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寒风卷动白桦树的叶子,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怪响。
我关上门,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掌已经被鲜血染红。
伤者的确是鼠疫,不过是“奄奄一息、吸气少呼气多”的鼠疫,浑身的衣服被刺破了近百个血洞,头顶不知受了什么伤,所有的黑发白发都被鲜血染成了红发。他半闭着眼睛,脸上带着绝望的苦笑。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对自己受的伤是不是致命总会有自知之明。
萧可冷直起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壶对着嘴灌了几口,挥着袖子擦汗,并没注意到关宝铃正慢慢从洗手间那边出来。
“风先生,是‘黑夜天使’的人干的,我至少看到了二百多人在集体围攻他……不知道鼠疫干了什么,帮派里出动的人手,保守估计会在四百多个,几乎把木碗舟山这一片地方全部安插遍了……他身上的伤,大的十五处,小的不计其数,就算有华陀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古人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鼠疫是个身藏绝顶秘密的人。“黑夜天使”里面,几乎没有谦谦君子,都是黑道上浪迹多年的刀头舔血、富贵险中求的狠角色,怎么会手下留情?
从金手指的“追杀叛徒、清理门户”那些话里,我已经预料到了鼠疫的下场。
鼠疫蠕动了一下,腿脚一阵抽搐,试探支撑着把头抬起来,但嘴里马上吐出大口的血块,剧烈呛咳着。
我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小萧,带他回来,只怕会留下‘黑夜天使’生事的把柄!”
看这样子,鼠疫活不过半个小时,何苦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韩国人?他的伤势如此之重,话都说不出来,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萧可冷俯下身子,轻轻挽起鼠疫的左袖。他的左小臂上,刻着一朵青色的莲花,花朵已经盛放,瓣瓣清晰丰满,又用青色的颜料仔细涂抹过,工艺极其精湛传神。
我早说过,韩国人的美容、化妆、瘦身、纹刺这四项技术,全球一流,在人体上纹这样的莲花,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莲花有点眼熟,但我不明白萧可冷的意思:“一朵花?什么意思?别打哑谜了!”
她卷起鼠疫的另一只袖子,在相同的地方,纹着一支粉红的莲花,形状、大小跟左腕是一模一样。等她把鼠疫的两手摆放在一起,我能清晰地看到,这是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唯有颜色不同。
“他要死了,他是谁?”关宝铃仍旧满脸困惑,她现在想必会感到无比后怕——任何人知道自己曾从现实空间里消失了一整天后,都会后怕,如果不能重新回来,那就在另外的空间里沉浮等死好了,特别是在她描述的那种地下深井里。换了是我,也会后怕到满身冷汗淋漓。
萧可冷看到关宝铃的时候,比我表现得要镇定的多。她只礼貌地对着关宝铃点点头,再次俯身,把注意力放在垂死的鼠疫身上,用力咬着嘴唇,露出尖利的虎牙:“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死!”突然俯身抓住鼠疫的肩膀,飞快地拖向洗手间,在地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粗大血痕。
“莲花?是座钟里的……”我叫起来,脑子里灵光一闪,倏地联想到座钟的上弦钥匙跟鼠疫腕子上的纹身样式一模一样。
“小萧,你早想到了?早想到了?”我向洗手间追过去,把关宝铃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青铜座钟的上弦钥匙形式非常古怪,至少此前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形状的钥匙。鼠疫手上纹着莲花,莫非表示它们之间会存在某种特殊联系?
还没进洗手间,已经听到哗哗的水声,转过门口,惊讶地发现萧可冷已经把鼠疫的大半个身子丢在洗手台上,水龙头里激射的水珠,直喷在他的头顶正中。
突如其来的冷水刺激,让鼠疫的身子终于扭动起来,脑袋拼命挣扎,要逃开冷水的冲洗。非常时期,萧可冷用这些非常手段,也是在情理之中。再说,别墅里根本没有强心剂之类的注射药物,要短时间内令他清醒,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目光一扫,大步跨向浴缸,同时扭开了前后两个水龙头。如果能把鼠疫丢进放满水的浴缸,想必可以更加延长他的生命。
萧可冷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对我的无间配合表示激赏。
“啊——啊……”鼠疫叫起来,吐出一大口血水,洗手池里的水立刻被染红了,但随即被越来越多的冷水冲淡。
“想活命的话,就告诉我们更多秘密——关于海底神墓、亡灵之塔、炼狱之书……只要我们去打电话,半小时内,医院的紧急救援人员就能赶到……”
萧可冷用力摇晃着鼠疫的肩膀,后者在这种剧烈摇晃下,不断地吐出血水,嘴唇蠕动着,的确有话要说。可是,他受的伤太重了,并且有十几处是正中脖颈、胸口、小腹这条最脆弱的“生命直线”,每次吸气准备说话时,这三个地方的十几个口子,就会立刻血流如注,将所有说话的力气分散掉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我向萧可冷打了个手势,她咬着牙,单手拖着鼠疫,血水淋漓地走过来,扬手扔进浴缸。
鼠疫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只有大幅度的摔跌动作,才能彻底触动他身体的活力。
浴缸里的水冰冷,当他的身体落下去时,浑身都在咕噜噜地向上冒着紫红色的水泡。我的心凉了,因为只有身体的胸腔、腹腔被利刃对穿刺过,才会出现水泡现象。
“‘黑夜天使’的人什么都没搜到,已经撤离。我亲耳听到他们在大声谈论着关于失窃的‘炼狱之书’的话题,内情大致是鼠疫偷走了宝书,三年内一直在秘密联系买家,结果这次被组织发现击杀,那本书却不知下落……”
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越来越微弱的水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鼠疫的头枕在浴缸边上,像只刚刚被击中的濒死的鱼,不甘心地缓缓吐着气,嘴角不停地冒出带血的气泡,忽然吐出几个语音模糊的字,虽然并不连贯,但我已经听清了这八个字,应该是“羿射八日、坠落东方”。
萧可冷突然伸出左手,重重地摁在鼠疫的小腹丹田位置,嘴里发出“嘿”的一声,发力运功,将自身的内力慢慢注入鼠疫的体内。
“雷霆翻江、山为之摧……万丈之下、神人降世……谁得长生?永恒不死……这些话……地球马上就会爆炸……如果……摧毁……”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他又换了韩语,是萧可冷一边运功帮他提神,一边不停地翻译出来的。
浴缸里的水不停地翻滚着,水面上渐渐升起了氤氲热气,那是萧可冷全力发功时,内力作用于冷水,使整缸的水温不停上升造成的。她的内力之强盛,非常出乎我的预料,这才发现她是个非常内敛、低调的人。
这些话没什么头绪,就算连缀起来,也不能表达出什么意思。
鼠疫的眼睛突然睁开,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芒,这是标准的“回光返照”,按照医学常识推断,他剩余的生命可能连一分钟都支持不到。
“钥匙、钥匙、钥匙……放在‘海底神墓’里,去拿吧……让什么古怪的火星人去见鬼!让他们见鬼去吧!那些丑恶的家伙,就藏在‘海底神墓’里,快去干掉他们!免得有一天,他们的羽翼丰满,一定会杀上来,把地球人杀得血流成河、一个不剩……”
他用力盯着我,抬起左手指向我的脸。此刻,他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手臂伤口里滴下来的,只有颜色黯淡的水,而不是鲜红的血。
这样的话,让我惊骇之余,免不了觉得好笑:“什么火星人?哪里来的火星人?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说什么胡话?”
“火星人在哪里?怎么才能进入‘海底神墓’?”萧可冷冷静地问了一句。
“梯子……梯子进入……数不清的梯子尽头……去看那些书、那些书……”他的手改向屋顶指着,陡然间向后一仰,后脑勺撞在浴缸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可冷收回了自己的手,任鼠疫的身子缓缓滑进水里,冒出最后一串咕噜噜的水泡。回光返照之后,毫无例外地彻底死亡,这是人类医学上无法更改的规律。
我迅速向外走,不顾萧可冷的叫声——我需要把鼠疫说过的那些话用笔记下来,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不管这些是疯话、鬼话还是胡话,只要是他生命弥留时说出来的,必定有其深远意义。
半小时后,我、萧可冷、关宝铃围坐在壁炉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杯咖啡,低头沉默不语。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随着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压抑缠绕在我们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
“明天我会仔细检查鼠疫的尸体,之后会报警,让警察去处理。木碗舟山辖区里的日本警察办惯了这样的械斗死人的案子,不会有太大麻烦。如果可能,我们应该再次检查书房里的角角落落,对不对风先生?”
萧可冷事事都会向我请示,但寻福园里别墅里的一切,她都比我清楚得多。并且她..的武功比我想像得更要出神入化,包括几乎胜过金手指一筹的缩骨功。
“单纯是书房吗?还是所有的房间,包括两翼那些空了许久的房子?”萧可冷曾告诉我,除了主楼,其余房间都一尘不染地空着,里面连张起码的凳子都没有,不知道地板下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关宝铃适时地插嘴:“风先生,如果你想彻底地搜索这别墅里的角角落落,我可以出这笔钱。在搜查结束后,不管有没有发现,是否可以把这房子转让给我?价格问题上,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我们三个,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事,说出的话几乎毫不相干,相视一笑,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记录着鼠疫临终前那些话的笔记本就放在我膝盖上,如果把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连缀起来,再添加以无穷无尽的小说家的想像力,差不多能描绘出一幅诡异壮阔的画卷——
“火星人入侵地球,以‘海底神墓’做为军事基地,如果不能尽快地挑选精锐力量将他们全部干掉,则地球人的末日转眼就会倒来。”
这样的情节,似乎好莱坞电影里已经适当地添油加醋地表现过,不必我画蛇添足地再来渲染了。关宝铃的叙述记录,是在鼠疫的前一页上,两段叠加起来,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惊肉跳不已。
再次打破沉默的仍然是萧可冷:“风先生,‘黑夜天使’的势力一直在别墅附近活动,据昨晚我的观察,对方的人数和气势都已经非常之大。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是不是能允许我请江湖上的朋友带些人马过来做为援手?”
在此之前,她已经断断续续对我讲过刚才“黑夜天使”的人狙杀鼠疫的惨烈战斗——
“‘鼠疫’做为帮会里的前辈功臣,更是帮主金妖狐的叔辈,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受伤如此之重,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出手更阴狠毒辣从而招致的疯狂报复。我亲口数过,小树林那边至少倒下了五十名以上的杀手,都是死在鼠疫手下。这群人既然如此嚣张,咱们不得不防……”
第五章 甲贺忍者
“你要邀请来做援手的,是不是‘孤狼’萧石?”
从苏伦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萧可冷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日本黑道上非常有名的独行杀手,外号叫做“孤狼”。不过,萧石这样的人物从来都是行踪飘忽不定的,怎么肯卷入我们这种性质的战斗里?他是杀手,可不是保镖。
萧可冷寂寞地笑了笑:“他?就算他想来,咱们都不一定敢用。今年的七月份,他在大阪机场,数百名日本警察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来访的尼泊尔外交大臣。这件事惊动了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官们,早就签下了红色通缉令,悬赏八十万美金寻找他的线索。他来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她说的这个案子,我也从报纸上了解到了。被杀的外交大臣,是尼泊尔总统最宠爱的侄子。侄子被杀,尼泊尔总统气得几乎发疯,当天就批准尼泊尔军方组建了一支六十人的战警突击队,直接开赴日本,参与搜索凶手的大规模警方行动。
萧可冷说得没错,像萧石这种麻烦缠身的人物,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想邀请的力量,其实风先生也认识——王江南,隶属于神枪会日本分部的王江南。”
我轻轻点了点头,王江南在神枪会当家人孙龙手下“十三鹰”里的一员,排名十三,所以在江湖上又被成为“王十三”。
“他会来吗?”我表示担心。
神枪会的势力进入日本不过才五年,而逐渐站稳脚跟都不到两年,所以我会担心,王江南等人会惧怕山口组在本地的强悍势力,不肯惹火烧身。我们要防范的主要对象,不是“黑夜天使”,而是与渡边城有关系的山口组。
“会。”萧可冷很肯定地回答。
关宝铃偷偷打了个哈欠,但随即不好意思地起身去倒水,做为掩饰。
从地球物理意义上说,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过了。不管在另类空间里的时间是如何计算的,起码她在九日、十日两天都没挨过床,应该已经疲惫不堪。
倒完水回来,萧可冷善解人意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这些江湖上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肯定不感兴趣,不如先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我们再叫醒你。”
关宝铃实在支持不住了,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萧可冷的建议,倒在长沙发上,盖上那张毛毯,三分钟不到便进入了梦乡。
她不是江湖人,当然听不懂我跟萧可冷满嘴行话、典故、轶闻的江湖话题。
看到关宝铃睡熟了,萧可冷的神情突然一变,压低了声音:“风先生,对于关小姐的诡谲际遇,你是不是全盘相信了?”
所有的谈话记录都在笔记本上,不管信不信,都在那里白纸黑字地摆着。
我翻到那一页上,越看后面的情节越觉得匪夷所思:“人不是鱼,不可能在水下环境里顺畅呼吸,除非……除非是变成日本神话里的鲛人,也就是中国渔民常说的‘美人鱼’。那么,门户正中的圆柱是什么?是某国的神秘武器?亦或是刚刚研发成功的宇宙航行装置?”
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毛毯下熟睡的关宝铃,皱起眉:“楼上书房最北面起第三个书架第三排第六本书,日文版,书名为《溟海趾》,是一本专门记录日本渔民海上奇遇的野史轶闻笔记小说,类似于中国的 href='1281/im'>《聊斋志异》这本书。书的第四十四页上记录着一个渔民海上航行,误入某个礁石环绕的孤岛。他看到的,跟关小姐叙述的大同小异,只不过,那渔民是被真的海浪给冲出来的,而关小姐是被虚拟的空气浪头给推回来的……”
“风先生,您说,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她扭头冷笑着看着我,短发闪闪发亮,并且她一直都在用力交叉扳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喀吧喀吧”的轻响。
我无声地笑了笑:“什么意思?你怀疑关小姐撒谎?”
萧可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她在撒谎,而且是有目的的撒谎——她的目的,是要骗取你的信任,触动恻隐之心,然后把别墅转手给她,好让她救大亨。当然,这么复杂的计划,不可能是她这种局外人凭空造出来的,背后肯定有人在大力支持主使,会是……会是枫割寺的人吗?或者是‘神头镇’方面的势力?”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神头镇”的名字,第一次是在九尾的叙述里。
从北海道旅游风物志上能够了解到,“神头镇”指的是进入枫割寺的必经之路上的一座假日酒店。
这个名字有两重意思——第一,酒店拥有的海域内有全日本独一无二的五彩云母龟,并且申请过政府法令,可以在自己的酒店里随意捞取宰杀,绝不会跟动物保护协会方面发生什么冲突。五彩云母龟在日本人的佛教文化中,一直是被管理天、地、人三界的神仙们踩在脚下的,沾着三分神气,所以得名。
第二重意思,酒店建造在公路旁边,随着海岸礁石的走向随意延伸,从空中俯瞰,几乎像是要脱离北海道,独立于大海中央的样子。一位日本围棋界的本因坊高手把这种局面比喻成围棋手法里的“镇神头”,演绎转化为“神头镇”。
环绕木碗舟山的别墅群,除去这一家外,其余都已经被手术刀掌握在手里。他曾数次去跟“神头镇”的老板谈商业收购的事,可惜对方执迷不悟,不管手术刀出多高的价钱,统统拒绝,并且提出了“反收购”的商业计划,大言不惭地要买下寻福园这片广阔的别墅群。
一来二去,“神头镇”与“寻福园”隐然成了商业上的死敌,永远不能和解。
关宝铃提出收购寻福园的计划,弄不好就是某股势力在背后操纵指使的结果,这一点不得不慎重考虑。如果敌人再度进逼、咄咄逼人的话,由不得我们不展开反击了。商场即战场,并且做为中国人的一员,在任何方面,我们都不会向日本人低头,哪怕为此牺牲自我。
萧可冷第二次起身倒水之后,顺手拿起了我做的记录,指着鼠疫说过的那些话:“关于火星人的记载,从德川幕府时代,就零零散散地在文献记载里出现过,跟鼠疫说的基本相同,都是说某年某月某日,有神秘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山顶上,一直陷入地下无穷深之处。那就是火星人的飞船,他们之所以深潜入地下,便是因为自身生理结构,无法抵御地球表层的风、雨、雪、雷以及各种各样的瘟疫、传染病菌、垃圾污染。等他们改变了自身基因,成为适宜地球生存的生物时,便会一起杀出来,攻占地球。”
我又笑了:“地球人总以为外星人会觊觎这个蓝色的星球,殊不知这只是地球人敝帚自珍的想法,人家外星人还不一定能看上地球呢!”
先是有土裂汗金字塔的土星人,现在日本又冒出一群火星人,地球可真够热闹的。
萧可冷也笑着:“传说中唯一的分歧之处,便是有专家说火星人的飞船是砸进了富士山,而另外一批专家则极力分辩,说飞船是落在了北海道木碗舟山上,并且学术界为此展开了长达六个月的研讨、考察、辩证,最后不了了之。”
我跟着大笑:“这些小日本,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随即,我明白了萧可冷的意思——鼠疫临终的话,也不一定就确凿可信。不过有一点,很多日本人推测之所以日本本土这么多火山温泉,跟火星人在地底下修炼发功很有关系——这是很有创见性的预言。于是日本的动漫公司,便根据这些荒诞无稽的神话传说,创造出了风行全球的“咸蛋超人奥特曼”的系列作品,为日本的动漫事业赚回了足够多的美金、欧元,甚至还有大陆的人民币。
我陡然长叹:“看来,明天我该好好上楼看书才对,否则一头扎在日本神话传说里,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大哥收集那些书是有深意的,我该尽可能地翻开来看看,积累一部分知识。
萧可冷找出了另外的毛毯,我们三个都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渐渐进入了梦乡。其实萧可冷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只是旁边的关宝铃发出了甜美的轻微鼾声,我们也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黎明时,我是被门外早起的鸟儿叫醒的,起身看见关宝铃的长发露在毛毯外面,一直沿着沙发边披垂到地面上,闪着润滑无比的漆黑光芒。她的头枕在屈起的右臂上,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萧可冷睡觉时是一副标准的军人姿势,身体挺得笔直,双臂自然下垂。偶尔翻身之后,马上恢复这种姿势,让人看了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起身上了二楼,缓缓踱进书房。
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开读这近万本藏书了。在靠门口最近的书架上,我随手抽了一本论述“亚洲东部与美国西部原先是否是联在一起的陆地”这个题材的书,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翻阅着。
地球的“版块漂流学说”一直是个非常热门的地理学话题,争辩这个话题的论文铺天盖地,在很多学术杂志和学术网站上随处可见。
我在近代历史课上,曾经为了此类问题疯狂地查阅图书馆资料,希冀由自己提出令人信服的崭新论点。这件事虽然最后没能成功,我却详读了《沙俄女皇史》,在她执政时期的国家版图上,看着沙俄的军队一直向东,越过白令海峡,踏上了美加的国土,打得美国人跪地求饶。
我想求证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当时俄罗斯为什么不借着陆地的沟通向南打击亚洲的广袤平原,也就是说直接吞并外蒙、再入侵中国的内蒙、新疆、东三省甚至北京、河北、 5c71." >山东?这种扩张版图的方法,绝对比远渡大洋更省力气吧?”
曾有历史系的教授支持我的论点,提出女皇之所以指挥军队一直向东,是源于她始终相信,北美洲也是沙皇俄国的一部分。所以得出了虚妄的结论,在沙皇俄国国民的心目中,始终是把隔海相望的美国当作了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的合法领土……
在我手边这本书里,列举了亚洲向东的大陆架和美国向西的大陆架部分,有至少几百处可以相互吻合的缺口。然后是两地原住民的生活习惯、语言习惯、工具使用习惯上都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而美国的印第安人在身体生理结构上,绝对就是亚洲人的翻版。
我看得很快,几百页的书只用了一个小时便翻阅完毕。书的末尾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观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版块漂移发生时,亚洲和北美洲相连的大陆架开始分裂,有一部分逃逸出来的小块陆地随北冰洋暖流南下,便形成了目前的日本列岛。制造出足够精确、足够完整的模型后,把日本岛填充进亚、美之间,则刚好把两个大洲严丝合缝地对接起来。”
本书的美国作者曾经带着这样的研究成果,去向当时执政的美国总统克林顿汇报,并且申请美国当年的“科学文史奖”,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被美国政府视为“异端邪说”,扫地出门。
放下这本书,伸了个懒腰,清新的阳光已经从窗户里射进来,新的一天又如约开始了。
我开了座钟的表蒙子,把莲花钥匙握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着。如果鼠疫手腕上的纹身真的跟莲花钥匙有关,那么青色的莲花,可能就是代表这枚钥匙,那么粉红色的那枚呢?又会在哪里?或者钥匙本来就只有一把,只是会随着时间的不同而变色……
再去拔那柄青铜剑,已经被牢牢锁住,纹丝不动了。记得当时取这张羊皮纸地图时,剑鞘里已经空了,所以就算无法再次拔出宝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我取出地图,在茶几上摊平,忽然发现,羊皮纸似乎是有夹层的。因为从侧面顺着阳光仔细观察,能看到羊皮纸被分成均匀的十几层,所有的层数压制在一起,才形成了目前看到的地图。
这个发现令我一阵欣喜若狂:“古代的藏宝图,几乎每一张都存在着巧妙的变化。比如遇燃烧变化、遇水浸变化、遇酸液或者牛奶变化,甚至已经发展到红外线、紫外线下的微妙变化。那么这张图,会不会单张揭开后,还能发现些什么东西呢?”
地图表面绘制的东西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根本无从着手去猜测。
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搞清楚金手指到底从这图上发现了什么,更没觊觎它想据为己有。金手指的蔑视态度,曾一度让我产生了“地图无用”的想法。现在好了,真正的秘密,应该就躲在夹层里。
要想揭开地图,可用的方法有不下十几种,不过我需要再跟萧可冷商量一下,看到底怎么做才最合适。
眼前出现的突然变化,令我始料不及——我的脸前突然出现了一串一人半高的屏风,共八扇。每一扇上,都画着仕女、风景、歌舞伎、武士像,把我团团围住。同时,耳际响起了一阵激昂震撼的日本宫廷鼓声,就在这个客厅里咚咚咚咚地响着。
二楼的家具布置非常简单,随随便便就能一目了然,但我从没发现过有这串屏风存在过。这里是中国人的别墅,肯定不会有日本文化如此浓郁的屏风存在。
窗外的阳光、青铜雕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凭空横移的唰唰作响的又一串屏风,接着身后、身前也有屏风出现,从四面将我团团围住。
“何方来的朋友作怪?报上名来!”我是依照中国的江湖规矩喊这一嗓子的,至少我能在自身发出这声暴喝之下,集中起被书籍、地图牵扯分散掉的精神。
鼓声越发激烈了,当我移动脚步,准备从两扇屏风中间突围出去之时,半空里突然打了一道闪电似的,一柄雪亮的武士刀带着灿烂的光芒劈面斩下来,几乎要将我从中劈为两半。
我侧身滑步避开这一刀,来不及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刀,另外三柄同样的刀带着同样凌厉的风声同时劈下来。
这是个非常美好清新的早晨,我的心情本来为了发现地图的秘密而欣喜着,却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竟然有人公然冲进别墅里向我动手。可惜,二楼上根本没有刀剑可用,否则大可以以一对四,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成功避开了四柄刀第一轮攻击,有人用日语大喝着:“天旋斩!”
头顶、脚下同时幻出四轮刀光,飞旋着斩向我的脖颈、双肩、膝盖、脚踝,屏风上的各种人物图形也像活了一样,向我挤眉弄眼地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不等我躲闪,四扇屏风一起倒了,竟然有十二个全身灰衣、只露出双眼的敌人,每个人都是双手高举武士刀,虎视眈眈地向着我。再算上先前的四个人,总共是十六名武士,把我团团围住。
仍旧是刚才的声音,换了艰涩生硬的中文:“留下……地图……你走……否则……杀无赦……”
声音不是面前这些人发出的,而是来自于玻璃窗外。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我缓缓地运气于右掌,把地图紧紧攥在掌心里。一旦发现了它的真实价值,我就不会再那么大方,可以向任何人借阅了。我知道来的这群是日本忍者,不过日本岛的忍者门派有近三百家,装束兵器都非常接近,谁认识他们是哪一派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果真的要无情火并,我还没把这十六人放在眼里呢!只是没有武器在手,打起来不是十分过瘾而已。
屏风倒下之后,遍地升腾起了烟雾,原先房间里的一切景物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鬼影憧憧的杀手。
杀手的武士刀不断地闪耀着夺目的白光,可见锋锐之极。他们身上的灰衣也是近乎一种灰白色,仿佛随时都可以借着雾气迅速隐身,只有冷森森的眼神是无法遮掩的,每双眼睛里都带着死气沉沉的杀气,仿佛我是被困在刀网中的无辜猎物。
距我最近的一个杀手,我们只隔着四步距离,也就是说他的刀只要迎面劈下来,很可能就会首立大功一件。所以,当窗外的人喊出“进攻”的口令时,他成了第一个做试验的小白鼠,刀光还没完全绽放开来,我已经进步贴身,一掌砍在他的喉结上。
噗的一声,他的身子软绵绵地要倒下去,却被我抓住肩膀,顺势一拖,挡开第二名忍者的刀锋。接着,第二名忍者也无声地倒了下去,因为我的肘锤准确无误地顶在他的心脏位置,肋骨折断倒插进心室,肯定是活不了了。
我只用了一只手,对付这群人,一只手足够了,轻而易举地又打倒了四个人,全部都是一击必杀。
“布阵——分水阴阳阵、铁镜灭魔阵。”窗外的人并没有感到惊骇或是愤怒,仿佛杀掉四个人,跟踩死四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随着他的叫声,剩余的十二人陡然后撤,列成了两排平行站位的阵势。
从阵法名称上,我判断出了这群人的来历,并且脱口而出:“你们是甲贺忍者?喂,大家没什么过节,何必非要拼得你死我活?”
甲贺派是日本历代以来最大的忍者帮派,特别是日本国内“明治维新”以后,在天皇家族的扶持下,甲贺派已经坐上了本土武林盟主的地位,其它所有忍者都要向它俯首称臣。
甲贺派具有了极高的政治身份,一直受日本皇室宠信有加,但我跟他们从来没有过节。
脚尖一挑,我已经将死掉的武士遗留下来的长刀接在手里。有刀在手,杀他个血流成河也不为过,毕竟是他们先动手的,满地踩碎的屏风可以作证。
追本溯源,日本主要忍者流派基本分为武藏、甲斐、越後、信浓、伊贺、甲贺、纪伊七大流派。而到了德川幕府时代之后,日本各地虽有不计其数的忍术流派,最卓尔不群、弟子众多的还要数三重县西北部的伊贺、滋贺县南部的甲贺两派。
二战之后的日本,随着山口组的势力崛起,非常多的忍者后代为了谋求金钱、名声上的利益,或明或暗地投靠了这一组织,利用数百年来代代流传的“忍术”为黑社会卖命,成为山口组里面的一支得力部队。
国际刑警组织的年报里曾披露过这样的消息:二零零四年发生在美国境内的恶性谋杀案,至少有百分之四十四以上,是跟日本忍者直接或间接有关的。
所以,日本忍者越来越成为全球恐怖主义活动的一个新的爆发点,受到国际刑警的密切监视。
我学习过的剑术,以中国剑术为基础、西洋剑术为辅助,握着武士刀的时候,自然非常称手。
雾气持续上升,而面前的两队忍者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窗外那人发出新的指令。
蓦的,我的两腿之间嚓的一声轻响,一柄明晃晃的武士刀从地底下直搠上来。我就地一滚,避开这一刀,不等那只握刀的手撤回去,已经刀锋横削,嗤——那只手被我齐腕斩断,噗地飞了起来,却没有一滴血溅出,仿佛拍摄电影时的假臂。
“天、鬼——”窗外的人骤然出声大喝,两队忍者阵形一变,分左右两翼向我包抄过来。我等的就是这种变化,贴地翻滚,用“地躺刀”的身法加上西洋剑法里的“乱披风斩”,直卷入敌人的阵营里去。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这场搏杀当作是一堂普通的刀剑训练课,而这些气势汹汹冲上来的忍者,则是我的训练伙伴。我只要保持冷静、冷漠的平常心,就能无坚不摧。
刀锋撞击声,一直都在叮叮当当地乱响着。我每次挥刀出去,都能听到利刃削开皮肉斩断筋骨的“咔嚓”声,不过没有人呼痛,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重的血腥气,我的手上、脸上也越来越多地溅上了黏湿的液体。
“鬼、天——”窗外的人又在呼喝“忍者十字诀”,以鼓舞激励这群手下人的勇气,可惜他的声音来得迟了些,十二个人已经全部捂着伤口伏倒在地。
我不杀他们,只是令这十二人永远失去了杀人的能力。
“该你了!”我向窗外大喝。
雾又加重了,浓雾中人影一闪,我面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的青铜盔甲武士,双手横在腰间,托着那只神秘的座钟。这是客厅里的那尊雕像,但它怎么会动?不过是甲贺忍者的障眼法而已。
我手里的武士刀已经换到了第四柄,前面三柄在激烈的格斗中全部从中折断了。
“地图……地图……给我地图……”武士向前挪动着脚步,低沉地叫着,手里的座钟钟摆依旧摇荡着,诡异无比。
我后退了几步,脚下随处都会踩到忍者们横七竖八的身体。
“噗嗤——”雕像胸口的座钟突然碎裂开来,两柄武士刀交叉撞击着迸出灿烂的火花,像一柄怪异的剪刀向我脖颈处旋斩而来。
忍术的幻像层出不穷、匪夷所思,但我的眼睛,俱备能看清老虎机图像高速旋转的能力,一瞬间已经分辨出在双刀交击背后,是十四枚飞旋着的忍者七星镖,通体漆黑,丝毫不带闪光。只有经过剧毒淬炼的暗器,才会把钢铁锋刃的光芒遮盖起来。
双刀只是吸引目光、分散注意力的引子,七星镖才是真正的杀手。果然,刀光射到中途,骤然冲天而起,露出后面飞旋而来的七星镖。对方身子旋转上升的同时,我也跟了上去,并且刀锋一闪,毫不客气地掠上了这个黑衣人的脖颈。
雾在脚下,我们两个同时挥手抓住了屋顶的水晶吊灯,不过,他握刀的手来不及上扬,脖颈已经受制,紫黑色的血沿着我手里雪亮的刀刃缓缓淌下来。
“你输了,《万川集海》上说,没有失败的忍者,只有以死殉主的忍者,对不对?”我的刀已经深入他脖颈左侧一厘米深,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松削下他的头颅。
《万川集海》是一切日本忍者的修行宝典,里面的很多古怪法令训诫,被七大派忍者尊为毕生不可逾越的人生准则。
幕府时代,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忍者,得到的指令全部都是“只许胜、不许败”。忍者自诩是大名主人们的骄傲,特别是被委以重托后,更是把完成任务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根本无法面对失败,一旦失手,马上引刀自尽,以死来报答主人的重用。
黑衣人的褐色眼珠幽深冷漠地看着我,慢慢摇头:“不……我们……没有输……”他举起武士刀推开我的刀锋,然后松手落地。
雾散尽了,他站在满地仆倒的属下中间,冷漠的像一尊雕像。
当然,青铜雕像仍旧放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没有挪动过。忍者的幻术,足以跟大卫科波菲尔的超级魔术媲美,刚刚我看到的不过是一招高明的障眼法而已。
楼上激战了这么久,楼下竟然没听到萧可冷、关宝铃的任何动静,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事。
黑衣人换了流利的英语:“你的伙伴,已经成了我们的俘虏,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伸手向楼梯一指,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冷笑着走向楼梯,知道情况不妙。甲贺派忍者能从德川幕府时代一直辉煌至今,绝不会只懂得暗杀、伏击的简单手段,否则早被翻翻滚滚的历史大潮卷走湮灭了。这名忍者有一个最奇怪之处,便是手里竟然提着两柄标准长度的武士刀,反手插向后背刀鞘的时候,刀柄从左右肩头突兀地冒出来,显得十分怪异。
忍者的“双刀”配备,通常会选择二分之一尺寸的短刀,而且这种短刀铸造时,会刻意地打造得非常之薄,双刀插在同一鞘内,类似于中国兵器里的鸳鸯刀、子母钺之类。远看是一柄,交手时才左右分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按照中国武术界的理解,日本人从来都不会用“双刀”,就算是手握双刀,真正交手时所用的仍旧是“单刀”的路子。
古代最有名的日本“十大忍者”,个个佩带的都是正宗的单柄武士刀。再者,他的身材也太高大伟岸了些,跟真正意义上的擅长伏击、偷袭、隐匿的小个子忍者格格不入。
满怀疑虑转过楼梯拐角,居高临下地向客厅里一看,下面竟然或坐或站,多了三十余名灰衣人,跟被我砍倒的那些忍者的装束一模一样。本来空荡荡的大厅,因为这些人的贸然闯入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萧可冷和关宝铃已经落在他们手里,被四柄雪亮的武士刀交叉架在脖颈上,乖乖地跌坐在长沙发一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关宝铃吸引了过去——刚刚睡醒的她,长发纷乱披垂着,目光迷离,双手紧紧抓着衣领,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般惹人怜惜。毛毯仍旧盖在她的膝盖上,清晨的寒意从敞开的大门卷进来,让她全身瑟瑟颤抖着,皱着眉蜷缩成一团。
起初的描眉画眼的妆扮因为昨晚的忙碌都已经褪尽,粉润的唇半张着,失去了全部的妩媚娇艳,但另外显露出来的清纯稚嫩更令我心动无比。
萧可冷有些郁闷地埋头坐着,听见楼梯响,抬头扫了我一眼,又更深地低下头,恨意难消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在睡梦中被偷袭,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令人恼火之极的体验。
“我们只要地图,这个交易合算吧?”黑衣人弹指笑着,眼珠连转,显出只有老江湖才俱备的狡诈本相。
我有把握在楼梯上一招打倒他,但隔着三十步的距离,却没法飞过去解救两个女孩子。
关宝铃抬头望了望我,目光里深藏的伤感和委屈表露无遗,令我突然感到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我提前离开客厅,怎么可能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在大亨叶洪升的怀抱之下,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受这种惊吓吧?
从这个角度看,关宝铃脖颈下面纤细的美人骨带着动人的白玉一样的润泽光华——
“朋友,考虑清楚了吗?”黑衣人得意地叫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脖子上还在流血。
我冷笑着,拍打着楼梯栏杆,如果不想两个女孩子受到伤害,屈服是唯一的办法。
我从口袋里取出揉成一团的羊皮纸地图,向他晃了晃,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这东西吗?给你好了,反正没什么用处!”
他伸手来接,肩头刀柄迎着一晃,刀柄上雕刻着的黑色眼镜蛇图案邪恶之极地落入了我的视线。一瞬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就好办了,他能把地图带走,我当然也能重新把它拿回来。
黑衣人展开地图看了看,表情困惑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还是慢慢把它折起来放进怀里。
我下了楼梯,走向长沙发。
黑衣人挥挥手,逼住萧可冷和关宝铃的忍者向两侧退开,并且缓缓向门外撤退。
萧可冷抢先跳起来,气恼地向楼梯上的黑衣人狠狠地盯着,虽然不说什么,却非常明显地表示出“此仇不报”的决心。
我很想上前拥住柔弱的关宝铃,温情安慰她,给她一些温暖。此时,苏伦在我心里的位置突然变得淡了,与关宝铃相比,苏伦仍旧足够坚强、足够保护自己——只有眼前的女孩子是柔弱无依的,时时刻刻要人体贴保护……
“关小姐,你没被吓到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
关宝铃慢慢起身,扶着沙发靠背,另外一只手捂住额头,声音略带沙哑:“请打电话给我的司机,我好累……拜托告诉他,来这边接我……”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颓然倒在沙发里,倦怠无比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愣了愣,先拖过毛毯替她盖好,然后拿起听筒,重拨了她昨晚拨过的那个号码。
忍者们很有秩序地退了出去,最后出门的黑衣人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狂笑,嚣张之极。
楼下客厅没大被破坏,但楼上肯定已经血污满地,没法落脚了。萧可冷冲到楼梯拐角处向上看了看,立刻开始剧烈地“呼哧呼哧”喘粗气,胸口猛烈起伏着,显然已经到了怒气勃发、无法抑制的程度。
接电话的,仍旧是昨天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子,答允立刻开车过来,并请我转告关宝铃安心休息。
在我打电话的时间里,关宝铃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睫毛上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我不安地抽了两张纸巾,递在她手心里,除此之外,实在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关心之举。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们之间,只可能是别墅买卖的关系。
我凝视着她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此时她睁开眼睛求我把别墅卖掉,或许我会一分钱都不要,把别墅送给她。只要能哄她开心一笑,我什么都愿意做。”
古人有“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美人一笑”——这区区一幢别墅算什么?
萧可冷拨了报警电话,又关上大厅的门,在壁炉里生起熊熊的火,鼻子里一直都在“呼哧呼哧”喘粗气,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满腔的郁闷稍稍发泄出来一些,免得气炸了肺。
炉火给大厅带来了温暖,我把关宝铃躺着的沙发推近壁炉,让跳跃的火焰映满了她的身子。我不能正大光明地给她温暖,就让火焰代替我、传递我的突如其来的深情吧……
柔弱的女孩子最能激发男人的英雄情节——漂亮而柔弱的女孩子带来的这种杀伤力更是加倍厉害,这场忍者突袭的变故,一下子让关宝铃真正打动了我,根本无暇顾及萧可冷诧异古怪的目光。
“风先生,请来一下,这里有些古怪……”萧可冷在洗手间里大声叫我。
我俯身看了看依旧双眼紧闭的关宝铃,依依不舍地叹息着暂时离开客厅。在我心目中,她此刻需要有个人分分秒秒陪在身边,让她感受到被保护、被呵护的温暖。
萧可冷站在洗手台前,皱着眉,眼睛瞪得滚圆,像只已经暴怒无比的山豹。
洗手间里似乎没什么异样,我倚在门框上,不由自主地长叹三声,声声幽怨无比。男人一 65e6." >旦沾惹情丝,在万分之一秒时间内,马上会变得温情脉脉频生、忧愁暗恨四起,从侠骨留香的怒马男儿变成优柔寡断的“贾宝玉”。
“风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关小姐是大亨的女人——这是整个八卦娱乐圈里尽人皆知的秘密,而且大亨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很多场合下根本毫不避讳对她的亲密关心。没人敢对他的女人垂涎的,你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不是?”
她从镜子里看着我,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强自压抑着甲贺忍者偷袭带来的愤怒。
的确,没人敢打叶洪升的女人的主意。在此前手术刀叙述的关于叶洪升的传奇事迹中,至少有三个人,是死在跟大亨争女人的游戏中。其中两个是东南亚黑道上的黑帮老大,另外一个则是来自印度的权势薰天的土王。干掉三个这种身份的大人物,足够在江湖上、国际形势上掀起轩然大波,但叶洪升没有丝毫顾忌地就做了,干净利索地下手,一夜之间几乎摧毁了三个人本身以及三个人背后的所有势力。
所以,亚洲黑道上一直对叶洪升的霹雳手段颇有微辞,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残杀无道,可以做吴三桂的追随者”——这样的话,十年来,已经传遍了江湖,为他的创业传奇里添加了一抹残忍之极的负面灰色。
“谢谢,我懂你的意思。”
忽然一阵黯然涌上心头,我知道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跟叶洪升争夺什么。
他是江湖上顶尖的黑道前辈,而我仍旧籍籍无名。或许,有一天我像大哥杨天一样,成为天下瞩目的“盗墓之王”,到那时才能毫无顾忌地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
我低声重复:“我知道了,非常非常……谢谢……”
在叶洪升面前,任何江湖后辈都会甘拜下风,他那么有钱、有势、有名、有貌、有手段……富可敌国、纵横商场,跟欧美各国政要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没办法跟叶洪升比,就连手术刀提起大亨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几分羡慕来。
在我身上,没有任何炫目的光环,只有一个“盗墓之王的弟弟”,还是仅有苏伦知道,不便向外人泄露。
萧可冷转身看着我,眼神中多了一抹异样的温柔:“其实,我只是……代苏伦姐提醒您。江湖上的诱惑与险恶并存,关宝铃很不正常。凌晨四点钟,她曾起身到洗手间,就在我站着的这个地方打电话——”
我骤然一惊:“真的?你确定?”关宝铃并没带随身电话,包括打给司机的电话都是借用了客厅里那一部。
萧可冷严肃地点点头,轻拍着洗手台,不无担心地继续说下去:“她用的,应该是美国出产的最新式隐形电话,我藏在暗处观察了五分钟,根本没看清电话藏在哪里。电话那端的人……唉,真奇怪,她称呼对方为‘爸爸’,并且一再表明自己能把别墅的交易搞定,要对方放心……”
我们都清楚关宝铃的出身,所有狗仔队的资料都明明白白地显示她是孤儿,没有任何家庭成员和远房亲戚。狗仔队是无孔不入的,特别是对于这么一个即将展翅国际舞台的明星,挖掘资料所费的功夫,必定数倍于普通明星。
“她没有爸爸,千真万确,但是会不会是义父之类的亲戚……”
我希望自己能为关宝铃开脱,因为我不敢接受“一切都是伪装”的这个现实。从她半夜到访开始,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娇小妩媚、胸无城府”的,才会导致我刚刚身不由主地动情。
萧可冷满脸都是苦笑:“我也希望是……义父,所以甲贺忍者到来之前,我已经打过不少于十个电话追查这件事。日本方面的几个超级娱乐记者都否认了‘义父’这一点,除了大亨叶洪升之外,关宝铃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一直都是在大亨的羽翼呵护之下……”
事情的真相很明显,关宝铃自从进入别墅后,一直都在欺骗伪装,目标则是购买别墅这唯一的一件事。
我后悔了,因为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要把别墅当成哄她开心的“玩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我真的开了那个口,自己就该是天字号第一的大傻瓜了。
“所以,我会怀疑她说过的幻觉也是编造出来的,不过是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对吗?”萧可冷分析问题时,始终皱着眉,双眼寒光毕露,全身的肌肉都不知不觉地绷紧,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山豹,随时都能痛下杀手。
我默默地望着萧可冷,脑子里轰响着:“她在骗我?她一直都在伪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骗我……bbr>”
所有的旖旎绮思都消失了,我变得像石头一样冷静,同时反问:“小萧,如果她的‘消失’也是一场骗局,那么她是如何做到的?难道……难道同样是甲贺忍者的障眼法?”
萧可冷猛然仰头,短发又跳荡起来:“是!我也是这个看法,不过,七大忍者流派里,并非只有甲贺派才懂得遁术障眼法,我怀疑在关宝铃背后指挥的,会是枫割寺里的人。因为……她这段时间,除了电影片场之外,去过的唯一的地方就是枫割寺。她很迷信‘通灵之井’,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地指出什么‘光明大道’的圈套来,她肯定迫不急待地往里钻……”
我相信,在萧可冷轻描淡写的分析结果背后,一定有海量的消息资料做基础。
离开埃及之前,苏伦在我面前无数次夸赞过萧可冷冷静练达的处事能力,曾经深受手术刀的器重,才会把日本方面的产业全部交由她来管理。
事实胜于雄辩,数据分析在这个现代化社会的各行各业里都成了重中之重,而我则是一厢情愿地准备跳出来“英雄救美”,并且还要为了大亨的女人奉献出一切,实在惭愧。
第六章 王江南
“事情,或许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等十三哥来了,再好好计划一下。那张地图——”
我抬手打断萧可冷:“我发现了地图的秘密,它是用好多张非常纤薄的羊皮纸粘贴压制起来的,如果能把每一层都小心地揭开来,应该会有某种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个观点,如果是把地图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将会有更直观的证明。
其实,从我发现地图的秘密到现在跟萧可冷谈起这段时间里,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羊皮纸是秦代古物,那个年代,人类能把动物毛片硝制成可以写字的东西,已经非常伟大了。他们又能有什么样的工具,把毛皮分割成那么薄的状态?”
那种工艺绝不可能产生于秦代——我的推断与萧可冷的结论出现了原则性的剧烈矛盾冲突。
萧可冷的短发与黑眼珠一起闪闪发亮,对我的发现非常惊讶:“可是……那地图……我已经用八倍放大镜观察过边缘和四角,并没有发现你说的状况啊?若是可以被肉眼察觉的夹层,在放大镜下应该是一目了然的,我怎么没发现?”
矛盾的事,一环扣着一环,层出不尽。
如果要解答萧可冷的疑问,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群该死的甲贺忍者追回来。我想以神枪会在日本的势力,应该会比较轻松地得到线索——再说,我知道那个黑衣人的名字,“黑色眼镜蛇”岩本泽,属于甲贺派新生代忍者里名列前茅的好手之一,隶属于札幌市的一个连锁赌博组织。
我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如果找到他的下落,肯定能拿回地图。
警察是在两小时后到达的,一名警长,四名普通巡警。
这些人处理此类暴力案件的方式非常简单,伤者抬上车、死者装入裹尸袋,又勤快地接好超压力水龙头,将二楼遗留下的血迹冲洗干净。
那个叫做川口的瘦高个子警长,甚至免费赠送我们一桶名牌消毒水,要求在发生血案的房间里喷洒一遍,消毒杀菌,以免引起细菌病毒的传播。
整个处理过程不到半小时,别墅里已经到处飘散着消毒水的涩涩味道,凌乱的家具也重新摆放好。
应付警察这一套程序,萧可冷做得得心应手,包括脸上动人的微笑也完全是程式化的。当然,最后警察的车子离开时,她向那个面目严肃的川口警长手里塞了厚厚的一叠钞票,将对方脸上的冷漠坚冰融化成了满面春风。
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得出,她的处事能力非同寻常,极其擅于跟各种行业、各种来头的人打交道。我开始后悔打伤九尾、金轮的事了,那种盲目的冲动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毕竟大家还是要在北海道长期居留下去,何必为了点滴小事争强斗狠、大打出手?
隔着大门的玻璃,我看着萧可冷笑容可掬地送走了警车,仰着脸看着趋近正午的太阳,微微发怔了一阵,才缓缓转身走上台阶。我们的目光对接时,她露出更动人的微笑,眼睛里闪过一刹那的灿烂光辉,亮得仿佛要将我的心灵全部照彻似的。
关宝铃一直躺在沙发里,悄无声息。
我故意远离她,也不再看她,走到洗手间里去,对着古色古香的青铜镜子反思着她叙述过的故事。
“她编这个故事来骗我,有什么深刻寒意吗?难道鼠疫看到的一切,就是关宝铃故意做出来要别人目睹做为证据的?”如果连鼠疫的偷窥都能觉察的话,关宝铃恐怕还掩盖隐藏了自己本身的武功来历。
鼠疫的轻功非常高明,他要有心躲起来偷窥,几乎是不可能被别人发现的。
那么,关宝铃在施展障眼法之前,真的觉察到了鼠疫的存在?
我看着镜子里满面阴云的自己,伸手向前,摸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下意识地模仿着当时关宝铃的动作,双手滑向镜框两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水泡声了,仿佛那种奇怪的声音,自从关宝铃的神奇消失后,就再没出现过。
镜子后面,铁定是冰冷的石墙,而我也似乎不可能有关宝铃那么好的运气,直接进入异度空间。
大门外传来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我听到萧可冷打开大门的声音,还有从心底里发出的动人的欢笑声:“十三哥,可想死我了——”?
我挠挠头皮,知道来的是“神枪会”的人,一想到萧可冷对这些人竟然如此热络,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凄惶感涌出来。对于关宝铃的微妙感情,刚刚冒出萌芽便被突如其来地腰斩掉了,而三天来萧可冷时不时露出的对我的深情期许,常常会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如果她对别的男人也是这么亲热,那就纯粹是我“自作多情”了。
对着镜子里的人做了个苦中作乐的鬼脸,我整了整衣领,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换上一副轻松闲适的表情。跟甲贺忍者激战时的血衣早就做为呈堂证供让警察带走了,现在穿的,是萧可冷替我准备的另一件灰色的金利来毛衣,既时尚又合体。
“收敛心神,正事要紧!”我默默地告诫自己。任何时候,我都会把搜寻大哥杨天的工作做为自己生命里的首要任务——“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句座右铭将永远激励我,把这条辛苦艰难的搜寻之路走下去。
大厅外的台阶下,萧可冷握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满脸都是开怀的笑,不时地连蹦带跳加上手舞足蹈的比划。那个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只是微笑着听她唧唧呱呱地说话,不反驳也不赞同。
他们站在一辆黑色的丰田吉普车旁边,吉普车的门敞开着,三个身材矫健、神情彪悍的年轻人站在车门边,全部都穿着黑色西装,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恭恭敬敬地笔直侍立着。
三个人的西裤腿弯处,都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奇怪褶皱,看得出那里至少藏着两柄以上的枪械。他们脸上的皮肤都不算太好,鼻尖、嘴角、额头、颧骨上长满了红得刺眼的青春痘,足以显示出这是三个脾气火爆、性情粗放的江湖中人。
吉普车后面,还停着一辆丰田旅行车,车门紧闭,车窗上拉着黑色的纱帘,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踏出门口,三个年轻人的眼光同时扫过来,如同三只熊熊燃烧的火炬,带着灼人皮肤的火药味。
白西装男人仰面向我一笑,动作舒缓地拱了拱手:“这位一定就是开罗来的风先生了?孙先生经常提醒我们这群帮里的兄弟,有机会要多向风先生讨教,想不到,是我王十三先有这个荣幸——”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又带着十足的磁性,可见内家功力深厚之至。
这个普普通通的拱手见面的江湖礼节,从他手里做出来,动作舒展大方,节奏感清晰明快,就仿佛是长拳高手现场表演一般,只是简简单单的起手势便已经令全场震撼、鸦雀无声。他的手上戴着一副薄薄的白色羊皮手套,与白色西装相配之极。
我走下台阶,还了个同样的抱拳礼节。
江湖中人见面,很少用现代人的握手礼仪。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高手,越是对任何人保持着足够的戒心。
王江南是个五官端正、中规中矩的男人,无论说话做事,处处表现得很有分寸。要知道“神枪会”从中国山东起家、势力慢慢向全球各国渗透,这种庞大的潜移默化的计划,非得需要网罗各行各业的精英人马才行。
“十三鹰”里的每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硕士学位,并且具有五年以上跨国经商的管理经验,他们的表面身份全部是合法的商人,至少担任着两家以上的公司董事长。其中几个人目前已经进入了世界商业五百强的核心高管行列——这些人,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孙龙提出的“黑社会合法化”路线,一直在暗中跟全球范围内的黑手党、山口组等大型恐怖组织较劲。
对于孙龙的为人,我不想多说,至少江湖上的人对他毁誉参半,便能说明问题。
我跟王江南并肩进入客厅,关宝铃已经支撑着坐起来,正在双手拢着头发,向洗手间方向走过去。
既然有陌生人进来,她当然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这是任何人的正常反应。王江南也在看她,男人见到漂亮女孩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就是这两个看似“正常”的反应,令王江南轻轻“啊”了一声,拉着萧可冷的那只手突然紧张发力,令萧可冷痛苦地大叫起来:“哎呀——哎呀!十三哥,你干什么?”
他们的目光对视之后,关宝铃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洗手间,王江南的神情却突然间变得迷惘万分,顾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向萧可冷问:“她……她是谁?她是谁……”
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人,冒然表现出这种巨大的失态,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被关宝铃的美貌直接击中了。
我理解王江南的心情,方才关宝铃慵懒地扭头向门口看的时候,我的心也同样被触动了,只不过有了心理排斥的因素在里面,不像王江南表现得这么厉害。
“那是香港影星关宝铃小姐,十三哥不认识吗?”萧可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低声回答,神情也变得紧张了。
以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经典的一句话:中年男人的爱情一旦被勾起来,就像着了火的老房子,根本没办法救,直到烧得片瓦不存为止。
王江南“哦”了一声,愣怔在门口,面露痴痴的笑容。他不可能不知道关宝铃的大名,也肯定知道关宝铃与大亨叶洪升是什么关系,或许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没想,魂魄早就随着关宝铃的脚步一起飞到洗手间里去了。
他的身高跟我相当,但体格要比我矫健壮硕得多,正处在男人最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请他去沙发上坐。现在,我对关宝铃已经抛开了私心杂念,不知道王江南能不能有这种巨大的智慧和觉悟——看他的眼神,我能读得懂:“他已经被关宝铃吸引住了!并且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萧可冷急得拼命挠头,短头发立刻蓬乱无比。
跟随我们一起进来的三个年轻人最明白王江南的心思,其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着:“十三爷,您看上那个女孩子了?这件事让我们来办,保证——”一看到漂亮女孩子,他们脸上的青春痘似乎都颗颗鼓涨起来,显出十足的青春冲动。
萧可冷的话脱口而出:“你们……住嘴!住嘴!胡说八道,想找死了是不是?”
她是女孩子,不会被关宝铃的美丽魔法迷惑,也只有如此才会时时刻刻清醒记着大亨的辣手。
王江南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又愣了半天,忽然仰面向着屋顶的水晶吊灯,长叹三声:“我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神色一凛,刚才的迷茫困惑一扫而空,全部消失了。
他的果决,真的令我钦佩,若是换了我,只怕无法在一瞬间就能挥慧剑斩情丝,当机立断地抛开一切绮念。只是萧可冷看到王江南表情恢复正常后,自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江南的话开门见山:“风先生,拿走地图的人,虽然是甲贺派忍者,但现在他们隶属于另外一家组织。我已经安排人去查询那家组织的最终后台老板,如果查实是与渡边城有关,我会请示孙先生,采取进一步激化的大规模行动,把渡边城的爪牙一笔扫清。”
萧可冷比我更清楚黑衣人“黑色眼镜蛇”的身份,刚刚已经迅速向王江南做了介绍。
神枪会日本分会这次共派出了三十余人,除了外面旅行车里的十六个,还有十四个已经悄悄分布在寻福园四周,准备日夜潜伏,紧密联络,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化。抢夺地图,只是觊觎寻福园的势力的牛刀小试,很可能有后续的残酷手段。
别墅里的事暂且可以交给神枪会和王江南来安排,那三个年轻人外号叫做“火象三英”,是王江南麾下的得力干将。在他们头头是道的安排下,根本没有我插嘴的地方。
在院子里踱了几圈后,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巍峨的宝塔之上。为了避开关宝铃的身影,我决定趁这个空当,去拜访一次枫割寺。
如果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能参悟进入“海底神墓”的秘密?那个神秘的空间到底是真的存在呢?还是像所谓“天堂”一样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当中?
昏迷的藤迦身上,带着层层谜团,如果能顺利清醒过来,我心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就算搬开了。
萧可冷对我的决定连连叹气,不安地抚摸着鬓边的短发,偷偷倒吸冷气。
我不理会她的异样——做大事不拘小节,越是别人觉得不该做、不敢做的事,越得迎着刀锋闯,才可能发现真相。
“风先生,关于枫割寺、通灵之井、亡灵之塔……我想最好能等苏伦姐过来,大家一起研究些详细计划再决定如何做……毕竟、毕竟……你知道的,北海道一带一直流传着一个‘獠牙魔’的鬼怪传说……”
她的眼睛 53c8." >又开始闪闪发亮了,我知道每次她心里对某些事犹豫不决、努力思考时就会表现出这个样子。
我笑了:“是,我知道‘獠牙魔’的故事,但中国鬼怪传说里,比‘獠牙魔’恐怖一万倍的故事比比皆是。怪力乱神的事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别为我担心。”
那座乳白色的尖塔姿态矫健地直刺天空,于我而言,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一旦做了决定,我会立刻行动,绝无更改。
萧可冷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打电话命令安子开车过来,又送我出了大厅。
阳光晴好,但空气温度比较低,这种天气状态是北海道所独有的,更是出家人清修的最爱。我相信枫割寺的老少僧人们一定会抓住这样的好天气,在阳光下打坐念经,辛苦静修。
不知为什么,萧可冷一直心事重重,皱着眉低头不语。
我们走到一棵白桦树下站住,沉默地等安子开车过来。
回望别墅的主楼,“九头鸟挣命”的风水格局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清楚,而凶险万状的“一箭穿心局”更是令人彻底怀疑当时的建造者到底懂不懂风水?抑或是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风水师在误人前程?
“风先生,我有个不祥的预感……十三哥完了……他陷进去了……”
萧可冷吞吞吐吐地开口,跟我的隐约预感不谋而合。王江南真的陷入了一见钟情的漩涡,就像我三天之内被关宝铃打动一样,他只用了一天、只一眼就成了关宝铃的俘虏,并且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我耸耸肩膀,无奈地摇头:“小萧,外国哲人说过,唯爱与咳嗽无法忍耐。他陷进去是他的自由,别人谁能管得了?”
萧可冷抬头,眸子又在闪闪发亮,仿佛有些颤栗不安地苦笑着:“风先生,难道你感觉不到,关宝铃有点不同寻常的邪门?”她不安地轮番踢着脚下的枯草,草叶乱飞,空气里渐渐有了干草的特殊香味。
我反问:“邪门?你指什么?反正我没有感觉出来。”
同样是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任何微小的嫉妒都会破坏萧可冷的判断力,但我不想明说,以免让她面子上过不去。
萧可冷有些犹豫不决地向南眺望着,目光穿过大门口,一直望出去。
向南两公里之后,公路会出现一个不规则的三岔路口,那条向西北的分岔便通向“神头镇”方向,然后转向正北,沿盘山公路攀升后,斜向东北,到达枫割寺的山门。等于说是公路绕了一个小小的弧圈之后,才能曲线进寺,而我们寻福园这边的别墅群已经呈合围之势把木碗舟山包裹住。
如果能把“神头镇”的地盘也拿下来,整个木碗舟山便全部处于寻福园的怀抱中了。
“她那么令男人着迷,这本身就是一种邪门。我不能不想到‘黑巫术’里面的某些特异环节,至少有超过三十种方法,是被年轻女孩子们用来下咒迷住自己心上人的。如果只是您表现出异常也倒罢了,十三哥一直是帮会里的正派男人的代表,从不出入红灯区或者色情架步,而且他练的武功,走的是纯厚阴柔的一面,就算见到再漂亮的女孩子,也绝对不会表现得像刚才那样失魂落魄……”
萧可冷的话题打开之后,一直娓娓而谈,让我无法插嘴。
“黑巫术”的神秘之处,我也曾涉猎过,但那种蛊惑人心的下咒方法,最起码得经过某种简单的仪式,或者取得受诅人的身体毛发之类,不可能凭空下咒。像关宝铃这样的仪态万方、美丽绝伦的国际影星,本身就是引人注目、被全球千万男人视为梦中情人的,往往一出场就能令崇拜者们大声尖叫、狂吹口哨——那么,这种女孩子里的顶尖人物,一见面就吸引我、吸引王江南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并不同意萧可冷的推论,大亨已经受够的黑巫术的折磨,岂能再弄个懂得施咒的黑巫术传人留在是身边?像大亨那种身份的男人,在跟一个女孩子亲近之前,肯定要派人做十二万分精细的调查。他都不加怀疑,我们还有必要怀疑吗?
“你太相信王江南了!其实,男人有时候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就算修炼童子功的男人,也会有瞬间萌生爱情的机会,是不是?”我缓缓摇头,否定了她的推论。
王江南算得上神枪会里的英雄人物,他能跟我喜欢同一个女孩子,眼光一致,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本来就无可厚非。需要担心的,只是他如何能跟大亨叶洪升对抗的问题,做为“十三鹰”里的人物,他的身份与大亨相比,还是差了好几层级别。
第七章 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
萧可冷突然伸手,在我眼前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黑银戒指,急促而懊恼地喘息着:“风先生,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你看这是什么?是什么……”
这的确是一枚如假包换的黑银戒指,也就是危地马拉黑巫术的标志性饰物。身怀这种饰物的,就算不是黑巫术部族里的巫女,也得是身份极为特殊的族人,否则,根本没有得到它的机会,就算勉强偷来,也会遭受巫术的诅99lib?咒而死。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她身上发现的?真的?”
戒指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上面嵌着的黄色琥珀石不断地反射着无比澄澈的光彩,让我觉得略微有些眼熟。当我把戒指捏在指尖上,看到琥珀石里嵌着的微型啄木鸟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飞机上的瑞茜卡……瑞茜卡也戴着这种戒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戒指……怎么回事?难道世界上存在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黑银戒指?”
这些纯手工制做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完全相同的时候,并且要寻找嵌着相同图案的琥珀石,十几年里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对。
萧可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她……是身怀‘黑巫术’的妖人……对不对?”
像她这么坚强勇敢的女孩子,竟然在正午的阳光下,害怕如斯,足见“黑巫术”在她心里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无形压力。
传说中,被“黑巫术”所左右的人,生不如死、痛苦难当,并且会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诡异举动,比如生食腐肉、午夜梦游、狗血涂脸、鬼哭狼嚎……等等等等。
“她……她说过的关于……海底宫殿的话……不就是午夜梦游……”萧可冷几乎站不住了,伸手扶住旁边的白桦树干。短发下面,她的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冷汗,幸好现在是白天,而且有王江南的人马在此壮胆,否则这么大的庄园,真的到处都是鬼气森森。
对关宝铃说过的话,我一直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因为我也数次听到了水泡声。如果水泡声真实存在,关宝铃经历的,当然也有可能真实存在。
我把戒指托在掌心里,看阳光在琥珀石的各个棱面上反射着晶莹剔透的闪光,觉得它很可能就是瑞茜卡戴着的那一枚:“可是,它怎么会从瑞茜卡手上到了关宝铃身上?”
萧可冷极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先生,别怪我对关小姐无礼,我只是顺手碰到了她的衣袋,才找到了这个……”
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萧可冷对关宝铃产生了怀疑,便进行了极为隐秘的贴身搜索,偷到了戒指。苏伦、萧可冷这伙人的身份,介乎于正当市民与黑道人物之间,偶尔采取些非常手段,对她们而言,根本是寻常小事,毫无“犯法、侵权”的概念。
戒指沉甸甸的,那只微缩的啄木鸟形神毕肖,连最细微处的指爪都保存得完完整整,毫无缺失,真不知道“黑巫术”教派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竟然能把一只硕大的啄木鸟变化为比花生米更小的微缩景观?
引擎轰鸣声响在门外,安子架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自达旅行车开到了门口,向我挥手打招呼,神采飞扬。
萧可冷愣了愣,低声嘟囔着:“咦?这小姑娘干吗?春心萌动了?”她向我瞟了一眼,满脸都是似笑非笑的鬼鬼祟祟的表情。
我故作不知,但安子才换的另一套崭新的火红色运动装已经毫不客气地填满了我的视线。这是她第三次换.99lib.装了,一次比一次热烈,仿佛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跟萧可冷小步向大门口走过去,并且把那枚戒指谨慎地用手帕包起来,放进衣袋里。记得瑞茜卡说过要去枫割寺的,如果在那里可以碰巧遇到她,顺便询问一下关于戒指的事情。
走到安子的车边,萧可冷又忐忑不安地叮嘱:“风先生,我已经电话联络枫割寺那边的对外接待人员,您可以尽情参观,但有一点,千万在晚饭前回来,不可以留宿在寺里,知道吗?因为——”
我扬扬眉毛笑着:“因为‘獠牙魔’?你相信那东西真的存在?”
安子附和着笑起来,半长的黑发在肩头跳跃着,予人以“心情大好、眉飞色舞”的感觉。
萧可冷微微有些恼怒,瞪了安子一眼:“笑什么?陪风先生过去,如果有一丝差池,小心你的……”她后退了一步,双手插在裤袋里,斜着眼睛看我,似乎是在怪我“不识好歹”。
“遵命!”安子大声答应着,脸上笑意不绝,踩下油门,车子急冲向前。
车子是向南面三岔口方向疾驰而去的,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我看到萧可冷一直站在大门口,凝视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同时,关宝铃也从别墅的大厅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上向这边眺望着,一个小小的镜面里,同时映着她们两个的身影,让我心里猛然一动……
我并不是一个太擅于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好色男”,特别是目前的状况下,全部心思几乎都在追查大哥杨天下落这件事上,根本顾不得领会女孩子们隐秘的情感——只有关宝铃例外。以前在流光溢彩的电视屏幕上远远看着她,她是万人空巷的明星,与众不同、光华闪烁;现在近距离接触,虽然只有短短三天,她身体里与生俱来的柔弱无助就已经非常深刻地打动了我……
“风先生——”安子扭动了一下后视镜,萧可冷与关宝铃都不见了,镜面上只反映着安子亮晶晶的眼睛。她精心妆扮过,眼睫毛乌黑上翘,每一扑扇都像日本广告片里的青春美少女般靓丽妩媚。
她从后视镜里盯着我,眉眼弯弯地笑着:“枫割寺是北海道最有名的旅游胜地,我非常荣幸可以做您的私人导游,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我,我会尽心尽力让您有宾至如归之感。”
虽然是日本人,但她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想必是经萧可冷天天调教的结果。
我“唔”了一声,冷淡地点点头。
如果说自己可能对日本女孩子感兴趣的话,藤迦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但“感兴趣”三个字也仅限于她身上蕴藏着的巨大秘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暧昧想法。
安子得寸进尺地转过头来,大胆而热烈地忽闪着大眼睛:“风先生,希望我能让您觉得北海道之行愉悦浪漫——本地的温泉汤浴是整个日本最有名的,或许我们可以……”此时车子在疾驰中,她的驾驶技术很好,竟然能够不看路面,仅凭感觉把握方向。
这种露骨的表白让我起了淡淡的反感,我扭过脸,向右面的荒野望着,根本不打算跟安子深谈。
日本的温泉以“男女混浴”全球闻名,对于这种“高级享受”我暂时还没什么兴趣,而且我跟安子之间不过只有寥寥几天的断续接触,我不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产生什么真正的感情。刚刚想正色拒绝她的纠缠,陡然间,前面三岔路口上转出一辆乳白色的丰田中巴车,速度也是快到了极点。
中巴车是从东面拐弯过来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啸与急促刹车声响成一片——安子的反应不算不灵敏,几乎是第一时间踩刹车、向左扭方向盘,但两车相互看到对方时,距离已经仅剩不足十米,再灵敏的刹车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令车子停止。
眼看一场惨烈的车祸就要发生——
对面车上驾驶员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双拳自侧窗里伸出来,呼地凌空向我们的车子击出。
第一眼看到中年人的相貌,我心里迅速弹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张百森!”一个在大陆民众心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特殊人物。
安子突然“呀”的一声尖叫,双手上扬松开方向盘,接着我也发现这辆马自达旅行车正在急促后退,仿佛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同时发力,将车子向后推一样。几秒钟时间,车子倒退了七八米的样子,对面那中巴车也尖锐地急踩刹车停了下来。
此时安子的手仍旧高举着,像是“投降”的姿势。
对面车上的张百森缓缓吸气,双拳回收于腰间,灰白的头发根根倒竖,怪异地指向天空。这一招,并不是他赖以成名的特异功能,而是货真价实的“隔山打牛”的中国硬气功,正是凭借着凌空发出的拳劲,硬生生地逼退了安子驾驶的这辆旅行车。
中巴车的日本司机开门跳下来,惊骇地低头看着地面上两辆车留下的焦黑色刹车痕迹,万分震撼地抬头看着张百森,双掌合在胸前,不住地弯腰谟拜。
张百森的武功和异能并不仅限于此,只是一秒钟时间内能做出这么快的应急反应,而后聚气出拳,解救这场灾祸——这已经超出了一般特异功能大师的能力界限,从这件小事上推而广之,他能受到全中国民众的崇敬也就不足为奇了。
隔着茶色的挡风玻璃,我看到他那些尖刺一样的头发慢慢倒伏下来,仍旧恢复成潇洒的分头发式,目光极慢地在旅行车上扫了两眼,皱了皱眉。他有一张标准的国字型方脸,大眼炯炯有神,精光熠熠。高鼻梁,元宝嘴形,脸色红润,整个突发事件中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却自然而然带着凛凛正气。
安子已经完全惊呆了,等到对面的中巴车重新发动,与旅行车擦身而过之后,才用力拍打着胸口,做出“花容失色、心惊胆寒”的样子。
我长吁了一口气,也是惊魂稍定。方才如果真的发生车祸,自己虽然可以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打开车门逃逸出去,但却没办法救安子的性命。这次,真的要多谢张百森了。
“那是……中国的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先生啊……他要去寻福园吗?”安子扭身,满怀敬仰地看着中巴车的影子。
这条路的尽头,唯一能够通向的目标,就是寻福园,也可以说,这条路是寻福园的私家路。
对于张百森访问寻福园的来意,我很感兴趣,但现在寻福园里驻扎了王江南的神枪会人马,对方又正好趾高气扬、风头正劲,我可不想硬往里掺和。或许,张百森到这里来,是要跟王江南接洽什么要事呢?
我挥挥手,命安子开车。
地面上数道焦黑色的刹车痕迹触目惊心,其中最深的一道,已经把沥青路面划出了一道三十厘米宽、三厘米深的沟槽,一直拖拉了四五米远。我知道,这是中巴车的车轮留下的,张百森要出拳发力,必须得沉腰坐马,力贯脚下,直接分散到四个轮胎上。如此看来,他的“隔山打牛”功力,还没有练到至高至纯的境界了?江湖上,曾经有位大陆西南的高手将这种拳劲霸道之极的功夫,练到可以悬空发力的境界,手术刀就亲眼见过。
安子的态度已经收敛了许多,不再多话,嘟着嘴,脸色阴沉,只管开车。
从三岔口右转,前进三公里后,两边的灌木丛渐渐浓密起来,看来是每天都有人专门管理。眼前不断地有高高的路标闪过,用英、法、中、日四国语言写着“神头镇”这个名称。
很快,路右侧的一幢黑色三层建筑映入眼帘,那幢房子面向西南,向海背山而立,全部是用黑色的岩石建造而成,通体被干枯了的日本爬山虎遮盖住,显得无比破败颓废。
房子前面,用同样漆成黑色的尖刺竹篱笆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场,地面也是用黑色石板铺砌成的。远远看上去,神头镇的整个造型像是一只蹲伏的巨大黑色蝙蝠。
我的神经被猛然触动了,因为按照日本乃至亚洲的民居建筑习俗,很少有人故意住在黑色的房子里,这是最不吉利的居住方式。
再有,院子的地面再做成黑色,配合以向天的黑色尖刺,合起来是个“黑煞阵”的阴宅布局,可谓古怪到了极点。
按照阴阳宅典籍上的解释,活人居住在阴宅格局的房子里,必定夭寿,而且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都要受到阴宅的扼杀,男命不过四十,女命不过三十,运气坏到极点。
车子行驶到神头镇前面,我拍了拍安子的座位:“稍停一下。”
车子向前滑行了十几米,直到驶过了黑色房子正对的范围,才慢慢停在路边。
安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肩膀:“风先生,为何一定要停在这里,要知道这里很怪异,总是出现些恐怖事件……”
她向神头镇的黑房子紧张地望了两眼,仿佛那房子里随时都会冲出某些恐怖的怪兽来。
我的手已经按在车门的把手上,正想下车去看看,蓦的发现那幢房子顶上还飘扬着一杆三米高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一大团腾腾跳跃的红色火焰,随着海风一阵阵噗啦啦翻卷着。旗杆竖立的角度非常巧妙,黑色的旗帜嵌在浓黑的背景里面,正对房子时根本觉察不到。
“黑煞阵”加“水火旗”,这种格局的陈设就有些微妙了,它的用意在于“克人克己、两败俱亡”,是一个歹毒的杀人布局,巨大的杀伤力会把与它正对居住的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但是,最怪诞的一点,神头镇正对的,是荒野过后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大海里自然没有人居住,并且这边又不是什么深水港口,也不可能有大船停靠。所以,不管当初建造神头镇的设计师有多歹毒,总是在枉费心思,无的放矢。
房子的坐落角度并非正东正西,而是有一个向西南的三十度偏角,毫无疑问,当初建造房子时,设计师花了非常多的心思,而且每一个特异之处的存在,都有其微妙之极的含义。
日本的风水学百分之百来源于中国的大陆、香港两地,几乎是照本宣科地挪用的。可惜,我对风水学的认识还不够登峰造极,无法彻底地破解这个布局的诡异之处。
枫割寺的围墙已经遥遥在望,那座巍峨的宝塔更是以一种召唤之姿,向我发出无比的诱惑力。
在神头镇旁只作了五分钟停留之后,安子重新发动了汽车,一路向前上了蜿蜒的盘山公路,并且告诉我:“十五分钟后,将会到达寺门前,寺里专管接待的僧人兵见负责全程陪同参观。”
不一会儿,诡异的神头镇已经被抛在身后。
上次来枫割寺,自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背包客,对手术刀在本地的势力圈毫无惊动,只是简简单单的观光旅游而已,似乎并没注意到神头镇的诡异。
我在脑子里仔细勾勒着那幢大房子的外观,三层结构,一共存在五十五个门窗,从上到下,全部漆黑一片,像是一块生着无数大小眼睛的怪石。
这样的鬼地方,能够成为前来北海道游人的必停之地,也真是够古怪的。由此可见,世人大多数都是愚昧无知的,只顾在神头镇享受海龟美味,却不知道自己涉足的是至凶至险的境地。
我扭头向后看,在车子的后窗玻璃里,一团漆黑的神头镇渐渐变得模糊了,但它那种“黑煞阵、水火旗”的居心叵测的歹毒布局仍是深刻铭记在我心里。
“手术刀为什么要收购这里?如果收购进来不能为己用,何必花大价钱买这块累赘?除非……除非是为了保护游客,收购进来然后全部毁掉,破除了这个杀局,以保证进入枫割寺的游人平平安安。不过,这样造福于民的‘好事’应该由日本政府来做才对,根本不是手术刀的行事作风啊?”
沉默中的安子忽然有些扭捏地笑着开口:“风先生,刚才的事……请您……不要对萧小姐说好不好?”
她在后视镜里盯着我,又是一声长叹:“我说的,不是……不是险 4e9b." >些发生车祸的事……而是……”脸色一片潮红,清晰地浮现出失望之极的表情。
我简短地颔首回应着:“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交谈过,OK?”自己不喜欢日本女孩子,但却不能阻止日本女孩子喜欢自己。
安子舒了一口气,变得轻松了许多:“谢谢、谢谢您。”
车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我把车窗开了一条缝,让北海道的山风混合着海风灌进来,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视线里,亡灵之塔越来越近,那些白色的飞檐和尖顶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神秘感,一次次刺激着我的好奇的神经。
大概在盘山公路上回旋了十四次左右,前进路线指向东北,并且道路变成了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尽头则是日式水墨风格的重檐歇山顶门,两侧飞檐高挑。
车子一直行驶到枫割寺门口,有个三十多岁的日本僧人微笑着走下青石台阶,向我合掌点头:“是风先生吧?小僧兵见恭候多时了。”
我并不奇怪他满口的流利中文,毕竟枫割寺是个国际知名的旅游景点,来此地观光的华人不在少数,所以寺院里肯定有精通华语的接待人员。
兵见的体格偏于清瘦,但脚下非常沉稳,一看就知道有极深的武学根基。他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淡淡的微笑,谦和儒雅,如果再戴上一副近视眼镜,马上会变成一个饱读诗书的学院教授之类的人物。
安子一个人留在车里,兵见带着我走进山门。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故地重游,这次进入枫割寺山门时的心情大不一样,所以一进入门后的巨大四方天井,心里立刻充塞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天井正中,有一个足有四米见方的水池,荡漾的碧波一直满溢到池边来,随着人的脚步声掀起一阵细碎的波浪。
这就是枫割寺里名声不亚于“亡灵之塔”的“通灵之井”,很多日本人沐浴斋戒,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在“通灵之井”前解读自己的心事。
兵见脚下穿的是软牛皮底的灰色僧鞋,走起路来轻巧无声,所以石板地面上,只有我的皮鞋发出的咯咯声。
向前走了十五步后,我已经立在池边竖立的石碑面前。
第八章 枫割寺
“风先生对神井很感兴趣?”兵见微笑着,细长的眼睛眯起来。
我的手按在那块高有两米的石碑上,手指从斑驳的字迹表面慢慢划过。石碑上的古老日本文字记述的是这口古井的来历和神奇之处,很多神乎其神的字句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散播到全球各地去,并且越传越神。
“‘通灵之井’产生于什么时候,详细年份已经无从查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木碗舟山一带,最先俱备神力的是这口井,然后在井边才建造了‘亡灵之塔’,最后才有了枫割寺的出现,对神井和古塔严加保护。风先生如果感兴趣,不妨先去塔前谟拜祷告一番,然后再回到这里,水面上就会出现你要知道的答案……”
兵见娓娓而谈,这些熟练的套话已经倒背如流了。
“真的可以?”我笑着反问。事实证明,“通灵”两个字,只是一种炒作的噱头,一万个到寺里祈祷的人,可能连一个得到指点的都没有,所有的神奇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兵见皱了皱光洁的额头,咧嘴笑了:“风先生,世界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并且,就算佛祖真的要显灵给世人,也不可能天天、人人都照顾得过来,不是吗?”他穿的灰色僧衣有些单薄,站在池边久了,嘴唇渐渐冻得苍白。
我蹲下身子,把双手伸进水池里,水冰冷,而且至清、至深,能一直清晰看到水面下四米深处的细小水草。再向下,渐渐变成深沉的墨绿色,之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据资料记载,无论旱涝,井里的水都只平到池边便停,既不溢出也不低落。
资料上的话无从查考,但至少我到枫割寺这两次来,水势毫无变化,都是恰好与池面平齐。
“水凉,风先生小心冻伤血脉。”兵见好心提醒,向后退了几步,仿佛顶不住井里翻滚上来的寒气。
我收回双手,抚摸着池边毛茸茸的青苔。水面并不平静,山风的作用原因只是一方面,关键是井底似乎不停地有暗流汹涌翻滚着,在水面上形成一层又一层细小的漩涡。在我看来,世人从水面上得到的“警示、指引”,都只是漩涡造成的无规则波纹,如何解读,全凭个人无边无际的想像力而已。
“兵见大师,这口井有多深?”我只关心物理问题,当然,旅游观光资料上介绍,“通灵之井”深不可测,应该会直通“海眼”。就像“亡灵之塔”是古人用来“镇海眼”的工具一样,政府方面正在考虑,另外建造一座宝塔,用来镇压“通灵之井”。
日本人在“哗众取宠”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正如韩国人可以将“端午节”申报为本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一样,见诸宣传资料的话,极不可信。
兵见已经退到距离水池十步开外的地方,表情严肃地回答:“风先生,这个问题,旅游资料上已经做了最好的描述——深不可测,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个天井的四面都是青灰色的游廊,有六道门户向外面通出去,幽深之极。
还不到暮色昏瞑的时刻,但不知为什么,一踏进寺门,便有了昏天黑地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无影无形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制下来,让人动弹不得。我知道一直向前两重院落,在一个更大、更广阔的天井里,便是北海道最著名的佛教建筑物——“亡灵之塔”。
寺院里寂静到极点,仿佛除了我跟兵见两个,再没有其他僧人存在了,甚至连最该有的诵经声都没有。我们一路向后面的院落走,路上竟然没遇到任何一个僧人。要知道,枫割寺上下连僧侣带杂役工人,不下四百多人,怎么可能突然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道灰白色的月洞门,迎面是个极为空旷的天井——其实不是天井,实在就是一个六十米见方的巨大广场。广场中央,是粗壮巍峨的乳白色塔身,直径接近二十米,一直挺拔向上。四周的寺院宫殿,与之相比,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渺小蚂蚁巢穴,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宝塔,必须得用力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它的尖顶,会令人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渺小卑微”的感觉。
宝塔的第一层,建造着东西南北四个门口,并没有营造过多的花纹装饰,而只是简简单单、大大方方的白石拱门,高度近三米,宽度超过一米五。
“风先生,可惜最近塔里一直都在进行冬季修缮工作,无法邀请你去塔顶看海景了,实在抱歉。”兵见的眉头紧蹙着,但肯定不是为了“不能登顶”的遗憾,而是另有别的原因。
“塔顶观海”的确是来枫割寺游览的大项目之一,不能登顶有些遗憾是肯定的,但我对他的“冬季修缮”这个理由并不信服,因为塔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修缮一说?
这个广场上铺砌着同样乳白色的石板,当我凝神看着地面时,会情不自禁地想:“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就在这下面吗?通向那个神秘所在的道路会在哪里呢?”广场如此广阔,铺砌着的石板不下数千块,谁知道究竟哪一块下面藏着玄机?
宝塔内部有层层旋转的楼梯一直通向尖顶,上次来时,我已经参观过了。
如果说宝塔是“一箭穿心局”里的“箭”,那么我现在开始怀疑这支箭所针对的目标并不是寻福园,而是更为遥远的某个地方。枫割寺的走向是正西偏南三十度角——这个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如此一来,可以解释为,“一箭穿心局”的目标,是茫茫大海里的某个地点,或许会是某座海岛……
信步向宝塔走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怪不得有阴霾笼罩的感觉了,是因为枫割寺的建筑格局是外高内低的形式,以“亡灵之塔”为中心,越向这边接近,地势越低。从我刚刚进来的月洞门走到塔下,二十米的距离,竟然下降了有两米不止。
如此一来,站在塔边的人无异于处在一个巨大的锅底里,心情的沉郁可想而知。
塔身上的石缝里生满了深碧色的苔藓,虽然有寺僧的日日清洁,仍旧能看到石块表面有被水渍浸润后留下的无规则图案。
“风先生,塔和井都看过了,不知道你对寺里其他的景点还有没有兴致?”兵见脸上虽然一直都在保持着微笑,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正在起变化,渐渐失去了耐性。
我直视着他:“兵见大师,我想请教一件事,寺里的老少师父们都去了哪里?不会今天集体放假离开了吧?”
按照他的辈分,绝对担不起“大师”的称呼,这只是我对他的客气称呼罢了。
兵见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没有啊?大家都在各自房间里参禅清修,没时间到处乱跑……”
我向宝塔的正北面一指,冷笑着:“‘洗髓堂’那边青烟缭绕,肯定是有重大的法事在进行。怎么?寺里不欢迎外人参观?需要故意隐瞒?”
“洗髓堂”是枫割寺主持神壁大师独居之处,向来谢绝游客参观,但同时那边也只是做为神壁大师的居所,绝不会有那么浓重的烟雾飘散出来。自从转过月洞门开始,我就注意到那些青烟不断地随风飘散着,奇怪的是,只见青烟,不闻钟鼓木鱼声,那会是一场怎样奇怪的法事呢?
兵见张口结舌,根本无法回答。
从此处去“洗髓堂”至少要绕过四道回旋的长廊,路程延展长达一公里不少,我不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记挂着藤迦的事,才懒得发问。
我们之间出现了尴尬的冷场,兵见咳嗽了几声,含混地说:“风先生,那是敝寺内部的隐私,与外人无关。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我只能开门见山:“兵见大师,我知道有个叫做藤迦的女孩子,已经被送入枫割寺来接受高僧们的救治。她是我的朋友,变成植物人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如果这场法事跟藤迦小姐有关的话,请转告神壁大师,我希望能见她一面,并且可能给予神壁大师一些有用的资料……”
想起藤迦的神秘身份,我才会联想到枫割寺的古怪法事。其实,我能给人家什么帮助,除了详细描述金字塔古墓里的诡异事件,还能提供什么?那个该死的“还魂沙”也根本没发生任何作用,我们都是被龙、耶兰给骗了。
兵见的脸色连变了数变,半张着嘴瞪着我。
我知道,那场法事就是为藤迦而设的,我说中了兵见的心事。
“那是寺里的事,我职位低下,什么都不了解,抱歉。”兵见婉言谢绝。的确,以他的身份地位,只比普通杂役高上一点点,连参于法事的资格都没有。
我大步向正北的月洞门走,已经下定了“硬闯”的决心。
兵见一愣,霍的一跃,双手平伸,挡在我面前,脸色一沉:“风先生,寺规森严,请不要乱闯。”
这时候,随着太阳西坠,所有的阳光都被寺院的西墙挡住了,视线竟然开始渐渐模糊。我相信,枫割寺里的黄昏会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大家如同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井底——骤然间,我记起关宝铃描述过的幻觉,她一直都有“坐井观天”的感觉,会不会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忍不住突然仰面望向天空,果然觉得,昏黄的天空显得格外缥缈遥远,完完全全是“坐井观天”的意境。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充斥了我的全身,禁不住用力打了个寒噤,身子连抖了四五次。
如果关宝铃在幻觉中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会不会她所说的都是真实经历?她根本没有骗谁,而是千真万确地有了一次异时空的奇怪遭遇?
隔着衣服,我再次摸了摸那枚黑银戒指,同时想到自己到枫割寺来的另一重使命,便是找到瑞茜卡问个明白。
“风先生,请不要乱闯,否则,小僧职责所在,难免要得罪了。”兵见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腕骨、肘骨、肩骨都在喀喀作响,那自然是活动筋骨的前兆。
从他的走路姿势里,我早就看得出他至少身怀空手道、柔道两方面极为不凡的造诣——
“我只想见藤迦小姐,能否通融一下?”我隐忍不发,毕竟是在日本人的寺院里,不是好胜逞强的时候。再说,我只是想面见神壁大师,如果是为了藤迦好,他肯定会接见我。
兵见身体里的关节喀喀声响得更激烈,并且右脚慢慢后撤一步,变成了最适合发力冲拳的弓箭步,无声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向北面“洗髓堂”方向望去,青烟越来越浓重,似乎有几千支香烛同时点燃,但偏偏空气里却听不到任何诵经声、敲打木鱼声,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任何一种法事,除了焚香烧纸之外,肯定得有诵经敲打,这都是必不可少的固定程序。
“那好,咱们就彼此得罪一回——”我没有任何准备姿势,前脚一抬,已经插入兵见的两腿之间,随即肩膀斜撞他前胸。
兵见身子一扭,避开我这一撞,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正一反,发力便扭,正是柔道里的狠辣手法。他虽是寺院僧人,出手却毫无“仁慈”概念,这一扭之下,目的便是要令我的右肩脱臼,失去战斗力。
他的应变手法早在我计算之内,所以当他的手触到我的肩膀开始发力之时,陡然大叫一声,向后仰跌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顿时鲜血横流。
我掸了掸衣袖,冷笑着:“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阁下的出手比市井小混混还毒辣,难道这就是枫割寺的修养水平?”他出手越狠,被我“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弹出去的力道便越重。乳白色的石板地,立刻被涂上了鲜红的一行,斑斑驳驳,如同春天里烂漫的樱花。
兵见顽强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双臂一分,变成空手道的“手刀”,仍旧挡在我面前。鲜血染红了他的僧袍,一直不停地向下淌。
“非常抱歉,我只是要求见神壁大师,何必苦苦阻挡?”我向前逼近,对他的伤势爱莫能助。他一味地阻挡我去“洗髓堂”,无异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而且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国人上来便下狠手,就该稍稍给他些惩戒,否则他就越发无法无天了。
兵见咬着牙,脸上忽然露出绝望的苦笑:“风先生,放你过去,就是我的失职。神壁大师说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可以踏入‘洗髓堂’半步。这是我的职责,就算放你过去,也只能是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后脑勺灰色的伤口血流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这种淌法,若没有紧急救治,再与人动手过招,只怕很快就得血尽人亡。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放弃前进的想法,跟兵见无冤无仇,何必损伤了他的性命?
兵见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连退数步,一边斜着眼睛看我一边接电话,语气非常恭敬:“是,我是兵见。什么?主持要见这位风先生?好好,我马上请风先生进去,马上、马上!”
他合上电话之后,神色转忧为喜:“风先生,神壁大师请你进去,实在抱歉,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我也有些愕然,歉意地取出手帕递给他。
那个黑银戒指,此刻便握在我手心里,沉甸甸的,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兵见用手帕暂时捂住伤口,带着我快步穿越重重叠叠的回廊,一直向北。
我能感觉到,地势正在步步拔高,整个寺院里,宝塔的中心是地势的最低点。此时,很想取出电话与萧可冷交流几句,寻福园方面,以她为当家主事人,想必对枫割寺里的复杂布局有很多独到的想法,但这念头只是一转,还没来得及实施,兵见已经向前苦笑着一指:“风先生,前面那个月洞门进去,就是神壁大师的‘洗髓堂’。我的等级低微,不得召唤,不敢进去。”
我满含歉意地向他点点头,大步向前,穿过那道被巨型的樱花树遮掩去大半的月洞门,面前出现的竟然是另外一个奇怪之极的场景——
至少有三百余名灰衣僧人盘膝坐在院子里,双手合十,面向正北,嘴唇不停地翕动默念。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一颗颗黯淡无光的光头,占据了这个布置精致的院落的大半。僧人后.面,横七竖八地坐着三十几个衣衫服饰各异的工人,虽然他们的双手也合十在胸前,脸上的神色却是非常木然,根本没有参禅打坐的模样。
院子里的人合起来大概在三百五十名左右,加上门廊下端正坐着的二十名满脸皱纹的老僧,整整有三百七十人鸦雀无声地坐着,他们的坐姿是在向着正北面灰白色的禅房围绕着。
禅房正面是一扇普通的纸质推拉门,但那门上绘着一幅巨型的樱花图,灿烂娇艳之极,大团大团火红色的樱花此起彼伏地闪亮着,像是在门前燃起了一堆永不安静、永不熄灭的篝火。整幅画的背景,是绵延起伏的木碗舟山与枫割寺“亡灵之塔”,画得极为神似。
我毫不停顿地一直走向禅房门口,满院的人毫无反应,仿佛我在他们眼里,只是纤尘不起的透明人。
到达门口之后,我略一停顿,不知要不要贸然敲门造访。
忽然,门唰啦一声被拉开了,有个身材矮小的白发、白须僧人直盯着我,冷眼看了半分钟,才慢慢开口:“是风先生?那个在埃及沙漠里救了藤迦公主的年轻人?”
他的眉毛还没有白透,每吐出一个字,眉毛都杀气重重地轩动一次。当他仰着脸看着我时,像一尊铁铸的雕像一样稳稳挺峙着。
我看过印在旅游资料上的照片,他就是枫割寺的主持神壁大师。
我点点头,他向后退了一步,也点点头,示意我进去。
向前迈了几步,我才弄明白,不是他个子太矮,而是门里的地势要比院子里矮上三级台阶,其实他的身高与我相差无几。
进门后是一个宽大的客厅,足有十米见方,一只水晶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客厅中央,上面覆盖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白纱。
我大步向前,走到棺材侧面,低头看时,藤迦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身上仍然套着那些古怪的黄金套子,曾经被假谷野拿走的金盔与金鞋也全部放在她的身边。她还没醒,不过看起来状况也并没有恶化,跟此前在开罗城时一模一样。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胸口也一起一伏的,真的像是睡熟了一般,仿佛只要明天太阳一升起来,她就能坐起来说话、吃饭、工作……
我颓然长叹一声:“神壁大师,如果是为了唤醒藤迦小姐的话,送她去医院,会比盲目地在这里烧香磕头更有效,对不对?”
日本的医学技术在全球范围内仅仅落后于美国,跟欧洲列强持平,他们的“脑激活”技术,据说已经越来越成熟稳定,完全可以为藤迦实施这样的手术,即使前者只是处在概念性实验阶段。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客厅四角,各自端坐着一名至少在八十岁以上的老僧,光头上已经长出了半米长的白发,眼神浑浊,昏昏欲睡。我的话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仿佛当我是透明人或者根本就是当他们自己是透明人。
神壁大师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想法,我们早就试过了。关于藤迦公主的复苏,我们比地球上任何人都着急。如果你能给我以帮助,一大笔赏金是免不了的,还要加上天皇赏赐的一面无敌金牌,拥有在全日本通行无阻的绝对绿灯权力……”
他站在棺材的另一面看着藤迦,眼神中流露着重重的恼火与失望。
第九章 绝代高僧
藤迦身上绕着的黄金套筒仍旧是上下分离的两截,紧紧箍住身体,小臂和小腿上各有一副加长的护腕、护膝,浑身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她的眼睛始终都是紧闭的,头发被胡乱剪短了些,凌乱地铺散在金属枕头上。
棺材顶部有个方型液晶屏幕,不断地显示着棺材内部的温度、湿度和空气含氧量。
此时此刻,她是活着的,只是处于“植物人”状态,身体的各种代谢功能与活人没什么不同。
我没有唤醒藤迦的特异功能,当然,对于日本天皇的赏赐,我也丝毫不感兴趣。
左侧屋角的老僧忽然打了个哈欠,简短地吐出“不是”这句日文,随即又蜷缩在僧袍里,似乎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神壁大师重重地皱眉:“怎么?四师叔,不是他?不是风先生?”
没有人应声,四名老僧都像是无声无息地睡着了,根本不理睬神壁大师的话。
神壁大师脸上的失望之色更加明显,双手按在棺材盖子上,缓缓叹了口气。
在藤迦身上,已经看不到苏伦撒下的“还魂沙”,想必是在数次搬动她身体的过程中,沙粒早被清除干净了。想不通龙为什么要对一袋沙子那么小心,还要谨慎地托付给耶兰,难道仅仅是出于神秘教派的宗教信仰而已吗?
如果日本的现代医学都没办法把藤迦唤醒,就只能等待奇迹发生了。
神壁大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带我向侧面的小客厅走过去,看来我这个藤迦的“救命恩人”在枫割寺里还是能受到特殊对待的。
小客厅里是典型的洋化布置,没有榻榻米和床桌,取而代之的是西式沙发和茶几,并且墙上挂的不再是传统的日本浮世绘风格的工笔画,而是梵高的“向日葵”,另一幅则是著名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落座之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献上两杯咖啡,又无声地退了出去。他们脚下穿的本来就是软底的布鞋,再加上地面铺着厚厚的米色地毯,越发寂静无声。
神壁大师脸上渐渐有了微笑:“风先生,据渡边长官说,在埃及时,是您不顾个人危险进入古井里,救藤迦公主出来。敝寺上下,对风先生都是深感大恩,不敢言谢,如果风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之处,尽管开口。稍等一会儿,寺里还有一点礼物送给您,敬请笑纳。”
即使处于微笑之中,他眉眼中的杀气仍旧非常之重,并且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地就带出虎虎风声,显然在外家硬功上的造诣已经强到了极点。看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拳锋、指尖全都是极厚的老茧,并且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到肘、臂、肩产生一系列的动作,足见他的身体协调程度已经练到无懈可击。
我点点头,还以微笑:“神壁大师太客气了,可惜不能让藤迦小姐彻底苏醒过来。她在昏睡之前有过非常复杂诡异的经历,如果能从她的思想里得到一些资料,将是人类文明的重大收获。”
至今我都没想明白,藤迦是如何能够在地下隧道里,凭空穿越一百多米的沙土层、穿越金字塔坚固的外壁、然后到达巨大金锭下一百多米深的古井里的——当然,土裂汗大神说过,那是吸取藤迦体内能量的必经程序,但为何她的体内能产生莫名其妙的力量,抵销掉了土星人身体里的能量?
按照土星人的理解,藤迦根本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就像他指出我的身体结构与正统的地球人不尽相同一样。
地球上绝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就像哲学家说的——“秋天里没有两枚完全相同的落叶”。
“风先生,据东京最高级的医学专家诊断,藤迦公主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完全正常,包括脑细胞和脑组织的活跃程度。最令专家感到困惑的是,科学仪器得到的结论显示,藤迦公主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甚至是清醒着的正常人。在这种状态下,她随时能够站起来说话、走路、做事,因为目前她的脑组织的活跃程度可以证明,她是清醒地bbr>活着的……”
神壁大师皱着眉费了很大力99lib?
气才解释明白这段话,基本意思是:藤迦身体一切正常,不是植物人。
我苦笑起来:“是吗?难道说是由于个人原因,她自己不愿意苏醒过来?”
这可就奇怪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供人瞻仰,何况是个青春韶华的妙龄美女?
我仰在沙发里,闭目苦思,陡然叫起来:“大师,会不会是那些金色盔甲在作怪?”
地球上是不会出现那么奇怪的装饰品的,只能是土星人的产物,如果把那些东西弄下来,或许会出现新的变化。
神壁大师没开口,先发出几声干涩的苦笑:“可惜……”
蓦的,隔壁大客厅里 7684." >的四个老僧一起发出了尖啸声,声如大海怒涛,转瞬间翻翻滚滚地裂石穿云一般,把我的耳膜几乎都给震穿了。
我迅速丢下杯子,双手猛的捂住耳朵,但仍然感到胸膛里气血沸腾,不能自已。这四个老僧看起来其貌不扬,外表甚至可以说是猥琐肮脏,但这种连绵不绝的呼啸声,其威势绝不亚于少林寺正宗的“佛门狮子吼”神功。
神壁大师骤然变色,腾的跳起来,一步跨到门口,将茶几带翻,杯子连同咖啡都淋漓地泼洒丢弃了一地。
“师叔,是那个人到了吗?”他一边发问,身体的十几个关节部位一边发出爆豆一般噼噼啪啪的怪响,灰色的僧袍也突然鼓胀了数倍,像一面吃饱了风的巨帆。
此时,门外的三百余名僧人也齐声怒啸,虽然声音不如四名老僧那么高亢有力,可这么多人的啸声混杂在山风、海风里,一起震荡飞扬着,声势的确惊人。
足足有十几分钟时间,我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嗡”巨大回响,根本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这种架势,仿佛外面来的是枫割寺的大敌,前来踢馆寻仇一般。进入枪炮舰船的火器时代之后,旧日的拳脚刀剑江湖已经隐退不见,但仇恨、杀戮、报复、挑衅这种种件件江湖人之间特有的勾当,却一代一代传续,永远不会消失。
有位江湖前辈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仇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越来越高亢的笑声响起来,仿佛就在禅房门外,这个人的内功更是高不可测,一出声便把所有僧人的呼啸声压制住了,并且那人的笑声一停,便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话:“枫割寺的朋友,请我来是参悟禅机的,何必先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叫嚣示威?惹恼了我,先把你们的狗头一个一个揪下来喂狗……哈哈哈哈……”
笑声一次比一次高亢,纸门、间壁被笑声所震,发出阵阵簌簌的颤抖。
神壁大师进了大客厅,我紧随其后。
四名老僧已经站起来,牵着手站在棺材旁边,弓着身子,浑身都在激烈地颤抖着。他们已经来不及发出啸声,只是在极力运功抵抗来人的大笑。
这种内功拼斗最是损耗人的精、气、神,失败的一方往往气竭而亡,但江湖人最看重的是“气节”,而不是“生命”,把“面子”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神壁大师大踏步上前,双掌呼的一声推出,按在一名老僧的后背上。顿时,四名老僧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也慢慢站直,仿佛肩头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
“主持……主持……主持……”那是兵见惶急的呼叫声,一边叫着一边急速奔过来,最后砰的一声撞在纸门上,将那幅樱花图撞破了个大洞,身子直跌进来,噗通一声扑倒在当地。
兵见待人接物的语言能力虽然高明,江湖实战经验却极为欠缺,像他这么慌慌张张地急速奔跑,正好会给闯寺的人指明方向,只怕接下来数秒钟之内,对方就能一路找到这里。
“什么事?”神壁大师缓慢但威严地喝问。
“水……水……神之潮汐又出现了,这次超过了两尺,已经没上第一层的台阶……”兵见的僧衣背后仍然血迹斑斑,头上扎着我送他的那块白色手帕,样子非常可笑。并且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毫无逻辑性。
我听到了“神之潮汐”这个日语词汇,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口袋里的手机却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
“很好……你下去吧!”神壁大师头顶已经冒起了蒸腾的热气。
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四名高僧头上的雪白长发忽然全部飘落,无声地覆盖在棺材之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光头。刚才内力比拼之中,他们耗尽了全部精力,却只能换个勉强招架的结局,并且身体大受损耗,对体表的毛发禁锢能力全部失去,才会头发全落。
我后退到小客厅里,取出手机一看,却是萧可冷的号码,禁不住心里一阵恼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上!”立即随手关闭手机电源,不敢出声打扰外面的战局。
大笑声再次响起时,方向应该是在宝塔挺立的那个天井里。
兵见已经爬起来,面如土色,手脚乱颤,已经无所适从。
神壁大师一声断喝:“滚出去吧!没用的东西!”随着他的喝声,一股强劲的旋风蓦的从他身边刮起,带动兵见的身子,向外翻滚出去,啪嗒一声跌在院子中间,连第二次起身的能力都没有了。
“拼死……也不能……丢了枫割寺的……名声……”一名老僧陡然仰面喷出一口黑紫色的鲜血,接着仰天高歌,声音单调而凄厉,比之方才的啸声更能给人的听觉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日本的古歌,本身就粗犷单调,老僧在声嘶力竭之下吼叫,更是没有丝毫音节调式可言,如同深山雪原上的野狼嗥叫一般。
我这时才看见四名老僧的灰色僧袍前胸上都绣着一团图案,分别是龙、象、虎、狮四种猛兽,方才吐血高歌的老僧胸前绣的正是一条矢矫盘旋的火龙,一口血溅下来,火龙湿淋淋的,越发从灰衣背景里汹涌狰狞地凸显出来。
和着老僧的音节,其余三人加上神壁大师同时张口高歌,形成了一段船工号子般节奏昂扬的唱调,一直飘飞出去。四个人仍然结成圆圈,神壁大师在外围助力,五个人慢慢向门口移动,看样子是要冲出去迎敌。
我不想纠缠到这些无谓的江湖纷争里去,迅速走到藤迦的棺材边,俯身细看。
在埃及沙漠时,我对趾高气扬的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排斥感。毕竟那时候她代表的是日本的官方力量,有渡边俊雄的政治背景掺杂其中,很明显地跟我不是一条道上的盟友。现在,经过了土裂汗金字塔那边一系列的诡谲变化,她变成了一个病人,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膈膜似乎已经变得极淡,甚至不复存在了。
昏睡中的藤迦,神色平和,两侧眉骨上各生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圆痣,左红右黑,都藏在平滑的眉毛深处。凭心而论,她的五官相貌无比精美,皮肤细腻润白,已经远远超过了目前日本娱乐界炙手可热的几大女星——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落得植物人的下场,不能不让我想到“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中国名句。如果苏伦在场的话,看到我的惋惜表情,肯定又要“飞醋”满天了。
头发剪过之后,令藤迦的表情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悒郁感,我宁愿看到长发飘飞的她——她这么精致完美的女孩子是只适合长发的,就像关宝铃一样……
我不禁纳闷自己的神思飞驰:“寺里的僧人已经跟外敌搏杀得难分难解,我却在这里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唉,自从到了北海道,脑子里整天都乱糟糟的,是不是该停下手边的事情,好好清静清静了……”
此时,我的双手都按在棺材侧面,忽然觉得藤迦的眼皮似乎在轻微地颤动着,仿佛正在从睡梦中醒来。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不过,藤迦并没有神奇地醒来,刚刚只是我的幻觉。
盯视了一分钟后,我的眼睛开始酸痛难当,却不见藤迦有任何异样,只能失望地扭回头,看着挡在门口的五个人。
大客厅里是如此空旷,他们五个人全部挤在门口之后,四壁皆空,只有屋子正中孤零零停放着的这具棺材。仰面向上看,梁木檩椽井然有序,是典型的日式全木结构房屋,唯一令我感到扎眼的,是梁柱交汇处,嵌着一面金色的镜子,直径约二十厘米,明晃晃地正对棺材中央。
日本国旗为白底红日,像这样的太阳标志随处可见,不过金色的太阳却是比较罕见——
呼的一声,门外骤然刮起了大风,随着一声长笑,挤在门口的五个人噔噔噔地一起后退三步,身子急速摇晃着,全力跟那阵大风抗衡。
客厅窗棂上糊着的白色桑皮纸一阵瑟瑟乱颤,嗤啦嗤啦声连连响起,已经被这阵大风吹裂。
“噗、噗、噗”连续三声,象、虎、狮三名老僧也同时吐出鲜血。神壁大师虽然没像他们一样吐血,但身子猛地下蹲发力之时,脚下铺砌的灰色方砖立刻“喀嚓喀嚓”碎裂了两块,他的双足立刻下陷十几厘米,直没到脚踝。
门外的人笑声依旧洪亮,仿佛击退这几个人的合力阻挡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信手一击,已经稳操胜券。
我相信做为神壁大师的师叔,这四名老僧的武功已经非常惊人,但联合五个人的力量却仍然节节败退,门外那人的武功当真是世所罕见。这种紧急关头,我来不及多想,双掌一挥,砰的拍在神壁大师后背上。
潜意识里,我跟藤迦已经成了息息相关的盟友,因为只有她才能读懂《碧落黄泉经》上的文字,才能给我更多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既然枫割寺里的僧人全力维护藤迦,他们自然也该是我的盟友才对。
江湖高手过招时,最怕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门外那人的计算中,枫割寺里的众僧实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有新的高手出现,所以毫无防备。而我明了对方实力强大到无可限量的境界,一出手便尽了全力,推动神壁大师做绝地反击。
喀啦一声巨响,客厅的纸门、前墙全部飞了出去,并且给两方翻滚的内力潜流激荡扯烂,变成七长八短的废柴,远远地抛在南墙之外。
“咦?是谁?是你——”除去了墙壁的遮挡,我跟那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是一愣。
那个人,就是曾经挽回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车祸的中国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此时左臂抱着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单凭一只右拳,已经打败了枫割寺的五位高僧联手。
他穿着一套灰色的唐装,胸口、袖口、衣襟、裤脚全部绣满了金龙戏水的图案,显得磅礴大气,脚下则是中国最传统的黑色圆口布鞋,完全是中国旧时江湖大侠的打扮。
我慢慢吸气复原,双臂已经隐隐约约感到阵阵发麻,因为刚才出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张百森的澎湃内力如同一杆丈二银枪一样,穿透了前面五位高僧的身体,一直刺到我的掌心里来。
“小朋友,又是你?”张百森挑着眉毛微笑起来,收回右拳,连续吐出三口浊气,才又慢慢接下去,连赞三声:“好功夫!好功夫!好功夫!”
我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烧,如果早知道来的是中国的江湖前辈,我就不敢拿自己的微末武功出来丢人现眼了,而且是帮日本人对抗自己人。
“放我下来吧——”那个男孩子在张百森的臂弯里挣扎了一下,仰面打了个哈欠,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张百森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答应着:“是,大师。”然后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男孩子穿的也是一身灰色的唐装,头发极短,仿佛是新剃过的光头刚刚开始生出新发一样。他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指着门内的四名老僧,口齿清晰地问:“你们几个,谁是鉴真大师的嫡传派系弟子?”
他的年龄的确只有七岁多一点,身高仅仅够到张百森的腰带,但说话时的气势却是威严冷峻之极,仿佛身份极为尊贵的人驾临贱地,能开口跟这群人说话,已经是五位高僧的荣幸。
张百森的外貌衣着并没有特别惊人之处,但他站在那里,只凭呼吸和眼神,便能震慑全场。
院子里虽然聚集着三百余人,其中不乏长年修炼的武僧,但被张百森山岳挺峙的气势一下子压迫住,竟然全都噤口无言,更不敢轻易尝试偷袭攻击。
男孩子的脸色异常红润,眉漆黑,眼珠黑白分明,转动灵活,仿佛会说话一般,每次转动,都在向外传达着繁复的信息。他的眉心极为怪异地堆叠着几十层皱纹,一直向额头的两边和头顶扩散过去,显得与他的年龄非常不协调。并且这些皱纹都刀刻斧凿一般深刻,令人只看上一眼,就会终生无法忘记。
“说,谁是?”他不耐烦地换了根手指向前指着。
我对佛门、藏密、东密、道教中的典故几乎全部耳熟能详,惊骇地发现,他的手指前后变换时,竟然用的是藏密中的两种至为崇高的手势。
前一种,中指伸直、拇指扣搭在食指上、无名指小指一起蜷缩于掌心里——这是西藏密宗的“大嗔戒指”,寓意为“醍醐灌顶、指点迷津、渡人渡己、天地恒昌”。
后一种,尾指伸直,食指、中指、无名指蜷缩,并且将大拇指深藏其中,那是密宗的“须弥芥子指”,寓意为“包容世间一切痴呆愚昧、唤醒世人大彻大悟的智慧”。
这两种指法,只有藏密高僧甚至活佛才懂得其中的玄机,绝不应该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手上使出来。
第十章 转生活佛
“这个孩子……是谁?不会是新一代的活佛转生吧?”我瞪着他的脸苦笑。
男孩子微有察觉,蹙着眉,抬起左手,轻轻弹了弹尾指的指甲,发出“嚓”的一声,看都不看我一眼,简短地说了一句:“不关你事,靠边站。”
刹那间,我的喉结处如同被针尖刺中似的,疼得全身都为之一颤,满身充沛 7684." >的内力都随着这一痛,顿时消失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张百森挥挥手:“小兄弟,大师已经发话,退开些吧!”
连他这样的江湖前辈都对这男孩子毕恭毕敬,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缓缓退开。
张百森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似乎刚刚从水里淌过,裤脚一直湿到小腿部分,此时还在向下淋漓滴水。
男孩子的话问到第三遍——分别是一句华语、一句英语、一句日语,神壁大师才喘息方定,冷峻地反问:“你是谁?”
我的耳朵里清晰听到“鉴真大师”这几个字,突然惊觉:“鉴真大师?莫非是……莫非是……”
张百森一直都在盯着我的脸,此刻慢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脑子里骤然像开了锅一样,百思翻滚:“全球佛门之中,自古至今,只有一位‘鉴真大师’,那就是唐朝时六次东渡,最后成功登陆日本的那位伟大僧人。那么,这个师出藏密的男孩子提到鉴真大师,到达蕴涵着什么样的深意?”
掀去了前墙的客厅,已经变得跟院子里同样温度,并且临近黄昏,山风越发变得凛冽刺骨,一刻不停地刮来刮去,我的手脚都快要被冻麻了。
神壁大师的领悟能力看来并不高明,向前连跨了两步,昂着头,桀骜不驯地提高了声音大喝:“哪里来的野孩子——”
男孩子的手指倏忽又是一变,已经化为“拇指、小指相扣,食指、中指、无名指紧并前冲”的“雷眼婆娑指”,我只来得及叫了半句:“当心当心——”
幽暗的客厅里骤然闪现出一道灿烂的电光,仿佛是巨型的变电箱突然短路跳火一样,咝的一声,电光已经击打在神壁大师的前胸,将他的身子猛烈地冲撞起来,凌空倒飞了十几米,喀啦一声,把客厅的后墙木板也全部撞毁,本人更是扎扎实实地仰面朝天摔在当地,狼狈到了极点。
“雷眼婆娑指”是藏密指法里最刚猛的攻击手段,但必须要经过长期的运气修炼才能达到威力如此强大的地步。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男孩子,是如何修炼成功的呢?
“哼!你倒见识不凡啊小朋友!比这几个没记性的光头家伙强多了……”
连他都称呼我为“小朋友”,我苦笑连声,简直不知道对方是何等来历了。
藏密之中,奉行“活佛转生”的至深道理,前一代活佛升天时,肉体消弥,但精神却在离开肉体的瞬间,漂移转嫁到某个人或者某个已经孕育成型的胚胎身上,称之为“转生”。凭借着老活佛留下的“转生暗号”,他的拥戴者们会慢慢找到新的活佛,采用确认灵童的“金瓶掣签”制度,验明正身后,得以传承接任老活佛的衣钵。
经过“转生”的活佛,往往从一出世起,就具有无穷无尽的超能力,更能自发地领悟老活佛毕生修炼而来的智慧,这也是几百万藏民甘心情愿地居住于边荒酷寒之地供养信奉活佛的原因。在藏民的意识里,活佛就是他们生存的唯一信念,活佛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天堂。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看出他身上有“活佛转生”的标记。
其实,所有的报章资料都大张旗鼓地介绍过,新一代转生的“活佛灵童”已经明确无误地诞生于中国拉萨,经拥戴者们验明正身之后,张灯结彩地迎接回大昭寺去了。
面前这个男孩子,非但年龄不对,相貌衣着更是与新一代“活佛灵童”差之千里,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小小年纪,就精通这么高深的藏密指法。
男孩子大步进了客厅,径直走到藤迦躺着的棺材前。
他必须得踮起脚尖才能看得到棺材里的情况,这个动作非常吃力。张百森跟着进来,轻轻把他抱在怀里,两个人同时向棺材里望着。
龙、象、虎、狮四名老僧已经心力交瘁,相互扶持着盘膝坐下,嘴里、鼻子里不住地喷出白色的雾气。
“有意思……有意思……”男孩子低声叹息,抬起左手抚摸着额头上的层层皱纹,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
门外的僧人们重新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境地,只有挣扎着爬起来的兵见满头满脸都是血bbr>,狼狈地走到墙边坐下,脸上仍旧带着无言的恐惧。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便要到日落黄昏了。
我记起了萧可冷的来电,只是这个时刻,实在没办法抽时间去回电话。神秘的藏密教派的男孩子和气势如虹的张百森的出现,令整场法事都起了巨大的变化,几乎成了枫割寺的灭顶之灾。
“你好吗?”男孩子对着棺材里的藤迦喃喃低语着,双手分扣在自己左右太阳穴上,双眼圆睁,隔着透明厚实的玻璃盖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藤迦的脸。
如果他真的是老活佛的转世灵童,必定身怀起死回生的异能,藤迦的复活也就真的有希望了。在藏民的古老传说中,活佛具备“托须弥如芥子、挥沧海成桑田”的无边法力,是整个世界的统治主宰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曾去过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看到成千上万衣着千差万别的藏民们,从几百公里外的破毡房里赶来朝拜,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一步一拜到山门前……活佛是藏民的灵魂,从古至今,永远不会改变。
哗的一声,那张玻璃盖子被凭空拉开,液晶屏上的数据急速变化着。
没有人出声,所有枫割寺一方的人,都明白张百森的厉害,不敢再跳出来自取其辱。
“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男孩子一直喃喃重复着,每一句都在变换着不同种族的语言,起初还是比较常见的中文、日语、韩语、俄语、英语、法语、泰语……到了后来,越变越是古怪,甚至有十几种语言像鸟叫、像水流声、像怪兽哀嚎。
大概有五分钟时间,他一直凝视着藤迦的脸,反复用这句话询问,可惜,藤迦一直在昏睡中,毫无知觉。
男孩子清秀的脸上现出了极大的困惑,双手离开太阳穴,同时按在自己前额上。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显得过分细长,嘴唇又过分红润,当他运气发功时,脸部肌肤焕发出一种神奇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鼻尖、颧骨等部位渐渐地莹白如玉——
张百森只是沉默地抱着他,这个在中国大陆江湖中地位高不可攀的人物,在男孩子面前,始终都是态度恭敬,丝毫不敢逾矩。能以一只右拳击败枫割寺数位高手,他的武功即便不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也至少要排名在十大高手之内,的确让人衷心佩服。特别是他一举一动中表现出的浩然正气,是我平生所见的江湖人物中首屈一指的。
“她明明是醒着的……明明可以转瞬间醒来……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突破这一层窗纸呢?”男孩子的忧郁目光转向我,突然间眸子里似乎有火花一闪,如同暗夜里突然出现、一举划破天际的流星。
“给我……你的手。”他缓缓向我伸手,肌肤圆润细腻,五指细长柔软。
我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跨上一步,伸出手,覆盖在他掌心里。
“看着我的眼睛……”我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眼神接触,心里蓦的产生了“顶礼谟拜”的冲动感。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平和仁慈的光辉,这种只有在得道高僧眼睛里才能看到的心如止水的圣洁之光,如今却是在一个七岁孩子眼里出现的。
这一刹那,我脑子里浮起了所有关于大哥杨天的记忆,甚至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那些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在人的记忆力成熟之前的阶段——
我苦笑起来:“没有记忆力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东西在我脑子里不可能存在的……”
一股浅淡的热流传入我的掌心,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我伏在大哥的背上,行进在一条崎岖之极的山路上,直到停在一堵断崖边。
天空中的风很温和,两边岩石缝里的青草刚刚返青发芽,空气里到处都是嫩草的清香(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小,应该是咿呀学语的年龄)……
大哥把我抱在怀里,取出一个奶瓶摇晃着,?把奶头靠近我的嘴唇(天哪!我那时还是吃奶的孩子吗?)。
我转动着眼珠向断崖下看着,下面是数不尽的巍峨宫殿,楼宇重重,绵延不绝。
大哥开口说话了,带着浓重的倦怠:“你知道吗?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宫殿,藏着史前文明里最不可思议的秘密。你这么小,我总对你说这些,你会不会烦?”他看着我时的眼神温柔而慈祥,但我却不理睬他,除了拼命喝奶,眼神一直都在追逐着一群黑底红花的蝴蝶。
当然,我还不知道那些飞动着的彩色东西叫做蝴蝶,只是觉得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更觉得肚子好饿,需要很多东西来填满它。
大哥脸上长满了胡须,鼻子下、嘴唇下、两腮、颌下,到处都是,有几厘米长,可见很长时间没有剪过了。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托起我,放在三块石头垒成的“窝”里面。石头的方位布置很巧妙,恰到好处地把我的肩膀和腰腿夹住,无法动弹。
“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天黑之前,我就能返回。给你带什么好呢?是士兵们的青铜剑还是宫女们的象牙梳,或者是吴越国进贡的血珊瑚?夜郎国送来的夜明珠?高丽、琉球两国的佛舍利……”
太阳明晃晃的,晒得我仰面打了个喷嚏,奶瓶也滚落到一边去了,但大哥一边叙述一边陷入了沉思,根本没注意到我。他的身材那么高大,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把全部的阳光都遮住了,让我觉得天地之间,只有他是唯一主宰。
我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当阳光不再晃眼,微凉的山风呼啸而来,天色渐渐昏黄,然后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次第出现。我无助地躺着,等待大哥的再次出现。那个时候的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没有任何思想意识,处于完全的懵懂状态……
手心里的暖流消失了,男孩子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脸,良久才发出一声带着无限神往的惊叹:“你的脑细胞竟然……竟然穷极分化到如此高深的地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掌心,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有了极度受挫的尴尬。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找到思想深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记忆——“大……大师,告诉我,大哥去了哪里?”
既然张百森都称他为“大师”,这个称呼总是不会错的。
男孩子笑了笑,双手在额头那些堆叠的皱纹上狠狠一抹,黯然回答:“很多问题,答案都在你心里。如果可以调动涌泉之下五行之水,上升至天灵盖、大小脑,自然可以找到解释一切的答案。你找的东西,往往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人的生命存在于世间,造物主已经将所有未来的轨迹写在每一个个体的掌纹里,解读它们——你可以自己试着解读它们,我相信你一定能……”
我看过无数次自己的掌纹,十字交叉、三路交叉极多,一般算命师会把这个现象解释为“一生操劳烦忧,永无止息”——这样的话听多了根本不得要领,徒增烦恼。
“我只想知道,刚才的记忆里,大哥要去哪里?是不是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我苦笑着,如果不能知道全部答案,至少解开一条疑问也好。
男孩子仰面叹息着:“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他要去的,就是那里……”
这八个字是古人一篇辞赋里的名句,任何人只要听到它们,便知道代指何处,我当然也不例外。
得到有关大哥的记忆之后,我脑子里极深地镌刻上了他的慈祥的笑容。特别是想到一个江湖大侠一路背着吃奶的孩子在荒山野岭中行进时,bbr>藏书网一股“相依为命”的沧桑落拓感油然而生。以他毕生的财力,可以轻松地雇佣奴仆、找几个保姆来照顾我,自己尽情地纵横江湖,但他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那么,他会回来吗?他现在在何处?”我继续追问。
男孩子连叹三声,才怅然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脑细胞罗列方式超乎寻常,根本无法探测。或许以后等待机缘,有人会帮你解读它们吧。不过,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相信自己心中的灵镜终有一日会自动打开,才能遨游时空,真正获得自由……”
他的话玄虚奥妙之极,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完全领会。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转世灵童”也好,是另外一位特异功能大师也罢,只是觉得能跟这样的江湖异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会受益非浅。
“我觉得,似乎有必要在这里留宿一晚,你说呢?”他回头,看着张百森。
张百森微微躬身,恭敬地答应:“是,我会让寺里安排。”
他刚刚力战众僧,双方剑拔弩张,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迫使枫割寺留客。
被击倒飞出的神壁大师呻吟着坐起来,伸手扶着一棵粗大的树干,艰难地起身。他跌出去的地方,其实是另外一间光线幽暗的厅室,尺寸大小跟这间相同,并且两间屋子使用了同一面墙做为隔断。
巨树共有两棵,直径两米有余,相隔三米距离并排栽着,树皮黝黑皲裂,显然有相当长的年岁。神壁大师扶着的是西面那棵,应该是某个种类的楸树,另一棵则是普通的日本槐树。这间屋子建造得也极为古怪,从屋顶上开了两个洞任巨树昂扬生长出去——或者是先有了两棵巨树,后来才依照树干的粗细程度,建造了这间树屋。
张百森向神壁大师挥了挥手:“主持,我们希望今晚留宿贵寺,不知道欢不欢迎?”
日本男人天生具有凶悍霸气,虽然被打得狼狈倒地,这股戾气仍旧不改,即使神壁大师身为名寺主持也不例外:“恕不留客,阁下请自便,至于风先生,是敝寺的无上贵宾,不要说是留宿,就算长住几月几年,都没有问题。”
我刚才曾经帮他发力助拳,看来这份情他是欠定我了。
耳中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仿佛有汹涌之极的泉水正从细微的石缝里喷涌上来。我看看脚下,又用力抠抠耳朵,确定不是“幻听”现象。这可奇怪了,因为这次听到的不是寻福园那种水泡声,而是真实清晰的水流声。
张百森的脸色也变了,从他低头的动作上,我判断出他也听到了那种声音。
门外打坐的僧人们陡然全体起立,发出一声悲壮之极的佛号。这种奇怪的动作与声音,只有在面临极大的灾难时才可能出现,但我看不出目前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可以伤害到这么多人。
“我,是你们发出脑电波请来参悟转生人奥妙的,远来是客,客不压主,对不对?龟鉴大师?”
男孩子提高了声音,向两棵巨树的方向叫着。
失去了玻璃盖子的屏蔽后,藤迦身上的黄金套子开始散发着冷冽的金色寒光。她的身上并没有罩着另外的衣服,裸露出来的肌肤部分,白到极点,体表的毛细血管也清晰可见。
我犹豫了一下,弯腰拾起棺材盖子,轻轻扣好,并且挥动衣袖擦掉了棺盖上的几丝浮尘。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死者为大”,她虽然没死,但这植物人的身份,也跟“提早死了”没有分别。所以,我不肯冒犯她,无论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男孩子的话越来越玄妙,竟然向神壁大师提到什么“脑电波的邀请?”,令我心里困惑不解。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没有人开灯,并且我刚才观察过,这间客厅里也根本没有灯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响起来,骤然将外面的哀号声压了下去。
我能听到有两个僧人在窃窃私语:“什么,是真师要出世了吗?快听、快听……”
四面的声音全部静谧下来,汩汩的水声越来越响,仔细辨别,应该来自宝塔方向。刚刚兵见曾经提到“神之潮汐又出现了”的话,难道这水声是来自宝塔下的?
我的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攥了起来,世人都知道“亡灵之塔”下埋藏着“海底神墓”的入口,若是海底下的神墓,肯定会与水有关。那么这突然出现的水声,是不是代表塔下有直通海底的秘道?
日本本来就是亚洲大陆架延伸后孤立于大海中的海岛国家,地基结构一切都是以海底礁石为基础,根本没有牢固可言。甚至很多地理科学家都放言在未来一千年内,日本将分崩离析于碧蓝的大海中,扶桑之国将不复存在。
既然是栖身于礁石上,当然会随时随地有海水泛滥上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此刻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便是飞奔到“亡灵之塔”下面去,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奇怪水势?
那么,沉重的咳嗽声来自何处?是出于神壁大师之口吗?刚刚男孩子提到“龟鉴大师”四个字,应该代指的是枫割寺里两大高僧之一的龟鉴川大师——谈到这个名字,另外一个“布门履大师”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世人提起枫割寺两大高僧,向来都会满怀崇敬之情不约而同地提起他们两位,这也是日本的两位“国宝”级人物。
男孩子大笑起来,笑声毫无稚嫩感,满含老气横秋的悒郁:“我来了,两位还是吝惜赐见,太说不过去了吧?”
第一章 大师会大师
一柄折扇伸出来,在神壁大师头顶上“笃笃笃”地连敲三下,扇子以及握着扇子的手、手臂上的衣服都是跟树皮相同的黝黑颜色,如果不是有响声,真的看不出刚才发生的.99lib.动作。
“神壁,你根本不适合做主持,唉,枫割寺传到这一代,没落已成定局。”说话的人声音苍老之至,但内力浑厚,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神壁大师退了一步,摸着被打的头顶发愣。
“你,天龙僧——”那人又发话了。
衣服上绣着金龙的老僧挣扎着站起来,无言地合掌向着巨树。
“龙是中国人的象征,特别是中国藏密里的高手对龙、象双形里的功夫已经研究到出神入化的程度,你们以自己的短处抗击别人长处,怎么可能取胜?唉,过了今天的劫难,你的使命完成,劫难消尽,可以涅槃归隐了……”
我仔细向黑黝黝的树身望去,等到视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渐渐看到,原来那两棵巨树上各有一个凹洞。说话的人站在楸树身上一个不到两米高的树洞里,侧身向东,双手握着折扇,浑身环绕着一股冷气森森的雾气。
张百森忽然插嘴:“龟鉴大师,一得到您发散出来的脑电波,闲云大师便火速指引我前来,您却只让些愚蠢的下级僧人出难题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树洞里的人与男孩子同时长叹,悠悠不绝。
男孩子笑着:“他要找的参禅悟道的同伴,不是咱们,而是——”他的手慢慢向我一指,脸上带着通达一切的笑容。
门里门外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时“啊”了一声,包括我自己,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什么?是我?”
我对“脑电波相邀”的事一无所知,来枫割寺完全是为了探望藤迦,顺便寻找瑞茜卡。
“对,是你……”树洞里的龟鉴川双掌一拍,噗的一声闷响,侧面墙上插着的一支松油火把立刻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发出一阵带着松木清香的烟雾。
借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被满头长发胡乱覆盖着的脸。实在想不到,那么苍老的人,却长着一张粉嫩如婴孩的脸。除了一双冷峻深沉的眼睛之外,他的额、颧骨、鼻子、嘴唇都像三四岁的胖孩子般柔嫩无比,并且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灰尘。
“就是你……”他也抬起胳膊,向我缓缓指了指,黑色的衣袖上簌簌地落下来许多灰尘。接着,他向后仰头,把散乱的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去,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看了又看。
“哈哈、哈哈哈……”张百森忽然大笑起来,转过脸仔细地看着我。不只是他,大概所有在场的人,目光都指向了我。
我只能尴尬地保持微笑,希望这只是一场微妙之极的误会。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在场的东密、藏密的高僧都不能参透让藤迦解脱的方法,我更是望尘莫及、无所适从。
喀啦一声,龟鉴川存身的那棵大树一阵颤动,他伸手扶着树干,想要脱身走出来。
“慢……慢……”另外一棵树身上不到一米高的树洞里那个人骤然开口,气息柔弱,好像身患重病的样子,声音非常低。
龟鉴川停住跨出一半的脚,恭恭敬敬聆听着。
“你这一出去,所有的修行就消失为零了,知道吗?”那个人端端正正地盘膝坐着,垂着头,乱发披拂,浑身都落满了灰尘。
“老师,我知道。”龟鉴川的脚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不觉得可惜吗?或许再有一年、一个月或者再有一天,就能参悟塔下的秘密了。你的耐性只差这么多?”那个人既然被龟鉴川尊称为“老师”,当然就是枫割寺里最神秘的高僧布门履大师无疑。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毫无动作,连嘴唇都不见动静,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几种奇门法术之一——“腹语”。
身居树洞里的修行方式,古天竺早就有过记载,这种修炼状态,最容易让人接收到来自五行之中“木”的灵气。上古植物要比人类的存在历史久远得多,所以潜心修炼的人,只有借助植物的灵气,才能接通广袤无垠的“地气”,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
“老师,我实在等不到了,三个月里,神之潮汐频频溢出,或许等不到悟出进入‘海底神墓’的路径,神之潮汐便泛滥到足以淹没枫割寺、淹没北海道的地步。我们没有可拯救万世的方舟,茫茫大海,如何自处?”
他们自从现身之后的对话,说的全部都是中文,可见中国文化对日本佛教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些话我听不太懂,但是“神之潮汐淹没北海道”这样的怪事,似乎也是闻所未闻的新鲜论调。
男孩子,也就是张百森嘴里的“闲云大师”,微笑着听着两名高僧的对话,忽然抬起双掌,慢吞吞地伸向藤迦躺着的棺材。
一股和暖之极的热风从他掌心里迸发出来,把客厅里所有人的衣襟都吹得向外飘飞着。特别是抱着他的张百森,非但衣襟乱飞,腿脚已经发力坐成长桥大马,看得出是在极力支撑着来自闲云大师的巨大压力。
“咔……嚓、咔嚓”连续两声,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裂了两块,与方才五僧合力抵御张百森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无暇观察张百森涨红的脸,因为此刻棺材内的藤迦忽然飘了起来,身子上悬,顶在玻璃盖子上。
“暴哪瑸庵咿牛摩哞……”闲云大师嘴里开始出声诵经,双掌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
藤迦的睫毛一直都在剧烈颤动,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呼的一下睁开眼睛,而且她的呼吸节奏明显加快了一倍有余,颈下的血管急速扩张,几乎要从雪白的皮肤上迸裂开来。
闲云大师的动作维持了接近一分钟,额头上的皱纹越陷越深,表情紧张过度以至于都变得奇怪扭曲了——一分钟后,他颓然地放开手,气喘吁吁地抬手擦汗,藤迦的身体也噗的一声重新跌落在棺材底部。谁都看得出来,他试图用无上法力催动藤迦醒来,结果徒劳无功。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吧。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靠‘有缘’两字,千万不可强求。”坐在树洞里的布门履大师说完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晃了晃,树身上的一面树皮雕刻成的门扇缓缓闭起来,大树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树洞的存在。
火光一闪,龟鉴川已经跃出树洞,与闲云大师面对面站着。他的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清瘦羸弱,给人以骨瘦如柴、弱不禁风之感。
“这些……‘烦恼丝’……留之何用?”他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唰的一声,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全部脱落在地,亮出他那张婴孩般稚嫩的脸,跟闲云大师的七岁男童的外貌相得益彰。
得道高僧能够“返老还童、鹤发童颜”——这已经是佛家传滥了的轶闻,至少今天在枫割寺这同一个地方就看到了两位。
刚刚被龟鉴川训诫过的天龙僧一直都在旁边默立着,此刻转身,慢慢走出客厅。门外的僧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直到他走到院子中央,向着正南的宝塔方向,缓缓盘膝坐下。
象、狮、虎三名老僧脸上出现了黯然悲哀的感叹表情,悟道之后的“涅槃”是佛门弟子抛弃肉身、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必经通道。在高僧的思维境界里,涅槃是个“藏书网生而死、死而生”的转化过程,是最快乐的事,但对于普通人而言,生离死别却是最痛苦不过的经历。
“他走了。”龟鉴川微笑着,不过一个婴孩面容的人用这种心如死灰的声音说话,让我的胃里极度不舒服。
“对,他走了,慧根泯灭之后,相伴而生的是更高深的智慧之树,我们呢?总要为转生人做点什么吧?”闲云大师回应着,目光流转,不停地在我和藤迦之间来回看着,同时双手十指不停地掐来捏去,似乎在计算着某种东西。
在刚才不停变化的格局中,水流声其实一直都在响着,只是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树洞里两位高僧身上,暂且把诡谲的水流声忘掉而已。
就在闲云大师的声音落地后,水流声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变成激流湍瀑一样的哗哗、呼呼声。外面的僧人们又开始大声诵念佛号经文,跟水流声抗衡着。
神壁大师“啊”了一声,面如死灰地跨到龟鉴川面前:“大师,诡异的‘无名之火’又要出现了,请大师出手,救救枫割寺里的后辈弟子吧……”此时,外面的僧人已经四散躲避到墙边、廊下、花木后面,似乎有什么危险的变故就要发生。
龟鉴川昂着头,仔细听了几秒钟,坦然但又无奈地回答:“既然称为‘无名之火’,何须管它?平心静气、精神恒定,随它来去好了——”
张百森虽然没有东张西望,但他的眼珠子一直都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做为中国首席特异功能大师,他曾无数次表演过头部不动的情况下,眼睛能看到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任何东西。现在,他不必回头,肯定也能把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我以为“无名之火”不过是佛门的一句用典,以前用来指心头 6012." >怒火或者是“没有原因的邪火”,从来不觉得它会成为实质性的东西。看到神壁大师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但此时水流声已经上升到一个高潮顶点,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僧人们“呀”的齐声尖叫起来,因为就在水声达到鼎沸程度时,院子中央盘坐的天龙僧头顶陡然冒起了一股火焰。我没看错,那是确确实实的火焰,像是刚刚打开的煤油炉子。
他是背对我们的,所以看不到起火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背影看,并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动作。
惊骇万分的张百森呼的转身向外,看着头部已经被火焰包围的天龙僧。
闲云大师的右手猛的抬了起来,五指并拢成“鹤嘴”的形状,向前急速伸出。我相信他有隔空灭火的异能,可惜这火焰来得如此奇怪,若是一下子就把它熄灭掉,岂不失去了一个大好的研究机会。
“慢——”龟鉴川身子一晃,抢过来,一把攥住了闲云大师的五指。他的手掌粗粝巨大,如同鹰爪,倏的把闲云大师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们两个,都是武功到了无敌巅峰状态的绝世高手,虽然是无意中的手掌碰撞,肯定也会有意无意地带着“较量比试”的意思。
“啪啪、啪啪啪啪”,张百森脚下的青砖碎成粉末,双脚在一瞬间下陷了二十厘米有余,可见闲云大师的身子给予了他极大的压迫力。当他把压力转向脚下地面时,如同两只重力打夯机在拼命夯砸着坚硬的地面。
龟鉴川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臂和上身的僧衣“嗤啦”一声,碎裂成数百块破布,缓缓飘落,浑身只剩下一条灰白色的长裤和脚下的布鞋。交手虽然只有一招,却有石破天惊的威势。
“我们……可以……看看……情况……再……决定..……”断断续续从嘴里迸出了五个词之后,龟鉴川张大嘴咝的一声,长吸了一口气,放开手掌,发出很响的“咕噜咕噜”吞气声。
闲云大师点点头,“呼——”的吐了口长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
火焰已经裹住了天龙僧的肩膀,灰色的僧衣尽情燃烧着,空气里有皮肉灼伤的焦糊味。
没有人出声告警,也没人去寻找水源灭火,只是默默注视着,连诵经声都停止了。
黄昏过后,荒山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而燃烧着的天龙僧像是篝火晚会的主角,被众人围着、看着。他是人,不是松木干柴,所以这种情况看起来诡异而邪恶,更像是一场邪教徒的祭祀大会。
“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二十七个牺牲品了,神水、怒火……不知道上天要将枫割寺置于何地?大师、大师、大师,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得了枫割寺的诅咒吗?”神壁大师变得悲愤无比。
当火焰把天龙僧整个包起来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皮肉受炙烤时发出的“滋滋”声,但听不到天龙僧的惨叫。或许五分钟后,他将彻底化为灰烬残骸,但这股奇怪的火焰是从何而来的呢?
“也许我们……可以……去‘亡灵之塔’下……参悟?”龟鉴川后退一步,又咝的吸了一大口气,干瘪的肚子慢慢膨胀起来。
我早就想去宝塔那边了,他的话正合我意。
闲云大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好,马上。”这三个字出口,张百森身子一弓,嗖的向院子里射出去。他根本没有绕道曲径的意思,脚尖在门前台阶上一点,已经孤鹤穿云般冉冉升起,空中滑步,踩到了院子的南墙。再次耸身之后,便连影子都看不到了。这种飞腾跳跃的方法,到达塔下绝不会超过三秒钟时间。
我苦笑了一声,自己的武功、轻功虽然不错,跟张百森比起来却连他的三成都未必能赶得上。
“年轻人,我们……走吧……”
龟鉴川向我伸出手,和善地笑了笑。他的上身一直都赤裸着,怪异无比。
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对这位一直说中文的日本高僧,还算有些好感。两只手掌接触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刹那间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的身子连颤了数次,脑子也受了寒冷的刺激,猛然清醒了不少。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甩开手,但龟鉴川掌心里蕴涵着的巨大黏结力,却把我的手掌牢牢吸住。
“藤迦公主,对我们很重要,救活她——如果你能的话……”他的后半句话明显带着不信任,我感觉他的握手动作,就像闲云大师探索我的脑组织的动作一样,都是要取得我身体里的某些特殊记忆。
他如此失望,当然是因为在我体内没找到救藤迦的办法而已。
我承认,面对藤迦的植物人状态,除了送去医院深度医疗,根本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如果由于这一点受鄙视的话,那也没办法。
“我知道,如果有办法,哪怕是亿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尽力。”很明显,我又被面前的日本僧人的某些表象给欺骗了,即便是说中文的日本人,也不一定都是中国人的朋友。
火焰渐渐减弱了,天龙僧已经向前扑倒,身体焚烧成焦黑的一团。
以前在金字塔里时,见到过人体被奇怪的射线“风化”的诡异事件,对眼前天龙僧的“自焚”也就有点见怪不怪了。从围观僧人的漠视里,能够看得出这种诡异事件,似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大家都变得奇特的麻木了。
“你似乎是有办法的……请注意,是‘似乎’……但需要外界赋予你的力量……年轻人……做日本人的朋友……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听龟鉴川如此说,我恼怒地重重甩手,挣脱了他手心里的吸力,借势旋转三圈,向后急速退开。
其实自己内心里最恨别人的“好心施舍”,特别是来自邻邦日本人小恩小惠的“施舍”。要知道,日本之所以能在战后迅速恢复元气、高速发展,跟二战结束时中国免除了他们高额的“战争赔款”是绝对分不开的。
现在,逐渐富裕的日本人,每每在中国人面前暴露出“高高在上、大腹便便”的富人丑态,让我由衷地感到恶心。
“好处?龟鉴川先生,还是多想想二战结束时,中国给予日本的巨大好处吧!你的好处,留给有缘人好了,我不需要!”单从他刚才的话来看,根本不配“大师”这样的称号。
龟鉴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笑着:“不不不,年轻人你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天皇许诺说,谁能救得了藤迦公主,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如果能娶她这样的优秀女孩子做妻子,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哼”了一声,拂袖退出客厅,大声回答他:“我是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向后三代都不会娶日本女孩子为妻,请阁下省省心吧!”随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宝塔方向快速走回去。
如果单纯为了节省时间,我也可以翻墙越桓而去,但一来没有张百森那样的精妙身手,二来,怕是给这些无知的日本僧人耻笑“中国人就是逃跑的功夫厉害”。身后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是惊魂稍定、血迹满脸的兵见跟了上来。
拐过第一个墙角,兵见加快脚步敢上来,并且开口叫我:“风先生,宝塔那边有些古怪,你最好别靠近。唉,你是萧小姐介绍来的游客,她反复嘱咐过,要我保证你的安全的——”他的脚好像也受了伤,一瘸一拐,疼得龇牙咧嘴。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突然一热:“刚刚粗暴地拒接萧可冷的电话,唉,人家那么关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回报她才好?”
我是最不喜欢欠别人情的,那会令自己寝食难安。
我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去开机,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问:“什么是‘神之潮汐’?什么又是‘无名之火’?枫割寺里的古怪东?
西怎么会越来越多?”
电话“嘀”的一声开机了,我的手指略转了转,捻出三张百元面额的美金,抽出来递给兵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美金就是百试不爽的特别通行证。
一阵风吹过来,纸币发出悦耳的“嚓嚓”声,这是全世界穷人最喜欢听的音乐,相信兵见也绝不会例外,因为他的眼睛正在渐渐发亮,驼着的背也渐渐挺直了。
虽然几小时前我们刚刚交过手,他也被我打倒在地、头破血流——但看在美金的面子上,现在就算让他跟我插草为香、歃血为盟都没有任何问题。日本人的“拜金主义”,比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来得更现实、更强烈。
第二章 神之潮汐
“风先生,这几个月来,枫割寺里发生了很多怪事。宝塔旁边的地面上不定时地会有活水涌上来,水势最大的时候会一直涨满宝塔所在的天井,更诡异的是,每次涨水,寺里总会有僧人莫名其妙地起火自焚,烧化成灰……”
兵见接过美金之后,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一直跟在我身边,迅速在回旋的长廊里前进着。
从这个地方能看到宝塔四层以上的状况,乳白色的塔身即使是在昏黄的夜色里,仍然清晰可辨。
“是吗?刚刚天龙僧的自焚,也是这种情况?”我皱着眉取出电话,向萧可冷回拨过去。
“是是、肯定是这样!这种莫名其妙的火焰,让寺里的同门恐慌得无地自容,最怕有一天烧到自己身上。辈分高些的师叔们曾经翻阅藏经室里的典籍,得到一些古怪的启示,原来这种天火杀人的事件,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了,据说是‘日神之怒’在地底发生动荡之后,无名邪火无处发泄,便只能通过‘水之脉’喷涌上来,谁碰上算谁倒霉——”
这样的解释,纯粹是误人子弟的胡言乱语。自古水火不能相容,火焰又怎么可能通过水脉来传播?
萧可冷的电话通了,她在那端发出用力拍打胸口的动静:“老天!你终于肯打电话回来了!几时回来?见到张百森前辈了吗?他来过寻福园,会晤过王江南和关宝铃——”
一提到关宝铃,她的声音里便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酸溜溜的味道。
在她的连番问号轰炸下,我根本不得要领,苦笑着反问:“张百森来枫割寺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
说话的空当,又拐过一道弯,淙淙的水流声简直就是响在耳边一样,清晰无比。
萧可冷顿了顿:“什么?是敌是友?唉,他是大亨的朋友,大亨跟手术刀先生又是挚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我们至少不会有冲突的,不过他抱着的那个孩子却很古怪,老气横秋地问了好几个关于别墅布局的问题。你见到他们了?还有,千万不能在寺里留宿,千万千万……”
不能在此留宿的理由,肯定就是、也只能是——她怀疑枫割寺里会出现“獠牙魔”这种只有?
鬼怪神话里才有的怪物。
“哎呀——”身后的兵见失口叫起来,身子一晃,咚的一声撞在长廊侧面的石柱子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夜色里,他正痛苦地用力捂住胸口,拼命揉搓着。
萧可冷急促地问:“怎么了风先生?有什么不对吗?”深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让我着实感到心里暖融融一片。
不知道兵见在搞什么鬼,以他自身的武功,撞这么一下,根本没什么关系的。我没理他,继续大步向前,这里的事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我只能简短地告诉萧可冷:“我不会留宿寺里,不管多晚都回别墅去。只是,‘亡灵之塔’下面涌出了很多地下水,并且有名老僧被突如其来的天火焚烧,还有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也现身了……”
萧可冷“哦哦”地答应着,这么多事一股脑儿说出来,她肯定也有些头晕脑胀。
“风先生,等我一下,你有没有听到召唤声?你听……有召唤声……”
兵见又叫起来,连蹦带跳地追上我,拖住了我的胳膊,惊恐地向宝塔的尖顶指着。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跟起初那个镇定冷静、大方得体的接待僧人已经完全不同,我真怀疑是接二连三的受伤,把他的脑神经给磕碰坏了。
“什么召唤声?”我想挣脱他,但他的手死死揪住了我的衣袖。
“来自‘亡灵之塔’的召唤——是地下的神在召唤……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向前指着,因为那塔顶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每一层塔楼上整整齐齐的飞檐斗拱。
我什么都没听到,除了一直就存在的水流声。
“是死神的召唤,听……听……死神在唱歌……死亡的挽歌……”他越发语无伦次,眼睛吃力地瞪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乱响,喉结更是在滑稽地上下颤抖着,可见心里的恐怖已经堆积到了极点。
我无比相信自己的听力,如果我都没听到的话,任何声音都只能是他的“幻听”。情急之下,我用力甩手,将他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推了出去。与此同时,我猛然跨上三四步,已经拐过了最后一个弯,穿过月洞门,进入了宝塔所在的天井。
刹那间,眼前的古怪景象,让我忘记了手里的电话,只是迅速地在眼睛上用力揉了两把,再次低头看着地面。
地面上映着点点繁星,星光迷人之极。细看,星星是倒映在水里的,而此时满地都是清澈的水,一直涨到天井的四边。宝塔也在水中,至少它的第一层已经被水漫过了一半,塔影同样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一切轻轻荡漾着。
萧可冷一直在叫:“喂、喂喂……”
电话的工程塑料壳子被我攥得咔咔直响,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一阵一阵发冷。
水波带着寒意,明晃晃的,像是一面巨大古怪的镜子。它们,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呢?广场上铺砌的石板缝隙非常细微,地基也应该非常坚实,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水势涌上来?
我已经站在水边,相隔不远处的一座日式凉亭顶上,木然站着怀抱闲云大师的张百森。凉亭的顶是灰褐色的,跟他们两个穿的衣服很是协调,几乎浑然一体。
没人能解释眼前的怪异现象,特别是当我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清水之后,闻到的是平常井水的甘甜,而不是海水的湿腻咸腥。
“这就更奇怪了,木碗舟山附近所有的干净饮用水都要靠地下管道从北海道的纯水处理厂传送过来。难道……是某处地下管道破裂?这就更不对了,这么一大片水,足有几百个立方……”
兵见脚步拖沓地走到了月洞门下,瑟声感叹着:“就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知道哪里来的水,黄昏涌上来,一直到明天上午才慢慢退下去。幸好……幸好天龙僧已经自焚,最起码今晚不必担心有人会再次被妖火夺去性命……”
他的手仍旧捂在心口上,一副痛苦不止的样子。很难想像他这样外表堂堂正正的男人,内心却是自私之极,只要自己不死,身边死多少同伴都不要紧。
我对着话题,艰难地解释着眼前的一切:“小萧,塔下涌出来很多水,茫茫一片,这样的奇景或许只有亲自上来看看,才能感受到它有多么奇特……”
仔细向水面下观察,无数细密的水泡正从石块缝隙里飘荡上来,足以证明,水源就在地下。
萧可冷惊叹连声:“是吗?这样的事我可从来没见过!不过,会不会有危险……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先回寻福园来,一切等天亮了再讨论吧?”
我苦笑着回答:“好吧,不过水势已经阻住了去路,我绕道出寺,很快就能回去。”
既然无法唤醒藤迦,留在这里,看这些越来越古怪的事情次第发生,自己却根本无法插手,有心无力,再拖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合上电话,刚想命令兵见带我从另外的路径离开枫割寺,突然听到张百森气沉丹田的一声吼叫,龙吟虎啸一般,将满院子的水,震起了粼粼的水波。他的身子急速拔起,向前飞跃,虽然抱着一个七八十斤的人在怀里,却丝毫没有累赘感,身子轻飘飘地向前跃出十米,脚尖踩在水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唧”的一声,波澜不惊地再度掠起,再次降落时,便踩在了宝塔二层的栏杆上。
他的轻功至少可以在江湖上排名前十之内,若没有怀里抱着的闲云大师牵累,怕是一次腾跃就能跨越如此远的距离。
这时,天井四面的灰墙上边,探出了无数明晃晃的光头,都在好奇而忐忑地向天井里望着。在我跟兵见身后,衣袂掠风之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龟鉴川与神壁大师带着象、狮、虎三僧赶到了,顿时把这个两米宽的月洞门全部挤满。
据见诸报章的资料推算,龟鉴川已经是一百三十岁高龄的老僧,但他飞奔时的气势,却像是只有四十岁上下的精壮大汉,说话时思路明确,毫无老态龙钟之感。
“风先生,对眼前的怪事,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双手合十于前胸,表情异常严肃。今晚虽然不是严寒的冬夜,但气温应该已经接近摄氏零度,他赤着上身跑出来,竟然丝毫都没有畏冷颤抖的迹象。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些大概都是枫割寺珍藏的秘闻吧?怎么从来没见你们在日本旅游杂志上披露过?”我恨日本人的不诚实,犹胜恨他们对中国人的不礼貌。情况如此诡异,他们又不如实向游客和旅游部门汇报情况,一旦发生游客死亡事件,那可就太惨无人道了。
“风,你要不要到塔上来?”张百森向我招手。他们两个站在二层塔上,扶着栏杆下望,像是站在大海游轮的船舷上。
很明显,萧可冷不清楚张百森的来意。在冬季的旅游萧条期,我有理由相信,任何一个出现在北海道枫割寺的人,都只为了两个目的:海底神墓与日神之怒。
我摇摇头,若是真想看个究竟,不如直接翻上宝塔最高处,居高临下来俯瞰一番,或许能真正发现点什么。刚刚想到这里,闲云大师与龟鉴川已经几乎同时叫出来:“不如上塔顶看看好了——”
他们两个,话同时说出口,动作也同时发生。
龟鉴川从我身边嗖的掠了过去,用的是“登萍渡水”的轻功身份,脚尖急速点击水面,发出一连串“唧唧呱呱”的动静。距离宝塔还有三米距离时,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拔起来,一跃之下,已经超过了第三层塔的高度,手掌在飞檐上一搭,暴喝一声,再度飞升,以这种接力方式连续飞升了两次,缓缓落在塔顶。
闲云大师早就到了,他的升空方式,却是得益于张百森快如怒马奔腾的脚下功夫。他们原先是站在二楼,剩余的五层楼梯,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就跑完了,领先龟鉴川一步站在塔顶上。
他们三人的视野此时想必已经非常开阔了,俯瞰下面的一片白茫茫的汪洋,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既然水已经漫到月洞门的位置,中间最深的地方绝对超过两米,真的是个恐怖的数字,但是最恐怖的还在后面——
兵见又叫起来,身子扭动着,双手死死摁在胸口上,脸上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他的辈分很低,神壁大师不耐烦地训斥着:“喂,兵见,你在干什么?快点滚开!”身为主持,神壁大师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些,如此粗鲁的出家人实在少见。
兵见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脚下踉跄着向前跨了几步,已经“哗啦”一声踩进水里,一直淹没到小腿。
“我的心脏……我的身子好热……热……”他开始脱衣服,三把两把就把上身裸露出来。
“热……热……热……”他大叫着,双拳狠狠擂在胸膛上,发出“嗵嗵、嗵嗵”的诡异动静。
僧人们的目光立刻被分为两方,一方好奇地盯着塔顶的张百森、闲云大师、龟鉴川,盼着他们能有所发现,找到“神水、天火”的秘密;另一方,则全部皱着眉看着兵见在浅水里跳来跳去。
我刚刚试过,水很凉,就算是在盛夏酷暑的时候,也不可能做为洗澡水来用,但眼下兵见的意思,却是要脱光衣服后,先在水里泡一泡清凉败火才行。没人阻止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小丑的无聊表演,甚至很多人脸上都现出了鄙夷的神色。
就在兵见低头脱掉自己白色的僧裤时,蓦的一团亮闪闪的火焰腾的在他头顶冒了出来。
这一瞬间,相信所有人的思想都跟我一样,是被火焰震慑住了,全都忘记了出声提醒他。兵见的腰是弯着的,脱裤子的动作一下子止住,紧张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火焰映在水面上,像是新年晚会上的水幕画,鲜活而灿烂地燃烧着,渐渐将他的肩部以上笼罩住,跟刚才的“洗髓堂”里天龙僧起火时一模一样。
“啊——救命——”兵见狂叫了一声,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恐,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里,已经向前直扑,将平滑如镜的水面拍打起来,向两边“哗”的泼洒出去。
水能灭火,这是地球人全部都知道的物理道理,就算在中国人的五行八卦中,也明确的有“水克火”的标识。
兵见反应如此迅速,应该能够在自身被严重烧伤前自救,他站立的地方水深超过半米,灭火是足够了。不过,火焰并没有被熄灭,而是在水中持续燃烧着,丝毫不受水浸影响。灼烧的剧痛感,令兵见像只走投无路的青蛙,四肢划水,向更深的地方游去。
神壁大师悲愤地低语着:“邪火、邪火……哪里来的邪火?是上天要把枫割寺赶尽杀绝吗?”
带着火焰游动的兵见如同一条形状古怪的热带鱼,一直向前游着,最后一头撞在宝塔的基座上。火焰已经笼罩到他的腰部。他摸索着爬进宝塔的第一层里,寻找到向上的楼梯,蹒跚地开始向上攀登。
这种人间惨剧,令许多寺里的杂役悄悄缩回了头。
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兵见的死亡,当他从宝塔二层冒出来时,全身都被火焰包住了,跌跌撞撞地走到栏杆旁,静默地站立了片刻,身子慢慢前倾,噗通一声栽落下来,溅起一阵细碎的浪花。
几乎有超过三百双眼睛看着兵见的突然自焚,一直看他在两米深的水下慢慢烧完,火焰由狂热转成微弱,然后缓缓熄灭,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结束了。
神壁大师、象狮虎三僧同时低沉地念诵着一段悲天悯人的经文,这样的“天灾、天火”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能做的只是为死者超渡而已。
一场突如其来的莫名之火,一片来无踪去无影的浩荡之水,似乎全部是由这座神秘的“亡灵之塔”而起。如果这种诡异的突发事件接二连三地出现,肯定寺里的僧人们会惴惴不安地产生各种各样的谣言。
当谣言越传越盛,真相也就永远不为人知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脚踩进水里,因为我想捞出兵见的骸骨,看一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不要轻举妄动!”闲云大师遥遥地伸手一指,水面上蓦的掀起了齐胸高的大浪,阻住了我的去路。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却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我的耳朵里:“有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别人无法听到。寻福园的‘一箭穿心局’只是表象,当日的建造者匠心独具,绝不可能弄出这么一个‘自寻死路’的布局。我看不懂你跟建造者的关系,但知道你身体里蕴藏着无可名状的巨大力量。那些古老的预言,你懂、我懂,很多人都懂,上天的启示对所有的有缘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每个人领悟开窍的时机不同而已。”
我仰望塔顶,他的身影与张百森融为一体,无法看清。
“努力吧!我看到你身上的光辉潜质,拯救未来的人必将是你,而我们——我、张百森、龟鉴川、布门履终将成为你麾下的一员,并且将有更多的高手加入进来,甘心追随你,为拯救未来而努力。你是唯一的救世主,请一定得善待自己,保全自己……”
听到他这番话,我只想哈哈大笑。
所谓“救世主”是绝对不存在的,从小到大,学到的哲学道理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人定胜天,每个人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是救世主,为什么既不能飞天遁地,又不能千种变身,或者吐火喷云、行云布雨?
我的心思只是一转,闲云大师的话便接下去:“关于救世主的概念,你的看法完全错误。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只是一柄世界上最精妙的钥匙而已,他可以打开任何空间、任何时间上的任意一扇门,却不必有绝顶的武力、绝顶的权力。钥匙,能打开莽夫们声嘶力竭却不为所动的铁闸,也能任意穿梭于时空门户之内,相信我——”
“他能看穿我心思?”我在心里暗自冷笑。自己有多大能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希望自己成为将来天下第一的“新盗墓之王”,超越大哥杨天的成就,但那是十年之后,甚至三五十年之后的事。
“救世主?算了吧,那是哄看客哈哈一笑的噱头而已。”我耸耸肩膀,正想冷静地反驳他,塔上的双方已经突然开始交手——
塔顶的地形肯定非常狭窄,而且瓦面上铺满了天长日久的湿滑青苔,想安稳立足都很困难,哪能够尽情发挥武功招式搏斗?所以,龟鉴川与闲云大师一招之间,便陷入了比拼内功韧劲的焦灼状态。
四只手交叉相握着,龟鉴川略处下风,因为他的身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张百森与闲云大师相加而来的高度的,但他的身为枫割寺的“地主”,身后有三百多名寺僧的力量支持,已经抢先占据了取胜必需的“地利、人和”两大要素。
可惜此刻身边没有望远镜,只能凭肉眼看他们比拼的过程,即使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大概状况。
“噗——”的一声,一片灰瓦从塔顶落下来,跌进水里,极其响亮地溅起一大片浪花。
神壁大师不安地吆喝着:“小野、南仁,去我的房间拿望远镜出来……”有人答应着飞奔而去,其余人都摒住呼吸抬头仰望,生怕错过了这场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
枫割寺历代尚武,所以寺里的僧人们个个身怀武艺,对技击的追求比对佛法的参悟更热心。尚武的人,看到高手过..招,犹如饕餮者看到满汉全席一样,根本挪不动步子。
“我们不是过招,这是心灵交流的另外一种形式。连龟鉴、布门两位高僧,都看得出你的不俗……如果假以时日,你身体里的异能得以发挥,将会对地球的未来造福……”
闲云大师的声音里,忽然又添进了龟鉴川的话:“小兄弟,枫割寺的未来拜托你了,我会随闲云大师一起去雪域荒原,找到藏密前辈对《诸世纪》的领悟。知道吗?所谓的《诸世纪》预言,只是欧美诸国对这些上天警示语的总结——我们能够想像到的真相是,日本有日本的末日预言,中国也有……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七大洲、四大洋的任何地方,都留着上天的警示,只是看有没有人能及时找到并且领悟罢了……”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用力倚在一根石柱上。这些话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并且醍醐灌顶一般提醒了我:“既然诺查丹玛斯能接收到上天的警示,做出这些准确的预言,那么在古老的中国、亚洲、美洲、非洲,岂不是也会有很多人能接收到这些惊世骇俗的启迪?每一种族只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预言就够了,何必为了诺查丹玛斯的话毕生苦苦求解?”
第三章 救世主
龟鉴川突然纵声长笑,三个人同时翻身跃下塔顶,飘飘忽忽地落在水面上,姿势洒脱之极。
神壁大师的望远镜还没有取来,那三个人已经踏着水面,洒脱地走到月洞门前。
我又一次成了众人视线的主角,因为闲云大师、龟鉴川同时分握住我的左右手,微笑着低语:“让我们来帮你……打通奇经八脉……贯透天地玄机……你将成为……”
这种旧武侠小说里已经描写滥了的“神功灌输”的桥段,绝妙地活生生发生在我身上。的确,按照中国神秘武学的理论,得到外力的帮助打通己身奇经八脉之后,气息运转速度将会增加三倍以上,修炼任何武功时都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股强大的热流从闲云大师掌心里汹涌奔流过来,沿着我的掌、腕、肘、肩,一路流淌到我的胸口膻中穴,直到脐下丹田,暖融融的非常舒服。另一股阴寒的气流却是从另一只掌心传进来,循着相同的路线,也是进入丹田,冷热融合,小腹里一阵咕噜咕噜乱响,渐渐声音越来越大,我浑身充满了一种身轻如燕的畅快感。
此时距离我最近的是神壁大师,正在用极度羡慕加上万分嫉妒的眼神盯着我。这种好事,或许他已经思慕了一辈子,却始终得不到机会,还不如我这个仅仅是第二次进入枫割寺的中国人。
不知不觉中,随着夜色渐深,水势慢慢回落下去,仿佛天井的地面是一张巨大的筛子,满地的水怎么溢上来的,又怎么漏了回去,渐渐的,水与水流声都没有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地面。
山风吹拂下,湿漉漉的地面很快也干爽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冷热气流左右在我身体里之后,让我懒洋洋的只想闭上眼睛睡一大觉,思想也渐渐迷糊起来。就在此时,口袋里的电话又一次铃声大作,在寂静的夜色里几乎有“震耳欲聋”的狂野作用。
两位大师同时放开了我的手,龟鉴川皱着红润的额头,苦恼地与闲云大师对望着,似乎发现了一个极为困惑的难题。
我取出手机,那是苏伦的号码,固执地响个不停。
我只能歉意地对着面前的两人苦笑了一声,开始接电话,没料到苏伦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的精神提了起来:“风哥哥,我刚刚收到耶兰打来的电话,他向我要钱,说有一个大秘密可以卖给我,是关于、关于‘还魂沙’的……”
苏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且通话质量很差,想必她是在一个距离城市较远的地方,信号塔覆盖范围的边缘。
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的声音里自然地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柔情:“先别管别人的事——你在哪里?不在开罗吗?是在偏僻的野外,你还好吗?怎么?嗓子有些不舒服……”
由冷淡疏远的兄妹关系,再到日久生情后微妙的准情侣关系,我一直很少这么关心过她。
她在听筒里长叹,带着大感欣慰的口吻:“我没事,只是喝水少的缘故。我在……咸阳……一个小镇上……”
那个地名,我得先在脑子里搜索一遍,才能辨清它的具体位置。当然,与咸阳关联的典故、轶事、传说、宝藏几乎是中国大陆最多的,并且是大大小小盗墓贼一生都惦记不忘的地方。地方虽小,但有盗墓界权威人士信誓旦旦地下过定论——“咸阳,每一平方米土地上,蕴涵的商业价值都要超过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平方英里土地,想发财的话,就去咸阳挖土吧……”
清晰记得在寻福园别墅时跟苏伦通过的电话,手术刀设在那边的一个私人博物馆被盗,苏伦做为手术刀的权益代表,必须得飞到咸阳去。
“我很好,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得小心才是。刚刚问过小萧,你在枫割寺里?而且发生了数件怪事?”
的确有怪事,却不适用在电话里细谈,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发生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耶兰是准备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吗?我不觉得那个什么‘还魂沙’还有值得关注的必要——”
苏伦笑起来,虽然嗓子沙哑,但笑声依旧动听:“或许吧——知道吗?他要两千万美金,而且你或许猜不到,他是从东京打来的电话,在一个著名的赌场里。或许是赌钱输疯了,想弄些钱来花……”
我稍稍一愣:“哦?他现在在东京?”
耶兰的专长是沙漠钻探,并且在这一行里干了一辈子,所以他最适宜、最应该出现的地方是沙漠。无论是非洲、亚洲还是美洲,都必须是有沙漠的地方才对。毫无疑问,日本列岛没有沙漠可供钻探,他来这里干什么?
电话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噪声,过了一会儿,她的话才能继续下去:“自己当心,凡事不要冲动,我会尽快赶到北海道去跟大家会合……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耶兰,他会再次跟你联系。”
耶兰的突然出现,是个绝对奇怪的消息。
挂了电话之后,我的精神思想迅速活跃起来:“赌徒输到精光之后,可能会毫无保留地出卖身上的一切来换赌本。他要出售的秘密叫价两千万美金,那可真的是个惊人的数字——”我对此表示莫大的怀疑。
“好像……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吧?”龟鉴川终于带着古怪的神色开口。
所有的僧人都涌入了天井,一起赶到宝塔下面,表情严肃地在地面上苦苦搜索着。如果那些来去匆匆的水流都是从石板缝隙里渗溢出来的,单单这样在表面上找来找去,肯定毫无结果。如果把地板全部掀起来,或许还能有点发现。
闲云大师微笑起来:“小朋友,你的身体结构真的是……”
他忽然住嘴,扫视着神壁大师与象、狮、虎三名老僧,因为这四个人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一秒钟离开过。
“我的身体结构?”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在埃及沙漠里进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时,土星人与幻像魔的影子也几乎是异口同声说过这样的话。从闲云大师的表情和语气能推断得到,他没说出来的话,应该是在怀疑我不是地球人。
在意大利求学时,我曾做过不下五十次详细到脚趾和毛发的专业医学体检,任何一次,体检表上都没有注明“该生为外星人”这样的字眼,于是,用最科学的“排除推论法”可以得到答案——“我,杨风,绝对的货真价实的地球人。”
闲云大师微笑着,突然把一只手放在张百森头顶上,嘴唇飞快翕动着。这种情形,他一定是在以特殊方式传授什么秘密,而张百森眉毛不住跳动,用力闭上眼睛,胸口激烈起伏着。
这种古怪的交流方式维持了约摸半分钟,张百森忽然睁开眼,庄重无比地点头:“是,我全部记下了。”
自从他们这对奇怪的组合在枫割寺出现,张百森的态度一直都谦卑恭谨,对闲云大师尊崇无比,这个样子,若是给大陆的张氏拥趸看了,不知道会惊诧到何种程度?
水流退下后,夜色里的“亡灵之塔”更显得怪异突兀,乳白色的塔身高耸着,犹如一枚瞬间即将发射的巨型航天器。
龟鉴川的话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算了!这不重要,我们得赶去雪域了,是不是?”
雪域,一般意义上指的是喜马拉雅山脉背阴处长年冰雪不化的部分,也是地图重笔标识出的死亡之地,因为在常年积雪不化的情况下,人类很难找到食物,根本没办法生存。
闲云大师痛快地点了点头:“对,那里留下的线索,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倏地弹身一纵,从张百森怀里跃到了龟鉴川怀里。
于是,龟鉴川代替了张百森的位置,成了抱着闲云大师行动的“活轮椅”。我跟张百森对视了一眼,从他眼里,读到了满满的茫然。他的年龄和名声都早过了“四十不惑”的关口,却在闲云大师离开他的怀抱的刹那,仿佛脑子里的意识突然被清空了,仰着脸,像个白痴一样看着闲云大师。
我试着气沉丹田,然后慢慢抬起右臂,希望自己身体内部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可惜,力气和呼吸运行,跟以前一模一样,毫无加强、加快的预兆,不禁大为失望。
“你,以后随在他身边好了,仍旧有得道飞升的希望,甚至比留在我身边有更多的机会。相信他、相信他身体里的能量……”闲云大师轻描淡写地指向张百森,然后再指向我:“你,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知道吗?”
我愕然后退了一步,在心底里苦笑:“使命?我的使命是找到大哥杨天——我可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之类的人物。如果地球真的要在二零零七年的‘大七数’毁灭,我也毫无办法。”
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秉承“宇宙无主”的观念:宇宙的形成、星球的存在都是自然形成的结果。既然宇宙都没有主人,地球这个微小如尘的星球,还需要什么“救世主”?
无知者无畏,知道得越多便越谦卑——这才是地球人观念的最真实写照。一旦知道地球不过是茫茫宇宙的亿万分之一后,人类应该能认识到自我能力的极端微不足道。在已经逝去的亿万光年时间里,像地球这样的星球生了又bbr>藏书网灭、灭了又生的肯定无可计数,像地球人这样的肉体凡胎生生死死的更是多到无法想像——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每次想到这句话,我心里总是会充斥着难以想像的悲哀。
闲云大师突然长叹,紧紧盯着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停止追求、停止努力,地球人的进化也就全部结束了。”他的脸上猛然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双拳高举,像是要猛然打碎什么似的,用力挥舞着:“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这么想,唯独你不能!不能!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一口气呛住了,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着。
当他被龟鉴川抱着的时候,形成了一幅古怪之极的画面。因为龟鉴川的脸型,根本是个刚刚脱离襁褓的婴孩,皮肤柔嫩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破。他则完全是七岁少年的样子,无论相貌还是体型。
“我给你……给你记忆……给你记忆……记忆……”他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沉浑阴郁,眼神则越来越明亮,直到把我的目光给狠狠地灼痛了。刹那间,我的身子如同给千万支利箭同时射中,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感到剧烈的刺痛,并且身体门户大开,失去了最基本的防范能力。
“啊呀……”下意识的,我想踉跄后退,试图避开他的眼神。这声惨叫是情不自禁发出的,尖锐之极,几乎要将自己的声带都撕裂了。
“给你记忆……记忆……记忆……记忆……记忆……”耳朵里,听到闲云大师那句话的回声,断断续续地回响着,犹如处身于一条漫无尽头的隧道里。没有知觉,也没有思想,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单调地回荡着。
“噗嗤、噗、噗——”闲云大师嘴里突然连喷了三大口血,乳白色的石板地面上像是有人骤然泼墨运笔画出了一大幅血红的怒梅。龟鉴川木然站着,自己的灰衣上也淋漓地沾惹上了一长串血丝。
“记忆……”这是闲云大师硬撑着吐出的最后两个字。
“那么,我以后还有没有特异功能?”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张百森,声音惶惑不已。
龟鉴川突然仰面哈哈大笑,笑声不停,脚下一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消失在西墙顶上。
张百森茫然若失地望着闲云大师消失的方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力量。
我只停顿了几秒钟时间,立刻向塔下发足狂奔,在我的猜想之中,既然传说里“亡灵之塔”下就是“海底神墓”,至少能看出某些端倪,特别是在流水刚刚退却的时候。
围绕如何进入“海底神墓”,在全球至少有超过一千个版本的虚构故事,其中一半以上就是从日本传播出去的。传说总归只是无聊者的意淫,真的到了塔下,满眼中看到的,除了石头,仍是石头。
宝塔的第一层也干透了,我怀疑建造宝塔和铺砌广场的这些乳白色石头,有某种“吸水纸”的功能。既然能吸水,当然也能“吐水”,刚刚的水漫宝塔事件,这些石头材料,自然也“功不可没”。
我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进塔里,站在平滑干净的石板地面中央。右前方,是一道狭仄的白石楼梯,通向第二层,然后就是四壁空空,毫无发现。墙面上带着空气里的酸碱物质侵蚀留下的风化痕迹,没有任何装饰性的雕刻图画。
地面上铺砌的石板无比平整,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塔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由上而下,全部被清水冲洗过一样。我在全球各地的游历过程中,见识过无数佛塔、古堡、石屋之类的古建筑,至少那些建筑的地面和墙面上,都有岁月的尘沙积淀,即使是日日打扫,也无法干净到像眼前的“亡灵之塔”这样。
这种状态,会让我心里有“虚假之极”的错觉,也就是说,“亡灵之塔”像座盆景里的塑胶造型一样,因为水的时时洗涤而得以保持如此干净的程度。
木碗舟山位于北海道的最北边,风从北面的大海上长驱直入,掀起满山的风化尘沙,怎么可能让它刻意保持如此干净?
对比四周的廊檐屋顶,下午时我曾留意到,屋顶上铺着薄薄的浮尘,无一例外。
看着直通二层的楼梯,我在迟疑着要不要直上塔顶去看看。神壁大师携同象、狮、虎三僧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紧跟在我身后,很明显带着“监视”的敌意。
这一层有四道门,通向西南、西北、东北、东南四个方向。无独有偶,宝塔开门的方向,与整个枫割寺的坐落方位也是一致的,都是正西偏南三十度。
我转来转去,仔细观察过地面、墙壁和头顶,始终一无所获。
这样规模的佛寺高塔,在全日本至少有十家以上,至少在我眼里,还看不出它有什么超乎寻常之处。
兵见的残尸已经被抬走,送去专供火化的另外一个佛堂。任谁都无法解释火焰无法在水中泯灭这件事,所以,聪明的日本僧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言的沉默。
如果没什么新的发现,我也就只能选择离开了,毕竟枫割寺门外还有个安子在等我。
张百森失魂落魄地走过来,站在宝塔的西南门前,大梦初醒般看着我。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鬓边和额角的白发迅速向外滋生蔓延着。我开始怀疑他对闲云大师的病态依赖会不会造成自己精神、肉体上的双重崩溃——
当我的目光从他白发丛生的头顶向上望,忽然在许许多多的飞檐、屋脊、围墙的遮掩下,发现了“神头镇”屋顶上的旗帜一角。或许只是幻觉吧,因为宝塔的一层低于最外围的枫割寺围墙,至少有四米多,视线不可能在夜色里飞得那么远。我只是觉得从这个方向,一定是直冲神头镇的漆黑房子的。
一阵奇特的灵感涌上心头,我立刻一百八十度后转,目光随即降落在一幢孤立的乳白色房子上。那座房子是建立在一大片灌木丛中的,依旧是同样的乳白色石材,占地不大,只有三层,方方正正的,像是三个“口”字规规矩矩地叠在了一起。
冬天的灌木丛黝黑低矮,更显得那白房子分外怪异突兀。
“那是……哪里?”我指着白房子,向一个僧人询问。
“那是——‘冥想堂’,谷野师叔单独修炼的地方。”僧人忙着低头盲目搜索,随口回答,根本来不及抬头看。
我的思想给刺痛了一下,因为想起了在沙漠里惨bbr>藏书网死的谷野神芝。吞吃了“十九颗舍利子”的谷野神芝,以为自己可以轮回转生不死,却在复活的第一时间里被杀,死状奇惨无比。那么,舍利子去了哪里?是被他的肠胃消化了吗?
弟弟的死讯,肯定有详细的记述报告送到谷野神秀这里来,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心思抱着“丧弟之痛”继续修炼。
如果我没算错,白房子、宝塔、神头镇,是在一条直线上,这个“一箭穿心局”最凌厉的攻势,是对着西偏南三十度的方位,跟寻福园的关联并不明显。以前觉得,“亡灵之塔”这支箭是针对寻福园的,看来有些高估自己的份量了。
白房子距离宝塔大概有一公里远,中间隔着很多长廊、偏殿、亭台,曲线计算肯定要超过三公里路程。
“我……要去拜访一下谷野神秀……”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肩头立刻激动得颤抖起来。谷野神秀是盗墓界的老前辈,跟他派去沙漠的替身谷野神芝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以他近三十年的盗墓经验,对我心里层层叠叠的疑惑问题肯定能够解开一二——如果他肯说的话。
或许是我的长久凝视引起了神壁大师的注意,他主动凑过来,摆出严肃的面孔:“谷野师兄从不见外人的,抱歉。”他的神情显得很“心虚”,目光又是咄咄逼人,大有“端茶送客”的意思。
做为枫割寺的主持,今天在众僧面前,受了龟鉴川的训诫,颜面扫地,或许就想把这股火发泄到我身上来。
我无意招惹任何人,又一次见识了日本人的时时处处“敝帚自珍、闭关自守”的小家子气,只好招呼张百森匆忙离开,连神壁大师派给的引路僧人也没用,大踏步地走出寺门。
第四章 神头镇、黑煞阵、水火旗
安子的马自达车仍停在门外,当我们走下台阶时,山道上又风驰电掣般来了一辆丰田吉普车,雪亮的大灯光芒把笼罩着木碗舟山的黑暗斩得七零八落,一直呼啸着驶到寺门前,戛然刹住。
这是王江南的车子,他会有那么好心来接我?
从车上第一个跳下来的是萧可冷,短头发在夜色里闪着跳跃的亮光。她向我挥着手小跑过来,丝毫不加掩饰对我的关切:“风先生,苏伦姐……和我都很担心,所以我特意带了神枪会的朋友过来接你,怎么样?寺里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
她扑上来扯住我的袖子,近在咫尺地盯着我,明亮的眼神直视着我的脸,让我的精神都有些无端紧张了。
第二个走下来的,是长发随风飘散的关宝铃,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远远地向我微笑着。木碗舟山的夜色本来就是经典的风景,有了关宝铃的存在,这种经典马上就要变成我记忆里永远不能忘怀的一页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为她沉醉着,那就是驾驶座上的王江南。
我知道,王江南已经彻底陷进单恋里了,从他想看又不敢看的那种思慕若渴的表情里,绝对能推断出他的复杂心情。
“风先生,一整天没见,你还好吧?”关宝铃翘着嘴角向我笑着,伸手梳拢头发的姿势,一举一动如同正在走秀的模特,一种古典的妩媚之意从骨子里直透出来,让我感叹地空咽了一口唾沫。
“可惜、可惜、可惜……她是大亨的女人!”相信王江南心里也会像我这样无望地感叹的。
大亨,已经成了亚洲男性无法超越的一座绝对的高峰,被他收入帐中的女人,很少有主动向别人投怀送抱、移情别恋的。他身上,已经凝聚了亚洲男性的所有优点……
“风先生,咱们先撤退回去吧?”萧可冷见我有些失态,好心低声提醒。
我向关宝铃挥挥手,算作应答,匆匆进了安子的车。
萧可冷跟着钻进车厢,重重地关上门,命令安子:“走,回去。”她仍然对关宝铃不信任,我能看得出来。
车子一马当先在山路上疾驰,张百森上了王江南的车,匀速跟在后面。
这次枫割寺之行,收获非常大,因为有了张百森这样的高手做朋友,以后在江湖上闯荡,几乎可以天下无敌了。他在中国大陆、香港、澳门等地威信非常高,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得到“一呼百应”的助阵声势……
出了这么多事,不想匆匆忙忙在车上讲,况且还要避开安子这样的下人的耳目。
车子经过神头镇时,大门口已经挂起了两盏形式粗犷的黑纱灯笼,这样的季节,有兴趣能在这黑房子里吃饭、休憩的人还真不好找。
我向萧可冷讲了自己的第一个困惑:“一条直线上,后座是灌木丛里的白屋,中间是‘亡灵之塔’,最尖端是神头镇——你说,这条线还会通向哪里?”
这条想像中的直线在看到“冥想堂”那座白房子的同时,已经形成在我的脑子里。如果从世界地图上划分,这条线对准的可能就是南韩近海大陆架。
最直观的办法是取一个地球仪来,用红色铅笔一直把这条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不过,萧可冷的想像力非常完美,不必地球仪也能几秒钟内做了判断:“是南韩的中部、南部,对不对?”
我点点头,她说得非常对。直线向两头无限延伸,瞄向西南的一端,正是对准了南韩的大丘、釜山、济州岛一线。
从车窗里伸出头向后望着,神头镇一片漆黑,毫无灯火。耳边响着岩岸尽头的海浪一遍遍扑击着礁石的呼啸声,对神头镇的一切诡异都产生了浓重的怀疑,脱口而出:“安子,早上经过这里时,你说过神头镇这边曾经有很多诡异的事发生,可否仔细说一下?”
“黑煞阵”加“水火旗”的布阵方式,当然冲煞极端厉害,我相信安子接下来要说的诡异事件里,肯定有人死伤殒命。
“是,风先生。至少有三件怪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有警察的介入在里面,警局里都有详细的调研报告。大概经过都是来枫割寺旅游的客人,把车子停在神头镇外的路边上,只停留了不到十分钟,车子便起火爆炸。一次是空车烧毁,另外两次,则一共有七个人丧生,随车子一起烧成了灰烬。”
一听到“起火”两个字,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枫割寺里也有神秘的自焚事件,比如天龙僧、比如兵见——怎么?难道这种神秘的自焚,竟然跟神头镇这边的风水布局如出一辙?”
在中国五行八卦中, 5357." >南方属丙丁火,西方为庚辛金,则西南方向为金火交融之地,千锤百炼热火朝天之际,有人闯入,当然免不了罹祸火灾而亡。
明亮的车灯向前直射,洞穿了木碗舟山的茫茫夜色,侧面二十几米外,就是林立陡峭的断崖,而崖下则是汹涌拍案的惊涛。
现在还不明白当初布局的人做出这样的“一箭穿心局”到底意欲何为,“亡灵之塔”的存在已经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我宁愿相信这种风水格局是无意中形成的。
当神头镇被远远抛在车后,我把头靠在后座的靠枕上,希望能静心养神,清静几分钟。
今天发生的了太多复杂诡异的事,几乎让我应接不暇,特别是闲云大师和龟鉴川加诸于我身体里的种种力量,到现在为之,仍旧觉得手心里还隐隐约约有冷暖迥异的气流在不停地涌动。
后面吉普车的车灯偶尔会穿透后窗射进来,在安子的驾驶座上晃动着。
萧可冷扭头向后看了看,忽然惴惴不安地开口:“风先生,我觉得王江南与关宝铃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种情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恐怕会糟糕到无法收拾。王江南在神枪会里的身份非常特殊,他说出的话,孙龙先生肯定会给面子……”
她有些语无伦次,等到车子向左拐弯,避开了吉普车的灯光,才开始渐渐流畅:“神枪会的朋友,一直都是手术刀先生在亚洲最得力的臂助——我相信,如果孙龙先生提出收购寻福园的话,就算手术刀先生在场,都会给些面子,毫不推脱地出让这些别墅,而且会分文不收,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抱着胳膊,略一沉思,反问她:“王江南的身份,的确如海外报纸上所讲的,是‘暗杀之王’的后代?”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萧可冷沉吟了十几秒钟,才缓缓点头。
稍有旧中国江湖知识的朋友都会明白,所谓“暗杀之王”指的是谁。这个“王”字,不是“王者”的王,而是那个被称作“暗杀之王”的人本来就姓王。他的存在,曾让当年的旧中国各界要员、南北大亨夜不能寐、战战兢兢,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报杀帖”就会穿越重重门户摆在自己卧室的床头上。
近八十年来,江湖上的杀手们,无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偶像,并且很多人会恭恭敬敬地尊奉他为大清江山倒台后这一行里的“祖师爷”。
“经过详细的族谱考证,王江南是‘暗杀之王’的正宗嫡亲孙子,而且是两代单传后留下的唯一一个。神枪会是‘暗杀之王’一手建立的,后来转托给孙家的祖辈管理,也就是说神枪会的正头香主是姓王,而不是姓孙……”
萧可冷的声音很急促,我知道一切都起源于她对关宝铃的怀疑。
“你在怀疑,关宝铃背后一直是有人指示或是被人利用?”我的手在口袋里摸到黑银戒指,今天在枫割寺里并没看到瑞茜卡的存在,更没有机会向寺僧打听,不能不说是唯一的遗憾。
太美丽的女孩子,总是会让男人失去足够的戒心。
况且关宝铃已经不仅仅是“美丽”,而是对所有男人都能构成极端致命的吸引力,王江南被她所迷,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
我取出戒指,借着仪表盘上映射出的冷光把玩着。按照萧可冷的逻辑,关宝铃会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说服王江南,再由王江南请孙龙出面找我、找苏伦,买下寻福园——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别墅卖不卖、改造不改造,而是在于……在于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发掘到别墅的秘密,是吗?觊觎别墅的人,比如渡边城,绝不是为了开发木碗舟山的旅游事业,而是另有所图。我们得到秘密之后,别墅转手送给别人都不是问题,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很多靠得住的守口如瓶的工人,对别墅进行详细之极的勘察……”
我的话还没说完,萧可冷已经在不停地轻轻摇头。
“怎么?我的话有问题?”我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紧张的肌肉和精神通通放松下来。
车子又拐了个弯,驶上了直通寻福园的公路。离开半天之后,一看到别墅的白色主楼,亲切感油然而生。
夜色里,庄园那边灯火通明,围墙、林荫道、主楼外,都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光,远远望过去,像是茫茫海上的一艘辉煌游轮。
有了灯,我的心里顿时暖意融融,心情也变得出奇的好,所有阴霾和郁闷一扫而空。
这么多年,我只有手术刀这一个亲人,而且是常年只通电话不见面,是一个绝对意义的游子。无论古典优雅的意大利还是风景如画的北欧诸国,甚至在中国各地游历时,都找不到家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孤单的一个人。这一刻,驶向寻福园的车子像是要带自己回家一样,让我泫然欲涕。
自从手术刀殒命于土裂汗金字塔里,我的心情一直百倍压抑,此时终于彻底全身心地放开了自己。
萧可冷欣慰地一笑:“我派人把别墅里添加了很多东西,灯、电视、电脑、厨房用具、冰箱、洗碗机、洗衣机……希望你在这里会住得舒服些。”
驾驶座上的安子在轻轻叹气,缩了缩肩膀,露出不易察觉的受伤表情。
我在萧可冷的手背上轻轻拍打着,满怀感激:“谢谢你……谢谢。”
过分的内心孤独感,让我并不是太善于向别人表达谢意,但萧可冷给予我的这份意外惊喜的确是太让我开心了。
我们是并排坐在后座的,萧可冷向我身边略微靠了靠,默默微笑着。车窗玻璃上结了淡淡的雾气,想必外面的天气异常寒冷,越是这种天气,越容易让孤单的人容易迅速沟通接近。如果不是车子已经驶进了别墅大门,我们两个或许会有进一步的倾诉愿望。
林荫道两侧,新添了超过二十根古典樱花树风格的路灯,一直亮到主楼门口。大门敞开着,里面的灯光温暖地漾出来,随之飘出的还有烤鸡和红酒的香气。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地大声赞叹:“好香——”
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就在这时拼命地响起来,是个陌生的日本东京号码。我下了车,默默地看着屏幕上不停地急促闪烁的号码,知道这是来自耶兰的电话。
“他会告诉我什么呢?大秘密?一个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大秘密?”
萧可冷从另一面跳出车子,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
她对待我的表情和语气都变了,无比友好并且无比温柔,眼睛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闪闪发光。
我向她扬了扬电话,笑着摇头:“不必,一个……一个江湖朋友的电话,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消息。”
王江南的车子也在主楼前停下来,隔着驾驶室的玻璃,他的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偷偷盯着我。
我带着电话快步进门上楼,大厅里的沙发已经挪到窗下,水晶吊灯下摆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镀银的餐具发出琳琅满目、充满诱惑力的光泽。系着围裙的信子向我屈膝施礼,脸上绽放着羞涩的微笑。
对于安子、信子两个,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把她们当“外人”看,不管安子曾经多么露骨地表白过,我都希望大家保持足够冷淡的距离。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我还没有平和含混到可以接纳日本人做朋友的地步,宁愿只与她们形同陌路。
拐过楼梯转角,我接通了电话。
耶兰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来:“风先生、风先生……我是耶兰,我是您的朋友耶兰啊……”电话背景略微有些嘈杂,应该是抛..掷筹码的声音,还有老虎机叽叽嘎嘎的电子音乐声。他的确是在赌场里,单凭这个背景声音,我便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走进二楼客厅,缓缓坐在沙发上。
耶兰听不到我的回音,着急地提高了音量:“风先生,我需要钱,两千万、两千万美金……我手里有您需要的东西——”
我伸手抚摸着青铜雕像腰间的剑柄,摩挲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细致花纹,把心情渐渐调整到无比平和的地步,才悠闲地接话:“我想听听什么样的秘密,能值两千万美金,不过,很可能你的秘密连两千万日元都不值,甚至一分钱都不值。嗯,我一直以为埃及人是个诚实、厚道的民族,你却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还该不该信任你……”
耶兰急了:“不不,我的秘密绝对值那个价钱,相信我,救醒那个女孩子,您肯定有大好处的。我只要两千万、只要两千万……当然,您最好先借几千块给我,因为赌场不让我离开,逼我打工还账……”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女人一样抽抽嗒嗒地对着电话哭起来。
日本赌场都在黑社会势力的控制之下,欠账不还的赌客轻则被毒打,重则断手断脚、横尸街头都是司空见惯的。说老实话,耶兰这样的专业工程人员,本来就不该到赌场里碰运气,更惹不起黑社会的打手。
龙与耶兰极度看重的“还魂沙”并没在藤迦身上起任何作用,否则,她也不至于到现在仍旧躺在神壁大师的“洗髓堂”里。
我该相信耶兰的话吗?对我而言,两千万美金并不在乎,我是希望在越来越复杂的疑问缠绕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捷径。
“风先生,救救我,我保证这个秘密能把人救醒!我保证……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这里的保安简直不是人……”
我能想像得出一个埃及人在日本会受到什么样的不公平待遇,特别是他欠了大额的赌账之后。如果我不出手救他,几天后,东京街头就又要多出一具异乡人的尸体了。
我记下了那个叫做“皇冠假日”的赌场地址和电话,耶兰不放心地再三哀求着,涕泪俱下地收了线。
“一个秘密?‘还魂沙’加上这个秘密,真的能令藤迦醒来?”我不能肯定,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看着关宝铃缓缓下车,停在门前的台阶上。她的衣服已经换过,不过却是同质料同样式的狐裘加长裙。她的皮肤那么洁白,是最适宜用黑色的衣服来衬托的,一看便知道是经过了形象设计师的精心打理。
王江南站在车子的另一边,倒背着手,昂着头,气势沉稳。
我耸耸肩膀冷笑:“跟大亨比,王江南还仅仅是无名走卒而已,能真正获得关宝铃的垂青吗?够呛!”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醋意,不知道是在嫉妒王江南还是大亨叶洪升。
关宝铃仰着头向楼上望着,正对着我面前的窗户。她的头发向后披落倾泻着时,美丽到了极点,让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住了。我环顾室内,真的想找一架相机来,把她这个姿势拍摄下来,永远留住。
亚洲娱乐市场,曾经发行过关宝铃的四套个人写真集,并在坊间流传甚广,但那些摄影棚里摆出来的种种姿势,跟她此刻活生生的人相比,不过是些生冷死板的图片,一万张也比不过眼前的一瞬。
有人在楼梯口轻轻叩响了栏杆,我尴尬地回身,不必看也知道是萧可冷。
“风先生,二楼书房一直都没有整理改动过,如果您真的需要彻底搜索别墅,我的建议,是首先从这里开始。”
她走到书房门口,开了里面的大灯。
我这时才有心情顾及到,楼上换过了亮度更高的照明灯,客厅一角还添了一盆叶子肥大的巨型巴西木,足有两米多高。
日本忍者攻击的那一幕已经遥远得像隔年的记忆,萧可冷绝对有办法把一切都变得遂我的心意。我只不过离开一下午时间,她便把别墅里彻底换了个样子。
“风先生,关于那个黑银戒指,你有没有更好的解释?”她倚着书房的门框,抱着胳膊,眼睛里略带阴霾。我发现只是分开十几分钟时间,她已经重新补过妆,脸上扑过粉,嘴唇也精心描画过。如果这一切都是为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抹了把脸,暂且放下对于关宝铃的胡思乱想,取出戒指:“小萧,还记得在札幌机场时遇到的那个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吗?她手上戴的,就是这么一枚戒指,一模一样。不过,你我都知道,黑银戒指是彻头彻尾的手工制品,就算是在放大镜下进行制做,也无法产生完全相同的东西,何况还有这块嵌着的琥珀石?”
她用力皱着眉:“是吗?您的意思,戒指属于美国女孩子瑞茜卡?如果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凭她的记忆力,肯定一下子就记起瑞茜卡的样子来了。
我苦笑着:“瑞茜卡的目的地是枫割寺,我以为能在那里遇到她的,可惜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相信关宝铃跟危地马拉的黑巫术无关,大亨是什么人?已经受了黑巫术的戕害了,怎么还会弄个跟黑巫术有关的女孩子在自己身边?”
戒指在强烈的灯光下,纤毫毕现,指圈圆滑之极,呈现出优雅美好的弧度。可以想像,当初的制造者用原始的锻造工具打造出它时,是费了多大的功夫。
把这么美丽的手工艺品,施以地球上最邪恶的诅咒,或许只有危地马拉的巫师们才愿意做这种焚琴煮鹤的丑事。
我把记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递给萧可冷:“小萧,有个普通朋友在东京的皇冠假日赌场出了点状况,希望你能帮忙把他带回这里来。费用问题,都记在我账上。”
本以为这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不料萧可冷听了“皇冠假日”四个字,发出一阵苦笑:“哦?您这位朋友真会挑地方,那是山口组的地盘,这个连锁赌场是他们最赚钱的渠道之一,我可能不方便出面。”
她又露出了多疑的本质,手指轻轻弹着这张纸条,沉吟不语。与苏伦相比,她虽然年轻些,做事却同样沉稳老到,不比苏伦逊色。
“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朋友突然出现,会不会是……要知道,渡边城具有很深的山口组背景,而且是皇冠假日赌场的三大股东之一……”
我不想让萧可冷为难,实在不行,自己跑一趟东京都可以,反正日本的高速公路网非常先进,四通八达。如果仅仅是金钱上的问题,我不认为耶兰的受困与觊觎寻福园别墅的黑社会势力有关。
萧可冷咬着唇,不置可否地把纸条收了起来,喟叹着落座。
这是近日来难得的平静,听着楼下有人叮叮当当摆放餐具、酒杯、刀叉的声音,我觉得这幢空荡荡的别墅渐渐有了家的感觉。如果我是它的男主人,会首选自己生命里的哪个女孩子来当女主人?
第五章 地球上的第二座阿房宫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萧可冷脸上——“会是她?不、不可能的。如果是苏伦或者关宝铃还差不多……”不管怎么否认,关宝铃已经进入了我的内心,任何力量都挥之不去。
“我们可以下去了吗?”我试探着问,其实心里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关宝铃在做什么?任由她被王江南左右不离地陪着,我有些不甘心。
萧可冷起身,略显失望:“好吧,咱们下去,这顿晚餐可真够晚的了……”
时钟已经指向九点,过了晚餐时间足足两个小时,但我肚子里根本不饿,被各种各样奇怪的问号搅得心烦意乱。
临下楼梯之前,我无意中回头向书房里望了一眼,心里猛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这里……怎么会如此熟悉……太熟悉了!我从前来过这里,肯定来过!不过那些书架的格局似乎不是这种排列方式,而是、而是……”
一阵眩晕,我扶住了楼梯,惹得萧可冷奇怪地扭头看着我。
记忆力像突如其来的潮水,一阵浪头扑过来,等到浪头退回去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了。
“小萧,我觉得书房有些怪异……那些书架、那些书架的摆放格局曾经动过吗?”我停止了下楼的脚步,转身走到书房门口。
书架是东西排列的,两列之间相隔两米距离,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妥。
萧可冷在屋顶更换了一盏欧洲品牌的大功率照明灯,雪白的灯光均匀地照亮了书房的角角落落。
我恼怒地在自己头顶拍了一巴掌,恨自己没抓住那一刹那的灵感。
“没有,自从我得到手术刀先生的允许,参与管理寻福园以来,书架就是这么摆放的,一点都没动过。”萧?可冷明白无误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仰面看着屋顶,用右手食指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弹动着,希望那记忆能再闪现一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时间。不过,它没有再次出现,等了五分钟后,我只能悻悻然地转身下楼。
刚才的情形,有点像闲云大师握住我的手以后,自己思想里出现的关于大哥和“阿房宫”的回忆片断。
依照生理学家的分析,人的记忆是从精子与卵子结合形成胚胎之后便开始存在的,包括生存在母体内部羊水里的这段时间,一直到出生、坐立、行走、长大,所有的记忆是一个连贯的资料记录。只是由于这段资料无法被经受者用形像的语言描述出来、记录下来,所以很容易被后来的新的记忆所覆盖住了,但却不能说它们是不存在的。
我明白,自己思想里很多潜伏记忆已经被闲云大师激发出来了,虽然不能恰当地连缀成完整的段落,却会时不时蹦出来给我以“当头棒喝”一样的提醒。
关宝铃正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左手支着腮出神,只留给我和萧可冷一个背影。
王江南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依旧沉默地倒背着手挺胸站着。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和注意力一直落在关宝铃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肩膀上。
萧可冷向我看了一眼,苦笑着摇头,接着取出那张纸条,向王江南走过去。
大厅里洋溢着各种各样的菜香,一只色泽金黄的烤鸡成为了桌面上的主角,旁边摆放着至少七种不同颜色的海鲜寿司,还有粉红色的金枪鱼片、黝黑色的鱼子酱、红红绿绿的生菜沙拉……
我真的饿了,看见在餐台前忙碌的信子,觉得格外可亲。
爱情专家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首先抓住他们的胃,这句话果然没错。当男人觉得饥饿的时候,会由衷地喜欢一个为自己准备食物的人,不过信子例外。
“十三哥——”萧可冷隔着王江南十步,低声叫他。打破了他欣赏关宝铃的沉静,似乎是一件残忍的勾当,我觉得萧可冷的声音里有严重的负罪感。
王江南梦游般的转过身,经过几秒钟的定神,他才恢复了冷静的神情。在他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惆怅。 href='2283/im'>《诗经》里曾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今晚这一觉,可能都要在思念关宝铃的辗转反侧中度过了。
“十三哥,有件事情拜托你。有一个人,被困在东京的‘皇冠假日’赌场,需要您打个电话过去,把人给弄出来,再带回到寻福园,可以吗?”萧可冷的口气非常温和,对待王江南的态度像是亲兄妹般友好。
她把那纸条递过去,王江南只扫了一眼,便直接把目光向我投射过来。
他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萧可冷的笔迹:“这是……风先生的朋友吗?”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是,希望王先生多帮忙。”自己很少求人,这次为耶兰的事破例,其实最终目的是为了救醒藤迦。只要她能顺利醒来,别说是两千万美金,就算后面再加个零,我都毫不犹豫。
王江南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着关宝铃的面,他似乎更愿意有机会表现自己:“明天下午,你就能看到这个人出现在别墅里。”
关宝铃听到我的声音后慢慢回身,仰着脸向我望着,足有一厘米长的漆黑睫毛轻轻闪了闪。她的脸上并没有绽放笑容,但那有意无意的一眨眼,却深刻地又一次打动了我的心。
“咳咳……”王江南重重地咳了两声,戴着手套的双手轻轻攥在一起,发出指骨扭动时“嘎叭、嘎叭”的爆响。能在神枪会里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单靠关系和孙龙的提携想必绝不可能,他自身的武功与办事能力应该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风先生,刚刚我跟王先生谈到别墅的事,他说——会有办法令你大度割让,对不对?”关宝铃起身,柔软的腰肢款款摆动着。
萧可冷的猜测已经变成了现实,王江南的脸猛然一红,咳嗽声噎回喉咙里。
“是吗?或许吧,别墅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事都好商量。”我微笑着,给王江南留了足够的面子。他可以去向孙龙疏通,但答不答应,最后的决定权仍旧在我。
关宝铃笑起来,笑声如同骤然被风抚弄的一串银铃,长发也随着颤抖的身子不停地变幻出起伏不定的波浪。
萧可冷摸摸鼻子,陪着一起苦笑。她明明能料中这件事,却没有办法阻止,眼睁睁看着关宝铃的小伎俩得逞了。
以神枪会的能力,把耶兰弄出来该不会费太大事。在日本的任何一个地方,耶兰都是异国来的陌生人,不必担心别人知道他心里埋藏的秘密,直到把秘密卖给我为止。我既然已经给了王江南面子,想必他也会还我个人情。
进餐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张百森,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特异功能大师的从容本色又回来了,一直跟王江南谈笑风生。
一桌子的人,来自江湖的不同领域,碰杯换盏,宾客皆欢。
我看着在场的每一个兴高采烈的人,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孤独感:“他们都是快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算计,而我呢?追索大哥的行动,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正是因为闲云大师激发了我很多封闭的记忆,这半天时间,我已经无数次在心里转动着对大哥的思念。
放下餐巾,我向大家礼貌地告退,走到门外去。我只是觉得很闷,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可冷的办事能力绝对高效,半天时间,已经把两翼的所有房间加装了照明灯具,安排进了一应俱全的家具,把这些地方全部改成了客房。看样子,她是要把这幢别墅变成行动的大本营,根本不再顾忌“九头鸟挣命”的阴晦格局。
依据命格、风水学说上的高层理论:人气压过地气时,足以克制凶险的风水格局,并且化戾气为祥和,对身处险境的人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萧可冷是聪明人,一切行动肯定都经过了殚精竭虑的谋划。如果她能跟苏伦会合,两个聪慧干练的女孩子在一起,必定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我拨了苏伦的电话,内心孤独寂寞的时候,听她说话,是最好的慰藉。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苏伦的声音显得无比疲惫:“风哥哥,怎么样?枫割寺方面又有什么新情况?耶兰有消息了?”
听筒里听见沙发噗的一响,随即传出苏伦仰天长叹的声音,显然是重重地躺在了沙发上。
我简短地将耶兰的事叙述了一遍,她有些心不在焉:“好的,希望尽快把藤迦小姐救醒。其实咱们的目标,是想从《碧落黄泉经》上找到追寻杨天大侠的线索……我在这边,有一个很惊人的发现,当然只是限于古书记载上的——有人发现了阿房宫的遗址……”
我的目光正在漫无目的地越过主楼的屋檐,向宝塔方向逡巡着,骤然听到“阿房宫”三个字,心里唰的一亮。
“哦不,不是‘遗址’,而是阿房宫的……原宫殿,也就是说发现了阿房宫!”
从她困惑的声音里,我知道这件事其中大有古怪,立刻追问:“什么什么?阿房宫——二零零五年存在于地球上的阿房宫?慢慢说、慢慢说……”
苏伦清了清嗓音,话筒里传来嗤啦嗤啦的翻书声。
我看到关宝铃在门口的台阶上出现了,向我这边扫了一眼,慢慢走下台阶。王江南跟在后面,隔着五步远,明白无误地充当着护花使者的角色。
他们的形影不离,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已经在沙漠失踪的老虎与唐心。老虎对待唐心,岂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仰面向着迷茫的夜色长叹:“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苏伦吃了一惊,在电话那端笑着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如果萧可冷什么都对她汇报的话,我见到关宝铃之后的屡次失态,恐怕都传到苏伦耳朵里去了。我脸上一红,含混遮掩着:“没什么,偶有所感而已。”
关宝铃步态高雅地向着侧面的枯黄草地走过去,草地中央,有一个日式风格的鸟翼水亭。水已经干涸了,凄清无比,看着王江南非常绅士地赶上去,扶着关宝铃的胳膊,怕她在草地上滑倒——我心里又是一股醋意油然而生。
“哦,是这里了——发现阿房宫的是两个农民,时间则是近三十年前的冬天,地点是……”她在迟疑。
“地点?那有什么可怀疑的,当然是西安了!”
阿房宫是秦始皇修建的最辉煌的宫殿,可惜后来被项羽入关后,一把火烧成焦土,只留下一片遗址,地点是在中国西安西郊阿房村。
历史上歌颂阿房宫的辞赋极多,唐代诗人杜牧曾在《阿房宫赋》写道:“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可见阿房宫的确为当时非常宏大的建筑群。
前年去西安时,兵马俑纪念馆与阿房宫遗址都看过,并且是在丝丝春雨中游览,心情惬意,至今想起来,都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不是西安,而是一直走向西南,在川藏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里。唉,风哥哥,这件事简直……简直奇怪到了极点,任何人听了都会大笑着反驳的,但我找到的资料是一个很老的乡村教师亲笔记录下来的,用工整的小楷沾着朱砂誊写在竹简上。我已经用数码相机把所有的文字都拍摄下来……”
我张口结舌,到这时才醒过神来插话:“什么?川藏交界?竹简?说详细些,再说详细些……”
西安距离川藏边界不算太近,并且中间的路途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相信大好的阿房宫能肋生双翼,直接“乾坤大挪移”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并且在司马迁的 href='9038/im'>《史记》上,也并没有“秦始皇修建过两座阿房宫”的记载。
苏伦又清了清嗓子,略带嘶哑地进行了超过三分钟的快速叙述——
“竹简,是负责博物馆治安的保安队长交出来的。博物馆失窃,这个姓李的人为了将功折罪,就从老家的父亲手里偷了竹简和这件古董出来送给我……”
(我忍不住插嘴问:“什么古董?到底是什么古董?”)
“古董是……指北针,一个巨型的指北针,我只能这么说,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它就是一具设计精密的指北针。请别打岔,让我说下去——竹简上除了记述两个农民怎么误入山谷,失足掉进‘云坑’,然后误打误撞进入了尘封地下的阿房宫之外,还绘着一幅图画……一幅简化版的世界地图。我已经找到了这位李姓老教师,也拿到了地图的原版,现在正在咸阳市的文史资料室里查线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的思想已经被完全搞乱了,稍微清理了一下思路,才轻笑着反问:“苏伦,你的话里有个极大的破绽,乡村老教师既然能舞文弄墨,想必是有古文知识的,自然熟读过杜牧的《阿房宫赋》,他不会不知道阿房宫已经被项羽的军队‘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了吧?又怎么可能相信深山里藏着另一座宫殿?有什么证据,就凭一件被误认为是古董的指北针?”
如果说在川藏交界发现了吐蕃王的古墓我还觉得可信——阿房宫?还是算了吧!当然我也知道苏伦不是个人云亦云的糊涂人,她能深入追寻下去的线索,肯定是有巨大价值的。
“风哥哥,我早该飞到北海道去跟你们会合的,如果不是发现了这地图……地图上详细标注着日本列岛的范围,并在北海道最北端西偏南三十度的直线上,大概离开海岸线二百公里到三百公里之间,标注着一个环形标记。嗯,风哥哥,一个内嵌十字符号的环形,是不是可以看作一个航天器的着陆点?我觉得,目前的发现会跟你在枫割寺的研究大有关联……”
十字环形的确是航天器着陆时的专业标志符号,但我越发糊涂,觉得苏伦的发现简直可以用“天方夜谭”来形容。就在此时,我的电话已经发出了“电量低”的警示,只能简短地结束了通话:“苏伦,把所有资料先发到我电子信箱里一份,今晚我会连夜看——”
突如其来的古怪消息,让我疲惫的神经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兴奋起来,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脚,不理睬王江南不满的冷眼,大步跑上台阶。
萧可冷为我准备的是最新型号的索尼笔记本电脑,颜色选的是我最喜欢的银灰色。
“如果地球上存在第二座完好无损的阿房宫的话,那么,里面有什么?不会有长生不老的大秦将军吧?”
我知道,坊间一直流传着“不死药”的传说——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扶桑,求取了长生不老药之后,生怕药里有毒,先逼迫身边最忠心的将军试药。结果,服下灵丹的将军成了永生不死的异类地球人,永远活在地球的某个阴暗的地下墓穴里……
在秦始皇地下陵墓里会有“试药不死”的将军,那么另一座阿房宫里岂不得藏着不死的皇妃、宫女?我的想法并不偏激,因为秦始皇起造阿房宫,本来就是贮养美女宫娥,供自己放荡淫乐的。
我在二楼茶几上把笔记本接入互联网,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静等接收来自苏伦的图片。别墅里的一切事务,全部由萧可冷来管理,我什么都不必管。
这次,我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没走到窗户边。
我知道,关宝铃此刻仍旧在水亭里坐着,并且会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的窗子看。
算了——王江南喜欢大亨的女人,与我无关,反正大亨那样的铁腕强人,是根本容不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的。看王江南的表现,已经很深很深的被关宝铃的美丽给“毒倒”了,而且无可救药。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苏伦的图片并没有传过来。
我下了楼,着急地拨了电话给苏伦,她歉意地告诉我:“这边的互联网线路不太通畅,大概到凌晨一点多钟就可以正常使用了。无论如何,我今晚会发给你,因为这件事太古怪了,我也需要有人帮我一起拆解。”
郁闷地挂了电话,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萧可冷刚刚安装的三菱柜式空调在角落里发出轻微的送风噪声。门外,庄园里一片死寂,几公里外的海边不断传来海浪扑击礁石的声音。
萧可冷、安子姐妹、张百森、王江南等人都在两翼的客房里拥有了自己的卧室,一想到“持久战”这三个字,我心里蓦的感到一阵郁闷。时间是拖不起的,每向前走一天,或许人类距离恐怖的“大七数”就接近一天,如果不能抓紧时间做些什么,以后想做都没机会了。
当我凝视壁炉上方的青铜雕像时,已经不再有神秘与困惑的感觉,比起“亡灵之塔”下的神水、烧死枫割寺无辜僧人的“天火”来,水泡声算得了什么?反正关宝铃所做的叙述仍然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模棱两可。
“除非……除非我也能神秘地消失一次,否则我宁愿顺从萧可冷的想法,相信关宝铃在故意捏造某些事实。”
我无聊地回到楼上,看着指针刚刚指向午夜零点,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要等呢——
关于“阿房宫”的情节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今天下午经历的事暂压在后,因为之前我对中国历史上秦王朝的神奇崛起和迅速陨落极感兴趣,苏伦提到的“第二座阿房宫”的怪事,更引起了我的极大震撼。
秦始皇曾经创造了很多独特的历史片段,比如令人谈虎色变的“焚书坑儒”、比如“地球上最伟大的八大奇迹”之一的万里长城、比如消弥在项羽火炬下至今仍被津津乐道的阿房宫殿……乃至于他本人的出生与死亡,都成了“考证癖”们追根问底的题目。
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青铜雕像身上,依照萧可冷对那张羊皮纸地图的年代鉴定,说不定这青铜雕像也是来自秦朝的古董——可惜,他手里抱着的座钟暴露了仿造者的拙劣“恶搞”心态。青铜器与现代钟表,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何必硬要强人所难地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明天,若是能成功地从耶兰嘴里得到些什么,我或许会再度拜访枫割寺,或者,是不是该先把所有的藏书清理一遍——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困倦地后仰,头枕在一个沙发靠垫上,闭目养神。此刻,二楼客厅里灯光很亮,即使是用力闭着眼,仍旧感到一阵阵刺眼。
猛然间,我听到脚步声,有人正沿着楼梯踱着步上来,缓慢沉稳,踩得台阶发出“嗵、嗵、嗵”的响声。
我脑子里打了个转:“能发出这么大响声的,除非是体型非常庞大的人,可别墅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胖子——”
嗵嗵声持续响着,已经到了楼梯中间的拐角。我眯着眼,盯住楼梯口,同时手腕一抖,已经把战术小刀握在手心里。在没听到大门响的前提下,突然有人从客厅里出现然后上楼,绝对是不正常的事。
脚步声又响了七下,突然消失了,仿佛那个人的身子停顿在拐角与二楼之间,静止不动了一样。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身子蓦的弹起来,嗖的跃到楼梯口,缩肩弯腰,右臂半扬,做好了随时发出飞刀的准备。
第六章 是“虫洞”?还是“怪梦”?
“没有人?没有人!”我愣了,楼梯上空无一人。
楼下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灯光两下夹击,楼梯上根本没有黑暗的死角,如果有人上来的话,绝对无所遁形。但是——没有人,只有被灯光照亮了的刚刚打过蜡的地板,耀眼生寒。
我“咝”的吸了一口气,随之心跳加快,额头渗出了冷汗,因为刚刚千真万确地听到了脚步声,该不会是见鬼了?
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海浪声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狂乱心跳的“嘣嘣”声。
“谁在那里?是谁?”我扬声大叫,想不到竟然能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了短暂而干涩的回声,连续回响了七八声。看不到人,自然就没有人应答,我握紧了小刀,蹑手蹑脚地一步步下楼。当我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时候,即使是冷硬的皮鞋踩在楼梯上,也绝不发出一点动静。
楼下客厅没人,洗手间也没人,只是虚惊一场。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顺手洗了把脸,慢慢走回到楼梯上,只是转过楼梯拐角时,耳边忽然听到了小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
这种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响在书房门口,并且书房里铺着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肯定是有人穿着皮鞋在里面走动。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怎么可能有人闯进来?我刚才下楼时,楼上什么都没有……”
答案只有三个字,就是——“獠、牙、魔”,日本神话里专门午夜跳出来迷惑单身男子的女鬼。我曾笑过萧可冷的迷信多疑,觉得“獠牙魔”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宁愿相信“黑洞、虫洞、外星人、怪兽”之类的能够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
战术小刀能给予我的勇气正在渐渐消失,我的牙齿已经咬得发酸了,甚至有退出去叫人的打算,但最终还是咬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一步一吸气地向二楼爬上去。短短的十五级台阶,我觉得像是五岳之首的泰山十八盘一样举步维艰。
在日本神话里,“獠牙魔”既可以化为无边美色诱惑男人,也会霹雳一击,以本相出现,不加掩饰地出手取别人性命,这样的不同结果,要看它的性质凶恶程度如何。于我而言,诱惑或者力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书房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巨大的灰色圆形蒲团,有个剃着光头、大概有一岁多的男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嘴里咬着手指,扭着头向书房里看。
他身上穿的是中式的红色碎花棉袄、棉裤,这种土布缝制的衣服在今天的日本根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中国西部的偏远农村才最盛行。灯光射在他的光头顶上,带着刺眼的反光。
我的牙齿缝里发出不断倒抽凉气的“咝咝”声:“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现的……哪里来的?刚才二楼只有我一个人……”
男孩子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向楼梯口转过头。我的身体正处在极度僵硬的惊骇状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向上跨了一步,站在二楼的地板上。
如果正常情况,他看到我肯定会有表情,比如惊恐大哭、或者笑、或者开口咿呀说话,总之要做出不同反应才是,不过他只向我这边瞄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向书房里看着,似乎当我是透明人一样。
书房里又响起脚>藏书网步移动的咯吱声,有个男人在书架上轻轻拍打着,低声自语:“不就是这里吗?为什么没有呢?到底在哪里……”声音浑厚,中气充沛,而且是纯正的中国话。手掌拍在书架上,发出“啪啪”的动静,一声一声如同拍在我胸口上一样震撼。
“他在找什么?他是什么人?”我蹑足向前踏了两步,斜对书房门口,看到一个肩膀极其宽厚的背影正停在书架前面。这人的头发极短,似乎是剃过不久的光头刚刚开始萌生新发的模样,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明白是个内功高到极点的江湖高手。
他身上穿的,是灰色土布的棉袄棉裤,这一点跟坐在蒲团上的男孩子如出一辙。我特意仔细地看着他的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短筒日式军靴,怪不得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动静。这种装扮,跟入户行窃的梁上君子可不太一样,动静太大……
我发现了书房里的一个巨大变化——“怎么?所有的书架方向都改变了?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顶天立地的书架由东西放置突然变成了南北排列,摆满了书的架子沉重之极,就算这个人力量奇大,可以轻易搬动他们,但也绝不会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毕竟我去楼下搜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不到。
“喂,朋友,你在找什么?”我把小刀紧扣在拇指、食指之间,目光瞄准了这人的后颈大锥穴。短距离格斗,小刀的威力与可靠性要比枪械更令我放心。
没人应声,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各忙各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这人的右手按在一列书架的搁板上,修长有力,手背上的筋肉突出而虬结,显示出“内外兼修、炉火纯青”的掌上、指上功夫。我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顶尖的高手,动起手来,我只有两成的取胜把握。
“朋友,回过头来聊聊好吗?”我把口气放缓,既然手术刀仔细地搜索过书房以及藏书,想必对方找不到什么,只会徒劳无功。
“风,你说那本书会去了哪里?‘天干地支、十二甲子、五行遁术’的藏匿方法,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破解。时间轴线也没错,你看,护钟力士的方位与转速都准确无误,但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我打了个愣怔,以为是在叫我。
地上的男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伸出胖胖的小手在蒲团上“啪啪”地拍打着。
我刚刚想再开口,一瞬间,仿佛屋里旋起了一阵阴森森的怪风,浑身一阵颤栗之后,思想也起了极大的变化:“我……我……这个男孩子就是……小时 5019." >候的我……”
此刻的感觉百分之百就是闲云大师握着我的手时,产生的古怪记忆——地上的男孩子是我,书房里站着的则是大哥杨天。
我向后连续退了四五步,几乎撞在沙发靠背上:“我竟然闯入了过去的记忆?这是‘虫洞’!一定是时间的‘虫洞’……”至少花了五分钟来清理我的思想之后,我飞奔进书房,想大力拥抱大哥。他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亲人,兄弟情深,是任何时空的转移都改变不了的。
我扑了个空,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仿佛拥抱的只是一个影子。
当我转身之时,正看见他沉思着仰面看着屋顶,屋顶的四角交叉连线正中,悬着一个黄澄澄的罗盘,盘面直径足足有半米。
大哥的脸略显暗黄,但双眼炯炯有神,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的亮光。他的眉又黑又重,眉梢飞扬,不停地随着眉骨上肌肤扭动而震颤着。
“方位、时间准确无误,难道……难道……有人闯入过?嘿嘿……我不明白,地球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懂得这些遥远的计算方式?风,你知道吗?”他伸手摸着自己挺直的鼻梁,做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轻轻耸了耸肩膀,向门口回头。
我想叫:“大哥——”但喉咙突然哽咽起来。
自从得知他失十分肯定那是个“梦”,因为“梦”是虚幻的,梦由心生,总有很多有悖常理的怪诞之处,而我经历的,似乎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完整再现。我相信之所以有这个“梦”,全都是闲云大师发功激化的结果,并且有预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记忆碎片浮上来。
“风先生,关于‘獠牙魔’,您还是少了解的好,据说这种脏东西能看透人的思想,更会循着人的思想找上门来。传说中,它是天照大神的守夜人,在属于夜晚的十二个小时里到处游荡,与人为敌。我不是很了解这东西,基本无可奉告……”
她的表情暴露了心里的秘密,我不想揭穿,而且也没必要揭穿。真正想知道一些事的话,我可以有无数种途径探听到。
当前,最重要的是联系上苏伦,看她什么时候可以到北海道来。
之所以想念苏伦,不仅仅是微妙的男女关系上的,更重要的是,她能给我以工作上、事业上的支持,形同一个人的左膀右臂。
手机已经充电完毕,我犹豫着拨了苏伦的号码,不清楚这时候她是不是还在睡。
果然,苏伦的话带着明显的惺忪睡意:“风哥哥,昨晚这地方的互联网一直都接不通,所以无法发出。今天我会去咸阳市里,用博物馆方面的网络设备把图片发过去——嗯,风哥哥,我居住的这个村子,叫做‘毁诺坑’,是不是有些奇怪?你真的该来这里看看的,我猜想咱们可能在这里会有惊世骇俗的掘墓发现……”
她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我的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云层上去了。
如果萧可冷不在旁边,我想自己肯定会说一些只属于热恋男女的火热悄悄话,听到苏伦的声音,像是焦渴三天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罐冰镇可口可乐一样,还没喝就先乐开花了。
身为盗墓界的人,谈到“掘墓”,兴趣自然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这里的地名、村名、山名无一不是土到了极点,像什么王家村、李家庄、赵家沟、老鸹山之类的,唯有这个毁诺坑,村名文绉绉的,并且有秦朝丞相李斯的亲笔题词。二十年前挖到的秦碑,已经被送到咸阳市博物馆里珍藏了——风哥哥,经过了两天多的资料核查求证,我怀疑‘毁诺坑’与秦始皇最著名的‘焚书坑儒’有关,如果可以调集人力、物力,组建大型的考古队伍,绝对会有所发现。”
说到这里,苏伦稍停,又在嗤啦嗤啦地翻书,再次接下去:“我已经把能找到的县志、村志、野史、古籍都复印下来了……”
她的话题扯得有些远,况且发掘地下文物,一向是由国家控制的,即便有所发现,个人也根本无权处置重见天日的宝藏。所以,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对那些资料倾注以太大的精力。
苏伦的嗓子明显地嘶哑了很多,让我感到一阵阵心疼,打断她的话:“苏伦,什么时候可以到北海道这边来,我有很多关于‘亡灵之塔’的事要跟你讨论……能不能把手边的事先放一放?我很需要帮助……”
这已经是我对女孩子“求援”的极限,苏伦是第一个令我折节求救的人。
我听到了关宝铃在林荫道上唱歌的声音,妩媚动听,似乎是在翻唱蔡琴的一首老歌,声声入耳,婉转迷人。她这样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竟然能把蔡琴的深沉悒郁模仿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真是令人惊讶。
“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能有这样的女孩子常伴左右,或许就真的到达了人生追求的巅峰了……大亨……大亨……”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叶洪升的名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风哥哥,你走神了——”苏伦微带愠怒。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想把昨天的情况全部告诉你,唉,再问一句,可否把关于咸阳考古的事搁下,咱们全力以赴处理北海道这边的事?没有你……没有你实在是……”
咬牙下了狠心,沉吟了三次,我仍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示弱”。
男人爱面子,这是人之常情,并且我更看中“盗墓之王”杨天的正宗牌匾,不想因为自己的暂时示弱而给大哥脸上抹黑。
关宝铃的歌声渐渐响亮起来,更可气的,王江南竟然用标准的男低音与她做和声,两个人的配合俨然丝丝入扣、搭配得非常和谐。
第七章 耶兰失踪
“风哥哥,我会尽快,大概一周之内,最多不超过十天,就可以飞抵北海道。其实,我能分得清孰重孰轻,但我觉得在毁诺坑的发现,会跟北海道的事有所关联——这是件很奇妙的发现,看完图片你大概就明白了……”
直到通话快结束时,我才抓住机会,用故作平淡的口吻问:“你还好吗?好好保重身体!”
耳朵里同?99lib?时接收着来自苏伦的声音、关宝铃的歌声,这真的是一种极度残酷的折磨。
苏伦沉默了十几秒钟,才若无其事地笑了几声,柔声回答:“我很好,不必担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忘记她是江湖一流高手冠南五郎大师的关门弟子,枪法、武功、智慧,都不在我之下,当然能照顾得了自己。
结束了与苏伦的通话后,萧可冷又讲了一件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风先生,刚刚发生的一件国际大事——朝鲜派驻联合国方面的特使,昨天召开记者招待会,毫不避讳地说明本国已经有了制造核武器的能力,并且申明要在二零零六年初开始进行‘核爆’试验。此举引发了东亚、东北亚地区各国的极大震惊。”
我笑了:“国际形势瞬息万变,朝鲜这弹丸小国也想跳出来兴风作浪吗?”
朝鲜是整个亚洲最穷困落后的国家之一,这样的小国都能自己进行“核爆”试验,或许几年之后,南亚任何一个芝麻大的小国都能拥有自己的核武器了。到那个时候,地球绝对就变成了一个随时都能引爆的炸弹,危险之极。
“我想说的,并非国际舆论问题,而是——‘赤焰’目前已经出动了十人小分队,进入了日本列岛。据神枪会的线人消息,这个小分队采取‘化整为零、重新集结’的作战程序,目标直指北海道枫割寺。”
萧可冷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短发,眉头皱得紧紧的,显出一副殚精竭虑、努力思考的样子。
“赤焰”是朝鲜特种部队的代称,他们的行动速度和方式,就像夜空中绽放的焰火一样倏忽来去,往往在敌人还没有摸清他们真实动向之前,已经功成而返。这支精英部队完全是在美国海豹突击队的特级教官指导下训练而成,尤其擅长近水作战。
我尽量让自己昏昏沉沉的头保持清醒,用力站起来,想到楼下去洗个脸。
“核爆”与朝鲜特种部队东进,表面看起来,似乎是不太相干的事,而且国家政治方面的东西,我并不热衷,那是政客们拼凑、拼斗的高级玩具,与我无关。
“风先生,我也不关心政治,只是想提醒您,全球范围内,并不是只有三家两家关心‘日神之怒’的下落。保守估计,至少有十家以上的势力准备插手此事,并且派遣了国家部队里的绝对精英人马,虎视眈眈进驻北海道。我们虽不想生事,别人却不这么认为,只要挡人家的道,势必会遭到毫不客气的清除——我的意思,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吧?”
我当然明白,只是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糟。再者,这是日本人的地盘,如果发生小范围的世界大战,自然有日本警察出来弹压解决,何需我们操心?
对于萧可冷的未雨绸缪,我不便发表什么看法,缓缓下了楼梯,边走边伸懒腰。这种疲惫状态可不太妙,我希望能在午餐前小睡一下,补充补充体力才对。
关宝铃与王江南像两只比翼蝴蝶一样,自然而然地闯入了我的视线。她在台阶上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婷婷玉立,姿势优美。记得她曾打电话要自己的司机过来接自己的,到现在,司机没来,她大有在寻福园持续住下去的趋势。
我匆匆洗完手出来,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接着有两个满满地抱着火红色玫瑰花的年轻人走进了庄园大门。
萧可冷站在楼梯前,蹙着眉感叹:“天哪!十三哥彻底……彻底陷进去了……”
毋庸置疑,这些花是王江南命人送来取悦关宝铃的。年轻女孩子最爱的东西只有两样,玫瑰花与钻石,相信这两样对于王江南来说,都一点都不成问题。
那么多花,应该是符合三百三十三支的“三生有幸”之意,几分钟内便摆满了整个客厅。王江南倒是会选地方,简直把寻福园当成了自己的秀场一样。
客厅里弥漫着玫瑰花带着朝露的甜香,几乎令人迷醉。我敢打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接到男人送花时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关宝铃款款起身,脸上刹那间绽放出甜美到藏书网极点的灿烂笑容,当她的长睫毛动人地扇动时,让我忍不住有一拳打掉王江南满嘴牙齿的冲动。
“我是不是也有点不能自拔了?”我低头向楼上走,目光无意中与萧可冷相遇。
“风先生您看,有了玫瑰花的点缀,别墅里忽然间就变得生机勃勃了对不对?”她的唇角带着略带揶揄的笑,双手插在裤袋里。
“对,生机勃勃,不过我希望有的人别乐极生悲才好!”我只是无意中随口说说而已,并非有感而发,但萧可冷的双手却在瞬间握紧了裤袋里的手枪,浑身也迅速紧绷,像是黑夜中狩猎的灵猫。
危机无处不在,她的神经亦是高度紧张,特别是告诉过我“赤焰”部队有所行动之后,一直都在忧心忡忡。
“小萧,不必紧张,相信苏伦很快就飞到北海道来与我们会合——”我相信苏伦,胜过相信萧可冷十倍,但这句并无深意的话,显然刺痛了她:“哦?风先生对我的处事应变能力不信任?难怪,苏伦姐是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一入江湖,八方人物都得给些面子,而我只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只能做别人的马前卒与垫脚石……”
她擦过我身边,向大门外走去,不自觉地高昂起头,一副受伤非浅的样子。
我苦笑着跺跺脚,给关宝铃不住扑扇的长睫毛弄得心都乱了,说话不假思索,这次明显是扫了萧可冷的面子。
“王先生,玫瑰花虽好,怎么比得上日本最负胜名的樱花?希望明年北海道樱花烂漫之时,我们还能有机会一同赏花品酒……”关宝铃燕语莺声地说着,弯腰在一丛玫瑰花前深深地呼吸,接着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
我继续上楼,只想捂住耳朵、蒙起眼睛把那些剩余和画面挡在身体外面。
笔记本电脑仍旧开着,苏伦的图片还没有传过来。
玫瑰花的香气无影无形地浸润到二楼来,仿佛躲在哪里都逃避不了王江南对关宝铃的示爱片断。我起身进了书房,猛的关门,随着“砰”的一声,世界清静了,我的呼吸系统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这个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陈旧的书香,让我的心情能迅速平静下来。
“大哥在找什么?他最后找到了吗?”我沿着书架间的通道徘徊时,不由自主地仰面看着那两根交叉的横梁。横梁是不会告诉我什么的,但我相信既然那个地方曾经挂过罗盘,就肯定会留下一些细微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个钉眼、一个穿孔……
我屈膝一弹,双手在侧面书架的搁板上稍稍接力,已经跃起了两米多高,身子轻轻贴在横梁正下方的书架顶上,头发几乎挨到了房顶。
横梁的木质细密古老,是整根取材于百年以上的杉树,如果没有这层漆膜的致密覆盖,一定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原木香味。
我伸出指甲在漆膜上轻轻一掐,判断出涂漆的时间大致在一年左右,已经没有新漆的味道与观感。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横梁交叉点上的各个平面、立面之后,我还是失望了。因为在涂漆之前,工匠们似乎把屋梁薄薄地刨过了一层,那是旧梁复新最常用的手法,所以,任何早先的痕迹都被消弥殆尽了。
“那么大的罗盘,非常少见——可惜手术刀去世得太早、太仓促……什么话都没留下……”
我悻悻然落地,再想想手术刀在这间书房里数次搜索都没发现什么,何况我才来了几天时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午饭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希望走出书房时,会看到王江南踌躇满志地带耶兰上来见我。此时我的心情极为矛盾,既希望能看到耶兰,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救醒藤迦——又不希望王江南成功,在关宝铃面前显示他的江湖英雄魅力。
我的手指在书架上缓缓划过,想随便找本书来打发这段难熬的时间,反正上午是无法放心入睡了。
当手指落在一本俄文版的书脊上时,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因为这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俄语书中的一本——一九六九年版本的《诸世纪》。
自从拿到大哥的日记本之后,我对全球出版范围内的《诸世纪》译本已经全部读过,特别是对“一九九九恐怖大王”与“大七数”两节,可以用任何语言流利背诵。俄文版的《诸世纪》存在两个版本,即前苏联解体前和解体后的两版,全部是由俄罗斯国立出版机构编译、印刷、发行的。
现在拿在手里的,即是老版的《诸世纪》,当然,我相信两版图书内容肯定相同——我之所以激动,是一下子开拓出了这样的思路:“既然大哥笔记本里记录着那两段话,可见对《诸世纪》的书经过复杂深入的研究。要想找到他,必须先要遵循他失踪前的思路去思考问题,一定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我兴奋地伸脚在书架上狠狠一踢:“终于……在浩瀚书海里找到解决问题的主线了……清理书房的关键,是把所有跟《诸世纪》有关联的资料找出来……”
迅速把书架浏览了一遍,大约找到了二十五种不同译本的《诸世纪》,还有二百二十多本全球科学家、神学家、灵异学家甚至著名灵媒人物对《诸世纪》的解读论集。接下来,应该让萧可冷找些可靠的人,把这些书全部下架,搬到外面的客厅里,逐行逐字搜索,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当然,这个“可靠的人”是不包括王江南的人马在内的,我可不希望他又能碰巧找到什么,进一步向关宝铃炫耀。
我停下脚步,扼腕长叹:“我莫非也给关宝铃的美丽魔法给靥住了?怎么一举一动都会联想到她?”正如“良医不能自治”一样,我虽然自负是个解读思想的高手,此刻却没办法剖析自己对关宝铃产生的情感是“爱”还是“厌”。
腕表指向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出了书房,不过既没有苏伦的图片,也没有王江南报功的喜讯。楼下安安静静,空气里仍然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
下了楼梯之后,我才发现,大家都在门外。
王江南双手里各握着一只电话,气咻咻地来回踱步,一直发出“噔噔噔”的巨大动静,早就失去了儒雅镇定的江湖大侠风范。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侠,一切不过是在关宝铃面前装出来的——看他这种样子,我心里顿时掠过一阵轻松爽快。
他身边五米之外,“火象三英”皱着眉并排站着,脸上再也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江南在吼叫,双手高举,像是得不到香蕉而狂躁暴喝的大猩猩。
萧可冷本来是陪着关宝铃坐在水亭里的,此时迅速走回客厅里,表情严肃:“风先生,被派去迎接耶兰的人马突然失踪了——”
她看看腕表,接着报出了准确数字:“他们失踪了二十分钟,之前报告说已经顺利地从机场接到耶兰,然后沿高速公路一直向北,预计十一点三十分左右返回别墅,结果起了变化。十三哥已经再次派人出去接应寻找,不过……不过希望不大,因为四名高手的随身电话与车载卫星电话都无法接通。除非是他们同时死了,否则至少……”
她的手又插回口袋里,一刻不停地握着枪柄。
没有人喜欢突发事件,但人生却根本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尽可能地放松:“别紧张,小萧,只是意外,王先生会处理的。”
我承认自己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懊恼:“耶兰那么重要,何必假手于神枪会?若是自己到东京去把耶兰赎出来,不就万事大吉了?甚至当场跟他交谈,得到救醒藤迦的秘密……”
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正该沮丧恼怒的是我,而不是局外人王江南。
电话铃声响了,王江南把两只电话同时靠近耳边,只听了几句便猛然暴喝:“什么?没有消息、没有车祸、没有消失记录——什么都没有?那他们去哪里了?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他的情绪已经坏到极点,蓦的挥手,两只电话同时摔在..台阶上,发出砰然巨响,碎成无数细小的塑胶零件。
萧可冷皱皱眉,不安地苦笑:“十三哥就是这样,你看他的手……”
不必她提示,我也看到了王江南的手。他把白色西装跟手套全部脱下来,狠狠地砸在台阶上——他的左手在阳光下赫然发出冷森森的光芒,竟然是一只不锈钢的假手。假手制造得绝对完美灵活,接在他的左腕上,戴上手套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真相。
一瞬间,我既愕然又好笑,脸上的表情肯定古怪到了极点,让萧可冷一连七八声长叹:“十三哥脾气暴怒、凶悍好斗成性,那只手就是在跟山口组争抢地盘时失去的。”
我拼命运气吐纳,把憋在喉咙里的即将发出的怪笑咽下去,笑话一个残疾人是极不人道的行为,但我怀疑就算王江南把整个荷兰市场十年的玫瑰花总量全部买下来,也未必能赢得美人芳心了。
两天来的郁闷陡然全部消失,我觉得门外的阳光也突然明媚敞亮了许多,但是一想到耶兰的消失,心里还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耶兰打过来的电话被人监听……”
对他说的“大秘密”,我尚且在半信半疑之间,遑论其他不明就里的江湖高手了。至少我在我价值观判断里,根本不可能相信一个来自埃及的无名小辈手里会有价值两千万的“大秘密”。
没有经过埃及沙漠里那场变故的人,是不知道藤迦的苏醒有多重要的。王江南虽然觉得丢了面子,但他没有任何另外的损失,而我此刻心里的懊悔根本无法用言辞来描述——
经过了这样的事,我对神枪会办事能力的信任度几乎下降为零。
“风先生,先不要着急,相信十三哥一定会给出解释。”萧可冷是局外人,所以始终能冷静对待。
外面阳光灿烂,照耀着焦头烂额的王江南,让我心里不断地有快感与郁闷交织着。从札幌到寻福园的高速公路那么长,交叉点那么多,真正要追查耶兰失踪的原因,并不是件简单的小事,否则王江南也不会如此发火。
我撤身要上楼去,无奈地对萧可冷摇着头:“小萧,神枪会的人并不是万能的对不对?我会再联络苏伦,看她能否派几个得力的高手过来——”
手术刀的旧部里有近百名江湖高手,分布在全球各个国家,相信只要苏伦一声令下,这群人必定能一呼百应而来。
萧可冷皱着眉苦笑:“只是意外事件而已!”
她很想解释什么,但火象三英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注意注意,一辆银色跑车出现,直向寻福园别墅而来……”
这是王江南安排在别墅最高处的观察哨发出的警告,他们用八十倍的军用望远镜一分钟不停地监视着门外的情况。
接着,每个人都听到了跑车发电机和排气管发出的肆无忌惮的吼叫声,一辆崭新的丰田双座跑车陡然在大门外的公路尽头出现了,时速至少在二百公里以上。大概在十五秒之内便冲进了别墅大门,根本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直扑这边的台阶。
神枪会的人手从各个角落里扑出来,立足未稳,那辆车已经“嘎——吱”一声急促刹车,前轮划了个潇洒的右转弧线,已然停住,距离台阶十五步左右。
我站在楼梯的第三级上,视线恰好能居高临下望着跑车。
这是丰田二零零五年的最新款式,银色车身搭配银色电镀管件,内部安装的是职业赛车发动机,功率强劲得让所有的普通汽车望尘莫及。单看车尾露出的四只造型雄壮的电镀排气筒便可以想像驾驶这辆车子把油门踩到底时的疯狂爽快。
“啪”,车门弹开,人没出现,一股强大的杀气直接澎湃飞扬地扑面而来。我在客厅内,跟车子的直线距离至少超过二十五米,但杀气袭来的时候,立刻感到刀风割面,遍体生凉。
“好重的杀气——”我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身边的楼梯。外面有神枪会的人在,至少能抵挡一阵。
萧可冷一阵茫然:“什么杀气?什么?”
有些东西,只有极度敏感的人才会感知,比如我甚至闻见风里送来的淡淡的血腥气。
一只雪白的、染着红趾甲的脚踏着木屐慢慢伸出车厢,脚很小,骨肉细嫩,是标准的女孩子 7684." >的脚,在这么冷的天里,甚至连一双常见的白棉布袜都没穿。接着,是雪白长袍的一角,驾车的人身子迎风一晃,已经完全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双手平托着一只火红色的盒子,上面用墨黑的丝带打着精致的蝴蝶结。
王江南的假手突然“喀啦”一声响,是子弹上膛的动静。
我能想像得出,打造如此精美的假手,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造型美观,那应该是一柄造型古怪的微型冲锋枪才对。
草丛里掠出的四个年轻人骤然前冲,他们最能领会王江南的行动信号,但却死得最快。刀光一闪,四个人的脖颈里同时溅起四道血泉,刹那间将林荫道边的枯草染得血红一片,身子也倒飞出去,甚至连惨叫都根本没时间发出。
这个人的腰带上悬着五柄长刀,全部都是黑色的刀鞘、火红色的刀柄。刀很长,几乎垂到她雪白色和服的脚踝位置,刚刚出刀杀人的动作,快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地步,让王江南连挥手射击的思想准备都没有。>.
纯白色的和服上,杂乱无章地堆叠印染着无数火红色的樱花图案,稀疏处如血花,浓密处则像一团一团水淋淋的鲜血。她的头发很长,乌黑一片,柔顺地披垂着直到胸前。
她向前跨了一步,把手里的盒子托得更高一些,仰面看着王江南。
第八章 桥津忍者
我听到萧可冷在“咝咝”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黑帮势力的价值观里,人命的价值不会比餐馆里的鸡鸭牛羊更值钱。
“我是来送礼物的,给风先生。”她说的是生硬的华语,脸上带着木然的微笑。风卷起了她的长发与袍袖,飘飘欲飞。
盒子有五十厘米长,宽和高都不超过三十厘米,但红盒子打黑丝带的包装方式,却是正宗的送给死人的祭礼。
王江南的情绪已经迅速冷静下来:“送礼来的?还是杀人来的?要知道,杀了我神枪会的兄弟,你就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庄园!”
的确,此刻埋伏在暗处的人至少有二十支以上的长短枪械瞄准了她。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穿着诡异、出手彪悍,并且一出手就杀了神枪会的四个人,肯定不是简单的角色,王江南的话可能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我下了楼梯,要向外面走,萧可冷陡然伸手拉住我,低声叫着:“先别出去,那是桥津家的忍者,诡异莫名,千万别大意!”她用力抓着我的胳膊,向侧面跨了几步,隐蔽在门口右侧的墙后,能听到外面人的交谈,却可避开女孩子的视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女孩子的声音清晰有力。
“礼物放下,你可以死了——”王江南的话音还没落,骤然从主楼顶上发出一声惨叫,有个人跌落下来,发出沉重的“嗵”的一声,砸在门边台阶上。
“你又杀我会里的兄弟……”火象三英终于沉不住气了。
萧可冷低声苦笑:“桥津忍者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根本无迹可循,据说这一派的高手在当年天皇‘百人斩’比武中,杀死一百个人所耗费的时间只有十一秒钟。不知道她要送给您什么礼物,别是什么毒虫怪物才好!”
隔得这么近,她嘴里呵出的热气直喷在我脸上,带着绿箭口香糖的清香。她的手始终扣在我右腕上,握得紧紧的,毫无松开的意思。
我知道桥津忍者这一派,江湖上送给他们的经典外号是“杀人机器”。
“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派目前为日本哪一方人马效力?”我长吸一口气,让自己混乱的思想冷静下来。耶兰刚刚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神秘的忍者女杀手,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萧可冷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回答:“很奇怪——五角大楼方面有确切情报,桥津忍者曾经在伊拉克萨达姆的贴身卫队里出现过……也就是说,他们受雇于伊拉克政府……”她抬手揪着自己的短发,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中东战场跟日本,一个在亚洲最西南,一个在亚洲最东北,相距似乎太过遥远,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关联。
“死一两个人算什么?这种废物活在地球上,不过是些制造垃圾的机器,特别是你们这群中国……”
我和萧可冷的身体同时一震,几乎按捺不住要跳出去。每次听到外国人用如此轻蔑的口气对中国人说话,都像是有人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耳光一样。
“好吧,我说过,放下礼物,你可以受死了。”王江南的口气越来越平静,这一点令我由衷钦佩。要想领导像神枪会这样庞大的江湖门派,必须得具备足够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
“主人吩咐,要我面呈风先生,还要取他的回信。”女孩子的声音也是平淡呆板的,仿佛刚刚杀死神枪会五个人的事,根本与己无关。
张百森是何时出现的,我竟然没太注意到。
他从洗手间飘出来,一路脚尖点地,施展轻功,绕着客厅飞跃了一圈,其间还两次跃上屋顶的水晶吊灯,神情异常严肃紧张。我明白他是在摆一个复杂的五行阵式,因为他左掌里托着一只黄铜罗盘,不断地闪闪反光。
在闲云大师与枫割寺高僧面前,张百森或许得甘拜下风,但纵观他在中国大陆江湖上的成名历史,就算用再多的“大师级、宗师级”美誉来赞颂他都不为过。已经有学者依据张百森的江湖阅历编纂了一套五百万字的名为《天下无敌》的煌煌巨著,在中国持续热销着。
“呼”的一声,张百森落在我与萧可冷身边,轻轻说了一句:“好了。”
布阵之后的客厅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的感觉,面前却是多了一层悬挂在半空中的渔网,只要触发机关,大网落下,任何人都逃脱不了。
“你能感觉得到?”张百森盯着我的脸。
我没回答,指向他手里的罗盘:“张先生,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
他微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目前我们还是——”
门外响起王江南冷肃的声音:“好吧,风先生就在客厅里,请进。”
张百森接下去低声说:“先擒敌,再商量,如何?”
他是江湖上的前辈,对我这么客气,自然是看在闲云大师的面子上。我拢了拢头发,脸上堆起一个大度的微笑表情——面对桥津派的杀手,就算周身铜盔铁甲,也不一定能防得住他们诡计百出的刺杀。
木屐清脆地敲打在台阶上,随即在王江南等人的环伺之下,女孩子昂然走了进来。
我一直都在怀疑,她明明双手捧着盒子,哪里来的第三只手拔刀杀人呢?萧可冷的双手都插在裤袋里,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悄悄打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隔着裤袋发射子弹。
这么多枪械虎视眈眈之下,女孩子脸上死板板的,毫无惧色。
我向左侧方走了几步,几乎是站在水晶吊灯的正下方,这里是渔网的中心,如果能引诱敌人到这个位置,张百森的攻击更容易得手一些。
依照我的想法,同样是布阵,若是在客厅里摆下“关门打狗”的阵法,岂不更是干净利落,以绝后患?而且做为这种老式别墅的房间格局,更是最容易布成以上阵式,真不知道张百森这样的老江湖怎么会算计不到这一点?
女孩子越是走近,我越能感觉到她身心里蕴藏着的巨大杀气。
她的脸很白,从额头到鼻梁两侧,生满了细小的灰色雀斑。眉眼细长,嘴唇极薄,长得参差不齐的微黄的牙齿有一半暴露在外。
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远远地看她披头散发、白衣红花的装束,感觉应该是脸孔生得无比漂亮才对,现在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副标准的日本红灯区下等妓女的令人作呕的模样。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我发笑的涵意。
敌我双方对峙,或是冷漠、或是怒骂,绝不会有第三种表情,而我恰恰是超出了以上两种情形之外。
王江南、张百森、萧可冷也同时愣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
这是一个间不容发的契机,我猛然踏上一步,双臂一扭,闪电般地把盒子攫取了过来。同时,眼前寒光一闪,她已经霸道无比地挥出了一刀,可惜我已经迅速后退三步,超越了长刀攻击的极限,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她引得向前迈了一步,站在吊灯的正下方。
“礼物我已经收下,你该为刚刚的五条人命还债了吧?”一方面为她刚刚说过的侮辱中国人的话、另一方面为她这副吓死人的尊容,我心里已经对她憎恶到了极点。
盒子不算太沉,盖子上也没有任何字迹。
“主人吩咐,风先生99lib?看了礼物,一定要给回信,我才可以走。”她的牙齿凶狠地凸出唇外,像只凶性大发的疯狗。
我盯着她依旧保持托举的双手,不住地冷笑:“桥津派的忍者,难道只靠这些无聊的假肢障眼法来搞暗杀行动,枉你们的祖先还名列日本‘十大忍者’之列。”
她刚刚劈出的一刀,既没用到这两只手,更不曾去拔腰带上悬着的五把颜色诡异的日本刀。一切都是在宽袍大袖下完成的,并且我怀疑在她的和服遮盖下,不仅仅是长刀,更可能藏有其它先进武器。
幕府时代的桥津派曾经出过一位叫做“桥津美浓”的忍者,以刀法与暗器驰誉日本九藏书网州岛,成为天皇御封的“十大忍者”之一。眼前的女忍者能孤身一人闯入寻福园,当然不可能不留下后手伏兵。
“忍者为完成主人的使命,向来都不择手段,无聊不无聊,都是桥津派的私事,请风先生拆看礼物吧。”
王江南不下命令,神枪会的人绝不会轻举妄动。只可惜这个女忍者来得太过突然,大家在情急之下都忽视了此时关宝铃仍旧一个人坐在外面水亭里。如果敌人有后援出现的话,她将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大局之中,的确需要一个统领全局的人高屋建瓴地指挥一切,毫无疑问,王江南没有这种千军之帅的才能。所以,他只能做日本分会的首领,而不可能像年轻的孙龙一样,执掌神枪会的全球大权。
盒子在我手里,揭开盖子之后,里面会是什么?一条凶悍致命的毒蛇、一道瞬间杀人的机关暗箭或者是惊天动地的强力炸弹……以它的尺寸,可以放进任何危险之极的因素,假如送礼的人要取的是我杨风的性命,完全可以做一万种不同的恐怖猜测。
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最刺眼的是女忍者轻蔑之极的眼光。
礼物是送给我的,如果我连掀开盒子的勇气都没有,只图保命,那么将很快失去在场的所有人的尊敬。
萧可冷也没有任何动作,看着我的目光非常复杂,有期待,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如果苏伦在,她会怎么做?肯定会用柔和的语言化解此时的困境,然后采取更安全的开盒方法……只有她,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的,无论任何时候……”
“请吧!”我的沉默激起了女忍者更嚣张的气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家主人是谁?”我微笑着,盯着她的双肩。哪怕是最高明、最不动声色的刀手,每次出刀之前,肩膀总得先有一个小小的扭动发力的动作。我期望在她下次出刀之前,先废了她手臂上的武功,免得让这些日本人太放肆。
“盒子里有主人的签字,风先生没胆的话,可以不看。”她冷笑,嘴角的肌肉不断痉挛抽搐着。
我大笑一声,陡然把盒子向上抛了起来,在盒子离开指尖的刹那,五指一旋,令它在半空中急速水平旋转,像是飞碟速射里的靶子一样。丝带“啪”的一声断开,盖子也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等盒子再度落下之后,我的笑声才刚刚停歇。
这手内功巧劲,是江湖上早就失传的绝技,相信连张百森这样的前辈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盒子内面衬着黑色的天鹅绒,中间一张雪白的手帕下,盖着一条隆起的东西,像一条加长的超大胡萝卜。
手帕上有字,是很正统的中国楷书:“风先生,你的朋友耶兰在我手里,想要回他,拿别墅来换。怕你不信,手臂一条为证,盼复!”下面的签名是“渡边城”这个名字。
一阵寒意涌上来,伴随着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愤怒,但我仍旧控制着暴怒的情绪,伸出指尖,挑开了这条手帕。下面真的是条男人的小臂,切断处骨茬齐整,犹如被分解得清清爽爽的猪腿。
其实不必追究这到底是不是耶兰的手臂,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那就是——耶兰落在渡边城手里了。
“风先生,主人吩咐,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明天大家可以见面谈……”
我不清楚自己的脚是怎么踢出去的,女忍者已经惨叫着弯腰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王江南动作极快,伸出铁手,“嗤啦”一声划开了女忍者的和服,同时另一只手里弹出柄短刀,压在她的脖子上。
不出我所料,女忍者贴身穿着一套雪白的紧身衣,腰带、腋下、大腿三处扎着极宽的武装带,上面插着三只手枪,两只霰弹枪,还有两枚美式甜瓜形手榴弹。
王江南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身上没有捆绑炸药……”
这句话触到了我某根神经,因为女忍者“自杀式”的孤军深入,像极了战后的伊拉克境内,不断爆发的“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
在近代战争史上,“炸药、炸弹”的实用性越来越被交战双方重视,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她身上会暗藏炸弹,做为自己杀人后全身而退的护身符。到现在,没发现炸弹,反而令我感到更大的惊骇了:“没有道理啊?渡边城绝不会只派一个人傻乎乎地闯进来,难道是故意送个人来给我们屠杀消遣?”
火象三英对女忍者已经恨到极点,三个人冲过来,狠狠地在她身上踢了几脚,看这样子,过一会儿等待女忍者的肯定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咦?大家等等……等一等!”萧可冷叫起来,一步冲到女忍者身边,陡然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家小心,是‘双子杀手’!这是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外面的人小心……”
火象三英反应还算迅速,毫不迟疑地向外冲出去,一边把指头伸进嘴里,急促地连打了十几声呼哨。
王江南已然神色大变,左脚轻轻踢在女忍者的后颈上,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让对方昏迷不醒了。
我手里仍托着锦盒,这条手臂上鲜血斑驳,皮肤黝黑粗粝,手背、手指更是粗糙干裂了无数条口子,能够判断出它的主人是个常年从事野外工作的人。如果这真的是耶兰的手,那肯定是价值两千万美金的“大秘密”害死了自己。
近年来,日本黑道上“疯狂杀人”的风气愈演愈烈,《朝日新闻》上曾有江湖小混混为了十个游戏币或者一个盒饭便挥刀杀人的报道,黑道人马的暴行,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境界。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耶兰还没有死,能等到我赶出去救他。
“双子杀手”成名于伊拉克战争中,曾经连续四次潜入美英联军的驻地,成功地刺杀了七名以上的师级以上要员,令美国人恨得牙疼、气得头疼。每次杀人成功之后,他们都会在尸体的胸口留下“桥津美浓”的名字,以此来纪念当年为桥津派忍者扬名立威的那个著名忍者。渐渐地,他们的本名已经无人记起,江湖上把他们叫做“双子杀手”。
火象三英跃出了门口,但随即已经后仰着倒跌回来,嘴里发出“啊——”的半声惨叫,每个人喉咙上都赫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七星镖。
王江南半转身向外望着,脸上的肌肉一阵急促的痉挛。刚刚女忍者连杀五人的时候,他还能让自己冷静,这次火象三英的死,对他已经构成了毁灭性打击。
一瞬间,另一个还没现身的杀手,先声夺人,一照面便连杀三人,已经牢牢控制了寻福园大厅外的局面。
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既然对方是渡边城的人马,在寻福园还没有易主之前,想必不会轻易伤害我。神枪会轻举妄动,才会盲目招来杀身之祸,以火象三英的身手,如果能收敛心神,谨慎行事,也不至于给对方一击必杀的机会。
萧可冷忽然低声叫着:“风先生,外面……只怕关小姐会有危险……”
我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只是不便明说罢了。火象三英的死是个最好的榜样,此刻如果有人敢从门口冲出去,肯定死得很惨。
王江南嘎吱嘎吱地咬着牙..,但却毫无办法,双眼茫然向外扫视着。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丰田跑车静静地停在台阶前,再有就是刚刚死掉的五个人,伤口已经凝固,空气里弥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关宝铃已经在水亭中坐得太久了,并且一直维持着挺胸直腰的姿势,目视大门口的方向——这种累人的姿势,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高级模特儿也无法长时间维持。大门口方向空荡荡的,没有人和车进来,更没有优雅的、值得长时间凝望的风景。
“原来……敌人早就到了……”萧可冷长叹,向后退了几步,藏进楼梯的阴影里。
没错,“双子杀手”里的另外一个,早就用桥津派的障眼法潜入了水亭,并且成功地控制住了关宝铃。忍者最擅长的就是匿伏和刺杀,并且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孤军深入的女忍者所吸引,根本无暇顾及水亭里的变化。
王江南的铁手“喀啦喀啦”连响了几声,却始终没有勇气冲出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在此之前他有多大名声、多大家产,一颗子弹或者一枚七星镖便能轻易夺走这一切。
“十三哥,请传令下去,楼上的兄弟千万不要动,‘双子杀手’的暗器水准比枪械更精确,大家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萧可冷皱着眉,对王江南的手足无措无比失望。
这种情况下,群龙无首的神枪会人马,只会遭到更惨重的杀戮。“双子杀手”能在美英联军戒备森严的沙漠司令部里毫无阻碍地出入,何况面对这几十个神枪会的低级打手?
王江南做了个手势,有人连续撮唇发出尖锐的呼哨声,响彻整个别墅。
张百森是最镇定的一个人,虽然他的五行阵式并没有真正起到捕捉桥津忍者的作用。他把罗盘托在手心里,一直向着水亭里调整角度。
“出来吧,双子杀手!”他大叫起来,扬手一掷,罗盘“嗖”的飞了出去,破空三十多米,嚓地嵌进了水亭的黑色立柱中。
刚刚我想请教他的问题,其实是跟梦里看到的书房横梁上的巨大罗盘有关。
自古至今,中国术士、方士勘察方位时使用的罗盘几乎从来没有大的变动更改,全部是由唐代杨筠松创制的“地盘二十四山”造型。梦里的那只巨大罗盘,会不会比现实中的普通罗盘俱备更多信息功能呢?
因为双子杀手的骤然加入,耶兰的咒语这件小事,突然变得异常复杂起来。显然,渡边城没有放弃收购寻福园的野心,之所以暂时退却,不过是以退为进,在外围寻找我的破绽。看来,之前我在渡边城面前轻易出手,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太早暴露了自己的意图与实力,只怕是这局棋里最大的败笔。
渡边城的手下绝不会只有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保镖,他的实力只能用“深藏不露、深不可测”来形容。
关宝铃身边出现了一个同样是黑发披垂、白衣红花、长刀木屐的女孩子,她的面孔隐藏在关宝铃的肩膀后面,阴森森地向这边逡巡着。
“桥津派的朋友,既然是来给风先生送礼的,何必出手这么重?是诚心跟寻福园的主人过不去吗?”张百森慢慢踱到门口中间,双拳缓缓提到腰间,做好了随时都能扬声出拳的谨慎姿势。
水亭里的女孩子嘿嘿冷笑起来,关宝铃一动不动,仿佛被人封闭了穴道一般。
“张大师,这是江湖上的私人生意,与你无关,最好别盲目插手。”女孩子的嗓音低沉有力,冷峻无比。
第九章 黄雀在后
张百森跨出门口,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车前,双脚站了个非常古怪的不丁不八的步法。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高手,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我一直不开口,就是怕打乱了张百森的计划。当然,我时刻都在注意关宝铃的动静,从这个角度望去,她的长睫毛不停地颤动着,像是两页不停开合的百叶窗。
刚刚已经见识了桥津派忍者匪夷所思之快的出刀速度,所以此刻就算有强力狙击步枪在手,我也不敢轻易向那女孩子开枪,只怕她在中弹之后,仍有余力一刀格杀了关宝铃。
我不想让关宝铃死,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张大师请停步,另外,你的两位朋友似乎正在迅速切近此地——嘿嘿……五行八卦、潜遁厮杀的门道,我们桥津派丝毫不逊于中国门派——如果不想让这个人死掉的话,最好大家都别乱动。”她伸手在刀柄上轻轻拂了一下,五柄长刀稀里哗啦乱撞着。
张百森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地:“不错,一千米之内的确有我的好朋友到了。你早该撒手撤退的,但现在,大阵已经布成,看你有什么办法遁逃?”他的双手按在跑车的引擎盖子上,显得胸有成竹。
女孩子忽然仰天冷笑:“我们来,就没想活着回去。主人吩咐下来的,本来就是一支死签——或者带风先生回去,或者带我们自己的死尸回去。你的‘潜翔大阵’功力不凡,我们破不了,也没打算破。借问一声,两颗‘人体炸弹’够不够把寻福园夷为平地……”
她的手慢慢揪住了关宝铃的头发,又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在被擒的女孩子身上没发现炸弹,但却不代表她身体里没有炸弹。现代化的医学手段,已经到了可以利用人的腔体隐匿任何危险物品的地步。
“别碰她——”王江南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大叫起来,呼的一声闪出门外。
这些警告的话,根本无济于事,我想王江南是被关宝铃迷住了心窍,竟然表现得像个初入江湖的新手一样没有头脑。要想解救关宝铃,必须得找到桥津派忍者的死穴。
关宝铃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真人复制的雕像。我心里开始着急,一个人的穴道被封闭时间越长,对自身的血脉筋络便损伤得越厉害。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万一落下什么肢体毛病,那可就真的是上帝与世人开的最残酷玩笑了。
“我不碰她,但我可以随时杀了她——”女孩子雪白的手在关宝铃脖子下面轻轻拂了几下,又狠狠地做了个“切”的动作。
如果此时有枪在手,我真的会忍不住一枪射杀她。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叫。这种时候,谁都不可能有闲心去接电话,特别是萧可冷,蛰伏在楼梯的阴影里,眼珠一停不停地打转。
假如张百森的阵法一定能困住“双子杀手”,但关宝铃被擒,所有的人都会投鼠忌器,特别是色迷心窍的王江南。
张百森搓着双手大笑:“朋友,你到底想要什么?忍者不是死士,何必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轻贱?”
水亭西面、南面的围墙上,倏地出现了两个瘦高的人,都穿着灰色西装,头发又长又乱,但他们的轻功又十分高明,越过墙头,轻飘飘地无声落地。
杀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水亭四面枯草丛中缓缓升起的白雾。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与张百森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等边三角形,正好把水亭围在中央。
萧可冷松了口气,把手从裤袋里掏出来,在膝盖上用力擦着掌心上的汗水。
我曾无数次在中国的媒体上看到过这两人的照片,那是两个“料事如神”的八卦高手,并且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周易名门邵家的后代,名字分别叫做邵白、邵黑。
“你走不了,并且印堂晦暗、颊生红线,主有血光之灾,六十日内必死。”西墙上跃进来的邵白拨开了额前乱草一样的头发,对水亭里的忍者根本不屑一顾。他的手上握着一面紫铜罗盘,稳稳地落地后,便再没有丝毫的移动。
“美国五角大楼的‘扑克牌通缉令’上没有罗列‘双子杀手’真是件奇怪的事,不过我知道FBI方面已经标明关于你们两位的赏格,还算有些吸引力。哼哼,你们的命相里已经犯了‘绝杀天条’,注定死于‘无底之水’,还敢从伊拉克跑回日本列岛来,简直是无知加荒谬,并且愚蠢透顶!你们日本人的五行相学只学了些中国的皮毛,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桥津派从桥津美浓以下,根本没有半个值得一提的高手……”邵黑的脸的确很黑,并且明显露出营养不良的痕迹,仿佛长久以来食不果腹的流浪者。
他虽然也是相士,却不带罗盘之类的道具,只是指尖里掂着一柄泛着寒光的两寸长八棱钢镖。
一个关宝铃,已经无法替女忍者遮挡三面合围的敌人,她索性大胆地亮出了自己的脸。凭心而论,如果不是有关宝铃的美丽映衬着,那个女忍者的相貌还算说得过去,至少比先前孤军深入的这一个要漂亮十倍以上。
“好吧,既然大家不顾惜关小姐的性命,那我先杀了她,然后大家生死一搏。只要你们在日本一天,山口组总会杀上门来血洗寻福园,咱们不过是先死后死的区别。”说到死,她的神情平静无比,仿佛随时都可以奉献自己的性命,无怨无悔。
忍者是日本社会当中一个奇怪的族群,很多国际上的人文学家,把忍者称为“高智商的奴隶”。他们从内心深处,已经把自己分类为“主人的走狗”,生命完全属于主人,随时都可以轻生赴死。他们的心理完全变态,这跟日本人几百年来价值观颠倒的社会组成结构是分不开的。
张百森打了个哈哈,大度地摊开双手笑着:“何必说得如此血淋淋的,我们可以放你走,可以对你杀人的事不追究,并且让你把自己的姐妹带走,够意思吧?”
这种“缓兵之计”,正中我的下怀,因为在这次突发事件的背后,真正要做的事是去救出耶兰,然后把藤迦唤醒。“双子杀手”是美英联军痛恨的对象,似乎跟中国人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王江南举起铁手,咬牙切齿地:“这笔账,以后再算,你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我忽然预感到一切仿佛是构架好的一个圈套,在张百森、王江南、萧可冷之间似乎有某种“放长线钓大鱼”的默契。萧可冷不是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人,从我们接触以来,她的性格里始终带着足够的坚韧、坚强,绝不服输。现在的局面,她非但没有摆出别墅主人的姿态,与女忍者对话,反而一直躲在楼梯阴影里。
毕竟寻福园是手术刀委托给她的地产,张百森、王江南都是客人,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两个主动出面交涉。
我不喜欢被别人蒙在鼓里,狠狠地瞪了萧可冷几眼,她察觉到了,向我做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神枪会的人马表现得太软弱可欺,这绝不会是他们的真实水平,否则跨海越洋登陆日本,没几个月的功夫就被山口组灭了,怎么可能混到今天这种大场面?
“走可以,但我得把关小姐做为人质,直到我们两个彻底安全了,才可以放开她——”
王江南冷笑着,向前迈了两大步,跨过已经失去温度的自己兄弟的尸体:“我来做人质,你放开她。”
一切,几乎是按?t>照警方处理突发事件的程序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包括人质更替之类。我像是在看一幕早就安排好的情景局,如果“双子杀手”用王江南做人质,自己的死期就真的不远了。
女忍者突然大笑:“你……你做人质……”她在关宝铃后背上轻轻拍了一掌,“哇”的一声,关宝铃如梦初醒地尖叫起来。只是被女忍者在肩膀上又拍了一掌,重新变得哑口无言。
萧可冷低声自言自语:“障眼法、移魂术,厉害!厉害!”
这两种功夫,都是桥津派代代相传的镇派绝技,日本的玄幻杂志曾特意对此展开过详尽的探讨,现在亲眼得见,以此来控制别人的思想行动,要比中国的“点穴术”更来得轻松实用。
“哈哈……你还不够资格……王先生,你只不过是神枪会安排在日本的一条走狗,别人会顾忌你的生死?”女忍者轻蔑地冷笑着。
这句话骂得痛快,让我心里也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王江南对关宝铃的痴情外露,可以说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表现,姑且不论大亨会不会对这件事加以追究,单从外表、地位、修养、家产四方面来看,王江南所拥有的,的确微不足道。
依照神枪会的长远发展规划,他们是要一直向欧洲、美洲发展,占领那些遍地是黄金的大城市,而不是冲向茫茫大海里的小小日本岛,把自己偏安一隅地禁锢起来。从这个层面说,孙龙对于神枪会日本分会并不看中,派王江南领导这边的事务,名为与其他头目平起平坐的一方领导人,在神枪会里的威信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王江南僵立在当场,进退两难,或许他这一辈子还没给人这么轻视过。要知道他的祖先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之王”——曾经威震亚洲、名满天下……
张百森保持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既然王先生都不够资格,朋友,你觉得该由谁来做人质?反正你也知bbr>道,关小姐是大亨的人,得罪了大亨,你们的主人只怕在亚洲乃至全球地盘上都会很难混下去,对不对?”
当王江南挺身而出甘心用自己来换关宝铃时,我觉察到他心里更多地存在作秀的成分,所以特意用眼角余光向萧可冷瞟了两眼,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亭里的两个人,眉毛急骤地扭动着,显然脑子正在高速思考。
我越发能肯定这是一个早就精心策划的布局,故意要放“双子杀手”离开,然后趁势跟踪,一举捣毁敌人的巢穴。可惜,这样的计策太浅显易懂了,古代兵书战策上像这样的战例比比皆是。
日本人变态,但是不傻,他们在二战开始时所向披靡的战斗水平,都是师从于中国古代的兵法,并且将其深刻地发扬光大,打得不可一世的俄国人一次次退避三舍。
“张大师,如果你们真想换回关小姐,那就用风先生来换好了,恰好我家主人与风先生有事情要谈,怎么样?”
我心头一震:“我?要我去?”
萧可冷下意识地扭头望着我,抬手在短发上抓了两把。我不在她的计划安排之内,去或者不去,都会打乱她的行动计划。
我站起来,只有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已经准备走出去。
“风先生,这只是一个‘将计就计’的计策,我们已经做好沿途追踪的周密计划,不会出任何危险,不过您……您要去的话计划或许需要改变……”萧可冷简短急促地连珠炮一样低声说。
既然是计划,就根本难以保证万无一失,无论是王江南出马还是换了我出去。
“没关系,我能照顾自己。”我笑了笑,如果这个计划先前是把我排除在外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我主动站出来,实际是在弥补计划中最大的纰漏。
萧可冷“咝咝”地吸着凉气,又用力抓了抓头发,看样子有些方寸大乱。
她是我在日本的最主要合作者和向导,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苏伦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并且这个看上去非常老套愚蠢的计划,很有可能就是在萧可冷的全力支持下才得以出笼——一旦出问题,萧可冷难辞其咎。
“我在担心关宝铃吗?至少我觉得她的生命比自己的重要?我走出去,为的是关宝铃还是找到耶兰抑或是兼而有之?”当我大步出门,走下台阶时,脑子里有些恍恍惚惚。
王江南与张百森同时盯藏书网着我的脸,有错愕,也有钦佩,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胆量去做忍者的人质。据说,他们折磨人的手段细分到了几千种,可以将人的生命分成任意长短的段落,直到榨干人体内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精力。
经过张百森身边时,他满含歉意地低声说:“抱歉风先生,只是权宜之计……”
王江南却是寒着脸什么都没说,或许我破坏了他英雄救美的好戏,恨我都来不及呢!
“风先生果然够胆量,怪不得我家主人一直吩咐下来,要对风先生谨慎对待……”女忍者不住地冷笑着,抓住关宝铃的肩膀,推出了水亭。
关宝铃神志清醒.99lib.后,马上尖叫着向前跑,一直上了台阶,冲进客厅里去。
毕竟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只怕会大病一场呢!我站在水亭外,与敌人面对面站着,瞪着她眼睛里跳跃的阴柔水波,骤然间,眼前一阵五颜六色的光斑色块汹涌升腾着,迎面扑来,把我从头到底掩盖住。
移魂术只不过是催眠术的一个狭隘分支,我能预感到女忍者的手段,并且是心甘情愿地被“移魂术”制服。
我希望能在渡边城的巢穴里找到耶兰,没有他的帮助,藤迦的苏醒已经毫无希望了。
在昏迷之前与逐渐苏醒的刹那,我心里掠过的都是这样的一句话:“关宝铃安全了吗?”虽然她是大亨的女人,并且眼前就有王江南这样的江湖豪客紧随左右,我还是无法压制住心里的私心杂念。
关宝铃之所以安心在别墅住下来,肯定是基于王江南的某种承诺,不必说我也猜得到,他会第一时间向孙龙汇报,凭自己的面子把别墅强买下来。
想起王江南的冷冰冰的铁手,我忍不住想响亮地大笑几声,但脑子里一阵昏昏沉沉涌上来,嗓子开始干渴得像要冒烟一样,自然也没心情大笑了。身子一直都处在颠簸之中,又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十九个,不——二十三个,可以动手了吗?”有人用日语轻轻发问。
“不行,主人还没有下令,据说神枪会还会有援兵赶过来,不妨把他们一网打尽好了。敢跟主人争夺‘大杀器’,中国人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嘿嘿嘿嘿……”这是施展移魂术的女忍者,刚才问话的则是曾经被王江南制服的那一个。
“美浓姐姐,那个埃及废物怎么办?扔到海里去喂鱼好不好?”
“嘿!小美,你怎么老喜欢自作主张?主人说过多少次,没他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再这么下去,惹主人发怒可不是好玩的……”
我的神志慢慢清醒了,觉察到自己是躺在汽车的后座上,这辆车子正行驶在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开车的是小美——被我踢过一脚的女忍者,一直在低声吹口哨,看起来心情颇为轻松。
耳边已经听不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显然车子已经远离了海边公路,并且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车窗外没有任何亮光。
我有把握在一瞬间打倒“双子杀手”,如果不是为了深入虎穴探查耶兰的下落,随时都可以下手。
“三十个,哈哈,神枪会留在北海道的人马是不是已经全部出动了?美浓姐姐,很久没杀个痛快了,等一会儿,你得先让我动手,行不行?”
副驾驶座上的美浓撩了撩头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她侧着身子接电话,整个后颈全部暴露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我只要随便轻轻一掌砍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主人,追兵已经全部出现,您要的人,也被迷魂术制服,请指示!”她毕恭毕敬地握着电话,比起在水亭里时阴森森的声音不知甜蜜柔顺了多少倍。我的身上,既没有绳索也没有镣铐,可能是她对自己的移魂术太放心了——
“是是、是是,要不要再继续向埃及人逼供,很明显,他说出的咒语是假的,丝毫不起作用?是、是、是……”
我调匀呼吸,慢慢地蜷起膝盖,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右掌上。逃亡的人在明处,追兵也在明处,这根本就是一场明刀明枪的狩猎游戏,而我夹在中间,既不相信萧可冷会用如此愚蠢的计策对付“双子杀手”,更不相信渡边城一方能任由追兵跟随下去。我的目标只有耶兰,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与我无关。
“大杀器、大杀器,大杀器啊大杀器……我们为了这东西在海上辗转了大半年,美浓姐姐,到底要把它运向哪里?主人还没有明确的交代吗?”小美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像是叽叽喳喳的没长大的孩子。
借助仪表盘上的绿色荧光,我看到小美握在档把子上的一只手——她们都没想到我能这么快清醒过来。我听到她反复提到“大杀器”这个名称,但心思全部在耶兰身上,并没有仔细揣摩它的涵意。
“小美,去‘舵蓝社’,主人吩咐撤退。这次如你所愿,可以把那个埃及人扔下海喂鱼了——”
小美兴奋地吹了声口哨,向左打了把方向盘,车子重重地颠簸了几下,重新上了公路,速度骤然提高了两倍有余。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美浓的脖颈上,看着她心事重重地倚着靠枕,疲惫之极地歪着头。
车窗外没有一丝亮光,美浓忽然探身开了车顶灯,我迅速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啪”的一声,可能是她拉开了驾驶台侧面的抽屉,接着是翻动照片的“嗤啦嗤啦”声。
“美浓姐姐,咱们做完了这件事,是不是还得回到‘哥伦比亚野狼号’上面去?下一个目的地会是哪里?”小美发疯似的将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着,令车厢发出了共鸣的颤抖。
“当然,只要战争不结束,咱们的目标就永远定不下来——只盼望主人能找到可以左右战争结果的神秘武器,那时候,一切生杀大权,便集中在主人手里,别说是纵横亚洲了,就算横行全球,都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
美浓的话牵扯到很多令我困惑的东西,但来不及一一细想,因为此时车子已经驶上了一条小路。车子轻轻颠簸着,我明白那是因为这条路上铺满了细碎的鹅卵石造成的,可能就是美浓刚刚说过的“舵蓝社”。
车子停下来,有人扭头近距离地俯视着我的脸,嘴里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
“美浓姐姐,他还在昏迷,先丢在车里好不好?”小美一便请示,一边“哗啦”一声,取出一只叮当碰撞着的冰冷的手铐,扣在我的左手手腕上,另一头则搭在我的右脚脚踝上。这样的手铐用法让我获得了灵感——“只有阿拉伯国家的秘密警察才会使用这种古怪的交叉铐法,按照她们之前刺杀美英联军指挥官的经历,两相印证,‘双子杀手’的确是在为伊拉克人效力。那么做为她们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日本企业家渡边城肯定也跟伊拉克政府有脱不开的亲密干系。”
第十章 计中计
两个人下了车,砰的关上车门,快步离开。
开手铐不是问题,只有十五秒钟,我便用藏在鞋后跟夹层里的万能钥匙打开了手铐,顺手取了一柄仅有一寸半长的小刀藏在右臂袖筒里。只要找到耶兰,神枪会的人爱怎么严刑处置“双子杀手”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才懒得理睬。
四周仍旧一团漆黑,直到我从窗玻璃里偷偷看到前面三十步外的两层小楼上亮起了灯光。灯光是在二楼的最东边那间亮着的,我下了车子,迅速向前跑,到了这幢被干枯的常春藤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小楼外。
脚下全部是干枯的草坪,踩在上面,发出“嚓嚓”的衰草折断的响声。来不及观察四周的地势情况,我已经借助于楼房正面的落水管,直接攀升到了楼顶,然后轻轻走到有灯光的房间顶上,俯卧下身子,凝神静听。
“啊——”有人在惨叫,毫无疑问,那是耶兰的声音,夹杂着他带着非洲土著口音的英语。
我心里掠过一阵狂喜,只要耶兰还活着,一切都不算太晚。
“耶兰先生,关于救醒藤迦公主的咒语,现在不说,你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小美发出咬牙切齿的动静,仿佛一头正磨牙吮血、准备进餐的怪兽。
“我……已经说了……我真的已经说了……”耶兰无奈地干嚎着。
“好吧,看来只能——”铮的一声响,应该是两柄尖刀彼此碰撞的声音。
美浓的武功要强于小美,所以她才是我出手对付的首要目标。
我使出“珍珠倒卷帘”的功夫,双脚勾住屋檐,身子缓缓下探,从窗口的上缘望进去。房间很大,空空荡荡的,中间竖着三根碗口粗的木桩,有点像原始的屠宰房,并且屋子里飘出来的浓重的血腥气也更助长了我的联想。
耶兰是被绑在中间的柱子上,挺着脖子紧张地瞪着小美手里闪闪放光的尖刀。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灰色的西装上衣已经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从他恐惧的眼光里,我能依稀辨认出是他,因为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过程中,我曾不止一次看到过他的这种眼神。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有宝藏……我有埃及沙漠里的藏宝图可以献给你们……饶了我……我有胡夫金字塔的藏宝图……”他在柱子上拼命挣扎,只剩一半的左臂激动地挥舞着。
没有人相信他的“藏宝图”,只是我一直都在怀疑——“在‘双子杀手’的威逼下,他肯定说出了救醒藤迦的秘密。不过听美浓与小美的对话,似乎藤迦并没有被咒语唤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再次观察了屋子里的动静,的确只有小美、美浓、耶兰三个人,并没有其他阴险的埋伏。屋子的顶、墙和地板都没有值得怀疑之处,唯一的一扇纸质拉门也紧闭着。
“可能吗?以‘双子杀手’的素质,会毫不设防地在这里下手——她们已经侦测到神枪会的人在后面跟踪而来……”
我想救耶兰,但不想糊里糊涂地让自己坠入别人的圈套,成了神枪会的“枪头”。
四周很静,方圆五百米之内,并没有跟踪而来的车辆。
“我讨厌非洲人,你们这群没脑子的黑鬼,敢跑到大和民族的神圣之岛上来找便宜……”小美的刀尖指在耶兰心口上,轻易地穿透了他的西装和衬衣,刹那间便有殷红的鲜血沿着刀刃滴了下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99lib.…我有黄金……我有很多黄金……”相信这些话,耶兰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了,所以根本无法博得别人的信任。他要是有黄金的话,就不会被羁留在皇冠假日赌场了。
“小美,赶紧做事,别玩了,主人要我们撤离……”美浓背对着我,此时正好是个下手的时机。我身子向下一翻,双手“砰”的一声拍碎了那扇白色的窗户,随着四散飞溅的玻璃碎屑,那柄飞刀已经直射美浓的后颈。
发刀与夺刀几乎是同时完成的,等到小美在我的膝顶、肘击下踉跄而退时,她手里的两柄尖刀已经落在我手上。
“嗤——”我的飞刀穿过纸门,“嚓”的一下,似乎是射进了一根木柱子里。
美浓撩起长发,眯起细长的双眼,不屑地打量着我。她的唇重新涂过,在头顶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血一样鲜红的颜色,配合脸上厚厚的脂粉,显得诡异而邪气。
“你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怪不得主人说你了不起,不过你是不会死在这里的……不会像他一样……”美浓的话,似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咝咝咝咝”的尾音,犹如一只被激怒了的毒蛇。
小美的眼神也很毒辣,因为在寻福园的时候,曾被我狠狠地踢中过一脚。
我侧着身子,看着耶兰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耶兰,你还好吗?”
一个被斩断手臂的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他仍旧大声回答:“我很好,风先生,你救了我,那秘密免费提供给你,一日元都不会收!”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他的势利,既然无法救醒藤迦,那么这秘密一分钱都不值,还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哈哈,说吧,谎言重复一万遍都不可能变成真的。我可以给你们两个一分钟的交流时间……风先生,一分钟后,埃及人上路,咱们也该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了……”美浓大度地抱着胳膊。
她始终都小看了我,从在寻福园里我故意被她的“移魂术”迷倒,到刚才我的飞刀故意给予她躲闪的机会——我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毕竟“双子杀手”只是渡边城的几百个下属中的很普通的两个,不值得我施展全力。
我听不到拉门后面的动静,也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存在,但我知道门后面肯定有人,因为我察觉到了一种窥探的目光的存在。有个人在某处隐蔽的地方看着我,不含敌意,但也绝没有善意,只有精华内敛之极的绝顶高手,才能毫无破绽地隐藏自己的好恶,让别人无从探查。
神枪会与渡边城双方今天的交手,双方肯定都留了后手的,是一场计中计的对决。我不清楚自己的突然涉入,是一颗倒向哪一边的砝码。
“耶兰,不要说话,我会带你离开。”我有瞬间打倒“双子杀手”的把握,但却无法判断拉门后面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桥津派的忍者在全球各地很少露面,十几年来,抛头露面的只有“双子杀手”,并且创下了很响亮的名声。任何人都不应该小看桥津忍者,甚至不要轻视日本任何一个门派的忍者,否则吃亏丧命的只能是自己。
“风先生,我真的有胡夫金字塔的藏宝图……真的!在沙漠的时候,我留了一手,记得咱们讨论过,我曾想在土裂汗与胡夫金字塔的中间点做为掘进的原始入口,就是要向北进入胡夫金字塔……我真的有,相信我……”耶兰的情绪又急切又亢奋,生怕我扔下他不管。
小美捂着嘴大笑:“死到临头了还做美梦……”
我的身子突然向前一闪,一掌切在她脖颈上,掌力很轻,但足够将她的颈骨砍得关节错位,失去战斗力。这种高手过招的情况下,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可以浪费,因为就在我一招得手的瞬间,美浓的五柄刀同时向我斩了下来。
人只有两只手,怎么可能同时用五柄刀发动进攻?
等她武士刀斩空,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胸口上插着两柄尖刀之时,陡然一阵大笑,长发剧烈颤抖着。
太自负的人,总是对自己的死亡不敢相信。空气里的血腥气正在急骤地加强,美浓反手拔出了胸口上的刀,两道血箭“嗤”的同时喷了出来。
“风先生,快救我!快救我!”耶兰又开始挣扎着。
我保持凝立的身形不动,低声问:“这幢房子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存在?”
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了那个“人”躁动不安的气息。
耶兰摇摇头,满脸疑惑:“没有,我只看到这两个女人……应该没有……”
我也摇摇头:“不是‘应该没有’,而是‘应该有’才对,我能感觉到的……”
“嗵”的一声,小美摇晃着倒了下去。颈骨受损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得不到救治,她也一定会死,不过是在毫无思想知觉的情况下。
“当啷——”美浓手里的尖刀颓然落地,有个人影一溜烟似的出现了,扶住她摇摇欲倒的身体。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出现的就是我感觉到的那个人,一个白色和服的秃顶老头子,黑色的腰带上插着一柄黑色的武士刀。
他看着美浓时的表情很奇怪,几乎是一种可称之为“欣喜”的样子,看了几秒钟后,他放开了手,任由美浓的身体硬梆梆地跌在地上。鲜血沿着木地板地面肆意流淌着,这老头子呼的回身,沙哑着嗓音问:“你是谁?你是‘钢钉’霍克吗?”
他的三角眼亮得逼人,又配着一个生满雀斑的尖削的鹰钩鼻子,令人面对着他时,顿时有遍体发冷的感觉。
“钢钉”霍克是美国黑道上的著名人物,跟我毫无关系不说,就是外形上也相差很多。
我摇头:“不是。”
他疑惑地拍拍秃顶:“那么,你是神枪会哪一区域的当家人?这次孙龙为了‘日神之怒’把你们全部召集到北海道来,不会是想集体自杀吧?”当他高傲自大地晃动着腰带上的那柄武士刀时,刀柄上镶嵌着的一颗银色的八角星星不停地熠熠生辉。
我不清楚孙龙与神枪会的进一步行动,但是这柄刀,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对面站着的是桥津派的高手,而且是身份地位无比崇高的一位。
“将星刀”是日本兵器史上“十大名刀”之一,并且相传是当年的桥津美浓受天皇之命刺杀江户三十三名将的兵器。在桥津一派里,只有武功与名气最厉害的,才有资格佩戴这柄刀。
我在一本著名的冷兵器杂志上,曾经读到过有好事之徒用“将星刀”砍削质量上乘的建筑用三角铁,随手而断,而刀刃丝毫不受损失——这才是真正的“削铁如泥”的宝刀。
“你杀了美浓,而我却丝毫没看懂你的杀人手法,嗯……年轻人……你师父是谁?中国武功中,还有哪一派的技击变化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嗯?”他并不急于拔刀,却捏着自己的下巴,满腹狐疑地看着我的双手。
我的师承来历肯定不能随意向外透露,并且学艺开始,也已经发过毒誓,绝不向江湖上的朋友吐露半句。
“年轻人,我在问你话,听没听到?”老头子开始发怒,右手也慢慢握住了刀柄。
耶兰默不作声了,他虽然不懂武功,却也明白老头子的厉害。
我只是一场大战前做为铺垫的引子,对于神枪会与山口组的恩怨根本一无所知,并且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似乎无法与老头子抗衡。
“年轻人,我再问你一次……”
“哈哈哈哈,桥津丸……拿一个局外人出气算什么英雄?”一个身穿黑色皮装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从窗子里直飞进来,脖子上搭着的灰色围巾帅气地飘摆着。
老头子倨傲地冷笑着:“你又是谁?也是孙龙的爪牙吗?”在即将发怒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里仍然没有表现出蓬勃的杀气,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没有杀气,代表他心里一直都心如止水般平静,任何时候都能发挥出刀法中的最大威力。
高个子男人扬起右手,指缝里赫然捏着四支一寸长的银色钢钉。
能用这东西做武器的,全球只有一个,那就是“钢钉”霍克,一个令美国FBI与警察总部伤透了脑筋的跨国黑道高手。
“这一次,是神枪会与山口组的决战。桥津丸,你是代表桥津派忍者出战?抑或是代表山口组、为渡边城出头?不过,我可以毫不客气地通知你,无论代表谁,都只有死路一条,美国人已经下了重金买你们这群人的命——我虽然不是正式的赏金猎人,但有钱入账总是好的,对不对?”
一个只用钢钉做武器的人,在这个枪械横行的世界里,虽然不一定是最可怕的,但却一定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这间空房子里的对决,最终演变成了楼外草坪上的数百人的巨大战场。整幢房子的各个房间里都亮起了辉煌的灯火,将那片干枯的草坪照得通明一片。草坪上正在悄悄掩杀过来的神枪会人马立刻全部暴露在灯光之下。
枪栓被拉动的恐怖的“喀啦”声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来——
“霍克先生,为美国人、为神枪会效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吧?起码这一次,至少得有几百人丧命在这里……有时候,我真想问问贵派当家人孙龙先生,到底美国人给了他什么好处,值得他拼命也要跟阿拉伯世界为敌……”
桥津丸与霍克之间关于政治的冗长言论我不再想一一赘述,此刻楼外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亮起的灯火又次第熄灭下去,并且角落里传出利刃刺进人体的沉闷的“噗嗤”声。
到了最后,草坪上又恢复了黑暗,很显然,跟踪而来的并非只有王江南带队的这些人,而是另外有支人马负责偷袭杀人。
我解开耶兰,搀着他走出房门,迎面正遇见匆匆赶来的萧可冷。
这个计中计对决,是以桥津忍者一方棋差一招而失败,并且在跟霍克的对峙中,他也没占到任何上风。
萧可冷满脸喜悦,只差以手加额庆幸了:“风先生,你没事就太好了、太好了!”
我当然没事,并且击杀小美与美浓时,也没有任何负罪歉疚感。在寻福园里,她们杀人在先,并且是毫无理由的杀人——我只是在为神枪会的人报仇,站在正义的一方,当然不必愧疚。
我带着耶兰上了萧可冷开来的车子,耶兰激动地热泪盈眶,毕竟能从死神手里逃脱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我晚出手两秒,此刻他真的会被丢下海去喂鱼了。
“风先生,为了表示对你感谢,我一定会……”他开始信誓旦旦。
我摆手制止了他:“耶兰,我只想弄明白,藤迦小姐还有没有苏醒的希望?”
车子向北飞驰,在萧可冷的地图上,舵蓝社是在寻福园的东南面,相距接近五十公里。在昏迷中,被不断绕着圈子前进的“双子杀手”带到这个地方来,恰好解决了萧可冷的计划中最容易出问题的一环。相信以王江南的身手,未必能徒手制服小美与美浓。
“当然有——风先生,龙对我说的那句咒语,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就是……”他又期期艾艾起来。
他需要钱而故意卖关子,这一点小伎俩已经昭然若揭。
萧可冷笑了笑,指着后视镜里的舵蓝社方向:“耶兰先生,如果你想再回到山口组那帮人手里的话,我可以无偿帮助你!”
我也随着她的手势向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小萧,神枪会的人是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形势?”
萧可冷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对,有什么问题吗?”
我预感到要发生某件奇怪的事——因为自从在“双子杀手”的车上醒过来以后,我就知道日本人方面不会傻到任凭神枪会跟踪而没有后续反击手段。
萧可冷又问:“风先生,难道渡边城一方还有伏兵?”
我回答不出,车子沿着高速公里向北飞驰,时速一直保持在一百五十公里以上。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肯定是一件不详的坏事。
“风先生,今天下午有个埃及来的电话打给您,对方留下的名字是‘铁娜’,请您回电话。”
我的心猛的一震,铁娜英姿勃发的戎装形相一下子跳上心头。
耶兰不识趣地叫起来:“是铁娜将军?她最近已经荣升军方第一指挥官,地位仅次于国防部长。风先生的艳福不浅啊,铁娜将军又漂亮又有权有势……”
我厌恶地斜了他一眼:“耶兰,你考虑一下,是想重新沦为山口组的人犯还是说老实话拿到自己的酬金?”我对铁娜的隐秘感情,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萧可冷是苏伦的忠实眼线,只要她知道,苏伦就一定会知道。
从没想到铁娜会打电话给我——一丝男人的虚荣心油然而生,有漂亮女孩子记挂着总是件有面子的事。
耶兰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嗫嚅着:“风先生,说老实话,现在我对那句咒语也开始变得没有信心了,因为在他们的逼供过程中,我熬不住,已经把咒语讲了出来。可是……可是似乎并没有奏效……”
当然没奏效,否则藤迦早就醒了,还能惹得“双子杀手”要杀人?
“我没记错……一点都没错,咒语是……”他叽里咕噜地讲了一句埃及土语。
萧可冷莫名其妙,她没去过沙漠,当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愣了几秒钟,陡然回身,一拳打在耶兰肩膀上,把他打得跌在后座的一角,发出骇然的一声尖叫。
我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耶兰讲的这句话实在太可笑了,因为翻译成中文便只有三个字:“醒来吧!”
耶兰脸色蜡黄地蜷缩着,随着我“啪”的扭亮了顶灯,他的身子猛然一颤,显然惊恐到了极点。
“耶兰,你没说实话!难道龙就是传授给了你这样的咒语?”这句话实在不能算是咒语,而是埃及人的日常用语。
“我的确说了实话,风先生,这是实话……我的手臂已经没了,我可不想再失去别的什么。龙说过,必须要是有缘人对着洒过还魂沙的死人念这句咒语才会产生神奇的魔力。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相信我……相信我吧……”
我不相信地盯着他的脸,死死地盯了两分钟以上,确信他没有说谎:“有缘人?符合什么条件,才会被称作‘有缘人’?”
耶兰回答:“我不知道,龙是这么说的,我也只能转述。”
我不知道自己此前为了救耶兰所做的一切是否有价值,如果咒语真的就是这一句话,不要说两千万美金了,连两美金都不值。
“风先生,风先生,我还有更重要的藏宝图要给你……价钱好说……”耶兰恢复了精神,重提子虚乌有的“藏宝图”的事。
我颓然地摆摆手:“算了,耶兰,你的藏宝图我不感兴趣。明天我可以给你几百美金,大家以后不必再联络了……”
救醒藤迦的计划被腰斩了——我觉得把她送到美国或者欧洲的顶级医院里去治疗,或许会有更大希望,也不知道枫割寺里的神壁大师会不会答应?当然,她会不会醒,于我而言,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
第一章 藏宝图
萧可冷从后视镜里瞄着耶兰的脸,饶有兴趣地问:“耶兰先生,你的另一个大秘密,值多少钱?”
我扭头向着窗外,不想参加任何关于藏宝图的谈论话题,脑子里反复划过藤迦箍在黄金圆筒里平静躺着的情景。
“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语就能把她唤醒吗?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如此轻松,这种‘还魂沙’的作用根本形同儿戏了……”我想起了邋邋遢遢的龙,那个流浪汉一样的异族人,当他的灵魂莫名其妙被土裂汗大神攫取的时候,他会盼着自己能重新还魂醒来吗?
如果没有老虎的节外生枝,或许龙是可以醒来的——一想到老虎和唐心,我突然有了灵感:“虽然藤迦不可能醒来,但那套缺失的《碧落黄泉经》至少还在,我绝对不相信除了藤迦外,地球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解读那种文字……”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苏伦。
她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蜀中唐门的老巢非常近,或许能发现一些唐心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经书,然后综合中国所有的古代语言学家来研究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相信中国人的智慧还不如一个年轻的日本女孩子?
“我……我是不会出售这个秘密的,除非找到合适的合伙人,来共同发掘它……萧小姐有这个兴趣,我们可以认真地谈谈……”
几个月不见,耶兰已经从一个严谨的沙漠钻探专家变成了精明的投机倒把的商人,但现代社会里的商人,单单有精明是不够的,还得有权有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才行。盲目涉足这一行,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哈哈——”萧可冷大笑起来,开了车窗,让北海道带着咸味的海风直扑进来。
“耶兰先生,你还是醒醒吧!关于藏宝图的传说从十七世纪的西班牙海盗年代开始,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总共就这么一个地球,哪能埋得下那么多宝藏?如果真的有藏宝图,我建议你还是去澳洲的乡下找几个土财主合伙算了,或许那一部分人闲得无聊到极点,才会相信你的鬼话——”
耶兰陡然激动起来,用仅存的那只手狠狠拍打着萧可冷的座位靠枕:“你……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无知!无知!无知!茫茫宇宙,有多少地球人不知道的秘密——宝藏算什么?金字塔算什么?我心里的大秘密说出来,全球的物理学家都会目瞪口呆……”
我伸手在驾驶台上敲了敲,恼火地对萧可冷低语:“他疯了,别理他!”
此时已经能看到寻福园里的灯光,耶兰气喘吁吁地继续拍打着我的座位靠背:“风先生,你说,关于土裂汗金字塔里的一切,咱们谁能预想过……巨大的金锭,绝对是震惊世界的发现……”
他真的疯了,相信埃及政府已经给了他和那批工人足够的“封口费”,再这么胡说下去,距离铁藏书网娜下令追杀就不远了。
萧可冷的脸色阴沉下来,当她发觉我心里埋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时,我们之间的隔阂就会一点点加重了。
我不是喜欢多事的人,埃及沙漠里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向别人讲述的必要。如果耶兰真的有什么藏宝图,那就随他去好了,反正世界上除我之外,有的是对金字塔宝藏感兴趣的探险家,相信他能随时找到合作的伙伴。
别墅里静悄悄的,萧可冷指着主楼右侧的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低声说:“那是关小姐休息的地方,白天受了惊吓之后,我要安子姐妹两个一直陪着她,请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不管萧可冷怎么误会,只要关宝铃没事,一切事情都能从长计议。
今晚,我希望能跟苏伦长谈,寻找《碧落黄泉经》是另外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并且我还要联络香港大学的一位著名的文字研究专家,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古天竺梵文的知识。
下车之前,萧可冷若有所思地问:“风先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一战,咱们胜得太轻松?”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太轻松了,所以我才有不详的预感——”从“双子杀手”现身开始,始终没有其他山口组的人马出现。就算在“舵蓝社”那幢别墅的暗处发生的偷袭战斗,被杀的敌人可能也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那么,渡边城派“双子杀手”送耶兰手臂的行动,到此位置,彻底无疾而终了吗?
“风先生,‘钢钉’霍克是神枪会孙先生的左膀右臂,孙先生很快也会驾临北海道,我想今晚只是双方试探性的交战,接下来的战斗——”
地面突然颤动起来,犹如突如其来的低等级地震一样,但明显地有了震感,刚刚下车的耶兰身子一晃,砰的撞在了车门上。
“是地震……是地震还是火山喷发……”他惊骇地叫起来。
北海道是个火山、地震频发的危险地带,当地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大地震颤。
“不是地震,你看——”我的预感应验了,因为南面舵蓝社方向,突然迸射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灿烂无比地飞向半空。那是一次激烈无比的大爆炸,可以想像,桥津派的忍者在那幢房子里埋下了足够多的烈性炸药。
我大笑起来,独自一个人进了客厅,把萧可冷跟耶兰丢在车旁。
如果这是一次连环计对连环计的战斗,双方肯定都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桥津派忍者明白神枪会的人会跟踪、偷袭、暗杀、围剿,所以暗藏炸药;神枪会的人也知道山口组不可能坐以待毙——
舵蓝社炸掉了,但我想聪明的王江南必定毫发无损,被炸上天空的,只是一座旧房子而..已,为之头痛的只会是北海道的警察部门。
我想了很多,所以电话握在手里,始终没有拨打苏伦的号码。或许,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开始考虑追查《碧落黄泉经》的事。
每一次短暂的风波过后,我都会想起上一次在威尼斯的小艇上,孙龙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或许只有真正的战争狂人才能想到他说的那种匪夷所思的计划——“日神之怒”的存在还在模棱两可之中,他竟然能异想天开地想像出用这枚神奇的宝石来毁灭某个岛国的计划。
神枪会在日本的势力还没强大到能跟山口组一争天下的程度,那句古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强龙难压地头蛇”。近年来饱受各国政府打击的山口组,毕竟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日本黑道上还是有绝对的控制能力。
我在二楼的客厅里慢慢坐下来,受“还魂沙咒语”这件事严重的挫败之后,心情颓废到了极点,几乎对救醒藤迦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笔记本电脑一直敞开着,登陆到自己的电子信箱之后,发现苏伦的图片已经顺利地发了过来,大概有数百张之多,不但包括很多零星的物品,还有十几张拍摄的是一个古老破旧的石屋。
一阵极度的困倦涌上来,受美浓的移魂术控制后,留下了微小的眩晕后遗症,让我的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着。
“或许今天根本就不该出头卷入神枪会的计划里,如果神枪会的各地首领真的会聚到北海道来的话,可谓高手云集,何必要我这种江湖后辈贸然跳出来强行出头?”我真的感到后悔了,即使自己当时挺身而出的一半原因是为了关宝铃。
一声长叹之后,我无力地斜躺在了沙发上,满脑子都是桥津派忍者的诡异身影。
今晚的事,或许萧可冷明天会给我解释,无论是真相或者伪造的真相,我觉得自己都有权知道一些关于神枪会的内幕,但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对于神枪会而言,我杨风始终是个过客,而绝不会牵扯到他们正在进行的各种诡秘行动……
有人上了楼梯,脚步轻轻地一路上来,停在楼梯口的位置。
我闭着眼睛,但敏锐的听力已经判断出,那是安子的脚步声。
“风先生,风先生?我送咖啡过来了……”她轻轻地叫了几声,声音温柔甜美。
我没有应声,脑子里一团混乱,不想跟任何人敷衍交谈。这种状况下,我也无心问关宝铃的消息,反正别墅里有萧可冷在,她会管理好一切。再说了,神枪会的人马很快就能从舵蓝社那边赶回来,王江南的首要任务必定是抢着问候她,何须我再劳神,引得王江南视我为情敌?
安子把托盘轻轻放在茶几上,一股巴西咖啡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
她在茶几前停留了十几秒钟,脚步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变得非常低沉——这是个奇怪的反常现象,因为我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在关注我的地步。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会是什么?难道是电脑屏幕上的图片……”我警觉地在脑子里划了个问号。电脑一直开着,别墅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接近翻阅,但苏伦的图片却是刚刚才传过来的——
在去枫割寺之前的车上,安子对我说过的几句暧昧的话,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现在回头仔细想想,做为一个日本女孩子,似乎不可能贸然对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中国男人露骨表白,她的居心,绝对值得怀疑。
“啪”,电脑键盘响了一声,应该是安子按动了翻页键,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图片信息。
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对我的资料很感兴趣,只希望她不是渡边城安插在寻福园的内奸才好。
刚刚粗略地翻看了苏伦传递过来的照片,并没藏着什么大秘密,所以不怕别人偷看。我不想揭穿安子,只是静静躺着,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假寐姿势。
键盘一共被敲击了六次,她已经在一分钟内浏览了所有的图片,又如同灵猫般悄悄退了下去。
我睁开眼睛,咖啡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喝这杯咖啡了,谁知道安子会在里面放上什么特殊的“佐料”?电脑屏幕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最上面的那张图画是一个巨大的指北针。
夜已经深了,到目前为止,我来北海道的所有工作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关宝铃?嘿嘿……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难道非得缠着我把别墅买下来不可?在她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呢?她肯牺牲自己的拍片时间滞留在寻福园,可见‘收购别墅’这件事对她的无比重要性。现在,她已经迷倒了王江南,明天、后天……会不会也迷倒孙龙?让所有神枪会的干将们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阵气闷,我站起来开了窗子,并且敞开衣扣,让冰冷的夜风直扑在前胸上。
其实,我一直都在反复告诫自己:“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别去想她!别管她的事!不管别人对她怎么样、她对别人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人的心思却是不能完全自主的.99lib.,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她,即使不见她、看不到她——
萧可冷在我身后肃立了很久,我才恍然觉察到。
“风先生,小心些,夜风那么冷,小心生病……”她抱着胳膊,神情满含关切。
我回到电脑前苦笑着:“小萧,有什么事?都这么晚了!”
安子的诡异行动让我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整个别墅里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再加上外敌屡屡侵入——或许我该向苏伦说清楚这里发生的事,不必卷入到神枪会与山口组的恩怨里来。
我自己的事就够头痛的了,何必多惹麻烦。
“风先生,其实今天的事,是孙先生安排的计划,我只是执行者之一。渡边城麾下高手太多,神枪会要想成功占据北海道这块地盘,非得不断地进行‘蚕食’不可,一点一点吃掉山口组的人马……十三哥是计划中的鱼饵,没想到对方会指名要您出去,所以,我希望能代表十三哥向您道歉。”
萧可冷的话依旧吞吞吐吐的,看来并不打算全盘向我托出神枪会的行动。
我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短发和不住闪烁的眼神:“小萧,告诉我,你也是神枪会的人对不对?苏伦没告诉过我这一点,否则的话,我会早做准备,无须让寻福园卷入这场江湖党派之争里。我的事情很多,没精力处理跟日本黑道之间的矛盾,如果可能的话,请你跟神枪会的人全部离开,我会重新雇佣另外的人员打理这边的生意——这件事,苏伦会理解的,毕竟山口组雄霸日本黑道十几年,他们的势力无法轻易撼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是别人想用就用的枪头,更不想变成王江南向关宝铃邀功的挡箭牌。他喜欢招惹大亨的女人,尽管去捅这个马蜂窝好了,没必要把我一起拖在里面。
萧可冷保持沉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累了,咱们明天慢慢谈可以吗?”我下了逐客令。男人都是有火性脾气的,只是看什么时机才会发作而已。
“风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神枪会是我们的朋友——”
我扬起手,无言地拒绝了她的解释,并且没有提起安子的诡秘动作。这种场合下,我先自保就好了,没必要管别人的闲事。神枪会的事全部瞒着我进行,我当然也得保有自己的秘密。
萧可冷很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退下楼去。
值得解释的话太多了,我需要她拿整整一天时间对我解释,而不是孤男寡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处一隅。
今晚实在太困倦了,后脑勺一沾枕头便沉睡了过去。总是在做一长串莫名其妙的梦——
雪白的巨浪小山一样迎面打下来,我一个人驾驶着独木舟穿行在波峰浪谷里,自己心里很清楚是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自己去完成。
我的膝盖上放着一只巨大的罗盘,方位指向正北。
当我看到远处的冰层上有一只懒散的北极熊在吞吃着半截死鱼时,忽然记起来,自己是要一直向北极点划去的。海浪突然没有了,遥远的前方是一根银白色的标杆,那么高,直刺云霄。
天空湛蓝,阳光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我放弃了独木舟,一直跑到标杆下。
这应该是一支高强度、高灵敏度的接收天线,可惜没有标明国籍,让我无法判断它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北极观测站的。
“那么,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没法回答自己心里的疑问,而是双手合拢,围在嘴边,大声吆喝起来。奇怪的是,我不清楚自己嘴里吐出的音节,因为这些话并属于我所学过的任何语言,而是一种类似于俄语的极其模糊快速的字母——
天色忽然暗下来,我预感到会有神奇的北极光出现,于是集中精神仰面向着天空。
“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你怎么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有个人的声音突然钻进了我的耳朵,并且情绪无比激动地一遍遍重复者,越来越大,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发痒。
我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宇宙中当然不止一个地球,在地球科学家的推算中,银河系诸多不为人知的小星球上,同样有高等智慧生物存在。这些星球的存在状态,与地球相同,当然它们也可以叫做‘地球’或者别的什么名称。”
那个声音轰轰烈烈地回荡着:“荒谬!荒谬!我说的是地球,另一个地球、第十个、第一百个完全相同的地球……”
毫无疑问,这是耶兰的声音,那个只懂得沙漠钻探的埃及工程师的声音。
我在天文方面的知识最起码要比耶兰懂得多,他说的,不过是“宇宙平行理论”中的一个狭小分支,中心涵意是——“人类是生存在多个平行宇宙中的,假设今天的我们是生存于一号宇宙中,然后在一号宇宙之外的空间里,存在无数个相同的二号宇宙、三号宇宙直到无穷无尽个发展过程完全相同的宇宙”。
这就是美国幻想派科学家们的“镜面宇宙理论”,始终为正统物理科学家斥之为“疯子的狂想理论”。
“耶兰,你知道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我大声询问,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标杆,生怕被毫无秩序的北极风吹走。
“没有人能破解‘太阳之舟’的秘密,正因为如此,人类才发现不了镜子后面的秘密。愚昧的人啊,当你站在镜子面前,你的灵魂已 7ecf." >经进入了另一个宇宙,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耶兰的声音不停地飘来飘去,直到随风传到无穷远处。
我忘记了自己最初来到北极的目的,忽然困惑于“镜面宇宙理论”。
佛家的偈语上一直都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慧言,在人类眼中,须弥山无比巨大,芥子无比渺小,但如果我们把自己的身体微缩到万分之一微米的时候,则芥子也会如须弥山一样庞大。那么,把地球比做芥子的万分之一,宇宙比做芥子,重新审视,世界上该bbr>藏书网存在多少宇宙……
应该是无数、无限、无可估量多的宇宙——地球人目前的智慧还无法用载人航天器的方式到达宇宙的边缘,也就无法探知“平行宇宙”到底存不存在。
我不明白耶兰的这些话是从何而来的,但他提到“太阳之舟”的话题,令我回忆起了土裂汗金字塔内部那些方向对着正北的“太阳之舟”图形。
“耶兰……耶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大叫着。
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已经随风消逝。我的双手仍旧紧紧握着标杆,陡然天地间一阵奇妙的绿色光影掠过,自己已经处身于曼妙无比的绿色光波、光环、光晕之中,仿佛是国庆日的激光彩灯广场。
脚下失去了支撑,我只能附身于标杆之上,无论上看、下望,都只有一条笔直的银色标杆。
向上攀登肯定没有用处,我放松双手,慢慢下滑,希望能重新回到地面。这一刻,我有种突然的预感:“人类将自己站立的位置称之为‘地面’,将这个星球叫做‘地球’,如果有一天,用一台巨大的割草机,将地球表面一层一层刮去,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一直不停地刮下去,会发现什么?”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发现标杆上突然出现了非常鲜明的黑色刻度符号,离我最近的一个标号是“二百八十”,标准的阿拉伯数字,前面带着一根表示负号的短横线。再下滑约十米,出现的另一个标号是“二百九十”,同样前面带有短横线。
“哈!简直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无论向哪个方向看,视线都被这些绿色的光所阻断。很多游人每年从世界各地涌向北极圈,为的就是观赏神秘莫测的北极光,而我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处身于北极光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
第二章 为情所困
我不知道自己会滑向哪里,因为在北极光出现之前,自己明明是站在坚实的地面上的。如果持续下滑,无休止地坠落下去,会不会到达物理学上标示出来的“地幔”部分——隐隐约约的,我心里又出现了预感,自己的目标就在下面,可惜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眼睛一阵刺痛,我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用被子盖住了头,希望继续把这场梦做下去。
阳光已经照亮了整个卧室,时间大概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这是个梦,但又不完全是梦,我的第六感在整个梦境过程中贯穿着,不停地指点着梦的走向……
外面院子里不停地想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其中夹杂着王江南的吼叫声。
那场计划中的大爆炸不过是两方交战的一声奠基礼炮。做为亚洲黑道上最强大的两支力量的交手,绝不会像普通混混们打群架一样,刀来枪往地一场混战,然后鸡毛鸭血满地地草草收场——
不客气地说,两大势力这次正式开战的结果,甚至可以影响到亚洲各国的政治格局。要知道,山口组的很多大头目都在日本议会里有一席之地,处于半黑半白的地位。他们的生死进退,能直接左右日本议会的讨论结果。
“我在找什么?难道潜意识里,根本不是在寻找大哥杨天的下落,而是有更重要的使命?”无比困惑地掀开被子,仰面盯着屋顶。梦是潜意识的合理发泄,当我在那标杆上一直下滑的时候,潜意识明白无误地告诉我,目标就在下面——
“下面?”我苦笑,物理学家们把地球分成了地壳、地幔、地核三部分,无休止的下降过程,只会把我送进火热蒸腾的地下岩浆里面。
卧室的门是反锁着的,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从脚步声推断,一直都是萧可冷的动静。
我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想接电话,甚至包括苏伦的电话。救醒藤迦的路径已经被堵死了,我找不到龙说过的“有缘人”,甚至可以说地球上几十亿人里根本就不存在他说的“有缘人”,最合理的解释,所谓的“有缘人”就是伟大的上帝,只有上帝才能把藤迦的灵魂还回来,无论它被拘禁于何处。
在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我不想再介入苏伦说的神秘的“阿房宫事件”。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分心多处,导致最后一事无成。
我还想去枫割寺,最好能见到谷野神秀本人——
“笃笃笃笃”,卧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依旧是萧可冷:“风先生,苏伦姐有电话过来,要您亲自接。”
我的电话早就关了,苏伦拨打的应该是别墅里的座机。
“有什么要紧事吗?能不能半小时后给她回过去?”我还不想起床,在床上思考问题,更能集中全部精神。可是,门外又多了耶兰的焦虑声音:“风先生,我真的要跟您商量藏宝图的事,想来想去,只有您最值得信赖——拜托开一下门,免得夜长梦多,给其他人抢了先……”
他敲门的手法比萧可冷粗野得bbr>藏书网多了,发出“咚咚、嗵嗵”的巨大声音。
没办法,我起床开门,顺便穿上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里。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让我情不自禁地记起了睡梦里绿色的北极光。
耶兰迫不急待地跟在我后面,失去了半条手臂后,他走路的动作显得像企鹅般笨拙,不停地摇摆着屁股:“风先生,我敢肯定胡夫金字塔下面是一片黄金的海洋。埃及人代代相传的那些神话,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巨量的黄金等待咱们去发掘,以你的智慧和我的藏宝图,很快,咱们将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两个人——我保证!我以埃及历代神灵的名义、以法老王的惩戒之神的名义向您保证……”
他喋喋不休地叙述着,嘴角喷着令人恶心的白沫。黄金的诱惑力如此之大,竟然把一个勤勤恳恳的工程师变成了贪婪无比的盗墓贼。
我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开了电脑。
“风先生,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黄金、海量黄金、足以填平红海的黄金……”他手舞足蹈起来,身上刚刚换过的一套崭新的灰色西装,并不能掩盖他落魄的颓唐。
我当然在听,并且一直考虑着用什么理由向他提问。充足的睡眠之后,我的脑子重新开始灵活运转,因为他昨天说过的那句“世界上只有一个地球”——正常人不会如此激动地提到这个问题,除非是知道了某些“天机”。
萧可冷一直捧着无线电话站在旁边,表情复杂。她应该对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因为正是她的故意隐瞒,才把我诱导进了一个早就设定好的圈套里。
寻福园别墅属于手术刀、属于苏伦,萧可冷只是暂时的管理者,她没有权力将神枪会的人马全部接纳进来,并且将此地演变成神枪会反击山口组的大本营。
“我在听,不过,你必须得告诉我,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知道多少?”我直视耶兰的眼睛,防备他再次说谎。
他愣了愣,眼珠急速打转。
我不给他喘息之机,冷笑着挥手:“我只有这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坦诚回答,咱们之间根本没法合作。你可以离开了——可以找任何冒险家去谈你的藏宝图、谈你的填满红海的黄金之梦,都与我无关!”
对于黄金和财富,我自始至终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否则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把举世瞩目的“月神之眼”交给铁娜,而丝毫没觉得可惜。
“风先生——其实,很多事不知道更好对不对?”耶兰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越发相信他心里存着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可冷犹豫了一下,见我实在没有马上给苏伦回电话的意思,只好苦笑着转身下楼。
等她的短发在楼梯上消失,耶兰忽然赞叹:“好漂亮的中国美女,真羡慕中国的男人,身边整天围绕着各种各样的美女,尽享艳福,唉……”
他也坐下来,大模大样地面对着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或许是脱离风吹日晒的沙漠生活久了,他的脸不再像从前那么黝黑,而是一种酒色过度后的暗黄色,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条金灿灿、沉甸甸的项链,真不知道皇冠假日赌场的人怎么搞的,没把这条链子抢去抵偿赌债?
当他张口说话时,嘴角有两点金光倏地闪现出来,那是两颗刚换的24K纯金牙齿,炫耀的成分更大于实用的价值。
“风先生,长话短说——我们对于地球的结构直到最近才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它是一个均质体,而是具有明显的圈层结构。地球每个圈层的成分、密度、温度等各不相同。在天文学中,研究地球内部结构对于了解地球的运动、起源和演化,探讨其它行星的结构,以至于整个太阳系起源和演化问题,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他完全是一副做学术报告的口气,又带着暴发户般的洋洋得意。
我无意识地挪动鼠标,把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调出来,逐一翻看。拍摄那个指北针的图片很多,至少有二十张以上,各个角度都拍遍了,还有两张是正对那根红色指针的特写。
“金字塔的存在,是人类建筑学上的奇迹,是埃及人的骄傲……”耶兰的话有些离题万里了,我不耐烦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示意他尽快进入主题。
“风先生,我的发现若是径直公布出去,极可能造成人类航天学上的困惑,至少可以影响今后十年甚至百年的航天科技发展方向。这个发现的价值,粗略估计会在几亿美金开外,但是,我绝不会说出去,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随随便便泄露上天的秘密,跟着财富降临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我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呢!”
听他不着边际地胡扯,还不如看图片来得舒服。看那只方形指北针的大小比例,应该超过一本流行杂志的尺寸,厚度则是二十厘米左右,通体呈现出一种黑黝黝的颜色,比紫铜更深,有点像古代中国钢铁冶炼典籍上说的“乌金”。
透明的表盘外罩毫无疑问是玻璃制成的,直径二十厘米,表盘上的刻度、指针跟常用的指北针没什么不同。
或许苏伦感到它“怪异”的原因,是在于它的形状和尺寸,这不难解释——用于登山旅游、探险科考的指北针设计得都很小巧,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而图片上这只,是固定于某种平台或者安装在车辆船舶上,所以才会具有硕大的外壳。
耶兰停止了叙述,更看?99lib?出了我的不耐烦:“风先生,我只能说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在接手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工程之前,我连续做过很多个相同的怪梦——一个无比高大的天神,站在胡夫金字塔前,他的手里牵着斯芬克司之狮,脚下踩着太阳之舟……”
我气得想拂袖而去,因为他讲的内容完全可以编纂成三流神话小说了。
王江南又在窗外叫着,大声下着命令,似乎是催着手下在搬运某些重物。
一提到王江南,我就能想到关宝铃,这两个名字似乎已经牢牢联系在一起了。我甚至恶作剧地想让大亨尽快出现,让王江南尝尝勾引大亨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恐怖的后果——
苏伦是别墅的主人,等一下跟她沟通完毕后,我希望能跟神枪会划清界限,让寻福园恢复原先的平静。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乱了,苏伦与关宝铃的影子交替闪现,特别是昨天中午关宝铃受了“双子杀手”的惊吓后,那种惊恐万状的表情,深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
“风先生,你还听不听?天神告诉我,打开通道,得到黄金……”耶兰的叙述已经到了尽头,他的藏宝图,不过就是依据梦中天神的指示,自己醒来后凭借记忆力画出的。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关于‘平行宇宙理论’,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认识?”我冷笑,他的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只能引起我更大的怀疑。
我站起来,抓住他那只完好的胳膊,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算了耶兰,你既然没有合作的诚意,还是赶快离开北海道、离开日本的好。得罪了山口组,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命就丢了,对不对?”
像地球人故老相传的所有藏宝图故事一样,耶兰的叙述也难逃窠臼,对于这种一厢情愿的“意淫”情节,我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耶兰着急地叫起来:“风先生,风先生,您听我说……”
我不想再听这种无聊的故事,单手提他下楼,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相信他、相信“还魂沙”的无聊把戏。
大厅里至少有十几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在忙碌着,沙发、餐桌都被高高地摞起来,有好几处地板也被挖掘起来——有两个人正站在梯子上,全神贯注地趴在屋顶的吊灯上。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几个已经拆开的箱子里放着各种黑黝黝的管材、电线、雷管……
所有的木箱上面,无一例外地打着“AT”字样的标签。
我愣了愣,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小萧!小萧!”
萧可冷应声从洗手间方向出来,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可想而知,有人也在给卫生间“动手术”。
“他们要干什么?要把这里布置成反恐碉堡吗?”我怒不可遏,指着那些木箱,随手把耶兰抛开。
“AT”是欧洲一家私人军火工厂的代号,专门为全球各地有特殊需要的人群制造任意规格的武器,是独行杀手们的最爱。
王江南抱着胳膊站在台阶上,神情冷傲,对我的吵嚷充耳不闻。他的样子更激起了我无边的愤怒,一切肯定都是出于他的指使。
萧可冷苦笑着:“风先生,听我说,这是苏伦姐与孙先生的事先约定。其实,神枪会只是要加强寻福园别墅抵抗外来袭击的能力,没有什么不轨图谋……”她的手背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可以想像,除了常规性攻击武器外,在某些隐蔽的角落里肯定还有重型枪械甚至榴弹发射器之类的,因为只有那些大口径武器上才可能用到专业的黑色防锈油。
我愈加愤怒,经过昨晚的事,神枪会方面对我毫无解释,反而变本加厉地以主人自居,根本没经过我的同意就——
我扭头上楼,一边走一边打开电话,拨了苏伦的号码。
电话只振铃一次便接通了,苏伦的声音带着微笑传过来:“风哥哥,你终于肯打过来了。怎么?昨天太累了?那件事,小萧已经向我解释,并且神枪会的孙龙先生也给我来过越洋电话。非常时期,或许我们该采取息事宁人的合作态度,况且山口组是亚洲地区的一块巨大毒瘤,由神枪会出手剜掉它,有什么不好?”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张着嘴,进退不得。
“那些图片看了吗?风哥哥,我很抱歉,目前不能赶到北海道去了。你在那边足够了,还有小萧,加上神枪会最强干的人马——我刚刚组建了一支业余探险队,准备向西南进发,去探索那个地下阿房宫的位置。有个美国的生物学专家,叫做席勒……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曾经拿过‘新西兰蝴蝶进化研究’年度大奖的——他加入了我们,相信在半原始森林里,凭着他渊博的生物学知识,会令我们的探险工作事半功倍……”
苏伦一直在娓娓而谈,我紧握着电话,几乎插不上99lib?嘴,直到她的叙述告一段落,我才“哦”了一声,敷衍着问:“那个指北针的图片,我仔细看过,好像没什么古怪之处。”
苏伦叫起来:“怎么可能?你没看过我的说明文字吗?在另一封邮件的文档里?”
我真的没注意什么文档,被昨晚的怪梦和耶兰的叙述弄得头昏脑胀,脑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
“单独看指北针,肯定一点都不特殊,但它却是在一座封闭了几千年的地宫里发现的。风哥哥,指北针这种东西虽然最早起源于战国时代,但那时只是简单的‘司南’雏形,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精密的结构——”
我打断她的话:“苏伦,在地宫里发现,并不等于指北针就是地宫形成时最原始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不是后来的探险家无意中遗失在里头的?不要把任何东西都往古代人身上去联想,就像小萧一样,把一张莫名其妙的羊皮纸,联想成秦朝的藏宝图……”
提到萧可冷,我心里便大大的有气。
或许是我不耐烦的口气令苏伦有些不快,她立刻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下去。
听筒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苏伦,行装备齐,随时可以出发了。”
我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味道泛上来,随口问:“那是谁?难道是你说的什么美国人席勒?”
“对。”隔了一会儿,苏伦才简短地回答。
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正在我俩之间迅速膨胀扩张着,我放缓了口气:“苏伦,我需要你到北海道这边来,很多事,我想跟你商量,我……需要你……的帮助……”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女孩子,或许是因为目前的寻福园于我而言,已经成了四面楚歌的态势。我很怀念在埃及沙漠里跟苏伦并肩战斗的那段时光,她能弥补我一切考虑遗漏的问题——
“风哥哥,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家师冠南五郎对我寄予了极大的期望,那就是找到传说中的‘亚洲中枢’,扭转‘善恶天平’,把整个亚洲的战火与仇恨全部消弥……每个人存在于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不是吗?你的目标是寻找‘盗墓之王’杨天大侠,而我,却是一定要完成家师的重托……”
又一次,我的胸膛被强烈的郁闷塞满,因为苏伦这段话讲述的内容,也像耶兰的故事一样空洞无聊,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空穴来风。
以上叙述来自日本著名的神学家川浩大洋的“亚洲齿轮学说”,川浩大洋在自己平生最得意的著作《息战》中曾做过这样的描述——
“亚洲大陆,其实是由两只巨大的不停啮合的齿轮构成,它们同处于天神的殿堂里。忽然有一天,殿堂受到外来邪恶力量的推动震荡,导致转动的齿轮发生了偏移,相互之间不能再良好地啮合,而是不断地摩擦、崩缺、残损,在人间就会表现为战争、饥荒、天灾、人祸。所以,需要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找到两只齿轮的中枢,重新调整它们之间的距离和角度,让齿轮重新顺序转动,人间一切战争、贪欲也就自然净化消弥了……”
我禁不住冷笑着,觉得自己的喉咙正在慢慢发干:“苏伦,连那些……你都相信?令师冠南五郎是黑白两道德高藏书网望重的老前辈,怎么会相信这种荒诞不稽的东西?”
不知道是我自己疯了还是别人疯了,明明看起来纯属胡说八道的怪论,偏偏会有人孜孜以求?
“风哥哥,世界上的任何事,无论人相不相信,它都会自始至终存在,只看你是否敢正视它的存在而已。我无法去北海道,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小萧,就像在埃及时信任我一样。”
苏伦的语气很坚决,如果探险开始的话,至少要维持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时间,北海道这边的事,的确没法指望她了。
“苏伦,能不能跟我讲讲小萧的来历?我真的可以无条件相信她?”既然苏伦坚持,我也不好勉强。
苏伦的声音明显地开始犹豫:“小萧……的叔叔曾经是神枪会上一代的核心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献身,所以,她虽然没正式加入神枪会,会里的所有大小头目、包括孙龙先生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一样。她很聪明,处理问题的能力只会在我之上……”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其实盼望苏伦来北海道,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一丝渴望,但又不想这么快就让自己的心事完全暴露给她。
“苏伦,你真的不能过来?”我的心冷了半截,开始在脑子里勾勒电话那端的年轻美国生物学家的脸。
“我很抱歉,风哥哥,希望你在北海道过得愉快……特别是……跟著名影星关宝铃小姐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苏伦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苦笑着来回踱了几步,小萧是苏伦的眼线,看来就连昨天我挺身而出做人质换关宝铃的事,也在第一时间传到苏伦耳朵里了。她不肯到北海道来,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算了,这样的误会越解释越复杂,等她知道我跟关宝铃之间毫无瓜葛的时候,误会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别墅里的改造工程既然是经过苏伦允许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置身事外,任其自然。但在下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骚扰下,就算想躲进书房看看书都不可能了。
我快步下楼,走出门口,从王江南身边擦过。台阶下停着两辆小型厢式货车,门敞开着,里面堆放着更多的木箱。别墅里有那么多房间,看来王江南的意思,是要把每一间房子都变成可攻可守的堡垒,用以抗拒山口组可能出现的进攻。
其实他这种做法何其愚昧?据美联社三年前的报道就可以得知,山口组的恐怖行动中,屡次动用轻型肩扛式火箭炮,有效打击距离超过三百米。把寻福园布置得再精致严密,能挡得住敌人几十发火箭弹的暴风雨一样的突袭?
在我眼里,王江南的某些做法,非常愚蠢,真是委屈萧可冷了,要跟这样的蠢才合作。
第三章 巫师的儿子
别墅的东西宽度约为二百米,南北为一百五十米,所有的房子、草坪和树木都极尽萧条,到处灰蒙蒙一片。
冬天总是这样,除了阴冷还是阴冷。
院子里唯一的景致就是那座水亭,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小溪里注满清水,景色一定非常优美。日本的水景园林设计,本来就是全球最富有诗情画意的,他们的设计师们良好地继承了来自中国大唐时期的华美阴柔之风,从细节到整体,全部可以用“唐风”两个字来概括。
关宝铃坐在水亭里,她偏爱这个地方,即使昨天刚刚有被挟持的不愉快经历。
我毫不犹豫地向水亭走过去,就在王江南的嚣张注视之下——苏伦和萧可冷都误会了我,索性让她们误会好了。
关宝铃的头发依旧顺滑闪亮,比从前她拍过的洗发水广告里的形相更健康迷人。阳光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像是一束温暖之极的舞台灯光打过来,让我产生了在那里轻轻一吻的非分之想。
她扭头望了我一眼,眼波如无声的流水。
“关小姐……昨天没受到惊吓吧?”我抢着开口,大步进了亭子里。
“没有,谢谢风先生挂念,也谢谢风先生的大义营救。”她的态度很冷淡。
王江南在大声咳嗽,仿佛是对我的某种警告。我才懒得理他,如果接近关宝铃能激怒他,正是我的本来目的。
“关小姐,出售别墅的事,我重新考虑过了。如果你肯告诉我收购别墅的目的……或者到底是谁指使你做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怎么样?”我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紧张。
“是吗?多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关宝铃并没有任何大喜过望的反应。
哲 4eba." >人说,美丽的女孩子大多不够聪明。这句话在关宝铃这儿根本就不适用。她望着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几乎能把我的心思一眼看穿。
我开始后悔用这种低级的伎俩来套她的话了——之所以走到亭子里来,是为了让王江南生气。
“对不起。”我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阴险意图,并且脸上热辣辣的,惭愧到了极点。在与苏伦的通话中受了挫折之后,我的思维能力似乎被冻结了,才犯这种故作聪明的低级错误。
关宝铃脸上有了笑意,缩了缩肩膀,很坚决地问:“风先生,这幢别墅你是永远都不会卖的,对不对?不管什么人说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当她以正色谈论“正事”的时候,脸上所有的线条都是绷紧的,给我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印象里,我似乎在某个著名人物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像是著名雕刻家刀下的人物头像,带着坚韧果决、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除非我已经彻底发掘到了别墅里埋藏的秘密——关小姐,背后指使你收购寻福园的人,也是为了这些秘密,对吗?”
从萧可冷的叙述里得知,关宝铃是在屡次进入枫割寺之后,才会突然做决定要收购别墅的,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是枫割寺里的某个人利用了她的热情。
水亭里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沉默,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满院子都是响个不停的敲打声和电动冲击钻的刺耳动静。在这样的声音背景下,即使大声谈论任何秘密事件,都是绝对安全的。
“不,不是人的指使,而是来自‘通灵之井’的启示。”她的口气无比肯定。
我苦笑着摸摸自己的鼻子:“什么?”
“你明明已经听懂了,是那口神秘的古井给予我的启示!”她迎着我惊诧的目光,进一步强调:“枫割寺的古井传说,并不是骗人的。我明明白白地得到了它的启示,毁掉寻福园别墅,就能破解黑巫术的‘死亡光辉’。”
“死亡光辉”就是大亨中的黑巫术的名字,也是曾经困扰过很多港、澳、台灵异高手的课题。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大亨颁布的高额赏格,就是没能力拿走它。
我盯着关宝铃的眼睛,如果她这些话也是撒谎,那么她绝对是世界级的演技派高手,因为我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读到的,只有数不尽的纯洁与动人的热情。
“我没撒谎!”长睫毛一闪,像是童话古堡里的仙女轻轻开了窗子,又无声地关上。
在她的澄澈眼波里,我忍不住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的唇鲜红圆润,带着甜美无比的诱惑,简直是不动声色地勾引男人犯罪的深潭。
“相信我,包括我曾经向你说过的奇怪幻觉,而且,我没必要撒谎骗人——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了自己想要的礼物,可以肆意浪费别人对我的眷宠。风先生,以我母亲的在天亡灵发誓,我所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艰难地咽着唾沫,将自己早就驰骋万里的思绪收回来:“是,我相信你。”
苏伦、铁娜、藤迦都各自有美丽的一面,但她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及关宝铃的一半吸引人。如果她们算是最甜美的糖块,则关宝铃就是全球顶级的醇浓巧克力,只要微小的一勺,就能把全世界的男人都醉倒了。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让自己与她拉开距离,免得坠入这个又大又深的诱惑漩涡。
关宝铃站起来,长发瀑布一样披垂着,衬得她脸上、颈上的皮肤如质地完美的玉雕一样白腻。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在每一次的影迷见面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年轻男孩子疯狂呼唤她的名字了——
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对男人的吸引力是绝对致命的,犹如地球上亘古存在的万有引力。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离开这里,已经耽误得太久了,叶先生已经来电话催促过好几次——”
我的头“嗡”的一声,自己也从云端坠落到凡间:“她是大亨的女人!别忘了,她已经是大亨的女人,无论有多漂亮,都是为大亨准备的……跟大亨比,我根本不算什么,王江南也不算什么……”
连续退了三步之后,我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一个美女的杀伤力,不逊于“双子杀手”的移魂术。
一提到大亨的名字,她脸上蓦的洋溢起动人的微笑,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风先生、风先生……风先生……”耶兰从大厅里跑了出来,滑稽地挥动着断臂。这条残疾的胳膊仿佛成了他的某种炫耀的资本,毫不避嫌地暴露在众人眼里。
我向关宝铃点点头,慢慢退出水亭,浑身有剧烈运动后乏力的感觉。她是那么漂亮,任何男人只怕都难以抗拒她的眼波一转,怪不得阿拉伯的富家子弟会为她如痴如醉。
风卷动她肩上的黑色狐裘,让人无法不产生“飘飘欲仙”的错觉。
急急忙忙奔跑过来的耶兰看呆了,站在亭外的草地上半仰着脸,不住地啧啧赞叹着:“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关宝铃的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据香港影视周刊最新的影迷民意调查,全球六万五千名被访问者,投“非常喜欢”票选的竟然有五万四千八百名之多。她在影视圈里的美誉度,已经直逼美国昔日的著名美女玛丽莲梦露。
我推了耶兰一把,因为王江南向这边频繁注视的目光已经带着想要杀人的疯狂。
耶兰如梦方醒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拖着我的衣袖:“风先生,我向您说实话,全部实话,甚至我只要全部黄金的一小部分,怎么样?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您会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黄金储量超过美国中央银行的超级富翁……”
他已经被自己的“藏宝图”烧昏了头脑,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件事。
我狠狠地在有些发烫的脸上搓了两把,坚决地把飞翔于云端的思绪收回来,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耶兰,合作的事先稍微拖后,明天我想带你去枫割寺,看看那句咒语会不会起作用。如果真的能把藤迦救醒,我会全力支持你的‘藏宝图’计划!”
不管咒语是否有效,车到山前了,当然要去试一试。
我们在草地上低语的时候,王江南已经大步走向水亭,彬彬有礼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外面风大,要不要回房间去休息?”他的铁手已经又一次被白手套遮盖住,并且及时伸出去,扶住了关宝铃的胳膊。
王江南是个可怜的男人,一旦陷进了这个美丽的漩涡,要想自拔已经是遥遥无期了。
这一刹那,我为他感到悲哀,犹如看着一个固执地扑向灯火焰心的飞蛾,只等最后“滋啦”一声化为灰烬。同时,我在为神枪会的人马担心,古兵法上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在这种为情所困的人物领导下,再跟山口组这样的黑道超级大鳄对决,大家的死期不远了。
神枪会需要的不是柔情款款的多情公子,而是彪悍绝伦的黑道王者,不知道孙龙清楚不清楚目前王江南的情况。
耶兰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江南扶着关宝铃离开水亭,缓步回到她的房间门口,突然忿忿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等我找到宝藏,哼哼,买十个八个中国美女藏在家里,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造一间黄金的屋子把美女藏在里面……”
我厌恶地瞪着他,直到他讪笑着闭嘴。
暂且不管耶兰的藏宝图计划,先带他去枫割寺一趟,看能否出现奇迹——耶兰不明白我的心思,只要我答应跟他合作寻找宝藏已经乐不可支了,带着我向他昨晚休息的房间门口走过去。
“风先生请留步——”有个温和谦逊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从大厅门口传来的。
我的记忆力永远不会出错,那是昨晚舵蓝社里出现过>?的“钢钉”霍克的声音。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的皮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幽深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脖子上依旧戴着那条灰色的狭长围巾,一路大步向我走过来,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风先生,昨晚没来得及详谈,其实我对你在埃及沙漠里的光辉事迹已经久仰了。”他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白金指环正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既然对方如此谦和,我也只能停下脚步与他握手。
霍克的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双眉漆黑浓密,低垂地压在眉骨上。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黝黑健康的“阳光色”,那是今年美国大城市里最流行的肤色,看得出他是个前卫时尚的年轻人。他的手修长有力,皮肤光滑得像一条鲜活的鱼。
“‘钢钉’霍克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我笑着。
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两排牙齿,这副形相,不像是驰名美国黑道的华裔黑帮老大,反倒像是刚刚跻身于影视圈的华人男星。
“北海道这边的事有些棘手,孙先生要我飞过来助十三哥一臂之力。要早知道风先生在这里,何须我大老远地跑过来画蛇添足?哦对了,我与苏伦小姐算是同门,家师何鸿信与冠南五郎大师年轻时曾共同拜在日本柔道至尊浅见门下……”
埃及沙漠的经历已经成了过去,我希望能保持低调,毕竟在那边时所有的事情都是铁娜领导的埃及军方在主持,我跟苏伦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但从霍克的口气中,似乎已经对我有了忌惮之意,真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
“钢钉”霍克十九岁出道,成名于洛杉矶华人社团的几次大规模械斗中,短短两年便引起了黑道各方势力的关注,当然,最关注他的还是美国中央警察总署,早就把他定名为一级恐怖人物。
我很早就听说过他,出手时很少留活口,并且年纪轻轻便已经跃升为神枪会在美国分会的顶梁柱之一,很受孙龙青睐。
“风先生,以后请多多指教,这是我的心愿,更是孙先生的意思。有封信,是他让我一定当面转交的,并且他很快也会飞抵北海道,跟风先生面谈。”
他从皮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客气地双手递给我。
霍克这样的人是根本得罪不起的,表面上的客气,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彼此信任。我接过信封,也同样客气地道了谢,追上耶兰的脚步。
其实关于昨晚舵蓝社的战斗结果,我希望能有所了解,霍克、王江南都完好无损,那么是不是桥津派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包括那身佩“将星刀”的秃顶老头子桥津丸?
稍稍犹豫后,我并没向霍克直接提问,有些事,如果别人需要让我知道,自然会单独下通知,不必我上赶着去追问。萧可冷没说、王江南不说、霍克丝毫不提,我又何必主动打探?于我有什么好处?
本来是遵照苏伦的意思来接手寻福园的各项事务,到了现在,自己隐然成了局外人,一切变成神枪会的私有地盘了,真是令人郁闷。
耶兰居住的是主楼左翼的第一个房间,屋子里干净整洁,已经布置成标准的五星级宾馆客房的样子,特别是那张宽大素雅的席梦思床,足以让疲倦的旅人放心地高枕无忧。
我拍打着手里的信封,并不急于打开。孙龙喜欢写信,并且是写措辞严谨之极的信,并且一直说,只有写信这种形式才是对朋友最有诚意的尊重。“里面会写些什么呢?又是关于‘日神之怒’?”
一想到孙龙的庞大野心,我只能哑然失笑:“他要做的事,只怕美国总统都未必能想得到、做得到,何止是异想天开而已?”
我不愿意再跟耶兰多说废话,看看表,正色告诉他:“耶兰,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希望你能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事实真相。千万别用物理学上的空泛术语来敷衍我,知道吗?”
直到这时候,我被关宝铃迷惑得心旌摇荡的思想才慢慢稳定下来,眼前不再一直晃动着她扑扇的长睫毛。
耶兰没有落座,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踱了十几次,咬着牙根,迸出一句:“龙……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愕然:“什么?你说什么?”
“龙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耶兰仰面吐了一大口浊气,仿佛说出这句话,肩上就放下了一个千斤重的担子。他的脸渐渐变成铁青色,神情也一片黯然。
我想起龙的邋遢模样,没有人爱搭理他,只有耶兰,自始至终是营地里唯一一个不嫌弃他的人。
“龙所信奉的教派,自称是天神的子民,是不可以跟外族人通婚的。但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同族的人都在天灾人祸、战争饥荒中死亡殆尽,只剩下他自己。为了把族里的光辉教义传接下去,他便偷偷地与外族女人生下了我——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记事开始,生活中就只有他,并且他始终不允许我称呼他‘父亲’,一直到他死为止。”
耶兰的叙述并不是太简洁,但带着哭音的朴实无华的话,还是深深打动了我。实在没想到在龙令人生厌的外表下,还埋藏着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
“那么,耶兰,你为什么没有用‘还魂沙’救他?当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救他的……”
如果不是老虎节外生枝,恐怕变成植物人的龙到现在也会一直活着,就像眼下躺在枫割寺里的藤迦一样。
我的话,一下子戳到了耶兰的痛处,他用拳头狠狠敲打着自己的头顶,显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当时以为……营地里很乱,又很危险,希望他可以在昏睡中熬到发掘工作的最后,到那时再把他救醒,大家可以平安离开营地。没想到,他竟然会神秘地失踪了……”
龙没有失踪,而是被老虎改装成了“老虎的尸体”,一个本来有机会苏醒的生命,阴差阳错当真送了命。
“从记事起,龙每天晚上都会告诉我族里的秘密,并且要我立下毒誓,把这秘密代代传递下去,直到天神重新降临。这个秘密,就是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我们有进入‘黄金之海’的秘道地图,还有开启十三道石门的密咒。我活着,就要活得开开心心,不可能像族里的所有先辈们一样,守着宝库活活饿死、穷死。风先生,反正族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而黄金的主人、那些传说中的天神又没有回来,所以,我绝对拥有黄金的支配权是不是?”
一提到黄金,耶兰的眼睛就开始灼灼发光,仿佛他说的“黄金之海”就在眼前。
这些纷乱之极的信息经他的口说出来,更是显得毫无头绪。“黄金之海”的故事已经在沙漠里流传了几百年,版本也更换了近百个,但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进入那个神秘的地方。
我还算冷静,提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惑:“耶兰,你说过‘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话,告诉我,这句话是你从科考杂志上看到的,还是龙对你的教诲?”
耶兰立刻点头:“是龙告诉我的,但他并没有说明这句话的出处,这些话还有很多古怪的文字、图形都在我身上……”
他解开扣子,脱去西装、毛衣、衬衣,露出胸毛丛生的黑黝黝的胸膛。无数行埃及文字,从他的乳头向下,一直刻到腰带,足足有二十多行。
“我的背后,是一幅图形,我曾在镜子里无数次揣摩过它代表的含义,你看——”他背转身,果然,那幅藏书网画是由无数条不规则排列的竖向线条组成的,涵盖的位置,是从肩膀一直到腰间,左右排列着一共是十二条。然后在竖线的最左边,也就是耶兰的左肋下的位置,刻着三个竖向等距离排列的箭头,横着指向这些竖线。
所有的文字和图形,都是用一种古怪的白色颜料蚀刻上去,以耶兰的黑色皮肤为背景,似画非画,极端怪异。
“龙说过,天神是从镜子里来的,镜子的两面是完全相同的世界,而他们在不同的镜子之间穿行,为的是找回自己的家园。”他苦笑着说完了这段话,困惑地摇着头。
我也同样困惑,弄不清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耶兰做为有知识的专业工程师,肯定对龙的话进行了多方面的考证,先前说过的“世界上不止一个地球”的言论,不过是对“平行宇宙理论”的断章取义加上自己的臆测。
其实他胸口上那些埃及文字翻译过来,也就是上面那段话的意思。
耶兰仍旧在故弄玄虚,因为这些纹在身体上的文字和图形并没有揭示通向“黄金之海”的秘道,当然还应该有龙留下的其他遗物才对,比如他口口声声说过的“藏宝图”。
别墅里的敲打声减弱了些,可能王江南的改造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我握着这只牛皮纸信封,看耶兰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冷笑着起身:“说完了吗?”
第四章 獠牙魔来了
屋子里有些冷,我在石板地上轻轻跺着脚,觉得有些心灰意懒。每个人都在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就连苏伦某些时候说话,都会遮遮掩掩。她说起萧可冷的身世之时,很明显也隐藏了一些东西,既然如此,我还能死心塌地相信萧可冷吗?肯定不行!时空的阻隔,带给我跟苏伦的,是突然出现的心灵上的鸿沟。
“说完了,如果您答应合作,咱们可以约定好时间,在开罗城汇合。”耶兰坦然穿好了衣服,宛然仁至义尽的样子。
“那么,藏宝图呢?难道你不想拿出来提前给自己的合作伙伴看一下?”凭两幅纹身,就想奢谈合作,他实在是太相信黄金的魅力了。不必说我现在有正事在身了,就算闲极无聊的时候,也不可能贸然陪他踏上金字塔寻金之路。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不为黄金,为得是探索龙的留言里那些所谓“天神”指示的秘密。
在科学极不发达的古代,地球人会盲目地把一切从天而降的生物,尊称为“天神”,而不管这些地外生物长得像猴子或者是恐龙、甚至是青面獠牙的妖怪——刻在耶兰胸口的话,已经传了几百年的时间。我怀疑那些天神不过是些迷失了航行路线的星际宇航员而已,当然,也可能只是埃及土著民族自己臆造出来的神话故事。
试想一下,古代地球人连象形文字都非常少,怎么能听懂外星人的话并且跟对方交流?还会把外星人的嘱托刻在自己身上得以流传,这也太荒谬了吧?
耶兰坏笑起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是有藏宝图,不过在我的女朋友那里。到了开罗城之后,我们跟她汇合,取了地图就向‘黄金之海’进发。在开罗,只要有足够的美金,任何发掘工具、发掘队伍都能找到,我想您该比我更能体会这一点……”
我不想发火,因为明天还要用到耶兰去枫割寺参与救醒藤迦的行动,再说,耶兰的步步为营式的保守秘密的方法,完全可以理解。假设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拥有开启“黄金之海”的大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向外人吐露出来。
“风先生,黄金发掘完毕之后,我三你七如何?不过所有的发掘费用要你先垫付,我想你得到的回报一定不少于一万倍,哈哈哈哈……”耶兰得意地笑了。看来他并不介意在日本失去了自己半条手臂,对于黄金的疯狂热望,已经让他迷失陶醉在自己的美妙幻想中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假如那还算是我的房间的话。
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我相信神枪会的人必定在书房、客厅、卧室>三处装上了不计其数的监视系统和警报系统。在他们的精心布控下,即使是一只鸟儿或者一只飞蛾进入寻福园时,都会受到三百六十度的监控,直到它死掉或者自动逃逸。
我在沙发上坐好,用小刀挑开信封,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背面,已经清晰看到了那枚血红色的飞龙图章。深吸了一口气,在茶几上铺平了信纸,不觉莞尔一笑,因为在这封信里,孙龙竟然要请我做神枪会在亚洲地区的巡查总监。
他的话说得非常客气——
“风,你在埃及沙漠里所表现出的过人智慧、机敏、果敢,非但引起了埃及军方的强烈兴趣,要将你收入帐下,而且,近几个月,你的名字已经荣登各国警察资料系统的强人排行榜。未来的世界定将属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所以我恳请你能加入神枪会,为国家民族做一番大事。手术刀是我的最尊敬的前辈,他曾无数次向我举荐过你,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希望你不辜负他的冀望,跟我携手打天下,平分世界。”
神枪会虽然一直是黑道上的著名势力,但却一直把“热爱中华民族”挂在嘴边上,一如当年逸仙先生的“三民主义”,并且一直在海外得到很多爱国华侨的热烈回应99lib?。全球华人,一听到“热爱中华民族”这样的词句,自然而然热血沸腾。
我推开信纸,想不到自己竟然已经如此出名了吗?
埃及沙漠那段经历,最让自己感到惊心动魄的,应当是最后进入土裂汗大神的秘室之后,抵抗被幻像魔影子左右的手术刀那一场决战——但那些我只对苏伦说过,其他再没人知道了。
我热爱自己的祖国,但还没狂热到要加入某种组织去采取过激行动的地步,只能对孙龙的好意说声抱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奋斗目标,而我只有在追寻大哥杨天的任务完结之后,才可能考虑其它的事。当前的关键,就是救醒藤迦,看能不能从《碧落黄泉经》里找些线索。
黄昏之后,忙碌了一天的神枪会人马终于安静下来,厢式货车开走了,从表面上看别墅里又恢复了安静平和。
想想看,整整一车的先进电子工具与长短枪械已经全部藏匿进了别墅的大小角落,外表毫无变化的别墅,本质上已经升华为一流的坚固防守堡垒,足以应付渡边城那边小股忍者部队的刺探了。
霍克对我始终保持着儒雅矜持的微笑,或许他对孙龙那封信的意思已经有所了解,对我既有客客气气的距离,又在话里话外一直探我的口风。
晚餐时,我吃得很少,因为心里一直对苏伦不能即刻飞来北海道的事耿耿于怀。我对关宝铃并没有做过什么,也很清楚她是大亨的女人,不容任何人染指——如果苏伦为这一点吃不相干的飞醋,我也无法解释。
“明天!明天可以碰碰运气,看能否给藤迦的苏醒带来转机……”
我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盘膝坐着,闭目养神。经历了太多诡谲莫测的神秘事件之后,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消化思索,否则脑子里积攒的问题太多了,空劳心神,会大大地降低自己的工作效力。
电话铃响了,是个非常陌生的日本号码。相信楼下正在进餐的萧可冷等人,都能听到我的电话在响,因为他们几乎同时停止了刀叉碰撞的声音。
我接了电话,猛的吃了一惊,因为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渡边城的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哈哈哈哈……”只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开始得意地狂笑,仿佛打这电话过来,只是为了笑给我听。我没听错,那边的确是渡边城,因为从这种嚣张狂傲的语气里,我眼前已经出现了他的不可一世的形像。
“我很好,渡边先生呢?桥津派忍者铩羽而回,没让您太生气吧?”我的话直指他的痛处,因为“双子杀手”是死在我手上,我得让他知道,中国人在日本地盘上,也懂得奋起反击,而不是一味后退避让。
“没有——怎么会呢?忍者无法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即便不被敌人所杀也会自杀于主人阶下。‘双子杀手’不过是我豢养的忍者杀手而已,死在你这样的强敌手中,是她们生命中的无上光荣。风先生,你的大名连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都有所耳闻,所以希望近期能邀请你参加梅樱皇妃的四十四岁生辰,不知道风先生赏不赏这个面子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奇闻——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无名华人,竟然受到日本王室的关注?
我冷笑着,希望这只是属于愚人节的笑话,尽管离下一个愚人节还有半年之久。
楼下的刀叉声又响了起来,但我知道餐桌旁的几个人,肯定都在各怀心事地侧耳倾听着我的动静。特别是霍克,我总觉得在他谦逊和气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无法琢磨的狂暴的心。
他的霸气是无法掩盖的,比起“情痴”王江南来,不知道要精明干练多少倍?
关于渡边城的背景,在全球各国传媒的闪光灯下,已经变得几乎透明,他是日本防卫厅军事武器改革的坚实后盾,单单是二零零四一年里,就无偿捐赠给军方九亿美金,用于改善近海浅滩作战武器的更新换代。
他属于日本战后经济界人士中的强硬派,始终对日本二战时所犯的滔天罪行咬牙否认。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铁腕人物,能屈尊来北海道亲自执行寻福园的收购计划,根本是匪夷所思的事。
握着电话在客厅里踱了几个来回之后,我故意用沉默来磨杀他的耐心。
“风先生,按照中国人的江湖说法,你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在我们日本人的地盘上,最后按我们的规矩办事。你是聪明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只是在电话里,我也能感受到渡边城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对寻福园志在必得的信心。
我冷笑着:“谢谢渡边先生好意,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
渡边城又是一阵狂笑:“风先生,别以为神枪会的人能成为你的合作伙伴——在北海道、在日本,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绝对属于山口组的地盘,绝无例外,你自己考虑着办吧,我们山口组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明确表明,我已经被卷入了神枪会与山口组之战的漩涡,无论我承认与否。这一点真是令人郁闷,因为我根本没接受过神枪会的任何好处,而且到北海道来的目的,与神枪会毫无关系。
萧可冷走了上来,关切地问:“风先生,需不需要帮助?”
她的神情也显得很疲惫,今天神枪会的人对别墅进行战略改造,把她忙得团团转,肯定累得够呛。
此时我是站在青铜雕像前面的,斜对着窗子。陡然之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掠了过去,急忙转身向着窗外。
窗外是茫茫的夜色,刚刚那东西毛茸茸的,好像是一只鬼鬼祟祟的猴子。
“怎么了?”萧可冷撩了撩额前的短发,不解地望着我。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觉得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萧可冷走过来,凝视着座钟的表盘,啪的打开了盖子,取出那根莲花钥匙,叹了一声,开始给座钟上弦。
电脑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亮着,我记起了安子的诡秘行为,忍不住提醒萧可冷:“小萧,寻福园正在多事之秋,你身边的人都可靠吗?特别是雇佣来的日本人,必须得提防一下才好。”
安子看了苏伦传过来的图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对图片真的感兴趣吗?还是出于一点点小女孩的好奇?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定主意明天从枫割寺返回后,就好好钻研苏伦传过来的图片。反正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已经近乎断绝,急也急不上去的。
钥匙转动时,座钟发出“格楞、格楞”的怪声,这只钟该上些油了。
萧可冷忽然一笑:“风先生,好多事都瞒不过您的,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一点,我是苏伦姐的好姐妹,对您没有恶意。反而是关小姐,娱乐圈里的人连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精明到了极点。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你不得不承认,她在故意施展媚功颠倒众生,我没说错吧?”
她对关宝铃一直抱有成见,外加女孩子之间的天生醋意。
“还有,大亨一直跟日本人走得比较近,香港影视圈的明星们对此颇有微辞。在这种男人的影响下,关小姐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多费些猜疑。我有理由怀疑,她收购寻福园的行动与渡边城的收购行动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给日本人带来某种切身利益……”
她一边扭动钥匙,一边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在美色诱惑下,把别墅转让出去,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小萧,明天我会带耶兰去一次枫割寺,看他说的那句咒语,能否顺利把藤迦唤醒。然后,你派两个人手给我,把书房里的书归类整理一遍,近期内苏伦不会过来,所以很多事都得拜托给你了……”
我会把所有《诸世纪》的译本整理出来,仔细翻阅每一页,看看大哥是否留下过某种注解。
萧可冷耸了耸肩,把莲花钥匙放回去,不以为然地:“风先生,或许您会失望,这些书已经被手术刀先生翻遍了,应该没有发现其它价值的可能。不过,您的话我一定照办,我会让安子、信子姐妹俩过来听候差遣。”
一提到安子,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她鬼鬼祟祟翻阅我电脑上的图片时,我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咦?什么东西——”萧可冷唰的跃向窗前,“砰”的一声开了窗子,探身出去左右张望。
冷冽的夜风直灌进来,令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看见一只……东西飞了过去……”萧可冷犹豫着缩回身子。像我一样,她也看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但只是白驹过隙一样的飞快闪过,根本无暇辨别。她抓了抓头发,迅速下楼,一边大声地叫着:“十三哥、十三哥……”
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密布别墅外围的每个角落、每一层面,当然能够捕捉到刚才闪过的怪东西。我跟着下楼,正看见王江南向着对讲机大声下着命令:“仔细搜索别墅的屋顶、外墙,看是不是有只野猴子溜进来了,格杀勿论。”
他的白手套格外刺眼,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手套下面掩盖着的古怪的铁手。
关宝铃坐在长桌的一端,捧着一杯水,侧着头沉思着。同时在场的,还有霍克、张百森、邵白、邵黑。
壁炉里的木柴熊熊燃烧着,一个劲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满屋的人,每一个都心怀叵测,各有各的算盘。
十五分钟后,外面的岗哨依次汇报:“什么都没发现。”
萧可冷的脸色变得极坏:“没发现?我不会看花的,是只毛茸茸的东西。”
我相信她的眼力,并且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东西。
“北海道的冬天是没有猴子的——没有食物,任何动物都无法待下去。”王江南自负地将对讲机丢在桌子上,仿佛自己说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
我最恨在他在关宝铃面前故意装酷的表现,但现在顺风得势的是他,我就是有满心的不服气也得眼睁睁看着。神枪会的游动哨和固定哨,总数超过三十人,并且还有先进的监视器材辅助,应该是不会出错的,那么窗外掠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萧可冷大步走出门去,手插在裤袋里,想必是不放心岗哨们的能力,自己巡查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她,因为我觉得有必要了解神枪会的所有人力部署,对王江南等人听之任之,无异于把自己的生命交在别人手上,根本无法自控。
“小萧,你看到的是什么?如果窗外是一个轻功无比高明的人,是不是也会给人造成‘猴子’的错觉?”
我知道这种寒冷的天气,是不可能突然有猴子跑出来多事的。
我们沿着主楼右翼最后一个房间旁边的铁梯,慢慢登上屋顶。
风声极其响亮,枫割寺方向没有灯火,整片木碗舟山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屋顶非常平坦,在几处阴暗的转角里,都有神枪会的人暗伏着。
再次借助铁梯登上主楼楼顶的时候,萧可冷显得无比警觉,一直走到客厅窗子的正上方,俯身向下看。
我更注意的是视野涵盖下的山坡、树丛,那些地方藏匿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萧可冷忽然一声长叹:“风先生,我或许真的是眼花了,这种状态下,岗哨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环顾四周,主楼顶上、两翼二十米范围内,至少有八个精干的年轻人在警觉地四面扫视。
“或许吧!你太累了,看花了眼也在所难免……”我苦笑着。
就在萧可冷的脚边,有颗白花花的东西突然一闪,我蹲下身子,慢慢地把这东西捡起来。
“这是……什么?”我向萧可冷伸过手去。
“啪”的一声,她揿亮了一支微型强光电筒,射在我手心里,陡然间“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一颤,电筒脱手跌在地上。
“风先生……风先生……是……是……獠牙魔……”她的声音颤得利害,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使劲拉扯着。
重新拾起电筒后,我仔细看着手心。没错,它是一颗牙齿,是某种动物的犬齿,牙尖分成两叉,夸张地向外翘着。整颗牙齿有两厘米长,泛着灰白色的光芒,但它是干燥的,应该已经脱落很长时间了。
我对獠牙魔的传说并不在意,却料想不到萧可冷会怕成这样子。她向我身边靠了一步,低声叫着:“咱们下去吧,我浑身好冷……”
当我们重新站在客厅的明亮灯光下,萧可冷拖了把椅子靠在壁炉前。火光或许能驱散她内心里的恐惧吧?牙齿已经摆在桌子上,之前已经挨个在大家手里传了一圈。
“毫无疑问,这只是一颗普通的动物牙齿,并且已经被丢弃了很久,没什么可怕的!”抢着发言的,又是自鸣得意的王江南。在关宝铃面前,他永远都有的说、永远都抢着说。
“嗤”的一声,张百森、邵白、邵黑几乎同时冷笑出声。
“笑什么?”王江南的眼睛瞪了起来。
邵白晃晃荡荡地起身,在邵黑肩头拍了一掌:“这次出来,不过是为了参加札幌那个异能交流大会,咱们没必要惹麻烦对不对?”
自从看到牙齿,他的脸色早就连变了好几次,到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是打退堂鼓的意思。
邵黑苦着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对,张老大的意思呢?咱们这一大帮人,都是以张老大为龙头,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好了!”
他们的一问一答,根本没把王江南放在眼里。
王江南越发愤怒,抓起那颗牙齿,嗖的一声向壁炉里丢过去。他的脾气果然暴躁,以这样的性情领导一方势力,帮会的下场可想而知。神枪会在急速扩张势力的情况下,难免会出纰漏,用人不慎。
“慢——”霍克跳起来,他想制止王江南,却为时已晚,牙齿已经落在火焰里。
张百森低叹了一声,右手向壁炉方向一伸。?他坐的位置距离壁炉至少有十步之遥,但他伸手的瞬间,仿佛手臂突然接长了几十倍,再缩回手时,已经把牙齿握在掌心里。
做为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这样的手法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大家尽管在心里赞叹,却没人叫喊出声。
“大家都知道,谁若毁坏了獠牙魔的牙齿,不但自己惹火烧身,还会殃及在场的所有人——”张百森盯着王江南,眼神中幻化出一片五颜六色的光芒。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尖锐,但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之后,让人心悦诚服。连我这个不相信獠牙魔存在的中国人,都会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牙齿既然出现,无论它要做什么,听之任之好了,大家不必惊慌。”他重新把牙齿放回桌面上。
第五章 被剥皮的死人
同样的话,从萧可冷嘴里说出来,我或许可以不信、可以表示怀疑,但现在是从张百森这里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的,由不得我不信。
“獠牙魔就像一个狡猾之极的骗子,本身并没有特别的杀伤力,只要心术端正,它是无隙可乘的。并且,它只骗那些淫邪好色之徒,在咱们中间,肯定没有这样的人——”
邵白嘟囔着:“张老大,何必多管这些闲事?咱们出来交流旅游,好端端的又弄出这些闲事干什么?”他把双手插在自己头顶乱草一般的头发里,用力挠了几下,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态来。
张百森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咱们是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如果不够团结、自己人不帮自己人,最后吃亏的不还是自己的同胞?我不勉强你,没有你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照样能渡过这一劫。”
霍克忽然变色:“原来两位就是被五角大楼视为‘天人’的无敌预言家?”他起身向邵白、邵黑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邵黑裂开发黄的牙齿“嘿嘿”笑了两声,仰面向着屋顶,对霍克的恭敬并不领情。
关于“天人”这一称号的来历故事,我也曾辗转耳闻过——
五角大楼下达了“扑克牌通缉令”之后,搜索伊拉克逃犯的工作并不顺利,于是拉姆斯菲尔德才重金聘请了南美洲、非洲、亚洲的几大灵异高手,企图通过“拘灵”的方式,找到萨达姆、拉登等人的踪迹。
在这场外行人看来形同儿戏的“拘灵”大会中,邵白、邵黑的“天地神数、梅花五变”功夫大显神通,简直成了美军搜捕行动的指南针。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曾得到过五角大楼方面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勋章”,并被授予“天人”的光荣称号。
这种功夫,是传统易学里的一支神秘变种,拿来帮美国人“找人”可算是大材小用了。邵家祖传“解易、占卜”,在全球华人中拥有最高的名声威望……
对于萧可冷的异常恐惧反应,我觉得很是意外。她那样洒脱豪爽的女孩子,怎么会一接触到“獠牙魔”这个话题,就大惊失色到这种地步?
在场的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只有关宝铃,她保持着手捧茶杯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大家讨论的问题根本与己无关。
王江南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没有人响应他扔掉牙齿的豪举:“獠牙魔不过是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东西,大家何必弄得如临大敌?再说了,外面院子里,一共有神枪会的一百六十多名兄弟,各式长短枪械四百余支,还对付不了区区的妖魔鬼祟?”
仍旧没人响应他的话,他难堪地站在桌子前,像个演砸了场的蹩脚演员。
“我累了,我要回房间去了……”关宝铃起身,向每个人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出门。
王江南无奈地挥了挥手,拔腿跟了出去。
看着王江南的背影,邵白“嘿嘿嘿嘿”地笑着:“像王先生这样的多情公子,最容易成为獠牙魔攻击的目标!不知道今晚谁会倒霉喽!”
邵黑蓦的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向着张百森:“张老大,我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他捏起那颗牙齿审视着,足足有十几秒钟,又一次摇头:“我感觉不到獠牙魔的存在,你说,是它自己逃遁了……还是高明到无可追踪的境界了?”
他的左手托着罗盘,右手不住地掐算着,嘴唇更是不停地翕动,仿佛在念着某种咒语。
张百森满脸紧张:“或许是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无法捕捉它掠过的方位的缘故,再算一次、再算一次……”
周易八卦是中国古代最高深、最高明的学问,高手用它推算任何事物的变迁幻化,准确性往往在百份之九十以上。
邵白、邵黑是目前中国周易研究人群里的绝顶高手,他们的预言功夫已经征服了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人。
我走到萧可冷背后,她已经不再颤抖了,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盯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现在,大概不会有奇怪的水泡声了,而且众人关注的焦点,已经成了突如其来的獠牙魔。
“小萧,没什么大碍,你该知道神枪会的实力,今晚肯定没事的……”
我只能这样安慰她,毕竟獠牙魔只是存在于日本野史神话中的东西。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火光在她的短发上,映成暗红色的剪影——“风先生,你或许不知道,两年之前,札幌市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酒吧灭门血案’。政府下了媒体封锁令,所以没有消息走漏出去……”
我皱皱眉:“难道血案跟獠牙魔有关?”
邵白插嘴进来:“那件事我知道,是乐队的鼓手把突然出现的一枚牙齿踩碎了,而且浇上威士忌焚烧。结果天亮之后,酒吧里的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死掉。死亡原因,无一例外是脖子上的一个獠牙魔咬过的血洞。”
萧可冷皱着眉,起身跑向洗手间,接着便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霍克也参与进来:“小萧的两个同窗好友,就是死在那场大屠杀里面的,所以她才会对獠牙魔如此敏感。”
看起来,獠牙魔似乎是真实存在的,夜晚总是给人莫名的恐惧,而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鬼怪传说,只有在黑夜背景下,才会给人以震撼心灵的力量。
试想一下,漆黑的夜里,獠牙魔幻化成勾魂荡魄的美人,自动投怀送抱,而在色心大起的男人想入非非之际,美人倏地化为青面獠牙的妖魔,索命而去——这些章节,仿佛是取材于 href='1281/im'>《聊斋志异》里的某些故事,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可笑这些神经兮兮的日本人,剽窃中国人的文化以至于斯,连妖魔鬼怪都照本宣科地直接挪用了。
今晚,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足够的精力去枫割寺,但是看看大家都在精神紧张地谈论獠牙魔的问题,我冒然离群上楼,只怕又会被别人视为异端了。
王江南返回之后,给岗哨们下了死命令:“四小时轮班,眼睛要一眨不眨地保持一百二十分的清醒,一旦有异常状况,马上鸣枪示警!”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给关宝铃看,也是给大家看。树立威信困难,但要失去威信往往是一晚上的事。
时间半小时半小时地向前飞逝着,最不应该的是,我一直都忽视了耶兰的存在。当我们讲完了“黄金之海”的事,并且约定明天一同去枫割寺之后,我几乎完全忘掉了他,任他一个人睡在左翼最靠边的房间里。
关宝铃的美色令耶兰垂涎,此时,他才是最容易被獠牙魔攻击的目标才对——
相信整晚神枪会的人马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黎明时,睡着了的只有邵白与邵黑两兄弟。包括张百森在内,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是睁着眼熬过来的,连萧可冷都不例外。
当门外亮起第一道曙光时,霍克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幸好,今晚平安无事!”熬过通宵之后,他的精神依旧非常饱满。我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但年纪轻轻,便成了神枪会的一流人物,可见孙龙对他的器重。
对讲机里,各处暗哨依次报告:“没有异常情况,一切正常。”
王江南放心了,轻蔑地指着桌子上的那颗牙齿:“大家还信那些无稽传言吗?獠牙魔的传说,不过是日本人弄出来吓唬吃奶孩子的……”
他把对讲机挂在腰带上,用力敞开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只担心关小姐,唉,这可难办了……”霍克自言自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不住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没有笑容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阴森森的,像是一只时刻准备扑出去攫取猎物的老鹰。
我一直陪在萧可冷身边,随着天色大亮,她的情绪也明显好了许多,将壁炉里的火重新弄得旺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风先生,昨晚……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无论性格如何强悍,在黑夜里总有脆弱无依的时候。萧可冷脸上的倦意已经无法遮掩,两只眼睛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应该回房间去好好睡一觉才是。
我向她笑了笑,不无遗憾地:“可惜獠牙魔没出现,否则的话,王先生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王江南非常需要在关宝铃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偏偏上天并不给他。
萧可冷疲倦地站起来,扶着头,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地向外走,走到门口之后,她又回身嘱咐:“风先生,我去休息,有什么事,您可以吩咐安子去做,她是我的全权个人助理。”
我长叹一声,准备去洗手间里洗把脸,稳定心神,马上出发去枫割寺。安子是萧可冷的心腹——这可有些危险了,我预感到安子心里肯定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昨晚,从晚餐之后,我就没看到安子姐妹,当然也没见到耶兰,或许这家伙正在温暖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做他的“黄金之海”美梦呢!黄金是地球上最古怪的东西,能让品行良好的正常人,一跃变为歇斯底里的罪犯,地球人对它的渴望和占有欲望,从古至今,一分一秒都没有停止过。
院子里很冷清,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石板台阶踩上去时也微微打滑。
那句咒语我已经背得纯熟无比,其实在埃及人的土著语言里,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而且是巫师们做召唤灵魂的法事时最常用的一句。
“姑且一试吧!既然龙郑重其事地传给耶兰这句话,或许……或许……”我咧咧嘴,实在没什么信心。
仔细观察之后,能发现别墅的外墙上多了十几个不易察觉的圆孔,都被干枯的常春藤枝蔓遮掩着。还有些地方的石壁,被红色铅笔极轻地打上了叉号,然后随处可见打着哈欠的年轻人,警觉地四面瞭望着。
选定寻福园做为攻防大本营,并不是一次聪明的决定。每次想到“九头鸟挣命”的主楼格局,我心里总会疙疙瘩瘩的。如果神枪会把这一次的赌注全部押在寻福园上,受风水格局的牵累,只怕会……
一边胡思乱想着,我很快便到了耶兰的门前。那扇白松木的雕花门紧闭着,显然他还在酣睡之中。
我“笃笃笃”的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动静。
阳光射在脚下,薄霜开始慢慢融化,弄得石板地面上湿漉漉的。
“耶兰,耶兰……该起床了!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又敲门,同时低声叫着。奇怪的是,根本没人应声,耶兰仿佛睡死了一般。
我的动静,引来了附近的四个神枪会岗哨,其中一个头发梳成中分、样子长得有点像影视明星梁朝伟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问:“风先生,要不要撬门进去?从昨天黄昏之后,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重重地敲了几下,然后把耳朵贴在门扇上。里面的确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听不到耶兰的鼾声和呼吸声。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向那年轻人点点头:“好吧,把门打开,尽量别把门损坏了……”开锁的技术我也俱备,但不方便在众人面前施展。
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取出一套叮叮当当的万能钥匙,只用了几秒钟便打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把人薰得连连倒退。
耶兰俯卧在大床上,手脚夸张地向四面展开,浑身赤裸,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他的血已经把床单洇湿,然后滴落在地上,缓缓地在低洼处形成一个血潭。
我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想不到有人会对他下毒手。
消息立刻传递出去,一分钟后,王江南、霍克、萧可冷、张百森便全都到了。
我已经检查过耶兰的伤口,致命伤在颈下,一枚奇怪的齿痕,直贯入喉头软骨中。他后背上的皮肤被整整齐齐剥去了一块,大概四十厘米见方。同样,前胸皮肤也被剥去,范围恰好涵盖了那些埃及文字与图形。
萧可冷观察着那枚齿痕,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獠牙魔?”
没错,从表面伤口来看,跟传说中獠牙魔杀人的方法同出一辙,伤口的尺寸为一厘米长、五毫米宽,直刺喉头,造成气管大面积破裂,几乎是一击必死。但獠牙魔不可能剥去他的皮肤,我很难相信那种妖怪一样的东西,也会对“黄金之海”的传说感兴趣。
“小来——”王江南大声叫起来。
“在。”站出来的是那个替我开门的年轻人,不等王江南再次吩咐,他已经口齿清晰地报告:“从昨天下午五点之后,我带领九组的兄弟一直守在主楼的左翼,平均每过十分钟便有一次严密的巡查,丝毫没有听到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并且自始至终没有人出入过。”
刚刚开门时,门是反锁的,也能证明凶手根本没有从前门离开。
我审慎地环顾室内,没有后窗,凶手杀人后还能从哪里逃遁呢?除非是这别墅里有什么秘道——当我的目光望向萧可冷的脸,她的脸色更是惊人的苍白:“没有秘道!手术刀先生已经用超声波探测过全部地基……”
耶兰的双眼空洞地向上瞪着,灰白色的脸上毫无表情,或许到死为止,仍有“黄金没到手”的不甘心吧?
萧可冷捏着鼻子走了出去,她不是职业的验尸官,面对一个男人的裸体,总是有些不便。
霍克一直都在细心观察,始终没发表任何言论,直到萧可冷离开,他才沉稳地向着王江南问:“十三哥,床单上的血泊之中,有很多男性分泌物。所以能够推断,耶兰在临死之前曾有一段高度亢奋的动作。按照日本人传说中对獠牙魔的描述,它们总喜欢装扮成妙龄妖冶女子,在勾引男人上床之后突然发动袭击,我想——凶手会是女人,至少也要跟女人有关。当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一说,就算有,也是异端教派为了蛊惑人心硬是胡乱拼凑出来的……”
他用一柄修长的小刀在血泊里拨拉着,那些粘稠的红色液体已经开始凝固。
从血液的凝固程度,可以推算耶兰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七点钟前后,也就是我跟萧可冷发现窗外有不明物体掠过的时候。
别墅里总共有四个女孩子,关宝铃、萧可冷、安子、信子。
前面两个,七点钟时间,跟我们大家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安子!一定跟她有关!”
我也不相信是獠牙魔下的手,随即退出来,向主楼右翼飞奔过去,一直到了安子姐妹的房间前面,深呼吸三次,重重地举手敲门。同时,那柄战术小刀已经弹到了我右手掌心里,随时可以激射出去。
耶兰之死,令我更加恼火,因为从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开始,这件事就始终没有顺利过,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却在这里断了线,至少又把救醒藤迦的机会抹杀了一半。
“安子?信子?开门!开门!”我大声叫着,身面神枪会的所有人都跟了过来,王江南更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没人应声,叫到第三次时,性急的王江南已经飞起一脚,砰的把门踢开。
房间里相对摆放着两张单人床,两个人都蜷缩在棉被里熟睡着,屋子里飘荡着女孩子特有的脂粉气息。
我又一次大声叫着:“安子,赶紧起床!我有事要问你!”
内奸、凶手、獠牙魔——在我心里,这三个大帽子已经结结实实地扣在安子头上,由不得她不承认。如果是神枪会的敌人,肯定就是属于渡边城那边的人马,但她何必出手杀了耶兰,还剥去了他身上的两大块皮肤?
所有的人拥堵在门口,萧可冷掠进来,冲到左边那张床前。
我急切地叫了声:“小心——小心些!”如果安子是凶手,负隅顽抗下的反击,只怕也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在场这么多人,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萧可冷。
棉被揭开了,萧可冷“咝”的吸了口凉气,低声叫着:“死了!她也死了!”
我、王江南、霍克几乎是同时拥到床前的,安子侧着身子屈膝躺着,露出颈下一个青灰色的半透明齿痕。没有任何血迹,但她的确已经死了,同样死于獠牙魔的袭击。她的头发散乱地披拂在枕头上,脸色平静安详。
萧可冷的手颤了颤,揭开的棉被又盖了下去,她扭头低声对我说:“我……好冷……陪我出去……”
我还没有点头答应,王江南已经横掌拦在我面前:“等一等!等一等!”他的态度非常蛮横无礼,之前还没有人敢这么粗鲁地对待我。
“风,你凭什么说凶手是安子?耶兰是你的朋友,你们昨天在房间里密谈了超过两个小时,今天早晨又是你第一个发现他死掉的……而且,昨晚你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电话?哼哼,我现在怀疑你才是渡边城方面的内奸,对不起,我得委屈你一下……”
他挥了一下手臂,两个年轻人立刻闯进来,堵在我的面前。
门外的人一阵纷乱,以王江南的威信与影响力,他要指认谁是凶手,肯定会有人积极响应。
萧可冷苦笑:“十三哥,你误会了……风先生不可能是奸细……”但她的声音实在微弱,淹没在神枪会众人的聒噪声里。
我冷笑着看着自以为得计的王江南:“王先生,拿开你的手,否则别怪我不给神枪会面子。”他已经少了一只手,我不想将他的另外一只也变成铁手,但他的嚣张气焰实在已经惹恼了我。
“拿下他!”王江南太小看我了。就在两个年轻人伸手擒拿我左右胳膊之时,不知怎的,身子倒飞起来,“砰砰”两声,跌出三米多远,痛得哇哇大叫。这种“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寻常人根本无从防御,并且发力越猛,跌得越重。
“你找死——”王江南的双臂飞舞着,一下子便缠上了我的脖颈。他的出手够快、够狠,一招之内就想扼住我的喉咙、用混合了蒙古摔跤术的柔道功夫将我制住,可惜他的武功跟我比有相当大的差距。
我的双手闪电般抓在他的左右肩头,五指发力,钢钩一样嵌入他的肉里,瞬间便瓦解了他手臂上的力道。
“喀啦”一声,他的假手里暗藏的枪械已经子弹上膛,竟然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就要盲目地开枪杀人,令我更是怒不可遏,肩头一顶,让他的左手对着他自己的胸口。如果枪弹走火,也只会射杀自己。
同时,我的右脚已经抬起来,准备踢折他的膝盖,让他向我跪下来。他喜欢在女人面前、在手下人面前显摆自己,我就让他表演个够好了,免得总是对我没有好脸色。我闯荡江湖的最根本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江南一再进逼,我也只能反击。以他的武功和头脑,留在神枪会,也只会害得手下兄弟白白丧命而已。
“风先生,不要——不要……”萧可冷跳过来,向我连使眼色。她想顾全王江南的面子,不肯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我稍一犹豫,王江南已经奋力一挣,拖开了我的掌握。
“我不是奸细,王先生,你最好查清楚再下定论。”我大步出门,围观的众人自动亮开一条路,面面相觑地目送我离开。
第六章 土裂汗大神准备撤离?
“安子也死了?她不是獠牙魔,更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会是谁——一晚之间,连杀两人,还留下獠牙魔的伤口标记?”满脑子疑问毫无答案,忽然间我想到了神枪会的监视系统,如果那些摄像机都在正常工作,岂不是可以拍下耶兰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院子里又起风了,满地的落叶一阵阵随风起舞,漫无目的地飘飞着。
我不知道自己跟神枪会的合作还能有多长,这可能取决于我对王江南的忍受程度,如果能够再访枫割寺,就算没有耶兰的随同帮助,我也愿意试着用咒语唤醒藤迦。本来进展顺利的一件事,被突然跳出来的獠牙魔给搞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我的视线越过屋顶,向远处乳白色的亡灵之塔眺望着,自己觉得唤醒藤迦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院子里到处飘荡着血腥气,以小来为首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把耶兰的尸体装进裹尸袋,准备送出去掩埋。
我停在一棵半枯的樱花树下,连续做了十几次深呼吸,让混乱不堪的头脑尽可能地冷静下来:“剥去耶兰皮肤的人,肯定偷听了我们关于‘黄金之海’的谈话。接下来,凶手肯定会深入埃及,去开罗城找耶兰的女朋友拿藏宝图——”
不管凶手是谁,从剥去耶兰皮肤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物。也就是说,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会去埃及搜索这批人人觊觎的海量黄金。
我的脚步停留在耶兰的门前,屋里所有被鲜血玷污了的家具、被褥已经搬了出来,凌乱地扔在草坪上。在欧洲成千上万座古堡里面,秘道是不可或缺的一项建筑单位,所以我怀疑寻福园别墅里也有秘道,凶手正是从秘道遁逃的。
屋子的地面铺砌的都是六十厘米见方的灰色石板,当我踏在上面时,每一块都平稳坚实,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没有秘道,既然手术刀也仔细搜索过了,就不可能有遗漏的地方……那么,会不会是忍者的五行遁术?”此时,我是站在一只水景吊灯下的,它的样子跟主楼客厅里的一模一样。恍惚记得,安子姐妹的房间里也有这样的吊灯。
我仰面向上看了好久,真希望这吊灯上曾安装过微型摄像机,能把耶兰的死因忠实地记录下来。
在耶兰的房间里待了接近一个小时,几乎把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遍了,却根本没有丝毫凶手留下的线索。从神枪会方面得到的消息更是令人沮丧,监视系统只是安装在主楼和围墙上,对于左右两翼的房间并没有特殊关照。
至此,我胸膛里的郁闷已经无以复加,对王江南的办事能力更是进一步起了怀疑。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远在埃及的铁娜。自从埃及沙漠里的金字塔发掘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拥有了她的一个专线号码,这可能是美丽的铁娜将军对我最优厚的恩赐了。不过,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用到它,并且不为个人私事——
“风……风先生……”小来在墙角探头探脑地叫我,年轻的脸上带着怯怯的讨好的笑容。
我对他的印象不坏,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机灵并且身手不凡的年轻人。
等我走到他身边,左右没人,他低声讪笑着:“风先生,关于那个人……耶兰的死,我有一点小小的情报,或许对您有用。”他的脸很白,眉眼也很俊秀,但左边嘴角下一道深深的伤疤破坏了原先的这张漂亮的脸,显得不伦不类。
我取出钱夹,他的笑声更恭顺了。
“小来,你的消息值多少钱?”反复搜寻耶兰住过的房间后,我确信在屋子里找不到任何破绽,所以不能肯定小来是诚心报信还是故意诈骗。江湖上人心险恶,我可不想做见人就扔钱的冤大头。
小来眯着眼笑:“一美分,如果它对您没用的话。不过,您是第一个听到这情报的人,我想它可能值一百美金。当然,听过后,您觉得没价值,可以不付钱,我毫无怨言。”
我看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回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挑战意味。据说,在神枪会里能担任小组长、小头目的都是黑道上打拼出来即将出头的人物,看得出来,小来脸上、手背上的伤疤都不是菜刀弄破的,而且他的眼神异常灵活,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样。
我知道,当我在这间房子里猎狗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小来早就注意我多时了。
“这个给你,江湖人,信用第一!”我抽了张一百美金的钞票给他。
“谢谢风先生,我知道您是爽快人。”他迅速折起钞票,塞进衬衫口袋,然后指向屋顶。我随着他的手指向上看,空荡荡的,只看到晴爽的冬日天空。
“什么?”我略有些疑惑。拥挤在安子门口的那些神枪会人马正在慢慢散开,王江南气咻咻地跳出来,受伤的野兽般胡乱咆哮着。我懒得理他,如果再向我动粗,就不值得再给他留什么脸面了。
“风先生,昨天黄昏六点半钟的时候,兄弟们轮班吃饭,我自己值班,就坐在最西边的房顶上。天刚擦黑,我突然听到了‘咕噜、咕噜’的水泡声……”他嘟起嘴唇,形像地学水泡的声音。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什么?又是水泡声?水泡声又出现了——”
他捋捋头发,困惑地自言自语:“我很奇怪,因为——您知道,北海道这地方很多火山喷泉,每次地震前死掉的喷泉都会复涌。我怕要出什么乱子,一直仔细听着,水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好像我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泉子,不停地有水泡翻滚上来……”
我听得入神,看他连说带比划的样子,能够体会到一个正常人听到水泡声时的怪异感受,因为自己已经数次听到这种声音了。
“水泡声大概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吃完饭的兄弟过来换班,那声音才消失了。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因为连续几天都在小量地嗑药,怕自己的神经和听力有问题,所以一直没向王先生汇报。现在耶兰死了,我怀疑跟那阵水泡声有关……我保证,自己听得很清楚,水泡声就来自屋子里——”
我相信他的保证,更相信现在就算掘地三尺寻找,都不可能找到水泡声来自何处。
小来一直都在挠自己的头发,他根本无法想像这水泡声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并且关宝铃还为此神秘失踪过。
我又给了他一百元,做为“封口费”。
小来很机灵,感激地笑了笑,立刻融入了清理现场的队伍里。
一路向二楼走,我一直在想:“水泡声是如何bbr>藏书网发出的呢?是不是每次听到奇怪的水泡声,都会有意外发生?”其实,我倒是很想亲自进入关宝铃说过的那种幻觉世界,看看凭自己的智慧能发现什么。
客厅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耶兰与安子的死——恍然想到:“信子怎么样了?同在一间屋子里,她会不会也遭了獠牙魔的毒手?”从对安子起疑心开始,我好像就忽略了信子的存在,一直当这个温顺的小姑娘是透明人一样,希望她别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我准备回楼上去睡一会儿,既然耶兰已经死了,那么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去枫割寺,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不过,在入睡之前,首先拨电话给远在埃及、春风得意的铁娜。
铁娜的电话一拨便通,马上响起她爽朗的笑声:“风,这么久不打电话,我以为你把号码丢掉了呢?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我心里掠过一阵感动,有人记挂、有人拥戴总是好的,肯定胜过被苏伦误解、猜忌、调侃——如果我愿意,很有机会成为埃及总统的乘龙快婿,与铁娜自自在在地尽享荣华富贵,但是,我已经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
“嘿,铁娜将军,正是有事请你帮忙,不过也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关于胡夫金字塔下面的‘黄金之海’——”
铁娜顿时来了兴趣,紧紧追问:“什么?关于‘黄金之海’,快说!快说!”
一瞬间,我突然开始犹豫:“告诉铁娜这个秘密,是不是正确呢?”
埃及人要称霸非洲的野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耶兰所说的秘密属实,被埃及人得到这批海量黄金,只怕他们会购买美国人的巨型航母停泊在红海里也未可知。
“风,怎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不方便就算了,只要你还当我是朋友,知道打电话来问候一声,我也就知足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开发成一个地下旅游宫殿,四个小时后即将进行剪彩仪式,可惜你看不到——这个项目的建成多亏了你几次舍生忘死……”
我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由衷佩服埃及人的想像力,竟然把那个机关重重的蛇巢改头换面,弄成了旅游景点?
“风,你送我的宝石,最近有个印度商人,肯出六千万美金收购。我正在考虑之中,你说是卖还是不卖呢?”铁娜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挑逗。把“月神之眼”送给她,并非我的初衷,但那颗失去了能量的宝石,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顽石一块,假如真的能换六千万美金进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一笔生意。
我苦笑:“你自己的东西,当然要自己拿主意,我岂能越俎代庖?”
楼梯响了,萧可冷轻轻走了上来,停在二楼入口处。
铁娜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大笑:“风,我当然不舍得卖,这是我最心仪的男人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就算拿多如尼罗河之水的珍宝来换,我都坚决不给。你们中国人喜欢说‘破镜重圆’,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藉着这宝石的神秘力量,重新见面?”
她的话如此坦率露骨,倒是让我偷偷地有些心虚脸红了,长叹一声,无言以答。
按照铁娜替我安排的计划,我们可以先订婚,然后借重总统的力量,直接进入国防部。半年后,升任国防部特别军事观察部,并且兼任总统个人的军事分析专员,而后挂国防部副部长的虚衔,三年之内,便能正式入主国防部,大权独揽……
她不止一次亲昵地表示过对我的爱慕,而且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心流露。
“风,你在想什么?不方便说话吗?”铁娜察觉出了我的分心。
萧可冷不离开,我无法细谈,只能匆匆地说:“我手边资料不全,二十四小时内再打给你吧。”
铁娜意犹未尽地收线,幸亏是有旅游项目剪彩的事牵扯着她,否则这个电话一小时之内是绝对完不了。
我看着电话液晶屏上的“停止通话”的字符,忍不住自忖:“我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铁娜如此信誓旦旦地以身相许?”毕竟对方是总统的千金、埃及军方高层要员、外貌出众之至,随便对哪个男人假以辞色,大家不都得趋之若鹜?
“风先生,关于獠牙魔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了。信子没事,但她说自己一直都是半昏迷状态的,根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看到安子的尸体,吓傻了一样。”萧可冷走到沙发前,手里捏着一只雪白的信封,轻轻放下。
“那是什么?”我随口问,看着信封左下角有两只头颈靠在一起的情意绵绵的仙鹤,并且写着“风先生亲启”五个端庄秀丽的小楷。
“不会是你的辞职信吧?”我在开玩笑,如果萧可冷敢辞职,寻福园就得瘫痪一半了。
“不是,是关小姐要走,怕打扰您休息,写了这封信,要我送来。接下来,她会再去枫割寺一次,然后返港,对没拍完的片子已经没兴趣再做下去了……”
我心里一阵好大的失望,看不看信已经没什么分别,一旦关宝铃离开,自己在北海道的日子可能就立刻变得枯燥无味了。
萧可冷陡然长叹一声,起身,望着窗外笔直射向远方的公路,一字一句地说:“苏伦姐说得没错,您这一生,情丝纠葛不断,谁爱上您,或者您爱上谁,全都是对方的不幸。到现在,我终于信了……”
我不敢承认已经爱上关宝铃了,并且无数次在嘴上、在心里极力否认这一点,听了萧可冷的话,立刻拂袖站起来:“小萧,你错了。我来北海道,是为了追查一个人的下落,跟谈情说爱无关。”
我必须要否定别人对我的观感,并且从根本上划清我与关宝铃的关系。
“风先生,您甚至不如十三哥,至少他够坦诚、够直接,对自己喜欢的人能立刻口心相应地表达出来。即使错了、即使有人说他不自量力,但至少这么做了,以后的日子不再有遗憾。”
萧可冷不肯再说下去,激动地扭身下楼,弄得我一阵心烦意乱。
楼外,又响起了王江南的大嗓门,这次,他是要亲自开车去送关宝铃。
隔着窗子,我看见他换了一身崭新白色西服、白色皮鞋,胸前系着鲜红的金利来领带,并且左领上还别着一支金灿灿的硕大胸针,有点像从教堂里结束仪式后走出来的新郎,一副意气风发、心胸开阔的样子。
我郁闷地退回来,从客厅踱到书房,又从书房踱进卧室,一头扎在床上,随手把电话塞进枕头下面,眼前晃来晃去,全都是关宝铃的影子。
“我不喜欢她!我不能喜欢她!她是大亨的女人,跟大亨抢女人,根本是一场永远打不赢的仗。别傻了,还是定下心来,仔细寻找有关大哥下落的线索……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大亨那样的成就……”
说是不想,但睁眼闭眼都是关宝铃的影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但是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了,屏幕上并没有显示来电号码,铃声震天,急促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日光西斜,明显已经是午后时分。
这种奇怪的来电信息却是第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立刻,有个无比悦耳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先生你好吗?”
我抹了两把惺忪的睡眼,听不出对方是谁,只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随口问:“哪一位?”
“我是幽莲,你在埃及的老朋友,目前准备离开地球,特地向你打个招呼。”
我“啊”的叫了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
“幽莲?你……你……”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对着话筒说什么才好。电话那端真的是幽莲,虽然之前跟她交谈很少,但她声音里独特的沙哑味道却是完全与众不同的。
“对,是我,一个曾经跟风先生打过交道的‘人’——”她不能说自己是完全物理意义上的地球人,但又不是百分之百的土星人,真正是活在半人半鬼中的尴尬夹缝。
几秒钟内,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我抓住她刚才的话题:“离开地球?你们一起,连同土裂汗大神吗?”
这可是天大的报纸头条新闻,跟外星人通电话,并且曾经联手对敌。不过,这样的资料暴露给狗仔队,添油加醋渲染出去,只会增加无辜大众的恐慌。
想起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里对战幻像魔影子那一战,陡然间对茫茫宇宙空间?99lib?产生了畏惧感。地球、地球人在宇宙的怀抱里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到无法抗拒任何来自星外的打击,哪怕只是一颗误入地球轨道的陨石——
“当然,我们一起,还有这艘巨大的飞行器。”幽莲的话带着丝丝遗憾,或许我可以理解为她要离开生命的出生地,难免有背井离乡之感。
那艘飞行器应该是指古怪的土裂汗金字塔本身,到现在为止,我也弄不清那座建筑物有多大。
“如果‘二零零七大七数’不可避免,地球将在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爆炸之后,陷入一片广袤的死寂之中。没有水、没有食物,到处都是火山灰、熔岩、病菌……我们只能离开,或许等到爆炸结束才能回来……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早日慧根发现,像千千万万个地球人一样,认识到更新换代为土星人的好处……”幽莲的叙述越来越冷淡萧条,仿佛那些事已经成为既定的现实。
再有一年,地球的日历将翻入二零零七,我不敢想下去——“一年时间,三百六十五天天?难道地球的文明即将彻底断绝?”
虽然窗外阳光依旧明朗,但我心里已经沉入了悲哀的深渊,并且这样的预言,不仅仅在《诸世纪》里出现,在外星人嘴里也亲口得到了证实。
我对转化为土星人没什么兴趣,毕竟在已知的外星人中,他们的能力似乎比不上已经被困的幻像魔那一派。就算我能逃过“大七数”的劫难,失去了地球,做流浪异星的无家可归者有什么意思?
我用力握着电话,大声问:“幽莲,我可以向土裂汗大神再问几个问题吗?土星人的科技水平既然能高于地球一百万年,难道在他们的科学研究课题中,竟然没有能解决‘大七数’的办法?”
幽莲愣了愣,忽然反问:“星球的毁灭是宇宙中恒久不变的规律,而且是宇宙聚合、裂变、新生、复活的唯一动力。根据已经发现的‘能量守恒’定律,如果没有毁灭的力量,将能量成功地转移到正在萌芽的新星上,新星如何成长发展——”
我知道她的回答有些荒谬,马上大声打断她:“我要跟土星人通话,我要跟他通话!”
依照地球人的理论解释宇宙的运行规律,犹如诸子百家时代的“坚白论”,只是在咬文嚼字,对解决问题本身没有任何帮助。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要弄清“大七数”的起源,然后尽可能解决或者规避它。
这一点,幽莲肯定帮不了我,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能量已经接近消失的土星人。
>.幽莲叹了口气,电话一下子断掉了。
我瞪着液晶屏,气恼地“啊啊”大叫了两声,不知道气往何处撒才好。在目前的状态下,只有土星人能给予我一些有用的帮助,再依靠惘然不觉的地球人,迟早会混吃等死,一直到毁灭降临。
“啪”的一声,卧室门口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像是有人打开了一台幻灯机。人影慢慢清晰,看得出,它显示的是一个坐着的女孩子,身材瘦削,从头到脚穿着一身灰色的紧身衣,只有眼睛的部位扣着一副圆形的银色风镜。
她向我挥挥手,同时,幽莲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来:“风先生,看到我吗?”
这应该是某种先进的光影传输方式,类似于地球上刚刚投入使用的“可视电话”,但立体图像方式又比平面图画传递强得太多了。
每次想到地外生命有先进于地球人一百万年的科技水平,我就难免一阵阵心惊肉跳。
“看到了。”我黯然回答。
幽莲的双手在一个虚拟的平台上敲了几下,停了几秒钟,用十分歉意的声音继续说:“对不起风先生,土裂汗大神不想见你。他身体里的能量系统已经减弱到了最危险状态,不敢有丝毫损耗,只能用声音跟你交谈,请原谅。”
我点点头,土裂汗大神虚弱的声音响起来:“风,你还好吗?”
我苦笑:“好?怎么能好得了?你想想,本来预计活一百年的地球人,因为‘大七数’的飞来横祸,非得要他在二十多年的时候结束生命,他能好得了吗?”
第七章 关宝铃再次失踪
我不是出家免俗的僧人,整日就知道念经修行,随时准备升入西方极乐世界。这个五光十色的美好世界,我还没有待够,很多美好的东西还没亲身体验过,这样就随地球一起陨灭,我当然不甘心了?
“风,别多想,当我们土星人知道这个消息时,也无法承受过,但又能怎样?对于宇宙加诸于小星球上的开玩笑式的毁灭,除了忍耐,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土裂汗大神的力气明显的异常虚弱,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我的心软了,大家又不是来自同一星球,他连自保尚且不能,又哪来心情管地球的闲事?
我望着幽莲的侧影,连叹三声:“幽莲,如果可以,请把我身体里的能量借一些过去吧。大家相识一场,就当是朋友间的借用。”
幽莲笑起来:“什么?你自己要出让身体里的能量?地球人里面,像你这样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可惜……你这样的优质个体不能加入到转化人的行列里来,真是太可惜了……”
土裂汗大神缓慢喘息着拒绝了我的要求:“不必了……我的能量还够用,多这么一点也无济于事,反正不可能驾驭飞船返回母星球去了……你们地球上的‘万有引力’实在太强烈,剩余的能量根本没办法让飞船脱离引力进入空间轨道……”
幽莲的视线,望着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我想土裂汗大神大概就是坐在那个方向。
我有些好笑,人类都能脱离地心引力飞向月球,难道土裂汗大神竟然做不到这一点吗?但我迫切要知道的是关于藤迦的问题——“土裂汗大神,如果你决定离开,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回藤迦的灵魂?在以奇怪的方式进入金字塔后,她一直都昏睡不醒,这一点是否跟你攫取了她的能量有关?”
在寻福园与枫割寺之间的奔走,大部分目的都是为了救醒藤迦,现在遇到土裂汗大神,当然应该仔细问个清楚。
土裂汗大神迅速否认了我的疑问:“风,藤迦的灵魂根本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因为她身体里有种奇怪的禁锢力,犹如一层坚硬的甲壳,让我无法侵入,所以也更不必谈及吸收能量和攫取灵魂的事了。她的身体结构,很明显与普通地球人有着巨大差别,连航天器上的透视设备都无法看清……”
如果土星人都对藤迦研究不透的话,她在枫割寺里表现出来的种种“异能”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的咒语……风,你的咒语或许能用得上……我看到你身体里蕴藏的澎湃滂沱的力量,像是一团即将爆炸的炽热岩浆。要知道,宇宙中任何突发事件的出现,都是以三维轴线聚焦然后辅之以时间顺序轴来完成的,举个例子,在希望救醒藤迦的人里面,假设所有的手段都是正确的……但营救的时间不够恰当,无法与她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接轨——这样都只是无用功。时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懂吗?救醒某个人,最需要时间的配合……”
我似懂非懂,但如果除了唤醒藤迦才能得到更多关于大哥的消息的话,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
“我累了……我已经很累了……”土裂汗大神喃喃自语,犹如已经无奈老去的年迈长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垂老的倦怠。
幽莲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向我挥手:“再见了,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几千米深的地面以下。我们的离开,不过是暂离地球的浅表层而已,大家多保重吧!”
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问题不太对劲,木然地向她挥手道别。
幽莲的影子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已经从卧室里消失。
我不想再睡了,抓起手机,准备下楼,陡然间明白了一点:“是铁娜!我得给铁娜打电话,不能再进入土裂汗金字塔了——”老天!土星人要发动飞行器沉入地底,此刻如果铁娜钻进金字塔里,可就百分之百死定了!
一秒钟,我摁完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号码,没人来接。我连拨了三遍,依旧没人接。
心急火燎的我,已经忘记了埃及与北海道之间的时差有多少了,急速从电话簿里翻出铁娜的手提电话号码,迅速拨过去,心里一直祈祷着:“上天啊!快叫铁娜接电话!快让她接电话!”
终于,铁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风,有急事吗?怎么打到我手提电话上来了?”
听筒里的背景声一片嘈杂,人声鼎沸,夹杂和各种各样非洲传统乐器的演奏声。
我对着话筒大吼:“铁娜,别到土裂汗金字塔里去!危险!那儿马上就会发生大爆炸,千万别去!千万别去——”我吼得声嘶力竭,仿佛令整座主楼都要震颤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土星人的飞行器发动,土裂汗周围几百米的沙地都得突然塌陷,更不要说是钻进金字塔内部去的人了,肯定全部死光,陪土星人一起钻到几千米深的地下去,成为土星人“转换”试验的小白鼠。
我不爱铁娜,但却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失踪。
“风,你——哈哈哈哈……”铁娜大笑起来,我能想像她握着电话花枝乱颤的样子。
“风,你在梦游吗?还是吃错了药?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古怪的问题?我就在从前咱们住过的营地里,不过现在这里已经建成为巨大的地下宫殿入口,是我们国家二零零五年最耀眼的开发项目。你真该来这里看看的,比起胡夫金字塔那种老式的破旧入口来,这里金碧辉煌,忠实地再现了当年法老王宫廷的奢靡……”
她的声音混杂在乐声的背景里,很是模糊。
埃及的旅游业缺乏新的开发项目,近年来逐步萎缩,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目前大家是在玩火——
我非常严肃地对着话筒:“铁娜,我以自己的人格起誓,土裂汗金字塔马上会产生大爆炸,请千万相信我一次,不要靠近它,更不要深入内部。”
时间每过去一秒,来自土星人的危险就增大一分,但铁娜很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不不,风,你喝醉了是不是?这么伟大的旅游项目,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就在你取得宝石的那个池子中央的石台上,我们安排了一个非常有创意的剪彩仪式,等一下,我会跟总统先生一起……”
我狠狠地在楼梯栏杆上踢了一脚,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如果铁娜跟总统一起藏书网在金字塔里消失,那么埃及国内非打成一锅粥不可,也就正好给了美国五角大楼顺利入主埃及的机会。
“非进去不可吗?”我逐渐冷静下来,换了平淡一点的口气,不像刚才那么情绪激烈了。
铁娜又是一阵笑:“当然了!我一直都很可惜不能邀请你过来,共同参加这个仪式——”
我在心里又咒骂了一句,参加仪式?简直是在火山顶上做游戏,肯定是乐极生悲的结局。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所以我在楼梯上吼叫了半天,也根本没有好事者出来偷看。仔细想想,安子死了,信子惊骇过度可以已经送去医院,萧可冷再有事离开——的确,这客厅里不该有人。
我下了楼梯,坐在沙发上,准备跟铁娜认真谈谈。即使不能说服她,把时间拖下去,直到爆炸发生为止,也比让她直接进入金字塔里去好一些。
话筒里传来“轰、轰”的礼炮声,铁娜歉意地声音传过来:“风,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进入观光电梯了,咱们晚一些时候仪式结束了再聊,总统先生正在等我……”
我咬咬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缠绵一些:“铁娜,再给我五分钟,有几句话,我只能现在告诉你,如果你想听的话,给我五分钟……”脸上一阵发烫,可能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但为了救人,我只能奋不顾身地“牺牲”自己了。
铁娜明显地一怔:“什么话?我在听,请讲吧……”
她肯定误会我是要表达什么爱慕的话,比如求婚或者动情的表白……
我拼命地做着深呼吸,让从前看过的爱情片子里的桥段迅速浮现在脑海里,必定得有够五分钟时间的台词才行——“该死的土星人,早不撤离晚不撤离,就在埃及人举国欢庆的时候,这不是故意折磨我吗?”早知如此,我跟土裂汗大神请求一下,晚些时候再遁入地下好了。
“铁娜,我……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先前你说过……要我为总统先生效命的事……我已经想清楚——”脸在持续发烧,我起身走向洗手间,准备弄些冷水降温。
“哼哼……”铁娜笑起来。有人正在催促她,看来时间的确不多了。
“我答应你,并且我决定很快就飞往埃及,与你会合。当然……我的资历比较浅……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直接进入某个机要部门……”我扭开水龙头,一只手伸进冷水里,立刻浑身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风,太好了!这是我二零零五年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嗯,你还不知道吧?中国俊男风先生勇夺‘月神之眼’的故事版本,已经传遍了埃及全国乃至非洲大陆。文化部正在组织一批作家、编剧、导演,准备将这段传奇故事,拍成一部惊心动魄的盗墓题材的电影,让你的威名和事迹传遍全球……只要你愿意,国内的几个最高级机构,全部敞开怀抱欢迎你的加入,总统可以签字授予你‘特殊贡献专家’称号,行政级别直接与几大部长平起平坐……”
铁娜说得兴高采烈,声音一阵大一阵小,可能是正在兴奋地把电话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里。
想不到我的埃及之行,还能留下如此辉煌的一个尾巴,可谓无心之得。
冷水让我发烧的脸逐渐平静下来,看看表,才过了一分钟,该死——
“风,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我会立刻命令国家人事部准备你的资料呈报总统。你能来,我真高兴!真是高兴极了——”
或许铁娜太兴奋了,根本听不出我这些别有用心的话。
“铁娜将军,总统请您立刻进入电梯,两分钟后,电梯将进入地下隧道。”旁边的人又在催促。
铁娜压抑不住兴奋:“风,谢谢你带给我的好消息!剪彩之后,我会再打给你,我们详细谈谈关于你的未来——不,是咱们两人的美好未来,只属于咱们两个的……不过我现在必须走了,再见……”
我大叫:“不行!不,你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台词,往往预示着影片的男主角将会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铁娜明白这一点,“嗯”了一声,摒住呼吸等着。
话筒里的音乐背景陡然间变得无比刺耳起来,仿佛是对我的无情嘲弄。
我对着bbr>藏书网那面青铜古镜苦笑,虽然二十一世纪里“我爱你”早就是说滥了的一句可有可无的台词,但我发誓,自己还从来没有对女孩子说过一次。包括对苏伦在内,我从没说过这句话,一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者,在我心里,似乎只有到了甘心情愿迎娶一个女孩子、并且一生跟她相依为命的时候,才可以说这句话。
“风,我在等着……”旁边的人在催促铁娜,铁娜又在催促我。
“我……我……”狠狠心,为了救她,我必须说,哪怕只能拖延几秒钟——最惊心动魄的大爆炸,往往有几秒钟甚至一秒钟就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了。
“我……爱——”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种违心的状态下说这句话。
“轰隆——”这是我从话筒里听到的最后动静,接着通话就被拦腰切断了,仿佛通话过程是一根线,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一下子扯成了无数截。
我惊骇地跳了起来,水花飞溅,弄得满身满镜子上都是。爆炸发生了!土星人没有撒谎——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一定要在这时候发动飞行器的原因,但我相信铁娜已经成功地躲过了惊天劫难。
对着镜子里满脸水渍的我,自己用力舒了一口气,幸好没说完那句话,至少在自己心里,不必觉得对任何人抱歉。
这句话,或许是要留到最后对苏伦说的,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哪一个女孩子适合做我的新娘了。当我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时候,禁不住扪心自问:“苏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仅仅这一刻,关宝铃没出现在我心里。并且她离开寻福园之后,我们可能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这次“惊艳”的相遇也就到此为止了。
重新回到客厅,我打开电视,进入新闻频道,相信很快就有关于埃及大爆炸的消息。
西斜的阳光投射进来,让这难得的一刻宁静显得分外的宝贵。没人来打搅我,正好能够让余温未消的脸慢慢恢复。
安子死了,我唯一一个怀疑的对象竟然死在獠牙魔嘴下,并且是跟耶兰一起——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角色,怎么可能一东一西,隔着十几间房子在同一晚被杀?
对安子的怀疑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去枫割寺的车上,她大胆地向我做表白的时候,并且差一点导致与张百森的车相撞。我对自己的男性魅力还没自大到“光芒万丈”的地步,绝不会导致一个见面不久的日本女孩子能情不自禁地对我说那种赤裸裸挑逗的话——
第二次,她翻看我的电脑——相信在此之前她早就看过不止一次了,因为笔记本电脑一直都放在二楼的茶几上,只不过其中没什么重要资料罢了。当我得到苏伦传过来的图片时,她在第一时间趁我假睡的时候偷看,而且无一遗漏地全部看完。
她当然值得怀疑,虽然我不清楚萧可冷对此知不知情。
“笃笃、笃笃”,有人在轻轻敲门,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扭头向外看,竟然是小来,那个神枪会的小头目。看来得到我的二百美金后,他犹然兴致未足,还想跟我套套近乎?
我招手让他进来,脸色冷淡,因为真的不想跟这种靠出卖情报混钱的人接触太过密切。当他们引起别人注意之时,也就是情报来源枯竭的时候。
“风先生,有个消息……”又是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伪装出来的莫测高深的笑脸,但小来至少懂得尊重别人,始终站在我身边五步开外。
“说吧,只要是有用的消息,价钱不会低。”钱我有,但现在这种情况,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可能引起我兴趣的情报。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这一句是很肯定的语气。
我打量着他,半天不见,他竟然迅速改换了行头,头发剪得短短的,再换了一身袖口、裤腿全部束着的白色工装,显得干净利索。当然,在工装裤的大腿、小腿两侧,有四处略微显得鼓鼓囊囊的地方,肯定暗藏着短款枪械。
“枫割寺方向出事了,我看到十三哥发出的告警信号弹。火红色,十三朵花,我绝不会认错,而且霍克先生已经带了五个兄弟急速赶了过去——这是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他的话很简洁,大概是明白我不喜欢听废话、并且废话根本不能带来金钱的缘故。
我定了定神,王江南去枫割寺是为了送关宝铃过去的,半天时间过去,怎么还在那里?
萧可冷说过,关宝铃的本意,是先去枫割寺,然后便返回香港,不会在寺里待太久的。现在呢?王江南告警,不会是关宝铃出事了吧?
“还有呢?再说下去,以上这个情报,可以值一千美金。”
小来笑了笑,站得更加笔直:“谢谢。第二个情报是关于萧小姐的,上午时间,她带信子小姐去了札幌,在那里,有一个全日本有名的催眠术大师。我想萧小姐的本意,是想看看昨晚在安子姐妹的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第一点。霍克先生在接到十三哥告警的信号后,曾打电话给萧小姐,我听到了几句,是这样的……”
他咳嗽了一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霍克的声音:“萧小姐,关宝铃失踪了……十三哥说,关宝铃失踪了,已经发出求援信号,我会马上赶过去……不,这件事最好先别让风先生知道,关心则乱,我怕他会有过激?99lib?t>举动……”
毫无疑问,小来学过类似于口技之类的东西,模仿别人说话,口气惟妙惟肖。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但还能保持冷静,毕竟霍克是神枪会的一流高手,水平比王江南高出数倍。有他过去,想必出不了大事。
关宝铃怎么会失踪?跟枫割寺里的僧人有关吗?
我第一个想到了言不由衷的神壁大师,做为枫割寺的主持,寺里发生任何事,他都脱不开干系。关宝铃在寺里失踪,只要扭住他不放,肯定能把她找出来……
“风先生,还有第三件事——霍克先生心里恐怕对找到关小姐的事没底,因为他离去后的四十分钟内,已经连续三次打电话给张大师,要他联手邵家兄弟,看能否用招灵手段,获得关小姐的下落。最不幸的是,张大师已经竭尽全力在做了,二十分钟内毫无结果——”
小来的情报汇报完毕了,现在已经不是价钱问题,事实证明,关宝铃又一次失踪了,就像之前在主楼的洗手间里失踪一样。
我起身踱了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紧皱着眉向里面反反复复地张望着。
小来跟在我身后,但他是不会明白我站在这里的意义的。
“镜子!对,是镜子!它有可能是令人神秘消失的根源……”我走到镜子前,仔细回想着上次关宝铃自己说过的失踪前做过的动作——
先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关水龙头,慢慢走到窗前。我尽量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慢,模仿当时关宝铃颓唐的心情,甚至弯腰屈膝把视线放低,引得小来紧张地连连眨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关宝铃消失的时候是黑夜,但现在却是大白天,窗外一望无际的荒野,显示着寒冬的北海道独有的凄清冷漠。
“风先生,要不要……要不要帮忙……”小来扶住门框,也慢慢蹲下身子。
我向他摇摇手,回头望着镜子的方向,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根本不可能出现突如其来的水泡声。
我倚在后窗边,若有所思地问小来:“镜子里有什么?”
他认真地向镜子里左看又看,然后摇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按照镜子的反射、折射原理,此刻当然只有他。我走回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奇怪,希望失踪的人得不到机会,害怕失踪的人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困境。
本来想打电话给萧可冷的,但想到霍克对她的警告性建议,还是算了,免得她夹在我与神枪会的人中间,左右为难。
第八章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
“小来,我想去枫割寺,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既然洗手间里查不到什么,还是直接到现场去好了,看看这一次关宝铃究竟遇到了什么?
小来“噢”的叫了一声,露出兴奋无比的表情:“当然肯!当然想跟着去!风先生,自从在新闻周刊上看到您在埃及沙漠里的英雄壮举,我就一直盼望跟您这样的老大闯荡江湖。我不稀罕您的美金,如果从现在开始,能一刻不停地跟在您身边,我情愿每天交钱给您……”
过度的兴奋让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不清楚在铁娜的指使下,埃及文化部门已经把获取“月神之眼”的过程编成什么天花乱坠的桥段了,弄得我好像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一样。
我向外走,顺手把头发拢好,免得给王江南看了笑话。
小来动作极快,五分钟内便交代好了手下兄弟该干的工作,顺便开了辆半新的绿色三菱吉普车出来。
我在台阶上停了半分钟,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枫割寺里的僧人个个身怀武功,我可以以一打十,但几百人一拥而上,打起来就耽误功夫了,最好能带一件随身枪械——我刚刚想到这里,小来已经在车窗里举起了一柄银白色的手枪:“风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武器,日式改良版沙漠之鹰。”
他真是善解人意,这一下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好感。
坐进车里,才发现他准备的东西出乎意料地齐全,包括红外线夜视仪、潜水镜、潜水衣、潜水专用氧气瓶、水下射击弩、强力电筒……我捏着下巴,沉下脸问:“小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
仓猝之间,谁能把一应工具准备得如此齐全?除非有人早就想到我要出发去枫割寺。再说,这么多潜水方面的用具,难道小来明白我一直对“通灵之井”有所怀bbr>?99lib?疑?他能猜到我的心事?
小来猛的踩下油门,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飞出庄园大门。
“风先生,这些都是霍克先生到达后,列了详细的购物单才置办齐全的,几乎每辆车上都载着四套,并不是特别为某个人准备的。只有这柄手枪,是我特意按照您的回忆录上购买的,几乎跟您进入沙漠金字塔内部时使用的一模一样,包括重量、弹道与子弹规格、击发后坐力……您掂量一下,绝对得心应手……”..
小来把油门踩到底,汽车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向前飞奔着。
“我还有回忆录?天!铁娜真是无所不能……”
只要有钱,铁娜想要任何版本的英雄回忆录都没问题,就算把我描述成铁血无敌的“蓝波”或者一只手端着重机枪扫射的“舒华辛力加”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沉默地卸下弹夹,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颗子弹,并且举起空枪,向着远处的路碑瞄准。有枪在手,杀人很容易,但要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人的理由,却是最最困难的。
小来开了唱机,是一首轻快的蓝调爵士乐,一个黑人女歌手用甜得发腻的英语低吟浅唱着,与我们此刻心急火燎赶往枫割寺的心情实在是不搭调。
我扭了一下开关,转入短波调频收音的状态,听到的恰好是美联社广播频道的最新消息——
“埃及沙漠发生毫无预兆的地震,震中在胡夫金字塔南面的另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名称为‘土裂汗地下神殿’。强烈的地震将这座土裂汗金字塔直接夷为平地,原址被流沙掩埋。所幸现场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请等待进一步的相关报道……”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铁娜没事,终于放心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总算奏效。凭心而论,我希望与铁娜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爱不爱我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权力在我,如此而已。
经过漆黑的神头镇时,夕阳已经堪堪落山,海风阵阵夹带着海鸥凄厉的唳叫声,益发让人感到北海道的冬天真是能一直寒冷到人的心底里去。
一路上空旷无人,小来把车子的速度提到极限,时速表指针直接贴到了红线区的最顶点。
我逐渐开始信任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了,放心地将目光遥遥指向亡灵之塔的方向。
其实全世界每一个探险家都清楚“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但如何进入、从哪里着手进入却一直成了不可解的谜题。以至于有个别极端的探险家,竟然商议着要向日本政府申请,把木碗舟山全部买下来,进行破坏性的开发。
一想起这个愚公移山般的伟大计划,我就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个不停。
所谓“愚公移山”,向好处说是胸无大志、不怕困难、踏踏实实、稳步前进;向坏处说,这种“壮举”简直就是“愚蠢到家”的代名词。
拿日本政府为木碗舟山开出的天价“十五亿美金”来说,这一点倒是难不倒欧洲和北美那几个对于“海底神墓”觊觎已久的实力雄厚的文物收藏家,但每一队人马经过实地勘测考察之后,都无可奈何地宣布放手了。
我看过勘测专家提交给几大财团的最终报告,移走整座木碗舟山容易,只要四吨TNT炸药和七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炸掉山体,向西北海岸线直接倾倒下去,省时又省力。但是,木碗舟山一带四周都是大海,从枫割寺到山脚,垂直高度为三百二十米,进入地平面以下后,防水工程是最大问题。
挖掘深度二十米与挖掘深度二百米的单位防水造价,相差接近一百倍,况且,谁都不能保证海底神墓就在地平面以下二百米之内。夸张一些说,五百米甚至一千米之内,都不一定能发现海底神墓的影子。
所以,购买木碗舟山的整体开发权,是一项拿几十亿美金打水漂的辛苦工程,谁都不敢贸然尝试。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更显出小来的高明驾驶技术,每次过弯的时速都不低于六十公里。如果我不是同样的驾驶高手的话,早就被他吓得尖叫无数次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小来故意要在我面前表现的可能,任何人只要得到出头的机会,都会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专长,但我不能肯定自己会给小来带来美好的前程,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铁娜在报章上吹捧的那么厉害。
远远的,已经看到枫割寺的冷清正门,门外的台阶前,停着四辆属于神枪会方面的汽车。
“关宝铃会去了哪里呢?难道会像上一次失踪于洗手间的情形一样?”车子停了,我一边开门跳下来,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这个缠人的问题。
真的很不喜欢眼前冷清的寺门,给人一种孤凄无比的沧桑感,特别是黄昏暮色渐渐围拢过来之后,一群又一群暮归的白鸦呱呱叫着绕着枫割寺院墙外的古树盘旋着,更是令人心情沉郁。
另外四辆车子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一起进寺里寻找关宝铃去了。
“风先生,要不要抽支烟考虑考虑?”小来取出烟盒,恭敬地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来惊诧的目光里,忍不住又想:“铁娜不会在自传里把我写成烟、酒、枪、赌、嫖样样精通的江洋大盗吧?”
就在最靠近台阶的那辆车轮下,我发现了一个黄铜弹壳,六厘米长,应该是改造过的信号枪子弹。
小来始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抢着说:“这是会里的特制信号弹,看来十三哥的告警信号就是站在这里发出的。当时我正在屋顶警戒,绝不会看错——不过,按照时间顺序推断,十三哥发出信号的时间应该是他上午离开寻福园五个小时之后的事。风先生,五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十三哥怎么会拖到那时候才发信号?”
能发现这个问题,足以证明小来是个有脑子也愿意动脑子的人。
我可以想像出王江南的思想波动过程,在发现关宝铃失踪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寺僧要人,并且准备挨间房子搜索。像他那样刚愎自用的人,是绝不会相信“凭空失踪”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浪费了至少两个小时后才无可奈何地求援。
其实上次关宝铃在别墅里失踪后,我也是徒劳地忙碌了大半夜,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奇怪结果。
王江南和霍克找不到关宝铃,再加上我们两个,只怕也是白费。
我坐在车头前,面向西南的大海,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箭穿心局”的射击直线上,马上跳下来,向旁边闪开五步。阴阳格局的变化,绝不是仅凭肉眼、肉身就能感知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之中,防不胜防。
小来不安地伸脚踢着脚下的落叶,时不时地抬头向亡灵之塔望上几眼。
山中的暮色似乎格外沉郁浓重,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呼吸也似乎不再轻松自如。
“小来,如果换了是你,发现同伴失踪,你会怎么做?”我希望听到不同的意见。
“我会——”小来握着双手,目?光瞄向静悄悄的寺门之内。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人声,仿佛整座寺院都在山风海风里沉睡了一般。
“我会按照同伴进寺的路线,走上十几遍,尽可能地设想出可能发生的状况,以此为主线,向四面辐射出去寻找线索。别人说的话,或有心、或无意,都会产生误导作用,所以在实地寻找之前,最好不要听任何人的经过叙述……”
他的想法,与我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我也在揣摩关宝铃的心思,准备依照她的进行步骤实地重演一遍。可是,她留给我的资料太少了,或许……或许王江南能知道更多她与枫割寺的关系?
喜欢卖力表现的王江南,又一次在神枪会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让我在郁闷之余,心里会偶尔掠过几声偷笑。
我带着小来转过寺门,进入了“通灵之井”所在的天井。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池子里的水荡漾着,在暮色里闪烁着闪闪的水光,并且不断地散发出浸人肌骨的寒气。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记起在别墅时,总喜欢坐在干涸的水亭里的片断——
“她一定是个喜欢亲近水的女孩子,那么到枫割寺之后,会不会对这口‘通灵之井’情有独钟?”
我向前走了十几步,在池边停住,凝视着深不可测的井水。寒气汹涌扑面,身上穿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这种冷冽,小来本来跟在我后面的,马上绕到一边,站在月洞门边。
水面动荡着,像是一颗永远不愿安宁平静的灵魂。
无论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有多么动人,我仍旧不相信它能照出人的未来。比如,它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打了个响指,小来心领神会地把一只近四十厘米长的电筒抛了过来,不过随即不无遗憾地提醒说:“风先生,没用的,就算用超强探照灯向井里望,都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水,清澈无比,深不见底,其它什么都发现不了。”
非常奇怪的是,小来几乎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准确地跟踪着我的思想指向。
我揿亮电筒,贴近水面,让这束雪白的光柱直射下去。的确,在我视线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水,目光可以丝毫不受阻碍地跟随着光柱一直向下,直看到无限远处呈现出的那种阴森森的墨绿色为止。
水草很少,更没有一条小鱼,正合了中国古人“水至清则无鱼”的话。
水中的石壁上,沾着稀疏的青苔,不过只是在石块与石块的相邻缝隙之间偶尔出现。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怀疑,毕竟这井里的水存在了几百年,按照植物学规律,地球上任何地方的水井,都毫无例外地会生满青苔,严重的甚至会影响饮用水的水质。但是在“通灵之井”里,石壁表面竟然是光秃秃一片的,仿佛被什么力量把青苔全部刮掉了一样。
“水那么深,难道真的通向传说中的海眼?”我自言自语着关掉电筒。
从准备动身来北海道起,我就对“通灵之井”有一个最不解的困惑:“现代潜水技术如此发达,难道没有人对它进行过彻底的深潜探测,看看下面到底通向何处?”
如果是通往海眼的话,至少井水跟海水相通,应该又咸又涩才对,并且绝对不可能连条鱼都没有。海水里含有丰富的微生物,那样必定催生更多的藻类、苔藓类植物,水早就被弄浑了……
“风先生,咱们向里面去吧?是不是快些跟十三哥他们会合比较好?”小来越发显得有些不安了,不住地向四面的月洞门张望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个天井里四处弥漫着阴森森的寒意,今晚没有月光,黑魆魆的屋顶、墙垣、枯木都在夜色里半隐半现,仿佛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做为一个未来的盗墓专家,我早就习惯了这种晦暗的环境,自己的思想根本不为所动,况且我的裤袋里还装着一柄威力恐怖的沙漠之鹰。
“小来,你不觉得,关小姐进寺之后,会在这里稍作停顿吗?”我轻轻拍打着井台的石板,发出“啪啪”的轻响。寺里的僧人不知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难道大家又都聚集在“洗髓堂”那边集体参悟救醒藤迦的秘密?
“通灵之井”是进寺者必经之路,关宝铃曾说自己得到过井水的启迪,那么她这次进来,肯定在这里重新祈祷过。可惜没有专业工具,否则很轻易就能得到留在井边的所有脚印,从中提取属于关宝铃的,也就能迅速得知她的去向了。
小来点点头:“嗯,一定会的。她来枫割寺,就是冲着‘通灵之井’而来,并且固执地相信井水能指引她前进的方向——”
我走向小来,手伸进裤袋里,悄悄握着枪柄:“小来,你对枫割寺和关小姐的情况,了解得可够详细的,难道此前也专门对此做过调查研究?”
如果他跟随我来枫割寺也带着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么,我可不能留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把我给出卖了。
小来的身手不错,但我自信制服他毫无问题。在所有目前见到的神枪会人马中,只有莫测高深的霍克或许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小来慢慢把自己的双手抬高,做了个“绝无敌意”的手势。
“风先生,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不过之所以我能拿到这么多资料,是因为神枪会方面对枫割寺早就注意了长达三年的时间,而这方面的资料收集工作,一直都是我专门负责。除了亡灵之塔、通灵之井之外,我还得详细记录进入枫割寺的一切游人的身份、特征、背景、动向。这也是我愿意跟您过来的主要原因——我想尽可能地把资料贡献出来,给您以协助……”
他的眼神很平静,年轻的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团消散了一些:“我不是怀疑你的诚意,只是闯荡江湖养成的警觉习惯而已,不好意思。”
他是神枪会的人,自告奋勇跳出来帮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不想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圈套里的冤大头。
我们还没决定下一步行动路线,已经从正面的月洞门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十几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急速地向这个天井里走进来。
“是……十三哥他们……”小来低声向我耳语。
果然,几道光柱驳杂地跳跃着,一过月洞门,便齐刷刷地指向我跟小来,随即响起王江南颓丧的声音:“嗯?是你……你们?”
霍克抢着说:“风先生,你们怎么也过来了?我本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
在人群之中,我并没有看到关宝铃的影子,看来情况是大大的不妙了。
738b." >王江南与霍克并肩站着,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无精打采,蔫头蔫脑。如果关宝铃真的就此在人间消失,我发誓我会杀了他——
只有在永远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懂得心痛。即使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但她已经深深地印在我心里,终生无法抹去。
“通灵之井”的天井太阴冷,我们一直退出枫割寺,站在车前。
小来招呼神枪会的人,取出蓄电池照明灯,把台阶下的一小块空地照亮。他的办事能力的确不错,任何事都比别人考虑得更周到。
霍克始终皱着眉,把电话握在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这种情形,如果我不主动发问,王江南或许根本不肯叙述事情的经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真想跳过去在他脸上狠狠扇几个耳光。
无言的沉默维持了不下十分钟,霍克按捺不住了:“风先生,要不我们先回寻福园去?今天的事有些古怪,我们最好与萧小姐会合之后大家再做商量,怎么样?”
我很坚决地摇头:“不,关小姐是在咱们的眼皮下消失的,将来大亨追问,谁也难辞其咎。霍克先生,如果你?t>不想让神枪会与大亨架梁子,令孙龙先生为难的话,最好今晚就把这事弄出点眉目来!”
关宝铃失踪,我就算退回别墅去,心也早就圈在枫割寺了,肯定寝食难安,还不如把大家都拖在这里,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好。
霍克长叹,无奈地“啪啪”跺脚,耸着肩膀:“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关小姐的失踪诡谲得很,竟然……竟然没人见过她,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知道吗?她进入寺里一个小时,里面的僧人全都没见过她的面……”
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我摆手制止他:“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从头慢慢说起?”
有当事人王江南在这里,我不想听别人的转述。当然,在安子的房间里,我差点让王江南当众出丑,他肯定对我抱着积怨,但一切小摩擦在关宝铃失踪这件大事面前,都微不足道。我只想知道真相,然后循序探查。
王江南“哼”了一声,反手拉开车门,想要进自己的车里去。
我脚下滑步,倏地抢在他面前,伸手按住车门,冷笑着:“王先生,关小姐怎么失踪的,拜托你再说一遍。”
第九章 东瀛遁甲术
“喀啦、喀啦”连声响,除了小来和霍克,其他神枪会的人全部拔枪在手,虎视眈眈地对着我。这些人都是王江南的属下,当然要维护他,但此刻很明显的,王江南并没有强硬到底的嚣张气势,或许是今天早晨我的出手已经对他造成了震慑。
“我很累,不想说……”他的声音很低。
“不行,你非说不可——我有一些独特的资料,大家合作,肯定能找到她……”至少我亲历过关宝铃的第一次失踪和重现,这些是王江南无法比拟的。
“呵呵,找到她?从上午十一点开始直到现在,我们已经翻遍了枫割寺里的角角落落,根本找不到,也无从找起。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怎么找?去哪里找?我真是怀疑——”他向黑压压的寺院里指着,“这里有只看不见的妖魔,一口把她吞了进去,所以,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都没留下……”
王江南受了重大打击,可能精神已经临近崩溃边沿了。
他跟霍克都提到“没人见过她”的话,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我心里渐渐开始发急,幸好王江南还算配合,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关宝铃失踪的全部经过——
“上午十点钟,我送关小姐过来。她的情绪很低沉,当然是因为你不肯把别墅出让的事。她进寺,我一百二十个愿意陪她进去,但给她拒绝了。她说只是去亡灵之塔下许愿,然后到通灵之井前面,看看上天的指示后就返回,一共不超过二十分钟时间……”
这样的路线,跟我预想的差不多。关宝铃迷信“通灵之井”的神奇,所以才一再到枫割寺来,并且临走之前,还要念念不忘地来最后一次。
霍克走到远处去,在跟什么人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神枪会的人也把枪械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散布在车子周围,担任临时警戒。此时四周一片昏暗,海风阵阵,只有我跟王江南站在蓄电池灯的光圈里,像是一幕舞台剧中唯一的主角。
“我在车里等着,二十分钟很快便过去了,她没回来。我以为可能是跟寺里的僧人说话寒暄,所以耽误了时间,于是继续等下去,直到十一点钟,才忍不住下车进寺找她。”
王江南又一次指向寺门:“我进去后,绕过通灵之井,先到亡灵之塔下面。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也没看到关小姐,马上取出电话拨打她的号码,但这时候才想起她并没带电话……”
关宝铃向所有人隐藏了自己的电话,只有萧可冷曾偷偷看到过她打电话的情景。
“我大声叫人,有个负责接待的迎客僧出来喝斥我,结果……结果就是根本没人看到过她进来,在我等待着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寺僧们都聚集在神壁大师的洗髓堂里念经悟道,前院部分空无一人……”
我终于弄懂了“没人看见”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所有的僧人仍然在为唤醒藤迦而努力,把寺院里其它事务都抛在一边了。
前院没人,寺僧说不清关宝铃的去向可以理解,但她去了哪里?
从寺门到“通灵之井”,再到“亡灵之塔”,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二十分钟足够走个来回的。而且我明白这段路她已经不止走了三次五次,这一回,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岔子?
没人看见的神秘消失,跟上次洗手间里的失踪,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失踪事件,都是发生在关宝铃身上?难道她的身体里也隐含着某种格外神秘的特质?
王江南的叙述很长,但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关宝铃进寺之后,没人看见过她。”
如果寺僧说得是实话,那就只能假设为关宝铃进寺就失踪了,在接触到别人之前便遭遇了不测。依照王江南的判断,关宝铃会去的地方只有两个,“通灵之井”和“亡灵之塔”,他特地去这两个地方仔细搜索过,并且直登塔顶,根本毫无发现。
小来突然插嘴:“十三哥,是不是枫割寺内部还有一个地方没搜到?”
那个地方我也想得到,就是谷野神秀闭关修炼的“冥想堂”,连陌生人过去看看都不行,更不要说是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了。
王江南无奈地点头:“神壁大师不允许,结果霍克派了几个兄弟偷偷过去,都被奇门阵法挡住了,根本无计可施。”
他对小来跟我来枫割寺这件事已经无暇顾及,当前最令他头痛的,应该是大亨一旦发现关宝铃失踪,肯定要向他兴师问罪,这一点他可担待不起。
“那个地方,至少埋伏着十二层东瀛遁甲术,普通人根本破解不了,也就找不到进入的路径。十三哥、风先生,我想这件事如果能请别墅里的张百森先生参与,可能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小来考虑问题的能力非常机敏,一牵扯到奇门五行阵法,正是张百森与邵家兄弟的拿手好戏。
王江南精神一振:“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人慌无智,这种状况下,别人指出的任何路径他都想去试试,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动弹了。
王江南刚刚取出电话,霍克已经远远挥手:“十三哥,不必打了,我已经跟张先生通过电话。嗯……他说我们还是回别墅去从长计议,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在确信关小姐是陷入了遁甲术的埋伏之前,大家千万不要盲目树敌。”
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再次低声征询我的意见:“风先生,你说呢?”
忙碌了半下午,这群人肯定又累又饿,再心神不属地待在这里,似乎徒劳无益。我只能苦笑着:“好吧,你们回去,我再待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我能做的,就是等待关宝铃自动出现,或者推?99lib.算她走过的路径,自己亲身走几遍,看看是不是够幸运,追随她一起失踪。
霍克为难地扬起手里的电话,安排神枪会的人上车:“大家撤退,回别墅再说。”
王江南上车前,望着黑压压的寺院,突然长叹三声。到这时候,他的艳遇之梦也该醒了吧?接下来,最好是考虑考虑该如何应对大亨的追杀……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来一直站在我身后,态度鲜明地站在我这一边,此举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甚至霍克都变得对他冷淡了:“小来,别让风先生涉险,否则,提头来见。”
这群人发动车子下山,车灯的光柱又一次刺破了木碗舟山之夜的宁静。很快的,车子的引擎呼啸声便全部消失在蜿蜒盘旋的环山公路上,台阶前重新恢复了死寂。
小来在台阶上坐下,“啪”的打亮火机,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吞吐着烟雾。
“关小姐的失踪,会跟‘冥想堂’有关吗?我看未必!”小来仰面吐出这么一句话,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他的脸平静得像一尊雕像。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关于枫割寺的详细情况,他比我了解得多。
“‘冥想堂’四面,方圆一百米之内布置着很多机关埋伏,连寺里的僧人都不清楚该如何通过这些阵式,只有两个送饭的低级火头僧,才能得到谷野的允许,按照他用‘千里传音’功夫做出的指示,把饭送到距离门口十步远的地?99lib.
方。换句话说,关小姐在没人指引的情况下,想通过遁甲术大阵都极度困难,根本不可能短时间里到达‘冥想堂’内部。”
我不置可否地任他说下去,既然谷野神秀能把自己的弟弟变成自身、并且灌输以海量的盗墓学知识和武功——他本身的武功必定更是惊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突然出现,掳走了关宝铃?
小来接着否定了我心里的设想:“风先生,我们可以怀疑关小姐是被谷野掳走的,但回头想想,关小姐这已经是第六次或者第七次来枫割寺了,为什么谷野此前从不出手,偏偏要等到外面有十三哥陪同等待的时候?这一点,根本说不过去,至少在北海道这块地方,没人敢跟神枪会过不去……”
他的意思,无疑是说,根本不必惊动“冥想堂”里的谷野。
我在台阶前反反复复踱着步,思想乱成一团野草:“难道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吗?如果关宝铃不再出现,这种最消极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小来,你觉得关小姐是去了哪里?”我想想听听他的意见,同时招呼他再次进寺。
刚刚我们只是到达了“通灵之井”,这次直奔“亡灵之塔”那边。在我的预感中,枫割寺的神奇之处,应该是围绕着这座经常无缘无故出现神水的宝塔。
“风先生,离奇的事应该有离奇的解释,有一个关于‘通灵之井’的神话传说,或许您已经听过了……”
小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并且已经取出一柄微型冲锋枪提在右手里,警觉地四处巡视着。没有人出来阻挡,可能藤迦的生死牢牢占据了目前枫割寺的活动重心,大家还在“洗髓堂”里集体参悟呢!
我看过所有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资料,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
不到三分钟,我们便到达了“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当然,地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流渗出来。
夜色里的宝塔非但没有白天时那种庄严肃穆,反倒给人以冷森森的莫名诡异之感。特别是当我的视线仰望向塔顶的时候,觉得它更像一块硕大无朋的石碑,应该说是墓碑——矗立在“海底神墓”上面的墓碑。
我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走向宝塔的一层,准备登到塔顶去看看。
进入宝塔之后,小来忽然笑起来:“风先生,您信不信向上天祈祷这件事?”
他停在一层墓室的中心,单手竖在胸前,面向西南,然后才开玩笑一样地说:“很多人,遵循这样的祈祷方式,据说能跟天神心灵沟通,说出自己的心愿,然后去‘通灵之井’边照一照,就能得到自己的未来宏图——您信吗?”
我摇摇头:“不信。”
如果这种方式能够灵验奏效,那么大家还辛辛苦苦在商场、战场打拼干什么?不如都来这里祈祷一遍,该当总统的当总统、该做阶下囚的做阶下囚、该家财亿万就……
我始终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其它外因只是一种推动力或者阻力,影响不大。
小来深深地弯腰鞠躬,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中国古语说,敬神如神在。站在神灵的栖息地,当然不可以说对神灵不敬的话。我转身准备上楼梯,目光又一次落在山坡上灌木丛中那座古怪的白房子上。
三年了,谷野神秀到底要参悟什么?到底能参悟什么?
在夜色中,所有的灌木枯枝显现出一种诡谲的银灰色,仿佛涂满了闪光的银粉一般。特别是三层房子根本没有任何窗口,只有第一层的位置开着一扇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小门——房子不像房子,很像中国北方特有的石灰窑。
“小来,我们上去吧?”
小来的仪式仍旧没有完成,我只好独自踏上楼梯。
每层台阶的宽度和高度都是四十厘米,全部由乳白色的石板砌成,坚实稳定。两侧的石墙散发出淡淡的潮气,就连空气里都带着某种古怪的腥味。
一直登上第七层之后,我走出塔外,手扶石砌围栏向正北面打量着。
“洗髓堂”方向有灯光闪烁,其余院落则是一团漆黑,仿佛全寺僧人现在都以那个院子为家似的。
我怀疑这些僧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至少,絮絮叨叨的经文对藤迦的苏醒没有丝毫帮助。他们又不懂少林寺的“金刚狮子吼”功夫,用“当头棒喝”的方式或许能比念经更奏效——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在耶兰留下的咒语上,但这种脆弱的希望太经不起考验,我不敢轻易尝试,生怕咒语无效,自己就彻底死心了。咒语唤醒藤迦的可能性,大概在几万分之一,或许我该在结束搜索关宝铃的行动之后,到“洗髓堂”去试试?
这里,已经是枫割寺乃至整座木碗舟山的最高点,如果不是重重夜色阻隔,想必能将四周的风景一览无遗。
围栏上的石块异样冰冷,到处都有带着腥味的潮湿气翻卷着涌进我鼻子里来,而山风的凛冽程度更 662f." >是比地面上增强了数倍,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从一层直登塔顶之后,我发现了宝塔的另外一个古怪之处——
日本的寺庙、塔楼建筑技术,很忠实地延续了中国盛唐时期的建筑特点,极尽繁复、精致之能事。佛教文化更是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日本的文学、音乐、美术和日常生活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我到过著名的三大古都京都、奈良和镰仓,金阁寺、大德寺、三千院、寂光院、唐招提寺、海光山慈照院、浅草寺等等寺院更是不止一次地瞻仰参观过,无一不是修饰精美、风景如画。
枫割寺做为北海道最著名的寺院,这座塔的建筑工艺似乎显得太过粗糙,与枫割寺的名声极不相称。可以说,日本任何一座寺院里的佛塔,都要比这座“亡灵之塔”显得更华贵大气。
刚刚我一路上来,甚至很少看到佛塔上惯用的垂莲浮雕——“这代表了什么?难道‘亡灵之塔’是匆匆搭建起来的,连这些最常用的雕饰都没来得及准备?”
我听到有人缓步上来,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塔很古怪?”
脚步声倏地停了,我急转身,有个人影已经轻烟一样从..门口飘了出来,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竹笠,竹笠上又罩着接近一米长的黑纱,把脸、肩膀、胸口全部遮住。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已经短枪在手、子弹上膛,指向来人的眉心。
唰的一道寒光闪过,对方手里也亮出一柄奇怪的长剑,指在我的喉结上,剑尖上渗出的丝丝凉气令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
“谁?”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低喝着,同一个字,而且用的都是日语。无论如何,他不会是寺里的僧人。由他穿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可以判断,这也是一个昼伏夜出的黑道高手。
他的剑脊上,一直都有一道红光在跳跃着,仿佛是一团随风飘荡的火焰。
“枪快?还是剑快?”我冷笑,瞪着他的黑纱。刚刚他从门口闪出来的身法异常诡谲,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轻功高手。
“都快,不过要看是握在什么人的手里!”他嚓的一声收剑,原来这柄剑的形式类似于魔术师常用的可以自动伸缩的那种,剑刃收回之后,只有三十厘米左右,恰好是一个剑柄的长度。
我慢慢退后了三步,后背靠在围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秘夜行人的出现,似乎为关宝铃的失踪揭开了新的追查线索。
小来悄悄出现了,像只灵巧的山猫,并且冲锋枪稳稳地瞄准了夜行人的后心,跟我所在的位置恰好一前一后,截断了夜行人的逃逸路线。
“朋友,鬼鬼祟祟地藏头盖脸做什么?”我连连冷笑着,侧身向塔下望去,搜索着对方可能存在的余党。
夜行人的黑纱被山风吹得激烈飘飞着,用同样冷漠的口吻,改换成华语:“你们是神枪会的人吧?别多心,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是偶尔路过,无意冒犯。”
小来缓缓移动着脚步,向夜行人靠近着,如果能将他活擒,无疑是今晚最大的收获。我知道几方势力都在关注着枫割寺的一举一动,在关宝铃失踪之后,任何在枫割寺出现的人,都有作案的嫌疑。
我的枪口略微下垂,瞄准了对方握剑的右腕,必要时候,可以抢先开枪,令他失去攻击能力。管他是路过还是特意探路来的,都先拿下再说。
“洗髓堂”方向的灯光突然移动起来,并且像一条蜿蜒游动的长蛇一样,鱼贯而出,迅速向这边赶过来。不过隔得这么远,而且是处于逆风状态,我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我扭头的间隔非常短,而小来就是在这个当口发动袭击的,右手里的冲锋枪狠狠抡起来,砸向夜行人的后颈。几乎同一时刻,鲜红色的火焰一闪,夜行人的剑光嗤的一声从小来肋下穿了过去,并且同时飞起一脚,踢在小来胸膛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噗、噗噗……”小来倒飞起来,直撞到墙上,然后一边下跌,一边连续吐了三口鲜血,看来这夜行人的腿法犹在剑法之上。
我的枪也响了,因为他的剑光像一条贪婪的红蛇,正绕向小来的脖颈。
“啪、啪啪、啪啪啪”,我共射出六颗子弹,其中至少有四颗射中了对方的剑身,另外两颗射在石墙上,迸出无数跳荡激飞的火花。我无意杀人,只想保住小来的性命,并且下一轮射击时,凭借对这种枪械的出色手感,我完全有把握射中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
“啊——”夜行人陡然捂住胸口惨叫着踉跄后退,靠在围栏上之后,一个倒翻跌了下去。
我愣了,因为自己射出的六颗子弹根本没瞄向他的胸口,何来中弹一说?
“小来,你还好吗?”我关心他的伤势,小来的存在,对我在枫割寺里的下一步行动有巨大的帮助,他可不能死。我一步跃过去,搀住小来的胳膊,要拉他起来。
“风先生,他逃了……滑翔衣……这是、这是朝鲜派来的高手……”小来上气不接下气,但仍彪悍地支撑起身子,踉跄着跟我一起冲到围栏前。
夜行人的身子还在下坠之中,不过他的双臂陡然张开,袖口与裤脚之间竟然有一大块布幔相连,犹如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一样,随着空气的浮力转折向东。他的竹笠一直牢牢地扣在头顶上,黑纱飘飞,别有一种独特的“飘飘欲仙”的韵味。
“是,是滑翔衣……”
夜行人舒舒服服地越过一排灰色的平房后,一个凌空翻滚,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小来说得没错,这种衣服结构的中文名称是“滑翔衣”,其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冷兵藏书网器时代的中国江湖,应该是流传自大唐时候的著名术士袁天罡。当人体重量平均地分摊于“假翼”上时,只要单位面积上分担的重量达到与上升的空气浮力二比一的比例,就可以像鸽子一样自由飞翔。
第十章 半死半醒
在近代各国军事发展史上,朝鲜军方对“滑翔衣”技术的改良是最成功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国与欧洲诸强,这主要得益于朝鲜人身材瘦小的先天特质,而且据亚洲医学专家研究证明,朝鲜原住民的身体结构很奇怪,很多人具有像鸽子一样的“中空薄壁骨骼”,99lib?t>所以更适合在空中的滑翔动作。
提到朝鲜人,当然也就是萧可冷报告过的赤焰部队。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灯光组成的火蛇,皱着眉向小来笑着:“你看,终于把寺僧们惊动了!这群家伙,不戳到他们的痛处,是根本无动于衷的,要知道这样,早早开上两枪——”
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开枪是在“火蛇”动身之前,也就是说,他们向这边冲过来,并非为了我的枪声,而是另有所图,也即是说枫割寺99lib?里发生了另外的大事。
小来擦去了嘴角的血,看着胸前那个清晰的鞋印,依旧心有余悸:“风先生,对方的剑法、武功、轻功都很诡异……肯定是属于朝鲜军方赤焰部队里的高手,如果大家站在对立面上就糟了。”
此时,“冥想堂”就在我们的俯瞰之下,屋顶光秃秃的,像一个长方形的古怪石盒。
灌木丛的分布形式,犹如一个面向西南的巨大的“田”字,那座房子便是坐落在十字交叉点上。
一股淡淡的白雾笼罩在灌木丛上,但无论山风如何劲吹,雾气始终堆积在田字框中,一点都没被吹走。无论从任何方向接近房子,都得先经过灌木丛与白雾,所有的遁甲术的古怪,就是藏在雾里。
小来笑起来:“风先生,如果有一支狙击步枪在手,整个‘冥想堂’乃至整个枫割寺,都尽在掌握中了。”黑道中人,很崇拜枪械的力量,尤其是一击必杀的狙击步枪,小来也未能免俗。
我指向雾气缭绕之处,摇头表示反对:“小来,就算给你高倍狙击步枪,在瞄准镜里能看清雾气后面的东西吗?忍者的土遁术完全能够借助塔身的遮掩,悄悄掩杀上来,你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复杂地形的战斗里,狙击步枪往往鞭长莫及,要想活命或者取得胜利,还是得倚仗自身的武功、智慧和应变能力。
长久地俯视之后,恍然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因为在那片田字框布局的灌木丛之外,另外依据地势的起伏,设置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干涸小溪,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围绕在灌木丛外。小溪的外围还有四条五彩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似断非断地将小溪裹住……
越看下去,越对谷野的东瀛遁甲术之高深吃惊不已,小来说过的十二道屏障仍旧少算了,在我居高临下看来,至少有十七道才对。任何一个进入枫割寺的人,要想接近谷野的屋子,先得突破这十七道屏障。
以上计算的只是静态分布的格局,还没算计到一旦遁甲术阵式发动产生的变数。或许敌人侵入大阵之后,真正厉害的变数才会发作,如同一个环环相扣的迷宫,绝对将任何轻易发难的敌人困死在里面。
“上面的人听着……火速下来说话,否则格杀勿论……”
迤逦而来的“火蛇”停在塔下的广场上,有人仰面大叫着。在北海道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日本是个彬彬有礼的法制社会,有问题该报警才对,“格杀勿论”是古时候强盗经常露出来的切口行话。
小来玩世不恭地笑着:“枫割寺这群和尚,武功还算马马虎虎,不过要论到枪械交手,我一个人足够应付下面这一大群人了……”
他低头看着广场,粗略一数,抬头向我笑着:“四十五个,看来大部分人还在‘洗髓堂’按兵不动,准备用意念力救醒那个女孩子呢!风先生,咱们下去看看?”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没带高倍望远镜过来详细观察一遍谷野住的屋子。如果张百森与邵家兄弟不过来,这些奇门遁甲的变化还真有些麻烦。
我们缓步下塔,从一层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带队而来的是狮、虎两僧,神情暴怒,身后跟随的僧人全部手提两尺长的黑铁戒刀,来势汹汹,仿佛我跟小来闯下了滔天大祸一样。
“两位夜闯枫割寺,杀伤了寺里防守的弟子,现在请跟我去见主持大师,听候发落。”狮僧冷着脸,煞有介事地把这项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我不想理他,只是回头看着第一层塔身,暗自猜想:“是不是关宝铃也曾站在这里面合掌祈祷?她会祈祷什么——是要大亨身体健康、日进斗金、高枕无忧吗?”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立刻像针扎一样的疼。
无用的王江南在关宝铃失踪后,自己悻悻然地回寻福园休息去了。他这样的人,完全像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只看到女孩子的“美丽”、只想着尽快美人在抱,却没耐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一直默默付出。
“大亨呢?他对关宝铃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半生风流成性的大亨恐怕不可能永远对关宝铃着迷,特别是一个已经ED的男人,可以想像关宝铃的未来绝对是一片晦暗。
“风先生,咱们……咱们要不要跟这群人去见神壁大师?”我想得太出神了,直到小来出声提醒,才如梦方醒一样举步向前。我的确是要去见神壁大师,准备破釜沉舟地试试那句耶兰留下的咒语。
杀伤枫割寺僧人的,肯定是刚刚使用“滑翔衣”的朝鲜人。这就引出了另外一个另外疑惑的问题——“杀伤寺僧之后,还不赶紧逃走隐匿,怎么还要一直逃到塔顶上去?不会是塔顶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吧?”
我扭头向“亡灵之塔”顶上瞄了几眼,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
“洗髓堂”的房子已经修葺一新,果真还有二百余名老少僧人疲惫不堪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数着佛珠念经。夜里这么冷,几乎超过一半的人都被冻的瑟瑟发抖,但没有人退缩逃走,只是闷着头念经。
北屋的纸门半开着,一缕香烟袅袅飘出来,散发出好闻的正宗红檀香气息。
不等狮僧禀报,我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大声自报家门:“我是风,求见神壁大师!”那句背了几千遍的咒语在我舌根下面翻滚着,再过一分钟,或许就是验证它的真实性的时刻了。
“请进。”神壁大师沙哑着在屋里应答。
我一步跨进屋子,满地都是摇曳的烛光,至少有数百根白色蜡烛纵横交错地插在屋子中间,被我踏进来的劲风带动,火焰急骤颤抖着。
“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呵吗吐喃呢……”神壁大师大喝三声,双臂上举,激发出另外一股柔和的力道,把劲风全部融化掉,令摇曳的烛光静止下来。
此时,他与象僧盘膝坐在藤迦的棺材头尾位置,也相当于是在蜡烛阵式的核心。
我向旁边横跨了一步,背靠墙壁而立。
蜡烛排出的阵形是个长短不齐的五角星的样子,其中最长、最锐利的那个角指向正北。记得这间房子的后墙连着那座奇怪的树屋,高僧布门履大师此刻应该仍在树屋里。
“风先生,杀伤寺中弟子的不会是你,这一点我能肯定。你来此地的目的,莫非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关宝铃小姐?”神壁大师抬了抬眼皮,左手捏着胸前的硕大褐色念珠,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又横跨一步,找到“五星招魂阵”的入口,不无忧虑地冷笑着:“神壁大师,别的都不必论述辩解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寻找关小姐只是其一;第二个,我已经找到了唤醒藤迦小姐的办法,那是一句咒语,一句神奇无比的咒语。给我一秒钟,我或许就能让她重返人间……”
门外的狮僧忽然嗤笑起来:“一句咒语,嘿嘿,一句不管用的咒语……”
他的声音很大,神壁大师跟象僧同时抬头,厌恶地向门外望着。
狮僧“呀”了一声,应该是为自己说错了话而后悔不迭。那一瞬间,我看清了象僧脸上明白无误的杀气。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最先得到耶兰咒语的是渡边城,从‘双子杀手’交谈中也听得出她们曾经来寺里试过这句咒语。狮僧说出这句话,难道他也知道‘双子杀手’来过的事情?这样岂不等于说明枫割寺与渡边城根本就是一家人?”
“狮,你该下去休息了。”神壁大师冷淡地吩咐着。
我希望同样站在门外的小来能记下狮僧的尴尬表情,如果渡边城与枫割寺真的在狼狈为奸,我可要认真小心提防了。
我走到棺材前,凝视着昏睡中的藤迦,陡然吸了一口长气,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醒来吧”这句话用埃及语表达,统共有十二个音节,我确信自己已经把这句话练得比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更正宗。
“醒……来……吧……”我低声念出了咒语,并且强迫自己的意念完全集中在藤迦脸上。忽然之间,她的眼皮似乎跳动了一下,嘴唇似乎也动过,等我揉了揉眼睛,一切又都恢复原样,好像根本就没动过一样。
这一次类似于错觉的感受,让我突然有了信心,伸手按在棺盖上:“神壁大师,先将你的‘五星招魂阵’暂停一下,我有办法能唤醒藤迦小姐——”
我绝对感到了藤迦的心灵感应,她像一个溺水多日的人,期待着我的拯救。
“哈哈,开玩笑!你在开玩笑!”象僧跳起来,不理会神壁大师哀恳的目光,大踏步走向门口,一路踢飞了十好几支燃烧的蜡烛,四处乱飞出去。
我走向棺材顶部,伸手推开了玻璃盖,一股久违的“千花之鸟”的香气袅袅浮上来,一直传遍我的五脏六腑,真是痛快极了。
藤迦仍闭着眼笔直地躺着,尖削的下巴、挺直的脖颈、圆润的肩膀共同构成了青春女孩子的美好曲线。我一定要唤醒她,但此事跟她的公主身份绝对无关。
“醒来吧……醒来吧……”我的双掌掌心按向她的额头,同时运足全身的内力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期待收到“醍醐灌顶”的效果。当我弯下腰去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覆盖在棺材上,越来越浓烈的“千花之鸟”香气钻进我鼻子里,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起来。
忽然,藤迦的身子开始了奇怪的扭动,像是睡梦中的孩子做了噩梦一样不停地动弹。
神壁大师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呀!她动了!藤迦公主的身体……动了!”
“嚓”的一声,纸门几乎被人大力拽掉,门外的象、狮、虎三僧一起抢了进来,脚下连踩带踢,又有四五十支蜡烛被毁掉了。
他们全部集中在棺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更加汹涌地催动内力,双掌贴住了藤迦的左右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把自身内力灌注进去。对于一个昏迷中的人来说,无论她的武功高低,直接通过刺激太阳穴来令她清醒,是中国所有内家武术门派的不二施救法则。
她只是在动,嘴始终紧闭着,没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痛楚的呻吟。
啪——一颗汗珠坠落下来,打在藤迦鼻尖上。连续催发内力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迅速出现了乏力虚脱的前兆,冷汗从前额上一串串滑下来。我自己清楚,自己再拼命发功,也坚持不了两分钟了。
灌输向藤迦的内力稍微减弱,她的身体扭动频率便慢了下来,这也说明内力的输入能直接刺激她的脑神经,促使她由深度昏迷向浅层昏迷状态转换着。
“我来了!”神壁大师低喝一声,右臂一甩,啪的按在我后心上,一股奔腾汹涌的巨大阴柔内力冲过来,犹如大海怒涛,经过我的身体传输,直接灌入藤迦的太阳穴里。
我松了口气,自己此时只是担当传输导体,丝毫不必发力,总算能稍微歇一会儿了。不过我随即发现,藤迦扭动的频率骤然降低,并且半分钟后,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状态。
“她怎么了?藤迦公主怎么了?”神壁大师困惑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经过了刚才的激烈扭动后,藤迦的头发已经非常凌乱,有 51e0." >几绺甚至绕在了耳朵上打成了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手慢慢把她的头发理顺,然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顺手再探探她的鼻息。很奇怪,她根本没有醒过来,刚才的扭动仿佛只是噩梦里的挣扎,我不过是做了些徒劳的无用功而已。
小来一直站在门外,此刻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慢慢踱进来。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他,因为他眼睛里已经流露出狡黠的笑容。
“风先生,你修炼的武功与枫割寺的高僧风格迥异,两种不同的内力传入藤迦小姐体内之后,让她如同倒悬于水火之间,不但救不了她,长久下去,水淹火炙,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呢!”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想证实一下藤迦能不能敏锐地感受到内力冲击的刺激。以内力震醒她或者用电击器“电醒”她,都是殊途同归的方式。
经过这次试验,明天完全可以找一副电击器来试试——
天气这么冷的情况下,藤迦的身体有一半裸露在空气里,肯定不会好受。幸好,这棺材里是通有恒温系统的,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神壁大师也从没忽视过对她的照料。
我离开棺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顺便活动着自己酸痛不已的手臂。
“年轻人,你做得很不错啊!有时间咱们好好切磋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小周天轮回功’到底练到了何种地步。唉,这种功夫的修炼心法据说半世纪前就失传了,真想不到在你手里重新施展出来……”
有人在用“千里传音”的功夫对我说话,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北墙后面,当然也就是树屋里的布门履大师无疑。
我向北墙靠近,对着墙壁深深鞠躬:“大师,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而且我的武功也不是什么‘小周天轮回功’,家师把它叫做‘天山炼雪功’。”
布门履突然呛咳起来,顾不得再用“千里传音”,而是直接发出了惊骇的狂笑:“什么?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面前的墙壁无声地向左边移进去,一股无影无形的巨大吸力劈面而来,将我拉进了黑暗的树屋,紧接着,墙壁在我身后重新移回,把我阻隔在这片深沉的黑暗里。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我索性缓缓闭上眼睛,仅凭感觉面对着布门履所在的树洞。
“咳咳、咳咳……咳咳,年轻人,你懂什么叫‘天山炼雪功’?简直一派胡说八道!如果你懂得这种功夫,中国大陆的所有武林高手,恐怕都得尊称你一声‘前辈’。知道吗?这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怪侠夏君侯在中国大唐开国之初独创的功夫……你竟然说自己施展的就是这种功夫……可笑!太可笑了!我活了一百三十七年,这真的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
我不想辩解,因为在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越是争辩这个问题,便越容易陷入被动的僵局。目前的问题焦点,是把藤迦救醒,而不是争论某某人的武功门派归属。
如果咒语是有效的,我下次发功时,施展“兵解大法”,发挥我身体里的全部潜能,竭尽全力出手,或许能创造神奇的效果。现在,我太累了,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酸痛难忍,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下来。
“大师,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告辞出去了。”我向着树洞方向恭敬地又鞠了一躬。
“年轻人,你过来,或许我能帮你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股吸力又出现了,令我凭空向前滑出了十几米,脚尖“噗”的一声踢在树身上。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掌无声地压在我的头顶百会穴上,动作轻快到极点,根本不容我闪避。
百会穴是人身上最致命的穴位之一,也是武功高手最注意保护的地方,但现在..
我的内力根本没有恢复,手臂还没有上翻遮挡,已经被布门履拍中。
隔得这么近,但我听不到对方的喘息声,即使当那只手掌上有一股山呼海啸般温暖的力量传过来时,黑暗中的布门履仍旧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来。
“什么都不要想,假想自己正泡在北海道最富韵味的温泉里,春风习习,美女如云,心旷神怡,乐不可支……”
那股力量冲入我体内之后,忽然化成千百条涓涓细流,依附于我身体的奇经八脉之中,并且这种“依附”与“堆积”的过程是持续不断的,温暖柔和的感觉从头顶一直传到脚底,身体果真像泡在温泉里,舒坦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眼前忽然一亮,竟然能够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了。
面前就是被盖在屋子里的大树,树洞里的人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但身子却是悬在半空的。他身上的灰色僧袍颜色斑驳,落满了尘土,仿佛一件尘封了几百年的老家具。
“呵,你的身体真是……令人吃惊!你到底……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布门履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急促喘息了,长时间的内力灌输,就算是当代无敌的内家门派大宗师都受不了藏书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得无以复加,仿佛一阵风吹过来自己就能随风飞翔似的。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重重地落下来,激荡起树洞里的尘土,呛得我们两个同时“阿嚏、阿嚏”了十几声。
这棵树的直径真是粗大得叫人咋舌,能容下一个人的洞穴只占了树身的三分之一不到。当然,大树仍旧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从树皮的坚固程度便能判断。
“我不是地球人?嘿,不是地球人能是哪里人?总不会跟土裂汗大神一样是土星人吧?”听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惊骇的话,反而觉得产生这种怀疑的人才不是地球人。
如果说我的武功、内力、智慧的确与地球人不同的话,那得感谢我的师父……
第一章 阴阳神力
“我传了一部分功力在你身体里,如果对救醒藤迦公主有所帮助的话,那是最好的了。年轻人,你的……你的经络结构很明显跟普通人不同,任脉、督脉无比强悍,奇经八脉的运行速度也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我想不通……想不通……”
这个问题,就像他不相信我适用的是“天山炼雪功”一样可笑,没人想像一种创建于唐朝、失传于宋末元初的武功,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再现。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比精心排演的戏剧更富有千回百转的情节。
我看着他那双几乎被层层叠叠的皱纹掩盖住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位名扬天下的日本高僧活得真是可怜,把自己囚禁在树洞里苦修,就算再有盖世威名、绝世武功、救世才华,最后的下场,不过是跟古树、尘灰同朽,一起灰飞烟灭。
“你……相信藤迦……公主能苏醒过……来……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吃力,完全是用力过度、急骤虚脱的样子。
“我相信。”我说的是心里话,寻找大哥的线索需要藤迦来接续,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便会不遗余力地把救醒藤迦这件事进行到底。
“好好……好……”他侧身在树洞的角落里摸索着。
我能感觉到生命力正急速从他身体里流逝着,自己面对是一个随时都会结束生命的垂死老人。
“年……年轻人……这里的两颗‘极……极……极火丹’你拿……去,吃下它们,能……把身体的……潜能提高……三倍……救醒公主……救醒她……”
他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织锦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想必是他说的什么“极火丹”。
这些只有在武侠电影里才出现的桥段,又一次让我亲历了——“提高三倍潜能?可能吗?日本高僧能有这么大公无私的好心?”我半信半疑地接在手里,此时他的身子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像是一片被卷入湍流的树叶。
陡然间,他发出一阵龙吟虎啸一样的大笑:“好……好!我的宿命终于结束,原来我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从现在起,马上就可以转入轮回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耳朵被这笑声震得嗡嗡作响,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出去。令我感到惊诧的是,自己只不过是匆匆后退,身子竟然一下子便退到墙边,重重地撞在墙壁上,肘部、臀部 611f." >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剧痛。
“你不是……地球人……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你不是地球人……”他伸手指向我,额头、眉梢、下巴、脖颈上的皱纹倏地拉伸得平平整整,脸上的肌肤更像是刚刚采摘下的红富士苹果一样光鲜动人。
笑声未歇,“噗”的一下,树洞里升起了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将布门履盘坐的身躯笼罩住。
这种毫无预兆的人体自燃,只有在古代高僧得道“坐化”时才会出现。
哗的一声,我身后的隔墙被人粗暴地拉开,象、狮、虎三僧疾步冲了进来,同声大叫:“大师!大师!大师……”
虎僧脾气最是急躁,竟然回头向门外叫着:“快去弄水来……快去弄水……”神壁大师跟了进来,向布门履屈膝下拜,神情无比虔诚。
虽然眼睛里看到布门履的身体在燃烧,但空气中根本没有烟熏火燎的味道。
我手里仍旧握着那个黑色布袋,还没来得及往口袋里装,象僧已经叫起来:“等一等,你手里拿的什么?”一边大步走过来,摆出一副明抢的架势。
火焰已经没过了布门履的头发,把他全身都包住。起火前后,我是唯一在场的人,很明显,象僧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我。
“这是‘极火丹’——”我冷笑着,故意把袋子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武林中人,最迷信服食这些神奇的丹药,并且愚蠢地相信药物能增强自己武功中的杀伤力,却不能定下心来想想,药只是药,管一时,怎么能管一世?
这一下,连正在跪拜磕头的神壁大师也一同惊叫起来:“是大师留下的圣药!他怎么会……交给你?”四个人的眼睛同时闪闪发亮起来,盯住我手里的袋子。
象僧大手一伸,带着一股呼啸的风声切向我的右腕,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狮僧、虎僧则是脚下滑步,绕向我的侧后方,与象僧一起形成合围之势。
小来见势不妙,伸手拔枪,却被神壁大师的双掌拍中肩膀,顿时双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为了两颗“极火丹”,枫割寺里这仅存的四名老一辈高手,竟然不惜撕破脸皮明抢,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我的右手五指松开,袋子向下跌落,恰好跌在我的脚面上,而我空出来的右掌轻轻向前一推,已经印在象僧的胸口。其实我并没有如何发力,他的身子已经飞旋着跌出去,轰的一声撞在树洞侧面,接着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碎裂声。
狮僧、虎僧的身子也已经扑过来,但在我眼里,他们的出手速度实在慢得惊人,直到我的双掌同时拍中他们的肩头,他们发出的拳脚也仍没有贯足力气。
令我感到怪诞的是,我双掌发出的力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两个的身子飞旋出去之后,却是一个顺时针跌到门外院子里,发出“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久久不绝,又顺带砸倒了四五个打坐的年轻僧人。另外一个逆时针旋转,砸在侧面墙壁上,一声不吭地跌落在地昏厥过去。
神壁大师跳起来,“啊”的一声大叫,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来迅速跳在一边,咬牙忍痛拔出冲锋枪:“风先生,您太厉害、太威风了,这是什么功夫?”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因为自己突然发现接受了布门履的神奇内力后,出手时变得举重若轻,速度也奔放到了极点,比原先本身的武功强出了好几倍。脚尖一挑,布袋便落进了我的西装口袋里。
“这是……大师的‘阴阳神力’,咱们枫割寺数代以来,几乎每一个习武的僧人,都渴望得到布门履大师的指点,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风先生,你真是……有福……”神壁大师仰面长叹,身子颤巍巍的,失望之极。
练武之人,毕生对高明的武学趋之若鹜,这是人的贪婪天性。无意中得到布门履的内力传授,此时我觉得胸口膻中穴至小腹丹田之间,似乎有一团巨大的火球在熊熊燃烧着,并且越来越炽热。低头看着双手,手心里竟然有两道隐隐约约的红光在跳跃闪烁着。
我走回藤迦的身边,低声重复着:“醒来吧……醒来吧……”虽然不能预知她什么时候醒来,但我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藤迦马上就会醒了,犹如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等我伸手轻轻把它捅破。
当我凝视她的眼睛的时候,觉得也许下一秒钟,那双眼睛就会睁开,昏迷中的藤迦也会重新变成在沙漠里时那个高傲漂亮的女孩子。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只想知道《碧落黄泉经》上的秘密。
我的双掌又一次慢慢贴在她的太阳穴上,这一次身体里澎湃火热的内力充沛无比,正好可以竭尽全力地灌输给她。
“醒来吧……醒来吧……”
“醒……来……吧……”
她的眼皮又开始动了,犹如一个熟睡的人即将醒来时的前兆。
满地的蜡烛已经被踩得东倒西歪,仍旧亮着的不到三分之一。所有的僧人都被我刚才出手击倒象、狮、虎三僧的暴烈功夫震慑住了,没人敢走进来,更没人敢轻举妄动。小来平端着冲锋枪,站在距离棺材五步以外的地方,替我掠阵。
“布门履为什么要把内力传给我?难道满寺里这么多弟子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传授衣钵的吗?况且我是中国人,是在日本99lib?人眼里的敌人……”
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内力提升非常明显,99lib?已经可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游刃有余地向藤迦体内源源不断地传入内力。这种状态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我发现藤迦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醒来,而是恢复了深度昏迷,眼皮也不再颤动。
“风先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您能不能暂停一下?”小来的话很有道理,我收回手,身体并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引得神壁大师不住地回头看我。
时间过得真快,看看腕表,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钟。
小来翻翻藤迦的眼皮,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突然,我觉得一股强烈的杀气正从屋顶上传来,立刻仰面向上望去。枫割寺的多事之秋,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蠢蠢欲动,明里暗里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小来反应极为迅速,嗖的跳出门外,脚尖在石凳、院墙上连踩,已经飞速上了屋顶,随即大叫:“谁?别走——”脚尖点在屋瓦上的“喀喀”声响个不停,一直向东面追过去。
杀气如此激烈,我怕小来应付不下,正想跟着追出去,神壁大师已经在树屋里急促地叫我:“风先生,这里……这封信,你来看一下……”
他手里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黑色铁匣子,盖子已经打开,满脸都是苦涩。
那封信是写在一块刮平的白桦树皮上,墨迹陈旧,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所用的文字有三种,分别是日文、中文、英文。我只扫了一眼,那行中文写的是:
“‘阴阳神力’与极火丹,有缘人得之。有缘人必将到达‘海底神墓’的中心,他是枫割寺的未来希望,满寺弟子必须全心全意侍奉他,不得有违。”
“有缘”二字真是奇妙,因为无论古今中外的地球人最讲究“缘分”这两个字,仿佛任何人一旦遇到“缘分”,便具有了无上神力,跟满天神佛平起平坐。
“如果我真的是有缘人,就先让我把藤迦救活好了——”记得耶兰转述龙的话时,也慎而又慎地提到了这两个字。
白桦树皮大概有四十厘米见方,恰好满满当当地平放在盒子里,不留一点缝隙。
神壁大师抱着盒子停顿了片刻,忽然转身,向着我噗通一声跪倒:“风先生,布门履大师遗命,我们必当遵守,从今天起,您就是枫割寺的主人,全寺四百二十二名僧人,全部听您调遣支派。”
这真是天大的玩笑,我连连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神壁大师双手把盒子举过头顶:“请您接受布门履大师遗命,破解‘海底神墓’,振兴枫割寺,让‘日神之怒’的光芒照遍大海。”神情和语气越发恭敬。
我醒过神来,搀住他的胳膊拉他起来,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连声苦笑:“神壁大师,我又不是僧人,怎么可能领导枫割寺?这件事以后再慢慢商议好了,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救醒藤迦小姐!”
如果莫名其妙地做了日本寺院的主持,这场麻烦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神壁大师走向门口,提高了声音:“寺中弟子听着,风先生承接布门履大师的衣钵,即日起便是本寺主持,所有弟子谨记、谨记!”
前后不过一个几个小时的间隔,我已经由枫割寺的嫌疑犯变成了领导者,这世界的变化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陡然间,一阵“哒哒哒哒”的冲锋枪扫射声从东面传来,毫无疑问,那是小来开枪射击的声音。
我没时间再理会神壁大师,跃出门,嗖的上了屋顶,向东飞奔。轻功本来就是我最擅长的强项,而借助于布门履传授的内力,奔跑速度更是达到了难以想像的程度,十几个跳跃起落,脚尖落地时只发出极轻微的“嚓”的一声——
越过最后一重屋脊之后,前面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几棵枝叶稀疏的银杏树孤零零的耸立在夜色里。
“小来——”我放声大叫,穿过银杏树空隙,已经到了“冥想堂”外围的鹅卵石小道。
小来横躺在地上,冲锋枪抛在三步之外的枯草丛中,而四周却空无一人。
我扶起他,还好,只是暂时的晕厥,出手的人发力恰到好处,只是在他颈上砍了一掌,并没有故意杀人的趋势。看来,那么重的杀气,只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小来是向这个方向追过来,逃跑的人当然是进了“冥想堂”的范围。
雾气正在鹅卵石小道上缓缓飘荡着,前面的白屋看起来似乎近在咫尺,只要越过小道,几个起伏就能到达门口。
“谷野神秀先生,我是您弟弟的朋友风,能不能赐见一面?”我跟死在埃及沙漠的谷野神芝应该算是“朋友”吧?毕竟一起经历过土裂汗金字塔内部的蛇海生死战,我还奋不顾身地出手救过他。
白屋静悄悄的,雾气受到生波的震荡,似乎打开了一个形状怪异的洞口。
小来呻吟了一声,反手摸枪,此时我们惊骇地发现,那柄刚刚发射过一梭子子弹的冲锋枪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一块被粗暴毁坏的橡皮泥作品,枪口已经弯过来,别在手柄的侧面。
“这……这……”小来瞠目结舌。
发挥高深的内力扭折钢铁这种功夫,只有空前绝后的内家高手才能做到,而谷野无疑就是绝顶的神秘高手。
“我看见一个枯瘦的夜行人伏在屋檐上,本以为是‘赤焰’的人马,追到这里之后,相隔不到十米便开枪警告,但对方突然倒飞回来,一掌砍中了我的后颈,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小来用力揉着自己的脖子,丢弃了那柄破枪。
夜行人逃入了谷野的势力范围,我们有必要面见谷野——但突破这些复杂的埋伏是件难事,特别是在昏暗的夜色里,更是东瀛遁甲术最容易发挥神鬼杀伐的最佳时刻。别看面前是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小径,一踏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怪事呢!
在我身后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神壁大师率领着十几个干练的年轻僧人赶上来,看到我跟小来只是站在小径外面,先拍打着胸口松了口气:“风先生,千万不要擅自越过小径,那是……被下过诅咒的阵势……千万别过去……”
他们停步的地方,至少距离小径二十步,那些年轻僧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我们没想过去,只是有人伏在‘洗髓堂’屋顶偷听,然后又逃到了这里。”接受布门履内力这件事,恐怕会让枫割寺的人记恨我一辈子了,毕竟别人觊觎了十几年的宝物,被我不费吹灰之力拔了头筹,放在谁身上也不能轻易忍了这口气。
“偷听?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逃向这里?”神壁大师奇怪地问。
小来歪着头,略加思索:“是个又矮又瘦的人,轻功非常好,腾跃时候的姿势,有点像只不停弹跳的青蛙或者澳洲袋鼠。”
神壁大师马上摇头:“不可能,枫割寺里没有这样的人和轻功,而且逃向这里的话,早就被围绕在‘冥想堂’四面的阵势困住,生不如死……”
他指向一段干涸小溪的低洼处,非常严肃地接下去:“看那里……前年夏天时曾有个偷东西的小贼被寺僧追赶,误入那里,结果突然就陷在里面了,一动不能动。没人敢进去抓他或者救他,结果几场暴雨下来,小贼活活地被蚊虫叮咬而死……小兄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谷野先生的解禁令,任何人擅自闯入,只会成为一堆枯骨……”
小来耸耸肩膀:“是吗?有这么厉害?哼哼哼哼……”
在我印象里,中国古代的鬼谷子与抱朴子两位大师,才是真正的奇门遁甲术的创始人。日本人抱残守缺地学到了些皮毛之后,专往阴险晦暗的方向发展,才变成了近代江湖上近乎“下三滥”忍者遁甲术。更可恶的是,忍者公开号称自己的本质就是“暗杀”,不择手段地置敌人于死地,这一点,早就违背了鬼谷子与抱朴子创立奇门遁甲术的初衷。
犹如中国人发明火药之后,西洋人用来制造火枪火炮杀人一样,实在背离正轨太远了。
小来低声嘟囔着:“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等张大师过来,破除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过是举手之劳!”
的确如此,做为中国特异功能大师的张百森,已经成了中国奇人、异人的领袖,本身功力高强,何况还有邵家兄弟跟随,如果以这样的阵容构成还不能破解谷野布下的奇门埋伏,中国的五行奇人们也就把面子给彻底丢尽了。
神壁大师低声下气地向着我:“风先生,夜深了,请您去‘洗髓堂’休息可以吗?那个院落一直是本寺主持专用的,希望您能在那里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小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神壁大师,不明白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一直到我们回到“洗髓堂”,神壁大师的态度始终恭恭敬敬的。
我指着藤迦的棺材,谦和地向神壁大师笑着:“大师,今晚我希望睡在棺材旁边,或许能得到一些藤迦小姐的意念启迪,参悟救人的奥秘。”其实我的真实意思,是害怕夜行人再来生事,眼看藤迦有希望被救醒,我可不想再次节外生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毫不例外。
盖被就寝时,腕表已经指向凌晨三点,枫割寺上下,一切归于寂静。
僧人们都撤了出去,因为神壁大师已经向大家说明,藤迦公主自然会醒,不必大家劳神参悟了。从明天起,所有的僧人继续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地完成各自工作。
藤迦的呼吸声?99lib?不停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尽管已经困倦不堪,我仍然坚持瞪着双眼,仔细地思考着从第一次见到藤迦直到现在的一切环节,包括在金字塔内部的那口深井里将她救上来时的每一个细节——
“既然土裂汗大神根本没吸收到她身体里的能量,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昏迷?还魂沙的力量是存在的,配合那句咒语,应该有希望突破那层微薄的窗户纸……”
铁娜一直没给我来电话,或许她还在为如何应付新闻记者们喋喋不休的询问而焦头烂额吧?把土裂汗金字塔改造成地下旅游景点,所花费的金钱和时间绝不在少数,弄到现在这种地步,劳民伤财,肯定要被埃及国内的反对派谩骂弹劾……
苏伦呢?目前在干什么?继续那个莫名其妙的“阿房宫寻找之旅”吗?
还有萧可冷,今晚会不会惦记我……
第二章 转生复活
越来越多的古怪想法反复在我脑海里缠绕着,蓦的耳边响起“咯”的一声,仿佛是某个钟表的机簧铜弦在响。
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于寻福园二楼的客厅里,所听到的就是青铜武士抱着的座钟发出的声音。据我所知,“洗髓堂”里是没有钟表的,至少我没发现。
“咯、咯”又是两声,很明显是从树屋里传出的。
刚刚僧人们已经清扫了树屋,将布门履烧化的残骸装进黑瓷骨灰坛子里,准备择日下葬。除了那两棵年代久远的大树,屋里早就空了,怎么会有钟表的动静?
我挺身坐起来,掀开被子,藤迦的呼吸声依旧粗浊沉重,门外的夜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万籁俱寂,没有一丝人声。隔着北墙,我又一次听到了“咯咯”的动静,仿佛指针被牵绊住了的钟表,正在努力不停地企图挣脱这束缚。
我迅速起身,走到北墙边,双手扣在把手上,等到动静再次响起的时候,哗的一声把墙壁向左侧推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树屋里飘荡着,那是被我击飞的象僧重伤后吐血留下的痕迹。
屋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凭着感觉一直走向布门履打坐的那个树洞,因为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布门履坐化自焚后,除了骨骸,什么都没留下,并没像满院僧人期待的那样出现什么“佛舍利”之类的东西。树洞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惜空间这么小,只怕今后再没有人能在里面打坐修行了。
我站在树前,伸手按在树身上。随着又一次声音响起,我觉得自己的掌心受到了轻微的震动,那只发出声音的钟表,就在树身里。略想了想,我取出了一支电筒和袖子里的战术小刀,准备在树身上动手挖掘,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年代久远的树皮散发着浓郁的木香,让我觉得用小刀来割伤它简直就是犯罪。所幸,刀子只割下去三厘米左右,便“叮”的一声响,已经碰到了某种金属的物体。
我迅速扩大了战果,在树身上掏了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洞。电筒照耀下,树干上的纹理像是最美妙的抽象画,令我赞叹不已,但我的惊人发现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青铜钟表。
钟表完全是手掌形状,顶上的五根手指铸造得一丝不苟,连皮肤纹路、指甲盖这些细节都很妥贴地表现了出来,绝对是一件难得的精致工艺品。它的表盘使用的应该是水晶玻璃,无暇透明,闪闪发亮。
奇怪的是,这只钟没有指针,表盘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从一到十二这些阿拉伯数字符号。
我使劲摇了几下,它很沉,接近二十厘米的厚度,肚子里肯定全都是优质的卷轴铜弦,所以即使深埋在树皮后面,仍然能发出清亮的卷轴拨动声。
“一只没有指针的钟?埋在古树的树干里?布门履竟然会如此无聊,弄出这些名堂来?”
我把钟表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没有任何发现,当我从背面的上弦孔向里面张望时,能看到各种机件发出黄澄澄的铜光。
“龟鉴川与布门履两个修行几十年,到底参悟到什么?那张白桦树皮上写的‘有缘人开启海底神墓’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握着它,感受着它里面蕴藏着的急于摆脱束缚的挣扎力量——没有指针的钟,就算上满弦重新跑起来,又有什么用?
回到藤迦的棺材边,我重新躺下来,听到外面有早起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门外阳光灿烂,耀得人眼睛直发花。
躺在被窝里,我又取出了那只钟,它的尺寸比我的手略微大一些,给人的感觉,简直就是高度现代化工艺制造出来的仿真艺术品,可惜是个残废——它的底座下面居然镌刻着几个细小的汉字,仔细辨认之后,是“穿越永恒者永恒穿越,就在时间的轴线上”这么两句古怪的话。
我冷笑起来:“不知道又是哪位日本高人从中文哲学书上生搬硬套下来的名句?”
这种看似哲理深厚但细细研究起来却完全词不达意的废话,是中国很多文学青年最喜欢的调调,跟以前的“颓废流”、“废话流”的写作群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来一直守在门外,见我睡醒了,马上跑进来报告:“风先生,刚刚接到十三哥的消息,他把关小姐失踪的事通过国际电话报告了大亨,结果大亨当时在电话里就翻脸大怒,并且将在第一时间赶到枫割寺来。”
我暗笑王江南的愚蠢,在关宝铃失踪案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冒然把事情捅给大亨,简直是在开玩笑。不知道神枪会的人最后会怎样为这件事买单,得罪了大亨,连孙龙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
“我知道了。”寻找关宝铃的事,神壁大师肯定会帮忙进行,这一点不必担心,只要她还在枫割寺的势力范围内,就一定能找她出来。就算发生了诡谲的怪事,如果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别说是大亨,就连美国总统来了也没办法。
我俯身凝视着藤迦,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跟昨晚相同的睡姿,呼吸平稳,神色木然。
小来叹了口气要退出去,神壁大师已经快步走进来:“风先生,风先生,今天藤迦公主能不能醒?东京方面……东京方面有很重要的电话打进来,询问关于公主的消息……”
对于藤迦的身份,我仍有很多不明白之处,以后有机会我会仔细向神壁大师请教。
我点点头:“我尽力而为,不过什么都不敢保证。神壁大师,我的朋友关宝铃小姐昨天在寺里失踪了,相信你也知道。麻烦你找几个干练的僧人陪小来再彻底搜索一遍,事关重大,处理不好的话,从今天开始,枫割寺就要不得安宁了。”
昨天,王江南与霍克带人折腾了半下午,神壁大师不可能不知道。
他无奈地叹气:“风先生,昨天已经找过几遍,毫无下落。既然您吩咐下来,我们尽力去找就是了。我会拨一百名年轻僧人出来,全力以赴地找这位关小姐。唉,只怕结果还是会令您失望……”
我更相信关宝铃的失踪缘于“非人”的力量,她来枫割寺数次,如果有人要暗算她,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小来与神壁大师离开之后,我握住了藤迦的右手,仔细探察她的腕脉。她的手很凉,皮肤嫩滑,脉络跳动忽快忽慢,忽强忽弱。
“藤迦小姐,醒来吧……还魂沙的力量,难道还不能把你的灵魂唤醒吗?”我把自己的左掌贴在她的右手掌心上,试探着催动内力,向她体内灌输。
直觉上,她?99lib?像是一块坚固的冰,需要我用内力凝成热流,一点一点把冰层融化掉。
幸好有布门履无偿赠送给我的内力,否则连续发功的情况下,我早就油尽灯枯,脱力而亡了。
外面传来寺僧招呼列队、分派任务的吆喝声,真的是一大群人同时展开行动,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说出的每一句话神壁大师都会当正事来办。无意中收服了这么大的一群力量,真是……真是飞来之喜——“或许我真的是什么有缘人?”
“咯”的一声,扔在枕头边的那只奇怪的钟又在响,并且这一次一气响个不停,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藤迦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子扣住我的五指,力度大得惊人。
“藤迦……藤迦……”我大声叫她的名字,只觉得她的整只右臂都僵直得像生硬的木棍,只是手指上的力量如同一只钢钩,无止境地抓住我的手。我身体里自然而然生出力量,迅速传递到左掌中,与她抗衡。
“醒来吧……醒来吧……”我在嘴里、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期望这一次能出现奇迹。
“呵……呵……”藤迦突然叫出声来,跟那只钟的“咯咯”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头也开始剧烈地摆来摆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急速伸出右手食指,“噗噗、噗噗”几声,连点了她头颈、上身的几处穴道,防止她在昏迷之中的无意识动作咬伤舌头。
她的眼?99lib?睛倏地睁开了,精光闪烁,同时松开右掌。
我的点穴功夫,虽然不是太好的,但至少刚刚点中她上身的四个穴道,应该能令她暂时失去腰部以上的行动能力才对,没想到一点都不起作用,她的手臂仍旧能自由活动。
“终于……我终于回来了……”
“风先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的语气仍旧高傲无比,仿佛这几个月来的昏迷前后只不过是一秒钟的衔接与停顿。
反倒是我,在极度震撼下,自己的思想意识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之前,日本人已经做过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把她唤醒,已经成了医学上的巨大难题,而我做过什么?竟然轻而易举地让她复活了——是还魂沙的力量吗?还是布门履的‘阴阳神力’,抑或是这只奇怪的钟表在冥冥中起了什么作用?
我后退几步,又是惊喜、又是惊诧:“你确定……藤迦小姐,你确定自己已经正常了?”
她发出一阵可爱之极的笑声:“当然,不过你最好能暂时回避一下,我需要整理一下衣服……”说到这里,她的两颊上倏地出现了两抹红霞。
我尴尬地退出门去,并且仔细地将门扇关好。
藤迦醒了,很多问题,马上就能问个明白,比如她的神秘消失、谷野神芝的死、经书上的秘密……
我在门前走来走去,脑子里全都是兴奋之极的疑问句,而苏醒后的藤迦就是打开一切疑问的钥匙。
萧可冷的电话也就在此时到了:“风先生,大亨要来,嗯……事情有些糟糕,十三哥、霍克先生、张大师等人马上就会去枫割寺,并且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孙龙先生……”
唤醒藤迦的巨大喜悦充满了我的全身,所以对于大亨的兴师问罪,我并没有感到太头痛,反而对着话筒兴奋地大叫:“小萧,藤迦醒了!藤迦醒了你知道吗?她已经彻底醒了,很快我就能了解《碧落黄泉经》上的秘密……”
我叫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忽然明白,话筒那边是萧可冷,而不是苏伦。埃及沙漠里经历过的事,萧可冷什么都不明白,只有苏伦才会与自己有深刻的共鸣。萧可冷仍是外人,比起我跟苏伦的感情判若云泥。
“我知道。”萧可冷果然没有太大热情,语气平淡郁闷。
我哑口无言,毕竟藤迦的苏醒跟关宝铃的失踪相比,后者更令神枪会头痛。
背后的拉门轻轻一响,藤迦换了一身灰色的僧衣,腰间紧紧地束着一条白色布带,勒得她的腰似乎一只手就能握过来,绝对就是古人用“纤腰一握”来形容的古典美人。她的脚下踩着一双白色木屐,赤着脚,脚背上肌肤如雪……
虽然仍在跟萧可冷通话,但我的视线早就被容光焕发的藤迦吸引了过去。
“小萧,我已经发动寺里的僧人掘地三尺去找,这一次,我怀疑……”
萧可冷迅速打断我,口气变得很不耐烦:“不不,风先生,您还相信她上次说的鬼话?我把那件事向十三哥等人说了,没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还有戒指的事,一切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所以,霍克先生怀疑,关小姐只不过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诱饵,旨在挑拨大亨与神枪会的关系,一旦大亨与山口组联手,神枪会在日本的力量将会遭到重大打击……”
我听不下去了,王江南与霍克的所有思想,都是基于政治斗争、黑道斗争、地盘斗争,根本没人设身处地为关宝铃想想。
“不要把一切突发事件都归结为山口组与神枪会的战斗,小萧,你并不完全是神枪会的人,何必硬要把自己跟他们绑在一起?我来北海道,是为了追查另外的事,对两大黑道势力交手根本毫无兴趣,而我也绝不会被什么‘美人计’所迷。关于戒指,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这一只,根本就是瑞茜卡手上戴的那只,我会马上找到她,要她证明给你看,再见——”
我狠狠地按键收线,对萧可冷感到无比失望。
如果喜欢卷入黑道杀戮的亡命生涯,早在三年之前我就可以轻易加入全球范围内任何一个黑道组织,何必等到现在再献身去为神枪会卖命?萧可冷真是糊涂透顶,时时处处把自己真的当成了神枪会的人。
黑道江湖,踏进去容易,再想退出来,至少得扒三层皮,最后奄奄一息,剩半条命也未必能彻底断开以前的恩恩怨怨。几百年来,多少妄想通过“金盆洗手”的这一盆水洗白身份的江湖人,最后仍旧死在仇家刀剑暗算之下?
看多了江湖血腥仇杀之后,我对黑道上的事厌恶无比,躲都躲不开,怎么会惹火烧身?
一刹那,我很想念苏伦,她的处事应变能力,跟我息息相通,根本是萧可冷无法相提并论的。
藤迦挥袖扫净了一张石凳,缓缓坐下,手指夹着一根红色的丝带,轻轻把乌黑的长发束起来。几个月的昏睡并没有让她变得痴痴呆呆,反而更显得精神饱满,眼波每一转动,都仿佛带着凛凛的寒光,比在沙漠里第一次见她时,更加冷清孤傲。
“我一直都醒着,不过,我的‘醒’,只是思想明澈,听觉、嗅觉正常,却不能动、不能说,犹如被封闭在一只大箱子里。所以,你不必解释事情的所有经过,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我会解答你所有的疑问,不过现在有件事最是紧急——有个人失踪了,就在……‘亡灵之塔’下面,我们必须在下一次‘神之潮汐’到来前解救对方,否则……”
我一时并没有领悟到她说的“人”就是关宝铃,立刻脱口而出:“什么?还有人失踪?还是在塔下——塔下有什么?是通往‘海底神墓’的秘道……”
被萧可冷气糊涂了,脑子似乎突然梗住,无法深度思索,只是一个劲地没头没脑地乱问。
“风,看着太阳,答案就在里面,让太阳照彻你的灵魂与智慧,当思想中的阴影被阳光逐散时,你会得到答案,因为每个问题的答案都在你心里……”她抬手指向太阳,灰色的袖子滑到肘弯,手臂上的肌肤白得发亮,完美无瑕。
我仰面向着太阳,双眼眯起来,觉得“万物生长靠太阳”这句话真的是永恒适用的真理。在阳光照射下,浑身暖融融的,凝固的思想又重新开始灵活流动起来——“失踪的人只有一个,必定就是关宝铃。那么她……她是怎么进入塔下的?秘道?遁术还是虫洞?”
在太阳的万丈光辉下,长久以来枫割寺带给我的沉重与压抑,开始慢慢消退,并且能唤醒藤迦——姑且不论是不是因为我的咒语而令她复活的,总算把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移走了。
这样的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苏伦才是。
我低下头,双手在脸上用力揉搓着,像是做了一个舒服之极的日光浴。
身着僧袍的藤迦看起来清新脱俗,孤傲的眼神中又带着令我惊艳的淡淡微笑:“其实,不必通知别人,只要与你有心灵感应的人,必定能感知到你的痛楚与喜悦。我们走吧——”她向南面一指,那是“亡灵之塔”的方向。
激动与兴奋消散之后,我变得重新冷静:“藤迦小姐,你在昏睡之中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你能确信关宝铃进入了塔下面?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两次进入“亡灵之塔”的第一层,我都仔细搜索过地面上铺砌的石块——相信任何知道“塔下便是‘海底神墓’”这条消息的人,都会像我这么做。在所有人的想像中,如果真的存在秘道,必须先得找到入口,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宝塔第一层的地面上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也就是说秘道根本不存在。
藤迦笑了笑,起身向院门走,轻飘飘的如行云流水一般。她的确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因为世界上的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在我们没有心灵沟通之前,她说的任何古怪事情,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因为藤迦的复活,那么美丽鲜活,一瞬间似乎挤掉了关宝铃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此时此刻,我并没意识到大亨的发怒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只以为他还能给神枪会一些面子,可以温和地协商解决任何问题。
我赶上藤迦,一同转入长廊,迎面遇见一队匆匆忙忙的僧人,东张西望地跑过来。他们肯定是受神壁大师差遣满寺寻找关宝铃的其中一部分,一看到藤迦的脸,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僧人突然间变得呆若木鸡,大嘴猛然张开,做出一个无声呐喊的口型,但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更多的尖叫和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一阵嘈杂纷乱过后,这群人全部噗通、噗通跪倒,向藤迦不停地叩拜着。
我实在不知道藤迦的身份竟然如此尊贵,能令别人毫不犹豫地顶礼谟拜。
藤迦淡淡地挥了一下手臂:“免礼。”此刻的神态,绝对是高高在上、傲视天下的公主,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传遍?99lib.了近处的殿堂、走廊、天井,神壁大师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走廊,远远地瞪着我跟藤迦,抬起双手,狠狠地揉着自己的双眼。
看起来,藤迦的复活,对于枫割寺的意义至关重大,当神壁大师跪拜下去的时候,长廊里已经跪满了人,满眼都是灰色的僧袍和青光闪烁的光头。
“公主万岁!公主万岁!公主万岁……”不知从谁开始的,数百僧人振臂高呼,声音在走廊里山呼海啸一样回荡着。
我悄悄退开,因为在这种群情激昂的场合下,所有人眼里只有藤迦公主,我变成了附着在她袖子上的微不足道的尘土,何必强留在这里?
绕过长廊之后,穿过三道月洞门,便到达了“亡灵之塔”的天井。
小来站在宝塔一层里,面向西南,合掌在胸,弯腰成九十度的样子,正在虔诚地祈祷。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二次看他祈祷了,他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事瞒着我。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的,不管尊卑,无论善恶,都会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从这个角度观察宝塔,它看上去朴实无华,似乎像一个拙劣木讷的工匠一砖一石垒砌而成的,只求敦厚结实,不求哗众取宠。与其说它是佛塔,还真不如说是一座粗大的烟囱或者比那座白房子更高大的石灰窑,完全不符合亚洲佛教建筑艺术提倡的“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的原则。
纵观日本所有的大小六百多座寺院佛塔,它可能是最寒伧的一座了。
小来祈祷完毕之后,向我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走到塔边,绕着它走了一圈,刻意地仔细巡视着塔基上的砖石缝隙,仍旧无法想像藤迦说的话——“进入塔下?关宝铃有什么超能力可以穿越这些坚硬的石块?她该不会像藤迦的遭遇一样怪诞离奇吧?”
宝塔的年岁太久远了,所以构成塔基的石头已经开始风化崩坏,面临着与其它建筑一样的朽化问题。
八角形的塔基,每一边长为八米,的确是座巨大宏伟的建筑,但是这些乳白色的石块本身,似乎不足以蕴藏太过高深的秘密。就算曾经有秘密在里面,历代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人文学家也早将它们挖掘殆尽了,绝不会给后人留下捷足先登的机会。
第三章 大阵势
“风先生,这次的事恐怕有大麻烦了,连孙龙先生也正抓紧时间从纽约赶过来,并且一再叮嘱王先生不得轻举妄动……我觉得怕是要出大事,难道一个女人对于大亨来说,就那么重要?”
小来苦着脸,取出裤袋里的手枪,卸下弹夹,谨慎地检查着。枪械是他的防身武器,但经过昨晚的事,他应该明白,在枫割寺的范围内,再精良的射击技术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据说,大亨有很多女人,至少在全球三十六个国家里建有自己的豪华别墅,固定拥有的各种肤色的女人超过三百个,唉,难道他偏偏对关小姐能重视到这种地步……”小来心烦意乱地嘟囔着。
大亨的风流本色是尽人皆知的事,所以当他已经ED的传闻散播出来之后,很多情场失意之辈都在拍手称快,毕竟有他那样优秀的男人存在,对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种潜在的压力。
“大亨真的要来枫割寺?”我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一个半小时后,他的私人直升机便会到达枫割寺门口。”
关宝铃的影子重新在我脑海里活跃跳动着,这一次,我倒真希望看看大亨能拿出什么绝世妙计来找回关宝铃,找回他最珍惜的大美人。
看??来,枫割寺里所有的僧人都拥簇到长廊里去了,藤迦的苏醒对他们而言,犹如天神重生,那边一直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声、诵经声,一浪高过一浪,引得小来不住地伸着脖子张望。
空气中传来香烛燃烧的古怪味道,小来笑起来:“怎么?这群和尚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事吗?大白天好好的又烧的什么香?”
我淡淡地回答:“藤迦小姐复活了,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小来“啊”的一声跳起来,手里的弹夹、子弹稀里哗啦跌了满地:“什么什么?风先生您……您真是……太伟大了,您真的把她唤醒了……怪不得那些文章报道把您吹得那么神!我现在信了,百分之百信了!”
他盯着我,像看着三头六臂的外星人一样惊诧。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比如我第一次听耶兰说出咒语时,气得几乎吐血,以为一句普普通通的埃及土语根本不可能成为救醒藤迦的关键,并且“双子杀手”也试过这句话,一直无效。现在呢?经过一系列纷乱的误会、巧合、打斗之后,百岁老僧布门履自焚坐化,而藤迦也真的被唤醒了……
世界瞬息万变,其实我们不必一刻不停地去问为什么,只要以一颗谦卑的心坦诚接受既定的事实便好了。
长廊那边,短短几分钟后竟然响起了钟鼓铙钹的敲打声,僧人们似乎打定主意要在那里做一次大规模的水陆道场,一时半会,藤迦是没法分身过来了。
我拍打着冰冷的石墙,心里一直存着困惑:“关宝铃果真是在这里消失的吗?”当我再次凝视地面时,觉得“塔下有人”的说法真的是匪夷所思得令人头痛。关宝铃真的藏身于塔下的话,一旦那些神秘的水流再次渗出来,她不是鱼类水族,岂不要活活淹死在水里?
小来收拾好自己的武器,抬手看了看表,略带紧张地说:“王先生他们就快到了,大亨要他们在寺门前等着。”
大亨不仅仅有钱,而且有势,在黑白两道上都有大批人马与好友鼎力支持。小股势力无须重提,美国方面有确凿消息称,他跟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称兄道弟已经很久了,就连拉氏就任国防部长这个职务,也是拜大亨所赐。
从海湾战争开始前,大亨便与美国总统府保持着密切联系,连续三任总统都曾是他在纽约豪宅的座上嘉宾……
正因如此,他才在华人世界里睥睨一切,不把任何华人社团放在眼里。
小来身为神枪会的人,单独跟我出来办事,近似于“叛帮”,已经违背了江湖规矩。
我很理解他的紧张,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别担心,我会跟孙先生说明情况,以你的工作能力,肯定会有升任地方分会负责人的机会。”
假以时日,小来的应变能力,肯定超过王江南。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超过三十五岁还没能大成的人早就该偃旗息鼓撤退才对。
小来叹息着:“谢谢风先生,不过,我的心愿是像您一样,做个洒脱风光的独行侠,不受任何人管辖支派,纵横江湖,闯荡出自己的事业……”他很崇拜我,看来铁娜雇佣的牛皮满天吹的枪手写出的文章还算管用,颇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摇摇头,对小来的盲目崇拜觉得好笑,如果我现在的名声就值得年轻人钦佩崇拜,那么大哥杨天当年,岂不是到了人人敬仰的地步?
我跟小来并肩向寺外走,绕过“通灵之井”时,下意识地在井台旁边停了停,向小来转脸:“最近有没有人潜水探测过这里?”
从一九九八年开始,日本政府便正式下令不许私人探测“通灵之井”的秘密,一旦发觉,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严惩不殆。这条禁令,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日本人欲盖弥彰的愚蠢。
小来摇头:“没有,现有的关于井下情况的描述,还是印度人荷难宁在一九九七年春天所写的一份长达五万字的详细报告,但您肯定知道,那份报告与其说是科学资料,毋宁说是抒情散文加神话想像,被所有的科学界人士斥为无稽之谈的狗屁文章。”
一说到这个话题,小来的心情明显有了好转。
荷难宁的荒诞报告?,最终成了全球考古盗墓界的笑谈,这个人也在交出五万字的报告后,突然不知去向,成了探索“通灵之井”事件的略显神秘的尾声。
印度政府曾经发出公开辟谣声明,说荷难宁患有严重的妄想狂躁症、间歇性失忆症、重度梦游症,他所发表的一切学术文章,都属于荒谬透顶的谣言,印度政府将为这些混淆视听、扰乱世界人民正常生活的话,向日本人民道歉。
荷难宁的消失,后来演化为几十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版本,最搞笑的一个,是说他已经被好莱坞电影公司请去,做斯皮尔伯格的编剧助理,因为他编纂出的连篇谎话,足以令好莱坞最有才华的编剧也黯然失色。
我跟小来同时大笑,就在此刻,尖锐的急刹车的声音在寺门外骤然响起,并且不是一辆,而是至少有二十辆之多。
小来一愣:“咦?这么多车,不可能吧?咱们神枪会的力量急切之间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到场?”
他抢先一步出了月洞门,留下我一个人守着水波荡漾的“通灵之井”。井水至清无比,像是一块庞大的透明水晶,连人的影子都照不出来了。
荷难宁的水下探索报告,我至少看过四次,其中一些诡异好笑的情节我甚至能源源本本地复述出来。他所用的下潜工具来自苏格兰的威灵威尔兄弟公司,那是一套价值十一万美金的专业潜水系统,从水镜到蛙蹼、从氧气含嘴到面罩……任何一个细节,都是百分之百的专业。
他很有钱,当然这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都是来自于沉船打捞与水下盗墓所得。这个人的公开身份是印度远洋海难打捞公司的顾问,真实身份则是独来独往的“盗墓水鬼”。他在盗墓界的名气,远远大于在海事打捞上的名气,成就99lib?也跟名气也绝对成正比。
“借助工具,我可以变成一条无所不能的鱼。”这是他的名言,事实的确如此,水下盗墓这一行里,他是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位前辈先驱,无人能及。
报告上说,他向“通灵之井”里下潜了一百七十米,之后便与井边守候的助手突然断掉了无线电联系。足足过了四个小时,也就是他随身携带的压缩氧气可支撑的时间的极限,终于重新浮上了水面。
“井里有另外一个世界,有奇异的航天器残骸,有技术无比先进的武器系统……”借助于他的两个苏格兰潜水助手的话,足以证明荷难宁当时的思想有多混乱。水底下可以有任何东西,不过那都是在神话故事里才可以任意编排的情节,而当时是在二十世纪末的地球,科技高度发达,哪有人相信他的胡扯——
“风先生……”寺门边响起小来的低呼,随即他已经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神色慌张,双手各提着一柄手枪,但却一直抖个不停。
“外面很多人马,不过却不是……咱们神枪会的,要不要避开一下?”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打开,但他这种状态,没开战已经彻底输了,枪也成了累赘的东西。
我暂时收回了关于荷难宁的记忆碎片,走近门口,借着寺门的遮掩向外望着。
门外台阶下面,整整齐齐地停着两排黑色的别克商务旅行车,所有车的后门都高高掀起,露出速射机器的黑洞洞枪口。我能清晰看到黄澄澄的子弹带沉甸甸地悬挂在弹仓旁边,全部是七厘米长的铜头破甲弹,足以穿透低端坦克车辆的装甲。
每辆汽车旁边都恭恭敬敬地站着六个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头发梳得 4e00." >一丝不苟,双手垂在两侧裤线位置,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两排车子是一左一右分开排列的,只留下道路的中间位置。一百二十个年轻人像是一尊尊泥塑木雕的神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光下。
“风先生,不是山口组的人——这些人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大亨的人马……”
小来的底气彻底泄光了,大亨还没露面,单单摆出这样的阵势就够震撼人心的。外面这群黑衣人的后腰部位都高高隆起一块,暗藏的武器必定是大口径手枪,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气。
王江南等人还没到,“鸿门宴”已经摆放妥当。
我不想躲,也没必要躲,真正该远远躲避、心惊胆战的该是动了大亨的女人的王江南才对。我甚至是抱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等待神枪会人马出现的,因为这次王江南的面子果真要丢到家了……
小来一直尾随在我身后,身子也一直紧张地发抖,他的电话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响起来,在一片寂静的寺门内外显得格外响亮。不过,外面的黑衣人根本没往这边看,仿佛门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们没有丝毫相关。
“是十三哥来的电话……”小来苦着脸,像是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无可奈何地接电话。
我听到王江南心如死灰一样沮丧的声音:“小来,对方的人马是不是已经到了寺门?”
要来枫割寺这边,必定会经过寻福园南面的三岔路口,担任警戒的瞭望哨一定早向王江南汇报过。
“是,到了,二十辆车,一百二十人,每辆车上都配备了美式速射机枪,事情有点糟糕……”小来语无伦次,但仍旧能训练有素地报告出敌方的情况。
王江南一声长叹,隔着无线信号,我也能想像出他脸上愁云密布的样子,心里一阵极度的畅快:“耀武扬威的王先生也会有今天!跟在关宝铃后面献殷勤的劲头儿哪去了?”
“小来,风先生在不在?请他听一下电话……”
小来犹豫着把电话向我递过来,我怀着胜利者的高傲心情接过电话,冷淡地“嗯”了一声。
王江南在话筒那边艰难地呼吸着,还不得不陪着笑:“是风先生吗?有件事拜托你,如果……如果今天我出什么事的话,请你一定追查关小姐的下落,一定找到她。”
我平淡地答应着:“好的,她曾是寻福园的客人,我也有责任寻找她,好给大亨做个交代。”
王江南苦笑起来:“大亨不需要交代,他只要自己满意的结果……呵呵,他的辣手……只有久在江湖的人才知道,不过这件事太诡异了,找不到关小姐,就算我死了都不会甘心……”
话筒里响起汽车喇叭声,他应该是在向这边赶来的车上。
我只能保持沉默,早知道大亨的女人是碰不得的,谁敢想入非非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以王江南的做法,就算没有关宝铃神秘失踪这件事,也会遇到别的麻烦,到现在后悔是晚了,只能看他自己的运气能否过得了大亨这一关。
“风,一切拜托你了,我熟读过你在埃及古墓时候的所有行动记录,其实咱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好搭档,一起探索‘海底神墓’的秘密,可惜……可惜……”
我在心底里冷笑:“如果不是大亨兴师动众地讨伐,你能把我这种无名小卒放在眼里?”
王江南轻轻咳嗽起来,我听到霍克的声音:“十三哥,你没事吧?孙龙先生正在联络大亨,这只是个误会,只要他们说清楚就没事的!”
这些曾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的神枪会人物,一旦遇到大亨这种江湖巨头,根本束手无策,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能任人宰割。我可怜王江南,比以前看他被欲望迷住了双眼时更可怜他。
王江南的咳嗽声渐渐加重,相信昨晚他并没有睡好。
“风,总之,拜托了。关小姐在我心里,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我不希望看她受到任何伤害……”这种时候,他仍然没忘记保持情圣本色,可惜我不是关宝铃,这些话对我说,已经是莫大的浪费。
他挂了电话,公路尽头,已经出现了神枪会的黑色汽车。
小来挠了挠头皮,困惑不已地问:“风先生,您说关小姐去了哪里?怎么会一直找不到呢?刚才虽然没有真正掘地三尺,却是已经里外搜了个遍,七十五间佛堂、僧舍、客厅,包括寺院最后面的厨房、柴房、仓库、练功房,总共一百五十间房子,通通扫荡了一遍。说真的,除了谷野先生修行的‘冥想堂’之外,我们已经搜遍了枫割寺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发现——关小姐那么个大活人,能去了哪里?能藏在哪里?”
我如果告诉他,关宝铃进入了塔下,保证他能惊骇得跳起来。很多事,在普通人看来,会是“奇闻、奇观、奇谈”,但明明就在世界上存在着。
神枪会的车子共来了三辆,依次下来的是王江南、霍克、萧可冷、张百森,后面则是十个胸前抱着微型冲锋枪的年轻人。十支冲锋枪,比起大亨的手下那二十支速射机枪来,犹如蜉蝣撼树一般渺小。但这十个人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小来一直不停地叹气,重新检查着手枪的弹夹情况。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来,待会儿千万不要冲动,这次纠纷,自然会有孙龙先生跟大亨交涉,轮不到下面这些兄弟盲目拼命。”
小来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跳动着:“风先生,话虽然这么说,但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和朋友,如果当着我的面被别人射杀,我该怎么办?”
微型冲锋枪对抗速射机枪,结果显而易见,那十个人的命运已经被死神无情地选中。
我只关心萧可冷,看着她的短发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地飞舞着,忍不住取出电话,拨了她的号码:“小萧,进寺里来,我就在‘通灵之井’这边。”
如果在枪林弹雨之下,我还能有保护一个人的能力,就一定是她。
萧可冷向王江南低语了几声,向寺门走过来。
黑衣人庄严肃穆地矗立着,对神枪会的人根本视如未见,仿佛来的只是神人脚下可怜兮兮的蚂蚁,任踩任杀,根本不算是自己的同类。
现代战争,枪械精良与否,至少能左右战局的七成以上。从装备对比上,也能看得出神枪会在日本的人手并不充足,也就是说,神枪会并没把日本当作自己的主要占领目标。
只要有足够的钱,在日本可以买到任何最先进的武器,从高射速、高精度的手枪到可以轻易摧毁重型坦克装甲的火箭筒,从适于巷战的美式M系列武器到阵地战中的“上帝之手”三百六十度旋转机关炮——甚至武装到牙齿的悍马装甲运兵车、生化武器……什么都能买到,一昼夜时间就能轻松组建出一支强悍的轻型突击队,但很明显的,王江南等人什么都没做,完全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这种故意“示弱”的行径,让我很不理解神枪会的应急策略。
萧可冷快步走进寺门,满脸愁云密布,看不见一丝笑容。
这次的麻烦完全是关宝铃惹下的,如果她没有出现,现在大家大概都平安无事,喝茶喝酒,自由自在,也就不会有王江南的动心动情,弄出现在被大亨讨伐的窘迫局面。
“风先生,找人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没有柔情寒暄,所有言辞都只围绕着目前的困境。
我迅速摇头,在藤迦那边有确切表示之前,我不可能做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那样只会把事情向更恶劣的境地推进。再说,大亨还没出现,不必急于把所有的底牌通通亮出来。
萧可冷连跺了三四次脚,无可奈何地苦笑:“那么,这次糟了!孙龙先生跟大亨通过电话,结果……大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十三哥头上,要取他性命,根本不给神枪会辩驳的机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连问三声,幽然长叹,不停地来回踱步。
小来“喀”的一声将弹夹推入弹仓里,闷闷地回了一句:“大不了拼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拼命”两个字是江湖儿女最常挂在嘴边上的,仿佛一踏入江湖,自己的生命便成了随时划燃、随时燃尽、随时丢弃的一根火柴。为朋友拼命、为钱财拼命、为女人拼命……我悲哀地看着小来,如果全球九亿华裔年轻人都抱着这种“拼命”的想法出来闯荡江湖,那么中国的未来便岌岌可危了。
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从东南天空传过来,所有的黑衣人齐刷刷地向天空仰头,那是一辆漆着联合国标志徽章的飞机,并且机腹上还喷着一面鲜艳的紫荆花旗帜。
萧可冷低声叫起来:“是大亨的私人飞机,一切……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我发出一声冷笑:“不是荆轲刺秦的‘图穷匕见’!我倒觉得应该是‘三堂会审’才对……”
这就是江湖,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执行审判、执掌生杀的不是戴发套的白衣法官,而是一呼万应的江湖巨头。
轧轧声越来越响,缓缓降落在寺门前的空地上,螺旋桨搅动起来的风,将所有人都吹得衣衫飘飞。
小来紧张得牙齿咯咯乱响,不住地在袖子上擦着手心上冷汗。
萧可冷一声接一声长叹,根本拿不出任何办法。只有我,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看看神枪会怎么解开这个死结。
螺旋桨停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中年人开了舱门跳出来,拉下活动舷梯。
首先塔上舷梯的是个烟灰色风衣的中年女子,金色短发,带着白色边框的太阳眼镜,神情孤傲冷漠。
我看过她的照片,那是跟随大亨已经十一年的首席私人助理海伦小姐,一个聪慧过人、手段高明的中美混血儿。只要大亨出行,她总会不离左右,如同大亨的影子一般。
第四章 劫
原以为接下来大亨就会出现,但舱门又出人意料地缓缓关闭了,也就是说驾临现场的只有海伦与黑皮衣男人。
海伦手上带着同样烟灰色的皮手套,脚下穿着烟灰色的长靴,右手之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
王江南向飞机前走过来,表情尴尬之极。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得厚着脸皮,向大亨讨罚,这是江湖人物最难忍受的耻辱。
“王先生?你肯过来面见叶先生最好了,我替叶先生谢谢你。”海伦的国语说得字正腔圆,极富韵律,不过这并非让人心宽的好兆头,因为黑道杂志上对她的评价是——“笑里藏刀、笑脸杀人、笑不如骂!”
她对谁客气,往往谁就该彻底倒霉了。
王江南向海伦拱拱手,又向紧闭的舱门拱拱手,当时跟在关宝铃后面献殷勤的时候,他大概没想到今天会面临如此丢人的境地。
海伦摘下眼镜,露出精心修饰过的大眼睛,修长卷曲的长睫毛比芭比娃娃的睫毛更富弹性,随风轻轻颤动着。
王江南苦涩地笑了笑:“叶先生在飞机上吗?有些误会,我想当面向他解释,请海伦小姐通禀一声——”
海伦哈哈一笑,颇为俏皮地把眼镜在手指上甩来甩去,轻轻抛了个媚眼:“叶先生不太开心,不想见你,但他跟贵会的孙龙先生说过了,要借王先生一条胳膊,做为对关宝铃小姐照顾不周的薄惩,你看怎么样?”
小来呼的松了口气:“一条手臂?还好还好,至少十三哥的性命能保住了!”
这样的条件,对王江南来说太残酷了,毕竟他现在只剩一条手臂,一旦失去,双手全部换成铁手,还有哪一个女孩子愿意接受这样一双手的抚摸呢?
王江南跟着仰天大笑:“很好的惩罚手段,不过我需要面见叶先生,等这误会解释清楚了,别说是一条手臂,王某人身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任意割舍……”
“啪啪”两声,王江南脸上突然挨了两巴掌,是那个黑皮衣中年人鬼魅一样忽进忽退,打中王江南之后又重新回到海伦身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叶先生不喜欢跟人谈条件,你可以选择自己动手或是让我们来动手,解释的话,孙龙先生自然会跟叶先生说,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海伦不耐烦地摇动着眼镜催促着。
王江南的两颊很明显地肿了起来,突然扬声大叫:“叶先生,关小姐失踪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请听我说——”
中年人又冲了上来,王江南虽然早有准备,仍旧被当胸踢中一脚,猛烈地张嘴喀出一口鲜血。中年人的武功非常高明,连我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王江南又岂是人家的对手?
机舱里静悄悄的,黑色的天鹅绒把客座的位置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王先生,我只好再重复一次,咱们中国人有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自断一条手臂,下一步才是你的解释时间!”
“风先生,您看怎么办?能不能您出面一次,手术刀先生与大亨是知交好友……”萧可冷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身不由己地苦笑着:“出面可以,不过你看,海伦小姐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我冒然出去,只怕仍旧连大亨的脸都看不到!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新的变化……”这种场面,如果神枪会方面没有压得住阵的大人物出现,王江南的胳膊肯定是保不住了。为了一个还没有得以亲近的关宝铃失去一只宝贵的手臂,这是命运与王江南开的最夸张的玩笑。
“风,外面什么事?大亨已经到了吗?”藤迦的声音响起来,挟带着满满的佛门檀香味道,塞满了我的鼻腔。她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眉心与额头都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庆祝她复活的仪式差不多维持了半个小时还多,足以表明枫割寺里的僧人对她的尊崇。
萧可冷与藤迦打了个照面,彼此偷偷打量着,带着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警觉与醋意。
我点点头,退后几步,向着藤迦耳语:“关宝铃的下落,你能否百分之百肯定是在‘亡灵之塔’下面?救她出来,会不会很曲折复杂?”
藤迦先点头肯定,接着又摇头否定,同样跟我耳语:“‘神之潮汐’来临的时间一点都不固定,而塔下秘室的入口又是不定期开放的,所以明知道她在那里,也得等机缘巧合才营救得出来。我不能肯定到时候看到的是个活人还是死人,如此而已。”
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目前关宝铃只是失踪,已经惹得大亨兵临城下,准备血洗神枪会了,万一将来还给她一个死掉的关宝铃,只怕连枫割寺都会被他连根拔起,毁为废墟,而我、藤迦包括所有的僧人都会被牵扯进来。算了,还是先由王江南独力应付一阵好了,千万别把寺里无辜的和尚们再牵累进来!”
现在,我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可以像小来那样豪气万丈地说“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在有生之年里,寻找大哥杨天才是我最重要的目标,似乎没必要为了神枪会的人树立强敌。
藤迦望着我,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我猜她能看懂我的思想,便突然为自己的自私而脸红起来,不过随即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没什么好脸红的,我又没做错什么!王江南将关宝铃弄丢了,每个成年人都应该坦然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
我扭回头去看波光荡漾的“通灵之井”,恨不得外面的一切争斗马上结束,就算王江南丢一条手臂来化解双方剑拔弩张的局面,也跟我毫无瓜葛。
藤迦忽然问:“风先生,我想咱们最好马上去‘亡灵之塔’才对,你是有缘人,说不定会改变‘神之潮汐’异变的发生频率,早一些把人救出来。没有人喜欢看流血牺牲,中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也不喜欢。”
这句话博得了萧可冷的微笑——
我们低声交谈的时候,霍克与张百森已经一左一右跟了过来,扶住王江南的胳膊。
“手铐,大家又见面了!”张百森向着那个黑皮衣中年人扬着手臂打招呼。
萧可冷“嗯”了一声之后,准确地报出了“手铐”这个人的历史资料:“三十九岁,前英国皇室贴身保镖,再之前为美国海军陆战队某部执行队长,精通二零零四年之前出厂的任何枪械武器,身具亚洲多国传统武功,智商超过任何测试标准。”
“手铐”的大名,二零零四年之前曾屡屡出现在各国的军事杂志上,成为军队精英们的效仿目标,但现在看起来,他显得过分沉默,仿佛舞台上所有亮丽的灯光都被典雅华贵的海伦抢尽了,而他只是黑暗里的配角。
手铐无声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野兽般锐利的牙齿。
“张大师也在?不会是神枪会的说客吧?这是江湖黑道上的纠葛,张大师碍于自己的半官方身份,好像没必要站在大亨的对立面,是不是?”海伦轻描淡写地两句话把张百森张口要说的话噎回喉咙里。
他的身份的确属于半官方的,如果公然插手调节黑道矛盾,一旦给牙尖嘴利的新闻记者抓到,自己说都说不清。
“海伦小姐的话锋太犀利了——我只是很长时间没见老朋友的风采,想借机会多亲近亲近,难道大亨并没亲自过来?”每个人都对大亨陪着小心,包括“国宝级专家、教授”身份的张百森也不例外。
海伦花枝招展地笑起来,重新戴好眼镜,避实就虚地回答:“大亨也很想见老朋友,但很多事,当着老朋友的面不方便处理,而张大师也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明里称兄道弟的朋友,暗地里却总是给大亨拆台,弄得他心情很不好,比如——”她伸出尖细的小指,向枫割寺这边指了指。
张百森尴尬地笑了笑,连瞥了两眼别克车上的黑洞洞的枪口,无奈地闭嘴。
霍克还算聪明,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没有开口的机会,索性不说话。
小来探出头,嘴唇翕动着数了数,缩回头,表情复杂地向着我:“风先生,我们一共有十七个人,十七对一百二十二,拼一下试试行不行?”
他算得真是清楚,把我跟藤迦直接划归到神枪会的阵营里。
藤迦冷笑了一声,回头走到“通灵之井”旁边,挥袖一扫,款款落座。
萧可冷“哼”了一声,愠怒地低声喝斥:“小来,你胡闹什么?一百二十二人?你没推测过那架直升机的重量吗?如果飞机上低于十二个人,会有这么沉重的吃风力度?”
的确,北海道的冬季风力强劲,刚才直升机坠落的时候非常稳当,可以判断飞机的载重量至少超过一吨以上,那恰好是十个彪形大汉的身体重量。大亨的能力,像北冰洋里成群结队的冰山,露在外面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
像小来这样容易冲动,冲出去就只能说死路一条。
“王先生,时间宝贵,我们还得进寺里去搜索关小姐,请尽快动手吧!是好汉的,别连累了自己的兄弟——”海伦伸出左臂,有意无意地向王江南身后的那十名神枪会.枪手挥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令人突然间感到毛骨悚然。
“叮零零——”霍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立刻肩膀一颤,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萧可冷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肯定是紧急调派过来的人马出了事!”
我敏锐地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目前日本国内的黑道力量主要分为山口组与神枪会两大派,几乎涵盖了黑道上的一百多个薄弱组织。大亨要带人马过来,不可能从这些人范围内挑选,而只能是——美国人在日本的驻军。
在此之前,《朝日新闻》曾有文章影射冲绳岛上的美军那霸空军基地士兵向黑道社团非法提供武器。这一次,如果大亨有了五角大楼方面的电话授权,就算抽调人手参与黑道事务,也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当我再次仔细分析那一百二十人的站姿、手势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明显带着美军海豹突击队的特征。
以精锐军队围剿黑道人马,这是一场“石头砸鸡蛋”的游戏,就算神枪会把全亚洲的会员都集中在北海道,也只怕真应了“以卵击石”的老话。美国驻军在日本国内闲得手脚发痒、子弹生锈,恰好可以有个大显神威的机会。
不知道萧可冷能否想到这一点,大亨的威力一旦凸显出来,根本不给对手以反抗的机会,就算此时此刻孙龙站在这里,恐怕也阻止不了王江南即将断臂的事实。
“看来,只有牺牲十三哥的手臂了!”萧可冷下了结论,嘴唇一霎时苍白失学,神色怆然。
海伦望着神情黯淡的霍克冷笑着:“死心了吧?不过请大家放心,你们的人只是暂时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王先生肯合作,我可以保证所有的人都能够毫发无损地回家去。”
在一系列的对抗变化中,机舱里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不知道是大亨没有亲自到场,还是到场之后保持身份没有轻易露面。
藤迦忽然开口了:“风,这一劫,竟然也包括了枫割寺在里面,真是……飞来横祸啊……”她的手垂在井水里,眼睛也一直凝视水面,一眨不眨地看着。
我心中一动,迅速走到她身边,看着幽深的井水。不知为什么,此刻井水变得有些浑浊了,虽然仍有阳光斜照,很明显的,翻翻滚滚的水波显出一种古怪的浅灰色,犹如掺进了无数细微的灰色尘粒。
水肯定很冷,藤迦探入水中的右手,手心手背都冻得发红,但她无暇顾及,只是不停地扭动着手指,仿佛要从水里打捞出什么。
水底不时有米粒一样细小的水泡升上来,有时是几颗,有时是一长串,有时是十几串。好多水泡附着在藤迦的手背上,但随即一个连着一个不住地破裂着。
“我们必须……找到失踪的人……她很重要……对任何人都很重要,尤其是对你。我还是弄不明白,她是个极大的变数,此前绝没有在《碧落黄泉经》上出现过,并且她的运行轨迹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与你重叠……她能进入塔下秘室,是不是预示着也能进入‘海底神墓’?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藤迦不停地自语,手指在水中搅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井水越来越浑浊,渐渐的,阳光再也无法穿透水面而入,视线所及之处,水面变成了灰色的米汤一样。蓦的,我的眼神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猛然一眨,再次睁开后,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七角星——不,不是一颗,而是“两半”。在这颗体积有脸盆大小的星星中间,竟然有一条五厘米宽的直线裂缝,犹如一柄快刀,把星星分为两半。
星星是灰色的,像是一幅古怪的立体黑白画,在水面上平整地铺开。
我摒住呼吸,心里有扑上去把星星攫住的冲动,但脚下稍微挪动,藤迦已经急骤地开口:“别动!别动,那只是幻觉——万年枯骨,化粉为灰,孽债怨杀,皆为泡影。”
我猛然醒悟,的确,星星只是水面上的幻觉,一下子扑过去,星星抓不到,我也会变成水底亡魂。
“这就是水的力量,万源之母,万物载体,宇宙之间,还有比它更伟大的物质吗?”藤迦抽回了自己的手,水面也渐渐恢复了宁静清澈,仿佛一锅煮沸的水,釜底抽薪之后,水就会慢慢凉下来。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再次凝视这口神异的“通灵之井”时,对关于它的种种神奇传说,已经有了崭新的认识。
寺外陷入了死寂,仿佛所有的冲突打斗都被牢牢定格了一般,包括不断流逝着的时间,听不到海伦的笑声,也听不到王江南苦涩的分辩。
“很多人……数以万计甚至十万、百万计的人,都被幻觉束缚住了,义无反顾地投井而亡。井是没有底的,所以再跳进去十万人、百万人,它仍是冷漠的井,不见涨也不见落。只是,每多一颗亡灵,它的温度便会低一分,直到有一天凝结为冰……”
藤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历经了尘世间所有的苦难伤痛之后积淀而至的大智慧、大淡定。通常,这种表情,只有在悲悯俗世大众的佛门高僧脸上才能看得到,而她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体会到那些深刻的苦难?
她解开了红丝带,任黑发披泻到胸前,发梢几乎垂落到水面99lib?
上。
我深深地呼吸了三次,把躁动惊惧的心情99lib?
压制下来,交叉握着拳头反问:“按你说法,有几百万人死在这口井里,哪怕每死一人,温度下降千分之一摄氏度的话,到现在为止,这水也该凝结成冰块了,但是现在你看,这明明是液态的水,哪里是固态的冰?”
藤迦抬起头:“在地球人的知识里,水只有汽态、液态、固态三种存在形式,那么你有没有想到,其实宇宙中也存在着液态的冰、固态的汽甚至更多无法想像的形式。二百倍显微镜下的水分子与两万倍显微镜下的水分子有什么不同?与两亿倍显微镜下呢……”
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谈这些虚幻的科学问题,我只是想弄明白她说的水下亡魂的真相而已。世人往往为幻觉所迷,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动作,比如溺水、坠崖、撞车,在坊间便被编纂流传成“水鬼、山精树怪、路妖、鬼打墙”,比如刚才我要是真的淹死在水里,肯定又会成为“水鬼杀人”的又一俗套版本。
“你的意思,‘通灵之井’里的水跟地球上另外的水是性质截然不同的?藤迦,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失踪的那个人——关宝铃关小姐,她才是化解这场劫难的关键!”扪心自问,除了化解劫难之外,我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吗?
外面,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死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只要王江南拒绝海伦的断臂要求,一场血腥屠杀瞬间就会开始,当然是美国人对神枪会人马的屠杀,并且丝毫没有反击的可能,只是无条件地被杀。
我似乎已经能看见速射机枪喷发出的道道火焰、叮叮当当跌落的黄铜弹壳……
萧可冷终于拔出了自己的枪,并且将一副短筒的十字瞄准镜“喀吧”一声,卡在枪筒上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的用意很明显,大战真的发生之时,她的第一颗子弹便是取海伦的性命。
她不是神枪会的人,但却基于江湖道义,跟神枪会有千丝万缕无法切断的联系,所以也只能被迫拔枪参战。
“你很关心她?风,你心里牵挂太多的人,所以自身的悟性才会被蒙蔽住。要知道,做任何事,非得割舍一切,就像修行参禅的出家人,剪断三千烦恼丝,才能拨云见日,得见佛性。”
我深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回味这些话的意思,只是在掂量自己该不该卷入这场战斗里去。
“风,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希望能跟你有一次深切的长谈,你的名字,就在那部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以及一切来龙去脉……师父……东渡时,已经预见了所有的未来,可惜无力扭转乾坤而已……他的希望,全部都在你身上……”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模糊下来,我听到“东渡”的句子,却无暇深思。
“藤迦,你再肯定地回答我一次,关宝铃会不会死?能不能活着等到咱们去救她?”
既然“通灵之井”刚刚发生过异变,我真怀疑“亡灵之塔”四周的神秘水流也会随时漫延上来。虽然不明白藤迦说的“塔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味着关宝铃上次说过的那种幻觉——她去过的地方,是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水一样的世界”,能感觉到波浪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藤迦把双手插进自己的黑发里面。
记得在“洗髓堂”第一次看见她时,头发曾经剪短过一些,但现在看起来仍然飘逸无比。
“经书里,并没有关宝铃的记载,我不明白到底现实世界的变数会不会影响到预言的正确性……我不知道……”她眉心里的左红右黑两颗小痣都在急骤地跳动着,很显然正在调集所有的心神苦苦思索。
“那么,一切问题的症结,都在那套《碧落黄泉经》上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紧急关口追问经书的事,或许是预感到时机将会迅速错过吧?藤迦醒了,明明马上可以解开满腹疑团,但我心里依旧沉甸甸的,仿佛觉得最终谜底似乎并没有这么容易就一下子揭开。
经历太多变数之后,我开始对触摸胜利的兴奋感已经极度陌生。
第五章 大亨
如果不能肯定关宝铃能“得救”或者“生还”,我不敢冒然跳出去接招,毕竟一步走错,带累的是整个无辜的枫割寺。当然,王江南算是条好汉的话,自己应该把关宝铃失踪这件事的责任全扛下来,免得拖累神枪会兄弟,但前提是——他能扛得了吗?他的命能抵得过关宝铃的命吗?
“王先生,我们的耐性、时间都是有限度的,所以,我只能给你十秒钟的倒计时,十秒钟一过,不好意思,就只好由叶先生来替神枪会执行家法了——十、九……”
海伦的话没人敢反对,因为在百份之九十九的场合,她的话直接代表了大亨的意思。
相信此刻,神枪会属下每一个人握枪的手心里都满是冷汗,包括已经举枪向海伦瞄准的萧可冷在内。
“六、五……”海伦不紧不慢地计数,空气仿佛要冷漠地凝固住了,下一秒钟,无论那一方先发难,都会是场不死不休的屠戮。
最后一次,萧可冷向我望着,满眼都是哀求与期待,不说一个字,所有要说的话都渗透在哀恳的眼神里。
或许在我的自传里,作家们已经把“风”这个人物描写成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英雄,像超人、奥特曼、蝙蝠侠一样,来去如风,拯救万民于水火倒悬之中,所以那么多人提到“风”,才会寄予如此高的期望。
“三、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齐刷刷地向后退去,每一组都有一人跳上车,伏在速射机枪后面,其余人则把右手探向后腰,握在黑沉沉的枪柄上。这么多高手击杀王江南一人,犹如猛虎全力搏兔,他能继续生存的机会已经等于零。
“一……”
海伦吐出这个字,只占了一秒钟的三分之一,手铐蓦的发动,左手肘上弹起一圈银光,那应该是一柄极短而又极其锋利的弯刀,直扑王江南。
子弹上膛的“喀啦”声、手枪保险栓弹开的“咔咔”声全部混杂在山风里,大亨的人马有备而来,就算是神枪会来的人再多十倍,也会尽在人家的掌控之下。
有一瞬间,我的思想突然失去了控制,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掠了出去,穿越从“通灵之井”到台阶下的广场这三十多米的距离,出现在手铐向前冲的必经之路上。
“嗤、嗤、嗤、嗤”,手铐的弯刀连闪,一连挥出了十七八刀,同时右手掌心的一柄短小的银色左轮手枪指向我的小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我不是刻意要救王江南,但总不能让萧可冷失望,就在海伦喊出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我的心突然被萧可冷的目光融化了……
我只做了一件事,左手小指突然填进了左轮枪的扳机下面,控制住了扳机的所有自由行程,让撞针根本没有击发的机会。近在咫尺,我能闻到手铐99lib?衣领上淡淡的阿迪达斯男用香水的味道,从前他在江湖上横行无敌的种种传说也闪电般涌上我的脑海。
刀锋很冷,鼻子里迅速闻到优质的阿拉伯冷钢铸就的月牙形弯刀上淡淡的血腥咸味,只有千锤百炼、杀人过千的利刃才可能留下这种“杀气”的味道。
刀锋已经迫近我的眉睫,但一刹那它又倏忽远去了,因为我的右拳准确地击中了手铐的左肩,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应该已经.99lib?击碎了他半边肩胛骨,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噗噗”两声,我左肩上的衣服陡然翻卷起来,像一只被撕裂了的巨型蛱蝶,衣服下的皮肤也感到一股剧烈的灼痛。那是两颗无声手枪的子弹,并不是我闪得快,而是开枪的人已经手下留情。
海伦向着手里的枪口轻轻吹了一下,脸上现出无声的冷笑:“果然好身手,埃及人的杂志倒也不全都是在吹牛。怎么?你想挑战大亨的权威,替神枪会出头?”
一个能始终留在大亨身边的女人,必定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刚才她拔枪速射的动作,快捷、凶狠、洒脱、漂亮,简直可以做手枪设计类军事教材里的经典模特图片。
我的血无声地沿着腋窝流下来,既然已经出头,根本就没有退路了,更何况我还打伤了大亨的第一保镖。
手铐被我击中之后,倒退了足有六米远,脸上的全部肌肉都在狰狞痉挛着。他们既然要打神枪会的主意,肯定早就把可能遭遇的王江南等人的抵抗考虑周到,而我,却是这个计划里的变数,没被任何人计算在内。
“海伦小姐,我不想得罪任何人,但我要说,关小姐只是暂时失踪,似乎不必急于一时地惩戒任何人。记得很多江湖前辈都反复地训诫后辈,要‘以德服人、厚德载物’,大亨是我最崇敬的前辈之一,想必他对这些话有更深刻的认识吧?”
血越涌越快,我身上的半边衬衫都被洇湿了。从海伦高深莫测的冷笑里,我突然明白,她的手枪里安装的是美军的“锯齿形切割子弹”——这种子弹,每一颗弹头上都涂满了长效溶解血小板的特殊药物,一旦撕裂目标的皮肤之后,伤口在二十四小时内无法自然凝固。如果得不到有效的药物治疗,最终会导致血液全部流尽。
她不必有进一步的杀伤动作,只要慢慢拖延时间,十五分钟内,我就会因大量失血而昏厥。
“以德服人?我已经对神枪会网开一面了,就算死一千个王江南,又怎么能抵得上关小姐的一根头发丝?”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王江南会怎么想?是不是羞愧得要挖个地缝钻进去?
做为神枪会日本分会的老大,在大亨的视线里连只蚂蚁都比不上,哪还有脸跟在大亨的女人后面献殷勤?
在一百二十名黑衣人的虎视眈眈之下,我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除非能抢先一步,抓住海伦做挡箭牌,但事情非要发展到那种糟糕地步吗?毕竟从手术刀方面的渊源来细数,我跟大亨也算是间接的朋友关系,没必要弄成生死对头。
“对,关小姐的失踪,所有人都很着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找。请海伦小姐再给次机会,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我相信藤迦的话,无论生死,她都能带我找到关宝铃。这一注,我押的是“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你的保证?埃及人崇拜你,把你奉为‘沙漠无敌勇士’,但在叶先生眼里,上下五百年,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再令他正眼看第二次。所以,你的保证,毫无说服力!”
王江南在我身后,颓唐地低声问:“风先生,你真的能找到关小姐?如果那样,我情愿丢一只胳膊——”
我对他的冥顽不灵开始恼火了,现在的关键,不是他的胳膊或者性命。大亨要杀他,只是激怒之下的泄愤,对找到关宝铃丝毫没有帮助,倒不如留着他,对搜索关宝铃下落还有一定的帮助。
“你的胳膊要不要、扔不扔,与我无关,关小姐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朋友。”我冷笑着,如果关宝铃能看上这样木讷的男人,简直是老天瞎眼了。
“要做保证的,还有我,还有枫割寺所有僧人的性命,怎么样?”
藤迦出现在台阶上,双掌合十,灰色的僧袍随风而飞。她的华贵傲气一下子便把海伦比了下去,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堂堂正气。
海伦愣了愣,藤迦又是一个变数,并且是刚刚产生的,绝对在大亨掌握的所有资料之外。
现场的气氛正在发生变化,海伦从震慑全场的驾驭者,变成了应接不暇的参与者,而藤迦的出现,更是令她失了方寸。
“你……你不是……埃及运回来的植物人……”
媒体方面刊登过很多关于“植物人”藤迦的报道,小报记者更是把这件事当作一棵摇钱树,毫无节制性地渲染臆造。至少截止到今天凌晨三点前发行的所有报纸,都没有“植物人”复活的消息,这种怪事活生生出现在海伦面前,怎能不令她惊骇?
藤迦走下台阶,此时寺里涌出了四队灰衣僧人,手里握着的不是戒刀禅杖,而是一色的俄罗斯突击步枪,接近二百人的队伍,杀气腾腾的阵势与大亨的人马不相上下。
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让我也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藤迦是枫割寺的精神力量,从她醒来后寺僧们的顶礼谟拜便能看得出,但寺里藏了这么多精良武器,并且可以训练有素地迅速投入战斗,这就不能不说是一件佛门趣谈了。
“告诉大亨,我们会全力以赴搜寻关小姐,如果他对‘海底神墓’的事感兴趣,直接坦白说出来就好,不必假手于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
藤迦目视着海伦,眼神咄咄逼人,此刻,她完全没有一个二十岁女孩子的生涩,从眼神到气势,绝对是称霸一方的江湖人物风范。
海伦干笑了一声:“什么?大亨富甲天下,还会觊觎子虚乌有的‘海底神墓’?就连你们日本的天皇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奉茶让座……”一旦气势被压制住,海伦便失去了惯有的优雅谈吐,说出的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藤迦向那群黑衣人扫了一眼,不屑一顾地:“大亨如果真的高明,就不会借助于美国人的军队。”
海伦脸色变了,因为藤迦掀开了这群人的底牌,一旦传扬出去,又是一场国际舆论的口水战。
神枪会的存在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藤迦成了应对大亨的中坚力量,而我的冒然杀出,成了藤迦不得不出手的引子。
直升机的舱门啪的弹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出身子,向藤迦招了招手。
海伦与手铐一见了这个人,马上表情严肃,身子挺直,恭恭敬敬之极。
那就是大亨,一个成名于亚洲、商业帝国覆盖全世界的奇才,更是全球男人的榜样、女人的偶像。
“藤迦小姐,请来飞机上谈一谈可以吗?”大亨的声音宽厚而有磁性,脸上的笑容比奥斯卡影帝们更优雅动人。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极其明亮,双眉修剪得整齐熨贴——曾有香港的著名相师说他“天庭圆极、地阁方极、眉峰锐极、目色亮极”,是最难得的“三世帝王之相”,只要努力,三代之内必定成就一国之君。
从大亨上数三代都是普通商人,所以这种骇人听闻的预言,只能向后推,也就是说大亨如果不能称帝,则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必定能够当国家总统。
每次从报章或者新闻上看到大亨,相信很多人心里都会把这个伟大的预言温习一遍。
即使是一个简单的挥手动作,也像是被精心设计过,既表现出了大亨的温和宽容,又隐约蕴涵着江湖巨头无处不在的威仪。
藤迦点点头,缓缓走到舷梯边,仰面向上望着。
大亨收回眼神时,有意无意向我扫了一眼,但却一瞟而过。
我无意借手术刀之名沾光,或者跟大亨攀什么密切交情,只要他能放王江南一马,我也算是没令萧可冷失望。血仍在流,渐渐的我开始有点头晕目眩了。
大亨向藤迦伸出手,依旧温和地笑着:“把手给我,我来帮你。”
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只怕也会给大亨迷住了,有钱、有貌、有势,对女人有标准绅士派头的尊重。另一方面,大亨在传媒记者的文章里,又是一个极懂得情调的男人,很多交际场上经验丰富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轻易地被他的眼神俘获。
又一次,我的心被针尖刺痛了:“关宝铃……是不是也这样被他俘虏的?被他看上并且一夕缱绻的女孩子,是不是每个人都感到荣幸之至,犹如后宫佳丽被君王宠幸一样?”
现在的大亨名义上不是一国之君,但他的权势足足顶得上十几个非洲国家的总统相加之和。
“海伦,给他……止血吧。”
大亨握着藤迦的手,扶她进入机舱,就在舱门再次关闭之前,向海伦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舱门缓缓关闭,重新隔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般的露面,大亨已经一下子把全场汹涌的杀气暗潮震慑住,每个人都垂下了自己的枪口,特别是霍克脸上,忽然显出嫉妒、羡慕、尊崇、忌恨的种种复杂表情,望着紧闭的舱门,像是一只即将发狂的野狼。
在神枪会,霍克已经是个被赞誉、崇拜的光环紧紧笼罩的人物,事实上,当他到达寻福园时,无时无刻不带着这种故作谦逊的优越感。只要他愿意,除了孙龙,可以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并且身边有数不清的甘愿投怀送抱的漂亮女孩子,包括美国、欧洲、亚洲娱乐圈里的很多新出头的女影星、女歌星——
在江湖上,霍克是风头最劲的“后起之秀”,几乎每一位江湖前辈都看好他,毫不讳言他将是神枪会未来的领袖,是孙龙的接班人。但这一切,比起大亨来,岂止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就是用米粒与宇宙星球相比,只会惹人耻笑。
我理解他,因为当我看到大亨时,也会有这种感受,只是没像霍克一样如此外露。江湖上只有一个大亨,也只有一个杨风,我不会妄自菲薄,直到将来成为像大哥那样的“盗墓之王”,成就自己的梦想。
大亨会跟藤迦谈什么呢?藤迦既然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会不会有破解“黑巫术”的捷径?
“关宝铃……关宝铃……关宝铃……”她已经成了我心里的死结,而且是一碰就让我心痛的那种。
“风先生,这是止血的药……”海伦掌心里托着一只橄榄大小的玻璃瓶,远远地向我亮了亮。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不必,听说‘锯齿形切割子弹’留下的伤疤像一条人工纹刻的美洲蜈蚣,谢谢海伦小姐的大方馈赠,将来有一天我定会回报一点什么。”不能跟大亨相提并论,至少我还可以跟对方比比骨气,失血再多,也不可能接受对方的施舍。
“哈哈,好,年轻人有骨气不是坏事,但如果一味逞强,那就变成愚蠢了!”海伦收回了药瓶,她身边的手铐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击碎了他的肩胛骨,弄不好会害得他终身丢了饭碗,但刚才硬碰硬出击的情况,出手力道根本无法控制。我不伤他,必定被他的弯刀所伤,权衡利弊,也只能先顾全自己再说了。
这就是江湖,如果不想被野兽所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自己变成野兽。
衬衣湿透后,粘糊糊的血液越过腰带,向裤子漫延着。我曾经运用内功,企图压制住伤口的血脉,但只是适得其反。
“风先生,我觉得那两颗‘极火丹’会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何不试一试?”是神壁大师的声音,他混杂在僧人队伍里,避开了海伦警惕的目光。枫割寺还不想公然挑衅大亨的权威,不敢惹也惹不起。
放着“极火丹”的袋子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我对它们的功效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妙手回春的灵丹妙药大部分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
我解开袋子上的丝带,里面共有两颗被乳白色蜡纸层层包裹的圆球,一层层地揭开蜡纸,露出的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暗红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莲花清香,体积如一只鹌鹑蛋。既然布门履那么慎重地把它交给我,又惹得象、狮、虎三僧拼死出手抢夺,应该能证明它的价值。不管对我的伤势有没有帮助,暂时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我把药丸掰开,在海伦略带惊诧的嘲笑表情里,大口咽下肚子里去。
莲花的清香刹那间充盈着我的所有味觉器官,一阵清凉之极的感觉由喉管一直向下滑落,直冲到胸口膻中穴,然后又化成无数条更微妙的清凉细线,分散向奇经八脉。到达肩头伤口的那一路凉意感觉尤为明显,灼痛感立刻消失,几分钟之内,伤口便不再流血。
海伦远远地盯着我,嘴角带着不屑的嘲弄,或许觉得我只是在装腔作势地硬撑门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都在看着那扇紧闭的舱门。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乱叫,早餐、午餐都错过了,太阳西斜,很快又该到晚餐时间了。
这场剑拔弩张的大混战,最终演变成无声无息的等待胶着状态,一切结果,都得等大亨重现拉开那扇舱门才见分晓了。
王江南、霍克、张百森始终是站在一起的,我不清楚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的立场,是否跟所站的位置一样紧密稳固。
自古黑白不能同路,张百森是半官方的人,公然在黑道械斗中出现,这是官方的最大忌讳。这次,他与邵家兄弟态度鲜明地站在神枪会的立场上,非常出人意料,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对亚洲各国的防务格局,又是一次不小的震荡。
舱门终于打开了,大亨先走下来,殷勤地回身扶着藤迦的手臂,最终两个人并肩站在直升机前,迎接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
“今天,很荣幸见到美丽的藤迦公主,可惜俗务缠身,不能去寺里打扰了。寻找关小姐的事,便拜托给您,请多费心。”
大亨的态度友善得让人心疑,藤迦只是淡淡地笑着点头,一个字都不说。看得出来,他们谈得很融洽,并且藤迦也顺利地说服了大亨,把现场一点即燃的火爆气氛消弥得无影无形。
我松了口气,至少王江南的胳膊保住了,不会让神枪会颜面扫地。
黑衣人与枫割寺僧侣都垂下了手里的枪械,满场里,只有咬牙切齿的手铐与满脸嫉妒的霍克仍旧没有放松下来,特别是手铐,眼光像条寻隙而进的毒蛇,不停地向我这边扫视着。
“喂,风,请过来一下好吗?”大亨转身向我扬手,并且脸上带着温和大度的微笑。
所有的视线从大亨bbr>身上一下子跳落到我这边,我愣了愣,大步走过去,经过手铐身边的时候,故意耸着肩膀向他冷笑着。
手铐不是什么好人,正派邪派里都有人死于他手,到目前为之,被他杀死的有据可查的人命大概有数百条,并且全部是在江湖上闯荡过大风大雨、大江大河的高手。如果今天一战,彻底把他的武功废掉,相信他恐怕没机会活着离开日本。
海伦的态度转变得极快,千娇百媚地低声笑着:“风先生,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了。”
幸好有“极火丹”对抗“锯齿形切割子弹”的杀伤力,否则,就算她肯向我示好,我也早失血过量昏迷过去了。
第六章 鉴真门下千年灵魄女弟子
走到大亨身前五步的时候,迎面已经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磅礴气势,犹如大海里岿然不动的巨礁,千年屹立不倒,足以抵抗任何海潮的冲击洗刷。
他向我伸出干干净净的手,既没有腕表,也没有戒指,毫无低俗炫耀之处。
如果不是有关宝铃的事引发冲突,相信在其他任何场合见到大亨,我都会表现出江湖后辈应有的尊重。大亨出道以来,做过很多大气魄、大手笔的生意,也在暗地里走私军火、贩卖毒品,但现在,他已经脱离的原始积累的阶段,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此刻的身份,的确值得世人尊敬。
我不卑不亢地伸出手,跟他的手握在一起。
“风,手术刀向我推荐过你,今天开始跟我干吧,亚洲区缺少一个商业执行总裁,那个位子——”他停下来,海伦马上善解人意地接上去:“是,风先生的资历,完全胜任,并且我建议经过几个月的磨合考察阶段后,提升风先生为亚洲区首席总裁——”
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职位,即使是对资深职业经理人而言,也绝对没有机会一步登天,成为大亨商业帝国中重要的一环,何况是我?
我笑了:“谢谢叶先生,不过在下懒散惯了,只怕毁了您公司的形像,恕难从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肯聘任我,已经是天大的面子,想必能让别人嫉妒眼热地发狂。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要做亿万人景仰的“盗墓之王”,而不是大亨麾下的一枚棋子、一根狗尾巴草。
大亨扬了扬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嗯?你不愿意?这可……有点让我为难了!”
当他的眉尖上挑、眼睛睁圆的时候,两边鼻翼上闪出两条深刻狭长的皱纹,从鼻梁一直延伸到下颏。这种纹路,被相士们称为“权势斗杀纹”,有着这种皱纹的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并且残忍噬杀,冷血无情。
“对,多谢费心,我有自己的bbr>事要做。”
拒绝大亨的邀请,等于拒绝了一步迈入百万富翁行列的大好机会,但我并不觉得做他的属下有什么好,并且手术刀遗留下来的财产,足够我与苏伦挥霍一辈子的了。
“哈哈、哈哈哈……”大亨拍着手笑起来,眼神阴晴不定。
山风蓦然凶猛呼啸起来,挟带着大亨浑身骤然散发出来的狂傲杀气,迎面急扫过来。自古大权在握的人物,都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古训,大亨也不例外。看以前的例子便能明白,如果某个人才不肯为他所用,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在圈内消失掉,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是大亨,更是强悍的黑白同吃的大鳄。
“风,手术刀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要做聪明的选择。不必急,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考虑,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海伦。亚洲区总裁的位子,永远给你留着,想必你不会令我等太久吧?”
他洒脱地向藤迦点点头,走上舷梯。
海伦与手铐也进了机舱,收起舷梯,然后直升机发动了引擎,螺旋桨缓缓地转动起来。
这场战斗,以大亨与藤迦的友好谈判做了最恰当的结尾,实际等于藤迦给神枪会帮了大忙。
直升机盘旋着升空,一直飞向东南。黑衣人也钻进车里,疾驰而去,寺门前只留下神枪会的人马与偃旗息鼓的寺僧。
“风,我已经答应大亨,定会把关宝铃完整地送回去,这一次,咱们得祈祷上天,千万让‘神之潮汐’尽快女,还有寺里的几百名僧侣,处处阿谀奉承,把我捧得像天上神仙一样,但我宁愿只是当年藏经阁里日日抄写经书的定寂。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回味别人叫我‘公主’时的语气,都会令自己毛骨悚然……”
我真想仰天长啸,把心里的郁闷浑浊之气尽情发泄出去,如果苏伦、铁娜知道藤迦的真实身份后,不知道该怎么想?还有偷走经书的唐心、老虎、宋九,谁能知道曾经面对的是一个灵魂不死的怪人?
“风,在土裂汗金字塔里,我几乎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觉得这种不明不白的日子结束掉也好,省得每天都在自寻烦恼,只是师父的遗命还没完成,那是最大的遗憾。”
我也在回想金字塔中心深井里救人的那一幕——“藤……鉴真大师东渡是为了传播中国佛教理论,普渡众生,难道还有另外的目的?”我虽然救了藤迦,却没有阻止后面所有悲剧的发生,包括谷野神芝的死、手术刀的死。鉴真东渡已经是很古老的佛门佳话,我并不觉得翻这本陈年老账有什么意思。
“当然,当年的扶桑岛荒凉寂寞,人口稀少,师父有什么必要非得历尽艰辛苦难渡海过来?而且除去历史记载的六次东渡之外,还有十一次不成功的渡海过程。他是佛门高僧,单单为了传经授道的话,随便派我的十个师兄过来就可以了,根本不必亲自冒险。”
“哼哼……”我低声笑着。
佛门高僧也是人,也会死,当然不应该亲身犯险。所以,宋元明清四代的人乃至现代的史学家,都不明白“鉴真东渡”到底有什么必要性。这不像玄奘取经的过程一样,玄奘是“取”,而鉴真是“送”,两者同为唐代高僧,所做的事却是绝对迥然不同。
夜色里升起了浅淡的白雾,寺院的庭堂楼阁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藤迦的姿势,仿佛要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神之潮汐”出现。这种等待,似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比起枯燥的等待,我更想看看《碧落黄泉经》上写了些什么。
“师父东渡,是要找一样东西,经书的第二十二页上曾说‘当天神被叛逆者射中,身体碎为七块,随风雨坠落,而双目神光不灭,化为日月。天神的武器陨落,钻入扶桑树下,而后贯通陆地与深海。至于天神的灵魂也永远沉入地下,蛰居万年,永生不散,直到重见天日’。我读懂了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始终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所以,灵魂被执著的欲望包围,才无法随肉体一起消弥。”
我开始听不懂藤迦的话了,本来一切佛教使用的语言就都是晦涩高深的,充满了深邃的隐喻,而此刻藤迦复述的,似乎就是梵语天书《碧落黄泉经》上最直接的翻译,不联系前言后语,根本猜不透其中的涵意。
两个年轻的灰衣僧人笨拙地穿过月洞门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木制托盘,那应该是我跟藤迦的晚饭。
在“神之潮汐”没有出现之前,一切生活还得照旧进行,只是不知道被困在“塔下”的关宝铃饿不饿、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僧人对藤迦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开口之前必定双掌合十,鞠躬超过九十度,只恨不得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几天几夜地等下去吗?”我不想把精力不知所谓地浪费在这里。
“对,直到‘神之潮汐’出现。要想找到她,必须这么做。”
我用力跺着脚下的地面,不相信地问:“这里……就是进入‘塔下’的门户吗?那么下面到底有什么?不会就是存放‘日神之怒’的宫殿吧?”虽然这么问,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如果那颗伟大的宝石就这么肤浅隐藏着,也不至于弄得全球的考古学家们神魂颠倒了。
藤迦摇头:“我说不出来,关宝铃的出现,是这件事里的变数,令我的预知能力大打折扣,什么都看不透。否则,我也不会只知道在这里等了,不过有一个人,大概能帮到咱们!”她向东面指了指,围墙那边,就是“冥想堂”所在的山坡。
“你是指谷野神秀?”我冷笑着,打伤小来的人进了谷野的势力圈,不知道会不会是谷野本人?
藤迦点头,同时凝视着脚下,忽然抬头问:“风,你不觉得关宝铃很特别吗?为什么别的僧人会在‘神之潮汐’到来时被无名之火烧化成灰,而她却比任何人都更幸运地进入了那里。我想她身体里必定含着某种特质某种……与水中世界特别容易融合的特质……”
她已经无数次提到“水”的魔力,就像土星人运用“黄金”的力量一样。或许我们地球人真的对地球上存在的亿万种物质了解得太少了,一切资源,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们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浪费着、消耗着。
我耸耸肩膀:“藤迦小姐,目前最关键的,是要救她出来,然后慢慢研究不迟——你说谷野神秀能帮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他一下?”
从这里去“冥想堂”,不过一公里路程,步行五分钟就到了。
藤迦无奈地苦笑起来:“不,他不见外人的,就连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在修炼一种……武功,可以借遁术穿越时间的武功……”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穿越时间?遁术?他把自己所有的武功与智慧灌输给自己的弟弟,一切重新开始,竟然是……那是什么武功?”
按照物理学上的观点,如果某种物体的运行速度超过光速,便可以随时进入时间的逆流或者顺流,达到穿越时间的目的。谷野该不会是在修炼一种超级轻功,企图借身体无限快速的运行来穿越时间吧?
做为盗墓界的绝顶高手,谷野的成就是全球瞩目的,几乎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当然,大哥杨天例外,在手术刀的叙述里,谷野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大哥杨天,只有杨天才是当之无愧的“盗墓之王”。
“你想错了,事情绝不是人类的思想能够正确理解的。那是遁术,而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五行遁术,远远超越了五行遁术的涵意。风,谷野过去的成就,比起现在他正在做的事不过是九牛一毛,我知道他会成功,他会超越一切前人的成就,一定能揭示‘海底神墓’的意义,并且成功地进入……”
她抬起双手,双眼凝视掌心,随即掌心出现了淡淡的红光,闪闪跳动着,像是划着了一支短短的火柴,把双手全部照亮了。
这种掌现红光的功夫,我曾看见谷野神芝使用过,但我不太理解她刚刚说过的话。
“谷野神秀,我想知道下一次‘神之潮汐’出现的大概时间?”她低声对着掌心说话,语气不容抗拒。这一瞬间,她的威严表情,才符合自己“公主”的定位。
日本人的等级尊卑观念非常强烈,对于中国古人的“三纲五常”,他们学习并且严格遵守,这一点细论起来,真的让我们感到好笑。已经被中国人打翻在地并且永远鄙视的这种封建伦理观念,竟然被日本人奉为经典,看来大和民族与大汉民族是永远不能顺利沟通的了。
没有人应声,难道她掌心的红光竟然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通讯方式?比“千里传音”、“传音入密”更为玄妙神奇?
我突然很想去拜访一下谷野,看看他的比“时间机器”更神秘的遁术,但是对于“冥想堂”外设置的五行阵势却没有顺利闯过的信心。
大亨驾临枫割寺时,邵家兄弟并没有出现,难道他们留在寻福园里还有别的事情?
目前寻福园里聚集的人没有什么凝聚力,真是可惜——背面的月洞门响起了脚步声,雾气里忽然出现了神壁大师的影子,表情严肃地向着这边走过来。
“咳咳,公主……应该是在十六个小时之后,不过,变数很大……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正弦波浮动规律,跟此前的探索结果明显不同。”那是谷野的声音,跟死在沙漠里的谷野神芝完全相同,甚至连这种咳嗽声都像。
“变数有两种,一种在‘那里’,一个进入那里却仍然不断发出能量信号的人;一种在您身边,我相信是来自风先生。当变数出现时,所有的探索行动,都仅供参考。公主,请您珍惜身体,不能轻易犯险,而且咱们以前试验过无数次了,如果不借助能量强大的外力,您、我、龟鉴川、布门履都无法进入——‘那里’……”
谷野的声音很低沉,语言却很隐晦,几次提到“那里”。
“谷野先生,‘那里’究竟是指什么地方?”我忍不住大声问。
“‘那里’就是‘那里’,风,如果我能用人类词典里的句子描述它,何必绕这些圈子?你可以想像那是一个神秘的空间——哦,对了,如果你不能进入‘那里’,就算知道再多的理论都没有用。在地球人的记载里,只会把关于‘那里’的传说当作笑柄。”谷野对我说话时的口气很冷淡,声音就是从藤迦的掌心里传出来的。
我摇摇头,吹散飘到脸前来的白雾:“神秘空间?”我不想再追问下去了,按照我看过的谷野神秀的资料,他非常“敝帚自珍”,把日本人“吝啬保守”的特性几乎发挥到极致。他所经手的任何一个重大考古发现彻底完结之前,总是守口如瓶,不走漏一点风声。向这样一个具有葛朗台式“吝啬癖”的人询问消息,只怕很难。
“谷野,我仍想最后试验一次,或许……埃及之行,能够改变我身体内部的分子结构,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我可以穿越……为什么不能穿越……”
藤迦的话变得吞吞吐吐,故意把最关键的词汇隐去,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在他们用手掌红光交流的时候,完全把我当成了外人。
我轻轻退出塔外,既然他们的对话不想被外人听到,我何必如此不识趣?
第七章 谷野神秀
“风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神壁大师对我的态度还算客气。
我苦笑了一声:“不必,找不到关小姐,大亨还会再来。今天睡了,明天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继续睡!”
这一次,大亨来去如风,在我和藤迦连番阻挡下没能制造屠杀血案,下一次,还能这么幸运吗?那么,藤迦到底对他说过什么?我的手放进口袋里,突然触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那是属于瑞茜卡的黑银戒指。
“嗯,神壁大师,有一个《探索》杂志的美国女记者,叫做瑞茜卡,是不是来过枫割寺?”
我记起了她,飞机上偶遇的漂亮美国女孩子。
“是,曾经来过,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在这里停留了不超过五小时。”他的回答有些不自然,当然逃不过我敏锐的观察。
在我冷峻的持续注视之下,神壁大师略带紧张地向塔里指着:“兵见曾经向我报告过,瑞茜卡小姐在这里拍过许多照片,还拍过‘通灵之井’,甚至从塔顶拍了几十张‘冥想堂’的外景照片,然后就离开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着,在测谎专家眼里,这是标准的“强直性非惯性撒谎”的明显特征,也就是说他在撒谎。
我取出戒指,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噗”的吹了口气。戒指上嵌着的琥珀石在夜色里泛着晶莹的光芒,吸引住了神壁大师的目光。
“大师,兵见已经死了,不过在他临死前,我给过他几百美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虽然还不明白神壁大师为什么要撒谎,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瑞茜卡好像也出事了——兵见已死,神壁大师把一个死人说的话当作挡箭牌,很明显是在隐瞒一段事实。
神壁大师脸色大变,拍打着自己的衣袖,故作镇定:“我不明白,我没见过那个女记者,寺里的采访接待工作,一直都是由兵见处理。当然,为了扩大枫割寺的宣传力度,他总喜欢编造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我已经责罚过他很多次……”
他又在撒谎,因为他看到黑银戒指后的惊讶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只是听了兵见的汇报,他是不可能对戒指如此忌惮的。
关宝铃失踪引起的轩然大波还没有消散,我不想再听到瑞茜卡失踪的消息,但事实证明,她也出事了,否则神壁大师不会抵死否认见过她。
“啵”的一声,藤迦手心里的红光骤然加亮,谷野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很多:“神壁,那件事瞒不过风,你说出真相吧!即使美国大使馆追问起来,枫割寺没有做过什么,美国公民在这里神奇失踪,让他们的秘密特工们随便调查好了。”
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海腥味也越来越强烈,刚刚还能清晰看到的月洞门,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
雾气环绕着宝塔,飘浮在我们两个人的脚下,如同演出舞台上释放出的干冰效果。
我的预感再次得到了证实——瑞茜卡失踪了,似乎还在关宝铃之前,捏在手里的黑银戒指猛然变得沉重起来。
“唉——”没开口之前,神壁大师先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光头。
做为枫割寺的主持,他的智慧和悟性的确捉襟见肘,在闲云大师携张百森闯寺时,他处理问题的能力已经左支右绌,方式极不恰当。接着发生了关宝铃失踪、大亨震怒的种种变化,肯定更会让他脑袋发胀、心力交瘁。
“我见过瑞茜卡,她来的时候,是由我亲自陪同的,毕竟日本政府对‘世界文明遗产’这个称号看得很重。在经济日益发展壮大的今天,政府方面最希望被全球各国承认的,就是日本的形像问题……”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里暗想:“形像问题?难道日本政府对自己的面子看得那么重?怪不得总是不肯承认二战时期那段既定的事实呢!”
神壁大师又在摸自己的光头,谷野忍不住大声催促:“快说快说!枫割寺传到你这一代,真是……真是……”听起来,谷野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骂人。
真是奇怪,谷野神秀的年龄比神壁大师要低,何以谷野斥责起对方来,像是长辈在训诫晚辈呢?
“是是,我简短说——就在塔边,瑞茜卡给我拍照之后,我有事先离开,而且瑞茜卡说想自己走走。二十分钟后,我还没回到这里,兵见就飞奔着来报告,说宝塔神水又出现了,结果……结果从那以后就再没见到她。”
某些人会在“亡灵之塔”里消失,这已经是枫割寺方面毫无办法的事,他们又不敢正式向日本旅游局方面提交报告,怕被政府方面斥责为怪力乱神、损害国家形像,所以一直都在隐瞒。
“风,那个女孩子好像已经消失了,就像此前失踪过的很多人一样,在我的意识中,失去了能量活动的迹象,基本可以判定为死亡。”谷野很平静地做了结论,仿佛瑞茜卡的死,不过是一只昆虫、一只蝴蝶从这个世界消失。
戒指仍在闪光,但她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自嘲地把戒指放回口袋。在大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如蚁,只能任凭摆布。
“谷野先生,我想……试试能不能参悟进入‘那里’,两位大师一走一亡,我觉得自己的思想突然发生了极大动荡变化,也许到了能为枫割寺做点事的时候了……就算发生意外,枫割寺可以挑选更聪慧的弟子主持大局,请成全我……”神壁大师踏上几步,一直走到藤迦身边。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进入“那里”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会很“危险”,那么关宝铃呢?就算谷野说她仍然活着,会不会像上次藤迦在金字塔里发生的怪事一样藏书网,活着——但是以“植物人”的状态存在?
交给大亨一个“植物人”关宝铃,他一定会气得发疯,接着倒霉的将是神枪会跟枫割寺。
我摇了摇一直不停发胀的脑袋,越来越发现找回关宝铃变得无比困难了。
“神壁,你怎么还没领悟我的意思?”谷野的声音露出明显的失望。
在所有的对话过程中,藤迦的双脚始终没有挪动过,仿佛牢牢地在地上生了根。渐渐的,她的全身都被笼罩在雾气中,只有扎着头发的红色丝带还在随风飘动着。
“穿越和‘进入’,是一件物理意义上的事,而不是佛教上的‘顿悟’与‘白日飞升’。你在枫割寺超过五十年,只是在‘读死书’,慧根日渐愚钝。算了,你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主持工作,至于‘海底神墓’的秘密,自然会等待有缘人来发掘,你可以走了!”
谷野又在咳嗽,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神壁大师受了打击,困惑地对着藤迦掌心里的红光,根本不肯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说话时,两边太阳穴已经深深凹陷,像一个竖直摆放的酒碗,这是内家高手内力炉火纯青之后、又开始韬光养晦、周而复始的一种奇特现象——“我想试一试,这是最后一次了!公主对枫割寺很重要,如果可以代替她,我宁愿牺牲自己。”
“哼哼,代替?算了吧!你没有慧根,硬要做什么,只会是盲目送死,对整件事丝毫无补。没有人可以帮助公主做决定,你还是走吧!”谷野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藤迦既然跟天皇之间有复杂神秘的关系,又是唯一能读懂《碧落黄泉经》的国宝级人物,更是古代高僧灵魂的寄居体,任何一种身份都能让枫割寺上下肃然起敬,谷野等人当然没权力决定她的行动。
神壁大师陡然指向我:“他!他可以代替公主!对不对?他是有慧根藏书网的,并且曾经两次救过公主……”
他的手指一动,空气里忽然起了隐隐的风雷激发的动静,并且一股无影无形的劲风直扑到我眉睫上。他的武功真的高不可测,随便举手投足,已经构成了变幻无方的杀招。
“我?”我冷笑,觉得他这一指明显不怀好意。
“那里”似乎是个有去无回的死亡陷阱,救关宝铃固然重要,但“寻找大哥杨天”的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事都要为这件事让步。
“对,是你。我知道你在埃及沙漠里做过的一切事,有胆量、武功高强、悟性过人,并且有超强的坚忍不拔的意志。在日本,很多人已经把你比喻成幕府时代的著名忍者柳生射杀丸,这在我们国内都是很少看到的。还有,你曾救过藤迦公主,在国民心中,已经披上了一层‘勇者’的光辉。我相信你,在‘亡灵之塔’,你必定还能够无往而不利,再次成名……”
神壁大师的话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幕府时代的“暗派杀手之王”柳生射杀丸,最擅长于沙地荒漠里的伏击杀人,征战江湖十一年的时间里,死在他“柳生剑”下的著名将军、贵胄不计其数。
我不想把自己的形像塑造成只知道一味疯狂屠戮的杀手,并且被日本人尊崇,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光荣的事。
“‘那里’,是什么地方?就是我们的脚下吗?深度是多少?难道没有另外的途径进入,非得等待‘神之潮汐’?”
我再次跺着脚,把膝盖以下的冷雾驱散。
神壁大师与藤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有其他途径,不必你说,我们也早就着手进入了,何必跟大亨对阵?”藤迦一直没有明说自己跟大亨到底谈了些什么,竟然能够将大亨的满腔杀气转换为春风化雨?
谷野补充着:“或许是在我们脚下,或许是在北海道下面深不可测、遥不可知的某处深海海沟里。从北海道县志上有‘神之潮汐’的记载以来,总共有四百六十人失踪在‘亡灵之塔’里,但没有一个人重新发回消息,说明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希望你是第一个,马上改写‘亡灵之塔’的历史,改写枫割寺的历史……”
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脚下?海底?”同时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抚摸着脚下湿滑冰冷的石板。
北海道之行的两个任务已经完成一个,藤迦苏醒,我在埃及沙漠那段经历的心结已经解开。剩下的时间,应该全力以赴探索寻福园的秘密,为追寻大哥杨天的踪迹而努力,那么,我该去接受谷野的邀请,冒这个险吗?关宝铃在我心里的地位,是不是已经到了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牺牲的地步?
一瞬间,我的思想产生了又一轮混乱,突然感到无法选择。
“可惜这样的问题没法求教于苏伦,对于关宝铃,我到底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是大亨的女人……难道我可以为了大亨的女人而冒险,为他人作嫁衣裳,就像尴尬的王江南一样??”
继续在关宝铃的妩媚里沉沦下去,王江南必定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风,你在想什么?”藤迦根本无视神壁大师的存在,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脑子里很乱,需要到塔顶上去吹吹风——”我不想把自己跟枫割寺的“私事”混为一谈,他们要振兴发达、要一统天下、要为日本争光,通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三更半夜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关宝铃。
我的脚步变得非常沉重,因为按照谷野的说法,就算想救关宝铃也不一定能顺利到达“那里”;到达之后,根本无法保证还能重新回来,之前根本没有顺利进出“那里”的先例。
“去救,可能大家都完蛋!不去救,关宝铃自己死,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有重新出现的幸运了吧?”
每一层楼梯是十九层,转弯向上再过十九层,才能到达宝塔的第二层。我漫无目的地向上登去,很快便听不到谷野与藤迦的对话声了。
我一直走到了顶层,靠在栏杆边。此时电话已经握在手里,我突然有给苏伦打电话的冲动。进入寻福园之后,因为时空的阻隔,似乎我跟苏伦之间出现了难以琢磨的裂痕,每次在电话里的探讨都是不欢而散。在我心里,苏伦的影子正在逐渐被关宝铃取代。
如果关宝铃不是大亨的女人,我会努力赌一把,看能否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看到王江南在她身边殷切守候时,我心里除了冷笑、鄙视,更多的是嫉妒,无论自己承认不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夜这么冷,天地昏暗,白雾弥漫,向塔下面望去,所有的房屋建筑都笼罩在雾气里。向南面看,寻福园..方向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我扶着栏杆绕了一圈,只见雾气,不见人影,于是坚决地拨了苏伦的号码。
苏伦的声音依旧疲惫:“风哥哥,今晚刚接到小萧的电话,跟大亨对敌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微笑起来,想必萧可冷已经把我的英雄事迹都源源本本告诉了苏伦。
“风哥哥,你太鲁莽了些,大亨的势力暴露在外面的,只是冰山一角。跟他对敌,没有好处,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还有,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王江南已经做了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大亨的霹雳雷霆手段,昔日哥哥还在的时候,不止一次讲给我听过,每一件都足够令人惊心动魄。比起中东小国的暴君,那些人的手段简直就显得太仁慈、太幼稚了……”
我心里渐渐发凉,虽然并不预期得到苏伦的表扬,却也不想劈头盖脸遭到一阵训诫。
“你在听吗?风哥哥?”苏伦停住了滔滔不绝的叙述。
“我在听,我懂你的意思!”我只能保持沉默,并且后悔打这个电话给她。遇到关宝铃又不是我的错,全世界男人都知道她是大亨的女人,何必单独重复给我听?
隔阂正在无休止地加强、加宽、加深,苏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换了轻松点的口气:“风哥哥,你猜我们现在到了哪里?”
我闷闷地“唔”了一声,去川藏边界的路跟一路上的村庄,根本在地图上没有清晰标示,即使是大陆驻军的军事地图里,也只是笼统地用近似等高线来表示。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固定的路线,或许一场暴雨、一场山洪,就能截断山里所有的通路,然后再开辟出无数条新的羊肠小道来。
“我们在一个叫做‘落凤坡’的小镇,据说是三国时候刘备的军师‘凤雏’庞统被射杀的地方,呵呵,这边的人喜欢胡诌八扯地跟古人攀亲戚,听说再向前去还会遇到一处名为‘八卦阵’的遗址,花一块钱人民币就可以在石阵遗址里骑着毛驴钻半个小时。”
提到这些,她的语气变得轻松而愉快,我很想知道,她是跟谁在一起的,是不是那个该死的生物学专家?
藤迦苏醒的消息想必她也知道了,我忽然没有了跟苏伦讨论的心情。
“风哥哥,你听起来不开心?”
她还记得照顾我的情绪吗?我冷笑,伸手在栏杆上拍打着,犹豫要不要把谷野神秀与藤迦的讨论内容说给他她听。
话筒里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苏伦,这是今天的电脑分析资料,请把修删意见明天日出前拿给我,晚安。”
我的火气勃勃地开始在胸膛里爆发出来,压抑着怒火:“苏伦,我要挂了,关宝铃失踪的事,有了最新进展,我必须得参加,详细情况以后再说吧!”
她已经激起了我的醋意,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男人也是很容易吃醋的,只是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风哥哥,千万不要冒险,你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别忘了去北海道的首要任务是——”
苏伦的声音骤然提高,非常不满,只差要对着话筒咆哮了。
我成功地用“吃醋”回击了她的“吃醋”,但就在此时无意识地向塔下一望,蓦的发现雾气已经全部散尽了,塔外的天井里,所有的地面都像一面巨大无比的水银镜子一样在闪闪发光。
我“咝”的一声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雾气的确散了,地面上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突然有了水,那些都是动荡不安的水光。
“是‘神之潮汐’,是……”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此时的心情,明明在谷野的推算下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出现的怪事,提前出现了。
“风哥哥,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伦的声音再次提高。
我倚在围栏上,不停地做着深呼吸,虽然电话仍在嘴边,我却已经顾不得再跟苏伦对话。水已经漫延到天井四面,把亡灵之塔无声地包围起来。
“风哥哥——”苏伦还在叫。
我抹了抹额头上突然涌出来的大颗大颗的冷汗,身子骤然弹起来,冲向楼梯。“神之潮汐”出现,藤迦进入“那里”的试验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管我想不想参与这件事,都得亲眼看看宝塔一层的神奇变化。
我的轻功已经发挥到极限,几乎每段楼梯都是一跃而下,到拐弯处脚尖一旋,然后继续跃出去。连续纵跃加上精神紧张,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拼命地汹涌跳动,浑身的血流速度也在不断加强。
六层、五层、四层……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有热血鼓动血管,汩汩跳荡着。
“藤迦能到‘那里’去吗?她是日本的公主,一旦在枫割寺里再出了事,天皇肯定震怒,不把枫割寺翻过来才怪!谷野呢?这个把自己关在古怪房子里的人,难道另有其他隐秘的目的?他要参悟‘海底神墓’的秘密——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把所有的武功智慧传给谷野神芝,又是什么道理?”
我希望藤迦能成功,无论如何,她进入“那里”,与关宝铃在一起,至少给关宝铃做个伴。
在我印象里,关宝铃是个柔弱的女孩子,需要有人时刻关注她、照顾她。当然,不是王江南那样惺惺作态的江湖人,而是从心底里喜欢她、娇宠她的人——“大亨是吗?坐拥权柄,富甲天下,这样的男人还有余暇去珍惜一个女孩子?”
三层、二层……
我清醒了些,听到塔外的水轻轻拍打着塔基,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风哥哥,回答我,你在做什么?”苏伦的声音变得惶急无比,或许是我急速跳跃中的风声灌进听筒里,她能感觉到我在紧张无比地快速奔跑着。
顾不得回答她,我迅速跳下最后一段台阶,已经到达了一层。
没有人,没有藤迦、也没有神壁大师,一层的空间就这么大,没有任何可供藏匿的地方。视线所及,看不到一个人影。
“藤迦小姐!藤迦小姐!”我叫了两声,猛然发现左手边还有一路向下的楼梯,一下子自嘲地笑起来:“噢,天哪!还没到一楼,当然不会有人!”举步向楼梯走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算清醒。
十分钟前,我从一层到了塔顶,现在是从塔顶下来,沿着楼梯前进,肯定能回到一层。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我在楼梯上,楼梯的尽头,就是藤迦跟神壁大师站着的一层。
第八章 悬浮秘室
听筒里没有声音,可能是苏伦发怒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电话,以后有时间见了面慢慢解释吧,现在一个在川藏交界的原始森林里,一个在古怪的枫割寺里,再长的通话恐怕都没法顺利沟通。
又下了一层,当我站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仍旧没有发现藤迦的影子。
“怎么?难道是我计算错误,从塔顶下来数错了层数?”左手边还有楼梯,我下意识地飞奔而下,因为自己的思想并没有认真地停下来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楼梯的尽头就是“亡灵之塔”的第一层。
在几次绕着“亡灵之塔”观察时,只发现了通向塔顶的楼梯,于是自己已经种下了“楼梯只是从一层通向塔顶”的顽固印象。
连续下了三层,我的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仿佛一脚踏进了无边无际的噩梦里。再怎么算,我也该到达一层了,而不是无休止地在楼梯上前进。
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楼梯似乎跟原先不尽相同,发出隐隐约约的白光,包括墙壁也是如此。我靠在墙壁上,额头紧贴冰冷的石块,过了大概有五分钟,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继续沿楼梯向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
楼梯里没有人、每一层里也没有人,仿佛“亡灵之塔”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此时我心里唯一的信念只剩下一句:“走到底,走出这座塔!”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下塔顶几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现在,走在楼梯上,犹如进入了一个永远不可预知的迷宫,向下永无尽头。
又转过一个弯,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楼梯上。她的头伏在紧并的膝盖上,头发随意地向下披垂着,一直拖到地面,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坐着,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呼吸的迹象。
“一个……死人?”我扶着墙壁,非常小心地向下走,一直走到她身后。鼻子里钻进法国香水的味道,并且她苗条的细腰也让我感到无比熟悉,她身上穿的是一袭黑色长裙,上身罩着一件又短又轻柔的纯黑狐裘——“是关宝铃!是她,肯定是她!”我开始变得狂喜,轻轻从她身边走过去,然后转身向上蹲下来。
她仍旧一动不动,像是沉沉地睡着了一样。
我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一绺黑发。她的头发那么柔软顺滑,像是握着一匹质地最优良的绸缎。一瞬间,我忘掉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想让这一刻永远停住。
没有风、没有水声、没有海腥味——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段隐约发光的楼梯、墙壁,还有两个人。
她赤着脚,十个小巧的脚趾略微有些红肿,鞋子却不知去了哪里。很显然,她曾在某段时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为了走得快些,才扔掉了鞋子。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痒痒的,用力捂住嘴,扭过脸去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被惊醒了,蓦的抬起头,黑发一甩,全部回到背后去了。
“关小姐,是我,风。”我抱歉地向她笑着,但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无限的茫然与困惑。
“你能再次回来,我真高兴!”这是真话,关宝铃再次出现,可以平息大亨所有的责难,神枪会与枫割寺都会平安无事,并且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又是幻觉吗?”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按在我的额头上,不停地滑动摸索着,动作轻柔得像一个重度梦游症患者。
我静静地蹲着,任她的手在自己头上、脸上、肩上滑动着。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下巴也突兀地尖削着,本来就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不是幻觉吗?真的是你?”她的嘴唇哆嗦着。这副样子,不再是镁光灯下千娇百媚、万众景仰的华人第一女星,而只是寂寞困顿里孤苦无依的可怜的小女孩。
“是我。”也许我该伸开手臂,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因为现在看起来她又累又冷,的确需要有人给她温暖。
关宝铃收回了自己的手,忽然向前一扑,撞在我怀里,随即身子一颤,双臂紧紧箍住了我的腰。
我呆呆地抱着她,幸福的感觉潮汐一样袭遍了自己的全身。这一刻,我真真实实地抱着关宝铃,这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大亨的女人”。她的身子很轻、很柔软,让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抱过的小鸽子和小猫,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她会被惊扰跑掉。
“谢谢你,我真的很害怕,这个地方又冷又静,或许就是人间地狱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我。”她在我胸口呢喃着,泪水打湿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轻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就像上次在寻福园别墅里,你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
这只是很平常的安慰的话,但她一下子坐起来,放开我的腰,不停地眨着眼向四周望着。视线所及,都是散发着隐约白光的石阶、石壁,应该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
“回来?不,不,我们还是在这里,怎么会‘回来’?你不觉得这些石壁、石阶都很古怪吗?而且、而且……下面有更怪异的东西……”她伸手向下指着,指尖上的火红色蔻丹亮得逼人的眼。
我的思想仍旧没有转过弯来,或许是刚刚那柔情万种的一抱,让我的思想和灵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吧?根本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下面?我知道藤迦跟神壁大师都在一层,我们下去吧!知道你已经脱离危险,他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我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大亨曾经来过枫割寺的消息,生怕她听到大亨的消息后,立刻把我抛开。
一旦陷入情感漩涡,每个人的思想都会混沌不堪,无论是贫贱如乞丐还是高贵如皇室贵族,统统是一个道理。如果放在平时,我该早想到事情的怪异——无限增长层数的楼梯、怪异的会发光的石阶石壁、关宝铃的惊恐……
“我们走吧?”我扶着她的手臂,慢慢把她搀起来。
“走?向下还是向上?到底哪里才是出口?”她苦笑起来,眼角忽然流出两串晶莹的泪珠,沿着腮边滑下。
“当然是向下,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别担心。”我扶着她,沿楼梯向下。她的身子颤得厉害,不住地叹气流泪。
再下了一层楼梯,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从塔顶下来,这已经是第十三层。
下面出现了白色的光,或许是神壁大师带来了某种照明工具?
我兴高采烈地叫起来:“藤迦小姐、神壁大师!你们看看,我找到了谁?”
没有人应声,下面一片死寂安静,连水声都听不到了。
关宝铃苦笑,伸手按在墙上,不肯再向下走:“我好累,不想再向前走了。你先下去,我休息一下再过来。”她的长睫毛痛苦地扑扇着,泪珠一串一串不停地滚落。
我想了想,迟疑地说:“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抱你下去好不好?”因为我不想再次功亏一篑,不想再生出什么变化,一定要亲手把她带出“亡灵之塔”。
“你……你难道不觉得这里很怪异吗?为什么一定要下去?我很怕……”她的话语无伦次。
我弯腰抱起她,大步走下楼梯,心里充满了英雄救美的豪放感。比起王江南,我的运气应该好上几千倍。关宝铃从他身边消失,却是被我亲手找了回来,足以证明,王江南的能力只配领着神枪会的人打打杀杀,根本照顾不了她。
至少在精神上,我已经完全战胜了王江南,一分钟后,我将成为枫割寺里的英雄,就像上次在金字塔深井里救回藤迦一样。
“天——”
等我真正站在宝塔的第一层里,思想却陡然变得极度混乱、恐惧、惊骇——地面是透明的,我们犹如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地面上。这里只有一个塔门,却是黑漆漆一片,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抱着关宝铃,转动着身子向四面看。这里绝对不是原先的宝塔第一层,当然也就找不到藤迦和神壁大师。
“我们……是在哪里?”我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就在地板外面,一条身子柔软颀长的鳗鱼满不在乎地扭动着游了过去,身上的红色斑点散发着幽幽的荧光。鱼是不可能游动在空气里的,我看得出,外面全部是水。
“我不知道。”关宝铃无奈地垂着眼帘,长睫毛颤动着。
又是一条鱼游过来,身子扁平,五颜六色的背鳍像是一排长长的飘带。像刚才的鳗鱼一样,它们都属于海洋鱼类,由此或许可以断定,我们是在海水里。
我看着脚下,隔着透明的地面,我看到了一大群胖乎乎的大马哈鱼,扭动着灰乎乎的身子穿行在大蓬大蓬的海藻之间。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在闪烁,这种情形,跟我以前在欧洲做深海潜水时看到的景物一模一样。
“这是一场梦!”我哈哈大笑,放开关宝铃。她的黑色镶钻高跟鞋就在右面的塔门旁边,我大步走过去,弯腰捡起鞋子,突然想从门里跨出去。既然是梦,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伤害的,大不了惊惧万状地醒来就好了。
我的脚抬起来,关宝铃蓦的大叫:“不要!不要!外面都是水,你会没命的……”
脚停在半空,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前伸手,穿过漆黑的塔门。果然,指尖先触到了冰冷的水,接着是手指、手掌、手腕,外面真的是水,并且是立体的水,自己的手是从水的侧面插进去的,犹如进入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果冻。
“咝——”我听到自己牙缝里不停地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点一点把手缩回来,鼻子里闻到一股浓烈的海腥味。手是湿的,足以证明这只手曾真实地.进入过水里。
“外面……水?”我腾地向后跳了一大步,用力甩着手,仿佛上面沾了不祥之物。
明明是沿着楼梯一路下来,怎么可能到达了如此荒谬的地方——一个四周是水的玻璃房子?
关宝铃穿好了鞋子,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们被困住了,而且是被困在海底。在门外,我曾见过一些深海电鳗游来游去,那些生物只在八百米深度以下才会出现,所以,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至少是八百米的水下。”
我蹲下身子,凝视着透明的地面。墨绿色的海藻像是妖怪的长发般飘摇着,成群结队的不知名的鱼在海藻中间穿来穿去。
八百米深的海水之下,应该是一片漆黑才对,但因为这房子发出的隐约白光,却能照亮近处的景物。这种感觉,犹如坐着海洋游乐园的简易潜艇在水底探险一样。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关小姐,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根本看不到地基?没有地基,我们又是处在哪里的?这座宝塔岂不是要无休止地沉入水里去……”纵然那些古怪的塔门可以挡住海水的进入,那么暴露无遗的塔顶呢?又有什么安全保障?
关宝铃疲惫无比地坐在台阶上:“别问我,我好累了,只想有张柔软的床,好好睡一会儿。”
地下坚硬冰冷,坐在上面的滋味肯定不怎么好受。
我打起精神,如果她累得不能走了,我就抱她走,不过这次是一直向上,看看能不能重新回到塔顶。我的轻功完全可以带一个人飞掠下塔而毫发未伤,总之,不能在这里等死。
“关小姐,我抱你上塔顶,我们一定会没事的。”我走过去,伸手托起她。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好吧,我要睡一会儿,好累……”
我从透明屋子上升了六层,如果不出现意外,这里应该是宝塔的第一层,但我惊奇地发现,楼梯没有了,这一层的顶上也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不仅仅是玻璃,还有蠕动着的深海紫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一丛游动的海葵边,准备捕食猎物。
视线只能看到十米之内,小鱼、海藻、某些荧光螺、还有蜿蜒游动的海沙虫——
十米之外,是一种恐怖的深灰色,也就是深海中的原始颜色。
一小时之内,我跑遍了宝塔的每一层,却始终没敢从塔门里迈出去。每一个门洞都是漆黑一片,外面毫无例外地是冰冷的海水。
关宝铃一直在我怀里,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到处是水,人却并不感到窒息,而且石壁上发出的光,足够照亮四周的空间,不至于让我们处在一团漆黑之中。
我取出了电话,一点通讯信号都没有,根本无法向外联系。
我抱紧关宝铃,慢慢清理藏书网着自己的思路——
“在塔顶,我看到了‘神之潮汐’出现,然后下塔。从塔顶到一层,都非常顺利,本来应该落在第一层上,见到藤迦跟神壁大师,结果却无意中进入了这里。这里,应该就是谷野说过的神秘空间,那么这个空间跟宝塔是相连的吗?否则我怎么能从塔里的楼梯直接冲下来?”
“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还能出去bbr>?99lib.吗?如果……像从前消失在‘亡灵之塔’的人一样,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能跟关宝铃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吧?”
关宝铃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更紧地向我怀里贴近了些。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和不停颤动的睫毛,我心里的忧惧被无边的快乐取代,自己不得不承认早就喜欢上她了,从在寻福园别墅见到的第一面开始。
王江南对她一见倾心,我又何尝不是一见钟情?
她是“大亨的女人”——我开始试着揭去她身上的这层标签,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接受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无论能不能救她出去,我都不会再放开她了,就算跟大亨光明正大地争夺、就算为她死,我都不会再毫无斗志地放弃。
“苏伦?苏伦怎么办?手术刀不是要我一辈子照顾她吗?”当苏伦的影子再次跳进我的脑子里,我忽然觉得左右为难了。
我们此刻就是坐在最下面一层的屋子里,脚下是透明的海底世界。
当我向脚底凝视着的时候,发现那些飘摇的水藻正在慢慢放大,起初只是像些细长的带子,但现在看来,每一根都有人的手掌那么宽。从脚下游过去的鱼类也起了变化,竟然出现了只有在一千五百米下才有的深海石斑鱼、极光磷虾和半透明的皇帝蟹。
在欧洲的顶级海鲜餐厅里,我曾不止一次地享用过这三种来自深海的美味,配以紫鱼露、芬兰鹅肝酱和墨西哥香草,味道鲜美得让人流连忘返。不过,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一步步陷入没顶的恐慌——这个空间正在下沉之中,海藻并没放大,而是空间距离它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正下方的海藻,它藏书网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大,并且我感觉到屋子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我们将会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这个奇怪的结果,根本超乎任何人的想像力。我再次看着漆黑一片的塔门,如果从那里游出去,不知道会发现什么?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看腕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
回想自己从塔顶冲下来时,并没有遇到藤迦,她会不会发现我的失踪?会不会想办法来救我?从最初的震撼惊骇中清醒过来之后,我知道目前这种糟糕的情况下,自救与被救都不可能。这种深度的海底,要想摆脱困境,除非有水下潜艇赶来营救。
“唉,等到潜艇到来的时候,我跟关宝铃早就饿死、困死在这里了!”我无声地苦笑着,伸出手指在玻璃地面上弹了两下,那边正好有一只深海鲽鱼摇动着满身的彩带翩翩起舞着,不知是在求偶还是在招徕猎物。
按照目前的下落速度,大概一小时后,我们就能跟那些水藻亲密接触。再以后,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或者像此前进入过这个空间的所有人一样,彻底在地球人的世界里消失。
我想到了大亨,权势可以纵横全球,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能想到办法来救关宝铃吗?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深海里,任何权力、财力都将毫无意义,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大亨的人马气势汹汹杀到枫割寺前的时候,可以在瞬间消灭神枪会的人,将枫割寺夷为平地,但却无法进入这里,无法把关宝铃救走。所以,人类的权力总是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就算贵为美国总统,在大自然面前也会束手无策。
关宝铃又动了动身子,发出低沉的鼾声。她的手始终紧紧扣在我的腰间,像是怕我趁她睡着时逃走一样。
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有从这里逃走的机会,也只能带她一起走,绝不会只顾自己。
“怎么才能离开呢?”我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塔门上,从那里游出去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唯一的路径。没有氧气系统,没有脚蹼,没有通讯器材与定向设备,就算侥幸逃出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死在大海里?
“或者可以打碎塔顶的玻璃——”我无声地摇着头否定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样的深海里,最好还是少安毋躁,免得再出意外。而且,我怀里还有个关宝铃需要自己照顾,任何时候,先得考虑她的安危。一旦这个空间爆裂开来,我们被卷入海水里,我或许可以挣扎着自救,她呢?只会死在这里……
一想到死,我情不自禁地抱紧她,仿佛生离死别一样。
我不是轻易动情的人,在到达开罗认识苏伦之前,也曾与几个漂亮的意大利女孩子交往过,但对每个人的感觉都很淡,到现在甚至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对于苏伦,我们曾在埃及沙漠里共同经历过枪林弹雨,经历过神秘莫测的土裂汗金字塔中的种种变故,在战火中建立起来了深厚的感情——手术刀死了,我是她的、她也是我的唯一亲人,所以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才令我们的关系日益密切。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钟,关宝铃已经睡熟了,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我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打了个盹,这种诡异的环境里,根本睡不踏实,而且我在担心深水压力变幻无穷,这块玻璃地面会不会出问题?一旦玻璃破碎,我们就会被海底暗流卷得无影无踪。
死是最容易的,地球人的生命其实无比脆弱,怕火、怕水、怕利器、怕窒息。
我不想死,虽然不怕死,但在没完成找到大哥杨天的心愿之前,我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
第九章 沉入海底
在这种空间里,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当我被关宝铃的扭动惊醒时,时针指在清晨六点上。她在我怀里紧贴着,闭着眼睛,但颤动的长睫毛表明她已经醒来了。
“关小姐,或许我们该努力寻找出路,不能等——”紧急闭嘴,把那个“死”字消弥在喉咙里。中国人不喜欢讲不吉利的字眼。
海藻就在我们脚下,墨绿色,宽度超过一米,像是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我们仍然在下降中,但速度变得很慢。我明白,这种下降至少要持续到接触海底泥沙为之。在海底暗流的作用下,运动不止的泥沙很快就会拥过来,把这个空间盖住,然后一层一层覆盖,直到让它成为海底荒丘的一部分。
我们是应该找出路自救,但这种希望看起来非常渺茫。
关宝铃慵懒地张开双眼,向四面看了看,又重新闭上眼,蜷缩在我怀里。
当我迷恋于她小猫般乖巧的沉睡表情时,“大亨的女人”这五个字闪电般地从脑海里弹射出来,令我双臂猛的一颤。是富甲天下的大亨用金钱和柔情,把她培养成了万众瞩目的巨星。在她生命里,或许应该出现、也只能出现的是大亨那样独一无二的男人,但却绝不是我。
我是谁?一个籍籍无名的盗墓者,一个未来不知能否成功的小人物——
我配不上她,并且绝对不可以乘人之危,在她最需要帮助与呵护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一念及此,我下意识地立刻放开了手臂,她倏地再次睁开眼,长睫毛闪了闪:“怎么了?”
我无言以答,脑子里有些烦乱。
关宝铃离开了我的怀抱,起身整理衣裙,嘴里哼着一支韵律缓慢的曲子,似乎并不为目前的困境而担心。
“关小姐,咱们最好谈一谈。比如请你说一下,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你拜谒‘亡灵之塔’和‘通灵之井’的目的?你要收购寻福园的想法?这种状况下,只有开诚布公,大家或许才有生还的机会,对不对?”
我始终相信,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收购寻福园别墅,要知道她根本对于商业运作一窍不通。就算在目前的影坛、歌坛炙手可热,也都是她那个精明能干的经纪人在全权打理,她几乎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
她在玻璃地面上轻轻滑步,轻盈地旋转着,像是舞池里艳压群芳的天后,让我眼花缭乱。
可惜没有音乐,否则坐在台阶上欣赏她的舞蹈,是最惬意不过的事,而且并不是人人都有荣幸看关宝铃跳舞的,或许大亨——“又是大亨!又是大亨!”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我思想的死结,一运转到这里,就会被迅速卡住。
“我从东京片场到北海道来,是出于对‘通灵之井’的崇拜。有个人,患了很怪异的病,听说枫割寺两大高僧的智慧通天彻地、震古烁今,于是顺路来请教他们。结果,龟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根本不接见普通人,再加上寺里来了一个身份神秘的植物人,头几次,我都是无功而返,直到有一次的黄昏,我就要离开枫割寺的时候,听到了上天的神谕——”
她停下来,双手交叉,做了个“天鹅芭蕾”的动作,大眼睛忽闪着,表情严肃地加重语气重复着:“上天的神谕!”
我笑了笑:“很好,请继续说,上天告诉你什么?”
在神话传说中,很多人都得到过上天的启示,而我有过在埃及沙漠里听到土裂汗大神的召唤的经历,那虽然不是来自上天的,却也是某种类似于“上天的启示”的东西。
“那种巨大而空洞的声音告诉我,参拜‘亡灵之塔’,然后便可以在‘通灵之井’里得到未来的提示。”
她转了个圈,裙摆飘飞起来,像一只了无牵挂的蝴蝶。
我忍不住苦笑:“关小姐,看起来你似乎一点都不为目前的困境担心啊?不如暂时停下来,多保存保存体力为好。”虽然还没感到饥饿,但我们总会有感到饿的时候,这里上上下下干净得像是刚刚洗刷完毕,肯定找不到任何食物。
她惊讶地望着我:“困境?有你在,什么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
我耸耸肩膀,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相信我的能力。
她滑向我身边,做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旋转动作,伸手捉住了我的胳膊:“你,埃及无敌勇士,智慧天下无双,对不对?我看过你的自传,并且很希望在二零零六年的片约里增添一部盗墓电影,就用你自传里的题材,好不好?”
经过一夜的熟睡之后,关宝铃变得精神异常饱满,跟从前的愁肠百结、沉郁满脸绝不相同,说话也明显地多了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目前是在哪里,但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定会化险为夷、高枕无忧,不是吗?”她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让我不好意思摇头否认。
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但却没有铁娜她们吹嘘的那样无所不能,很多事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做,而不是单靠动动笔、动动嘴就能完成的。
脚下被无边无际的海藻充斥着,某种不知名的带着磷光的虾被我们惊动,慌慌张张地四处逃窜着。
“对,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而且我很希望把埃及金字塔那段经历搬上银幕,现在请告诉我,‘通灵之井’告诉过你什么?”
寻福园的“九头鸟挣命”的凶险格局人所共知,我希望得到的,不仅仅是关宝铃收购别墅的原因,也包括渡边城那边的收购目的。更重要的,以大哥杨天对于五行八卦这一门学科的精深造诣,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建一座“败局已定”的房子出来?
“一箭穿心局”针对的主要目的不是寻福园,但只要有“亡灵之塔”这支冲天长箭存在,随时都会在流年、风水转换牵引下,改变射猎的方向,谁也不能保证寻福园不会被它损害。这种布局,不发则已,一发便是灭门惨剧,人神俱亡,所以才被称为“穿心局”,是风水格局学说上的十大凶局之一。
之所以手术刀会觉得寻福园别墅里埋藏着某种秘密,或许正是基于大哥这样明显的失误,因为在大哥的一生中,做任何决定都是高瞻远瞩、聪明无误的。
“水面上出现的是一段文字,只要把寻福园别墅拆除,那么镇压住‘亡灵之塔’灵脉的障碍便全部去除。接下来,我可以带那位患病的朋友过来,借助枫割寺的灵气,破除他身体里被种下的任何诅咒。”
她的叙述轻描淡写,而“水面文字”这一节另外稍微有些困惑:“那些文字,是波浪翻滚形成的对不对?你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想跳下去将这些文字捞上来之类的?”
我曾在水面上看到过被分成两半的星星,并且差点跳入水里。
“不,没有,我为什么要跳进去?我又不喜欢游泳。”她摇头否认。
我无奈地叹气:“好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据王江南说,你只不过想进来参拜最后一次,可是在没有任何人目睹的情况下,就突然神秘地消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王江南的愚钝,面临突发事件,根本毫无应变能力,最糟糕的是竟然提前通知了大亨,可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宝铃略显困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那天我离开王江南的车子之后,心情很不好。我讨厌他,但幸好有他陪着,才不至于灰溜溜地离开别墅。我走到塔里,祈祷上天能让我朋友的病迅速痊愈,突然之间,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塔外面汪洋一片,紧接着就来到了这里……”
这种回答,与我的想像基本吻合,只有在“神之潮汐”出现的时候,才可能发生神奇的“穿越”事件。我进入这里,也是因为这阵神秘的潮汐。
我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准备一层一层仔细搜寻,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楼梯与石壁的结构,表面看上去,跟“亡灵之塔”相近,都是粗糙的白色石块。每一层的塔门都被神秘的海水封闭着,但是又一滴水也不会涌进来,我们犹如处身于海洋中的一个巨大气泡里,只要气泡不破裂,海水永远没办法淹到我们。
顶层的屋顶与底层的地板都是极厚的玻璃,目测大?t>概有二十厘米开外,可谓坚固之极。
“是什么人建造了这个奇怪的东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海底神墓’?”我绕着楼梯上上下下了十几次,大脑一点都不闲着。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那可真是名不副实了。所谓“墓”必定要有人的尸体残骸,但现在这里一尘不染,像是个随时打扫的展览馆,跟“墓”牵扯不上丝毫关系。
最后一次,我回到最下层,关宝铃精神很好,一直都在哼着曲子,弯腰寻找着海藻间的不同生物,几乎每隔几分钟都会大声欢呼,无论是为了一只虾还是一只蟹或者是某些弯曲羞怯的沙虫。
随着沙虫的出现越来越频繁,我知道这个空间很快就会坠落到海底沙床上。
“我们死了,这个空间叫做‘墓’就有点名副其实了!”我苦笑着自我解嘲。
“怎么?还没找到出口吗?”关宝铃满不在乎地抬头望着我,或许在她心里,我比超人更勇猛无敌、神通广大,随时可以突破空间,让我们俩回到地球人间。
“我想从那里游出去看看,或许能有办法——”我指向塔门。徒手潜泳这门功课我曾努力学过,并且成绩优良,但在如此深的海底进行却从未尝试过。
关宝铃突然变色:“不!不行,你不能游出去,有个人就是从那里出去的,结果再没回来!”
我愣了愣,心脏猛然狂跳起来,大声吼叫:“你说什么?另外一个人?是谁?”
这么重要的事,她此前竟然一直隐瞒,简直太没有道理了。我冲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手腕:“告诉我,是谁?是不是一个美国女孩子?是不是?”
那是我的第一直觉,因为我觉得这个空间里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气味是属于瑞茜卡的。
关宝铃惊慌地连连点头:“是是,她的名字叫瑞茜卡,是《探索》杂志的记者。她比我先到这里,我们谈了很久,而且谈得很投机。她游出去是希望能找到路回枫割寺去,结果一出去就再没回来。”
我用力摇着她的手臂,直到她疼得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其实,瑞茜卡的存在与否,对我根本不重要。我只是在气恼关宝铃没有向我说明所有的情况,怕她心里有不肯告诉我的秘密。
“我忘记了……我很累,自己真的忘记了,再说,这件事跟我们所处的困境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她没法跟你相比,你肯定有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里,对不对?”
关宝铃一直在流泪,我又一次被她的眼泪击倒了,无条件地原谅了她。
“大亨的女人!我眼前的,只是大亨的女人。她有权利保持自己的一切隐私,包括大亨的病在内……也许,离开这个空间,我们很快就会彼此分开,谁跟谁都没有关系!”我凝视着她腮上的泪珠,突然有强吻她的冲动,因为我觉得那些泪珠每一颗都比价值千金的珍珠更宝贵。
“不要哭,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柔声劝她,恨自己大声吵嚷吓到了她。
我望着漆黑的塔门,想像着那个来自美国的女记者如今不知浮尸何处了。没有氧气设备的情况下,在水中存活不可能超过一分钟。现在已经过了整夜时间,就算是神仙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脚下似乎震动了一次,地板上清晰显现出海底银白色的细沙来。我们已经到底了,没有计量仪表,无法估计具体深度,但从各种莫名其妙的深海小生物身上,能够想像出外面是一片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原始海底。
关宝铃擦掉了眼泪,继续说下去:“我跟她谈得很投机,她说自己曾是洛杉矶大学联盟的游泳冠军,所以才会冒险游出去。我的确是忘记告诉你了——自从你出现,我突然觉得心里无比镇定安稳,什么都不再担心……”
无论怎么说,瑞茜卡已经成为过去式,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此时都不重要了。唯一另我感到困惑的——传说中“亡灵之塔”是“海底神墓”的入口,但我们却莫名其妙进入了这样一个空间,这到底算不算是“海底神墓”呢?我至少要证明这个问题,绝不能老老实实地困守在这里。
我要出去,步瑞茜卡的后尘,但我对自己的潜泳技术有信心,既不想做太平洋上的浮尸,也不要做深海鱼类的饵料,而是顺利出去,安全回来,毕竟这里还有个需要我照顾的关宝铃。
关宝铃可怜兮兮地站在我面前,睫毛上垂着晶莹的眼泪。
我实在忍不住她的诱惑,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心底里有个酸溜溜的声音一直不停地耿耿于怀地叫着,仿佛要竭尽全力地把我们分开,但我的手臂不断发力,越来越紧地拥着她。
关宝铃的手臂箍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膛上,头发上的香气填满了我的鼻孔。
这个紧紧的拥抱持续了至少有十分钟之久,我的手臂用力过度,都变得麻木了。
“我很冷,抱着我,别放手……”关宝铃带着伤感的鼻音震动着我的胸膛,让我的勇气一次次空前高涨。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重返地面,我要做的事,一定能成功!”我在她耳边庄重地发誓。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勇士……”
真希望就这样拥抱一辈子,我越来越确信关宝铃才是我今生最中意的女孩子。如果这次能够生还,我会追她,把她从大亨身边抢过来,做我的女朋友。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并且未来是如此渺茫。想想看,我们正孤单地沉在无限深度的海底沙床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所以也就不可能得到有效的救援。
在茫茫的太平洋底,就算是一艘波音飞机或者万吨巨轮的残骸,搜寻起来都万分困难,更不要说是这样一幢莫名其妙的建筑物。我无法想像这个空间的外表是什么样的,或许看起来会像某种古代建筑的烟囱遗址吧?
当我抱着关宝铃时,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我甚至开始不相信腕表上显示的讯息:“四个小时过去了?可我觉得我们只不过是坐了一会儿——不行,我必须得尝试着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我轻轻推开关宝铃,让自己被爱情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我要游出去看一看,至少弄清楚这东西的外壁,或许、或许有办法升到海面上去……”这些话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一直相信,就算《天方夜谭》上的神话故事是人类编造出来的,最起码也会有开始编造的雏形,不至于是凭空捏造的。
人创造了神话,想必在这些神话出现之前,地球上存在着一群像“神”一样的种族存在,才会有了神话的编纂基础。
关宝铃不再阻拦,并且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信任感让我一阵阵感动。她是完全有别于苏伦、铁娜、萧可冷、藤迦的,柔弱但睿智,那么深刻地相信我,仿佛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一千年,而不是短短几天的认识、倏忽几个小时的相知拥抱。
“我相信你,咱们一定能回去。”她伸出右手的小指,勾住我的左手小指。
她的唇那么苍白,我不敢再次看她的眼睛,怕自己控制不住欲望的诱惑。江湖中人,最最秉持“君子不欺暗室”的古训,如果这时候我对关宝铃做些什么,就算她不反抗,将来我也会永远鄙夷自己。
“等我回来——”我走近塔门,深吸了一口气,骤然跨了出去。
我们的确是在海底沙床上,到处都有星星点点的深海磷光生物在闪闪发光,视线所及,不可计数的巨大海藻像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矗立着。当它们随海底暗流摇曳时,又像是恐怖的海底女巫的肮脏头发摇荡着,带着恐怖的震撼力量。
我只有一分钟的潜泳时间,还得随时注意不能卷入海底暗流里,所以一踏入水里,身子便尽量靠在塔身上。经过十几秒钟的摸索,我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至少这个空间的外壁仍旧是宝塔的样子,仿佛是“亡灵之塔”的某一截断裂在水中了。
“那么,我只不过是从塔顶飞奔而下的时候,进入了隐蔽于地下的塔身,然后随着神秘的力量断裂,坠入海底?枫割寺下面直通大海吗?难道一直以来流传的‘亡灵之塔是用来镇海眼’的传说是真的,而我们此时就是在海眼里?”
储存在肺部的空气已经耗费到极限,我迅速摸到塔门,跃了进去。
这是第一次成功的试验,虽然全身都被海水浸透了,但我的心情却稍微放松了一些。我们仍旧在人类建筑里,而不是一个不知来处的神秘空间。
关宝铃扑过来,不顾我满身湿淋淋的,用力保住我,又一次红了眼圈。
这个古怪的空间,成了我们赖以栖身的家,她像个温顺可爱的小妻子一样等我回来。这一刻,我忽然很想有一个家,不再是一个人坐立行走的孤单浪子,每次回来,都有一个人在灯下等着我。
一个深深的拥抱,驱散了我思想里对深海的无穷恐惧。
“我们只不过是随着断裂的‘亡灵之塔’落入了海底,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望着空空荡荡的楼梯,想像着顶层那块透明玻璃露出的海底风景。
“是吗?你确信有人能知道咱们在这里?”
我重重地点头:“当然!枫割寺里的神壁大师,还有曾经是植物人的藤迦公主,都在塔上。他们知道你失踪了,再加上我——知道吗?藤迦公主跟日本皇室有神秘关系,她能够轻易调动军方部队采取任何行动,所以,咱们不必太着急,很快就能看到救兵。”
其实,藤迦能不能调动军队我不清楚,但大亨肯定能调动驻日美军部队是肯定了,就是不知道藤迦他们会不会再次通知大亨。
关宝铃望着黑漆漆的塔门,忽然打了个寒颤:“外面……是不是很冷?海水是不是很凉?”
我浑身都在滴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不过仍然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曾经是港岛两届冬泳冠军,低温潜泳是我的专长。嗯,我还想再游出去一次,是从塔顶的门口里——”
困境之中,我是她的希望和靠山,无论多么绝望,我都不能率先在脸上表现出来。这个时候,大家需要的是信心,一旦信心崩溃,人的求生欲望就荡然无存了。
水的确冰冷刺骨,但我感到困惑的是,一点都没感觉到深海的巨大水压,手臂在水中划动时,犹如在一个巨大的海水游泳池里一般。说得更准确一点,我甚至没觉察出海浪的动荡,更不要说海底的汹涌暗流了。
“难道这个范围内的海水具有某种特性?”搜遍了脑子里关于深海潜泳的知识,我也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
第十章 玻璃盒子
关宝铃很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谎言:“好吧,我就知道你是最出色的,否则也不会在埃及沙漠里大显神通。这次咱们回去之后,我一定向叶先生举荐你……”
一提到大亨,关宝铃脸上立刻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我的脸立刻滚烫发烧起来,下意识地从她身边退开。在她心目中,能被大亨赏识的人都是不平凡的,而我只配被大亨赏识,而不能跟对方平起平坐。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我再勇猛、再睿智,充其量不过是匍匐在皇帝脚下的文臣武将。
“你说,叶先生会不会来救咱们?”她变得兴致勃勃,撩起长发,在玻璃地面上轻盈地转着圈。
“有可能吧,他那么喜欢你。”我忍着满腔醋意,违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亨的确很在乎关宝铃,因为她的突然失踪而雷霆震怒,我能把她从大亨身边抢走的机会有多少呢?看着关宝铃飘飞的裙裾,我心里翻滚的醋意一浪高过一浪,逐渐波涛汹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转身走向楼梯。趁着现在还有足够的体力,我希望对这个空间的外壁进行更多的探索。
没有食物与淡水的情况下,即使有道家内功护体,我撑过一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况还有个柔弱的关宝铃?
踩着隐约发光的石阶向上,我的思想渐渐被郁闷和忧惧塞满。进入这个空间的过程无法控制、无法想像,只是在极其偶然的状态下才会发生。那么,我们想脱离这里,也就只能安心等待下次“偶然状况”的出现了。
“什么时候呢?三天?五天?一周?”
我极力要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随随便便地吹起了口哨,不料竟是关宝铃一直哼着的调子。从没跟另外一个人这么久地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已经被她同化了。
一直走到顶层,我抬头看着顶上的玻璃,有种紫色的海藻已经自动覆盖过来,看样子有在上面做窝的倾向。海水显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望不到边,越看下去,越令人心惊胆战。
我知道,地球上最深的海底是马里亚纳海沟,最深点为一万零九百一十一米,位于北太平洋西部马里亚纳群岛以东。不知道潜艇进入那条海沟时向天空仰望会是什么感觉,反正在我看来,幽深的海底世界,只会让人一次比一次绝望。
一群泛着银色磷光的小鱼迅速游过来,后面则是两条身长超过三米的黑色大鱼在紧追不舍,大嘴张开,露出两排锯齿一样白森森的牙齿。
海底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知道当我下次跃出塔外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
站在塔门前,我不断地做着深呼吸,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爬到顶层的玻璃上面去,看看这玻璃是如何嵌入建筑物的,顺便考察一下它是不是足够坚固。
深海水压的破坏力大得惊人,就算万吨巨轮的合成金属甲板也会在它们的破坏下像纸盒一样被无情撕碎。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努力——”这是我做事的原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放弃努力。我再次跃进水里,浑身的衣服立刻被海水浸透,寒意刺骨,但我凭借着深厚的内功,提气支持,顺利地沿着塔身向上摸索着前进。
粗略估算,大概两分钟内,我就能到达塔顶,爬到那块透明玻璃的顶上去,但我的头顶陡然砰的一下撞在了一块坚硬的平面上,百会穴猛然受到极大的震动,刹那间真气涣散,海水从鼻孔、嘴巴里猛烈地灌进来。
我迅速捏住鼻子、堵住嘴巴,任自己的身体向下自由坠落。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只能暂时退回塔里去。
下坠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仰面向上看着,却惊讶地发现,上面也有一层平面铺开的海藻群——“难道……我们钻入了沙床里,已经被海藻覆盖起来了?我撞到了什么,是海底礁石吗?”头很痛,并且无意中受了这次巨大的惊吓,信心也被挫折掉了许多。
我的身子下坠到顶层塔门之后,轻轻划动了几下手臂,再次进入塔里。惊魂稍定后,摸摸头顶,就在百会穴的侧面,已经肿起了一大块,疼得厉害。
最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撞到了什么?
仔细想想,如何撞到礁石,不会有“砰”的一声出现,当时的感觉,自己是撞在了类似玻璃之类的平面上。就像困在屋子里的麻雀,拼命碰撞窗子时发出的“砰砰”声。
“会是玻璃吗?会是像头顶上这样的玻璃吗?”我沮丧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身上滴落下来的海水化成涓涓细流,一直向下面流去。
还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是我们被卡在海底犬牙交错的礁石群里了。我根本无法钻过礁石缝隙到达玻璃上面去,唯一的办法,是绕着塔身转一周,看看能不能突破礁石的包围。如果真的被卡住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连军事潜艇也无法贴近过来展开救援行动。
我郁闷地长叹一声,颇有些后悔自己要掺和到枫割寺的内部事务里来。
如果老老实实在寻福园待着,就不会生出这么多复杂变化来了。我来北海道的任务,最重要的是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或许他也正被困在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待别人的援手呢……而我,他唯一的弟弟,却为了些别人的琐事,莫名其妙地坠入了太平洋底。
“如果我死在这里,苏伦会痛苦吗?”我想起了苏伦,想起在埃及沙漠里,她因为我一味替铁娜死拼而生气。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担心埃及彩虹部队的流弹伤了我。这一次呢?她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对关宝铃念念不忘而生气?
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钱夹、手机、钢笔、手帕,当然也包括那枚黑银戒指。所有物品都被海水泡湿了,被一股脑地堆在台阶上。刚刚被关宝铃提起大亨的事分心,竟然糊涂到连入水前掏空口袋的细节都忽视了。
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感冒的问题,我需要重振精神,再次游出去看看四周的环境。
“大亨?如果大亨在,他会怎么做?”我脱去外衣,皱着眉冷笑。
据说大亨对于武功和枪械非常精通,年轻时以“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成名于港岛黑道,曾经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服役,并且获得过总统亲自颁发的黑鹰战斗勋章。
“你老了,现在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我向假想中的他狠狠地挥出一记左勾拳,论武功与智慧,我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如果我下决心要抢走关宝铃,大亨绝对拦阻不住。
第三次,我进入海水中,小心地沿着塔身向上移动。
我觉得此刻的水中攀缘,跟在风平浪静的游泳池里没什么区别,根本感受不到海浪深沉缓慢的冲击和拉扯的力量。
每个有过海水浴场游泳经验的人都清楚,海浪具有非常难以抗拒的牵引力,在救生员的训练课上,这种力量又被称为大海的“向心力”。一个游泳者如果在水中发生抽筋或者脱力的突然情况,结果很可能是被海水拉扯着一直进入深水区,直到溺毙为止。即使没有恐怖的水底漩涡,单单这种“向心力”,已经对游泳新手构成了致命的杀伤力。
如果是处于超过二百米水深的区域里,这种力量已经足够惊人,轻易便能将失去动力的机帆船拉到远离陆地的未知水面,直到所有的船员被活活困死。
我在这片海水中,并没感受到任何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力量,做任何动作都毫无羁绊,顺畅自如。当我仰面向上望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海藻正挤压拉扯着,在我头顶形成了一个整齐的平面。
这种情形,与我在顶层空间抬头向上看时一模一样。
“感觉好像……又是一层玻璃屋顶一样啊?”我已经攀缘到了塔的外壁最顶端,很小心地向上伸手,果然摸到了一层光滑的平面,的确是一块玻璃。
“又是玻璃?哈哈,我们难道是在……一块玻璃板下面?”惊骇连带好笑,我忍不住呛咳起来,接连吐出四五串水泡。水泡升上去只有半米距离,便被这层玻璃阻挡住了,一个接一个地破裂。
转头向塔下看看,隐约看见沙床上的闪光螺、荧光沙虫发出的点点微光。这座顶面、地板都被玻璃封闭着的奇特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就是一截巨大的工业烟囱,而不是像“亡灵之塔”那样具备塔门外的周遭围栏。
或者可以这么描述,它是另一个被削掉了围栏的“亡灵之塔”,不知因为什么力量的驱使从枫割寺下面,直接坠落到大海中。
我缓慢地翻了个身,背贴在塔身上,睁大眼睛向外看。
一条五米长的露出满嘴白牙的深海虎齿鱼气势汹汹地向这边游过来,这种生性凶猛的食肉鱼类喜欢群居生活,在深海遭遇战里,就连号称“深海霸王”的巨型虎鲨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塔门能挡得住海水,不知道能不能同样挡住虎齿鱼的进入。我悄悄做好了下滑的准备,并且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虎齿鱼跌进塔里,正好成为我跟关宝铃这几天的食物。在水里,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但要是在陆地上呢?它的杀伤力不会比一只观赏犬更大吧?
同时,我警觉地向它身后望着,生怕这是一次成群结队的捕猎行动,那样一来,宝塔就要变成虎齿鱼的储存库了。果不其然,就在这条鱼的侧后方大概七米外,又有四条同样体型庞大的同类倏地从深灰色的海水背景里闪了出来,嵌在头骨前方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我。
生物学家解剖虎齿鱼时发现,这种鱼类的两腭咬合穿透力胜过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发射出的子弹,可谓锋锐有力之极,但它们的大脑体积却只有点三八子弹的三分之一,并且只有视觉神经与咀嚼神经足够发达。
对付这种敌人,除了切断它们的脖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令它们失去攻击性。
我的袖子里,仍旧别着一柄战术小刀,用它来跟虎齿鱼搏斗,毋宁去用牙签干掉亚马逊河流里的超级锯齿鳄。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四条、八条!竟然同时出现了十七条虎齿鱼,并且在深灰色的动荡背景后面,很可能隐藏着更多的它们的同伙!”有资料可查的最高纪录,是在同一海域同时出现了多达六百四十条成年虎齿鱼。那次战斗,这群疯狂的家伙群起而攻,干掉了至少十五条成年黑鲨,同时还令四头幼年白鲸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牺牲品。
我只能选择悄悄逃走,因为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就被鱼群撕碎。此时我只距离塔门三米远,只要放松身子,下沉四秒钟时间,便能顺利地进入塔里。
鱼群那边的海水陡然一阵发浑,搅动起了几十个无规则的漩涡,那是凶猛鱼类发动攻击前的加速先兆,我开始下沉,袖子里的小刀也弹了出来,随时准备与虎齿鱼搏斗。
水更冷了,令我察觉不到自己是否已经惊骇得汗流浃背。
虎齿鱼向前猛扑的速度像是长焦镜头的突然拉近,尖锐的鱼嘴部位瞬间在我视线里放大了三倍有余,但接下来发生了更奇怪的事——
率先发难的那条鱼狠狠地撞中了什么东西,嘴、头骨猛烈变形,随即丝丝缕缕的鲜血开始在水中漂浮起来。它的身子也在翻滚着下坠,无力地在水里变成了自由落体。
“怎么回事?”我的手已经抓住了塔门的边缘,扭头看着这一幕奇景,实在困惑到了极点。
“嗵、嗵、嗵、嗵”连续四声,有四条鱼也步同伴的后尘,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上,用力过猛,同时进入了暂时休克的状态,落向海底。
我退回塔里,大口喘气,回想着方才这惊险的一幕。
“它们撞到了什么?是、是……玻璃,对是玻璃,同样的玻璃墙……”很 660e." >明显,这群虎齿鱼已经发现了我,并且看得出我会成为它们的美餐,才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在神秘的海底世界里,大型食肉鱼类是一切生死存亡的主宰,它们才不管两条腿的人类有多高的智慧和地位,统统大嘴一张,任我食用。虎齿鱼横行霸道惯了,小脑子里除了张嘴吃饭,什么也不会多想。
隔着塔门,我把手伸入冰冷的海水里,倏地想通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四周全部有玻璃墙环绕遮挡着,我们岂不是变成身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了?”
“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与外界的深海水流完全隔开,自成一统地沉没在水底……”
能做出这种结论来,得需要一定的勇气与想像力,我苦笑着凝视着头顶那些飘摇浮动的海藻,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深海小鱼在海藻间畅快地游来游去,尽情享受着属于它们的水下世界。
“风,风——”关宝铃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慢慢走上来。
我颓然答应了一声,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勇气和力气都在迅速消失着。建造这种玻璃盒子的工艺,以地球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做这种东西出来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为了深海潜水,大可以用高速潜艇代替,何必又是石塔楼梯、又是玻璃屋顶的费这么多功夫?
关宝铃踮着脚,踩着满地水渍走上来,看见地上放着的黑银戒指,惊讶地叫起来:“咦?黑银戒指?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脸上蓦的显出一片惊惧之色,向后猛退了一大步,后背贴在墙上。
我苦笑着:“别怕,这东西不是我的,而是——”如果她知道这戒指曾经放在自己身上,说不定会更害怕,于是我改口说:“戒指是另一个人的,也就是你曾见过的美国女记者瑞茜卡。”
我的推断没错,世界上不存在两枚完全相同的黑银戒指,啄木鸟黑银戒指的主人绝对是、也只能是瑞茜卡。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浑身都在滴水,满头满脸都是咸湿的海水。
关宝铃捏起戒指,仔细地看了几遍,脸上的稚气与闲适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风,这是危地马拉的黑银戒指吧?我朋友,就是因为这种邪恶的东西才得了怪病——”她的嘴唇哆嗦着,转动指环,迎着亮光,凝视着那颗琥珀石。
她始终不肯说的病的就是大亨,一直在我面前,替大亨遮掩,可见大亨在她心里的位置非常重要。
“对,是黑银戒指,不过它是戴在别人身上的,如果上面下了黑巫术的咒语,也只对佩戴的人有效,不必担心。”我苦笑,真正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沉在几千米的海底之下,虽然临时还没有生命之虞,七十二小时到一周之内,我们的生死大限就会来临。
关宝铃那么柔弱,我不想把这么沉重的包袱压在她肩上,如果最终结果只是死路一条,何不让她再快乐平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
“诅咒——都是地球上生存的人类,虽然肤色不同,但大家必定都是‘人’,都是同类,何必同根相煎?”她放下戒指,黯然伤神,转而仰面看着屋顶。
如果刨除了生存的危机,就这么仰面看着复杂美丽的海藻与小鱼们嬉戏,肯定是件无比惬意快乐的事,就像我们在海洋公园里游览水底世界一样。这种真实的海底美景,要比人工合成的虚假世界玄妙得多,就算花再多的钱,都不一定能得到这种观感享受。
海藻的须根正在迅速繁衍密布,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把这个玻璃盒子全部盖住,就算有深海潜艇前来搜救,也根本没办法发现我们了。也许,这一次的遭遇,注定要将我跟关宝铃合葬在一起。
“风,我们要死了是吗?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对不对?”她不再用虚假的快乐掩饰心里的不安,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她是聪明人,我肤浅的谎言根本瞒不过她。
“对,除非发生奇迹。”我不再隐瞒,索性大家一起坦然面对残酷的现实。
“奇迹?我知道,奇迹并非天天会发生的,生活并不是可以任意剪辑修改的剧本。”她走向塔门,双手伸进漆黑的水幕之中。
“外面,是个巨大的玻璃盒子,把大海与石塔隔开。我们身处的这个古怪建筑,建造得非常令人费解,但却无法突破。我会再次游出去检测一下,看看外壁距离石壁有多远,如果玻璃盒子这段空间里连水藻、鱼类都没有,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糟糕问题,我们——会因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饿死……”
我做出嚯嚯的磨牙声,希望能逗她开心一笑。
一瞬间,我脑子里跳过一个古怪问题,张嘴要说,关宝铃已经提前叫出来:“不,不可能!如果是个封闭的玻璃盒子,那么瑞茜卡去了哪里?她没再回来,我以为她是迷了路,或者被海底暗流卷走了……假设空间是密闭的,她应该、应该……”
她伸手捂住脸,不忍心再向下说。
我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瑞茜卡的下落!如果她仍在盒子里,那么当我找到她时,或许早就99lib?变成了一具浮尸。”
这真是个残酷之极的假设,在海底的密闭空间里,我、关宝铃会跟一具尸体共同生存在一起。我长吸了一口气,抹去头发上淋漓的水珠,斩钉截铁地说:“我出去找她,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找到了另外的某个藏身之处,别怕别怕……”
瑞茜卡咬着雪白的牙齿,长睫毛艰涩地颤动着,瑟缩着瘦削的肩膀,低声回答:“我不是怕,只是难过。我死了,他会无比难过,他是那么疼我宠我……”
一股汹涌的火焰直冲我的头顶百会穴,刹那间丹田、膻中两处地方灼热难当,仿佛有几百只蚂蚁同时在经络里疯狂啮咬着。
“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在心里大声命令自己,这种身体的异常感觉正是内力走火入魔的前兆。
足足有三分钟时间,我才勉强把那股无名之火压制下来,连续吐出十几口郁闷的浊气。大亨对关宝铃的确够好,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在认识我之前,她不能接受别人的照顾吗?
我近在咫尺地盯着她的脸,想像着是不是有别的男人在我之前已经摸过这张娇美的脸呢?枫割寺前,大亨从直升飞机的舷梯上走下来的气压全场的那一幕,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她会是属于我的女孩子吗?她会属于我吗?从现在起属于我自己——”
第一章 无情困境
“我去找瑞茜卡,她没回来,并不代表已经死在水里了。这种情况,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
我没跟她说虎齿鱼撞昏过去的事,那样只会引起她更多的担心。
身体里的怒火在我跨进海水之后,渐渐冷却下来,我再一次想起了大哥杨天。他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盗墓之王”,当年他风光无限时,大亨还没有出人头地。所谓“各领风骚十几年”,也就是说的这个英雄更替的江湖规则。
人不可能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一统江湖,总有一天会老、会颓败,而后有新的江湖高手站出来,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只要年轻,总会有机会超越一切前辈,或许大亨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会成为超越大哥的新一代‘盗墓之王’,名扬天下。”
我缓慢地划着水,一直向塔身的最底部游过去。如果瑞茜卡真的出了事,身子会沉在水底,这是必然规律。
当我有意向外面游去的时候,大约在距离塔身十米的位置,便触到了那层玻璃屏障,并且这屏障是浑圆的弧形圆柱体,将塔身包裹在中间。相信此刻玻璃盒子之外,必定是暗流汹涌,而我们却像是水族箱里的观赏鱼类一样,可以自由轻松地游来游去。
当一个人的心境慢慢变的平和的时候,摒住呼吸的限度会自然而然地延长。这一次我绕着塔身转了一圈,并且触摸到了底部的玻璃地面,然后才回到塔内。
关宝铃已经心事重重地从塔顶下来,站在透明的地面上等我。
“我们被罩在一个玻璃圆柱体内,只是我并没有发现瑞茜卡,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我苦笑着抹去脸上的水珠。浸湿的衣服死死裹在身体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又毫无办法,只能硬撑着。
没发现瑞茜卡,让我的思路又被拦腰截断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就凭空蒸发了?
在我能够搜索到的空间里,没有海藻,也没有微生物,但我能判断出自己接触到的全部是货真价实的海水。既然是海水,怎么可能永远保持清澈而不产生微生物?除非是有人对这部分水进行过特殊的净化处理——
关宝铃站在塔门边,脸色晦暗无比,跟在寻福园时的珠光宝气、春风满面截然不同。
瑞茜卡是《探索》杂志的记者,体能与应付紧急情况的能力肯定不及我的十分之一,那么她会去了哪里?难道玻璃罩子上会有不易察觉的暗洞,可以容她通过。可是,她总不会傻到把自己置身于几百米的深海里做鱼饵吧?
“风,你有没有听说过‘海神铭牌’这种东西?”关宝铃皱着好看的眉,犹如捧心的西施,让我情不自禁地心疼。
我思索了几秒钟,然后摇头:“没有,那是什么?”
关宝铃指着塔门外面,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但瑞茜卡总共进入水中五次,第四次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在塔身上嵌着一块牌子,上面用奇怪的文字镌刻着这句话。她的表情很奇怪,因为那些文字,不是想当然的日语,也不是全球通行的英语或者海盗年代随处可见的西班牙语,而是——中国古汉字……”
“什么?”我怪叫起来。
“是,是中国古汉字。瑞茜卡重复了四五次,用很肯定的语气,那些文字是中国古代秦国统一六国之后,由丞相李斯创立的小篆。”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觉得关宝铃说的这句话简直、简直是离奇之极。
关宝铃困惑地跺了跺脚,苦笑着分辩:“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好笑,所以才没有全部告诉你。我虽然对中国古文化并不精通,却也知道在日本的佛塔身上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而且是什么‘海神铭牌’——她消失后,我一直都想走出去看个究竟,但我的潜泳技术实在差劲,又没有这种勇气……”
我笑了一阵,为了保存必要的体力而停止下来。几次潜水,又没有必要的热量补充,我已经感到自己的体能在迅速下降。
“在第四次与第五次潜水之间,她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三分钟,因为她看上去非常兴奋,脸颊发红,双眼放光,仿佛发现了足以颠倒乾坤的宝物一样。我不明白‘海神铭牌’到底是什么,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返回枫割寺。她没说更多,便匆匆返回水里,结果就再没出现过。”
关宝铃平静地叙述完这件事,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关于‘海神铭牌’,就这么多。我在想,她不在水里,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沿着某条暗道进入了……进入了……”这句话没有继续下去,看来她也不知道在茫茫.99lib?
无际的深海里,就算发现暗道,也不可能通向地面。
关宝铃很聪明,如果不是瑞茜卡离奇消失,她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让我取笑的。这样的故事说给任何人听,只怕都会引人发笑。
“其实很简单,我只要游出去,绕塔一周,就能确定有没有什么牌子的存在。放心,如果发现生路,我不会抛下你,永远都不会!”我很想紧紧地抱她,虽然她一遍遍提及大亨,一次次有意无意地刺痛了我的心,但我没法放开这种刻骨铭心的深爱。
“唉——风,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不想让你误会,或许应该等到离开这个困境之后……”
她又开始语无伦次,不停地轻轻跺着脚,凝视着脚下在海沙里钻来钻去的十几只巴掌大的荧光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她跟大亨的话题,多重复几次,真有可能会逼得我走火入魔、血冲七窍而死。
“关小姐,等我做最后的努力,回来之后,再多的话都可以慢慢说,好吗?”不等她回答,我已经走向塔门。
“好吧!”她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跨入了海水里。
没有方位、没有角度、没有氧气设备,要在七层高的塔身上寻找一块牌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明白,既然瑞茜卡几次出塔都是从第一层这个门口出去的,必定隔着那牌子很近,高度不会超过第二层门口。
我几乎是大踏步地在水中缓慢行走着。遥远的深海里,很多自然发光的水生物飘忽游走着,有的速度快得像瞬息即逝的流星,有的却像是对开的车灯,一直向我这边游来;有的走直线,有的又像萤火虫一样划着不规则的舞蹈……
当我在塔门原点的位置准备向上移动时,猛然发现就在门口上方四十厘米的高度,有个长一米、高五十厘米的凹洞。我伸手比划了一下,凹进去的深度至少在十厘米以上。
“似乎就是这里了,如果塔身上真的嵌着某个牌子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嵌在这里才对。牌子哪去了?难道被消失的瑞茜卡一起带走了吗?”
回到塔里之后,我觉得浑身的所有关节都在酸痛着,特别是双肩跟胯骨,在不停地水下划动情况下,这两处地方出力最大,也就最先感到脱力的危险。
如果有瓶烈酒、或者有堆篝火就好了,至少能驱驱寒气,但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粮食和水。毫无办法,一切只能忍耐。
我看看表,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在这种半昏不白的光线下,根本分不清黑夜与白天。
“我需要睡一会儿,太累了。醒来之后,我会继续找那块牌子的下落,或许一切逃生的关键,就在牌子上……”我肯定是发烧了,因为一直觉得冷,浑身都在颤抖。
从离开意大利之后,我从来没生过病,早就忘记了药片的滋味。当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时,尽量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希望能忘记寒冷,尽快地恢复体力,再到海水里去寻找——体能的衰减只是威胁的一部分,当我们开始变得饥肠辘辘、口渴难忍时,才是最致命的恐慌。
我真的病了,除了害冷,身子一直抖个不停,并且浑身一片滚烫。迷迷糊糊中,我觉得关宝铃在我身边躺了下来,紧紧地抱着我,用自己的身体吸收我发高烧时候的体温,而且她的两臂一直环住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几次从昏迷中醒来,我知道关宝铃在用力揉搓着我的额头,用中国人最传统的刮痧发散的方式替我治病。我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通灵之井”里的神秘星星,一会儿是满身金甲的藤迦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一会儿又是自焚的龙僧、自焚的兵见、自焚的布门履大师——
“苏伦、苏伦、苏伦……”我听到自己的心声,此时此刻,最迫切需要的是苏伦在我身边,而不是去那个该死的阿房宫。
阿房宫被项羽的一把火烧成废墟了,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多史学家、盗墓者都考证过了,何必再去漫无目的地刨根问底?
自己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水泡声,一串串地从幽深的海底翻滚上来,带着无比神秘的启迪。
“大哥!大哥!你到底在哪里?”我不会忘了到北海道来的正事,永远不会忘。记得自己曾经起意要把寻福园书房里的所有书籍翻个遍的,把那些跟《诸世纪》神秘预言有关的书本单列出来。除了《碧落黄泉经》之外,《诸世纪》也是揭开大哥失踪之谜的关键。
“大哥从《诸世纪》上发现了什么?他毕生与盗窃古墓为伍,绝不会只是为了钱、名声、死人的珍宝,而是有更远大 7684." >的追求,我确信这一点。否则,他也就不会在功成名就之后仍旧飘泊江湖、苦苦追寻了。”
头痛得厉害,仿佛要四面开花地炸裂一样,我正在极力地调整呼吸,希望以内力循环来驱散侵入身体的风寒。我心里还有个不屈不挠的信念,就是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教不可一世的大亨在我面前俯首。如果要彻底赢得关宝铃的心,就一定要战胜大亨,在钱、权、势、能上全面超过他。
“我要找到破解黑巫术的办法,帮大亨尽快摆脱怪病困扰,然后做公平竞争的对手!”迷迷糊糊中,我在冰冷的台阶上不停地翻着身,额头上几乎时刻能感觉到关宝铃凉滋滋的掌心。
“她是我的,她属于我!她一定是我的!”一想到关宝铃,我下意识地攥紧双拳,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永远留住,永远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昏迷加怪梦,持续在我脑海里上演着——
我看到有十几艘灰色的军用潜艇从玻璃盒子上空掠过,但它们根本发现不了在海藻掩盖下的我们,雪亮的水下探照灯笔直向前,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它们的眼皮底下,还藏匿着这么大的一幢古怪建筑物。
我想大叫,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又哽又疼,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甚至不能说话,不能喘息,如同一只被丢上沙滩的鱼,奄奄一息,坐以待毙。
“怎么才能……回到地面上去呢?能够无意中进来,会不会无意中出去?海神铭牌又是什么?为什么会用中国古汉字撰写而且是嵌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建筑之上?瑞茜卡呢?她去了哪里?那块牌子去了哪里?”
我醒了,仍然头疼欲裂,但起码思想正在逐渐走向清醒。其实我是被吵醒的,因为关宝铃一直在哑着嗓子大叫:“风,快起来!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害怕!我害怕……你快起来……”
她已经惊惧得一边叫一边大哭,用力摇着我的胳膊。
头大如斗的情况下,我用力睁开眼睛,自己此刻是斜躺在台阶上的,身子底下垫着关宝铃的黑色狐裘。
她跪在玻璃地面的中心,双臂上扬,无力地空中挥动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撑起身子,浑身虚脱无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几乎无法控制地再次跌到。似乎从来没发烧到这种程度过,虽然没有体温计,粗略估计,也要超过摄氏四十度以上。关节酸痛,胃里也像是喝了过量的烈性烧酒,灼痛得厉害,伴随着一阵连一阵的干呕。
“我们脚下,有个神秘的大洞!你看,是个……洞,一个带着玻璃盖子的洞……那是什么?那是海神的宫殿还是魔鬼的十八层地狱,快过来看……”关宝铃的声音颤抖得音节断裂,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根本就词不达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提聚内力,让丹田里储存的热流缓缓在经脉里滚动着。这种剧烈的病态下,实在不适合冒险施展“兵解大法”,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撑起身子,用力扭动脖子,向关宝铃脚下看去。
重病之下,身体的虚脱也令我的眼神涣散,视力模糊,经过十几秒钟的调整之后,我才看清那层玻璃地面之下,正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仿佛有一架强烈的鼓风机正在疯狂地向沙床上吹着,米白色的海沙正在被大片大片地卷起,所有的海藻、碎石、沙虫都随着飞舞旋转的沙龙被一起赶走。海沙移动最厉害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多深的沙坑,沙坑里正有一阵奇异的红光投射上来,像是下面有一只蒙着红布的强力探照灯正在工作。
红光穿过玻璃地板射上来,直打在一层的屋顶上,形成一个直径接近一米的红色光斑。
我距离那个沙坑位置有六米远,视线受了阻隔,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但能感觉到红光的来源非常古怪——虽然称之为“光”,但它的成分组成又与地球上的灯光完全不同,因为它实际上不是简单空洞的光线,而是像具有实际质量的浓稠的“光雾”。
如果有高倍的光学放大镜,我想肯定可以分析到这是一种挟带着无数微粒的“光雾”,可是雾怎么能通过玻璃进入这个空间?难道已经把玻璃击穿了吗?
“快起来!风——我的脚软了,根本站不起来,救救我……”关宝铃跪着的位置,就在沙坑侧面。这是在莫名其妙的深海海底,并且相隔的只是层玻璃,那种历历在目的恐怖感,又岂是一个柔弱女孩子所能承受的。
到处都是沙龙在翻卷着,却看不见工作着的鼓风机是安装在何处的。沙坑在持续扩大中,逐渐地延伸到她的脚下,于是红光迅速包围了她。
“这种光雾看起来真是怪异,会不会是某种强烈的腐蚀射线……”我不敢再耽搁时间,内力骤然提升,屈膝跳起,踉踉跄跄地向前扑了过去。本来标准漂亮的鱼跃动作,在大病之下走形得厉害,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出去,滑倒在地板上。
借势翻滚中,我及时伸手拉住了关宝铃的手臂,将她带离那片光雾。
关宝铃尖叫了一声,跟我一同撞在墙角。
我挺起脖子,看着身子下面飞舞的沙龙。无数海沙呈四面开花的形状向外翻卷着,可以推断风的来源是在海底。沙坑最深的地方已经达到两米,而那种红光正有越来越强大的趋势,照射在屋顶上的时候,甚至会令我担心,整座建筑物都要被红光穿透摧毁掉了。
“风,这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什么?”关宝铃搂住我的脖子,冰冷的脸紧贴过来,牙齿也在得得打颤,像只被吓坏了的小猫。
我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开口。面前的古怪现象,或者可以解释为潜水艇将要浮出水面时的排水程式,然后会慢慢地把艇身背脊浮上海面,各部位缆绳、标杆次第打开,信号灯也发生作用。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自嘲地向着怀里的关宝铃低声说:“没事,或许只是一艘潜艇而已。这样的怪物,是海洋里的不速之客,据说潜伏在太平洋里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六千七百多艘,分属于全球十二个国家。”
我不是信口胡说,六千七百多艘的数字是来自五角大楼的秘密报告。
超级黑客小燕总会时不时地发些绝密资料进我电子邮箱,比如某国总统的小蜜裸照、某国元首在瑞士银行的最新账号密码之类的,更多的则是美国人视为七度绝密的五角大楼黑暗渠道报告。
他喜欢探测一切五角大楼方面的机密,声称要让自己手指上的“红旗”光芒解放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这一切让我啼笑皆非,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的兴趣爱好是盗墓和古董,这种资料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五角大楼的报告里的。
如果脚下只是潜艇,对我和关宝铃来说,反而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不管它来自哪个国家,总算是属于人类的,即便是把我们当作研究对象俘获运走,也比永远囚禁在这个古怪的玻璃盒子里好。
精神大振之下,我忽然觉得有了力气,倚着石墙盘膝打坐,尽量地让丹田之气冲进身体的奇经八脉,驱散寒湿毒气。就算是要做别人的俘虏,也不能太狼狈,总得保持一点形相。
“只是潜艇吗?可是、可是它怎么会埋在海底的泥沙里?我虽然没坐过潜艇,但去年拍过一部关于海战的片子,很明显,它是没法在沙子里工作的。风,告诉我实情,我真的……快被吓死了——”关宝铃伸手揉搓着自己的心口,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放射出绝望的寒光。
她>用力地蜷缩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红光照射的范围越来越大,喉咙里可怜兮兮地抽咽着。
我“啊”了一声被噎住了,一定是过度的高烧的确让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
潜艇不是挖沙船,肯定不能在沙床下工作,否则它的循环系统、螺旋推进系统会被无孔不入的海沙全部毁掉。它的机体进入沙虫的最大限度绝不超过三分之一,但现在很明显的情况,发出红光的物体是严严实实地被埋在沙里的,而且深度不低于八到十米,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长时间而我们浑然不知。
“抱歉,我脑子有点糊涂了——”我在自己百会穴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借着内力在颅骨里的震荡,让自己能够变得清醒一些。
关宝铃只是在发抖,左手尖尖的十指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当红光逐渐笼罩了全部的玻璃地面之后,我拼尽力气拉起关宝铃奔向楼梯。
这种“光雾”的特质无从考证,我怀疑其中会带有不明来历的放射线——在很多科学纪录片里,我见到过氯气弹破裂后发出的绿色烟雾,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能将活生生的彪形大汉化为血水。
关宝铃喘得厉害,几乎要瘫软在我身上。
密闭的玻璃盒子肯定是连声音一起挡住了,否则如藏书网此强劲的鼓风系统,所发出的气流声、水流声、沙旋声会把人的耳朵震聋。
第二章 沙床上的神秘洞口
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玻璃地面下的海沙已经被全部清空,露出一个深十米的垂直洞穴。我们坐在楼梯转角处,视线略受阻挡,只能看到洞穴最底下是一个光滑的平面,而红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这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面探照灯,对不对?”我低声自语。任何人都可能犯常识性的错误,比如我刚刚以为下面会埋藏着一艘潜艇的事。关宝铃两年来与好莱坞方面的强势导演合作过四部以上的战争片,耳闻目濡,对二战以来的军事设施也会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才不会盲目相信我说的话。
关宝铃颤抖得更厉害,目前看来,我们所处的这个玻璃盒子很可以坠入洞穴里面,被无边无际的海沙掩埋。
红雾已经充满了空间的第一层,竟然沿着楼梯向上一直蔓延着,犹如成群结队的红色蚂蚁沿石阶向上。我扶着关宝铃跌跌撞撞地一直爬上顶层,希望能够暂避一时。
“看,你看——”关宝铃从我手中跌倒下去,用力伸手向上指着,表情惊惧到极点,雪白的牙齿叩响的频率越来越快。
不仅仅是她感到恐慌,我也毫不例外,因为此刻玻璃屋顶外的海水已经被红光映得一片通红,特别是近处的海藻,红得像品质藏书网最优秀的极品红珊瑚一样。
“别担心,别担心,没事的……”我想不出更巧妙的词汇来安慰关宝铃,这种状况根本无法估计最后的结果。我的目光追随着一只惊慌失措地企图从红雾里逃窜出去的海蟹,至少它比我们幸运,不必手足无措地在这个既定的玻璃盒子里枯坐等死。或许,当楼下的红光蔓延到我们脚下时,一切就到了结束的末日。
我再次看着腕表,时针、分针、秒钟都静静地停着,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一动不动。
“看来,我该换一种手表牌子了!”我自嘲地笑起来,红光、深洞、随之而来的海沙的埋葬、生命的彻底结束——很多人到北海道来寻找“海底神墓”,是不是其中大部分还没找到传说中的“神墓”,却先给自己设下了埋葬一生的“海墓”。
“下面到底是什么?海底军事基地吗?外星人的巢穴?UFO的发源地?或者是神话中的海神宫殿、深海地狱……”想像力可以拉扯得无比遥远,但红光却已经彻彻底底地爬上了第三层,按照这种升高速度,很快这个玻璃盒子就会被红雾占领。
“风,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关宝铃用力清了清喉咙,挺身站起来,表情严肃。
我觉得情况还没她说的那么糟,自己绝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于是抬手制止她:“不必说了,我不想听。我们还有机会,瑞茜卡已经从玻璃盒子里逃出去了,我们也能,一定能!”这不是我的盲目乐观,我相信自己的身手要比瑞茜卡敏捷强悍十倍不止,她能逃出去,我当然也能。
暂且管不了深海水压、海底凶鱼之类的,怀着对红雾的无名恐惧,我们先顾眼前再说。
我走向塔门,一路大声地做着深呼吸,希望先把自己肺里的病菌毒素呼出来,免得影响到潜水时间。
“你做什么?风,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关宝铃叫起来,声音悲苦凄厉。她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几句话的,沙哑的嗓子突然失声,嘴张着,后面的词句一点都叫不出来了。
我跨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就要仆倒的身子稳定住。
“不……不要……”这两个字,我是从她的口型里读出来的,然后她浑身一阵急促的颤抖,长发抖了几下,骤然昏厥过去。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就算大家免不了一死,都会死在一起。”我把她平放在地面上,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海水中。
海水已经全部变为红色,像是刚刚洒进了一大把染料的水缸,不过此时的视线变得一片明朗,正好可以快速游动着寻找可能存在的瑞茜卡和那块所谓的“海神铭牌”。
试想一下,瑞茜卡在最后一次离塔之前,告诉关宝铃自己有重大发现,并且表现得非常兴奋,足以证明那块牌子非常有用,能给自己提供很多感兴趣的资料,所以她才会不顾疲惫再次冲出去。
“牌子呢?不在一层塔门上方嵌着,肯定是被瑞茜卡拿到了。她不带着牌子返回塔里仔细解读,却不知去向,难道这牌子有令人穿越时空的力量,把她瞬间送走?”
借助某种特殊物体穿越时空,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是太令人费解的桥段,我可以轻易接受这种推论。只是,我还想游到玻璃盒子的底部,希冀从外围观察一下那个可以发出红光的洞穴。如果一定要死,多看一些新鲜事物岂不快哉?
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心境,才能真正让自己身心极度放松,手臂划水的阻力也变得轻了许多。
水底完全被红光照亮了,我游到塔身的第三层门口时,才发现那个十米深的洞穴口径极大,已经超过了玻璃盒子的范围,像一个平地上挖开的古墓发掘坑,四周的沙床呈四十五度角外翻,到处都弥漫着红光。
“这种情形,玻璃盒子应该会落入洞穴底部才对啊?有什么理由能够毫无支撑地悬浮在半空呢?”
盒子刚刚落到海底的时候,借着沙床的支撑可以岿然不动,但现在沙床已经被彻底卷走了,洞穴里只有浮力有限的海水,盒子肯定会自由下坠。
我放平身子,趴在地面上,内力运达头顶,集中精神向洞穴里望着。红光的核心部位太过耀眼,无法看清,但能感觉到光源是来自无限远处的某一点上,在它的侧面,是很多辨不清颜色的巨大支架。支架旁边,则是分割得非常整齐的四方盒子,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环绕在支架旁边。
如果我的推断成立的话,目前展示出来的洞穴表面,只是某个建筑物的一部分——“建筑物?神秘的水下建筑物,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我的情绪立刻变得紧张而兴奋,嘴里灌进来几口冷水,随即吐出一长串红色的水泡。
我需要一..个望远镜,哪怕只是民用级别的也好,至少可以看清那些支架的构建方式或者被分割开来的盒子里有什么。人在红光中看任何景物,都会被视觉差异误导,把个人的幻觉成分加入进去。可惜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凭借肉眼观察,并且是在视线并不清晰的情况下。
我突然想起了土裂汗金字塔里棋盘结构的墓室,那些平均分割为三百六十一个房间的平面结构,如果从顶上俯视,会不会也是现在这样的视觉效果?
进入一层空间换气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被红雾笼罩着,不过还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氧气也足够用了。一阵急促呼吸后,相信此刻我的肺里已经充满了这种不知成分的东西,不清楚会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结果,暂时随它去好了。
重病之后,我的体能锐减到了平时的三分之一,索性趴在地面上向下观察。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玻璃盒子坠落进沙坑里,再想逃离出来,就真的需要翻江倒海一样的奇迹——我不是海神,当然也没有那种超乎想像的能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块长方形的牌子,但我不能确定会不会是塔门上嵌着的那块,因为它位于沙坑底面的上方,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在满目红光里,我看不清上面有没有刻字,但某些镂刻的部分却清晰地组成了一幅弯弯曲曲的图画。
一个人,一个仰面弯弓拉箭的身材高大的人,斜向上方四十五度角——“后羿射日?”看到这幅画面的第一反应,就是中国最古老的神话传说。箭头所指方向,有十个圆孔,如果我第一步的猜测没错,那是代表天空中的十个太阳。
“天出十日,后羿射之,去九存一,天下太平”——这段神话,已经成了中国学龄前儿童都能复述的精彩段子。
十个孔的下方,是无数个更小的圆孔,不必一一细数,就能判断出足有几百个,像是一张被无数次刺穿的白纸。小孔的排列次序非常繁复,乍看上去,应该是某种盛开的植物,有狭长的枝叶,也有铺散开来的花朵。
“这是什么?”体力正在缓慢恢复,但却没有纸笔可以记录下这个古怪图形。
要知道,我是在一个沉入海底的玻璃盒子里,寻找瑞茜卡未果,却在海底空间里发现了悬浮的牌子。它是不是瑞茜卡发现的所谓“海神的铭牌”?如果是,瑞茜卡去了哪里?被红光融化了,所以只剩下牌子吗?如果不是,瑞茜卡与牌子同时消失了吗?同时穿越时空或者是穿过了透明玻璃,直接沉沦进了深海?
玻璃地面仍旧冰冷,我听到关宝铃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跑下来。
她真的很善解人意,手里竟然握着我丢在顶层上的钢笔。
“下面是什么?你能想像得出来吗?”我一边迅速地在地面上描绘着看到的图形,一边哭笑不得地问她。
“后羿射日的图画?但我知道,这样的东西没来由出现在海底。风,它会是瑞茜卡发现的‘海神铭牌’吗?我很怕……怕得没有办法,宁愿这是场无休止的噩梦,至少还有醒来的时候……”
她移步走向塔门,我想她可能会破釜沉舟地跨出去,以求从这场噩梦里醒来。
“不是梦,而是——无比真实的现实。”我的手正在发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记录那个图形有什么意义。如果这就是自己的末日,记不记又有什么区别?
“幻觉,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觉,对吗?”关宝铃回头,我们此刻像是两个正在冲印暗室里忙碌的工人,浑身都沐浴在红色的光辉里。
“不是幻觉,是现实,也许下一秒钟,当我们轰然坠落下去,你会明白,这是无法醒来的噩梦。”我终于如实地描绘完了那块牌子上表现出来的信息,仿佛是一张技法娴熟真实的剪纸。
关宝铃的手从塔门里伸了出去,陡然间身子一晃,便从门口消失了。
我大叫一声,抛掉钢笔,拼尽全力弹起来,追向关宝铃。她的潜泳技术不会太好,从她拍过的片子就能窥知一二。等我冲入水里,她已经四肢无力地漂浮在水里,黑裙随波展开,像一株姿态美妙的海藻。
红光来势汹汹,有增无减,玻璃盒子随时有跌落下去的危险,而此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一把抓住关宝铃的手腕,把她搂在臂弯里。
“咕噜噜……”一串水泡从她嘴角冒出来,殷红如血。
我单手划水,我们重新跌进塔里,同时倒在地板上。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吗?为了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为了我,请你振作……振作……”我摇着她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叫,震醒她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打气。只要一秒钟不死,就得尽力做最后一秒钟的挣扎,上天赋予了我们生的权利,除非它将其收回,否则我们不能放弃奋斗。
关宝铃无力地蜷曲着,剧烈的红光已经把我们变成了两只红色的软弱无力的虫子。
我感觉到了震动,紧接着下面的沙坑突然开始放大——“我们在下坠,抱紧我!”我叫着,滚到她身边,右臂搂住她的肩膀。
没错,我们在缓慢下坠,仿如风中飘落的羽毛,粗略估算,大约为每分钟一米左右的降速。打个比方,我们像是一只空气、氢气混充的气球,克服自身的浮力之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着。
那块牌子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孔洞,但却无法辨析它是用什么金属制造的。
“我们要被埋在下面吗?我们会死在这里对不对?”关宝铃彻底失去了勇气,说话时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无暇回答,因为玻璃地面已经贴住了那块铭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感觉它正在慢慢嵌入我们站着的这块玻璃里。“天哪!它能融化玻璃,我们完了!海水会涌进来——”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玻璃盒子内部的这座奇怪建筑物虽然有塔门存在,但起码海水不会涌进来,都被拒之门外,但现在铭牌侵入的位置是在玻璃盒子的最底下,一旦穿透进来,肯定有大量的普通海水涌入,我跟关宝铃将成为倒扣的瓶子里的两只蚂蚁,只能被活活溺死。
那块牌子具有高度的腐蚀性或者热熔性,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匀速闯了进来。在它后面,并没有海水跟着涌入,我甚至没有看到它穿透玻璃时留下的缺口。
铭牌停在地板上,而玻璃盒子此时距离沙坑底部还有五米多远,我能看清那些分割得整整齐齐的结构了,像是某种半开放式的写字间,相邻两个之间都有路径可以连通。
我还看到了楼梯,毫无疑问,那些巨大的支架外缘,安装着狭长的楼梯,支架中心空着的位置是个近似圆形的空间,这样看来,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火箭发射架。
我们越来越接近沙坑底部,终于99lib.,随着又一次震荡,我们脚下的地板与沙坑底完全碰触在一起。我看得更清楚了,并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关宝铃来看。可以肯定,除了与玻璃盒子对接的这块面积之外,下面必定有更广阔的空间,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巨型建筑的狭小天窗而已。
“这是什么?下面有什么?”关宝铃低声问我,声音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我无法回答,只不过觉得它像一个巨型的海底仓库,但视线之内并没有任何活动物体。
一切空间都被古怪的红色笼罩着,看得久了,眼睛累得不行,只能闭上眼,用力揉几下,再继续看。目测从脚下到那些脚手架的垂直距离,应该在四十米左右。脚手架占据的面积有三十米见方,呈巨大的八角形分布。
“我们会怎么样?会被埋葬还是会坠到下面去?”关宝铃伸手去摸地板上的铭牌,但我迅速制止她,这块牌子的材质无法确定,还是不要随便触摸的好。
我们无法做任何挣扎努力,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看命运如何安排。
从枫割寺的“亡灵之塔”一直发展到沉沦海底的玻璃盒子,再到现在落在一个巨型仓库的天窗上,每一步我都无法选择。面对茫茫无际的神秘大海,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我甚至再也顾不上去思考能不能得救的问题,而是担心下一步我们会落在什么力量的手里,会成为何方妖怪的试验品。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光的来处,表面上看,它应该是在脚手架的中心,但集中目力,长久地凝视着红光的发源地之后,能够发现脚手架中心有一个同样是八角形的狭窄洞口,红光是从洞口里射上来, 7136." >然后漫延遍及所有的地方。
“你看到那洞口了吗?”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毕竟这种视线条件下,看到的任何事情都会有偏差谬误。
关宝铃疲惫地闭着眼睛摇头:“我的眼睛好疼,别问我……它快瞎掉了……”
没错,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过度使用眼睛,肯定会有瞎掉的危险。我也颓然地闭上眼,暂时休息。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就在玻璃盒子四周,无比巨大。玻璃盒子随即震动起来,地上的牌子唰的滑向塔门。我睁开眼,毫无选择地一个鱼跃扑过去,在它进入水中的前一秒捉住了它。
牌子很凉,应该是金属制成,幸好并没有什么古怪的灼热感觉。
我吁出一口气,小心总是没错的,特别是一步比一步更糟糕的时候,一定得事事谨慎。牌子的尺寸恰好是长一米、宽五十厘米,应该就是瑞茜卡发现的所谓“海神铭牌”,但我并没有在它身上发现这五个字,只有那些古怪的图形。
我把牌子抱在怀里,从沉甸甸的份量估计,这是一整块三厘米厚的金属板。
“它怎么会悬浮在半空中呢?是下面这个空间发出了类似于鼓风机的力量,吹得它一直悬在空中?但它又怎么能穿越玻璃地面,进入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
困惑越来越多,并且我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如此结束,只会一步步更糟糕。
关宝铃突然低声抽泣起来,接着哭声突然放大,变成了号啕大哭,在塔里不停地回荡着。
我无法安慰她,任何虚假的语言都不会产生作用,我们的结局,会比死路一条更糟糕。如果下面这天窗打开,玻璃盒子会径直掉落进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重返人间,或许永远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下面不是超级大国的海底实验室,也会是外星人的神秘地球基地。总之,我们是对方捕获的猎物,下场可想而知。
“风,我们完了,是不是……”
时间过了多久?没有计算过,也没法计算,停了的腕表成了我身上最无用的装饰物。关宝铃脸上惨淡的笑容像根锋锐的刀片,狠狠地切在我的心上。
“或许还有机会,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我故意装着平平淡淡的语气。当然,像小白鼠一样活着也是活着,但那种行尸走肉一样的“活”毫无意义。
“我很冷,过来抱着我好吗?”她张开双臂,袖口一直不停地滴水。
我身上也早就无数次湿透了,面对搂抱的诱惑,骤然深吸了一口气,一丝一丝吐出来,让自己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现在不是最后拥抱殉情的时候,我需要做最后的努力——“我出去看一下,别太沮丧,一切还会有转机的!”
搂抱、亲吻甚至做任何成年人都会做的事,在此时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彻底失去未来之前疯狂一次。死亡,给了每个人疯狂的理由和借口。
我很想放纵自己,在关宝铃身上迷醉地索取一切,但心里倏忽闪过了苏伦的影子。
“如果她在这里,会彻底放弃吗?不,只要有一口气、有最后一秒钟可以搏一把,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大哥、手术刀以及江湖上任何一位成名得道的前辈,面临困境,必定都会战斗到底。我,杨风,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不能给他丢脸,不能任由自己死在这里……”
我走向塔门,从容跨进水里,心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水是红色的,但我的正前方,就在玻璃盒子外面,似乎骤然腾起了无数浑浊的雾气。我向前划了一段距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斜向外看,遍地的海沙似乎都被搅动起来,像是刚刚发生过剧烈的爆炸,海沙是被爆炸的力量带向四周,久久不能降落。
第三章 逃离深海
这种混乱的情况,如果游到玻璃盒子顶端,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但我的注意力却是被下面的某个部分吸引住了——
在脚手架的附近,有一个平坦的一百米见方的台子。如果我的方位没有算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正东。平台上放置着数不清的齿轮,某些在飞快地转动着,某些速度慢一些,某些似乎是停止不动的。
“终于看到活动的东西了,那是什么?”
我平趴在玻璃地面上,那些齿轮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齿轮的数目是一百二十八个,尺寸粗略估计为直径三米,厚度一米,至于颜色则无法估量。所有的齿轮是贯穿在一条不规则线路的光带上,光带的亮度很低,像是一支快要熄灭的日光灯管。
齿轮转动的速度是顺序排列的,最尾的几个速度惊人,像是飞旋的电锯砂盘。转得慢的那些,能够清晰看到边缘的锯齿——“这些东西既然在转动,就一定会有动力系统存在,或者我猜得没错,这个地下空间属于某超级大国的海底基地?”
按照地理位置来推算,属于俄罗斯或者前苏联的可能性比较到。难道传说中的‘海底神墓’竟然是地球人的大手笔作品,一切神话都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真相?
我们不可能在红光里待一辈子,不饿死也会被满眼的血红色弄得发狂。绕着塔底转了一圈之后,我重新进入塔里。
关宝铃的泪已经哭干了,无力地伏在地面上,湿漉漉的长发随意铺散着。一个女孩子只有在彻底崩溃的时候,才会不再在乎自己的美丽,她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我指向那些齿轮,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看,那么多齿轮,会让你想到什么?”
关宝铃无力地摇头:“我的脑子锈住了,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回家……”
“回家?我也想,但回得了吗?”我偷偷地苦笑。
“轰隆、轰隆、轰隆”接连三声地动山摇般的巨震传了过来,关宝铃“啊”的叫了一声,扑进我怀里,怕得瑟瑟发抖。
“什么声音?我好害怕……抱紧我……”
不必她说,我也早就双臂加力,把她紧紧搂住。
我不敢往最坏处想,因为按照我的地理常识分析,那是最糟糕的海底火山爆发的前兆。日本列岛本来就是个多火山、多地震的地方,地震对于环太平洋的岛屿和大陆架是家常便饭,如果超过十五天以上没有地震,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我们沉在海底,无论是地震还是岩浆,都可能随时给予这个玻璃盒子以毁灭性的打击,将它击碎或者彻底埋葬封闭于海底。
“轰隆、轰隆”的声音响个不停,每一秒钟,似乎死神都会向我和关宝铃靠近一步。此时,我甚至有进入下面那个神秘空间暂避一时的想法,只要有一块干燥稳固的陆地可以暂居,管它是谁的地盘,避开死神的威胁才是第一位的。
齿轮,往往是跟绞索、门扇、密码、保险箱联系在一起的,以手提箱上的三行数字密码锁为例,每一个齿轮就是一道手提箱的屏障。那么,一百二十八个齿轮,难道某些系统会用一百二十八道屏障来控制?一百二十八个数字的排列组合是多少——天文数字!我想地球人还没愚蠢到要用这么复杂的机械齿轮密码来控制某件事吧?
关宝铃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我们的目光同时注视着那些飞旋的齿轮,同时已经明白过来,视线里稳定不动的齿轮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因为某些原因,需要缓慢转动而配合其它齿轮的动作。
“或许每一个齿轮都有自己的动力驱动系统,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速度差异?”
破解密码是黑客“红旗”小燕的专长,如果他在这里,肯定比我更能读懂齿轮的奥秘。
除了齿轮、脚手架、分割得整整齐齐的空间之外,其它地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或许是我们的视力经过红光长期的摧残之后,视力已经急速减弱,才看不到其它东西。
震动和轰隆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只能尽力抱着关宝铃,毫无办法可想。
“吻我吧,风,吻我吧……让我们在生命的最后过得快乐一些……”关宝铃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之后,在我怀里缓缓挣扎着,嘴唇贴上了我的面颊。她的眼睛一直都是无力地闭着的,仿佛连睁眼向外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很想听从她的命令,并且有进一步疯狂的放纵,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尽管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开始渴望品尝这张红唇的滋味。
“关小姐,你冷静一些,我们还没……最后失去……希望……”我的语气变得无比冷淡,如果真的给我机会要她,我宁愿是在重回地面之后,而不是在这片莫名其妙的红光里。
“我们……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关宝铃低语着,手臂绕住我的腰,嘴唇摩擦着我的脸颊。
我刚刚要第二次挣脱她,忽然,那些飞速转着的齿轮都停了下来。一百二十八个齿轮整齐地停着,如同被刹那间切断电力的组合机器。
“看,它们停了!它们停了!”在大叫的同时,我感觉到了脚下更强烈的一次震荡,随即玻璃盒子开始飘然上升。
关宝铃睁开眼,不知所措地向下望着。我们的确是在跟下面的天窗拉开距离,更令人欣喜的是,红光的亮度正在减弱,几秒钟之内,起初亮得耀眼的光源,已经变得柔和起来,接着便转入微弱状态。
这次我看清了,脚手架的中间的确有个洞口,直径比一个齿轮大不了多少。红光消失之后,我弄明白了那些齿轮的颜色都是赭红色的,跟实验室里的氧化铁完全相同。那条光带除了将所有的齿轮S形串联起来之外,其中一头链接在脚手架上,另外一头却是无限延伸,进入了更往东的某个地方。
我真的很渴望有一个望远镜,将下面所有的状况看个清楚——
几分钟之内,玻璃盒子上升到了沙坑之外,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翻滚的海沙挤压过来,把那个沙坑慢慢填满。
我长叹了十几声,这个神秘的地方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次被发现,永远地深埋在太平洋底了。就会像地球上所有的不解之谜一样,倏忽出现,倏忽消失,给人留下惊鸿一瞥的骇然,留下无数既恐怖万状又浮想联翩的记忆。
“它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前苏联的秘密档案里有没有关于它的记录?”
我此时最想联络的一个人就是小燕,虽然他对前苏联和俄罗斯的秘密不感兴趣,却随时可以自由出入他们的秘密资料系统。如果传说中的“海底神墓”不过是前苏联的海底军事基地,那么“日神之怒”这颗神秘的宝石呢?会不会也是前苏联的文学爪牙们编纂出来的天方夜谭?
第一次听说“日神之怒”时,联想到它有“令海洋沸腾、令大地震怒”的神奇力量,我曾把它想像成为一枚威力无法想像的现代化核武器。在地球人现有的科技水平下,只有“核武器”才有那么大的力量。
重新正视现实,回到地面和联系小燕,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事。
玻璃盒子悬停在已经消失的沙坑上方,一动不动地保持了很长时间。我跟关宝铃沉下心来坐在台阶上,看那些重新漂移过来的海藻准备就地扎根。刚刚经历的红光、沙坑、天窗、海底建筑都仿佛是一场资料片,片子放完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关宝铃的脸上泪痕纵横,看不出哪是水渍、哪是眼泪,但逃离了沙坑的灭顶之灾,她总算有了稍许笑意。
“你饿不饿?”她问。
我们都听到各自的肚子在咕咕叫着,可惜玻璃盒子里并没有可供生吃活剥的小鱼,除了海水和石头,我们一无所有。
我摇摇头,不过脑子里此刻想的却是某部恐怖电影里的桥段——“被地震废墟困住的一对恋人,饿了七日七夜后,男主角为了让自己的女朋友活下去,用小刀切割自己的肉……”我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太血腥了。
如果真的饿到极限,我会不会像那个男主角一样,为了关宝铃牺牲自己?
我们的眼光无意中对视,关宝铃忽然笑着问:“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什么?”
我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也微笑着问:“想到什么?不会是那部叫做《困顿之爱》的片子吧?”那就是我不愿意想下去的恐怖片的片名。
关宝铃用力点点头:“对,就是那部片子。”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蓦然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很久前看那部片子,我常常会想,将来有一天,是不是有个男人可以为我在困境里牺牲自己?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要他牺牲,只要他这么想、这么说,我已经很感动了——或许,我不要接受他的牺牲,而是毁掉自己,让他能够顺利活下去……”
我接连打了几个寒颤,真正相爱的人,无论谁为谁牺牲,被施与的一方恐怕都会痛苦终生,无法自拔。虽然保全了生命,却把一生都沉沦在这种无法解脱的愧疚里。
“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而他又不得不离我而去,我会万分难过,承受不起。所以,如果其中一个注定要先离开,我情愿是我,因为我承受不了拥有再失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关宝铃梦呓一般地述说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玻璃盒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上浮,我跟关宝铃都不知道,因为过度的饥饿和疲倦,让我们相拥着沉沉睡了过去,就在冰冷的石阶上,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当我困惑地睁开眼睛时,一只巨大的深海鲷鱼摇头摆尾地从地板下游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吐着水泡,四平八稳地摇动着灰色的背鳍。
我浑身一震:“盒子浮起来了?否则这条大鱼也不可能游到那个位置!”这真是个令人又喜又悲的巨大发现,喜的是盒子上浮,终于不必死死地困在海底沙床上;悲的是在迷茫的大海里,谁知道它会漂向何方?直到我和关宝铃饿死为止?
盒子上浮的速度很快,不断地有各种颜色的鱼和水藻从地板下面闪过去,其中一部分活泼的鱼类甚至还迅速追赶上来,用嘴巴轻啄着玻璃地面,仿佛把这个古怪的大家伙当成了某种新鲜的鱼饵。
我推醒了关宝铃,无论如何,能离开那片恐怖的深海沙床是好事。
“我们……在上升?我们要回到地面去?太好了!”关宝铃快乐地笑起来,我不忍心再打破她的幻想,什么都不说,只是更用力地拥着它。
我们如同置身于一个古怪的海底电梯里,以无比诡异的速度和形式上升着。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就算再糟糕十倍、一百倍我都可以接受,甚至做好了小说《鲁宾逊漂流记》里那样的最坏打算。
肚子持续咕咕叫着,到了最后,连关宝铃的肚子也叫起来。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挨饿的感觉了,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在一起——十几年了,想想生命真的是古怪的事,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我想家了,想妈妈了……”她放开我,下巴枕在并拢的膝盖上,无奈地看着玻璃地板上不断掠过的海底景物。
“我们……正在回家!”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尽管知道这件事想起来有多么渺茫。
她忽然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从来没有给陌生人这么长时间地拥着过,你给我的感觉,像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这个“他”,肯定是大亨。
我感觉麻木地机械回应着:“是吗?我也是,从来没跟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地待在一起过。这件事,对你我都是一次很奇特的体验,对不对?”
极度疲倦之下,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发泄愤怒的力气。
关宝铃低声哼着一支曲子,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滑过地板下的藻类和鱼类渐渐起了变化,已经出现了浅层海面才有的生命迹象,并且海水的透明度正在逐渐加强。
也就在我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喜悦之时,那种震撼人心的“轰隆”声又响起来,海水顿时变得浑浊无比,很多大大小小的鱼随着无形的漩涡被扭来扭去,惊慌失措地沉浮摇摆着。
如果还有多余力气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到塔外去看看,但现在除了对美餐的觊觎,我的思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奢望。
“是什么声音?”关宝铃抬起头,满是倦意的大眼睛里闪过一片茫然。
“没什么,只是海底地震或者沉睡着的火山开始爆发而已,肯定隔得很远,不必管它。”
我们的上升速度正在减慢,犹如电梯即将抵达顶点时的减速。
关宝铃长叹着:“那个叫作瑞茜卡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了意外?真是可怜……”
她不知道,最可怜的该是我们,经过了海底沙坑那番诡异变化之后,等待我们的弄不好是无穷无尽的海上漂流。我不想说,也不敢想,强忍着胃里火烧火燎一样的饥饿感,走下台阶,将那块牌子抱在怀里。
若是在平时,一根手指穿入它的小孔中就能轻易提起来,但现在,我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跌跌撞撞地抱紧它,重新回到台阶上,已经累得头晕眼花。
肠胃里如雷鸣般怒吼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不停地将所有的肠子捏来揉去。
“如果这是一大块巧克力就好了——”关宝铃叹了口气,舔舔干裂的嘴唇。
“巧克力?就算是块薄饼也行啊——”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几次起身要去喝一点海水充饥,都被我拦住了。空空荡荡的肠胃被咸涩的海水刺激,只会不停地反呕,让人陷入更危险的全身虚脱状态。
我无力地拍打着牌子:“这块……牌子会不会是瑞茜卡说的那个?我看不到它上面的字,你不是说……她说过有‘海神铭牌’这几个字吗?”这句话,要喘息三四次99lib.才能说出来,体力实在是下降到极限。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也只能听天由命好了。
牌子冷冰冰的,黝黑而且质地坚硬,虽然不能明确说出它的成分结构,却也能判断是某种合成金属的产物。因为有瑞茜卡的话在先,所以我特意在上面仔细搜索过,实在没能找到任何字迹,甚至没有任何一种文字字符。
关宝铃皱着眉,每次提到瑞茜卡,她都会感到有轻微的歉意,认为对方的失踪跟自己没有及时劝止很有关系。
“她很肯定地说过,发现的那块牌子上写着那些字,或者不是这块,而是另外的一块?”
以关宝铃的想像力,绝对无法参与到海底探索的神秘行动里来。要知道,我已经绕塔底两周,几乎彻底搜索了玻璃盒子边缘的所有地面。如果有暗洞或者什么引人注目的牌子,我早就发现了。
唯一的结论,这就是瑞茜卡发现的牌子,也就是原先嵌在塔门上方的那块。或许是在受到红光的侵蚀后,牌子的外观发生了改变,字迹全部被融化掉了。可是,什么人会在一座莫名其妙的石塔上嵌上一块那样的牌子?并且是中国的古文字?
我的手无意识地在这块牌子上面摸索着,无数粗细不同的对穿小孔,组成了连绵不绝的古怪图案,但那个后羿射日的镂空图案非常逼真,任何一个了解中国神话的人,都会想到这个传说。
不知道当初的雕刻者使用了什么样的先进工具,竟然将后羿扬头向上时飞扬的发丝也一点点镂刻出来,包括束着头发的一根粗糙的绳子。从侧面看,仿佛是用水银灯打在白幕上的最细致的剪影画。
这幅画在牌子上占了四分之一的位置,其它位置布满了各种浑圆的小孔,其中几团,像是某种花卉或者奔跑中的动物,也有些地方像连绵不绝的宫殿墙垣,但我可以肯定的说,小孔并没有组成文字的迹象,更不要说是中国的篆字。
极度的饥饿限制了我的思维能力,我甚至出现了眼冒金星的感觉,还能撑多久,我也无法肯定。道家虽然有“修炼辟谷”一说,却是在平静打坐的状态下,并且环境温暖干燥,绝不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里。
“你会不会……为我牺牲自己?”关宝铃喃喃地问。
我摸索出手腕上别着的战术小刀,捏在手里,看着刀刃上刺眼的寒光。
“会吗?”她在.尽可能地节省体力,昔日甜润柔美的嗓音,现在已经干涩如久不滴油的弦轴。
“我会。”说出这两个字,也许该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而不是随口说说。我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因为知道自己比大亨更爱她,王江南之类自命风流的江湖人物更是不在话下。
“咳咳、呵呵呵……”关宝铃呛咳起来,挟带着不断的苦笑。
活人的热血是世界上营养价值最高的液体,牺牲我自己,足够关宝铃熬过七十二小时甚至更久。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即使到了最后,我牺牲了,她也并没有得救——爱一个人,或许就会变得很傻,很容易冲动,什么人都不会例外,无论是江湖浪子还是街头乞丐。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微弱跳动的脉络,想像着一刀切下去鲜血飞溅的场景。
“我愿意为你牺牲一切,身体以及生命。”这是我的誓言,但从埃及飞往北海道之前,我还一直以为这一生自己命中注定要娶的女孩子是苏伦。
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地板下面不再有什么鱼类飞速掠过,重新变得黝黑一片,仿佛玻璃盒子进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我撑着台阶,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走向塔门,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腰和腿都酸痛得厉害,并且关节与湿衣服摩擦处,至少有四个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我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咬着牙走向塔门。
“风,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怕你会像……像瑞茜卡一样,离开,然后就再不回来……”关宝铃也挣扎着站起来,扶着石壁走下台阶,身子摇摇晃晃的扑向我,跌在我的臂弯里。
我苦笑着,如果我也像瑞茜卡一样离奇失踪,相像关宝铃就会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外面好像又起了变化……”
“我们一起出去……一起,就算消失,也在一起!”关宝铃笑起来,仿佛失踪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女孩子的心情总是瞬息万变的,刚刚还处在极度的虚弱忧患之中,几秒钟后就可以满脸都是顽皮的笑。
“好吧,希望我们这次的消失,会幸运地回到枫割寺里去——”我握着她的手腕,向前跨步,穿越塔门,同时摒住呼吸,像此前无数次由陆地进入水中一样。不过,我的脚下突然踩空,身体一闪,猛的跌了出去,手指来不及松开,把关宝铃一起拉倒。
第四章 重陷绝境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水的阻力,在地上连续翻了三个滚,只感觉到坚硬的地面。急速的旋转之中,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片连一片黑黝黝的岩壁。
“啊——哎哟……”关宝铃疼得大叫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声音凄惨无比。
我坐起来,先去看她的伤口,左膝盖上已经碰掉了一块皮,裂开了两条白森森的口子,鲜红的血正缓慢地向外渗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急切间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擦拭伤口的东西,只好俯下身子,吮吸着那个伤口。这种困境下,一旦有人伤口化脓发炎,只怕会危及生命。她的血很咸,却又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让我浑然忘记了血液里本身带有的腥气。
“风,那些水呢?怎么这里的水都不见了?”关宝铃畅快地呼吸着,并且双臂一直在半空里飞舞。
“什么?”我的思想只关注在她的伤口上。
“水!水没有了,你还没感觉到?”她再次大叫。
我倏的放开了她的膝盖,真的,玻璃盒子里不再有一滴水,我们是处在完全自由的空气里——“啊……”我跳起来振臂大叫,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本来以为会长困海底,无法摆脱咸涩的海水困扰,甚至会永远憋闷在塔里。现在好了,这个玻璃盒子是在空气中,但却不是陆地,而是在半空里缓慢上升。
我跳起来时弄疼了关宝铃的伤口,害得她又“哎哟”了一声,不过已经兴奋地踮着脚站起来,牵着裙摆飞快地做了四五个旋转的动作。
脚下非常干燥,我压抑不住兴奋,沿着塔底跑了两圈,尽情地把自己心里的郁闷散发出来。从塔身到盒子的边缘这段距离,像一块高层住宅上的阳台,而盒子之外,全都是黑黝黝的岩壁,一直向上延伸着。
再次回到关宝铃身边时,她指着塔门上方空着的那一块凹陷的石壁:“那里,会不会就是瑞茜卡发现‘海神铭牌’的地方?”
此时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七层高的塔身,所用的砌筑材料,是跟“亡灵之塔”相同的白色石头,并且结构造型,也跟枫割寺的宝塔完全相同。
仰面向上看,在极其遥远的高处,仿佛有一个狭小的白色光斑,模模糊糊的,不知相距有多远。
关宝铃陡然倒吸一口凉气:“风、风——风……”她几乎是跳到我身边来的,双手同时抓住了我的胳膊,身子颤抖得像是北风里的枯叶。
“风、风……我好怕,抱紧我……抱紧我……”她的身子紧贴住我,声调也因为极度的恐怖而颤得忽高忽低。
我拥住她,感觉到此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剧,并且两颊的温度也在迅速升高。
面前的岩壁表面非常光滑,并且是带着顺畅的圆弧形,仿佛是为了这个圆柱形的玻璃盒子刻意开凿出来的。我看到刚刚经过的某个部分,黝黑的岩层中间竟然夹杂着一些干枯的白色树干,每一根的直径都超过两米。
树木的年轮可以说明一切,我粗略地数过其中一根,它的年轮层数竟然远远超过了一百圈。这能说明什么?
假定上面的年轮为二百圈,那么树木的生存时间就是二百年。那么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迫使这些树木横着深埋在岩石夹层里呢?树木都是竖向生长,指向天空的,除非有某些剧烈的地震或者山洪爆发,才会令它们横倒。难道我们经过的这座古怪隧道,竟然是开凿在某个强震频发的山体里面?
岩石层中间夹杂的树木越来越多,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十几块粗大的树根,直径超过五十厘米?。树根都已经自然枯萎,但我知道,这样深埋在岩壁中的树根,往往是可以经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不死的。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树木也是如此,百年老树开新枝的事数不胜数,也就是说,地面上的树干、枝叶部分完全死掉之后,树木的根须往往还能生存非常久的时间,只待有合适的机会,便可以重新发芽成长,除非是被封闭的日子太久了,树根才会自动死亡。
再向上去,岩层中竟然出现了被整齐切割开的鹅卵石的剖面,大小都有,形状不尽相同,但绝对都是被海水、河水冲击而成的鹅卵石,无论颜色还是质地,跟我们所见的鹅卵石完全相同,但统统被某种尖锐的圆形刀刃切割开来。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竟然从岩石中开凿出这样的笔直通道?最起码,地球人的能力还达不到这种水准。就算是将切割后掏出的废弃物运走,只怕都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超级工程……”
从鹅卵石层向上,岩壁全部变成了青色,类似于地球上广泛开采的建筑石材。
“风,还记得……我说过的那次幻觉奇遇吗?海底的宫殿——记得吗?”关宝铃无力地低声呻吟着.,指甲几乎掐入我的肉里。
我能感觉到她的极度紧张,只好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
关宝铃在寻福园的洗手间里消失又重新出现之后,曾经描述过自己的“幻觉”,她进入了一座仿佛空气中满是海浪的宫殿,无时无刻不有“坐井观天”的感觉。我下意识地向头顶望着,那个狭小的光斑似乎放大了一点。
如果那个地方是个出口,我们现在岂不就是在“坐井观天”?
“风,这里给我感觉,跟当时的幻觉一模一样。我们会不会……也是在现实世界里神奇地消失了这么久?”
我强装微笑:“也许吧!不过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就算离开美国总统也一样,何况是我们?等我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光斑的尽头是什么,但无论去什么地方,总比被幽禁在深海中强吧?只是,我们是悬浮在空中的,不知道是来源于何种力量的承托或者牵引,一旦那种力量消失,我们岂不会像失去控制的电梯一样,无限制地跌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能硬撑着往好处想,希望那个面积如同一元硬币大小的光斑会给我们带来崭新的希望。
关宝铃又呻吟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噩梦刚刚开始一样,你想不想听,我在那宫殿里看到过什么?”
我忍不住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便明白并且释然。
关宝铃神秘重现时,我们都只是刚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当然不肯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肯定会有所保留。当时我忽视了这个问题,认为她的幻觉并不重要,只要人没出事,不牵连寻福园就万事大吉了。
“发现了什么?”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关宝铃虽然并非江湖中人,但却绝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女孩子。她曾拍过十几种类型的电影,更跟全球顶级导演、编剧、影星合作过,应该算得上见多识广。所以,能令她感到恐惧的见闻,肯定有其极不平凡之处。
关宝铃咬着干裂的唇,凝视着我的眼睛:“你真想听吗?”
她的大眼睛依旧清澈如水,让我禁不住心动,想醉死在那两泓透彻清明的湖水里。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对,我真想听,如果对我们目前的困境有帮助的话,无论多么恐怖的事,我都想听。”同时,我心里一直在苦笑着,状况已经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还有什么能比这一次的经历更恐怖吗?
重现回到空气中,才会万分后怕地感觉到幽深的海底有多么令人恐慌不安。
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无处不在的红光雾气、翻滚涌动的无边无际的海沙,一切都只是在恐怖电影里才能编纂出来的诡谲镜头,但我们都一一经历过了,并且目前还处在悬空上升的毫无动力的玻璃盒子里。
与此相比,深邃幽暗的土裂汗金字塔之中的经历,仿佛变成了一次小小的童子军露营,惊险但不会令人有灭顶之灾的恐慌感。
如果可以重回地面,我会把这一段经历源源本本将给苏伦听,让她来分析这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是什么。
“唉,只有苏伦才是我最贴心的工作搭档,一旦离开她,手边原本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是我的处事方法有问题?还是北海道这边的古怪变化太多,让我措手不及?”
“风,你又分心了,是不是?”关宝铃收紧了箍在我腰间的双臂。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心里竟然开始同时容纳着苏伦与关宝铃,特别是即将脱困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对苏伦的刻骨思念。
“我没有,我在听你说——”我不停地抬头向上望着。那个光斑越变越大,如果我们此时是在一口极深的枯井里面,那光斑肯定就是井口,也就是我们重回地面的出口,我心里重新唤起了希望。
“其实,在进入宫殿和长廊之前,我的侧面是有一堵高墙的。白色的墙面上用彩笔绘满了图画,无数幅画,一直向前延伸着。那些画的内容非常恐怖,有点像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里的惨状,有人被腰斩、有人被悬勒、有人被砍去四肢、有人被丢进油锅——很恐怖的画,我当时都在奇怪自己为什么能心情平静地看下去。”
关宝铃的声音很平静,或许是极度的疲倦让她无法激动起来,只能是平铺直叙的白描口吻。
“那有什么?在很多旅游景点都有这样的‘神话宫’之类的建筑,形像地描绘出了阎王、判官、小鬼之类的五官相貌,然后依照野史鬼话里的情节,做出种种令人作呕的模型——你看到的只是平面画,当然不会有感觉,对不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木碗舟山这片寂静冷清的荒野里,恐惧心理作怪,出现这样的幻想桥段,也不为怪。
关宝铃分辩着:“你还没听完,我们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我们席地而坐,后背倚着塔身,这也是保持体力的一种方法。我已经开始盘算着出了洞口之后的计划。这种怪洞,肯定是出现在人烟稀少之处,我们两个的身体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最好先能找到一部分淡水,补充水分的同时,尽量向有人烟的地方靠拢,然后打电话给萧可冷……
我很庆幸关宝铃的身体一直能保持健康的状况,她不懂武功,又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一旦病倒,只怕就没法活着走出这个神秘的空间了。
“被摧残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比‘神话宫’那种地方的恶俗画稍微逼真一些而已。我要说的是那些正在执行刑罚的人——我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人类,虽然都是直立行走的人形,但它们的后背上却多着四只像手臂一样的东西,突兀地伸展着。它们的衣服全部是同一款式、同一颜色,如同狗仔队们常穿的橘黄色马甲一样,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如果勉强说它们是人,也只能说是六条手臂的怪人……”
她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擦着,将海水凝结的白色斑痕抹去,眼中露出十二万分的困惑。
我没发表任何意见,任由她一边思索一边往下说——
“所有的画面,都是这种怪人在操纵一切,人类只是它手里的试验品,可以任意砍削、拉扯、油炸、分解……它生着一张人脸,但五官排列得很是别扭,仿佛只是机械化流水线上随意组合起来的样子,位置很对,但眼睛的弯曲弧度、眉毛的走向、嘴唇的厚薄等等,没有一点是和谐顺贴的——”
“啊?我想起来了!停、停、停,我想起来了——”我猛的大叫,抬手握住了关宝铃的手掌,用力摇晃着。
我记起藤迦曾给我看的电子记事簿上的图片,有一个生长着六只手臂的怪异巨人,她把它叫做“幻像魔”,也就是时刻准备干掉土裂汗大神、毁灭地球的“幻像魔”。在土裂汗大神的秘室里,看到的不过是被幻像魔的影子蛊惑占领的手术刀的形像,可以说,所有关于幻像魔的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无法坐实,也就不足为信。
关宝铃无比困惑地看着我:“你想到了什么?那些六只手臂的怪人,是外星人吗?还是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我感觉到奇怪的是,幻像魔怎么可能跟关宝铃的幻想扯上关系?如果她的幻觉是突然进入了另外的神秘空间所致,会不会那个空间就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无限长度的垂直隧道?
刹那间,我想到了很多,但却无法连贯起来顺畅地加以表达,于是催促关宝铃再说下去。
“那面墙延伸得很长,我当时站的位置向两头望,都看不到尽头,所以才会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大概浏览了四五十幅的样子。如果全部算起来,至少不下几百幅,令我一直都在反胃,因为那怪人脸上畅快淋漓的表情与手底下的疯狂杀戮配合起来,仿佛杀人是件让他热血沸腾的快乐的事情。到了最后,我实在忍不住要呕吐了——”
她捂住嘴,这的确是让人不敢恭维的回忆,不向外人吐露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我的感觉正确,我们经历过的一切,都会跟上次的幻觉有关系,这就是我感到恐惧的原因,幸好,我们并没遇到那种怪物……”
从玻璃盒子里下看或者仰望,都空无一物,并没有出现六臂怪人的迹象,但关宝铃始终在不安地左右张望着,仿佛那些怪物随时会出现。
盒子上升的速度似乎正在减慢,过长的等待时间,让关宝铃渐渐困倦起来,转身伏在我的膝盖上,带着浓浓的鼻音低语着:“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风,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里沉浮,遇到那么多人,但仿佛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放松。我喜欢在你身旁的感觉,像是小时候伏在妈妈怀里……”
我知道,人在极度饥饿和疲倦中,会更容易地敞开心扉接纳别人,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都在提自己小时候的事。或许,潜意识里,我更希望听到她说自己与大亨的故事?男人是最奇怪的动物,既想知道对方的过去,又那么怕清楚对方的过去。
“我要睡了……我要睡了,很久都没这么渴望沉睡过,我想梦到妈妈,她在梦里的天堂……”
我的手在关宝铃背上轻轻拍打着:“睡吧睡吧,一觉醒来,我们就已经升到了洞顶,很快便能返回地面。”
我也睡着了,短暂而肤浅的梦境里,眼前一会儿是苏伦的笑脸,一会儿是关宝铃窈窕的舞姿。
“她会属于我吗?是不是上天只安排她在我生命里出现眼前这短短的一瞬,等到危机过去,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分开,像小船与潮汐,所有的缘分只是潮落潮涨的一次邂逅?”
很显然,如果没有这次神秘失踪,此刻她应该已经返回香港,回到大亨的怀抱里了。而我,也会离开一无所获的北海道,去跟苏伦会合,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不是彼此相拥着困在这个古怪的玻璃盒子里。
“她是大亨的女人!大亨的女人……”苏伦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倏地让我清醒过来,满头满脸都是惊悸的冷汗。
关宝铃持续沉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肩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的手仍放在她后背上,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大亨的女人?要从大亨手里把她抢过来,会不会是一场两个男人之间漫长的战争?值得吗?她真的比苏伦可爱吗?”
再次仰面向上看,光斑放大到了直径一米的样子。我按着自己的手腕,用心跳频率计算着盒子的上升速度大约为每分钟五米左右。目测到达光斑的距离应该会在三百米上下,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那里,希望上天保佑,那会是个脱困的出口。
从海底到这里,又经过了多长时间?盒子里的水是如何倾泻出去的?在几千米的海底,塔里的氧气到底是如何采集到的,可供我们两个自由呼吸……
我无法解释,或许任何物理学家的理论都无法解释,但这些事情却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至少我跟关宝铃都没有因为缺氧窒息而死。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吐纳之后,我觉得自己身体里又积蓄起了一部分力气,思想也重新变得明澈灵动起来。
“假定海底那个巨大的神秘建筑属于俄罗斯人的秘密军事基地,那么,我们身处的这个玻璃盒子,肯定也是同属于俄罗斯人的吗?这种完全有悖于地球物理学的装置,难道是俄罗斯人最隐秘的发明?”
目前国际上的战略观察家们曾不止一次地指出:“超级大国间的军备竞赛,发展方向截然不同。美国人是在向太空发展,时刻准备控制地外武器,其核心思想是‘太空大战控制权’,从空中向敌人施以铺天盖地的打击;同为超级大国的俄罗斯,则是奉行‘水下作战’的海洋控制权,要通过获取太平洋里的‘水战控制权’来达到对敌人的潜在威胁。”
俄罗斯与处在北美洲的美国,只隔一道白令海峡,并且从沙皇俄国横扫亚欧、北美的辉煌年代开始,这个超级大国的海军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神秘力量,并且封锁了一切军事力量发展扩充的消息,各国的间谍根本无法刺探到半点消息。
在“外星人基地”与“俄罗斯军事设施”这两个答案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尽快联络到小燕,并迅速证实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
如果俄罗斯的海底基地已经修建到北海道来的话,日本人几乎已经处在狼吻之中,也就不必叫嚣着跟在美国人的屁股后面频频进行国际外交了。
我忍不住苦笑起来,前苏联解体之后,国际社会的很多极左、极右势力已经忘记了来自俄罗斯的威胁,这些得了健忘症的政治家们,很快就会.?尝到健忘的苦果。
关宝铃的脖子扭动了两下,猛的抬头,茫然四顾:“我们在哪里?我们在哪里?”
当她看清楚阴森森的青色石壁之后,陡然长叹:“我梦见回家了,梦见壁炉和烤鸡,还有香喷喷的粟米棒,原来是一场梦!”随即失望地连声长叹着。
我看着她..的长睫毛羞涩地扑扇着,心里猛的涌起一股醋意。她梦见的不只是食物和炉火,是不是还有大亨的温暖拥抱?嫉妒的力量让我的两边太阳穴同时刺痛起来,胸膛里有股无名怒火烦躁地熊熊燃烧着。
“风,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她奇怪地望着我。
我苦笑着摇头不语,岂止是脸色难看而已,嫉妒还会..冲垮我的理智,让我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来。
幸好,如果一小时后我们能脱困,就不必牺牲自己来救活关宝铃了,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过了半小时后,我们距离那光斑还有一百米之遥,关宝铃已经困惑地低语:“风,我觉得那不是一个洞口,而是一幅画的样子,你说对不对?”
我的视力没问题,也提前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在强忍着不说出来。
光斑或者洞口给人的感觉肯定不一样,现在它看上去像是有人扭开强力电筒之后,射在石壁上,形成了那么一块白色的亮光。再上升五十米之后,毫无疑问,我跟关宝铃同时明白了这一点——
光斑只是光斑,而不是想像中的明亮洞口。
第五章 古怪齿轮
“不是洞口!天哪,我们没有出路了,根本没有出路,我们要困死在这里了!风,你看到了吗?只是石壁,只是石壁!只是……”关宝铃猛然弹身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随即摇晃了两下跌倒下去,砰的一声摔在地面上。
我来不及扶住她,因为过度的惊骇与失望,已经令我四肢麻木,并且心跳也似乎马上要停止了一般。
漫长的充满希望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面可笑之极的绝壁。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飕飕飕飕”的风声,我的脖颈也僵硬了,只是茫然地仰视,看着那块直径十几米的巨大光斑,像是中秋节时映在湖心的月亮,皎洁美丽却又虚幻无比。
“只是光斑,不是出口!”头顶的石壁很光滑,或许我该爬到塔顶,从那里向上望会感觉更真实。那是货真价实的青色石壁,与面前的所有石壁浑然一体,像是给这口深井做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石头帽子,看不出哪里有可以逃生的缝隙。
白光是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即使我牺牲自己,让关宝铃的生命延长三天、五天、十天,但她仍然会死,无法避免。
我站起来,踉跄着走到玻璃盒子的边缘,扑在冰冷的弧形玻璃上。四周和顶面,都是坚不可摧的石壁,下面是悬空的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旦将这盒子提升上来的动力突然消失,它将再次变成无限加速的自由落体,再次砸回深海里去。
忽然之间,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似乎有眼泪已经涌出来,但不容它们涌出眼眶,那种“飕飕飕飕”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很多,来源应该就在附近的某处。
我打起精神,迅速向盒子侧面奔跑着,就在塔门的反方向,我看到了一个明亮之极的洞口——不,不是洞口,而是在洞壁上开掘出来的大厅,高度超过十米,宽度约五米,一直横向延伸出去。
大厅的地平面位置比盒子的底部稍微低一些,所以我站在盒子边缘,能看到里面所有的情况。
地面上有一座纵向延伸的白色石台,石台上放置着无数飞旋的齿轮。
我的身子因为极度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并且情不自禁地对着玻璃墙壁又踢又打。那些齿轮,跟我们在深海建筑的天窗上遥望到的差不多,只不过这次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看得一清二楚。
黝黑的齿轮,被一根白色的直径二十厘米的光带串联着。看似应该比较柔软的光带,承担起了齿轮转轴的作用,紧贴在石台上,所有的齿轮都是绕着它来转动。当然,每一个齿轮下面都有凹槽,它们露在石台外面的只有一半体积。
距我最近的齿轮转速非常快,向外数十个齿轮之后,转速有明显下降,再向里,便转得更慢。我极力向齿轮最深处张望,视线里却只见石台、齿轮、光带,其它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空荡荡。
这个神秘的大厅里一片雪亮,但我看不到任何灯具的存在,就像看到洞顶的光斑,却找不到它的来源一样。
“真是古怪——齿轮旋转的动力来自何处?它们有什么作用呢?”
真恨不得有柄大锤,敲碎这些挡路的玻璃墙,跳进洞里去看看。不管这些齿轮是什么人设置的,如果能在洞的最深处找到出路,也总比困在玻璃盒子里强。我想放声大叫或者放声大笑,心里的郁闷实在是无处宣泄了,看着那么多齿轮飞速旋转,犹如井然有序的某个自动化工厂车间一样。
神秘事物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我相信在这个竖向隧道里存在着操控一切的“人”。
在极度震撼的状况下,我几乎忘记了关宝铃的存在,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齿轮。
“风、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风——风——风……”关宝铃带着哭腔的叫声响起来,无力地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回荡着。
我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身往回走,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从进入这个空间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三天时间,虽然腕表已经停了,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体能与精力已经临近崩溃的极限。
“风——”关宝铃泪流满面地扑过来,头发散乱地披在后背上,华贵的黑色长裙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并且遍体都是被海水浸泡后留下的白色印痕。我从她的样子,能知道自己的形像也早毁败殆尽,毫无风度可言。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倒地,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了。
“我看到了齿轮,就像咱们在水底看到的一样——”我回头指着,被塔身遮去了一半的山洞仍然历历在目。
人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对任何古怪事物感到惊骇的程度都被大大削减了。所以,关宝铃并没有像我一样大喊大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把脸贴在我的胸口上,缓缓闭上眼睛,常常地吁出一口气。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会像瑞茜卡一样,从我身边消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在我死之前,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永远都在我身边……”她的嘴唇裂开了无数细碎的小口,每次翕动,鲜血都在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我握着她的手腕强笑着:“怎么会呢?盒子封闭得如此紧密,就算逼我走,都走不掉的。更何况,你在这里,我绝不会一个人离开,永远都不会。”
她用力地贴近我,含混不清地呢喃自语:“我好冷,抱紧我、抱紧我、抱紧我……”
这一刻,她是世界上最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完全剥离了天后巨星、影坛奇葩的灿烂光环,只是我怀里要人疼、要人呵护的乖女孩,但我却什么都无法给予她,也无法改变糟糕之极的现状。
“如果大亨在,他会怎么做?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吗?”我甚至一直都在自责,如果陪她回到枫割寺的人是我,或许不会出现后来这一连串的遭遇,令她受这样的磨难。
伴随着耳边“飕飕飕飕”的齿轮飞转声,我数着她渐渐微弱的心跳,虽然极度焦虑但却毫无办法。
小刀已经颤巍巍地握在手里,我不能预计自己的血会流多久,如果真的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延续关宝铃的生命,我会毫不吝惜地去做。
在我心里,关宝铃取代了一切,甚至将“寻找大哥杨天”这件99lib?事也掩盖住了。我扭头看着那些旋转的齿轮,脑子里艰难地思索着可能与它们相关的线索,或许下一次关宝铃睁开眼的时候,我就会切腕放血,滴进她的嘴里。
“后果会怎样呢?我会真的死在这里吗?难道这就是我的最终宿命——”
直径三米、厚度一米的巨大齿轮绕着那根光带旋转,犹如无数巨大的磨盘,除了划破空气的飕飕声,本身并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
从那些转动缓慢的齿轮上,我能模糊看到很多密集的齿圈,每一条齿圈的间隔和深度都约为二十厘米,可是这种单个的齿轮就算旋转得再快或者再慢又有什么意义?它们如果不能彼此啮合,似乎只是毫无意义的单独旋转,根本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洞里的白光类似乎是某种大功率无影灯发出的,雪白均匀,并没有将齿轮的阴影投射在石台表面上。洞很深,一直向里面无穷无尽地延伸过去。联想起海底那个巨大建筑里的齿轮数为一百二十八个,或许这里也有那么多甚至更多——
关宝铃呻吟了一声,舔着干裂的嘴唇睁开了眼,眼珠上满是细密纠葛的血丝。
“我要死了,风,我又饿又渴……我刚刚梦见冰柠檬茶、圣诞节的烤火鸡、奶油椰丝面包、法式浓汤……”她一口气说了十几种饮料和美食,引得我的肚子发出抑制不住的咕咕声。
在开罗时,我常常跟苏伦一起去一家叫做“玫雅琳”的法国餐厅吃饭,那儿的烛光大餐是整个开罗城最好的,还有上等的法国红酒和奶油珍珠粉冰淇淋。不过现在,哪怕是能得到一份白开水加切片面包也行,肚子已经饿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你在想什么?我感觉到你又走神了,在想那个叫‘铁娜’的或者叫‘苏伦’的女孩子?”关宝铃很敏感,第一时间抓住了我的思绪。
我想摇头否认,但后颈发出只有重度关节炎病人才有的“嘎吱”声,像是锈蚀了很久的齿轮。
“别瞒我,你的自传里,提到过两个女孩子,铁娜和苏伦,你很喜欢她们对不对?”关宝铃吃力地笑起来,嘴角似乎有微微的醋意。
我的自传是铁娜负责编纂、发行、出版的,所有内容都被她再三删改过,当然会以她自己为第一女主角,而苏伦一定会沦为陪衬。看过那本书的人,都会就事论事,把所有经过夸张的故事情节硬套在我头上,所以我非但成了活跃于埃及金字塔里的超人勇士,更成了左拥右抱、来者不拒的大众情人。
关宝铃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脸向上仰着,这种动作能帮助她更合理地保存体力。
“风,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你都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最讨女孩子喜欢——颇具棱角的脸、浓烈有力的眉、精神睿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唇。我觉得你应该去娱乐圈发展,在目前奶油小生当道的年代里,观众们或许更希望看到硬派小生的出现,就像先前去美国好莱坞发展的几位大哥级华人男星。如果你愿意,我们脱困之后可以合作,保证你能几个月内红透港澳和东南亚,成为圈子里最闪亮的男星……”
一提到电影,关宝铃的情绪立刻好转起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嘴唇上渗出的血丝越来越多。
我轻轻摇头,做一名整日带着面面具的戏子,不如开开心心地做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抛开金钱的因素之外,我不喜欢演戏,那种生活会让自己很累,经常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剧本里的还是真实中的某个人。况且,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无论是港岛、好莱坞还是金马金像、奥斯卡,对我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她艰难地撩开额前的乱发,近乎干涸的大眼睛里重新绽放了光泽:“不去?不喜欢?可是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希望能一同出现在光彩照人的水银灯下,一同成为大众的焦点。叶先生名下,有四家亚洲一流的电影公司,可以为咱们量身订做剧本。风,我喜欢在你身边的感觉,别离开我好吗?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脱困之后——”
又一次,她提到了无所不能的大亨。我承认,在全球任何一个名流圈子里,能跟大亨结交并且套上近乎的,都会引以为荣,似乎他是世间万事的主宰,没有搞不定的事。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彩,或许其中一大部分是为了大亨而绽放的——“我不想,跟大亨熟络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开创事业,而不是依靠别人。”
受大亨关照,让他爱屋及乌地因为关宝铃而在乎我,这是我的耻辱,我还没无耻到要利用自己爱的女人去谋取某种利益。这一点,在人格上要比大亨强,因为关宝铃曾经为了收买别墅、破解“黑巫术”而半夜三更爬进寻福园的大门,向一个陌生的男人乞求达成这笔生意。
如果她成了我的女人,我就算死都不会让她去求别人。
“风,有些事你似乎弄错了,其实、其实大亨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不可能对我怎么样。我们只是……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像你想的或者外面小报记者编造的状况。”
她急着要解释什么,不过在我看来反而欲盖弥彰。
大亨包养过很多女人,每一次对外宣称都是“红颜知己、超然欲外”,仿佛大家都是精神上的相互倾慕一样,实际上,纸里包不住火,每一次都会闹得沸沸扬扬,以满地八卦收场。当然,以他的权势、金钱和个人魅力,只要点点头,很多漂亮女人能挤迫大门争着做他的女友。
关宝铃的档案很清白:祖籍香港,跟着单身母亲长大,母亲在她大二那年癌症去世,她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念完大学,然后通过港岛电视台的选秀活动,进入娱乐圈。除了大亨之外,极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传出来,娱乐记者们更关心的是她进军好莱坞的前途问题。
在娱乐圈这个越搅水越浑的大染缸里,关宝铃是极少数天赋高而又肯努力进取的女星之一,很多人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将来的成就,绝对会超过当前华人女星里炙手可热的张、巩、章。”
我当然也看过她主演的片子,堪称是演技派与偶像派并重的佳作。在北海道邂逅之前,我就开始欣赏她了,只不过一想到“大亨的女人”这个不光彩的标签,自己就会望而却步。
“其实,很多事不必解释的,我能理解。”我苦笑着,阻止她的费心解释。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肯定就会忘记她的从前,而只看中她纯洁无瑕的心灵。
关宝铃额头的青筋猛然迸跳起来,脸颊飞起两团红晕,似乎是要准备激烈地辩论什么,陡然又闭了嘴,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真的不必解释了。”
突然间出现的尴尬,在我们之间缓缓蔓延开来。
沉默了十几分种之后,关宝铃忽然苦笑着问:“风,你嫌弃我?”她的头依然枕在我的膝盖上,但眼角却有两颗晶亮的泪珠滑落出来,一直滚向她小巧圆润的耳垂。或许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被大亨这样的男人包养,是一生最深的、最不可开解的痛。
我嫌弃她吗?我说不清楚。
至少在王江南苦苦跟在她后面追求的时候,我是怀着一种幸灾乐祸与醋意横生的想法,甚至是抱着隔岸观火的看热闹心理,直到关宝铃神秘失踪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影子已经深深镌刻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
我的确对“大亨的女人”这句话耿耿于怀过,或许还将耿耿于怀下去,但我无法否认她身体里散发出的致命魔力,比此前任何一个女孩子给予我的印象都更完美。
“我没有嫌弃你,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在脱困之后再讨论,现在,你需要休息,我们没有多少体力好浪费了……”我的嘴唇也在火辣辣地痛。
关宝铃又一声长叹,抿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在不停地消逝,我一直希望能突破玻璃盒子,进入那个古怪的山洞里去看看。放置齿轮的那一列石台只占据了山洞总宽度的三分之二,石台旁边很明显地留下了一条通道。如果按照最正常的思维,这么多高速运转的齿轮,总该有人巡视照看,那条通道就是供人来回走动的。
我情不自禁地自嘲着:“在这种神秘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怪人照看这些机械装置?”想不通的事太多,可惜没能像古人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一样,我们到了山前,却给石壁挡住了,无路可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宝铃渐渐陷入了虚脱的昏迷,嘴唇上到处泛起了米白色的小水泡,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需要补充水分,但这里只有透明的空气——小刀压在我的左手腕上,轻轻一动,一滴血珠迸出来。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式地把手腕横在关宝铃嘴边,让血珠滴落进她嘴里。十几滴血珠落下去之后,她呻吟着贪婪地舔着嘴唇。这些温热的液体对她太重要了,我在小臂上轻轻一压,血珠滴得更快,像是春天最珍贵的雨滴。
至少滴过五十个单位的血之后,关宝铃饥渴的状态才稍稍得到缓解。成年人的正常失血量为二百到四百个单位,但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只是五十个单位的血,足够令我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了。
“下雨了吗?风,是下雨了吗?我感到有水珠落下来,好甜……”她闭着眼,任由鲜红的血滴进嘴里。
如果我的血能助她渡过最危险的生命难关,就算把全部鲜血都释放出来,我也愿意。
“是,是下雨了!”我低声回应着她,再次挤压着左臂,让滴血的速度再次加快,一不小心,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脸颊上,啪的一声,如一朵严冬寒梅般鲜红地炸裂开来。
“或许是我们的困境感动了上天吧,才会下雨来救我们,最好,再掉下几个汉堡来,或者包子、饼干来都行啊……我真的感觉好饿,早知道这样,当年入行的时候不那么拼命减肥就好了,至少身体里能储存更多脂肪——”
她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几声,接着她便不好意思地睁开了眼,“啊”的叫了一声,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按住她的肩,低声叫着:“别动,你很虚弱,千万不要动……”随即发力在她的左右肩窝里点了两下,令她失去挣扎的力气。
她含混不清地叫起来:“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流血,不要……”并且迅速闭上嘴,坚决地用力摇头。
血仍在滴,不过却是凌乱地落在她的下巴上、腮边、胸前。我刚刚要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耳朵里的“飕飕飕飕”声蓦的消失了,四周出现了一片森冷的死寂。
我忍不住抬头,那些飞旋的齿轮陡然停止了,而那条光带上却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在急促流动闪烁着,仿佛是圣诞夜泛滥的彩灯。
“它们坏掉了吗?还是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又要有意外发生……”
关宝铃停止了挣扎,双眼一下子瞪到极限,大声叫着:“看那洞顶!看那洞顶!洞顶!”
我们谁都顾不上仍在滴血的手腕,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顶那块光斑,它正在奇怪地蠕动着,仿佛那片石壁正在迅速分解,而光斑一路向石壁深处渗透进去,转眼间已经凹陷进去一米多深,这个玻璃盒子也跟着上浮,始终跟洞顶紧贴。
我的大脑只思考了两秒钟时间,跟着跳起来,抱起关宝铃,来不及有任何解释,直接冲向塔里。当我飞奔着冲向楼梯时,顺便脚尖一勾,把那块金属牌子挑起来,抓在右手里。本来极度疲倦的我,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直奔到塔顶,抱着关宝铃和牌子,站在玻璃屋顶下面。
现在,我们能更清晰地观察那块光斑,它背后的岩石并非是被分解,而是像拉开很多扇叠合在一起的门板一样,层层撤走,速度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风,就算上面的阻隔完全打开,我们却不得不囚禁在这盒子里,仍然无法脱身,怎么办?怎么办?”她说的,跟我所想的完全相同,突破洞顶固然关键,但是打碎这盒子似乎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它的玻璃外壁那么坚韧,就算是最好的防弹钢化玻璃也不过如此,如果没有特殊的工具,似乎很难达到目的。
第六章 千头万绪
光斑凹陷进去的深度几分钟内便超过了十米,在我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猛然间石壁打开,光斑直射出去,射向一片蔚蓝的背景。
“那是蓝天!蓝天,蓝天,蓝——”关宝铃兴奋的叫声被突如其来的汹涌弹力切断,我们两个倏地飞了起来,一直向上飞向天空。
“啊——”关宝铃尖叫者抱紧我的脖子,而我在身体骤然腾空的情况下,仍然没忘记回望一眼。下面是个深邃之极的黑洞,深不见底,模糊幽暗,只瞥了一眼,那些被光斑打开的层叠石壁又合并起来,迅速切断了我的视线。
重新站在蓝天之下,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地球空气,精神为之一振,这才知道并非被弹向半空,而是稳稳地站在某座建筑物的顶上。
山川萧条,树木零落,这仍旧是地球上的冬天,幸好我们并没有被发射到某个地外星球上去。
关宝铃仍在我怀里,她伸手斜指向下,欣喜地抑制不住抽泣起来:“看啊,看啊看啊……是枫割寺,我们是在枫割寺里。风,我看到那边就是井,那口‘通灵之井’……”
真是难以置信,我们此刻就是站在“亡灵之塔”顶上,当我抱着关宝铃小心地跳下来,站在顶层的围栏边上,几十次深呼藏书网吸后,才确切相信了这一点。
太阳垂在正西的山尖上,光线正在逐渐黯淡下去,时间是在下午,黄昏之前。正北厨房方向,炊烟袅袅,随北风送来的,还有一阵阵让人肠胃加速蠕动的饭香。我的目光从一座座毗邻连绵的屋顶上掠过,认出了洗髓堂的位置,当然还有那两棵历史悠久的古树。一切都是如此亲切,就连谷野的“冥想堂”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塔下的广场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极目南眺,寻福园的主楼、庭院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终于回来了……”我低语着,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心酸地涌动着。
沿着楼梯向下,走到二层与一层之间时,每一步我都走得很小心,生怕再发生意外,重新回到那个神秘的玻璃盒子里去。看得见一层地面之后,我把手里的牌子用力丢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跟头。
牌子没有消失,我跟关宝铃也放心地走下来,捡起牌子走出宝塔。谢天谢地,我们经过了漫长的失踪之后,终于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还没走到天井西面的月洞门,有两个僧人一边聊天一边迎面走来,猛抬头看到我跟关宝铃,一下子张着大嘴愣住了,略微泛黄的瘦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极度惊骇。其中一个,竟然把一只拳头用力塞进自己嘴里,仿佛见了鬼一般浑身拼命颤抖着。
“是是是……是是风、风、风先生吗?是你……吗?”另外一个还算镇定,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被断成无数截,毫不连贯,词不达意。
我挥动着双臂,意气风发地叫着:“当然是我,快点带我去厨房,我要饿死了——”
这是我们重回人间之后的第一句话,说完这句,便同时虚脱到极点,翻身倒地,人事不省。
“风哥哥,风哥哥,是我,苏伦——”
我听到了呼唤声,不过非常遥远缥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苏伦?不会的,她还在川藏边界搜索阿房宫,怎么可能飞到北海道来?肯定是幻觉,或许我太想念她了吧?”翻了个身,我继续沉沉睡去,把所有呼唤声都摒弃在睡梦之外。
脑子里还残存着陷入深海时的极度恐慌,包括那阵红光来袭时无处藏身、无处躲避的困窘。我知道,就算不落入那巨大建筑里,若是给海底火山爆发喷溅到,在摄氏几千度高温的岩浆袭击下,再坚固的玻璃盒子只怕都要灰飞烟灭,而我跟关宝铃,也就只有一起瞬间死亡的份。
我想多睡一会儿,嘴唇上掠过牛奶和鲜橘汁混合着的味道,有人把一根极细的吸管放进我嘴里,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如啜琼浆一般,精神立刻清醒了许多。
“啊,他在喝橘汁,已经清醒过来了,太好了!”是萧可冷的声音,她在激动地鼓掌。我身边很近的地方,有个人垂着头坐着,一直握着我的手。这人的手很滑很柔软,会是谁呢?是关宝铃吗?我希望是苏伦,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要不,就是藤迦?那个身份神秘的日本公主?至少是我把她从沉睡中唤醒的,她总该再救我一次,让我安然渡过难关吧?
头好沉,眼皮也同样沉重,我睁不开眼,再吸了一口橘汁,肠胃一阵抽搐扭动,从头到脚都冒出了一层冷汗,然后继续睡了过去。
潜意识里,最渴望此刻苏伦在我身边。我消失后,萧可冷肯定会给她打电话,如果我在她心里有足够的份量,她一定会来。
我张了张嘴,无力地叫了一声:“苏伦——”
此时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关节都在酸痛着,手腕上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疼。我想凝聚丹田之力,可奇经八脉都软绵绵地无法发力,犹如受了最严重的内伤一般。
没人回应,失望与怨恨同时充满了我的胸膛:“她不在,这时候,她是不是正在川藏边界的原始森林里,跟那个什么生物学家席勒一起寻找子虚乌有的阿房宫?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相信地球上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
我想起了小燕:“是了,应该火速通知小燕,要他进入俄罗斯的机密资料储存库,看看北海道下面有没有深海军事基地。噢,天哪,还有这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也不知道关宝铃醒了没有……大亨会来看她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感觉到好像下雨了,有水滴正不 505c." >停地打在我脸上。
我抓到了一个人的手,猛的挺身坐了起来,张口叫着:“苏伦!”其实自己潜意识里,此刻最需要的是苏伦,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必担心。在那个奇怪空间里的时候,如果把关宝铃换作苏伦,或许脱困的机会能增大几百倍。
“风哥哥,你醒了!你醒了!”面前的人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四五滴晃动着的晶莹泪滴,可不正是苏伦?
我第一眼落在她的头发上,刚刚剪过的短发,虽然油亮顺滑, 4f46." >但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别扭,不禁悄悄皱了皱眉。比起在开罗时,苏伦黑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也变得有些粗糙,再配上萧可冷那样的短发,让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萧可冷站在苏伦身后,用力地在地板上跺了一脚,兴奋之极地嚷着:“老天保佑,终于……终于醒了!我去盛碗汤过来,太好了!太好了!”
她像阵风一样旋了出去,短发被门外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我跟苏伦,手紧握着,心里也有很多话,却全部噎在喉咙里,无法倾诉。
这应该是在枫割寺的客房里,因为我鼻子里闻到了无处不在的香火气息,并且对面的墙上挂着佛门大师的日文绯句,刻在深邃的紫檀木板上。风从窗外掠过,不时地吹动檐下的一串风铃,发出散碎的叮当声,一直萦绕不去。
“苏伦,你瘦了,是不是在那边的搜索工作很辛苦?”我从来没像现在一样笨嘴拙腮,明明盼着苏伦前来,脑子里却再也想不出什么甜蜜的词句。
“不,那边还顺利。你失踪后,小萧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就带席勒直飞过来,希望能找到你,可惜两周来,我们搜索‘亡灵之塔’和整个枫割寺几百遍,一无所获。还好,你自动出现,所有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苏伦平静下来,抽出了被我握住的手,擦掉眼泪。
经历的一切恍如一梦,我苦笑着摸着自己的下巴:“怎么?我消失了两周?有那么久吗?”下巴上的胡茬硬硬地扎手,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四天以上不刮胡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消失不过是五六天的时间,绝对没有苏伦说得那么长。
身子下面铺着柔软的纯棉床单,身上盖着的也是同样质地的棉被,我不由地大声感叹:“能回来真好!我以为自己要葬身在那个神秘空间里呢——”
侧面的花梨木小桌上整齐地放着铅笔与白纸,苏伦困惑地笑着:“风哥哥,暂且不讨论这个时间问题了——你在昏迷中一直在叫着‘齿轮’和‘海底基地’这两个词汇,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曾去过海底?”
她取过那叠白纸,上面潦草地记着很多莫名其妙的短句,我大略看了看,这些记录应该是我昏迷中的梦呓,的确有很多地方重复记着“齿轮”这两个字。
“对,我去过海底,而且我想趁脑子还清醒,把自己的经历复述描绘出来。苏伦,你绝不会想到我的经历有多奇怪……”
我接过纸笔,从自己在塔顶看到“神之潮汐”出现开始描述,采用文字加上简笔画的方式。苏伦取了一架微型录音机出来,按下录音键,放在我的枕头旁边。我不知道自己的叙述有没有人会相信,但我固执地要把它画下来,做为今后探索“亡灵之塔”和“海底神墓”的重要参照。
三小时后,我的描述告一段落,扔下铅笔,用力活动着倍感酸涩的右手。这得谢谢萧可冷送来的参汤,日本饮食文化的精髓——鲜牡蛎配参汤果然是最美味的补品,我足足喝下了两大碗,在她和苏伦看来,犹如牛嚼牡丹一般。
白纸已经用掉二十几张,但我画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时,苏伦牙缝里一直在“咝咝咝咝”地吸气,以此来表达出她的万分惊骇。
“一个可以释放出红光的建筑?在不知多少米深度的海底?风哥哥,要知道在日本近海是不可能有俄罗斯人的水下基地的。日本海军的水下超声波探测技术跟美国不相上下,那么庞大的基地,怎么可能逃过他们的搜索?”
苏伦轻拍着那张纸,透露出百分之百的不相信。
我苦笑着点头:“对,我知道日本海军的实力,并且我还要补充一点,规模如此巨大的水下基地,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建造过程,是根本无法成形的。如果俄罗斯方面有大规模的水下营造工程,消息不可能封锁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那么五角大楼方面的间谍会有足够的时间把它挖掘出来。我们谁都不要轻易否定一件事,请赶紧联络小燕,我希望得到俄罗斯军方的内部资料,以确定水下的建筑物是什么。”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苏伦只是听我的个人转述,当然不可能盲从盲信,真要那样,她就不是我喜欢并且钦佩的苏伦了。
苏伦翻阅着我的记录,眉头越皱越紧。她的左脸颊上有道新添的血痕,两厘米长,刚刚结痂,看上去分外刺眼,虽然不算是破相,却也令人心疼无比。
“苏伦——”我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尽量变得温柔。
“嗯。”她答应着,视线并没离开纸上的文字。
“寻找阿房宫的事,是否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咱们全力发掘‘亡灵之塔’的秘密?我觉得塔上肯定存在突破空间的秘密通道。不管那水下建筑是什么,一定跟传说中的‘海底神墓’有关,你说呢?”
我希望苏伦能留下来,跟我联手破解“亡灵之塔”的秘密。
苏伦笑起来,那道细小的血痕也颤颤地抖动着:“好吧,假定你的叙述全部可信,我们或许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突破空间束缚,进入那里。关键是,那个水下建筑如果是军方的设施,咱们再次下去,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拿过桌上的一个台历,指着无数被红笔圈住的数字:“风哥哥,你看一下,这十五个被圈住的日子,就是你从塔顶消失直到前天神奇出现之间的时间间隔。十五天,已经超出了人类脱离食物和饮用水之后所能生存的极限,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我无法解释,但是我相信事实,我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解释。”对于所经历的一切,我需要更长时间的思索,才能解开所有的谜题,现在根本是满头雾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苏伦丢开台历,用铅笔在记录纸的最后一页上添加了这样的句子:“失踪十五天,靠什么渡过人类生存的极限?是否可以对失踪者的消化系统、供氧系统做进一步的透视检查?”
当苏伦做这个动作时,我望着她的头发,忽然有一阵重重的怅惘:“或许她根本不了解我喜欢长发的女孩子?或许只是为了在川藏边界的深山老林里行走方便?”
总之,短发的苏伦破坏了之前我对她所有的美好印象,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根本就没爱过她。
我的两侧太阳穴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并且浑身冒出冷汗,心情烦躁无比,迅速掀起被子下床,走近门口,用力呼吸着来自门外的新鲜空气。
“风哥哥,还有一件事,嗯……我与大亨通过电话,他要我好好照看关小姐,并且昨天已经拨了一大笔款项到小萧的账户上,做为关小姐在本地的起居费用。另外,有一笔三千万美元的奖金,是送给你个人的,能找回关小姐,大亨对你,非常感激。”
苏伦的话,带着明显的醋意。
风那么冷,但一想到关宝铃,我心里忽然有了某种窃窃的暖意。
“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她?就在隔壁,十步之内——”醋意更明显了,小萧向苏伦的报告细节备至,应该是如实地把在北海道的行踪做了翔实之极的描述。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关宝铃又岂只是“芳草”那么简单?
我用力摇头:“苏伦,你误会了,我跟关小姐只是一同落难而已,并非有意闯入那个神秘空间里去救她,一切只是误打误撞。”的确,如果知道被困的情况糟糕至此,我才不会轻举妄动。
苏伦起身,快步向外走,匆匆丢下一句:“不必解释了,既然大亨都那么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院子里的枯草瑟瑟地在风中抖着,这个狭长的院落是为前来枫割寺进香的游客们准备的,半年闲置,我跟关宝铃差不多是今年的第一批住客。
风铃又在叮咚响着,风也越来越冷。
苏伦肯定是生气了,她把我的失踪当成了一次舍生忘死的营救行动。换了是我,也会满肚子气不知向谁撒。
院子左侧的月洞门边有人影一闪,听对方的脚步声,我已经猜出他是谁,并且大声叫出来:“小来,是你吗?”
小来大步走过来,手插在口袋里,满脸警觉,边走边四下张望着。
“风先生,您身体怎么样?失踪这么多天,把霍克先生、张先生他们急坏了,并且孙龙先生也几次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按照十三哥的安排,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贴身保镖,寸步不离。”
想起进退维谷、无比尴尬的王江南,我忍不住大笑。跟大亨相比,王江南之流不过是卑微的蝼蚁,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将自己置于刀山火海之中,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在枫割寺门前的那场僵局,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还.99lib.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结果呢?
小来误会了我的大笑,露出扭捏的神态:“风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而且做事不够聪明,但只要您说一句话,赴汤蹈火,小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我拍着他的肩:“小来,我不是笑你,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很荣幸。”
隔壁的门“吱呀”一响,有人急步走了出来,我听到风吹动这人手里握着的册子的“哗啦”声。
“小萧——”我试着叫了声,风大,听力受到了极大干扰。
“是我,风先生,有事吗?”萧可冷的回应声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走过来。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射在我面前的门槛上,那册子已经被她藏在背后。
苏伦说过,隔壁住的是关宝铃,我想知道她的恢复情况,但萧可冷的怪异举动让我起了疑心:“小萧,你拿的是什么?不会又有秘密瞒着我吧?”
我一直觉得,萧可冷跟苏伦的关系非常密切,很多时候,她会事无巨细地向苏伦汇报,不加丝毫隐瞒,但现在她在瞒我,我当然要问个明白。如果秘密跟关宝铃相关,我更要知道真相。
萧可冷踱过来,无奈地亮出手里的一叠白纸。纸上,竟然是清晰工整的图画,第一眼,我便看到了那些巨大古怪的齿轮,一个一个顺序排列着,并且精心地用细密的笔触给它们描绘上了精致的阴影部分。
这些画的水平,要比我画给苏伦看的简笔画强几百倍。
我向着萧可冷微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高明的绘画水平,竟然从别人的描述里将当时的情景画得如此逼真?”这些东西,似乎没有不可告人之处,她又何必躲躲闪闪的?
萧可冷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是我,是关小姐画的。”
我禁不住“啊”了一声,伸手接过画稿,快速翻阅了几张。玻璃盒子、岩壁、海底鱼群、海藻,全部历历在目,包括海水消失后我们看到的宝塔的外形,再向后翻,出现了浑身湿漉漉的瑞茜卡。关宝铃的笔触很是细腻写实,将瑞茜卡脸上兴奋之极的细微表情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市场上卖的工笔连环画更为逼真。
真想不到关宝铃还有这个特长,早知这样,我就不必在苏伦面前费力画图了。
“苏伦姐说,把您跟关小姐的描述两相印证,所得到的结果便是两位失踪后的真实情况。她已经在联络小燕,很快就有资料传过来,我得先过去了。”
萧可冷拿回画稿,匆匆穿过月洞门离开。
我倚在门框上,皱眉思索了几分钟,挥手命令小来:“跟踪萧小姐,看看除了苏伦小姐之外,她还会跟什么人接触。”
小来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风里传来枫割寺的钟声,“亡灵之塔”从院子的东南方向天空露出来,沉默地刺向天空。
毫无疑问,我的失踪之路就是从塔顶开始的,而回归的终点恰好也是那里,难道进出怪异空间的门户,并不在宝塔的第一层,而是在塔顶?
隔壁传来一声悠悠长叹,是关宝铃的声音,接着她的影子便投射在我脚下,长发蓬松跳荡着。
“关小姐,你好些吗?”重回现实世界,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被无限拉长了。我是开罗来的盗墓者风,她仍是大亨的女人关宝铃,两个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陌路人,偶尔同舟共济,最终还是要各走各的路。
“还好,只是心有余悸,那种恐怖的经历,一次足够,不想再被强迫着一遍一遍回忆起来。”她的嗓子恢复了一些,但仍旧有些嘶哑。
我走出门口,向侧面转身,视线集中在她的干干净净的长发上。
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几乎是每个男人的心结——关宝铃的长发曾是那么多全球男影迷的视线焦点,真的很难想像她如果把长发剪掉,会是什么样的大煞风景的事。
第七章 生物学家席勒
“风先生,谢谢你。”她的长睫毛颤动着,在两颊上投下动人的阴影。她早就脱去了黑裙,现在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的丝质棉袍,腰间用同色的带子松松地系着,将纤腰凸显出来。
任何时候,关宝铃的美丽都是令人心动并且心醉的,脱离困境之后,我才有心情仔细欣赏这种完美。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咱们能脱困出来,不是任何人的功劳,而是……而是上天开眼罢了。”我不敢贪功,如果不是那些巨大的齿轮发生了作用,令玻璃盒子顶上的石壁一层层撤去,我们此刻肯定还在那个古怪的隧道里。
“我已经把所有的经历描绘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对苏伦小姐、萧小姐有帮助。刚刚萧小姐一直在问,发出炫目红光的物体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你觉得呢?会是神话里的宝石吗?”
“呵呵呵呵——”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萧可冷的猜测不可谓不异想天开,当然任何科学研究都要“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但我更希望那个水下建筑是俄罗斯人的秘密基地,跟我们此次的探索行动无关。谁都想得到那颗宝石,特别是神枪会的孙龙,简直是志在必得。如果知道我们见到了宝石,恐怕马上就会飞抵枫割寺,着手实施攫取宝石的行动。
我跟关宝铃都很累了,根本没有精力应付这些事,更不要提带领众人穿越空间的事。
“笑什么?”关宝铃扬起漆黑秀气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波光一荡,鲜红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来,妩媚无比。
我迎着她的眼波,情不自禁向前跨了一步,仿佛一不小心会跌进那个动人的笑容里去。
“我在笑,咱们好不容易脱困,偏偏有许多人盼着进入那里,为了区区一颗宝石,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抛掉——”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大亨说,希望咱们一起去港岛的度假别墅好好修养。他很感激你,那幢别墅的钥匙已经留给你,做为对你的酬谢。”关宝铃笑得很坦然,显然心里并没有什么龌龊想法,只是好朋友的一起出游而已。
我淡然一笑:“不必他费心了,想要度假的话,我在开罗的别墅常年闲置,只要你喜欢,我随时可以邀请你去那里看金字塔的落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别墅、美金对大亨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意思,如果我提出另外的物质上的要求,想必他也会无条件答应,但我不会动他的一分钱。
他为关宝铃做过的,我都会照做一遍,并且做得更好;我为关宝铃做过的,他根本没机会重复,我希望自己在关宝铃的生命里是别人无法取代的,包括大亨在内。最起码,在精神层面上,我已经远远超越了大亨。
关宝铃陡然长叹了一声,愁上眉梢:“风,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谈,只是不知道如何启齿。或许咱们仍需要一个像玻璃盒子里那样单独相对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听我从头说起?”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就在此刻,小来不早不晚,一步跃了进来,令关宝铃失去了说下去的心情,转身向房间里走进去。
“风先生,有件事很奇怪,萧小姐偷偷接了个电话。我已经命神枪会的兄弟查过,那个电话来自朝鲜,并且是一个很机密的军事部门。”小来的脸色很差,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在亚洲各国里,朝鲜是个体制非常古怪的国家,经济上闭关自守,政治上毫无言论自由,跟近邻国家毫无来往。它的军事部门隶属于国家主席亲自直线指挥,并且主席本人还兼任国家军委主席,牢牢把握兵权。
一提到朝鲜,我马上联想到上次赤焰部队出现的事:“难道萧可冷跟赤焰部队有关?”
“萧小姐接了电话之后,并没有直接去苏伦小姐的住处,而是一个人到了‘亡灵之塔’所在的天井,一直绕着宝塔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这个情况要不要报告十三哥他们?”
小来的喘息平稳下来,思想也变得敏捷了许多。神枪会要在亚洲打天下,肯定会对亚洲的黑白两道势力动向严密监视,如果朝鲜军方跟萧可冷有勾结,神枪会不得不防,甚至会先发制人。
我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不必大惊小怪,萧小姐是苏伦小姐的人,我会先向她问明白再做打算。”
体力恢复之后,有很多事等着去做,特别是藤迦那边,我需要知道《碧落黄泉经》的秘密。如果她是无所不知的,我会把进入神秘空间后的一切感受告诉她,由她来解开那个玻璃盒子的秘密。
黄昏暮色正在这个院子里铺散开来,小来知趣地走了出去。
我停在关宝铃门前,抬起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敲门。
忽然,雕花的木门被人拉开,关宝铃披着一头长发站在刚刚打开的灯影里,像一朵婷婷开放在水面上的白色睡莲。
“风,请进来说话吧?”她微笑着,翘着嘴角,眼波深处掠过一丝狡黠。
我长吸了一口气,向院子里指着:“屋里闷,咱们在院子里走走好不好?难得这一会儿清静。”
灰色的院墙,暂时将尘世的喧嚣挡在外面,只留我们俩在这一方天地里。
日本的寺院建筑,比中国的佛寺更具艺术性,仔细品评,倒是跟中国著名的苏州园林一脉相传,非常讲究亭台楼阁、水榭曲廊的搭配。院子的西南角,也建有一座八角形的水亭,旁边有一条水流脉脉的小溪,从亭边崎岖堆叠的乱石丛中静静流淌着。
“风,开门见山说吧,经过了玻璃盒子这一场劫难,我很感激你,也很敬慕你。其实我看得出,你也喜欢我,却因为大亨的原因望而却步,对不对?”关宝铃的话,犹如一根尖刺,狠狠地刺痛了我。
这层薄薄的面纱一旦揭去,我也不必继续伪装下去了:“对。”
一个字,给关宝铃的打击似乎有几千斤重,令她的脸色唰的一片惨白,但这是不争的事实,谁都不可否认。
“如果没有大亨的存在呢?你会不会喜欢我、追求我?”她仰着脸,紧咬着嘴唇,双手揪住散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
我突然语塞,因为很多事是没有“如果”,不可能假设的。
“关小姐,缘分阴差阳错,或许来生,我们提早相遇,一定会成为最好、最亲密的朋友。”我惋惜地长叹着说完了上面的话,心脏不断地扭曲绞痛着。
关宝铃固执地追问:“你还没有说会还是不会!我只要你点头或者摇头——”
我想起了苏伦,如果这一生只允许娶一个女孩子,我会选择谁?面前的关宝铃还是清瘦的苏伦?
“你在犹豫?”关宝铃失望地望着我,眼神无比复杂。
“关小姐,就让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突然之间,我失去了要跟大亨竞争的心情。“大亨的女人”这个标签在关宝铃身上贴得太久了,我怕自己会终生无法忘记这一点。
人在绝境中与和平环境里的选择标准是不同的,在玻璃盒子里时,我觉得自己会为了关宝铃做任何傻事,包括与大亨公平竞争。但现在是在现实世界里,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不可能一往无前地去闯。
究其实,我的最重要目标是寻找大哥,不惜一切代价去发掘关于“海底神墓”和《碧落黄泉经》的下落,关宝铃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倏忽远去,不知所踪。
“呵呵,最好的朋友?我明白了,人人敬慕大亨,只要是他的东西,便没人有勇气争夺。风,我看错了你!”关宝铃的双肩急速颤抖着。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你说得对,我之所以放弃,与惧怕大亨的权势有关。”
关宝铃不停地冷笑,愤怒地跺着双脚,蓦的转身飞奔进屋,然后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但只过了几秒钟,她重新拉开了门,满脸怒气全部收敛,惨淡地笑着:“我很冷,可不可以抱抱我,就像咱们在幽深的海底.99lib?时那样?”
她柔弱无比的样子,让我无法不迷醉,梦游般地向前走了几步,隔在门槛的两侧。我缓缓伸手,她呻吟着扑过来,跌进我怀里,双臂顺势箍住了我的腰。
当我们一同陷落在海底时,面对死亡的恐惧,两颗心紧贴在一起,我是她唯一的倚靠。只有在那个封闭的狭小空间里,与尘世音信永隔,才是真正坦诚相对的。一旦离开特定的环境,大亨的威胁无处不在,任何一个爱上关宝铃的男人,都不得不考虑这个现实的问题。
我不是懦弱的男人,只可惜枫割寺这个环境bbr>,似乎并不适合男欢女爱,并且在苏伦的注视下,我没法放松心情去迎合、呵护关宝铃。
她在我怀里,像只受伤的小鹿,鼻子里呵出的热气扑在我胸膛上、脖子里。
“风,你心里爱的是苏伦吗?我看得出来,她很爱你,或许你们才是可以共同携手闯荡江湖的伴侣。而我,只会是你的累赘,给你添麻烦,什么都不会做。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希望你们幸福——”
我的心被刺痛了,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她紧紧搂住。
爱上大亨的女人,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我知道自己必?99lib.须放弃,但心里却一直恋恋不舍。原来,人的思想是会随环境变化而截然不同的,当我回到枫割寺,马上就得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而不可能只沉浸在个人的男欢女爱里。
“抱我吧,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之后,我们将不再有第二次相逢的机会了……”关宝铃长叹,头顶蓬松的发抵在我下巴上,柔滑无比,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惬意的享受与体验。
一瞬间,我胸膛里的血又在沸腾,真想抛开一切,大声告诉她:“留在我身边!”——“风哥哥!”有人在背后叫我,毫无疑问,那是苏伦的声音。
我放开双手,关宝铃愣怔地后退了一步,面如死灰地看看苏伦,再看看我。灯影里,她的长睫毛上开始垂挂起晶莹的泪珠,双手也仍然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要凭空抱住我的腰似的。
时间定格了一般,我跟她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在苏伦的注视下,谁都不好意思重新拉近这段距离。
一阵急风迅猛地吹拂过来,廊下的风铃被重重地撞响,发出短促的“叮当叮当”声。
关宝铃如梦方醒,向后连退三步,脸色苍白如纸。做为一个蜚声国际的大明星,她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脆弱过,我心里有深深的自责,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风哥哥,我有事要跟你探讨。”苏伦的话冷冰冰的。
我回过头来,月洞门边站着两个人,除了苏伦,另外还有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披着齐肩长发,双眼在昏瞑的暮色里灼灼地瞪着我。他穿着灰色的皮夹克、皮裤,脚下则瞪着一双棕色的高筒战靴,浑身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干练活力。
“这是席勒,我的工作伙伴。”苏伦向年轻人一指,他扬起手,向我轻轻一挥,算是打招呼。
苏伦的电话里,曾提到过他,一个年轻的生物学家。
我点点头:“请到我房间来吧——”
在我背后,关宝铃长叹一声,轻轻关门。这一刻,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跌碎了,像一面失手落地的镜子。
我打开灯,席勒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风先生,久仰了。你在埃及沙漠里的辉煌故事,已经传遍了亚、非、欧、美,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一直盼着过来当面聆听指教。”
他有着亚洲人的五官轮廓,却生着美国人特有的金发碧眼,一看便知道是中美混血儿。两叠画稿都在他手里,从他十指的屈张姿势来看,这个人绝不仅仅是生物学家那么简单,武功肯定非常高明。
苏伦的脸始终阴沉着,我知道,自己拥抱关宝铃那一幕落在她眼里,心情绝对不会好受。
苏伦落座,做了个手势,席勒立刻心领神会地铺开了画稿:“风先生,对你和关小姐的神奇际遇,我表示十二万分的惊骇。对比你们两位的叙述描绘,特别是看了关小姐的画稿之后,一切细节都很吻合。现在的重点,是要弄明白那个巨大的海底建筑物是什么来头。”
关宝铃的画稿共有十六张,席勒很快地把画着齿轮、脚手架的那几张翻到表面上来,横铺在床上。他跟苏伦之间的默契,让我也有一丝丝嫉妒,转瞬即逝。
“首先可以肯定,日本人没有建造大型水下建筑的能力。二战之后,日本人的每项军事设施,都是在驻日美军的协助或者监管下完成的,他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件事。剩下的可能,就是俄罗斯与外星人这两条路了,风先生以为呢?”
我的思考方向也早把日本人排除在外,因为按照日本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即使给他们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要他们尽最大可能建造,也绝对造不出像纸上描绘的这种恢弘阔大的建筑物。
“风哥哥,这一张,是小燕传过来的俄罗斯军事设施分布清单,按照经纬度坐标对照,靠近北海道三百海里之内,没有任何大型水下建筑设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苏伦从口袋里取出的,是张对折的传真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几百行数字。
小燕的黑客技术几乎天下无敌,他能找到的资料,其真实性毋庸置疑,比俄罗斯的国防部长了解得更清楚透彻。
我接过那张纸,粗略地看了一遍。纸的末尾,是小燕拙劣的笔迹:“风,俄罗斯人的军事资料库没什么可看的,我正在进入他们的航天科技核心站,如果找到关于土星人的资料,马上会通知你,呵呵,到时候找你喝酒!”
小燕还是个孩子,他根本不了解刺探这些超级大国的核心机密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风先生,剩余的最后一种可能,便是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建筑了。”席勒忽然露出苦笑,因为近年来很多关于外星人驾临地球的消息,最终都被证明纯属瞎编乱造,经不起推敲检验。他不希望我跟关宝铃叙述的也是同样子虚乌有的事,这种苦笑的成分非常复杂。
“你们栖身的玻璃盒子,可以理解为外星人进入那个建筑的水中电梯,而电梯的入口则在‘亡灵之塔’顶上的某一点上。理论上可以做上述分析,但这种理论,对实际发生的事毫无帮助。你说过,自己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误入那个空间,然后又是很偶然地被弹射出来,如果找不到电梯入口,一切都是基于凭空想像的假设。大海茫茫无边,谁能再次找到那个地方?”
席勒无奈地转动着手里的铅笔,望向苏伦。
把一切未解之谜归结于外星人,的确是地球人类科学家们的一种痼疾,仿佛一旦下了“外星人所为”的定义,便没必要再做进一步的研究了。
“我相信,那个水下建筑是真实存在的,阁下是研究生物学的,对这些与外星人有关的专业知识或许比较陌生吧?苏伦,能否把所有资料传往剑桥大学的异种实验室,让那里的专家做一个详细的研讨鉴定?”我对席勒的推理并不完全赞同,生物学家最多只懂得捕捉蝴蝶、观察细菌,隔行如隔山,他的话怎会可信?
“呵呵,风先生说得对。不过,很巧合,我也是异种实验室的特别观察员之一,探讨的科目正是地外生命在地球上的生存踪迹。资料传过去之后,仍会再回到我手里,这部分有关地外生命的课题,最终定论都要由我来做。不好意思,基本上我刚刚做的叙述,就是你最终能得到的鉴定结论。”
席勒不卑不亢,轻轻地藏书网把铅笔放在画稿上,忽然长叹着补充:“风先生,无论如何,我非常钦佩你。中国人有句古语,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句话简直就是创造出来形容你的,无论何等恶劣的环境,你总能沉着应付,化险为夷。怪不得,异种实验室的五位导师级人物一致向总统提出要求,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对你的身体细胞进行组织切片检查,希望以这个研究结果来促进美军士兵的战斗能力……”
我耸耸肩:“敬谢不敏,要研究,也是供给中国专家们来做,绝不会便宜美国人。”
此时,几乎所有可信的答案,都是指向“外星人建筑”的,也就是说,我跟关宝铃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玻璃盒子里差一点被吸入外星人的水下基地?
我不敢再小看席勒,虚心请教:“席勒先生,水下电梯的动力又有可能来自哪里?你们实验室有没有类似的例子?”
席勒点点头:“有,从接到萧小姐电话起,我便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讯息,关于红光与水下玻璃盒子的记载,共有两条,资料就.在苏伦小姐这里。”
苏伦沉郁地开口:“有记载的同样例子,迄今为止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九零零年的墨西哥湾,有渔民看到水下突然放射出巨大的红光,直射天空。有大胆的渔民潜水下去,看到水中有急促下降的玻璃盒子,盒子里搭载着四个身着白色太空服的人。他试图敲打盒子外表,引起那四个人的注意,但根本没起作用,盒子以不规则的运行速度一直坠入深海。他上岸后,逢人便说自己看到的是外星人,其后在墨西哥政府的辟谣通告上说,那只不过是一次海军部队的秘密军事演习而已。”
席勒面带微笑地听着,目光一眨不眨的盯在苏伦的侧面,满含爱慕。
我感到了来自席勒的无形压力,手术刀曾要我好好照顾苏伦,但现在看来,想要照顾她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第二次同类事件发生在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向盟军投降前后,具体日期并不十分确定,只能笼络记载为八月里的某一天,盟军受降舰艇‘密苏里号’上的官兵看到海底有红光激射上来。当时正是夕阳西坠的时候,红光盖过了阳光,一直冲向天空,直径十几米,持续时间长达两小时。如果不是有重要的受降任务在身,舰艇的指挥官早就派人下海搜索了,因为当时舰艇上驻扎着美国海军最优秀的‘驯兽师’特别水鬼队。这件事,曾记载于时任舰艇大副的约翰西的航海日记上,后来怕被同事们嘲笑而自己悄悄撕掉了这一页。”
苏伦的语调平缓而沉静,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墙上挂着的那些笔触散乱的绯句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不管席勒的来头有多大,也不管他对苏伦有多用心,潜意识里,我觉得自己能够重新赢回苏伦的心——只要我愿意。
以上两条消息能说明什么?一条在墨西哥湾,一条在日本海,东西相隔万里,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海底红光只在地球上出现过三次,难道我跟关宝铃有这么幸运,竟然遇到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第八章 男人之间的战斗
“风先生,如果再有一次进入那里的机会,你愿不愿意重新试验一次?”席勒的话,极富挑战性,并且在我和苏伦面前,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我知道,所有的美国人几乎从出生起,就有这种“地球优等公民”的自豪感,仿佛他们才是地球的唯一主宰。
我摇摇头,席勒脸上顿时绽开了花一样的笑容,向苏伦做了个鬼脸,仿佛在无声地说:“看这个胆小鬼!哈哈,被奇异事件吓破胆子了!”
这是一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无论苏伦心里的天平偏向谁,我都不会甘心输给席勒,况且他也根本赢不了我。
我拾起了那张画着巨大齿轮的白纸,仔细地审视了一会儿,向席勒冷笑着:“贵实验室号称欧洲最大的地外生物研究机构,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齿轮的具体作用?我摇头并不代表害怕做某项尝试,而是不想打无准备之仗。据我的猜测,解开这些齿轮的秘密,才是进出那个神秘空间的关键。”
席勒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齿轮?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动力装置罢了,会有什么秘密?”
我点点头,手指在纸上轻弹,发出“噗噗”的响声,转向苏伦:“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那对我……无比重要!”这是真心话,苏伦的意见一向对我非常重要。
苏伦沉默了下去,寒着脸不说话。
席勒的想法我也曾有过,但早就被自己否定了。齿轮转动来产生驱动力,借以打开某些门户开关,这是地球人的普遍想法。看当时的情况,如果齿轮是安装在某些巨大的装置上,并且彼此啮合,形成物理学上的“齿轮传动链”——唯有如此,才与席勒说的吻合。
不过,神秘空间里的齿轮是由一条光带相连,当齿轮飞速转动时,光带是静止不动的。我找到另外一张描绘着水下建筑的图画,脚手架边连接齿轮的光带呈“S”形延展,当然无法做为动力传导的渠道。
所以,齿轮并不是为了传递动力而产生的,与地球人的“齿轮传动”概念完全不同。
当席勒自鸣得意地以为“齿轮仅仅是齿轮”时,他已经开始误入歧途。
“我不知道,一切后续工作都要在顺利地打开水下电梯的入口之后才能列入正式议题。对着这些图纸讨论,只是盲目的纸上谈兵,毫无意义。风哥哥,明天我会返回寻找阿房宫的营地去,这边的事,由小萧全权代表我,遇到任何事你都可以找她商量。”
苏伦的语气越发冷淡,这些话像一大块寒冰,突然塞进我喉咙里。
“刚来……就要走?”我不想让席勒看出自己严重的挫败感。
“对,那边的工作已经有了少许眉目,我不想让另外的探索团队捷足先登。”苏伦避开我的目光,着手整理满床的图画。
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变得一片冰凉,如果苏伦对我的冷淡全部是为了关宝铃,我真是有口莫辩了。她是大亨的女人,我们没有未来,也不会再毫无理由地痴缠下去。
“哈,苏伦小姐说得对极了。如果成功地发掘出史无前例的第二座阿房宫,震惊全球的同时,必定会改写中国人的 href='9038/im'>《史记》、 href='6042/im'>《资治通鉴》等等煌煌巨著,她的大名将会永远镌刻在中国历史的丰碑上。所以,川藏边界的探索工作远比在这里听风先生讲故事重要,你说呢?”
席勒趾高气扬地大笑着,走过来弯腰帮忙,迅速将我跟关宝铃费了好大力气画出的图纸弄整齐,放在床头小桌上,顺手将那支铅笔一掷,嗤的一声,竟然穿透三十多张白纸,直钉入桌面。这手暗器功夫的确了不起,把铅笔当飞镖用,掷出去时贯注在铅笔上的力量至少有二十公斤以上。
他不仅仅是在卖弄自己的武功,更是不动声色地向我示威。
在体力没有彻底恢复之前,我是绝不会跟任何人动手的。一次次的生死历炼,我逐渐懂得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况且,席勒是苏伦的朋友,没必要一见面就搞得大家剑拔弩张的。
“这支铅笔不错。”我冷冷一笑,对席勒的得意洋洋视而不见。
苏伦皱着眉拔出了铅笔,低声说:“席勒,我有话对风先生说,请先回避一下好吗?”
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席勒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阵飒飒的冷风。
“风哥哥,大亨在电话里一直询问你的情况,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以前大哥经常说,港岛的江湖人物,宁愿得罪港督,都不愿得罪大亨。他的霹雳辣手,随便提几件事出来就够人心惊胆寒的。如果大哥或者杨天大侠在这里,只怕都会规劝你,不要打关小姐的主意。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大亨尽快把关小姐接走,小萧会陪着你继续搜索寻福园别墅里的秘密。再没有结果的话,我想邀请你到阿房宫的搜索行动里来——”
我的脸色慢慢变了,原来在苏伦心里,我已经成了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她抬出手术刀和大哥的身份来压制规劝我,情有可原,但我的确没为关宝铃做过什么,甚至不如王江南对她的殷勤陪伴,凭什么大亨要来详细地调查我?
“苏伦是在指责我吗?为什么不明说出来,还要拐弯抹角的?”我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有股燥热在一直沸腾着。
有人轻轻弹响了后窗,是小来谨慎的声音:“风先生,有什么差遣吗?”
他来得正好,我望着正在院子里无聊看天的席勒,压低了嗓子命令小来:“去试试苏伦小姐的那个朋友,全力以赴好了,对方武功不弱。”
既然我不能亲自出手,让小来去试试席勒也好,反正不能让他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地扬长而去。
小来“嗯”了一声,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便消失了。
我喜欢小来的机灵,任何事只要三言两语,他便能透彻地领会别人的意思。有这样一个贴身保镖,倒也不是坏事。
“风哥哥,你还是很在乎我?”苏伦忽然垂下头,暴露在灯影里的耳垂一片潮红。
她的很多难以捉摸的心思,全部在这一句话里流露无遗,如果不是她的短发给我带来的陌生感,我真的很想轻轻拥抱她一下,消除我们之间此前发生的一切隔阂。不知为什么,看惯了关宝铃的长发后,我对女孩子的短发有特别敏感的排斥,即使是从前并肩战斗过的苏伦。
我长叹了一声:“或许吧。”
苏伦扬起头,语气无比坚决:“风哥哥,咱们一起离开北海道吧!这边的事暂且放下,如果能全力以赴揭开阿房宫的秘密,也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大哥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倍感宽慰,你说呢?”
我打了个寒颤,不是为门外掠进来的夜风,而是苏伦眼里的决绝深刻地刺痛了我。她要我离开,并不一定是为了阿房宫的事,更重要的,她不希望我继续跟关宝铃搅在一起,因为关宝铃是大亨的女人,是任何人都碰不得的仙桃。
“关宝铃没有做对不起大亨的事,我也没有,所以,即便大亨要采取什么行动,也是无中生有的指摘,我不会——”
苏伦直对着我,眼神清澈冷冽,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私心杂念。
风铃在响,陡然间空气中又添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号角声,一下子盖过了清脆叮当地响着的风铃。
苏伦眼神一亮:“嗯?寺里有要事,这是召集三代以上僧侣去‘洗髓堂’开会的牛角号!”
我知道枫割寺的规矩,全寺集合御敌是敲钟为号,号声则是召集有职务的僧侣开会讨论大事。猛然,我记起了从神秘空间里带回来的那块牌子,不知是不是被僧人们私藏起来了。
那是此行唯一的收获,不管它是不是瑞茜卡说过的“海神的铭牌”,都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如果水下建筑是外星人的杰作,这牌子肯定就是外星物品——”
我强压着内心的极度兴奋,只希望席勒能快些离开。
“风哥哥,别把大亨想得太简单、太善99lib?良。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很多黑道上的规矩心知肚明,他如果出手,还会给你留下辩解的机会吗?一旦你出了什么事,寻找杨天大侠的大事谁来完成?”
苏伦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放不开对关宝铃的牵念。
“考虑考虑,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好吗?”苏伦准备离开,情绪非常低沉。
我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那就是“恕难从命”四个字。当我甘心离开关宝铃的时候,谁都拦不住,因为那是我自愿要走的,但现在如果是屈从于大亨的威势胁迫,我决不会退出,看看大亨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对于关宝铃的感情,忽远忽近。一会儿想要放弃,把所有心思转移到寻找大哥的正道上来;一会儿又无论如何不舍得放弃,觉得只有她和她的长发才是我今生朝思暮想的。
这种感觉没法向苏伦说,她是女孩子,而且是深爱着我的女孩子,肯定没法心平气和地帮我分析这个问题。
苏伦迈过门槛,南面天空蓦的有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转动声传来。仰面望去,夜色里出现了一红一绿两盏夜航灯,正在向枫割寺这边飞过来。
“是大亨吗?”席勒向这边跑,脱口叫出来。
关宝铃那边的门呼的一声被拉开,她也一步跨出来,手遮在额际,专注地凝视着天空。
大亨坐直升机来过一次枫割寺,所以正常人做出席勒那样的第一反应也完全正常。
我“嗤”的冷笑出声:“才不会是大亨,看看那直升机尾翼上的反光漆标志就知道了!”毫无疑问,我的视力要远远超过席勒,飞机在空中调整降落方位的几十秒时间里,我已经看清了尾翼上巨大的樱花图案。
苏伦“啊”的低叫了一声:“大人物!是皇室的某个大人物!”
樱花图案几乎覆盖了半边尾翼,使用的更是顶级质量的白色反光漆,在夜色里一览无遗。使用这种标志的直升机属于日本皇室专用,所以苏伦叫出“大人物”三个字完全正确。
通过它悬停时的螺旋桨转速提升可以判断,机舱里已经满员,这一点让我有些不解:“难道来的不仅仅是大人物,还有很多其他随员吗?”通常大人物在日本版图内出行,根本不带随员,每次都是轻装简从。
日本皇室在新闻媒体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到底有几个堪称“大人物”的屈指可数,当然级别最高的就是天皇本人。能在此时驾临枫割寺的,又会是谁?
直升机悬停片刻,缓缓降落在洗髓堂方向,引擎轰鸣声渐渐停止,接着便悄无声息了。
关宝铃失望地叹了口气,退回屋里,没向我跟苏伦看上一眼。
席勒笑嘻嘻地问:“名满全球的关宝铃小姐果然漂亮,怪不得华府那边盛传总统先生对关小姐垂涎不已,数次邀请她去白宫参观。看来,真正的顶级美人是没有国籍分别的,对不对啊风先生?”
或许他今天太有点得意忘形了,在苏伦面前越来越口没遮拦。
我望着他冷笑:“知道吗?如果你敢当着大亨的面说这种话,十分钟之内就会被人拖去喂狼狗!”
娱乐圈人人都有绯闻八卦,但要看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
席勒哈哈了两声,不加分辩,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高昂起了头。他以为在苏伦面前贬低我、贬低关宝铃会令她开心些,这一点可是完全估计错误了。
“风哥哥,你猜,来的会是谁?”苏伦低声问了一句。
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奔向“洗髓堂”,脚步声里还夹杂着佛珠稀里哗啦乱抖的声音。这些应该都是枫割寺里有点身份的僧人,其中很大一部分脚步敏捷,显然都是身怀武功。
我没法猜,要知道大人物是不可能跟随员同乘一架飞机的,那不亚于自坠身份。
苏伦吸了吸鼻子,眼珠转了转,再习惯性地甩了甩头发。可惜,剪了短发之后,已经失去了美女甩头的韵致,这样的动作也不会在吸引男人的眼球。
“还记得谷野神芝说过的话吗?关于藤迦小姐的身份——”她沉思着提醒我。
我抬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地.
缓缓摇头:“我知道,我也猜到,但来得不像是大人物。”
谷野神芝曾经说过,藤迦的真实身份是日本皇室的公主,她的苏醒,应该会引起皇室上下的震动,所谓的几个大人物肯定要过来探望她。我不想这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暴露给席勒,这些秘密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就好,免得节外生枝。
席勒忽然把手遮在耳朵上,侧身向南仔细谛听,惊讶地自语:“嗯?又有两架飞机过来了?今晚怎么回事?难道北海道这边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吗?”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我也听到了两只螺旋桨的轧轧声,接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两对不停闪烁的夜航灯,向这边迅速靠近着。
偏僻的枫割寺,在这个阴冷的冬夜里突然热闹起来。
据资料显示,属于日本皇室直接调配的?99lib.新式直升机共有五架,现在已经来了一大半,真不知道皇室的大人物们要干什么。
苏伦仰面看着那两架直升机越来越近,长吁了一口气:“又是樱花标志,看这次的螺旋桨旋转力度,第二架飞机上不超过两人,应该是大人物出现了——”
她的判断力与我不相上下,现在看来,第一、第三两架飞机是做为护航者出现的,真正的大人物在第二架飞机上。特别是先前到达的那架飞机,上面坐着的肯定是先头保镖队伍。
“大事当前,我们还是少安毋躁为妙,对不对?”苏伦再次看着我。
我已经安排小来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这个小小的插曲不会惊扰到大人物。再说,席勒狂傲到了极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又出言侮辱关宝铃,不给他一点小小的警告,岂不便宜了他,让他更觉得中国人软弱可欺?
“是,我知道。”迎着苏伦的目光,我报以温柔的微笑。疏不间亲,席勒这个后来者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我跟苏伦之间生死与共过的深情。
十分钟之后,枫割寺里骤然出现了绝对的死寂,只有山间永不缺少的风声时紧时缓地响着,四周高高低低的路灯全部打开,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咳嗽、走动。
枫割寺里的两大高僧龟鉴川、布门履一走一死,主持事务的只有神壁大师——我很怀疑谷野神秀算不算是枫割寺里的人?从不见他从“冥想堂”出来,也不参与枫割寺的大小事务,再联想起他从前的盗墓者身份……如果可能,我希望找机会拜访他。
环绕“冥想堂”的五行八卦埋伏,想必挡不住张百森、邵白、邵黑三人的联手。
我心里感到纳闷有这么一点:“做为中国大陆首屈一指的特异功能大师,张百森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处处隐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来木碗舟山到底怀着什么目的呢?并且放着那么多特异功能人士在札幌不用,只邀请邵家兄弟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该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回头看看,急切之间还真的没时间谈及个人私情,如果关宝铃离开枫割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让我静下心来,着手解决眼前的难题。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今晚我会请小萧订机票,要不要准备你的?”苏伦去意已决。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我觉得探索‘日神之怒’的秘密比寻找莫名其妙的第二座阿房宫更有意义。你传给我的图片,我只粗略看过,不是太感兴趣,不好意思。”
席勒无声地笑起来,我拒绝了苏伦的邀请,正中他的下怀。
苏伦有些不悦地皱着眉:“那些图片——如果你能看到那个指北针的实物,相信就能提起兴趣来了。咸阳当地有很多关于第二座阿房宫的神奇传说,并且掺杂着很多杨贵妃死而复生的诡异情节,以你的好奇心,必定不会轻易错过,或许过些日子你就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了!”
我还没有回答,席勒已经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苏伦小姐,既然风先生觉得‘阿房宫还在’的推论是无稽之谈,再多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我们还是自己继续努力好了,剑桥大学实验室方面已经同意再拨两千万美金的探索经费过来,等到新的超声波探测仪到位,相信——哈哈……”
他以彻底的不屑结束了这次谈话,仿佛对我这种井底之蛙再说半个字都是浪费感情。
我不再看席勒,以他的见识和气量注定不会有大的做为,只配给苏伦做助手而已。
“那么,我先告辞。风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期待着咱们可以在西南边陲再见面,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找到阿房宫的神秘入口了。”苏伦对搜索队的未来很有信心,清瘦的脸上绽放出了自信的微笑。
这一刻,我很想用力抱抱她,但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保重!”
相聚太短暂了,如果不是有席勒在场,我跟苏伦真的可以秉烛夜游,痛快地畅谈整晚。其实,她的住处就在东边隔两排院子的地方,如果想到什么问题,我随时可以走过去见她。
枫割寺占地广阔,即使是闲置的客房粗算起来也超过二十个院落,有日本皇室做后盾,寺院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席勒转身向外走,距离月洞门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小来倏地闪了出来,低头向他迎面猛撞,装作有急事前来报告的样子。
有了我的提前预警,小来在飞撞的一瞬间,肩头、肘尖、胯骨、膝盖、足弓都满满蓄力,任何一个部位随时都可以发力攻击。即使不能用枪,相信他的袖筒、裤管里也会藏着短刀,至少可以逼席勒全力应付。
我需要知道席勒的实力,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苏伦已经够机警、够聪明,能妥贴地照顾自己,但我也得替她扫清一些前进的障碍。
“咦?”席勒没有防备,脚步一错,斜向闪开。
一瞬间,小来不动声色地肩头一晃,至少攻出了十几招,身子已经紧贴向席勒。他的武功根基扎实,硬桥硬马,大概是来自河北沧州一带的八极拳门下,其中又掺杂了山东、河南两地的拳脚散打功夫,不算好看但非常实用。
“呵呵——”席勒冷笑,身子向后猛退一步,避开小来的袭击,同时双臂一翻,喀的一声,压在小来肩膀上。他比小来高过一头,这种攻击方法跟中国武术完全不同,连压带抓,类似于道家小擒拿手,却又不尽相同。
“啪啪”两声,小来陡然向后空翻,双脚踢中了席勒的双肘,化解了席勒的攻击,但落地时明显一个踉跄,双臂已经无力地垂落下来。
第九章 人在江湖,离合两难
两个人的出手都是点到即止,两番交换,只是五秒钟之间的事。
“小兄弟,走路小心点,别撞破了头!”席勒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肘尖,双脚悄悄错开一步,八字形站位,暗藏着更厉害的泰拳里的“踢技”。我敢肯定他脚下的战靴鞋尖上内镶铜皮,贯以腿部的旋踢力量,一脚就能把对手致残。
“小来,有什么事?”我及时扬手,制止了小来的二次进攻。
如果不动用枪械,小来恐怕不是席勒的对手。他的硬桥硬马最怕的就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泰拳散打,并且由于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一交手便被重创,没必要再去硬拼。
小来飞奔过来,脸色已经变得蜡黄,低声报告:“三架飞机上至少下来了三十名全副武装的便装保镖,将‘洗髓堂’内外全部戒严。寺里的所有僧侣已经排坐在‘洗髓堂’院子里,恭恭敬敬地垂头打坐。”
我点点头,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不禁一阵惊骇。因为我手指拂过的地方,小来的肩胛骨已经软塌塌地陷落下去,很可能是被席勒一招捏碎了。我特别注意过席勒的双手,也预感到他的指上武功非常厉害,却没想到如此狠毒。
小来“哎呀”一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晶亮的汗珠。
席勒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胳膊,肘部、腕部、指骨竟然发出了“喀吧、喀吧”的巨大响声,他的武功竟然与少林寺的“铁琵琶指”有七八分的相似。小来是一名江湖杀手,如果双肩被废,这一辈子也就难有大的作为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挤出微笑:“席勒先生,无冤无仇,何必下这么大的重手?”小来是受我的指使出手的,他受了重伤将会让我愧疚一辈子。
这就是江湖,不是我伤人、就是人伤我的江湖。我垂下双手,缓缓提聚内力,准备为小来挽回这个面子。
“重手?如果我不先断他的肩胛骨,他那两脚踢上来,我的胳膊不也废掉了?神枪会的人向来出手不计后果,我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罢了!”席勒冷冷地瞟着我,十指缓缓地伸直,然后慢慢攥拳,发出“噼噼啪啪”的动静。
这样的指力,捏碎核桃、抓裂毛竹已经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很难想像他这样的高科技研究人员怎么可能身怀如此出类拔萃的武功?他的身份非常值得怀疑,普通生物学家又怎么可能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
我轻轻呼出一口闷气,把满腔的郁闷尽情吐出来,然后将小来推向一边,迎着席勒的轻蔑:“好吧,神枪会的人是我的朋友,中国人历来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只好不自量力为朋友讨回面子了。”
弹腿破泰拳,是我惯用的腿技,他抓碎了小来的肩骨,我总得废掉他一条腿来扯平。无论是公报私仇还是私报公仇,我都有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人在江湖,谦让隐忍不可或缺,但有时候却又是全凭一口热血豪气活着。
“风哥哥,别太冲动,非常时期,有话慢慢说。”苏伦低声劝阻我,并且试图移动脚步拦在我前面,可惜我的滑步在她起动之前,她的话出口,我已经晃身站在席勒对面。
刚刚从长时间昏睡中醒来,我的体力大打折扣,席勒又是劲敌,所以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啪啪”两声,席勒举起的左拳五指一放,盛气凌人地笑着:“何必动气?比武伤残是很常见的事,在美国黑市拳赛上每天战死在擂台上的不下百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为王的年代。不过请放心,苏伦小姐在,咱们都不会下重手对不对?”
他的拳锋上布满了筋肉虬结的凸起,在前的右脚虚踏,随时都会猝起飞踢。我不会在苏伦面前丢面子,也不会像席勒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地随随便便下重手。
“来吧——”我只说了两个字,席勒右脚一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倏忽一连踢出五脚。我举起右臂格挡,但右耳给他的鞋带扫中,火辣辣地疼。
肘击、膝顶、铁指轮扫——他的攻击路子跟我预想的相差无几,全部是泰拳里的一击必杀的狠招。我连避两次,但脖颈又被他的指甲划中,有一行粘糊糊的液体滑落到胸前,肯定是皮破血流了。
“还手啊风先生?不敢还是不好意思?”他的脚尖在青石地板上轻轻点击,发出“咔咔”声,足以证明,鞋尖上包裹的铜皮是加厚加重的,一被踢到,立刻肉裂骨碎。
他是苏伦的助手,再回到川藏边界去延续搜索行动时,很多时候苏伦还需要他的帮忙,所以我不想碰他的双腿,这也就是刚才没有急着还手的原因。
小来仍在呻吟着,闯荡江湖的汉子,如果不是痛得厉害,绝不会当着敌人的面呻吟示弱。一想到席勒出手不留余地,我的怒气又开始在胸膛里滚滚涌动起来。
院外无人,夜的寒气正滚滚而来——
我陡然近身,左臂在下、右臂在上,同时挡开了席勒的一肘、一腿,攻入了他的内圈。
“哈!”他叫了一声,脖子一拧,一个头槌砸向我的天灵盖。泰拳的训练方法可以将人体的任何部位化为致命的武器,席勒的泰拳不算正宗,但杀伤力却是非常致命的。
我可不想自己的头被撞成烂西瓜,右肘一抬,打在他的琵琶骨上,借着他的身体前倾之力,很轻易地便“喀嚓”一声击碎了那块脆弱的骨头。
席勒身子后仰,脚下滑动,企图远离我的攻击范围,再起双脚连踢。
“噗噗”两声,我的双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左右两肋上,拿捏的正是他提气发力的一瞬间,内力透过皮肉,直达他的五脏六腑。
外国人练武只重表皮、技法,从来不懂“内力”为何物,相信席勒也是如此。
“再来——呀……”他退出五步之后,脚步站稳,刚刚想抬脚发力,突然痛苦地捂住胸膛,弯下腰来,惨无人声地干呕着。
外伤可以几天痊愈,但我用内力震得他五脏移位,没有半年以上的中药调养,根本无法提气发力,再次对敌。
苏伦紧张地皱眉:“风哥哥,这么做太过分了吧?”
她的武功在我之下,刚刚不可能迅速冲过来阻止我,只能看着席勒叹气。
席勒连叫了十几声,噗通一下坐倒,两手拼命在胸口、小腹两处地方揉搓着。没过半分钟,身子后仰,开始满地翻滚。在我的骤然重拍之下,他体内吸入的空气已经四分五裂地岔入肝、肾、胰、胆、胃里,身体的各项生理技能都受到阻塞障碍,无法从体表化解疏通。
小来走过来,伸脚尖在席勒屁股上踢了一下,嘿嘿冷笑。
我替小来找回了面子,这次是为自己的兄弟出手,跟神枪会无关。
苏伦俯身,拨开席勒的手,猛然伸出剑指,在他肋窝里狠狠戳了四五下。席勒停止滚动,连续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苏伦,你将他膈膜上部的空气释放出来,无异于饮鸩止渴罢了。带他回大陆之后,找老中医开些通畅发散的方子,慢慢调养,一年之后差不多就能痊愈。不过,调养期间最好不要跟人动手过招,再盲目提气发力,只会加剧对五脏的摧残。”我故意不看席勒,这样的薄惩已经是很给苏伦面子,否则用弹腿箭踢毁了他的双腿,他也就不必再回搜索队去了。
席勒咬牙站起来,左手用力压在小腹上,右手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扔给小来:“这些药末外敷,可以在三天时间里迅速令碎骨愈合。我只是……抓裂,不会伤到骨膜和其它软组织……得罪了……”
他蹒跚着向外走,身子已经疼得变形。
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这是古人兵法里的上策。从外表看,席勒没有任何伤口破损,但他的内伤却根深蒂固地种了下去。
苏伦还想说什么,但我扬手制止她:“苏伦,你也看到了,席勒那么狂妄,如果不让他受些挫折,说不定会影响到你的搜索计划。再有,是他重创小来在先,我只是步他后尘。”
打倒了席勒,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欢欣鼓舞,反而突然有说不出的疲倦。或许是三架直升机的来临,骤然令枫割寺的气氛变得沉甸甸的,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这种复杂环境下,我希望苏伦能留下来,就像在埃及沙漠的时候,我们并肩作战,亲密无间。
“那么,我明天便搭乘日本航空的飞机去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苏伦有点感伤,短暂的相聚,接着便别离,而且她关心自己的阿房宫搜索计划、我的心放在“海底神墓”上,短时间内,两件事肯定都不会有什么眉目。
小来悄悄退了出去,院子里成了我和苏伦的世界。当然,另外一间屋子里,还有个沉郁的关宝铃在,不知她会不会有心偷听我们的谈话。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留下来——毕竟小萧无法完全取代你。她跟朝鲜人似乎有某种关联,你了解这些秘密吗?”
赤焰部队属于政治倾向非常强的一支力量,只听朝鲜政府指挥,无论所要执行的任务是错是对。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错事,只要上峰一道手令下来,他们也照做不误。
苏伦沉吟起来,好像还有难言之隐。
我长叹着:“苏伦,你一直要我相信小萧,但什么事都瞒着我,怎么让我相信她?这一点,简直是……强人所难吧?”
在北海道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总得有一个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后援人手,我希望知道萧可冷的所有过去,如果真的要跟她并肩作战的话。
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苏伦终于做了让步:“关于小萧的身份,我会征询过她的个人意见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可以向你透露,或者请她自己来跟你说明。风哥哥,难道每个人不都该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吗?比如你我、比如关宝铃小姐——”
她向亮着灯的关宝铃的房间望了望,脸上掠过一阵混合着悒郁、鄙夷、嫉妒的复杂之极的无奈表情。
“当然,每个人都可以保留自己的隐私,但前提是不能妨碍了彼此之间的合作。赤焰部队的名声一向糟糕,我真怕因为什么利益上的冲突而发生火并的惨剧。木碗舟山一带因为渡边城、山口组、甲贺忍者、韩国黑夜天使的八方聚会已经够热闹的了,再扯上朝鲜人的特种部队,呵呵,几乎要将整个东亚、东北亚地区的眼球关注全都吸引过来。一旦有事发生,岂不又是一场小规模的世界大战?”
我少说了一个人,那个隐藏在“冥想堂”里的神秘的谷野神秀。从他与藤迦的沟通中,我间接了解到他在监测“神之潮汐”的运行规律,谁知道那座古怪房子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目前看来,藤迦又成了一切问题的拆解线索。
苏伦哈哈一笑,算是对我那番牢骚的默认,转脸又问:“风哥哥,难道你对第二座阿房宫的事丝毫都不感兴趣?还有,我提过的那个神秘的指北针——如果不是海关检查和大陆的文物出入境严格管理的因素,我早就带过来给你看了。这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阅读三十万字以上的资料,全部是关于秦始皇当权时的野史文章,包括‘十二金人’的某些荒诞解释,有很多联想和发现,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做这项工作,可惜……咱们谁都不愿意暂时放弃。”
我相信苏伦在那件事上有所发现,但我不能让“海底神墓”的事半途而废,特别是藤迦苏醒之后,肯定能给我很多启迪,我需要跟她长谈,得到《碧落黄泉经》里的秘密。
“对不起,苏伦。不过我向你保证,这边的事一有结果,我会马上飞去西安跟你会合。”我说的是真心话,留席勒那样轻狂的美国人在她身边,我很不放心,正如她不放心我留在关宝铃身边一样。
苏伦一笑,光华灿烂,这一刻,我们之间的隔阂神奇般地愈合了。
“好吧,咱们各自当心珍重。风哥哥,别怪我啰嗦,刚接到线报,神枪会的孙龙先生很快便要飞抵北海道,这几年来,他野心勃勃要‘重振大汉民族雄风’,已经得到了港澳和海外的很多爱国团体的大力拥戴,只怕会借用‘海底神墓’的由头搞出什么事来。正如大哥经常告诫我的话——‘我们是江湖人,最好独善其身,永远不要沾政治斗争的边,不要沦为别人的枪头。’二战结束六十年了,看现在的国际形势,烽烟四起,别像那些历史学家预言的那样爆发三战才好。呵呵,我扯远了,对不起……”
这些话有些牵强附会,江湖不过是政治的一个翻版,格局、规则全部相同,换汤不换药。
她秉承了恩师冠南五郎的嘱托,不也是在为全球和平而努力着?人在江湖,一天不离开地球,就一天脱离不了政治的影响,一天不能独善其身。
我们同时长叹,都在为遥不可知的未来而感到困惑。正如美国人打着“清剿恐怖分子、全球反恐一体化”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浩浩荡荡杀入中东一样,或许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全球的军火贩子已经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源源不断地将各种俄制、美制、英制军火武器通过各种秘密渠道输送进中东的几个反美国家,据说那些国家近两年来的石油收入已经全部换成了成吨的武器弹药,足够装备五十个以上的特编师。
神枪会虽然明里跟阿拉伯世界无关,但他们已经上了美国人反恐的大名单,也属于被“清剿”的对象之一,只是还没排上清剿日程表而已。以孙龙的野心和实力,一旦被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亚于第二个本拉登。
简而言之,只要给孙龙足够的核弹,他就能把地球翻过来,只看有没有激怒他的理由。
苏伦向外走的时候,只轻轻留下一句:“晚安。”并且意味深长地向关宝铃的房门看了一眼。
深冬寒夜,寂寞古寺,孤男寡女近在咫尺,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八卦流言的发源地。
我明白苏伦的意思,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解释。
黎明时,我听到直升机轧轧升空的动静,一直向南,十几分种内便远远消失了。
“大人物离开了?看来枫割寺虽然偏处一隅,却跟日本皇室有莫大的神秘关联。明天,一定得向藤迦问清楚,那套《碧落黄泉经》上到底说了些什么?老虎为什么要冒死盗经?”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耳边忽然听见关宝铃幽长的叹息声,袅袅不绝,如同京戏人物在台上的作派。
“关宝铃也会离开,走了更好,我可以安心投入工作了——”我扯着棉被蒙头大睡,彻底心无旁骛。
这一觉睡到正午时分,直到小来轻弹我的房门:“风先生,萧小姐过来看过你三次了,要不要现在起床?”
我蓦的惊醒,只穿着睡衣跳下床开门,视线越过小来的肩膀,看到关宝铃站在水亭里,望着石头间的淙淙流水发呆。她仍穿着昨天的棉袍,又在肩上加了一条狐裘披肩,强烈的黑白对比下,更显得身材娇弱。
“风先生,我肩膀上的伤已经有了起色,人家的药还真是灵验……”只过了一夜,小来的两臂已经能自由活动了。
我向他点点头:“昨天辛苦你了,我没料到席勒的武功那么厉害。”
小来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风先生,听说孙龙先生要来,是为了寻福园别墅的事——”
他扭头看了看关宝铃,吞吞吐吐起来:“孙龙先生跟大亨是好朋友,关小姐要收购寻福园,您会不会给孙龙先生面子,促成这笔交易?这是萧小姐刚刚跟我无意中透露的,她很想听您的意思。”
我笑着摇头:“小来,这些事慢慢再说。昨晚来的日本人是不是已经全部撤走了,我听到直升机离去的声音。我要去见藤迦小姐,你在这边好好保护关小姐,千万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
经历了寻福园、亡灵之塔两次神秘的消失之后,关宝铃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她是那么柔弱的女孩子,如果没人陪在她身边,只怕举步维艰。在闪烁的镁光灯下风光快乐的背后,真的离不开大亨对她的悉心呵护——“我能替代大亨照顾她吗?”这样的想法时不时跳到我脑子里来。
她的长发充满了莫名的灵气,特别是在阳光下被风吹散飘动的时候,更是闪烁着迷梦般的神采,让我毫无办法地痴迷深陷进去。
如果苏伦没有剪短头发,或许能跟关宝铃一比,但现在,我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里,唯有关宝铃最对自己的心思。
小来还有话要说,但我的心思早就飞到藤迦和《碧落黄泉经》那里去了,他只好识趣地苦笑着:“风先生,藤迦小姐在‘洗髓堂’北面两重院子之后的‘幽篁水郡’清修。”
听到“幽篁水郡”四个字,我猛然打了一愣,被关宝铃分散掉的心思一下子收了回来。
小来很聪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没说错,就是那个地方,并且是带着那块牌子——您神秘地出现之后,臂弯里用力挟着的巨大金属牌子。”
他困惑地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觉得我的经历简直神乎其神,莫名其妙地又搞了这么一块大牌子出来,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我忽然觉得思想一阵敞亮,仿佛于重重迷雾中看到了一线天光:“既然藤迦肯在‘幽篁水郡’里参悟那块牌子,一定是在它上面发现了什么!”那是我跟关宝铃海底冒险的唯一收获,我不希望它是一块无用的废物。
出了院子左转向北,沿着灰色的青砖地面走了二百多步折转向东。脚下在移动,我的思想却是在天南海北地飞驰,联想到了《朝日新闻》副刊上曾十几次连篇累牍地对枫割寺“幽篁水郡”做过的报道——
“一个终年修竹摇曳的幽雅小院,中间的竹棚凌空虚架于池塘水面之上,据说池水是从千年寒泉里渗透出来的,奇寒无比,自从有文字记载以来,水温一直保持在冰水混合物的摄氏零度左右。传闻出家人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借助寒泉地气和修竹的禅意,能够提升个人的领悟能力十倍以上,达到一夕顿悟、白日飞升的境界。”
以上节选于《朝日新闻》副刊首席记者大竹雨满的一篇游记,曾被很多报刊杂志转载过。
我更愿意以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北海寒冰床”理论来解释“幽篁水郡”的构筑宗旨——最适宜地球人生存的环境温度为摄氏十八度左右,人会觉得心情舒畅、精力充沛。如果对外界温度做恰到好处的降低,就能激发人类脑细胞的特殊层面,得到非正常状态下的思索结果。犹如液体升温为化为无影无形的气体,反之>降温就会变成坚固无比的冰一样,人的脑细胞活跃状态也是如此。
第十章 鲛人双肺
穿过两道月洞门,再次左转,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三米宽的幽深长巷,一直通向正北面三十米开外苍翠摇曳的竹林。
北风加紧,足有鸡蛋粗的修竹被吹得不停地摇荡,五米高的尖梢连成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空气中,飘满了竹叶的清香味,闻之令人陶醉。
“先生,请留步。”两个脚步沉稳的白衣人骤然闪了出来,神情冷漠,标准到极点的英语发音犹如电子机器里的声音合成系统,连声音高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并且视线当中同时出现的还有远处修竹侧面站着的一个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两个白衣人横在我面前,休闲装的拉链一直拉到顶点,鼻梁上夹着金丝眼镜,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一副文质彬彬的大学知识分子的打扮,但他俩的右手同时按在腰间,保持着全身戒备的姿势。
“怎么?这边不可以参观?”我开始装糊涂。
“对。”其中一个白衣人简短地回答,另外一个则在鼻孔里轻蔑地“嗤”了一声。
我看得出,他俩的腰间都插着威力巨大的短枪,两支袖子里更是暗藏着极锐利的刀具,应该是日本高等特别警察惯用的“剑鱼”战术匕首,那种永远伴随着利刃出现的天生寒气,已经令我手背上的汗毛倒竖起来。
修竹常年碧绿,绝不像别处的竹叶一样泛黄凋落,这也是“幽篁水郡”的一个特色,小院的入口就在那片竹林之后。中年男人寂寞地仰脸望着修竹之上水洗一般晴朗的天空,一会儿倒背双手,一会儿又抱着胳膊,显然愁思满怀。
他此时是背对这边的,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是枫割寺的客人,神壁大师曾许诺过我可以参观任何地方,包括寺里最私密的藏经阁。两位是什么人?好像不是寺里的僧人,有什么权利拦阻我?”
我故意纠缠,只盼能引得那中年男人回头。他的背影似曾相识,我甚至怀疑他就是日本皇室的某个大人物,不过,黎明时直升飞机不是已经飞走了吗?大人物怎么会还滞留在寺里?
“你最好乖乖走开,别惹麻烦,我只给你十秒钟。”白衣人的声音更加冰冷,当他的手不经意地撩动休闲装的下摆时,露出枪套外的灰色枪柄来。那种武器同样是属于特别警察专用的,出产于日本大阪的秘密军事工厂,跟“剑鱼”配套使用,丝毫不逊于美军海豹突击队的武器装备。
我能猜到,不可能只有两个人担任警戒工作,日本的特别警察部队一旦出动,必定是整个战斗小组同时行动,全部人力配备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人之间,其强悍的战斗能力,抵得上普通部队的十倍。
“你们最好给我滚开才对,否则我会——”我提高了声音。
中年男人仍旧没有回头,来回踱步,脸一直向着小院方向。
右侧的白衣人一言不发,唰的一声枪已出鞘,指向我的胸口。左侧那个则是悄无声息地一掌砍向我的后颈,风声飒飒,用的是正宗空手道的“劈杀技”。
毫无疑问,能够给大人物担任警戒工作的人,早就具有“先斩后奏、随时可以用非常手段处理非常事件”的特权,从两个白衣人的行动特征里,我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
等到白衣人的掌锋沾到了我的头发,我才微微侧身,让这一掌砍空,同时左肘后撞,全力击中偷袭者的胸口。
“噗”的一声,偷袭的白衣人仰面跌了出去,不过他的应变也是十分及时,借势后翻,斜肩撞在侧面石墙上,化解了我肘尖上的大力,逃过了胸口骨折之灾。正面的白衣人枪口刚刚抬起,我的右掌已经狠切在他腕上,“喀嚓”一声,腕骨立刻碎裂,手枪也向地面上跌落。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该在我意料之中,二十余个白衣人无声无息地从墙角、檐下、花木丛中闪出来,层层叠叠地拦在向前的路上,完全将那个中年男人遮挡起来。
我迅速抬高双手,以示我并没有恶意,只是被迫还击而已。面对二十多支黑洞洞的枪口,除了忍耐,别无它路。
另一个白衣人走上来,熟练地对我进行军事化搜身,动作娴熟得像是流水线上的技工。
“没有武器,放他走吧!”白衣人一无所获,转身打了个手势,要同伙放下枪械。这是在日本人的地盘上,白衣人行事如此低调,真是出乎我的预料。要放在平时,敢惊大人物的驾,最少也得抓进监狱里吃三个月的牢饭。
我向前跨了一步,做出要向“幽篁水郡”方向去的样子,但这白衣人迅速抬手,横在我胸前:“朋友,绕开些好不好?这边没什么好看的!”这人的眉很浓,死死地压在一双鹰眼上,并且左边腮上有块奇特的马蹄形伤疤。
“我认识你。”我笑了,因为之前曾在大人物出行的媒体照片上,无数次看到这人和这块马蹄形伤疤。他是大人物的保镖队长,一个默默无闻却令人时时刮目相看的人,代号“鹰刀”。
“谢谢,如果真的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职责所在。不管朋友是哪条路上来的,都请回头吧。”他仍旧保持一贯的低调和冷漠,但我知道就算没有身后那些握枪的白衣人在场,我也不可能轻松战胜对方。
“我是风,藤迦小姐的朋友,有事要进‘幽篁水郡’去,我们约好的。”我退了一步,从他怒鹰一样的冷漠视线里退出来。
鹰刀点头:“我知道你,不过现在不能放你过去。”他摆摆手,所有的白衣人迅速消失,我看到那中年男人被惊动了,向这边张望着。
鹰刀跺了跺脚,拉了拉衣领,仿佛有些怕冷似的,再次重复:“请回吧。”
他的身体虽然不够高大强壮,但横在我面前时的气势却霸道无比,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不可逾越。
我冷笑着,准备向回走,得罪大人物就不明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次遇到的不是地头蛇,而是地头龙。
“嗯?等一等,请等一等风先生——”我只走了几步,鹰刀忽然低声叫起来,并且快步从后面赶上来。
我双臂蓄力待发,随时准备应付他的突袭,在这种复杂环境里,不得不随时提防任何人。
“呵呵,风先生别误会,我家主人有请。”他转到我面前来,轻松地平伸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此时,他的鹰眼里已经闪现出温和的笑容,如沐春风。
我扭头向回看,中年男人正向我招手示意,西装的两粒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
“主人有请,但风先生应该明白,此时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各式枪械瞄着你,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可是没办法约束手下的兄弟们。我的意思,你明白吗?”鹰刀客客气气地笑着,话里暗藏杀机。他刚刚搜过我的身,没发现致命武器,这些话是警告我不要妄图徒手行刺大人物。据说大人物曾经给自己的保镖们下过死命令,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切以他的安全为重。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睬鹰刀,径直向前走。
《朝日新闻》上几乎天天有大人物的照片,他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都令记者们毫不吝啬自己相机里的胶片。
我走到他面前时,也是不自觉地有一点点紧张。都说执掌乾坤的大人物从娘胎里便带着杀气出来,这句话自有它的道理。
“风先生,久仰久仰,这么年轻便名满全球,我们这一代跟你相比,实在是垂垂老朽了,惭愧!”他的中文说得极其流利,并且一直面带微笑,向我伸出手来的时候,甚至连身子都微微前倾,态度无比谦和。
他的准确年龄应该是五十五岁,头发经过细致的染黑处理,整齐地向后抿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我也伸出手,觉察到他的五指坚强有力,握手的动作更是热烈持久,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
“谢谢,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值得阁下如此夸奖。”给日本人夸赞,我自己心里总是有些腻腻歪歪的不舒服,犹如与奸党比朋,自觉堕落。
“无名小卒?哈哈,风先生太客气啦!上周我跟美国总统先生一起进餐,他还几次跟我说起你,甚至用‘一鸣惊人的中国年轻人’来形容你。知道吗?五角大楼方面正在搜集你的资料,准备高薪..聘请你加入他们的特别组织。年轻人,未来无比广阔,我很看好你,非常看好你!”
至此,他才松开我的手,又拉松了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这样的天气,他穿的又单薄,这种动作只能证明心情无比烦躁。
我对美国人的职位从来都不感兴趣,对方所谓的“高薪”或许积攒一百年都比不上手术刀留下的遗产的十分之一,我又何必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鹅卵石路一直向前穿过竹林,被一道两人高的竹门拦住,竹门两侧,是一直延伸出去的竹墙,半是人工修整半是天然形成。在竹门之前更有一座三米长、一米宽的竹桥,桥下有淙淙响着的流水东西横贯。
大人物之所以尴尬地站在这里,全因为面前的七八十根修竹上,都用小刀刻着工工整整的汉隶小字——“幽篁水郡,非请莫入。”在日本人的寺院里,经常见到中文标识,这是从唐朝时便流传下来的不变习俗。
“风先生,我知道……你刚有过奇特的经历,并且带回来一块神秘的铁牌,藤迦正在里面参悟铁牌的秘密,可是她最不喜欢参禅时有人打扰,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吗?”他笑着,仿佛那道竹门是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一般,但很显然,他的话只是托词,谁都知道在日本列岛,上到领空,下到陆地领海,没有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想见藤迦,大可以推开竹门进去,管它什么“非请莫入”的禁令。那是约束枫割寺里的普通僧侣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想起藤迦与大人物的特殊关系,突然有所顿悟:“大人物放着国家大事不理,半夜飞抵枫割寺来,不可能只是想见藤迦一面这么简单。铁牌上有什么秘密?藤迦的参悟方向是什么?会不会又跟‘海底神墓’有关?”
我若无其事地摇头:“没办法,如果藤迦小姐不肯见人,好像不太方便冒然闯入。实在不行,我可以等明天再来。”
大人物向来都是以日本防务、国家大事为重,女人、儿女都只是他政治生涯里的点缀,所以才毫不在乎坊间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自己的绯闻。他关心藤迦,绝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而纯粹是关心藤迦可能领悟的秘密,也就是“海底神墓”的秘密。
这一点,大家幸好没有直接冲突,我感兴趣的是《碧落黄泉经》上的记载,日本人觊觎“日神之怒”随便他们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突然大笑起来,随手又解开一粒扣子,露出脖颈上悬着的一块沉甸甸的金牌。
我熟悉那块金牌,因为在藤迦失踪于土裂汗金字塔时便见到过,那是日本皇室的象征。
“风,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说句实话吧,我很欣赏你,看过很多关于你的资讯报告。根据首相方面传过来的秘密建议书,希望你能留在日本发展——”
我冷笑着“哼”了一声:“多谢多谢。”
虽然只是初出江湖,却受到各方势力的殷切关注,应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惜他自作多情地用错了心思,企图用高官来收买我。
其实前面那竹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任何锁链痕迹,应该一推即开。我是铁牌的真正主人,就算一脱困就陷入昏迷之中,至少藤迦应该先跟我打个招呼再对它研究参悟吧?那东西是我跟关宝铃担惊受怕、惊恐万状之后才获得的唯一战利品,如果就这么给人不明不白拿去用,简直没有天道公理了。
我长吸了一口气,准备依照江湖规矩,报名而入。
流水声里,忽然添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琴声,清幽雅致之极。我刚刚抬起的左脚一下子停在半空,进退不得。古琴、古筝虽然是中国的传统乐器,但在这个日本古寺里响起来,于情于理、于景于物都显得十分和谐。
“嘿,风,我还有些话,听完了再进去也不迟!”他摸着微微有些青色胡茬的下巴,意味深长地冷笑起来,并且不等我拒绝,已经迅速接下去:“二十年前,曾经有个姓杨的中国人去过东京国立博物馆,重金求教老馆长渡边幸之助先生一个神秘的问题——‘鲛人双肺’……”
我收回了左脚,冷静地听他说下去。
“渡边先生今年一百零三岁了,可以说是日本考古界难得的活字典,相信这个问题,也唯有他才能说出最令人信服的答案。鲛人双肺,水陆两栖,据说可以下潜到海底极99lib?限深度,能够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几千米深的海底长达三个月之久。你想不想知道,那位杨先生请教这件事有什么目的呢?”
他弹了弹红润整洁的指甲,发出“噼”的一声,伸手抚摸着身边苍翠的竹竿,故意沉吟着。
“哼哼。”我冷笑了两声。
古琴声跌宕起伏,节奏时缓时急,仿佛有人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奋袖起舞,不为任何观众,只为抒发心意。
他再次开口,不过说的却是琴声:“这段曲子,全亚洲的古琴演奏家都听不出它的取材来历,只能托词说是‘信手杂弹’,但我知道,那是藤迦的心声,只有遇到极端困惑的难题的时候,她才会弹这支曲子,并且只有在‘幽篁水郡’里弹,只弹给自己听。”
我不想听琴,也不想听人辨析琴意。关于“鲛人双肺”的传闻,其实说的是江湖上的一种最神秘的潜水功夫,由印度的瑜珈术与中国的龟息功精心提炼而来。
“他说的‘姓杨的中国人’不会那么巧就是大哥杨天吧?”我脑子里急速运转思索,脸上却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冷漠。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最擅长大局谈判的功夫,否则也不会谈笑间让俄罗斯人、美国人一个接一个地碰钉子,并且让日本生产的军工、电子、汽车等等各项高附加值产品无坚不摧地打入两国市场了。在他面前,我还是显得太透明浅薄了一些。
“算了,你不感兴趣,我还是闭嘴好了。”
他慢慢地系上扣子,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转脸凝视着他,他脸上只有老奸巨猾的微笑,仿佛无所不能的太极高手,无论狂风大浪还是骤雨惊雷,都能轻轻巧巧地以“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随意应付。
“请接着说,我很感兴趣。”我不想兜圈子,在这样的谈判专家面前,迂回进攻只是在浪费时间,我想知道关于‘鲛人双肺’的答案。
“据说通过某种特殊的修炼,可以令某些身具特质的高手,从人的肺脏里转化出另外一套呼吸器官,达到‘鲛人双肺’的效果。《溟海趾》与《万川集海》、《碧落黄泉经》上都有同样的记载,而且我国幕府时代的著名忍术大师石舟九郎也的确练到了这种境界——风,以你的见识应该相信这一切不是空穴来风吧?”
他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苟的严肃古板,或许这才是他卸去政治家的伪装面具之后的本色。
石舟九郎的外号叫做“沧海神猿”,关于他的事迹记载神乎其神,比如说,他曾为了刺杀横行日本外海的著名海盗牙忍天命丸,竟然贴在海盗船的底部长达两日三夜,深入海盗巢穴,最后刺杀得手。
如果人也可以像八爪鱼或者牡蛎一样牢牢贴在船底、而不借助于任何供氧设备的话,他跟八爪鱼又有什么区别?
我点点头,无声地默认。中国古籍 href='1656/im'>《山海经》与《搜神记》里都有“得道高人化身为鱼龙遁入大海”的例子,那么,大哥寻找这个答案,到底有什么用?
不等我思索清楚,他已经做了直截了当的回答:“那位杨先生得道答案之后,哈哈大笑着离开。据渡边先生回忆,杨先生临出门前,曾仰面向天长叹三声‘我懂了’——时隔不久,日本海军潜艇部队便有了‘九州岛附近发现鲛人戏水’的秘密报告,并且有超远距离照片为证,体型身材,酷似来渡边家求教的杨先生。”
我无法掩饰心里的惊骇:“什么?图片在哪里?图片在哪里?”
如果真的有图片为证,那么大哥杨天神秘的失踪并非在某座地底墓穴里,而是茫茫无尽的大海上。他既然变为鲛人,又怎么可能重回陆地,那不成了惊世骇俗、轰动全球的大事?
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但脑子里却又热又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开来:“大哥?鲛人?他到底在追寻什么?天哪!他到底去了哪里?”
琴声戛然而止,两扇竹门哗的一声自动打开,露出天井中央一座同样是翠竹搭建的水亭来。水亭四面有白色的帷幕垂挂下来,随风飘荡,令坐在亭里的藤迦若隐若现。
“咱们进去吧?主人有请了。”他脸上又露出微笑。
我抬手抓向他的衣领,声.音颤抖着:“告诉我,图片在哪里?哪里有、有鲛人的图片……哪里有?”
一刹那,我听到自己牙齿紧咬的咯吱声,但更恐怖的却是几十柄短枪同时挑开保险栓的响声,更有鹰刀急促地用日语低吼:“不要开枪,听我命令。”
这个动作,几乎会让我瞬间送命。鹰刀他们所用的枪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是浸过生化剧毒的,一旦射中目标,死亡率高达百份之九十九。但我顾不得了,脑子里不断幻化出鲛人在海上跳跃戏水的样子。这种情景让我全身的血液一直攻向头顶,几乎要激破天灵盖喷射而出。
我是人,根本不能想像大哥杨天会变成莫名其妙的海中鲛人,胃里一阵酸水急促涌上来,喉头哽了几下,差点开始大吐特吐。
“风,别激动,那些图片最后转交给了渡边先生,可惜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与他的别墅一起灰飞烟灭了,但他已经下了非常肯定的结论,断言那就是杨先生,一个被尊称为‘盗墓之王’的中国江湖高手。”
我“啊”的一声跳起来,不假思索地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声音凄厉异常,双手一紧,将面前的大人物半举了起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