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阳台上的男子》 第一章 二点四十五分,太阳升起了。 街上的车声和昨晚欢宴迟归的人声,早在一个半钟头前就逐渐销声匿迹。打扫街道的机械车已经开走了,柏油路上留下斑驳的湿漉漉的条纹。一辆救护车一路鸣着警笛,在又长又直的街道上飞驰。一辆镶有白色挡泥板、车顶装着无线电天线、旁边漆有“警察”两个白色大字的黑色汽车,无声无息地缓缓驶过。五分钟以后,传来有人用戴手套的拳头敲破商店橱窗的碎玻璃声,然后是逃跑的脚步声,尔后是一辆车急速驶进巷子的声音。 阳台上的男子观看了这一切。那座阳台很平常,管状的铁栏杆,侧面则是波纹形金属条。他靠栏杆站着,嘴里叼着的香烟的火光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暗红小点儿。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他就取下香烟,小心翼翼地把烟蒂——剩下几乎不到三分之一英寸长——从木制的烟嘴中抽出来,然后把它和其他烟蒂放在一起。花园小桌上的一只小盘子里已经有十只烟蒂,沿着盘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此时四下无声,和任何大城市的任何一个温和的初夏夜一样安静。距离送早报的女人推着婴儿车改装的手推车出现,以及办公室清洁工上班,还有数小时之隔。 灰色的黎明阴影缓缓消散。第一道曙光迟疑地探向那些五层或六层高的公寓楼,在街对面屋顶的电视天线和圆形烟囱上投下影子。然后,阳光直接落在金属屋顶上,很快地往下滑,悄悄攀上灰泥砖墙的屋檐。墙上一排排无人的窗户,多半都被拉拢的窗帘或垂下的百叶窗遮掩着。 阳台上的男子探出身子往街上张望。那条街是南北向的,又长又直。他放眼望去,大约可以浏览两千多码的距离。里曾经是一条大街道、该市傲人的繁华之地,然而四十年前初建的风华已逝。那条街几乎和阳台上的男子同龄。 眯起眼睛,他可以看出远方有个孤零零的身影。可能是警察。他走进屋内,数小时以来他是第一次进入室内。他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此刻天色大亮,没有必要打开电灯。事实上,即使在冬天,他也极少用灯。他打开橱柜,取出一把咖啡瓷壶,然后量了一杯半的水和两匙粗研的咖啡粉。他把咖啡壶放上炉子,擦一根火柴点着煤气灶。用手指尖碰碰火柴棒,确定火已经熄了以后,他打开水槽底下的柜子门,把熄灭的火柴丢进垃圾袋。他站在炉边等到咖啡滚起来,然后关掉煤气灶,利用等候咖啡渣沉淀的时间去卫生间小便。为了避免吵到邻居,他用完马桶并没有冲水。回到厨房以后,他小心地把咖啡倒进一只杯子,从水槽上用了一半的糖包里倒了一块方糖,再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茶匙。然后,他带着咖啡杯回到阳台,把杯子放在上釉的木桌子上,在折叠椅上坐下来。太阳已经爬得相当高,把街对面一些建筑物的门面,甚至两栋比较矮的公寓,都照得十分明亮。他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个镍皮烟盒,把烟蒂一个个捻碎,让烟草灰从指间掉进那只圆形的金属盒子里,然后把烟蒂的小纸片捏成豌豆大小的小圆球,再放回缺口累累的小盘子里。他搅一搅咖啡,慢慢地喝。远处又传来鸣笛的声音。他站起来张望救护车,鸣笛声由小变大,渐渐又由大变小。一分钟以后,救护车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白色长方体,在街道北面的尽头转了一个弯,消失了影踪。重新在折叠椅上坐下后,他茫然地搅动已凉的咖啡。他几乎不动地坐着,聆听城市在他周围缓慢地苏醒过来。 阳台上的男子身高中等,体格适中;他长相平凡,穿着一件白衬衫,没打领带,长裤是棕色的华达呢布料,没有熨过,灰色的袜子和黑色的皮鞋;他的头发稀薄,往后梳,鼻子很大,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时间是一九六七年六月二日,早上六点半。这座城市是斯德哥尔摩。 阳台上的男子并没觉察到有人在观察他,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他想,过一会儿再给自己煮点儿麦片粥。 街道活泼起来!车流越来越密集,每一次十字路口上的交通信号转成红灯,等候的车队就更长。一辆糕饼店的货车对一辆单车生气地按喇叭,因为后者轻率地突然冲进大街。跟在后面的两辆车传来紧急刹车的嘎吱声。 男子站起来,把两臂靠在阳台栏杆上往下张望。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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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伙焦躁地把车子摇摇晃晃骑向人行道,假装没听到货车司机对他的高声叫骂。 人行道上,几个行人匆匆走过。阳台底下的加油站旁,有两个穿着凉爽夏装的女人站在那儿聊天,更远一点儿,有一个男人正在遛狗。他不耐烦地被狗拉着走,而那条腊肠狗似乎毫不以为然,绕着一棵树干频频嗅着。 阳台上的男子挺直了身体,捋了一下稀薄的头发,然后双手插进口袋里,这时是七点四十分,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他抬头看天空,一架喷气式飞机正沿着蓝天画出一道白线。然后他垂下眼睛看街道,有一位穿着一件浅蓝色外套的白发老太太,正站在街对面那家糕饼店的外面。她在手提包里翻找了好久,才拿出一把钥匙开门。他看着她拿出钥匙,插进门里的钥匙孔,然后在身后关上门。门框后面有一幅白色下垂的窗帘,上面写着“休99lib?息中”。 同时间,糕饼店隔壁那栋公寓的入口大门打开来,一个小女孩儿跑出来站在太阳底下。阳台上的男子后退一步,把双手抽出口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视线紧跟着下面街道上的那个小女孩儿。 她看起来大约八九岁,拿着一个红格子背包。她穿着蓝短裙、条纹T恤和一件袖子太短的红夹克。脚上那双黑色的木底凉鞋,使她原本就瘦长的双腿看起来更细长。她转向大门左边,垂着头慢慢地沿着街道走。 阳台上的男子用眼睛追随着她。等走了大约二十码,她停下了脚步,把一只手抬到胸前,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背包,一边在里头翻找,一边转身往回走。她背包也没盖好就拔脚狂奔,冲回公寓。 阳台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大门在女孩儿身后关上。几分钟后,大门又打开,小姑娘又出来了。此时她的背包已经盖好,脚步更急。她浅色的头发绑成一束马尾,在背后晃来晃去。走到街角时,她转了个弯,不见了踪影。 时间是七点五十七分。男子转身走回屋里,进了厨房。他喝了一杯水,把玻璃杯冲干净,放在碗架上,然后又回到阳台。 他坐在折叠椅上,把左臂放在栏杆上。他点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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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香烟,然后边吸着烟边观望街道。 第二章 墙上那只电子钟的时间是十点五十五分,至于日期,根据贡瓦尔·拉尔森桌上的日历是一九六七年六月二日星期五。 马丁·贝克只是碰巧路过。他刚刚走进来,把一个箱子放在门口的地板上。 他打了声招呼,把帽子放在档案柜旁的玻璃瓶边,从托盘上取了一只玻璃倒满水,靠着档案柜站着准备喝水。桌子后面那个男人没好气地瞪着他说: “他们把你也派到这里了?我们又做错什么事了?” 马丁·贝克喝了一口水。 “据我所知,没有。不要担心,我只是来找梅兰德,我请他帮我办点儿事。他人呢?” “老毛病,在厕所里。” 梅兰德爱待在厕所里的怪毛病已经是老掉牙的笑话了,但就算这笑话背后有丝毫的真实性,马丁·贝克仍不知为何感到有点儿不快。 无论如何,他通常都把不快深藏不露。他平静地看了桌后那人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然后说: “你在烦什么?” “还用说吗?当然是那些抢劫案啦。昨天晚上又一桩,在瓦纳迪斯公园。” “我听说了。” “一个退休的家伙带他的狗出门。脑袋后面被打了一棍。皮夹子里有一百四十元。脑震荡,还在医院里,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藏书网马丁·贝克沉默不语。 “这已经是两个星期以来的第八次了。那个家伙迟早会杀死人。” 马丁·贝克把水喝光,放下玻璃杯。 “如果没人及早把他抓住的话。”贡瓦尔·拉尔森说。 “你是指谁把他抓住?” “警察啊,我的天,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案发前十分钟,第九区的巡警才刚去过那儿。” “案发时昵?他们当时在哪里?” “在局里喝咖啡。每一次都是这样。如果瓦纳迪斯公园里的每个树丛后都躲了一名警察,那么案子就会发生在瓦萨公园;如果瓦纳迪斯公园和瓦萨公园的每个.99lib.树丛里都躲了一名警察,那么他就会在理尔贞斯树林出现。” “那么,如果那里的每个树丛里也都躲了一名警察呢?” “那么示威的群众就会冲击美国贸易中心,放火烧美国大使馆。这不是在开玩笑。”贡瓦尔·拉尔森气哼哼地加上一句。 马丁·贝克直视着他说: “我没在开玩笑,我只是好奇。” “这个家伙很内行,他简直就像有雷达一样。他攻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警察在附近。” 马丁·贝克用拇指和食指捏捏鼻粱。 “派……” 拉尔森立刻插嘴说:“派?派谁?派什么?警犬车不成?然后让那些该死的狗把巡警撕成碎片?再说,昨天那个受害人就有一只狗。结果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哪种狗?”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该去盘问那只狗不成?还是把那只狗抓到这里来,把它送进厕所里让梅兰德盘问它?” 贡瓦尔·拉尔森说这话的时候藏书网一脸正色。他用拳头敲着桌面,继续说: “一个精神病到各个公园埋伏,敲群众的头抢劫,你竟然来这里谈什么狗!” “事实上不是我起头的……” 贡瓦尔·拉尔森又一次打断他。 “总之,我告诉你,这个家伙内行得很。他只找没有自卫能力的老人和女人,而且总是从后面攻击。上礼拜有个人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像头豹子似的从树丛里跃出来’。” “只有一个办法。”马丁·贝克用掺了蜜的声音说。 “什么?” “你亲自出马,假扮成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老人。” 桌后那个人转头瞪着他。贡瓦尔·拉尔森身高六英尺三英尺,体重二百一十六磅。他有重量级拳击手的肩膀,巨大的手臂上长满了杂草似的金色汗毛。他的头发淡金,都梳到脑后,有一对经常充满不悦的湛蓝色眼睛。科尔贝里常常用以下的形容来总结对他的描述:“带有一脸飞车党人的凶相。” 此刻,那对蓝眼珠正用比平时还要不快的神色盯着马丁·贝克。 马丁·贝克耸耸肩说: “不说笑了……” 贡瓦尔·拉尔森立刻打断他。 “不说笑?我看不出来这种事有什么好笑。我正在这儿被这辈子碰到的最严重的连续抢劫案搞得焦头烂额,而你却进来谈天说地、胡言乱语。” 马丁·贝克知道,这个人正在无意识地做一件很少有人能办到的事:用话激他,把他激怒到发脾气。虽然对这点心知肚明,但他仍忍不住把靠在档案柜上的手臂一挥,说道: “够了!” 幸好这时候,梅兰德从隔壁走进来。他没穿外套,只穿着衬衫,嘴里叼着一只烟斗,手中抱着一本打开的电话簿。 “嗨。”他说。 “嗨。”马丁·贝克说。 “你一挂断电话,我就想起了那个名字,”梅兰德说,“叫阿尔维德·拉尔森。我也在电话簿里查到了。但是打电话去没用。他四月份死了,脑溢血。可是一直到最后还在干那一行,在南边开一家买卖旧货的店,现在已经关门了。” 马丁·贝克接过电话簿看了看,点点头。梅兰德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仔细地点着烟斗。马丁·贝克往里走了两步,把电话簿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回到档案柜那儿。 “在忙什么,你们两个?”贡瓦尔·拉尔森一脸狐疑地问。 “没事,”梅兰德说,“马丁想不起来我们十二年前办过的某个案件中的人名。” “你们破案了吗?” “没有。”梅兰德说。 “可是你记得名字?” “对。” 贡瓦尔·拉尔森把电话簿拉过来,翻了翻之后说: “你他妈的怎么有办法记得一个姓拉尔森的人,而且还记了十二年?” “这挺容易的。”梅兰德轻描淡写地回道。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第一分局,我是值勤警官。抱歉,女士,你说什么……什么?问我是不是警察?我是第一分局的值勤警官拉尔森侦查员。你的名字是……” 贡瓦尔·拉尔森从胸袋抽出一枝圆珠笔,草草地写了一个字。然后把笔举在半空中。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抱歉,我没听懂……呃?一个什么……一只猫?有一只猫在阳台上?哦,一个男人啊……有一个男人站在你的阳台上?” 贡瓦尔·拉尔森把电话簿推到一旁,拿来一本备忘录,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是,原来如此。你说他长什么样子?是,我在听。头发稀薄,往后梳。大鼻子。嗯哼。白衬衫。中等身高。嗯……棕色长裤,没扣扣子。什么?哦,是衬衫没扣扣子。灰蓝色的眼睛……等一下,女士。我们先搞清楚。你是说,他是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 贡瓦尔·拉尔森看看梅兰德,又看看马丁·贝克,然后耸了耸肩。他继续听电话,同时用圆珠笔挖耳朵。 “抱歉,女士,你说这个男人是站在他自己家的阳台上?他曾经对你动手动脚吗……哦……他没有……什么,在街对面,在他自己的阳台上?那你怎么看得到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那条街一定很窄……什么?你做什么……等等,女士。这个男人只是?99lib.站在自家阳台上……他还做了什么……看下面的街道?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没发生什么事?你说什么,有车,有小孩儿在玩?晚上也这样?晚上小孩儿也在街上玩吗……哦,他们没有。但是他晚上也站在那里……你要我们怎么办,派警犬车去吗……事实上,女士,没有法律禁止任何人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你说,只是报告一个状况?苍天在上啊,女士,如果每个人都来报告他们观察到的状况,那么每一个市民起码需要配上三个警察才应付得了。……感激?我们应该觉得感激?不耐烦?我的态度不耐烦?听我说,女士……” 贡瓦尔·拉尔森突然住口,把电话听筒举得离耳朵一英尺远。 “她挂断了。”他一脸惊异地说。 隔了三秒钟,他用力挂上听筒: “去死吧,老母狗。” 他把刚刚写了字的那张纸从备忘录上撕下来,然后用纸把圆珠笔尖上的耳屎仔细擦干净。 “群众真是疯狂,”他说,“难怪我们什么事都办不成。总机怎么没有过滤这类电话呢?应该有一条专线直通精神病院。” “习惯就好啦。”梅兰德说着,平静地拿起他的电话簿,把它合起来,走回隔壁的房间去。 贡瓦尔·拉尔森擦干净圆珠笔以后,把纸捏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他酸溜溜地看了一眼门边的行李箱,说: “你上哪儿去啊?” “只是去穆塔拉待几天,”马丁·贝克回答,“那里有点儿事必须去瞧瞧。” “哦。” “我一个星期之内就回来。但是科尔贝里今天会在。他从明天开始在这儿执勤。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 “对了,那些抢劫案……” “怎么样?” “没,没什么。” “如果他再动两次手,我们就会把他抓住。”梅兰德在隔壁房间大声说。 “没错,”马丁·贝克说,“再见啦。” “再见。”贡瓦尔·拉尔森回答。 第三章 马丁·贝克在火车出发前十九分钟就到了中央火车站,因此他想,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打两通电话。 第一通打回家。 “你还没离开吗?”他老婆说。 他对这个纯属寒暄性质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 “我会住在一家叫皇宫的旅馆。我想你最好知道一下。” “你要去多久?” “一个星期。” “你怎么有办法这么确定?” 问得好。她毕竟不笨,马丁·贝克心里想。 “替我跟孩子们问好,”他说,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自己保重。” “谢了。”她冷冰冰地说。 他挂断电话,从长裤口袋里掏出另一枚硬币。电话亭前排了一条长龙,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瞪着他,看着他把硬币塞进电话投币孔,拨了南区警察总局的号码。等了大约一分钟,科尔贝里才来接电话。 “我是贝克。只是要确定你回局里了。” “谢谢你的关心,”科尔贝里说,“你还在这儿?” “葛恩怎么样?” “很好。壮得跟一栋房子一样,这还用说吗?” 葛恩是科尔贝里的妻子,她怀孕了,预产期是八月底。 “我一个星期之内就回来。” “我想也是。那时我就不在总局这边了,”科尔贝里停了一下,然后说:“你去穆塔拉办什么事?” “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 “前晚被火烧死的那个毒贩。你没……”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怎么啦?” “我去瞧瞧。” “他们那么笨,连个普通的火灾都不能自己结案吗?” “总之,他们托我……” “听我说,”科尔贝里说,“你或许骗得了你老婆,可是愚弄不了我。总之,我相当清楚他们找你干什么,也知道是谁找你。穆塔拉现在的调查部门是谁管事?” “阿尔贝里,不过……” “正如我所料。而且我知道你挪用了五天还没用的假期。换句话说,你去穆塔拉,就是要和阿尔贝里坐在市政府里举杯对饮。我说得对不对?” “呃……” “祝你好运,”科尔贝里温和地说,“要给人家好印象啊。” “谢谢。” 马丁·贝克挂断电话,站在他后面等电话用的那个人粗鲁地挤进来。贝克耸耸肩,走向火车站的大厅。 科尔贝里的话切中要害。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看穿,总是让人打心眼儿里不舒服。他和科尔贝里两人是在三年前的夏天,因为一桩谋杀案认识了阿尔贝里。那次的调查既漫长又艰苦,他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成了好朋友。要不是那样,阿尔贝里是不太可能向警政署求援的,而他也不可能为这种案子浪费哪怕是半天的时间。 车站的时钟显示,两通电话花了他四分钟。还有十五分钟火车才启程。大厅和平时一样热闹拥挤,什么人都有。 他提着行李,阴郁地站着。他中等身高,有一张细瘦的脸,额头宽阔,下巴坚实。一般人看到他,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儿,被大城市的五光十色搞得头晕目眩。 “嗨,先生。”他耳边传来粗哑的耳语声。 他转头看那个招呼他的人。一个才十来岁的女孩子站在他身边,她有一头柔细的浅色长发,穿着一件蜡染的短装。她光着脚丫子,一身污垢,看起来和他女儿的年纪不相上下。她右手里握着一串四张相连的照片。她让他瞥了一眼照片的内容。 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女孩儿是到那种投币的自动照相亭,蹲在凳子上,把自己的衣服掀起来,直露到腋下,然后把钱币投进去照相。 现在这种照相亭的帘子已经改短到膝盖的高度了,可是对搞猴儿把戏的人仍是防不胜防。他瞧了瞧照片。现在的女孩子比过去早熟,他心想。而且这种小浪女似乎没想到要在衣服下穿点儿什么。总之,照片拍出来的效
果也不是很好。 “二十五元?”小女孩儿一脸指望地问。 马丁·贝克厌烦地张望一下四周,看见大厅另一边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他向他们走去。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他来,并且对他敬礼。 “你们不能管教管教这里的小孩子吗?”马丁·贝克恼怒地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啊,长官。” 回话的警察正是向他敬礼的那个,年纪很轻,有一对蓝眼睛,留着一副修剪整齐的淡色胡子。 马丁·贝克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向通往月台的玻璃门。这时穿蜡染装的女孩子站在大厅另一头儿,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的照片,似乎在纳闷儿她的外形有哪里不对。 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个白痴买下她的照片。 然后她就会用那笔钱,去和乐园或玛丽广场那种地方买“紫心”或大麻等毒品。或者买迷幻药。 认得他的那个警察留了一嘴胡子。二十四年前,当他自己刚加入警界时,还没有警察留胡子。 对了,另外那个没留胡子的警察怎么没向他敬礼?是因为不认得他吗? 二十四年前,警察会对任何一个向他们走过来的人敬礼,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们的上司。或者,是他记错了? 那时候,还没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会去照相亭拍自己的裸照,然后试图跟警察兜售,好换钱买毒品。 总之,他对自己在今年年初得到的新官衔一点儿也不开心。他也不喜欢坐落在嘈杂的瓦斯贝加工业区内的南区总局的新办公室。他不喜欢他那个疑病重的妻子,不愿意像贡瓦尔·拉尔森那种人也来当警察。 马丁·贝克坐在一等车厢靠窗的位子上,想着这一切。 火车滑出车站,经过市政府。在车厢被南下的隧道吞噬之前,他瞧见白色的老汽轮玛丽弗来号仍然停靠在葛利松港,也看到了诺斯泰德出版公司。当火车又回到太阳底下,他看见淑女公园绿油油的草地——不久,这个公园将给他带来噩梦——然后听到车轮辗过铁路大桥的回声。 等火车抵达索德拉来,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他从卖饮食的铁皮手推车那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不怎么新鲜的奶酪三明治,现在大多数特快车上的餐车,都已经被这种手推贩卖车取代了。 第四章 “嗯,”阿尔贝里说,“事情就是这样。那一晚相当冷,他床边有一台老式的电暧炉。他睡到一半踢开了毯子,毯子掉到暖炉上,然后就着火了。” 马丁·贝克点点头。 “这样就说得通了,”阿尔贝里说,“技术调查的部分已经在今天完成了。我打电话想告诉你,但是你已经出发了。” 他们正站在伯伦运河边的火灾地点,从树与树之间,他们可以瞥见一点儿湖水,以及三年前曾经在那里发现一具尸的一排排水闸.99lib.。遭火烧的房子只剩下地基和烟囱底座。无论如何,至少救火人员保住了一间小小的户外厕所。 “那里头有一些赃物,”阿尔贝里说,“这个叫拉尔森的人,是个买卖赃货的家伙。以前被判过刑,所以我们一点儿也不意外。我们会列一份清单出来。” 马丁·贝克又点了点头,然后说: “我查过他那位住在斯德哥尔摩的哥哥。他去年舂天死了,恼溢血。99lib?那个家伙也在买卖赃货。” “看来是有家风传承。”阿尔贝里说。 “那个哥哥从来没被逮捕过,但是梅兰德记得他。” “噢,是的,梅兰德……他就跟大象一样,什么事都不会忘记,你们不在一起工作了吧,是吗?” “偶尔吧。他在国王岛街的警察局。科尔贝里从今天开始也在那儿。这样把我们调来调去,真会把人搞疯。” 他们转身离开火灾现场,沉默地走回车子。 十五分钟以后,阿尔贝里把车子99lib?开到警局门口,那是位于普雷斯路和国王街交叉口的一栋低矮的黄砖建筑,距离市中心广场和巴尔查·冯·普兰腾的雕像很近。他半转过身对马丁·贝克说: “现在你在这里没事干了,干脆留下来玩儿几天吧。”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们可以开船出去。”阿尔贝里说。 当天晚上,他们在城市饭店用餐,吃的是韦特恩湖的当地特产——一种美味的鳟鱼。两人也喝了几杯酒。 星期六,他们开机动船出湖。星期天也是如此。星期一,马丁·贝克借了机动船自己出游。星期二也是。星期三,他去瓦兹特纳观赏古堡。 他在穆塔拉暂住的旅馆既现代化又舒服。他和阿尔贝里很合得来。他读了一本柯特·所罗门森写的小说《在外的男子》。99lib. 这个假期过得很愉快。 他理当享受一下。因为去年冬天他工作得非常辛苦,春天也不好过。至于夏天能否安静度过,则还有待观察。 第五章 天气对那个抢劫犯没有影响。 那天,刚过中午就开始下雨。起初下得很大,后来转成毛毛细雨,到大约七点钟就停了。但是天空仍然阴沉沉的,显然很快会再下起雨来。此时已经九点了,暮色开始散落在树影之间。离点灯的时间大约还有半小时。 抢劫犯脱下他的薄塑料雨衣,放在旁边的公园条凳上。他穿着网球鞋、卡其藏书网布长裤和一件平整的灰色尼龙套头上衣,胸袋上有一个英文字母。一条红色的大手帕松松地绑在脖子上。 他已经在公园附近待了两个多小时,一边仔细观察路人,一边不停地盘算。其间两次有路人引起他高度的兴趣,但是那两回都是两人同行,而非形单影只。第一对行人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女孩儿,两人都比他年轻。女孩儿穿着凉鞋和一件黑白相间的夏季短装,男孩儿穿了一件时髦的运动上衣和浅灰色长裤。 他们走进公园最荒僻的林间步道,在里面停下脚步拥抱。女孩儿靠着一棵树站着,那个男孩儿很快就把右手伸入她的裙子,探进她三角裤的松紧带里面,开始用指头在她两腿之间钻来钻去。“会有人来。”她语气呆板地说,然而却马上张开两腿。下一秒钟,她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有韵律地扭动臀部,同时用左手的指头摩挲着男孩儿发梢整齐的后颈。虽然抢劫犯近到可以瞥见女孩子的白色蕾丝三角裤,却看不见她的右手在做什么。 先前他沿着草地悄悄跟踪他们,然后弯身躲在距离不到十码的树丛后面。他仔细藏书网盘算得失。着手攻击嘛,可以满足他一时兴起的情绪,但是从另一方面衡量,那个女孩子没带提包;而且他有可能管不住她尖叫出声,而这点会让他的专业行动打点儿折扣。再者,近看之后,那个男孩儿的肩膀比他原先估计的还要壮硕,更何况,男孩儿的皮夹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钱。这好像不是一桩好生意,所以就跟来时一样,他悄然无声地溜走了。他不是偷窥狂,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他估计接下来也没什么看头儿了。没多久,这对年轻男女就以合乎礼仪的适当距离走出公园。他们穿过街道,走进一栋公寓,房子的外观看起来是属于那种踏实可敬的中产阶级。女孩儿在入门前先把三角裤和胸罩整理好,并濡湿指尖把眉毛抹顺,男孩儿则把头发梳理整齐。 八点半的时候,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下两个人身上。一辆红色的沃尔沃汽车停在街角的五金商店前面,两个男人坐在前座上。其中一个人先下车走进公园。他没戴帽子,穿着一件浅褐色雨衣。几分钟以后,另一个人也下车,从另外一条路走进公园;他戴着一顶运动帽,穿着一件斜纹软呢夹克,身上没有再加外套。大约十五分钟以后,两个人又从不同方向相隔数分钟各自回到车子那里。他背对他们,面向五金商店的橱窗站着,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 “现在怎么办?” “去理尔贞斯林区吧?” “这种天气?” “嗯……” “好吧。不过,先喝杯咖啡再走。” “好吧。” 他们用力关上车门走了。 此时已经将近九点,他坐在凳子上等待。 她一走进公园就被他看到了,而且他马上知道她会走哪一条路。她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外套,带了雨伞和大手提包。看起来很有希望。也许她是摆水果和香烟摊的。 他站起来,穿上塑料雨衣,越过草坪,躲在树丛后面。她沿着步行道走来,现在几乎和他平行——只要再等五秒或者十秒。 他用左手把大手帕拉起来蒙住口鼻,右手则套进一只铜制的指节环。此时她只离他数码之远。他迅速移动,踩在湿草地上几乎没有声息。 说时迟那时陕,他离那女人只有一码时,她突然转过身来,看见了他便张口尖叫。他毫不迟疑地使出全力,朝她的嘴巴打过去。他听到了碎裂的声音。女人的雨伞落地,她摇晃了几下,然后跪倒下来,两手紧抓着手提包,仿佛在保护一个婴儿似的。 他又朝她挥出一拳,她的鼻子在铜制指节环的重击之下碎裂。她往后仰倒,两腿蜷曲在身子底下,不再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血流如注,似乎已失去知觉,即便如此,他仍然从步行道边抓起一把沙撒在她眼睛上。他扯开她的手提袋时,她的头歪向一边,下巴松开,然后开始呕吐。 提袋里有皮夹,钱包,一只手表。还算不赖。 抢劫犯往公园外逃去。仿佛在保护一个婴儿似的,他心里想,本来可以做得更干净利落。愚蠢的老母狗。 十五分钟以后,他已经回到家了,时间是晚问九点半,一九六七年六月九日星期五。二十分钟以后,又开始下起雨来。 第六章 雨整夜下个不停,但是到了星期六早上,太阳又绽放光芒,只是偶尔会被飘过的白云遮蔽一下。这一天是六月十日,暑假刚开始,从周五下午起就可以看见缓缓挤向城外的车水马龙,正要前往乡下别墅、游船码头以及夏令营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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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城里仍然人满为患,预估周末会是个好天气,因此市民将会利用公园或露天游泳池来作为乡村假期的替代品。 时间是九点十五分。瓦纳迪斯游泳池的收费窗口外已经是大排长龙。渴望阳光的斯德哥尔摩人从西维尔路一直排过来,等不及要下水游
泳。 两个面容憔悴的人闯红灯穿过富雷吉路。其中一人穿着九九藏书牛仔裤和套头上衣,另一个人穿着黑色长裤,棕色夹克的左胸口袋鼓鼓的,令人可疑。他们慢条斯理地走,眼睛被阳光照得眯起来。口袋鼓鼓的那个人走路不稳,差点儿和一个骑车的人相撞。后者是个大约六十岁、看起来很健壮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夏天套装,车筐里放了一条湿乎乎的游泳裤。骑单车的男人晃了一下,不得不用一只脚踩地刹车。 “不会走路啊,白痴!”他大骂一声,立刻又骑走了。 “笨老头,”穿夹克的人说,“一副讨厌的死有钱人样儿。啧,差点就撞到我。我要是跌倒了,瓶子就会摔破了。” 他愤怒地在人行道旁停下,想到差点儿造成的灾难,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伸手去摸摸夹克里的酒瓶。 “再说,你想他会赔吗?门儿都没有。那种人啊,只知道舒舒服服地住在北滨湖路的风光公寓里,冰箱里装满了香槟酒。像这种浑蛋啊,要是打破了一个穷鬼的酒瓶,别想他会赔。大浑蛋!” “可是他没打破啊。”他的朋友低声抗议。 第二个讲话的人年轻多了。他拉着那位满腹苦水的朋友的胳膊,领着他走进公园。他们怛上斜坡,不像其他人往泳池的方向走,而是过门不停步。然后他们转入从斯蒂芬教堂通往小山丘顶的小径。路很陡,很快地两人都气喘吁吁起来。走到一半时,较年轻的那人说: “有时候,你可以在水塔后面的草地上捡到一些硬币。如果前一晚有人在那里玩扑克牌的话。说不定酒店还没关门以前,我们还可以捡到够买半瓶酒钱的呢……” 这天是星期六,酒店一点钟就关门了。 “没希望啦。昨天下过雨呢。” “对啊。”较年轻的那人叹口气应道。 小径沿着隔开泳池的外墙转了个弯儿,此时里面人头攒动,有的晒得跟黑人一样,有的本来就是黑人,但是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十分苍白,这也难怪,毕竟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他们连到加纳利群岛度一周假的运气都没有。 “嘿,等一下,”较年轻的那人说,“来看一下小妞儿们。” 比较老的那人继续往前走,转过头说: “妈的,才不呢。走吧,我渴得跟骆驼一样了。” 他们继续向公园顶端的水塔走。绕过黑糊糊的建筑物之后,他们很高兴地发现水塔后面四下无人。比较老的那人在草地上坐下来,拿出酒瓶开始拧瓶盖,比较年轻的那人继续走到另一边的陡坡顶上,那边有半扇漆成红色的篱笆。 “乔克!”他喊道,“来坐这儿,以免有人过来。” 乔克站起来,喘着气,手握酒瓶跟在那人后面,而后者已经开始下坡了。 “这里有个好地方,”较年轻的那人喊着,“在这些树丛旁……” 他突然止步,弯腰趋前。 “老天啊!”他哑着嗓子低声说,“耶稣上帝!” 乔克从后面跟过来,看见地上的女孩子,马上就转头呕吐起来。 她躺在那儿,上身有一半儿藏在树丛底下。两条腿张得很开,横陈在湿漉漉的泥土上。面孔发青,转向一边,嘴巴张开着。她的右臂弯曲着,横在头的上方;左手则靠在臀边,掌心向上。 柔细的长发散落在她面颊上。她赤着脚,穿着一条裙子,一件条纹棉布T恤。T恤拉得高高的,露出赤裸的腰部。 看起来大约九岁。 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 当乔克和他的朋友出现在瑟布斯路的第九区警察局时,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分。他们紧张兮兮、没头没脑地对一个名叫格兰隆德的值勤警员陈述在瓦纳迪斯公园看见的景象。十分钟之后,格兰隆德和四名警察就来到了现场。 十二个小时之前,其中两名警察才得到线报来到公园的另一边,那里又发生了一件残暴的抢劫案。从抢案发生到有人报案,这中间已经相隔了将近一小时,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抢匪早就逃之天天了。因此,他们并末仔细检查附近的区域,所以也搞不清楚当时女孩子儿尸体是否早已在那里了。 五名警察所能确认的,就是女孩儿已经死了,而且就他们观察所得,受害者是被勒死的。这大概就是他们目前所知道的。 在等候侦查员和技术部门的人员抵达之前,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止闲杂人等在附近走动。 格兰隆德放眼犯罪现场,他看得出来这案子会很难办。显然弃尸之后曾经下过一场大雨。而且,他认为他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谁,但是这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昨晚十一点钟,有位焦虑的母亲来到警局拜托警察帮她找女儿。小姑娘八岁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跑出去玩,然后就没有回来了。第九分局曾经通报总局,所有巡警都拿到了有关女孩儿长相的描述资料。所有医院的急诊室也都询问过了。 很不幸,那些描述似乎与眼前的小小尸体吻合。 据格兰隆德所知,那个消失的女孩子还没找到。而且她就住在瓦纳迪斯公园附近的西维尔路。看来应该是她。 他想象女孩儿的父母正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他暗中祈祷负?99lib.责去通知他们这桩噩耗的人不是他。 最后侦查员终于到了,格兰隆德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阳光底下的童尸旁站了有一世纪之久。 一旦专家们开始工作,他便把现场交给他们处理,自己则走回警察局。然而死去的女孩儿的影子,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第七章 当科尔贝里和勒恩抵达瓦纳迪斯公园的犯案现场时,水塔后面那片区域已经用警戒线围好了。摄影师已经拍完照片,法医忙着在做初步的例行验尸工作。 地上仍是湿的,尸体附近仅有的新鲜足印,可以确定多半是由发现尸体的那两个人留下的。女孩儿的凉鞋落在红篱笆斜坡下面的较远处。 法医结束工作后,科尔贝里走近他问道: “怎么样?” “被勒死的,”法医说,“好像有强暴的迹象。” 他耸耸肩。 “什么时间?” “昨晚某个时候。必须先查出她最后一次吃东西的时间,还有吃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看,会是在这里发生的吗?” “我看不出有否定的理由。” “确实没有,”科尔贝里说,“他妈的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雨呢?” “哼。”法医回应一声,便向他的车子走去。 科尔贝里又多待了半个钟头,然后坐第九分局的警车前往瑟布斯路的警局。 科尔贝里进门时,局长正坐在办公桌边读一份报告。他跟科尔贝里打过招呼,把报告放在一旁,指指一把椅子。科尔贝里坐下来说: “令人作呕的差事。” “是啊,”局长说,“发现什么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雨水毁了一切。” “你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昨晚那里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我正在看报告。” “不知道,”科尔贝里说,“看什么时候可以移动她再说。” “会不会是同一个家伙?她看见他在作案什么的?” “如果她曾经遭到强暴,那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抢劫犯同时又是强暴犯……有点儿太过分了。”科尔贝里语意不明地说。 “强暴?法医这样说吗?” “他认为有这种可能。”科尔贝里叹了口气,搓搓下巴。“送我来这里的小子说,你知道他是谁。” “是的,”局长说,“看起来像是同一人。格兰隆德刚才还在这里,对照她母亲昨晚带来的一张照片指认了她。” 局长打开档案,拿出一张照片交给科尔贝里。如今已经死在瓦纳迪斯公园的女孩儿,在相片中靠在树干上抬头对着太阳笑着。科尔贝里点点头,交还了照片。 “她父母已经知道……” “还没。”局长说。他从面前的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交给科尔贝里。 “卡林·卡尔松太太,西维尔路八十三号。”科尔贝里大声念道。 “女孩儿的名字叫伊娃,”局长说,“最好有个人去……你最好去一趟,现在就去,趁她还没从更痛苦的渠道得知此事。” “眼前的情况,就已经够让人痛苦了。”柯桕叹了一口气。 局长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但是没说什么。 “我还以为这是你的管区呢。”科尔贝里说。然而他还是99lib.站了起来,说:“行了,行了,我去,总得有人去吧。” 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说: “难怪我们警界会缺人。疯了才会来当警察。” 由于先前已经把车子留在斯蒂芬教堂旁边,所以他决定走路去西维尔路。再说,他不想太快见到女孩儿的父母。 阳光普照,昨晚下过雨的痕迹已都烟消云散。想到眼前的任务,科尔贝里打心底里有些不舒服。简而言之,就是难过。他以前被迫做过类似的事,可是现在涉及的是一个小孩子,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难过的了。如果马丁在这儿就好了,他想,对于这种事,他比我有能耐多了。然后他又想到,在碰到类似的情况时,马丁·贝克似乎总是非常沮丧。科尔贝里转念一想,是啊,无论是哪个人来做,其实都是一样困难。 死去的小姑娘所住的公寓,位于瑟布斯路和富雷吉路之间的路段,而且就在瓦纳迪斯公园斜对面。电梯坏了,他不得不步行耙上五层楼。按门铃之前,他先静静站了一会儿,调整一下呼吸。 女人几乎立刻就打开了门。她穿着一件棕色的棉布家常服,脚上是一双凉鞋,浅色的头发十分凌乱,仿佛曾用十指一再地抓扯。她一看见科尔贝里,顿时露出一脸的失望,然后神色立刻在期待和害怕之间游移不定。 科尔贝里出示他的证件。她用一种焦灼、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我可以进来吗?” 女人把门敞开,后退一步。 “你们还没找到她吗?”她问。 科尔贝里一言不发地走进门。房子似乎是由两个房问组成。 外面那问有一张床,一些书架、书桌、电视、衣橱,还有一张低矮的柚木桌,两侧各有一张藏书网沙发椅。那张床铺很整齐,看来昨晚没有人睡过。蓝色的床罩上有个打开的行李箱,旁边堆了几堆折叠整齐的衣服。几件刚刚熨过的棉布衣服放在行李箱的盖子上。里面那问的房门开着,科尔贝里瞥见里头有个漆成蓝色的书架,上面有一些书和玩具。书架上摆着一只白色的玩具熊。 “可以先坐下来吗?”科尔贝里问,然后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来。 女人仍旧站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到她了没?” 科尔贝里看得出她眼里的忧惧和慌乱,于是试图保持镇定。 “是的,”他说,“请先坐下来,卡尔松太太。你丈夫呢?” 她在面对科尔贝里的沙发椅上坐下。 “我没有丈夫。我们离婚了。伊娃昵?发生了什么事?” “卡尔松太太,我非常难过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女人瞪着他。 “不,”她说,“不。” 科尔贝里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 “有没有人可以来陪你?你的父母呢?” 女人摇摇头。 “这不是真的。”她说。 科尔贝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实在很令人难过,卡尔松太太。”他轻声说。 “可是,怎么会这样?我们正打算到乡下去……” “事情还不确定,”科尔贝里回答,“我们想,她……她是被……” “被杀?谋杀?” 科尔贝里点点头。女人闭上眼睛,坐得僵硬挺直。然后她睁开眼睛摇着头。 “不是伊娃,”她说,“那不是伊娃。你们没……你们弄错了。” “没错,”科尔贝里说,“我真的十分抱歉,卡尔松太太。有没有什么人……我可以打电话通知的?我可以找谁来这里?你的父母,或任何人?” “不,不,不要找他们。我不要找任何人过来。” “你的前夫呢?” “他住在马尔默,我想。” 她面色土灰,眼神空洞。科尔贝里看得出来她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筑起一道防线,不肯接受事实。他以前见过同样的反应,而且明白一旦再也无法抵御时,她整个人就会崩溃。 “你的医生是哪一位,卡尔松太太?”科尔贝里问。 “斯特洛姆医生。我们星期三才去过那里。伊娃肚子痛了几天,因为我们要到乡下去,所以我想最好……” 她突然住口,然后抬眼望向里面那间房。 “伊娃向来不生病。她的肚子痛很快就好了。医生认为只是胃肠有点儿发炎。”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不过声音却是非常轻柔,科尔贝里几乎听不清楚她讲话: “现在她都好了。” 科尔贝里注视着她,既不知所措又自觉愚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些什么。她仍然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她女儿的房间。当他还在焦急地思索该说什么时,她突然站起身来,用一种震耳的、尖锐的声音喊出她女儿的名字,随即跑进里面那间屋子。科尔贝里跟了上去。 房间明亮整洁,角落一隅立着一只塞满玩具的红色箱子,窄小的床铺下方有一间老式的娃娃屋。一堆教科书摆在书桌上。 女人坐在床沿,双肘顶着膝盖,脸埋在双手之间。她九九藏书的身体前后摇摆,科尔贝里听不出来她是不是在哭泣。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往过道走去;他先前曾在那里看见一部电话。电话旁边有一本地址簿,里头果然有斯特洛姆医生的号码。 科尔贝里跟医生解释了情况,对.99lib.方答应五分钟之内就赶过来。 科尔贝里又回到女人那里,女人仍然像他离开时那般坐着。 她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在她身边坐下来等待。起初他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碰她,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审慎地用手臂围绕着她的肩膀。她对于他的存在似乎毫无知觉。 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医生按门铃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第八章 科尔贝里穿过瓦纳迪斯公园走回去,此时的他汗流浃背。 出汗的原因既非陡坡难行,也不是雨后闷热,更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日益发福。总之,不完全是这些原因。 他和大多数必须处理这件案子的人一样,调查还没开始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他想到这案子所引起的罪恶感,想到必须承受这种莫名打击的那些人。他曾经历过这一类的案子,至于有多少次,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确实知道这种事有多可怕,也知道面对起来会有多困难。 他也想到这个社会正在急速恶化,若追根究底起来,那是他自己和其他在这个社会里生活的人所共同造成的。他想到过去这一年来,警方在科技上已有很大的进展;即便如此,罪犯似乎总是棋高一着。他暗忖,新的调查技术和电脑或许可以在数小时之内让本案嫌犯就擒,但是这些杰出的科技对于——譬如说,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女人——却提供不了什么慰藉,至于对他自己,或是对那些此刻正苦着一张脸趴在石块和红篱笆之间的树丛底下调查小尸体的工作人员来说,也提供不了什么慰藉。 他看到尸体的时间并不长,而且距离也不是很近,甚至如果可能的话,他宁可不再看到她。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个穿着蓝裙子和条纹T恤的小身影,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就像他以前看过的那些尸体一样,它们将永远留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想到落在陡坡上的那双木底凉鞋,想到他自己尚未出生.99lib.的孩子,想到他的孩子九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件罪案所引发的恐惧和恶心的感觉,想到晚报的头版报导会是什么内容。 此时,藏书网黑糊糊的宛如要塞的水塔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封起来了,后面的陡坡及一直到通往英格玛斯路的阶梯,也通通包括在内。他穿过车阵,在警戒线旁边停下来,眺望有沙坑秋千却空无一人的儿童游乐场。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而且以后必然还会再发生,这点他很清楚,只是随之而来的沉重感简直令人难以负荷。上一次的案件之后,他们有了更多电脑、更多人力,以及更多警车。自从上一次事故之后,公园里的灯光已经获得改善,大多数的树丛也都遭到清除。到了下一次,他们会有更多警车和电脑,而且灌木还会变得更少。科尔贝里边想边擦额头,然而他的手帕早已湿透了。 已经有一些记者和摄影师出现了,幸好还没有多少群众在那里围观。奇怪的是,这些年来记者和摄影师更为出色了,这有一部分得拜警方之赐。至于群众好奇而喜欢围观的问题,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环绕水塔的整个区域虽然人员众多,却是出奇地安静。远方——可能是从游泳池或西维尔路的儿童游乐场方向——隐隐传来喧哗和儿童嬉笑的声音。 科尔贝里依旧站在警戒线旁。他一言不发,也没有人找他说话。 他知道凶杀组已经得到通知去进行搜索,技术组人员则在调查案发现场,风化小组也受到征召,中央办公室已经布置妥当等待群众提供线索,有一支特勤小组正准备挨家挨户询问搜证,验尸官严阵以待,每一辆巡逻车也都提高警觉,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项资源是闲着没事干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仍忍不住要思考。时值暑夏,有人在游泳,有拿着地图的游客四处晃荡,偏偏在石块和红篱笆之间的灌木丛底下,竞躺着一个死去的孩子。真糟糕,而且事情还有可能会更糟糕。 又来了一辆车子——大概是第九或第十辆——正从斯蒂芬教堂那里开过来,接着停了下来。科尔贝里没完全转过头就看见贡瓦尔·拉尔森下车向他走来。 “进行得怎么样?” “不知道。” “雨啊,整个晚上倾盆大雨,也许……” 真是难得啊,贡瓦尔·拉尔森居然自己住口。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 “如果他们找到什么足印的话,八成是我的。我昨晚在这儿,刚过十点钟的时候。” “哦?” “那个抢劫犯。他打昏了一个老太太,离这里不到五十码。” “我听说了。” “她刚刚收了她的水果蜜饯摊,正要回家。手提包里是一整天的收入。” “哦?” “每一分钱都在里面。现在的人真是没理智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他又闭上嘴。然后对着石块、灌木丛和红篱笆那边点点头说: “她那时候一定已经躺在那里了。” “大概吧。” “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而第九区的巡警在抢劫案发生前四十五分钟曾经来过这里。他们没看见什么,当时她也一定躺在那里了。” “他们是来这里找抢劫犯的。” 科尔贝里说:“是的,等到抢劫犯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到理尔贞斯树林去巡逻了。这已经是第九次了。” “那个老太太怎么样?” “叫了救护车赶送医院。受了惊,下颚破裂,掉了四颗牙齿,鼻子也断了。她只看见一个男人,脸上蒙了一条红色的大手帕。真是活见鬼的描述。”贡瓦尔·拉尔森又停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有警犬的话……” “什么?” “你那位正派的伙伴贝克,上礼拜在这里的时候说我应该出动警犬车。也许警犬可以找到那小……” 他又对着石块那边点点头,仿佛不愿意把话说出口。 科尔贝里并不怎么喜欢贡瓦尔·拉尔森,但是这一次却对他颇感满意。 “有可能。”科尔贝里说。 “是性犯罪吗?”贡瓦尔·拉尔森有些迟疑地问。 “可能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案之间应该没有关联。” “对,我想没有。” 勒恩从警戒圈内朝他们走来,拉尔森马上问他: “是性犯罪吗?” “是的,”勒恩说,“看起来像是,可以说是相当确定。” “那么就没有关联了。” “和什么没有关联?” “抢劫。” “进行得如何?”科尔贝里问。 “很糟糕,”勒恩说,“所有证物一定都被雨水冲走了,她全身湿透了。” “老天爷,真恶心,”拉尔森说,“两个神不正常的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没,而且一个比一个恶劣。” 他把脚跟一转,朝车子走去。他们听见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老天啊,这是他妈的什么鬼工作。谁要当警察啊……” 勒恩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向科尔贝里说: “可以麻烦你过来一下吗,长官?” 科尔贝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抬起脚来跨过警戒线。 马丁·贝克到了星期六下午,即他应该回去上班的前一天,才返回斯德哥尔摩。阿尔贝里到火车站送他。 他在哈尔斯贝里转车,在车站的书报摊买了一份晚报。他把报纸折起来,塞到雨衣口袋里,一直到上了从哥德堡来的特快车、安坐笃定了,才把报纸打开来看。 他一瞧见头版标题,当场吓了一跳。 噩梦开始了。他的感受比其他人晚了几小时,不过,除此之外,别无差异。 第九章 有些状况是大家会竭尽所能避免,然而最终还是躲不过的。 或许警察面对这种状况的机会比其他人多,而且无疑,这种状况发生在某些警察身上的几率又特别高。 属于此类的状况之一,就是明知道她八岁的女儿被一个性变态勒死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必须讯问这个名叫卡林·卡尔松的女人。虽然注射了镇定剂,也服了药,但这个孤单的女人仍然处于震惊之中。她精神恍惚,到现在仍然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棕色棉布家常眼和凉鞋,当时有个她从来没见过、此后也不想再见的胖警察来按她家的门铃。在讯问开始之前,警察所面对的就是这种状况。 凶杀组的督察知道,这个讯问绝不能拖延,更不要说回避了,因为除了这个证人以外,他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追踪。再者,验尸报告还没有出来,然而即使没有报告,他们多少也能预料到验尸的结果。 二十四小时之前,马丁·贝克还坐在一艘划艇的船尾,收起那天清早他和阿尔贝里撒下的鱼网。此时他却站在国王岛街调查总部的一个房间里,右手肘靠在一座档案柜上,心情恶劣得连坐都坐不下来。 他们事先就考虑过,这次的讯问由女警来执行比较妥当,风化组的一位侦查员便被找了过来。她大约四十五岁,名叫希尔维亚·格兰贝里。就某些方面来说,这个人选非常好。和身穿棕色家常服的女人面对面坐的着女警,外表看起来和刚刚按下钮的录音机一样宁静。 四十分钟之后她关掉了录音机,外表上仍然没有丝毫改变,而且在整个过程当中没有露出任何支吾迟疑的态度。稍后当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以及其他几位侦查员重听录音带时,他又注意到了这一点。 格兰贝里: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堪,卡尔松太太,但是很不幸,有些问题我们非问你不可。 证人:好的。 格:你的姓名是卡林·伊丽莎白·卡尔松? 证:是的。 格:你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 证:七……一九三…… 格:你回答的时候,请尽量对着麦克风,好吗? 证:四月七日,一九三七年。 格:你的婚姻状况呢? 证:什么……我…… 格:我是指,你是单身、已婚,还是离婚? 证:离婚。 格:什么时候的事? 证:六年前,将近七年了。 格:你前夫的姓名呢? 证:西格瓦德·埃里克·贝蒂尔·卡尔松。 格:他住在哪里? 证:马尔默市……我的意思是,他的户籍在那里……我想。 格:你想?你不知道吗? 马丁·贝克:他是个船员,我们还没找到他。 格:做丈夫的不是应该支付他女儿的扶养费吗? 贝:是的,那当然,但是他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付了。 证:他……从来就没有真的关心过伊娃。 格:你女儿的姓名是伊娃·卡尔松?没有其他名字? 证:没有。 格:她是出生于二月五日,一九五九年? 证:是的。 格:能不能请你尽可能精确地告诉我们星期五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证发生……没发生什么。伊娃……出去玩儿。 格:几点钟的时候? 证:七点过后没多久。她原来在看电视,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格:几点吃晚饭? 证:六点钟,我们都是在六点钟我回家以后吃晚饭。我在一家灯罩工厂做事……我在回家路上去托儿所领伊娃回来。她放学以后自己去那里……然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去买菜…… 格:她晚饭吃了什么? 证:肉丸子……能不能给我一点儿水? 格:当然可以。在这儿。 证:谢谢。肉丸子和马铃薯泥。然后我们饭后还吃了冰淇淋。 格:她喝了什么? 证:牛奶。 格:然后你们做什么? 证:我们看了一会儿电视……那是一个儿童节目。 格:然后在七点钟或七点刚过的时候,她跑出去? 证:是的,那时候雨停了,电视刚开始要报新闻。她对新闻不太有兴趣。 格: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吗? 证:是的。你……你知道,那时候天还很亮,而且学校开始放假了。我告诉她可以在外面玩儿到八点钟。你觉得……我太不小心了吗? 格:当然不会,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然后你就没有再看到她了? 证:没有……只有到了……不,我没…… 格:认尸的时候?我们不用谈那一点。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的? 证:我不知道,我随时都在担心。只要她不在家,我就会担心。你知道,她…… 格:但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找她的? 证:一直到过了八点半以后才开始找的。她有时候挺粗心的,和玩伴待太晚会忘了注意时间。你知道,小孩子一玩儿起来…… 格是的,我了解。你什么时候开始找人? 证:大约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知道她常常去找两个同龄的玩伴。我打电话给其中一个的父母,但是没有人接听。 贝:那一家人不在。去他们的夏天别墅度周末。 证:这我不知道。我想伊娃也不知道。 格:然后你做了什么呢? 证:另外一个女孩儿的父母没有电话。昕以我就到那里去。 格当时是什么时间? 证:我到那里的时候一定已经过了九点,因为外面的女门锁住了,我等了一会儿才进去。我必须在外面等人来开门。刚过七点的时候伊娃去过那里,但是那个女荔儿的家人不准她出门。她父亲说他觉得那个时间小罐娘单独出门太晚了。 (停止片刻) 证:老天爷,如果我没让……但外面还很亮,而且到处有人走动。如果我没…… 格:你女儿马上就离开那里了吗? 证:是的,她说她要去游乐场。 格:你想她指的是哪个游乐场? 证:瓦纳迪斯公园那个,在西维尔路上。她总是去那里。 格:她不会是指另外一个游乐场吧,在水塔旁边那个? 证:我想不会,她从来不去那儿,更不要说是自己一个人去。 格:你想她可不可能遇见其他玩伴了? 证:我不知道还会有哪些人。她向来只跟那两个女孩子玩。 格:那么,在另外这一家人那里没找到她之后,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证:我……我跑去西维尔路那个游乐场。那里空无一人。 格:然后呢? 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回家去等,我站在窗口等她。 格:你在什么时间报警的? 证还要更晚一些。十点五分或十分时,我看见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公园旁,然后又来了一辆救护车。那时又开始下雨了,于是我穿上外套跑过去。我……我和站在那里的一个警察讲话,但他说是一个老太太受伤了。 格:在那之后你又回家里去了吗? 证:是的。我看见星里的灯亮着,我很高兴,因为我以为她回来了。结果只是我自己出门时忘了关灯。 格:你在什么时间报警的? 证:到十点半的时候.99lib.,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一个我上班时认识的女人。她住在荷卡兰街。 她叫我马上报警。 格:根据记录,你是在十点五十分打电话给我们的。 证:是的。然后我就到警察局去。在瑟布斯路的那个。他们非常好,非常亲切。他们要我告诉他们伊娃长什么样子……长什么样子,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我带了一张照片去,这样他们才能知道她的长相。他们非常和善。做笔录的那个警察说,有很多小孩子迷了路,或在朋友家里待得太久,但是通常过一两小时以后都会安全回来。而且…… 格:怎么样? 证:而且他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意外或别的,到那个时候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格:你再回到家里的时候是几点钟? 证:那时已经过十二点了。九九藏书我熬夜等了……整晚。我想等等看有没有人会打电话来。警察……他们有我的电话号码,你知道的,可是一直没有电话打来。总之,我又打了一次电话给他们。但是接电话的那个人说,他已经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立刻打电话给我…… (停了一下) 证:但是一直没有人打电话来,一个也没有,到了早上也没有。然后,一个便衣警察来……说……说…… 格:我想我们不需要谈那一段。 证:嗯,好吧,不要。 贝:你女儿以前曾经碰到过一两次所谓的性骚扰,对不对? 证:对,是在去年秋天,有两次。她想她认得那个人是谁。 是和埃沃尔住在同一栋公寓的人,就是那个没有电话的朋友。 贝:住在绿地路的那个? 证:是的。我报了警。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这个警局,他们叫伊娃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一位女士听。他们也拿很多照片给她看,一本很大的照相簿。 格:所有的记录都还在。我们把档案调出来了。 贝:我知道。但是我要问的是,后来伊娃有没有再被这个人欺负过,在你报过警以后? 证:没有……据我所知没有。她没再提起什么……她有事都会告诉我…… 格:好吧,就到此为止,卡尔松太太。 证:好,是的。 贝:请原谅我这样问,你现在要去哪里? 证:我不知道。我不想回家…… 格:我陪你出去,我们可以谈谈。我可以想想法子。 证:谢谢你,你人真好。 科尔贝里关掉录音机,一脸阴沉地瞪着马丁。贝克说: “那个去年欺负她的浑蛋……” “怎么了?” “就是勒恩现在在楼下忙着对付的家伙。我们昨天中午就立刻把他抓来了。” “然后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不过占了电脑科技的优势而已。他只是一直微笑,并且说不是他干的。” “结果查到了什么?” “当然什么也没有。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说他在绿地路的家里睡觉。他说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清楚?” “那家伙是个百分之百的酒鬼,”科尔贝里说,“总之,我们知道他曾经上罗达柏杰餐厅喝酒,一直待到大约六点钟时被赶了出来。看起来对他很不利。” “上回他做了什么事?” “赤身露体。依我看,他只是一般的自我暴露狂。我这儿有和那个女孩儿谈话的录音带。又是科技的一次胜利。” 门打开来,勒恩走进来。 “怎么样?”科尔贝里问。 “到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必须让他休息一下,他看起来糕疲力尽了。” “你也是。”科尔贝里说。 他说得没错,勒恩看起来异常苍白,而且眼睛红肿。 “你的想法如何?”马丁·贝克问。 “我不知道要怎么想,”勒恩回答,“我想我快要生病了。” “病可以等一下再生,”科尔贝里回答,“现在不准。我们来听听这盘录音带。” 马丁·贝克点点头。录音机的转轴又开始动起来。一个悦耳的女声说: “讯问女学生伊娃·卡尔松,出生日期一九五九年二月五日。执行警官索尼娅·哈松侦查员。”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两人都皱了皱眉头,因而错过了接下来的几个句子。这个名字和声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索尼娅·哈松就是将近两年半前,在一次警方诱捕行动中被派来当诱饵而差点儿丧生的那名女子。 “她竟然还继续留在警界,真是奇迹。”科尔贝里说。 “是啊。”马丁·贝克同意道。 “安静。我听不见。”勒恩说。 那一次行动他没有参加。 “所以这个男人向你走过来?” “是的。埃沃尔和我正站在公车站。” “他做了什么?” “他闻起来很臭,而且走路的样子很奇怪,他说……他说的话真好笑。” “你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记得。他说:‘嗨,小姑娘,我给你们五块钱,你们帮我打碰碰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伊娃?” “不知道,可是听起来真好笑。我知道什么是碰碰,因为有时候在学校坐我隔壁的女孩子会跟我玩碰手肘。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我们碰他的手肘?他又不是坐着在写字啊,而且……” “然后你做了什么?在他讲了那旬话以后?” “他重复讲了好几次。然后就走掉了,我们就跟踪他。” “跟踪他?” “对,偷偷跟在后面,就像电影或电视里那样。” “你好大的胆子。” “嗯,没什么好怕的嘛。” “哦,当然有,伊娃,像那种人你要提防。” “嗯,他不危险啊。” “你看到他往哪条路走了吗?” “看到了,他走进埃沃尔住的那栋公寓,上到比她家高两层楼的地方,接着就拿钥匙开门进去了。” “然后你们两个就回家了吗?” “哦,没有。我们偷爬上去看他的门。上面有他的名字,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埃里克松,我想。我们还从他的投信孔偷听,听到他在自言自语。” “你有没有告诉你妈件事?” “嗯,这没什么嘛。但是实在很好玩。” “可是你确实告诉了你妈昨天的事?” “关于牛的事,对啊。” “那是同一个男人吗?” “呃——是的。” “你确定?” “应该是吧。” “你想这个男人多大年纪?” “哦,至少二十岁吧。” “你猜我大概几岁?” “哦,大概四十,或五十。” “这个男人比我老还是年轻,你想想看?” “喔,老多了,老太多太多了。你几岁?” “二十八。好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呃,埃沃尔和我在门口玩跳房子,他走过来站在那里说:‘来吧,跟我上来,小妞儿们,来看我挤牛奶。’” “这样啊。然后他做了什么?” “嗯,他房间里才不可能有牛,不会是真的牛。” “你们说了什么,你和埃沃尔九九藏书?” “哦,我们没说什么,但是后来埃沃尔说,真不好意思,因为她头发的缎带松掉了,所以不管是谁的家她都不能去了。” “然后那个男人就回家了吗?” “没有,他说:‘好吧,那我就只好在这里挤牛奶了。’然后他就解开裤子……” “是吗?” “我说,你想想看,要是埃沃尔的发带没有松掉的话,我们是不是有可能被杀死?真是刺激……” “不,我想不会。你说那个男人解开裤子?” “对,然后他把那个男生嘘嘘用的东西拉出来……” 科尔贝里伸手关掉录音机,那稚嫩清晰的声音在句子讲到一半时被切断。马丁·贝克看着他。他左手支着头,用指关节摩挲着鼻子。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是……”勒恩开口说。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啊!”科尔贝里吼道。 “嗯,他现在承认了。在这之前,他死也不肯承认,而两个女孩子到后来愈来愈不敢确定是他,所以事情就没有着落了。但是现在他招认了。他说他两次都喝醉了酒,否则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哦,现在他承认了。”科尔贝里说。 “是的。” 马丁·贝克用疑问的眼光看看科尔贝里。然后转头对勒恩说: “你昨晚没睡吧,是不是?” “是的。” “那你最好回家补一觉。” “我们要放这个家伙走吗?” “不行,”科尔贝里说,“不能放他走。” 第十章 这个男子的确叫做埃里克忪,是个货仓工人,而且不是行家也可以看得出他是个酒电。他六十岁,个头儿高高的,秃头,而且看起来很憔悴。他全身都存发抖。 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质问了他两小时,他从头到昆都是一副猥琐可鄙的模佯。 对于那些相同而又令人作呕的细节,他一玖又一次地承认。 其问还不断哽啊啜泣,评对天发誓说他早期五下午离开餐馆后就直接回家了。总之,池什么都不记得了。 经过两小时的盘问,他承认自己在一九六四年七月偷过两百块钱,而且在十八岁的时候偷过一辆单车。后来他就是一味地呜呼。这家伙是个人渣,被原来就嫌弃他的世界放逐,现今是争然孤零零的一个人。 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送回牢里去。 同时,侦查部门和第五分局的人员也到绿地路查询,看看有没有人可以证实或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结果是徒劳无功。 .99lib.当天下午四点钟出炉的验尸报告仍只是初步报告。报告中提到了有勒颈、脖子上的指纹和性暴力等痕迹。至于强暴的证据则尚未完全确认。 除此之外,报告的内容可以说都是没用的线索。没有迹象显示小女孩儿曾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指甲底下找不到肌肤残留物,双臂九九藏书和双手也没有任何淤伤,只有腹部下方有一些伤痕,仿佛是由拳头打击所造成的。 技术部门检查了她的衣服,并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然而,她的内裤不见了,他们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内裤是白色棉制品,六号,是个知名品牌。 到了下午,在附近逐户访问的人员已经发出五百份印刷问卷。其中只有一份回答引起他们的兴趣。一个名叫梅肯·扬松的十八岁女孩——住在西维尔路一。三号公寓,是一名商人的女儿——说她和她同龄的男朋友曾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在瓦纳迪斯公园里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她不确定正确的时间。他们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 被问及他们在瓦纳迪斯公园做什么时,她回答,他们原来是出席一个家庭晚餐聚会,只是出去透一下气而已。 “透一下气。”梅兰德别有意味地说。 “显然是让两腿中间那里透气。”贡瓦尔·拉尔森说。 拉尔森曾经当过海军,现在仍是后备军人,有时他喜欢发挥一下自己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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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的幽默感。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缓缓过去。调查工作不断在进行。当马丁·贝克回到他位于巴卡莫森的家里时,已经是周一凌晨一点了。每个人都在睡觉。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自己做了一个奶酪三明治。然后他喝掉啤酒,把三明治丢进垃圾桶。 上了床以后,他躺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想着一个叫埃里克松的酗酒货仓工人,三年前从他同事的外套里偷了两百元。 科尔99lib?贝里睡不着觉。他躺在黑暗中瞪视着天花板。他也在想那个曾经在风化组登记备案、名叫埃里克松的男子。他也想着,如果在瓦纳迪斯公园犯了杀人罪的那个人没有前科,那么电脑科技对他们而言,就和当年美国警方追缉那个波士顿勒颈魔时没啥两样;换句话说,毫无用处。波土顿勒颈魔在两年内杀了十三个人,全部是孤身一人的女子,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偶尔他会看看他的妻子。她在睡觉,可是每次肚子里的宝宝踢一脚,她就会动弹一下。 第十一章 此时是星期一下午,距在瓦纳迪斯公园发现女孩儿尸体,已经过了五十四个小时。 警方通过报纸、收音机和电视,呼吁群众提供援助,到目前已经有超过三百条线索涌入。每一条线索,都由一个特别小组加以登记、检查,然后再把结果详细研究一番。 风化组严查现有的档案,证物检验室不放过犯罪现场任何一个微小的物件,电脑的使用达到了最高负荷量,刑事组人员逐一敲门拜访邻近的人家,嫌疑犯和可能的证人都一一受到质询,然而这一切全无结果,凶手仍然身份不明,而且逍遥法外。 马丁·贝克桌子上的文件越堆越高。从一大清早开始,他就一直在研究纷至沓来的报告和询问记录。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为了稍有喘气的机会。他叫科尔贝里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替他接听电话。 贡瓦尔·拉尔森和梅兰德侥幸不必接听电话;他们在关起门来的办公室里过滤证物。 昨晚马丁·贝克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而且为了出席记者会,连午饭也省了,他们透露给记者的消息非常有限。 他打了个呵欠,瞧了一眼时间,很诧异地发现已经三点十五分了。他收拾起一堆属于梅兰德部门的文件,敲敲门,然后走进梅兰德和拉尔森工作的办公室。 他进来的时候,梅兰德头也没抬一下。他们已经同事很久了,他听得出马丁·贝克敲门的声音。贡瓦尔·拉尔森看了一眼马丁·贝克手里那堆文件,说道: “老天爷,你怎么又拿一堆进来?我们这儿已经做不完了。” 马丁·贝克耸耸肩,把纸堆放在梅兰德肘边。 “我要去买一杯咖啡,”他说,“你们要吗?” 梅兰德眼也没抬地摇摇头。 “好主意。”贡瓦尔·拉尔森说。 马丁·贝克走出来,把门在身后关上,和正好疾步走来的科尔贝里撞了个正着。马丁·贝克看出科尔贝里的圆脸上神色慌张,便问: “你怎么啦?” 科尔贝里抓住他的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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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话讲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所有的字几乎都连在一起。 “马丁,又来了!他又干了一次!在淑女公园。” 他们警笛大作地驶过西桥,从无线电可以听见所有无任务在身的巡逻车,全都被派往淑女公园封锁现场。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离开总局之前得到消息,有人发现一个女孩儿死在露天剧场附近,整个情况和瓦纳迪斯公园谋杀案很相似。 而且尸体被发现时,距离作案时间很近,或许杀人犯还没有逃得很远。 他们驶过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时,看见几辆黑白两色的警车拐进渥马伊斯古路。另外有一两辆车子停在环路和公园里面。 他们把车子停在盾牌街的一排木造老屋外。通往公园的道路已被一辆装有无线电天线的车子堵住了。他们看见一个穿制服的警官,正在步行道上阻挡几个想上小山丘的孩子。 马丁·贝克快步走向那位警官,把科尔贝里丢在后面铆力追赶。警官向他敬礼,并指指公园里面。马丁·贝克马不停蹄地继续向前。公园的地形十分陡峭,一直要等到穿过剧场,爬过陡坡,他才看见有一群人背对着他,围成半圆形站在那里。他们站在离道路大约三十码的一个低洼地中。稍远处在路面分叉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那里阻挡好奇的群众。 他下坡时,科尔贝里终于赶上他。他们听见下面的警察在讲话,但是等到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一走近,大家便安静下来。警员们敬了个礼,退到一旁去。 马丁·贝克发现科尔贝里仍然气喘吁吁。 女孩儿仰天躺在草地上,两只胳膊弯曲着摆在头的上方。 左腿是弯着的,膝盖向一旁抬得相当高,以至于大腿和身体形成一个直角。 右腿直直地斜伸出去。她脸部上,眼睛半闭,嘴巴张开,有血从鼻孔流下来。一条黄色透明的塑料跳绳绕成好几圈,紧紧扎在她的脖子上。她穿着一件前排开扣的黄色无袖棉布衫。最下面的三颗扣子已经被扯掉了。她没穿裤子,脚上穿着白袜子和红凉鞋,看起来大约十岁。显然已经死了。 马丁·贝克在受得了盯着她看的几秒钟内观察了这一切。 然后他转头往马路看去。两个技术部门派来的人员,正沿着斜坡跑下来。他们穿着灰蓝色的连裤工作服,其中一个提着一只灰色的大铁箱。另外一个一手拿着一卷绳索,一手提着一个黑色袋子。他们快到现场时,拿绳索的那个人喊道: “哪个把车停在路当中的王八蛋,快去把车子移开,我们才能把车子开上来。” 瞥了一眼死去的女孩儿之后,他往下跑到道路分叉的地方,开始用绳索把那个区域封锁起来。 一个穿皮夹克的巡警站在路旁对着无线电讲话,一个便衣则站在他旁边听。 马丁·贝克认得那个便衣。他叫曼宁,属于第二分局的保安组。 曼宁看见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随即和手持无线电的巡警说了几句话,便向他们走来。 “现在整个区域差不多都封锁起来了,”他说,“该封的都封了。” “她被发现多久了?”马丁·贝克问。 曼宁看看手表。 “从第一辆警车抵达到现在,二十五分钟。”他说。 “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追查?”科尔贝里问。 “很不幸,没有。” “是谁发现她的?”马丁·贝克问。 “几个小男孩儿。他们叫住一辆正好开过环路的巡逻车。他们列这里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温的。看起来命案没有发生多久。” 马丁·贝克放眼四周。技术部门的车子正要开下斜坡,后面紧跟着法医的车子。 从小孩儿尸体所在的低洼地,看不见距此往西大约五十码的山丘后而有个小菜园。树梢顶端之上是淑女路一栋房子的上面楼层,但是隔开街道和公园的耶条铁路则被树丛遮住了。 “他真会挑地方,整个斯德哥尔摩没有比这个地点更好的了。”马丁·贝克说。 “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比这里更坏的地点了。”科尔贝里说。 他说得对。即使害死小女孩儿的那个人还在这个区域,他仍然有很好的脱逃机会。此地是市区里最大的公吲。紧贴着淑女公园的是一连串小菜园和小平房,再往下靠近阿斯塔维肯沙滩一带,刚是一长排零零落落的小型泊船码失、仓厍、工厂、废物场,和一些东倒两歪的木造小崖。渥马伊斯古路正好横过从环路到沙滞的那片区域,而高坡上戒酒中心正位于渥马伊斯古路和鹿角衔之间,这是由拣散置的人犁建筑物所组成的机构。 在这些建筑物的同围,还有更多的仓库小木星。在戒酒中心与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之间有一大堆小菜园。一道横跨过铁路上方的陆桥连接起公园的南面和淑女路,而淑女路上又有五个大型的公寓立在濒临水面的石岸上。在更远的环路街角,还有一个工人招待所,那是由一排低矮零散的小木屋组成的。 依马丁·贝克
九九藏书
什算,整个情况儿乎是毫无指望了。他看不出如何存此地此时抓件凶手。第一,他们连他长什么样了都知道;其次,到了这时候,他一定早就逃之天天;第三,光是戒酒中心和工人招待所这两个地方,就叮能提供给他们一大堆形迹可疑的人,讯问这些人得花上好几天时间。 一个小时后,他的疑虑就被证实了。法医完成了初步检查,他只说女孩遭到勒颈,可能受过强暴,死亡时间离现在相当近,警犬车在马丁·贝克和科尔叽里之后没多久也抵达现场,可是警犬嗅到的异味,最远也只引领他们出了公园来到渥马伊斯古路而已。保安组的便衣警察忙着查询可能的证人,但到日前为止仍无结果。公园和附近的小菜园都有人走动过,却没有人看到或听到和谋杀相关的任何事情。 时间是四点五十分,环路的人行道上站着一群人,他们在那里好奇地观察警察做一些显然是尢头苍蝇式的工作。记者和摄影师川流不息。有一些已经回编辑部,去为读者提供斯德哥尔摩三天之内第二桩女童谋杀案的生动描绘,而作案的疯子仍旧逍遥法外。 马丁·贝克看见科尔贝里的圆臀露在一辆停在靠近环路砂石道的警车车门外。 他从一群记者当中脱身,朝科尔贝里走去,后者上身正伙在车内对着无线电讲话。 他等科尔贝里讲完后,捏了一下他的臀部。科尔贝里从车子里退出来挺直身子。 “哦,是你。我迩以为是哪条警犬。” “有没有人去通知女孩儿的父母?”马丁·贝克问。 “有,”科尔贝里回答,“幸好不用我们去。” “我想去和那儿个发现她的男孩子谈谈。他们件在淑女路那边。” “行,”科尔贝里说,“我会留在这儿。” “好。回头见。”马丁·贝克说。 那些男孩住在淑女路上那几栋弓形大公寓中的一栋中,马丁·贝克发现他们都在家。对这次可怕的经历,他们仍然惊魂未定,然而同时也掩饰不住满腔的兴奋之情。 他们告诉马丁·贝克他们如何在公园玩耍的时候撞见了女孩子的尸体。他们马上就认出那个女孩儿,因为她和他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那天稍早,他们曾看见她出现在公寓后面的游乐场。她和两个与她同龄的女孩儿在那里玩跳绳。其中有个女孩儿正好和那两个男孩儿同班,他们告诉马丁·贝克她叫莱娜·奥斯卡松,十岁,就住在隔壁公寓。 隔壁公寓看起来和两个男孩儿住的那栋一模一样。马丁·克搭乘快捷的电梯到了七楼,按了门铃。一会儿门打开,但是立刻又关上了。在门缝打开的一瞬间,他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又按一次门铃。门立即打开,这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他什么也没看见。站在门里的男孩子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岁,亚麻发色的头颅大约在马丁·贝克眼睛底下一码的地方。 小男孩儿放开门把,用高昂清晰的声音说:“嗨,午安。” 然后他跑进屋里,马丁·贝克听见他叫着: “妈咪!妈咪!有大人来。” 大约半分钟以后,他妈妈出现在门口。她一脸焦虑,孤疑地看着马丁·贝克,他赶快把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我想和你女儿谈谈,如果她在家的话。”他说,“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是说安妮卡的事?是的,我们刚刚才从一个邻居那里得知。真可怕。大白天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进来吧。我去叫莱娜。” 马丁·贝克尾随奥斯卡松太太走进客厅。除了家具外,里头的隔问和他刚刚离开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小男孩儿站在地板中央,好奇地看着他。他手里握着一把玩具吉他。 “去你房间玩,勃西。”他妈妈说。 勃西听而不闻,而她似乎也不指望他会听进去。她走过去,把靠阳台窗户的那张沙发上的玩具清掉。 “这里乱七八糟的,”她说,“坐吧,我去叫莱娜。” 她走出客厅,马丁·贝克对着小男孩儿微笑。他自己的两个孩子已经十二岁和十五岁了,所以他已经忘记怎么和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搭讪。 “你会弹那把吉他吗?”他问。 “不弹,”小男孩儿说,“你弹。” “不,我不会弹。” “会,你弹。”小男孩儿坚持。 奥斯卡松太太走进来,她把小男孩儿和吉他一把抱起来,一脸坚决地将他抱出房间。他又叫又踢,她妈妈回头说: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可以跟莱娜谈。” 先前那两个男孩儿曾说99lib?莱娜今年十岁,就她的年龄来说,她长得相当高,长相也相当漂亮,但有点不高兴,她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棉布衬衫,有点害羞地跟他点点头。 “坐,”马丁·贝克说,“坐下来比较好说话。” 她在一把有扶手的椅子边缘坐下,两只膝盖靠得紧紧的。 “你叫莱娜,是不是?”他说。 “是。” “我叫马丁。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女孩儿说,两眼瞪着地板。“我听……妈妈告诉我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但是我必须问你一两个问题。” “是。” “你今天稍早的时候,和安妮卡在一起,是不是?” “是,我们在一起玩。乌拉、安妮卡,和我。” “你们在哪里玩?” 她向窗户点一点头。 “先是在这边下面的院子。后乌拉必须回家吃中饭,昕以安妮卡和我就回家里来。然后乌拉又来叫我们,于是我们就又出去了。” “去哪里?” “去淑女公园。我必须带勃西一起去,因为那里有秋千,他喜欢荡秋千。” “你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吗?” “哦,一点半,可能快两点了,妈妈可能知道。” “所以你们就到淑女公园去了。你有没有看到安妮卡存那里碰到了谁?有没有某个男人跟她说话什么的?” “没有,我没看到安妮卡和任何人说话。” “你们在淑女公园干什么?” 女孩儿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仿佛在回想。 “我想想看……我们在那里玩儿。首先我们去荡秋千,因为勃西要去。然后我们玩儿了一下跳绳。然后,我们去摊子那里买冰淇淋。” “公园里面有没有别的小孩子?” “我们在的那个地方没有。哦,对了,沙坑里面有几个很小的小孩儿。勃西去那里跟人家捣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们.99lib.就和他们的妈妈走了。” “买了冰淇淋以后,你们做了什么?”马丁·贝克问道。 他听见另外一个房间传来奥斯卡松太太的声音,以及小男孩儿生气的尖叫声。 “我们只是随便走走。然后安妮卡就闹起别扭来。” “闹别扭?为什么?” “哦,她就是这样嘛。乌拉和我想玩跳房子,可是她不想。她想玩捉迷藏,可是有勃西在,根本不能玩。他会到处跑,?99lib?踝每个人说你藏在哪儿。所以她不高兴就跑掉了。” “跑到哪儿了?她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没有,她没讲。她就这样跑掉了,乌拉和我在画方块要而跳房子,所以我们没看见她跑哪儿了。” “你们没看见她往哪个方向去吗?” “没有,我们根本没有多想。我们玩跳房子,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勃西不见了,然后发现安妮卡也不见了。” “你有没有去找勃西?” 女孩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一阵自才回答。 “我们该把这个叫埃里克松的人怎么办?”隆恩问。 “放他走。”马丁·贝克说。 没隔几秒他又补上一句:“但是不要让他走太远。” 第十二章 六月十三日星期二上午,警方对_奉案做了一一次整体评估;到目前为止,依照各项调查的结果,破案的希望并不人。发布给新闻界的简短声明也做出相同结论。两次罪案现场的邻近区域,都由直升机从上空照了相;群众提供的线索大约有一千条,目前正一一加以追踪;所有的暴露狂、偷窥狂和警方昕知曾有不正常性行为的人物,也部受到了盘问;有个嫌疑犯已被拘留,汛问第一次罪案发生时的个人去向,现在这个人已经被释放。 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记者和摄影师,都因为睡眠不足和工作过度而精气耗尽。 评估之后,科尔贝里对马丁·贝克说: “有两个证人。”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们辆走进贡瓦尔·拉尔森和梅兰德工作的办公室。 “有两个证人。”马丁·贝克说。 梅兰德眼睛仍盯着他的文件,根本没抬头,但是拉尔森说: “妈的,真的吗?是谁?” “第一个,在淑女公园的那个男孩儿。” “三岁大的那个?” “没错。” “你跟我一样清楚,风化组的小姐们试着要跟他谈,但他甚至连话都不会讲。那情形和上次你叫我去盘问狗时如出一辙。” 他的评语和科尔贝里露出的惊愕表情,马丁·贝克通通都置之不理。 “第二个呢?”梅兰德问,依然没抬头。 “那个抢劫犯。” “他在我的管辖范围内。”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错,把他抓起来。” 贡瓦尔·拉尔森把身体往椅背用力一靠,旋转椅发出一阵嘎吱声。他瞪一眼马丁·贝克,又瞪一眼科尔贝里说: “听着,他们以为我,还有第五和第九区的小组这三星期来都在干什么?下跳棋不成?你们是不是在暗示我们没有努力?” “你们确实在努力,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们现在非抓丑他不可。” “你他妈的要我们怎么做?现在怎么去抓他?” “那个抢劫犯很内行,”马丁·贝克说,“你自己这样说过。他攻击的对象哪个是没带钱的?” “没有。” “他有没有攻击过任何一个有自卫能力的人?”科尔贝里问。 “没有。” “有没有哪一次警组的伙伴正好是在附近的?”马丁·贝克问。 “没有。” “那么理由是什么?”科尔贝里又问。 贡瓦尔·拉尔森没有立即回答。他用圆珠笔掏耳朵掏了很久才说:“因为他很内行。” “这你已经说过了。” 贡瓦尔·拉尔森又想了很久,然后问: “十天前你在这里的时候,你想开口说些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没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打断了我的话。” “你当时要说什么?” “他要说的是,我们应该研究那些抢劫案的时间表,”梅兰德说,仍然头也不抬。“也就是系统地分析他的作案方式。我们已经做了。” “还有一点,”马丁·贝克说,“就像伦纳特刚才暗示的。这个抢劫犯是一个很有技巧的高手,他很内行,这是你自己的结论。他手段如此高,甚至认得出来警组的人——或许连车子都认得出来。” “所以呢?”贡瓦尔·拉尔森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为了这个下流坯子,我们得改变整个他妈的编制不成?” “你可以从外面找人手,”科尔贝里说,“女警也可以考虑。用别的型号的车子。” “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拉尔森说。 “是的,”马丁·贝克同意道,“现在已经太迟了。可是就另一方面来说,对我们而言,抓到他却是当务之急。” “只要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个家伙连看都不会去看公园一眼。”贡瓦尔·拉尔森说。 “确实如此。最后一次抢劫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 “在九点至九点十五分之间。” “谋杀案呢?” “七点到八点钟之间。喂,你为什么站在那儿一直问一些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抱歉。也许我是想说服自己。” “说服什么?” “说服自己抢劫犯曾经看见过那个女孩子,”科尔贝里说,“以及杀死她的那个人。这个抢劫犯不像是会随兴所至下手的人。我们可以假定,每一次他都得在公园里晃荡好几个小时,才能抓住机会;否则,他真的是运气太好了。” “不可能有这种运气,”悔兰德说,“不会接连九次。五次有可能,或者六次。” “抓住他。”马丁·贝克说。 “而且要寄希望于他良心发现,呃?这样他自己就会来自首?” “那也是种可能性。” “是的。”梅兰德接听电话。 他听了一会儿,然后说: “派一辆巡逻车去。” “什么要紧的事?”科尔贝里问。 “没有。”梅兰德说。 “良心,”贡瓦尔·拉尔森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你对黑社会的天真无知,真是……嗯,我找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 “此时此刻,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你找不找得到什么词儿,” 马丁·贝克恼火地说,“把那个家伙抓来。” “用诱饵。”科尔贝里说。 “你以为我没……”贡瓦尔·拉尔森停住嘴,难得也有自我打断的时候。 “不管他在哪儿,”马丁·贝克说,“不管是在加纳利群岛,或藏身在南边的哪个毒窟。用诱饵,而且要大用特用。利用我们在黑社会的每一条渠道,利用报纸、收音机和电视。威胁、贿赂、哄骗、巴结,任何手段都可以,只要把那个家伙抓到就行。”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 “你知道我对你的智商有何看法。”科尔贝里沉着脸说。 “99lib?是的,我知道,”贡瓦尔·拉尔森好脾气地说,“好吧,那我们就来清桌了好办事。” 他抓起电话听筒。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走出房间。 “
.99lib.
也许这次会成功。”弓丁·贝克说。 “也许。”科尔贝里回答。 “贡瓦尔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笨。” “是吗?” “呃……伦纳特。” “怎样?” “你是哪里不对劲儿?” “你哪里不对劲儿,我就哪里不对劲儿。99lib?” “怎么了?” “我害怕。” 马丁·贝克没有回答。部分原因是科尔贝里说得没错,部分原因是,他们已经相识这么久了,没有必要事事明说。 两人心有同感地下楼上街。那辆红色的萨博牌轿车,挂的虽然是外省的车牌,但属于斯德哥尔摩警察总局。 “那个小男孩儿,他叫什么来着?”马丁·贝克若有所思地说。 “勃·奥斯卡松。他们都叫他勃西。” “我才见到他几分钟。谁跟他谈过?” “希尔维亚,我想。或者可能是索尼娅。” 街上相当空旷且暑气逼人。他们驶过西桥,转下波参得运河,然后继续沿着博山河岸开下去,一路听着四十米波长的无线电嘈杂通话声。 “方圆五十英里内任何一个他妈的无线电狂热爱好者,都可以偷听到这个频道,”科尔贝里没好气地说,“你知道要过滤一个私人无终审带榍机,得花多少的钱?”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听说费用在十五万元之多。他们没有这种经费。 事实上,此刻他们挂念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上一次必须发动全部警力追缉的谋杀犯,耗费了四十天才抓到。而最近一次类似的案子,则花了他们十天才破案。现在这个杀人犯在不到四天之内做案两次。梅兰德说,那个抢劫犯有可能走运五六次。相当有可能吧。如果把这个可能性运用到眼前的案子,那么所能预见的不只是一个数据而已,而是一片恐怖的景象。 他们驶过李耶荷桥底下,沿着翁西图滨河大道开,穿过铁路的路桥,转进曾经是旧糖厂的住宅区。几个小孩儿在公寓楼房周围的花园里玩,但是人数不多。 他们停好车,搭电梯上七楼。按了门铃,但是没有人来应门。过一会儿,马丁·贝克按隔壁那家住户的门铃。一个女人把门打开一条缝隙。他瞥见在她背后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警察。”科尔贝里郑重地说,并出示他的证件。 “哦。”女人说。 “你知不知道奥斯卡松家的人在不在?”马丁·贝克问。 “不在,他们今天早上走了。去某个亲戚家。我是说太太和小孩儿。” “哦,抱歉打搅……” “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女人插嘴道,“我的意思是说,避开这里。”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吗?”科尔贝里问。 “不知道。可是他们星期五早上会回来。然后,我想,他们马上又会离开。” 她看看他们,然后解释道:“他们的假期耶时候才开始。” “耶位男主人目前还在家?” “是的,今天晚上会在。你们可以那时再找他。” “明白了。”马丁·贝克说。 小女孩儿不耐烦起来,她扯扯她母亲的裙子。 “小孩子很容易就不耐烦。”她说,“不能让他们出去。或者,你觉得没有什么关系?” “最好不要。” “可是有的人非出去不可。”女人说,“而且很多小孩子根本不听话。” “是的,很不幸。” 他们一一语不发地搭电梯下楼,然后义一语不发地向城北驶去,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感,感觉到对这个他们所要保护的社会爱恨交加。 他们转进瓦纳迪斯公园,被一个既不认得他们、也不认得他们车子的制服警员挡下来。公园里没有什幺可看的。除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存那里玩耍的几个孩子,还有永不疲惫而好奇窥伺的群众。 当他们开到欧丁路和西维尔路的交叉口时,科尔贝里说: “我口渴。”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们停下车,走进都会餐馆点了果汁。 有两个人坐在吧台。他们脱下来的外套就放在吧台凳子上,从这种不寻常的举动可想见天气有多热。他们正在喝威上忌加苏打,啜饮之间还热烈地谈活。 “那是因为没有适当的处罚,”比较年轻的耶个男子说,“要处以绞刑才对。” “对。”比较老的那个男子同意。 “抱歉这么说,但这是唯一的法子。” 科尔贝里张口想讲什么,但又改变主意,一口把整杯果汁都灌下去。 那天稍晚,马丁·贝克又听到一次类似的意见。当他去香烟摊买烟时,仵他前面的那个人说: “而且啊,你知道等他们抓住这个混账东西时,他们应该怎么做吗?(也们应该把他公开行刑,应该在电视)一播放,而且不要一下子就让他死翘翘,不行,要一分一秒地慢慢折睹他好几天。” 等那个人走了以后,马丁·贝克问: “那人是谁?” “他叫斯科恪,”卖香州的说,“在隔壁开电器商店。是个正派的家伙。” 回到总局,马丁·贝克暗忖,用斩手来处罚小偷还小是很久以前的历史。然而人们还足照样揄,而且越偷越凶。 晚上,他打电话给勃·奥斯卡松的父亲。 “英格丽和孩子们吗?我把,也们送剑欧兰德镇她娘家。不,那里没有电话。”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星期五早上。同一天下午,我们就要出国了。我们不敢留在这里。” “不会吧。”马丁·贝克忧虑地说。 这是发生在六月十二日星期二的事情。 星期三,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天气越来越热。 第十三章 星期四,十一点过后没多久,事情有了转机。马丁·贝克以那种右肘靠在档案柜上的一贯姿势站着,听到电话铃响,这至少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五通了。贡瓦尔·拉尔森接听: “拉尔森……什么……行,我马上下来。” 他站起来对马丁·贝克说:“是门房。楼下有一个女孩子,说她有事情通报。” “关于什么?”拉尔森已经走到门口。 “那个抢劫犯。” 一分钟以后,女孩子已经坐在办公桌旁。她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可是看起来很老气。她穿着紫色的网状丝袜、破洞的高跟鞋和迷你裙。她的乳沟十分显眼,染过色的发型更是引人侧目;睫毛是假的,眼影涂得像厚泥抹壁。她的嘴巴小而翘,双乳被胸罩挤得老高。 “你知道什么?”贡瓦尔·拉尔森立即问。 “你们想知道他在瓦萨公园和瓦纳迪斯公园等地的勾当,” 她傲慢地说,“总之,我是这么听说的。” “不然你来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要催我。”她把头一扬说道。 “你知道什么?”拉尔森不耐烦地问。 “我觉得你的态度很冲,”她说,“真可笑,警察就是这么他妈的不懂事。” “如果你是为了赏金而来,那可要失望了。”拉尔森说。 “赏金你自己留着吧。”女孩子说。 “你是为什么而来?”马丁·贝克尽可能温和地说。 “我可是不愁吃穿。”她说。 显然她是来出风头的——至少部分理由是这个——而且不会被轻易打发掉。马丁·贝克看得出来贡瓦尔·拉尔森的额头上已经青筋毕露。女孩子说: “总之,要比吸引人的注意力,我就比你高明。” “是呀,就凭你的……”拉尔森正要说出口,又很检点地收回去,然后继续说:“我想,我们少谈几句你是靠什么赚钱的比较好。” “再讲一句那种话,我就走人。”她说。 “你哪儿都走不成。”拉尔森顶撞回去。 “这是一个自由国家,不是吗?一个民主国家或是叫什么来着?” “你为什么来这儿?”马丁·贝克问道,口气仅比上一次不温和一点点。 “对了,你真的想知道,可不是吗?你耳朵都竖起来了。我看我还是什么都不说就走人更好。” 幸亏有梅兰德解开死结。他抬起头,把烟斗从嘴里取下来,在女孩进房间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她,然后低声说: “请你告诉我们吧,亲爱的?” “关于他在瓦纳迪斯公园、瓦萨公园和……” “是的,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的话。”梅兰德说。 “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吗?” “当然。” “以信誉保证吗?” “以信誉保证。”梅兰德回答。 “而且你们不会告诉他……”然后她耸耸肩,像是讲给自己听似的说道:“嗯,反正他还是能猜得到。” “他叫什么名字?”梅兰德说。 “罗尔夫。” “姓什么?” “伦德格林。罗尔夫·伦德格林。” “他住在哪儿?”贡瓦尔·拉尔森问。 “火绳匠街五十七号。” “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那儿。”她说。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马丁·贝克问。 他看见女孩儿眼里闪着光,然后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眼泪。 “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喃喃地说。 “那么你和这个家伙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拉尔森说。 她瞪着他,没有回答。 “房门上贴的是什么名字?”梅兰德问。 “西蒙松。” “那是谁的房子?”马丁·贝克问。 “他的,罗尔夫的。我想。” “这样说不通。”拉尔森说。 “我猜,他是跟租房子的人又转租过来的。你想他会笨到把自己的名字贴在门上吗?” “他是不是通缉犯?” “我不知道。” “是不是亡命在逃?” “我不知道。” “哦,不是的,你当然知道,”马丁·贝克说,“他是不是逃狱的犯人?” “不是,他不是。罗尔夫从来没有被逮捕过。” “这次就会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她轻藏书网蔑地瞪着他,眼睛是濡湿的。拉尔森问了她一个问题。 “火绳匠街五十七号?” “是的。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是面对街道的那一栋,还是穿过院子的那一栋?” “穿过院子。” “几楼?” “二楼。” “房子有多大?” “就一间房。” “还有厨房?” “没有,没有厨房。只有一问房。” “几个窗户?” “两个。” “面对院子吗?” “才不是,还可眺望海景呢!” 贡瓦尔·拉尔森厌恶地咬咬嘴唇。他额头上的青筋再次浮现出来。 “好吧,”梅兰德说:“他有一间二楼的套房,有两个窗户面对着院子。你肯定他现在在那儿?” “是的,”她说,“我肯定。” “你有没有钥匙?”梅兰德和气地问。 “没有,他只有一把钥匙。” “他总是把门锁着吗?”马丁·贝克问。 “这我的命可以赌给你——他总是如此。” “门是向里开,还是向外开?”贡瓦尔·拉尔森问。 她很专注地想。 “向里开。” “很确定?” “是的。” “面向院子的那边有几层楼?”马丁·贝克问。 “嗯,四层楼吧。” “一楼有什么?” “一家工作坊。” “从窗户看得见入口大门吗?”拉尔森问。 “看不见,只看得见波罗的海。”女孩儿回嘴道,“也看得见一点点市政府,还有王宫呢。” “够了,”拉尔森火大了,“把她带走。” 女孩儿摆出一。个蛮横的姿态。 “等一下。”悔兰德说。 旁问里一片肃静,贡瓦尔·拉尔森用观望的态吱望着协兰德。 “我可以走了吗?”女孩儿问,“你答应过的。” “是的,”梅兰德回答,“你当然可以走。只是我们必须先查证你讲的话是真是假,这是为你好。嗯,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他现在不是单蚀一个人在家里吧,嗯?” “不是。”女孩儿的声音非常低。 “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九九藏书名字?”贡瓦尔·拉尔森问。 “关你屁事。” “把她带走。”贡瓦尔·拉尔森说。 梅兰德站起来,打开通往隔壁房问的门说道:“勒恩,我们这里有一位女士,你介不介意让她跟你坐一会儿?” 勒恩出现在房门口。他的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对眼前的情况了然于心。 “没问题。” “擤擤鼻子吧。”拉尔森说。 “我可以给她咖啡吗?” “好主意。”梅兰德说。 他替她把着门,有礼貌地说: “这边请。” 女孩儿起身走出去。到了门口她停下来,给贡瓦尔·拉尔森和马丁·贝克一个苛责的冷眼。显然他们没有赢得她的欢心。马丁·贝克心想,我们的基本心理训练有问题。 然后她看着梅兰德,缓缓地问:“谁负责去逮捕他?” “我们,”梅兰德和善地说,“这是警察分内的工作。” 她一动不动地继续看着梅兰德,最后才说: “他很危险。” “有多危险?” “非常危险,他会开枪杀人,甚至连我,他都有可能下手。” “他这种日子不多啦。”贡瓦尔·拉尔森说。 她不理会他。 “他房间里有两把半自动步枪,已装了子弹,还有一把手枪。他曾经说……” 马丁·贝克没说话,他期待着梅兰德接腔,同时盼望贡瓦尔·拉尔森不要多嘴。 “他曾经说什么?” “说他绝不让人家活捉。我知道他这话是当真的。” 她仍然站在那里不动。 “就是这样。”她说。 “谢谢你。”梅兰德说道,等她走后把门关上。 “哈。”贡瓦尔·拉尔森说。 “弄张拘捕令来,”门一关上,马丁·贝克马上说,“还有把市区平面图拿出来。” 梅兰德通过电话办理合法的拘捕手续,那通简短的电话还没说完,市区蓝图就已经铺在桌上了。 “可能会相当棘手。”马丁·贝克说。 “对。”贡瓦尔·拉尔森同意。 他打开抽屉,拿出公务手枪,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马丁·贝克和多数瑞典便衣警察一样,随时都带着一把装在肩带上的手枪,以防执勤时的不时之需。至于贡瓦尔。拉尔森,他则给自己弄来一种特别的夹子,可以把枪袋装在长裤的腰带上。把手枪挂在右臀边以后,他说: “行了,我要亲手抓他。走吧。” 马丁·贝克沉思地望着贡瓦尔·拉尔森,后者比他高了至少半个头,而且此刻更因为站着而显得非常高大。 “这是唯一的办法,”拉尔森说,“要不然还有什么法子?想想看,你要让一群家伙手握半自动步枪和催泪瓦斯弹,身穿防弹背心,跑进大门,穿过院子,然后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窗外和楼梯间不断开火。或者,你希望自己或警察署长或首相,或国王,站在那儿对着麦克风叫嚷:‘你被包围了,最好投降吧。’” “从钥匙孔放催泪瓦斯。”梅兰德说。 “那也是个办法,”贡瓦尔·拉尔森说,“可是我看不理想,万一钥匙插在里头的话。不,还是便衣人员在街上看守,两个家伙进去就好。走吧?” “那当然。”马丁·贝克说。 他宁愿找科尔贝里和他一起去,可是这个抢劫犯无疑是贡瓦尔·拉尔森的人犯。 火绳匠街位于斯德哥尔摩一个叫做诺曼斯的区域。那是一条又长又窄的街道,主要的建筑物都很古老。这条街从南边的布伦斯路,延伸到北边的欧丁路,建筑物靠街面的一楼有许多工作坊,穿过院子那一面的房合,则多半是破落的住家。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已经抵达现场了。 第十四章 “可惜你没带电脑来,”贡瓦尔·拉尔森说,“要不然就可以用电脑把门砸开。” “是啊。”马丁·贝克说。 他们把车子停在法官路上,转过了街角,看见几个同事部署在靠近五十七号入口的人行道上。 警察的到来,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我们进去吧……”贡瓦尔·拉尔森才开口,马上又停下来。 或许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职位比较低。他看看腕表说: “我建议我先进去,半分钟后你再进来。” 马丁·贝克点点头,穿过街道站在古斯塔夫·布隆汀珠宝店的橱窗前,望着一座出奇美丽的老落地时钟,看着钟摆摇了三十秒。然后他提起脚跟,不把交通状况放在眼里,斜穿过街道,走进五十七号的大门。 他没有抬头看窗户就穿过院子,打开通往楼梯间的门,迅速而安静地上楼。楼下的工作坊传来沉闷的机器敲击声。 屋子门上的油漆斑驳。果然没错,上面挂的名牌是“西蒙松”。门内没有一点儿声响,挺直不动站在门右边的贡瓦尔·拉尔森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用手指轻轻划过门缝。 然后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看马丁·贝克。 马丁·贝克只对着门看了一两秒,随即就点点头。他站到门的左边,绷紧了肌肉,背靠着墙。 虽然人高马大,但穿着橡胶底凉鞋的贡瓦尔·拉尔森移动却十分安静迅速。他把右肩靠在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紧绷着站了几秒钟。显然他已经确定钥匙是在门内的匙孔里,而罗尔夫·伦德格林的私人世界再也无法维持多久了。马丁·贝克还来不及多想,贡瓦尔·拉尔森就已经稍稍弓背,左肩向前把他两百磅的体重往门上撞去。 门哗啦一声破开,门锁和上面的铰链都被撞断,贡瓦尔·拉尔森在一片飞扬的碎片中随着冲力撞进房间。马丁·贝克仅距半码紧随于后,顺势快速地踏入房门,手枪高高举着。 抢劫犯仰面躺在床上,右手臂绕在一个女人的脖子底下,但是他马上把手抽出来,身体一翻,上身弯向地板,一只手探向床底。贡瓦尔·拉尔森一拳挥过去,这时抢劫犯已经跪在地板上,右手正贴在半自动步枪的金属长柄上。 贡瓦尔·拉尔森只赤手空拳打了他那么一下,而且力道不是很大,但已经足够让抢劫犯丢下武器,头昏眼花地往后面墙壁撞去,之后他就坐在那儿,用左臂护卫自己的脸。 藏书网“不要打我。”他说。 他全身赤裸。一秒钟后从床上跳起来的女人也是一丝不挂,只有手腕上带着一只方格花表带的手表。她在床的另一边,背靠墙直挺挺地站着,看看地板上的半自动步枪,又看看那个穿着斜纹软呢西装的大个子男人。她一点儿也没有要遮掩自己胴体的企图。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短发,双腿修长。 年轻的乳房上有着大而浅棕色的乳头,一条显眼的暗色条纹从肚脐延伸到私处附近一撮濡湿、暗棕色的耻毛附近。她两边胳肢窝下也各有一撮暗色的丰盛腋毛。她的大腿、手臂和胸脯等处已经起满鸡皮疙瘩。 从楼下工作坊跑来一名男子,正透过破损的门往里窥探。 马丁·贝克被这尴尬的情况震住了,这是好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他发觉自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他站在一间房子的中央,用一把七点六五毫米的沃尔特手枪对着两个全身赤裸的人,后面还有一个穿着蓝色木匠围裙、右手执着一把量尺的男子站在那里一脸讶异地瞪着他。 他把手枪拿开。一名警察出现在房门外告诉工匠走开。 “干什么!”女孩惊呼。 贡瓦尔·拉尔森一脸厌恶地看着她说: “把衣服穿起来。”然后马上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有衣服的话。” 他用右脚踩住半自动步枪,瞥一眼抢劫犯说: “你也是。把你的衣服穿起来。” 抢劫犯是一个肌肉结实、体格健美的男子,除了大腿根儿一圈窄细的雪白外,全身其他地方都晒成了好看的古铜色,臂上和腿上长满了淡色长毛。他慢慢挺起身,用右手挡在自己的阳具前说: “那个该死的小臭婊子。” 另一个警察进到房间里来,当场傻了眼。女孩儿仍然一动不动,手指头张开,掌心贴墙站着,但是棕色眸子里的神情显示她已经渐渐回过神来。 马丁·贝克环顾房间四周,看见有一件蓝色的棉布衣服挂在餐桌后面。椅子上还有一条三角裤、一个胸罩和一个拉绳式的提袋。椅子底下的地板上有一双凉鞋。他把衣服递给她,问道: “你是谁?” 女孩伸出右手来接衣服,但是没有立刻穿上。她清澈的棕色眼珠盯着说: “我的名字是莉丝贝特·赫德维格·玛丽亚·卡尔斯特洛姆。你是谁?” “警察。” “我在斯德哥尔摩大学念现代语言学,刚刚考过英文期末考。” “这就是你在大学里学到的东西吗?”贡瓦尔·拉尔森头也不回地说。 “我一年前就成年了,而且我戴了避孕套。” “你认识这个人多久了?”马丁·贝克问。 女孩子仍然没打算把衣服穿起来。她反而看看手表说: “刚刚好两小时又二十五分钟。我是在瓦纳迪斯游泳池认识他的。” 在房问的另一个角落,那个男子正七手八脚把他的内裤和卡其长裤穿起来。 “没什么可以向女士们显摆的嘛。”贡瓦尔·拉尔森说。 “你这人很粗鲁。”女孩子说。 “你这样认为吗?” 贡瓦尔·拉尔森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把视线从抢劫犯身上移开。他从头到尾只看了女孩子一眼。 “把衬衫穿起来,”他像爸爸一样地催促抢劫犯道,“现在穿上袜子,还有鞋子。这才是乖孩子。” 两个穿制服的巡警进了房间。他们先欣赏一番眼前的景致,然后把抢劫犯带走。 “请你穿上衣眼吧。”马丁·贝克对女孩子说。 她这才终于把衣服套上,走到椅子那儿穿上三角裤,把脚套进凉鞋。她把胸罩卷起来收进拉绳式的提袋里。 “他做了什么事?”她问。 “他是个性变态。”贡瓦尔·拉尔森说。 马丁·贝克看见她的脸色转为苍白,咽了一口唾沫。99lib?她怀疑地看着他。他摇摇头。她又咽了一口口水,迟疑地说: “我是不是……” “没必要。只要把你的名字和住址留给外面的警员就可以了。再见。” 女孩子走出去。 “你让她走?”贡瓦尔·拉尔森讶异地说。 “是的。”马丁·贝克回答,然后他耸耸肩说:“我们来把四处清查一下吧,怎么样?” 第十五章 五小时之后,也就是五点半时,除了他的名字叫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这事之外,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什么也不承认。 他们已经在他周围各处站过,也在他对面坐过。他抽了他们一根又一根的香烟,录音机转了又转,他的名字还是叫做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而且这个名字本来就印在他的驾驶证上。 他们对他一再盘问,问了又问,马丁·贝克、梅兰德、贡瓦尔·拉尔森、科尔贝里、勒恩,甚至连现任督察长哈马尔都曾经进来看过他,并且用审慎的字眼跟他谈过一两句话,但他的名字仍然是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而且,本来在他的驾证照上就印有这个名字。唯一引起他不快的,就是勒恩打喷嚏时没有用手帕把嘴巴捂起来。 古怪的是,如果整件事情只牵涉到他个人,那就算他在每一次盘问、每一次审判以及整个服刑期间都一直喊冤,他们也不会在乎,因为在他的套房和衣橱里面,他们不但发现了两把半自动步枪、一把史密斯手枪和一把威尔森三八口径特制手枪,还发现了绝对可以把四件抢劫案牵连到他身上的物证。另外再加上大手帕、网球鞋、胸前口袋有英文字母的套头尼衫衣、两千颗迷幻药、铜制指节环,以及几台偷来的照相机。 六点钟时,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凶杀组的马丁·贝克督察和弗雷德里克·梅兰德侦查员,坐在那里共饮咖啡。 三个人都加了两颗白糖对着纸杯啜饮,大家看起来都一样阴郁疲累。 “古怪的是,如果这件事只关系到你一个人,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马丁·贝克说。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伦德格林说。 “我的意思是说,愚蠢的是……” “哎呀,不要再烦我了啦。” 马丁·贝克没有回答。他静静坐着看那被捕的男子。梅兰德也没说话。 六点十五分时,马丁·贝克喝光冰冷的咖啡,把纸杯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们好说歹说,用了威胁恐吓加上利诱等各种手段;他们试图帮他请一名律师,而且还问了他十分钟要不要吃东西。事实上,除了殴打以外,他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马丁·贝克注99lib?意到有几次贡瓦尔·拉尔森已经被逼到想使用暴力手段,但是他终究明白殴打嫌犯并没有好处,特别是有督察和署长在这个房间进进出出的时候。最后贡瓦尔·拉尔森实在受不了,就回家去了。 到六点半,梅兰德也回家了。勒恩进来坐下。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说: “把那条脏手帕拿远一点儿。我不想感染到你的细菌。” 做为一个仅具二流想象力和二流幽默感的二流警察的勒恩,一时突发奇想,想成为犯罪史上第一个利用打喷嚏来逼供的质询警宫,但想想还是忍下来了。 当然啦,马丁·贝克暗忖,最寻常的手段就是不睡觉跟嫌疑犯硬撑到底。但是,他们有时问跟他耗吗?这个穿绿T恤和卡其长裤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特别困,而且甚至没提到睡觉这档事。唉,反正迟早他们还是得让他休息的。 “今天早上来这里的那位小姐——”勒恩用这句话当开场白,然后打了个喷嚏。 “那个该死的小臭婊子。”嫌犯喃喃自语,然后就坠入一片颓丧的沉默中。 过了一阵子他说: “她说她爱我,她说我需要她。” 马丁·贝克点点头。又过了一分钟后,男子接着说: “我不爱她。我需要她,就像我需要头皮屑一样可笑。” 少无聊了,马丁·贝克想着。可是他没说话。 “我喜欢正派的女孩子。”伦德格林说,“我真正想要的.99lib.,就是一个正派的女孩子。结果为此竟然被逮了,谢谢那个爱吃醋的婊子。” 一片寂静。 “她只在一件事上面有用。” 那是当然,马丁·贝克心想,可是这回你错啦。三十秒钟后,穿绿T恤的男子说:“好吧。” “那我们来谈谈吧。”马丁·贝克说。 “可以。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声明在先。星期一那档事,那个婊子可以给我作不在场证明。就是淑女公园那次。当时我和她在一起。” “这点我们已经知道。”勒恩说。 “你们知道?哦,她已经告诉你们了。” “是的。”勒恩说。 马丁·贝克瞪着勒恩;勒恩竟然没想到要跟局里任何人提起这个简单的事实。他忍不住说: “很高兴知道这点。这排除了伦德格林的嫌疑。” “是的,确实如此。”勒恩平静地说。 “那我们来谈吧。”马丁·贝克说。 伦德格林眯起眼睛看他。 “不是我们。”他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跟你,我不想跟你谈。”伦德格林解释道。 “那要跟谁谈?”马丁·贝克耐着性子问。 “跟抓我的那个家伙,那个高个子。” “贡瓦尔呢?”马丁·贝克问。 “回家了。”勒恩叹口气答道。 “打电话给他。” 勒恩又叹了一口气。马丁·贝克知道为什么。贡瓦尔·拉尔森住在波莫拉,一个南边很远的郊区。 “他需要休息,”勒恩说,“他已经累了一天,为了逮捕眼前这种大恶棍。” “闭嘴。”伦德格林说。 勒恩打一个喷嚏,然后伸手拿电话筒。 马丁·贝克到另一房间打电话给哈马尔,对方马上问: “可以排除这个伦德格林的谋杀嫌疑吗?” “今天稍早勒思问过他的情妇。她似乎可以给他作淑女公园谋杀案的不在场证明。至于上周五瓦纳迪斯公园那件,当然啦,他不是嫌犯。” “我懂了,”哈马尔说,“你个人的看法呢?” 马丁·贝克迟疑一下才回答。 “我想他不是凶手。” “你没思考过他是凶手?” “我看不出来他有这种可能性,没有吻合的证据。撇开周一那件案子的不在场证明不谈,他不是那种类型。就性的方面来说,他似乎相当正常。” “原来如此。” 似乎连哈马尔也有点儿烦躁了。马丁·贝克回到原来那两人所处的房间。勒恩和伦德格林坐在一片死寂中。 “你真的不要吃点儿东西吗?”马丁·贝克问。 “不要,”伦德格林说,“那个家伙什么时候会到?” 勒恩叹了一口气,兀自擤着鼻子。 第十六章 贡瓦尔·拉尔森走进房间。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正好过了三十七分钟,他手里仍握着出租车的收据。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已经刮了胡子,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他在面对罗尔夫·伦德格林的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把收据折好,放进右边最上面的抽屉。现在,他已经准备好加入瑞典警察每年必须付出的两百四十万小时加班时数中。然而依照他的级别,以下这几小时的工作能不能得到加班费,还委实难说。 刚开始时,有好一阵子贡瓦尔·拉尔森都没开口。他先忙着准备录音机、记录簿和铅笔。毫无疑问,这种沉默有某种心理上的原因,马丁·贝克看着他这位同事,心里这么想着。他不喜欢贡瓦尔·拉尔森,对勒恩也没有太高的评价。但是就屯理层面来说,他对自己也没有太高的评价。科尔贝里觉得害怕,而哈马尔似.99lib.乎感到烦躁。每个人都疲惫至极,加上勒恩还患了感冒。无论是步行或开车,许多穿制服执行巡逻任务的人员也都工作过度,体力透支。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人感到害怕,而勒恩当然也不是唯一感冒的人。 而且此刻,在斯德哥尔摩和其周围郊区,有超过一百万人感到害怕。 追捕已经进入第七天,目前尚无成果。 照理讲,他们是社会的中流砥柱。 这算什么中流砥柱。 勒恩擤了擤鼻子。 “好吧。”贡瓦尔·拉尔森说,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录音机上。 “是你抓住我的。”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以近乎崇拜的口吻说。 “是的,”贡瓦尔·拉尔森说,“没错。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感到骄傲的事。这是我的工作。我每天都要逮捕几个像你这样的流氓。到了下礼拜,我大概就把你忘得一千二净了。” 这话当然一点儿不假,然而这样当头棒喝似的开场白,显然非常有效果。这个叫做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的男子似乎因此矮了半截。 贡瓦尔·拉尔森按下录音机。 “你叫什么名字?” “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 “出生年月日?” “是啊。” “不要耍嘴皮子。” “一九四四年一月五日。” “出生地?” “哥德堡。” “哪个区?” “蓝德比。” “父母叫什么名字?” 得了吧,贡瓦尔,马丁·贝克心里想。你有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搞这些聊问题。我们真正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 “有没有前科?”贡瓦尔·拉尔森问。 “没有。” “有没有上过正规学校?” “没有。” “我们主要是对一两个细节有兴趣。”马丁·贝克插嘴。 “我他妈的不是早就说过,我只跟他谈?”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说。 贡瓦尔·拉尔森面无表情地看看马丁·贝克,接着说: “你从事什么职业?” “职业?” “是的,你有吧,我猜?” “嗯……” “你怎么称呼自己?” “生意人。” “你认为自己从事的是什么生意?” 马丁·贝克和勒恩互相交换一个认命的眼神:要搞上好一阵子了。 真的搞了好一段时间。 一小时又四十分钟以后,贡瓦尔·拉尔森说: “我们主要是对一两个细节有兴趣。” “我想也是。” “你已经承认六月九日傍晚,你曾经去过瓦纳迪斯公园,那是……上星期五吧?” “是的。” “而且晚间九点十五分,你在那里干了一桩暴力抢劫案。” “是的。” “受害人是希尔杜·芒努松,一个店铺主人。” “是的。” “你抵达公园时是几点?”勒恩问。 “你闭嘴。”伦德格林说。 “放尊重点儿。”贡瓦尔·拉尔森说,“你抵达公园时是几点?” “大约七点,可能还要稍微晚一点儿。我是在雨转小以后离开家的。” “那么从七点钟起,一直到攻击并抢劫这个名叫希尔杜·芒努松的女士为止,你都在瓦纳迪斯公园里?” “呃,我一直都在附近四处观察。” “在这段时间中,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人?” “有,有几个。” “有几个?” “可能十个,或者十二个——可能比较接近十个。” “我猜,你十分仔细地观察了这些人?” “是的,相当仔细。” “想确定你可否攻击他们?” “应该说,想知道是不是值得我下手。” “你记不记得你看见的这些人?” “哦,大概还记得一两个吧。” “哪几个?” “我看见两个条子。” “警察?” “是的。” “穿着制服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警察?” “因为我已经见过他们二三十次了。他们在瑟布斯路的条子店上班,开一辆红色的沃尔沃牌亚马逊轿车,有时候是一辆绿色的萨博牌轿车。” 好了,你不必说“你的意思是指警察局”,马丁·贝克暗忖。 “你的意思是指第九区的警察局?”拉尔森说。 “是的,如果你指的就是位于瑟布斯路的那一个。” “你在什么时间看见这些警察的?” “大概八点三十分,我想。我的意思是说,那是他们到达那里的时间。” “他们在那里待了多久?” “十分钟,也许十五分钟。然后他们就开车去理尔贞斯树林。” “你怎么知道?” “他们这么说的。” “这么说的?你的意思是你跟他们谈过话?” “见鬼了才跟他们谈话。我站得很近,听见他们这么讲。” 贡瓦尔·拉尔森意味深长地停下来。不难想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终于他又开口说: “你还看见什么?” “一个家伙跟一个女孩子,两个人相当年轻,大约二十岁。” “他们在做什么?” “抱来抱去。” “什么?” “抱来抱去。他用手指头捅她的那儿。” “讲话干净点儿。” “有什么不对?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贡瓦尔·拉尔森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严肃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在公园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伦德格林用手蒙上脸。几个小时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显得有些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看到报纸上说了。”终于他说道。 “所以呢?” “那不是我,我发誓,我不是那种人。” “你读到有关这个小女孩儿的报道了。她九岁,叫伊娃·卡尔松,穿着一件蓝裙子,有条纹的T恤……”贡瓦尔·拉尔森参考他自己的笔记。“还有黑色的木底凉鞋。你有没有看到她?” 迟疑了很久以后,伦德格林说: “是……是的,我想我看到她了。” “你在什么地方看到她?” “在西维尔路的游乐场。总之,是有一个小孩儿在那里,一个女孩子。” “她在做什么?” “荡秋千。” “她跟谁在一起?” “没跟谁。她独自一个人。” “当时是什么时间?” “刚过……我到那里以后没多久。” “那是几点?” “我想大约是七点十分,或者再99lib.晚点儿。” “你确定她是自己一个人?” “是的。” “她穿着一件蓝裙相有条纹的T恤,这点你确定吗?” “不确定。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那个样子。” “你没看到其他人?没有任何人跟她讲话吗?” “等等,”伦德格林说,“且慢,等一下。我在报上读到消息后,就不停地在想这个问题。” “你想到什么?” “呃,我……” “你有没有跟她讲过话?” “没有,没有,真是的,老天啊。”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秋千那儿。你有没有走近她?” “没有,没有……” “让他自己讲,贡瓦尔,”马丁·贝克说,“关于这件事,他一定想了很多。” 伦德格林委屈地看了马丁·贝克一眼。他看起来既疲倦又害怕。此时,他已经威风不起来了。 安静,贡瓦尔,马丁·贝克心里想。 贡瓦尔·拉尔森保持安静。 抢劫犯沉默地坐了一两分钟,头埋在双手当中。然后他说: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自从那时候起,每天都在想。” 无人应答。 “我试着回想。我知道我曾经看见那个孩子在游乐场里面,她是自己一个人,时间一定是差不多在我抵达之后没多久,大约七点十分或十五分。我没有很注意,你知道的,只是一个小孩子嘛,再说,我也没打算在游乐场旁边做案。太靠近街道了,我是指那条西维尔路。所以当时我没有太注意她。如果她是在水塔旁边的那个游乐场,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也看到她去过那里吗?”贡瓦尔·拉尔森问。 “没有,没有……” “你有没有跟踪她?” “没有,没有,请你弄清楚,我对她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 “那晚公园里面人不多。天气很坏,随时都有可能下起倾盆大雨。我正打算放弃要回家时,那个老太婆……那个女士刚好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曾经看见过那个女孩子,而且时间一定是在接近七点十五分的时候。” “这你已经讲过了。你看见谁和她在一起?” “没人啊,她自己一个人。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一整段时间里,我看见的人大概有十几个。我……我非常小心。我做案时并不希望被抓住,所以我会提高警觉。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看到的那些人当中,有一个……” “嗯,你看到了什么人?” “我看见那两个条子……” “警察。” “是的,我的天啊。一个红头发,穿着一件风衣,另一个戴了运动帽,穿夹克和长裤,脸瘦瘦长长的。” “埃克赛尔松和林德。”勒恩自言自语。 “你的观察力非常好。”马丁·贝克说。 “是的,好得很,”贡瓦尔·拉尔森说,“把其他的人都讲出来吧。” “那两个条子……不,不要插嘴,老天爷……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走进公园,在里面待了大约十五分钟。但是,那是在我看见女孩子很久以后的事情。一定过了一个半钟头了。” “还有呢?” “然后就是另外那两个人。那个和女孩子搂搂抱抱的家伙。那是在更早一点儿的时候。我跟踪他们,差点就干了……” “干了?” “是的,在……不,老天爷,我不是指性侵犯啊。女孩子穿着一件迷你裙,黑白相间,那个家伙穿着一件运动衣,99lib.看起来属于上层阶级,可是她没有带手提包。” 他沉默下来。贡瓦尔·拉尔森、马丁·贝克和勒恩等着下文。 “她穿着白色蕾丝的三角裤。” “你怎么有办法在她看不见你的情况下看到那个?” “她什么东西也看不见,那个家伙也一样。就算有一头河马藏书网在那里,他们也看不见。他们甚至连彼此都看不见。他们来的时候,大概是……”他停下来,然后问:“条子在那里的时候是几点钟?” “八点三十分。”马丁·贝克很快地说。 抢劫犯脸上几乎泛出胜利的表情,接着说: “十分正确。那会儿,那两个年轻人已经离开至少有十五分钟了。他们两个最少在公园里停留了半个钟头,也就是说,从七点四十五分到八点十五分。刚开始时我跟踪他们,可是后来我就溜走了。站在那里看他们搂搂抱抱?我才不干呢。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小女孩儿已经不在那里了。无论是他们到来还是离开的时候,她都不在游乐场了。如果她在的话,我会看到,我会注意到。” 此时,他是真的想帮忙了。 “所以七点十五分的时候她在游乐场,但是到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就不是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正确。” “那么这段时间你99lib.在做什么?” “观察啊,可以这么说。我在西维尔路和富雷吉路的拐角闲晃。这样我可以看见从那些方向进入公园的人。” “等一下,你说你总共看见大约十个人?” “在公园里面?是的,大概有这么多。” “两个警察、这对年轻的伴侣、被你抢劫的女士,还有小女孩儿,这一共是六个人。” “我还跟踪一个带着一条狗的男人。我一直跟踪他,但是他只在斯蒂芬教堂靠街那一带行走,大概只是在等狗撒尿之类的。” “这个男人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马丁·贝克问。 “他从西维尔路那边过来,经过糖果摊。” “在什么时间?”勒恩问。 “那是在我到达以后不久。他是那个带女朋友的家伙之前我唯一考虑过的对象。他……等等,他从糖果摊旁边走过来,带了一只那种瘦骨嶙峋的小狗。那时候小女孩儿在游乐场里面。” “你确定吗?”贡瓦尔·拉尔森说。 “确定。等一下……我一直跟踪他,他在那里待了十分或十五分钟,到他离开的时候,小女孩子一定已经走了。” “你还看见什么人?” “只有几个人渣。” “人渣?” “对,我连考虑都不考虑他们。有两三个吧,他们穿过公园。” “看在老天的分上,仔细想一想。”贡瓦尔·拉尔森说。 “我在试啊。我看见有两个人走在一起,他们从西维尔路过来,向水塔的方向走去。无业游民,相当老。” “你确定他们是一起的?” “几乎可以这么说,我以前见过他们。现在我想起来了,他们拿了一瓶酒或几罐啤酒什么的,要在公园里享受一下。但是,这是在那两个还在那里的时候,就是穿蕾丝内裤的女孩和她男朋友搂来搂去的那两个,而且……” “怎么样?” “我还看见另外一个人,他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也是人渣,根据你的说法?” “呃,总之,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至少就我看来。他从水塔那边过来。现在我可以相当清楚地记起来了,我记得那时心里想,他一定是从英格玛斯路那边的阶梯上来的。那里陡得要死,直直走上来,然后又要直直走下去。” “再走下去?” “是的,他往下走到西维尔路。” “你在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在那个带狗的人走掉以后不久。” 房间中一片肃静。他们一个个顿时明白,伦德格林所说的正是那个人。 伦德格林是最后一个醒晤过来的。他抬起眼睛,直视着贡瓦尔·拉尔森。 “基督耶稣,就是他!” 马丁·贝克觉得体内某个地方震了一下。贡瓦尔·拉尔森说: “概括起来,我们可以这么讲:有一个上了年纪、穿着体面的男人,在七点十五分和七点三十分之间带着一条狗,从西维尔路的方向进入瓦纳迪斯公园。他走过糖果摊和游乐场,当时女孩子还在那里。带狗的男人在公园里介于斯蒂芬教堂和富雷吉路中间的地带待了大约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你一直在跟踪他。等他走回来,出了公园,又经过糖果摊和游乐场时,女孩子已经不在游乐场里了。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从水塔那边出来,往西维尔路走出去。你假定他是从英格玛斯路那边怛水塔后面的阶梯上来的。然后他穿过公园,往西维尔路的方向出去。但是这个男人有可能是在十五分钟前——也就是当你在跟踪带狗男子的时候,从西维尔路的方向进来的。” “对。”伦德格林呼了一口大气说。 “他有可能在穿过游乐场时,引诱那个小女孩儿和他一起去水塔那边。他有可能在那里杀了那个女孩子,因此当你看见他时,他正好是走回来。” “对。”伦德格林说,呼了更大一口气。 “你有没有看见他住哪个方向走?”马丁·贝克问。 “没有,我只知道他走出公园,如此而已。” “你有没有机会就近打量他?” “有,他就从我身边走过,我当时站在糖果摊后面。” “很好,我们来听听你对他的描述,”贡瓦尔·拉尔森说,“他长什么样子?” “他不是很高大,也不算很矮小,颇为邋遢,有一只大鼻子。” “他的穿着如何?” “很邋遢,淡色的衬衫,我想是白色的。没有领带。暗色长裤,灰色或者棕色,我猜。” “他的头发呢?” “有点儿稀薄,往后梳。” “他没穿外套吗?”勒恩插嘴问。 “没有,没穿夹克,也没穿大衣。” “眼睛的颜色呢?” “什么?” “你有没有看到他眼睛的颜色?” “没有,我猜是蓝色或者灰色。他是属于那种类型的,淡色发肤的那种。” “大约多大年纪?” “嗯,四十到五十岁之间。比较接近四十,我想。” “鞋子昵?”勒恩说。 “不知道。不过,大概是那种平常的黑鞋子吧,人渣通常穿的那种。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贡瓦尔·拉尔森总结: “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平常体格,中等身高,稀薄的头发往后梳,有一只大鼻子。蓝色或灰色的眼睛。穿白色或淡色的衬衫,没扣好扣子。棕色或深灰色的长裤,可能穿黑鞋子。” 马丁·贝克似乎隐约想起什么,但是那个念头才升起,马上就消失了。拉尔森继续说: “假定穿了一双黑鞋子,椭圆脸型……很好。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看一些照片。把风化组的相簿拿来。” 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把登记在案的性骚扰犯一页页看过。他仔细查看每一张照片,每一次都摇头。 他找不到一个人看起来和自己在瓦纳迪斯公园看见的那个男人相像。而且他很确定,他看见的那个男人并不在档案照片里头。 已经半夜了,贡瓦尔·拉尔森说:“你吃点儿东西,然后睡觉去吧。明天见,今天就到此焚止。” 他似乎变得快活起来。 抢劫犯在被带走前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想想看,我看见了那个龟孙子!” 他似乎也变得快活起来。 然而他自己曾经差点儿害死好几个人,而且仅仅在十二个小时前,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准备开枪打死马丁·贝克和贡瓦尔·拉尔森两人呢。 马丁·贝克思索着这点。 同时他想,他们有一个证人了。一个相当模糊的描述——吻合的人有好几千个。可是无论如何,这总是个开始。 抓捕行动已经进入第七天。 马丁·贝克觉得心中深处有某个东西在蠢动,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回家以前,他和勒恩、贡瓦尔·拉尔森一起喝了杯咖啡。 他们交换了一些意见。 “你们觉得盘问的时间太长了吗?”贡瓦尔·拉尔森说。 “是的。”马丁·贝克说。 “是的,我也这样觉得。”勒恩同意。 “哎呀,你们得明白,”贡瓦尔·拉尔森自傲地说,“你必须在开始的时候步步为营,这样才能建立互相信任的关系嘛。” “是啊。”勒恩说。 “坦白说,我还是觉得他妈的太长了。”马丁·贝克说。 然后他开车回家,又喝了一杯咖啡,之后上床睡觉。 他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考。 思考某事。 第十七章 马丁·贝克在周五早上醒来时,一点儿都没有曾休息过的感觉。事实上他觉得,现在比前一晚喝了好几杯咖啡后到深夜终于睡着前还要累。他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而且噩梦连连。醒来时,他觉得横隔膜隐隐作痛。 吃早餐时,他和妻子大吵一架,肇因是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他五分钟后关门出去时,已经忘了是为什么而吵。总之,他在那场纷争里面扮演的是比较被动的角色,而他老婆是攻击的那方。 既疲倦,又对自己不满意的他,撑着刺痛的眼皮搭地下铁到闸门广场,再换火车到仲夏夜广场,去他位于瓦斯叹加区的办公室报到一下。他并不喜欢搭地下铁,虽然从巴卡莫森到南区的警察总局开车比较快,但是他偏偏有拒绝驾车的怪癖。这也是造成他和妻子英雅不和的一个基本原因。更糟糕的是,自从发现公家可以给使用自家车辆的藏书网警察每公里四十六元的补贴以后,她就更常提起这个话题。 他搭电梯到三楼,在玻璃门外的安全锁盘上按下数字密码,再向守卫点点头,然后就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从桌上堆积的文件中,他找出必须带到国王岛街警局的文件。 桌上还有一张色彩鲜艳的明信片,上面是一只戴着草帽的驴子,一个胖嘟嘟、黑眼珠的小女孩儿捧着一篮橘子,还有一棵棕榈树。那是从西班牙马尔卡岛寄来的卡片,他们部门中最年轻的人员奥克·斯滕斯特伦正在那里度假,卡片上的收信人写着“马丁·贝克及大伙儿们”。马丁·贝克花了一番功夫,才读懂他用污损的圆珠笔写的字: 你们是否在纳闷八所有的漂亮妞儿都到哪儿去了?她们来找我了!没有我,你们的日子过得如何?一定很惨,我猜。但是请忍耐一下,我也许会回来哟! 奥克 马丁·贝克微微一笑,把明信片放进口袋里。然后他坐下来,查出奥斯卡松家的电话号码,伸手拿起电话。 是那个丈夫接的电话。他说,他的家人刚刚回来,如果马丁·贝克要见他们的话,最好赶快来,因为离开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办。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以后,他按下奥斯卡松家的门铃。那位丈夫打开门,带他到明亮的客厅中的沙发上坐下。孩子们不见踪影,但是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从某个房间传来。 他们的母亲站在窗边熨衣服,当马丁·贝克进来时她说: “对不起,我快弄完了。” “很抱歉必须打搅你们。”马丁·贝克说,“但是我非常希望在你们离开以前,和你们再谈一次。” 那位丈夫点点头,在矮咖啡桌另一头的皮制扶手椅中坐下。 “当然,我们愿意尽力帮忙,”他说,“内人和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和莱娜谈过,除了已经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之外,她似乎无可奉告了。很抱歉。” 他的妻子放下熨斗看着他。 “感谢上苍,我宁可她不要知道太多。” 她拔掉熨斗的插头,在她丈夫椅子的扶手上坐下来。他用手臂环绕着她的臀部。 “其实我是要来问,你儿子是否提起过任何可能和安妮卡那件事有关的事情?” “勃西?” “是的,根据莱娜的说法,他曾经消失了一会儿,没有证据显示他不是跟着安妮卡走,他甚至有可能见到过那个害死她的人。” 他听得出来自己的想法和说法是多么白痴:我像在照本宣科一样,或者说,像在宣读一份警察报告。我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口里问出可以理解的话? 对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说辞,扶手椅上那对夫妇似乎没有特别反应。大概他们认为,警察讲话反正都是这副德性。 “可是已经有个女警来这里问过他了,”奥斯卡松太太说,“他还这么小。” “是的,我知道。”马丁·贝克说,“但我还是要拜托你们,让我再试一次。他有可能曾经看见了什么。如果我们能够让他记起那天……” “可是他才三岁啊,”她插嘴说,“他连话都还讲不清楚。我们是唯一可以听瞳他在说什么的人。事实上,有时候连我们也没办法完全听懂。” “呃,我们可以试试看,”那位丈夫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尽力帮忙就是了。也许莱娜可以帮他回想做过什么事。” “谢谢,”马丁·贝克说,“真是感激不尽。” 奥斯卡松太太站起来走进幼儿房,不久便和两个孩子回来。 勃西跑过来站在他父亲身边。 “那是什么?”他问,用手指着马丁·贝克。 他把头偏到一边看着马丁·贝克。他嘴巴脏脏的,面颊上有一条刮痕,覆盖额头的淡色头发底下隐约可见一块极大的淤青。 “爸爸,那是什么?”他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 “那是一个人。”他父亲解释道,抱歉地对马丁·贝克笑笑。 “嗨。”马丁·贝克说。 勃西不理会他的问候。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他父亲。 “是他。”莱娜纠正他。 “我的名字是马丁·贝克。”马丁·贝克说,“你叫什么呢?” “勃西。什么名字?” “马丁。” “马丁,名字叫马丁。”勃西说,那口气仿佛是很惊讶竟然有人叫这种名字。 “是的。”马丁·贝克说,“你的名字叫勃西。” “爸爸的名字叫柯特,妈妈的名字……叫什么?” 他指着他母亲,后者说:“英格丽,你知道啊。” “英格丽。” 他走到沙发这边,把一只胖嘟嘟、黏糊糊的手放在马丁·贝克的膝盖上。 “你今天有没有去公园啊?”马丁·贝克问。 勃西摇摇头,用一种执拗不逊的口气说: “不去公园玩,要出去开车。” “好,”他母亲安抚他,“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就出去开车。” “那你也要去开车。”勃西对马丁·贝克挑战似的说。 “好,我可能也会去。” “勃西会开车。”小男孩儿心满意足地说,爬上沙发椅。 “你去公园的时候,都玩什么?”马丁·贝克自认为这句话的口吻既逢迎又亲切。 “勃西不去公园玩,勃西要开车。”小男孩很懊恼。 “是的,那当然,”马丁·贝克说,“你等一下当然要去开车。” “勃西今天不去公园玩,”他姐姐说,“那个人只是问你,上次去公园的时候你玩什么。” “傻瓜。”勃西加重了口气说。 他一溜烟儿滑下沙发,马丁·贝克懊悔没有特别为男孩子带一些糖果来。通常他是不贿赂证人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也从来没有询问过一个三岁大的证人。现在如果有一条巧克力的话,一定很管用。 “他对每个人都那样讲。”勃西的姐姐说,“他就是这么傻乎乎的。” 勃西向她挥拳头,愤怒地说: “勃西不傻!勃西很乖!” 马丁·贝克摸摸口袋,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引起男孩儿的兴趣,然而他只找到那张斯滕斯特伦寄来的风景明信片。 “你瞧。”他说。 勃西立刻向他跑来,热切地盯着明信片。 “那是什么?” “一张明信片。”马丁·贝克回答,“你看上面有什么?” “马,花,拮子。” “什么是拮子?”马丁·贝克问。 “橘子。”他母亲解释道。 “拮子,”勃西说着,一边用手指。“还有花,还有马,还有小姑娘。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马丁·贝克说,“你想她叫什么名字?” “乌拉。”勃西即刻回答,“小姑娘是乌拉。” 奥斯卡松太太用手肘顶顶她的女儿。 “你记不记得乌拉,还有安妮卡,还有勃西,还有莱娜,在公园一起荡秋千?”莱娜赶快问。 “记得!”勃西很高兴地说,“乌拉、安妮卡、勃西、莱娜,在公园荡秋千,买冰淇淋。记得吧?” 他的父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那个母亲点点头。马丁·贝克领悟到小男孩确实记得在公园那特别的一天。他凝神坐着,希望没有任何事物打断男孩的思路。 “你记不记得,”他姐姐继续说,“乌拉、莱娜、勃西,玩跳房子?” “记得,”勃西说,“乌拉、莱娜,跳房子。勃西也跳房子。勃西会跳房子。记得勃西跳房子吧?” 小男孩儿回答他姐姐的问题,情绪高兴而且马上能记起来,整个对话似乎跟随着某种模式,马丁·贝克不禁怀疑这是这对姐弟间经常在玩的一种问答游戏,一种类似“你记不记得”的游戏。 “是的,”莱娜说,“我记得。勃西、乌拉、莱娜玩跳房子,安妮卡不要玩跳房子。” “安妮卡不要跳房子,安妮卡生气莱娜、乌拉。”勃西沉着脸说。 “你记不记得安妮卡生气?安妮书生气跑掉了。” “莱娜、乌拉傻瓜安九九藏书妮卡。” “安妮卡说莱娜和乌拉是傻瓜吗?你记不记得?” “安妮卡说莱娜、乌拉傻瓜。”然后他很断然地接着说,“勃西不是傻瓜。” “莱娜和乌拉傻瓜的时候,勃西和安妮卡做什么?” “勃西、安妮卡捉迷藏。” 马丁·贝克屏住呼吸,他希望女孩子知道接下来应该问什么。 “你记不记得勃西和安妮卡玩捉迷藏?” “记得。乌拉、莱娜不玩捉迷藏。乌拉、莱娜傻瓜。安妮卡乖,勃西乖,人乖。” “哪个人?” “公园那个人乖,勃西拿嘀喀。” “那个人在公园里给你一个嘀喀?你记不记得?” “人给勃西嘀喀。” “你是说,一个像爸爸的手表一样会滴哒滴哒走的东西?” “嘀喀!” “那个人说什么?那个人跟勃西和安妮卡讲话了吗?” “人和安妮卡讲话,人给勃西嘀喀。” “勃西和安妮卡从那个人那里得到嘀喀吗?” “勃西有嘀喀,安妮卡没有嘀喀,勃西有嘀喀。” 勃西突然转身跑到马丁·贝克身边。 “勃西有嘀喀!” 马丁·贝克拉开袖子,露出他的腕表给勃西看。 “你是不是指像这样的嘀喀?那个人给你这种东西吗?” 勃西打马丁·贝克的膝盖。 “不是!嘀喀!” 马丁·贝克转向男孩的母亲。 “什么是嘀喀?”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他确实把表和时钟
?99lib?
都叫做滴喀,可是现在他的意思好像不是那样。” 马丁·贝克弯下腰来问小男孩:“勃西、安妮卡和人做什么?你们两个和人玩了吗?” 勃西似乎对问答游戏失去了兴趣,他嘟起嘴巴说: “勃西找不到安妮卡,安妮卡傻瓜和人玩。” 马丁·贝克正想张嘴说话,却又马上闭嘴,因为证人一溜烟儿跑出房间了。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男孩儿兴高采烈地喊着。 他姐姐生气地望着他说:“他总是这样傻乎乎的。” “你想,他说的嘀喀是什么意思?”父亲问。 “我不知道。总之,显然不是手表,我不知道。”她说。 “他似乎和安99lib?妮卡一起遇见了某个人。”奥斯卡松先生说。 但是,那是什么时候?马丁·贝克心里想。是星期五,还是之前的某一天? “恶心,真可怕,”奥斯卡松太太说道,“一定就是那个人,那个做那件事的人。” 她打了一个寒颤,她丈夫安慰地抚摸她的背。他忧虑地看着马丁·贝克,说:“他还这么小,懂的字不多。我不觉得他有办法描述这个人的长相。” 奥斯卡松太太摇摇头。 “不可能,”她说,“除非他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否则不可能。譬如说,如果他穿了某种制服,勃西很可能就会叫他小兵,否则……我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小孩子觉得不寻常。即使勃西遇到一个绿头发、粉红眼睛和三只脚的人,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马丁·贝克点点头。 “或许那个人真的穿了某种制服,或者有某样勃西记得的东西。如果你单独和他谈,会不会比较好?” 奥斯卡松太太站起来耸耸肩。 “我尽力就是了。” 她让门半开着,这样马丁·贝克就可以听见她和男孩儿的谈话。二十分钟以后,她回来了,从男孩儿那里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我们现在能离开吗?”她焦虑地问,“我的意思是说,勃西是不是得……”她突然住口,然后又说:“还有莱娜?” “没问题,你们当然可以离开。”马丁·贝克边说边起身。 他和他们两人握手道谢,但是当他要离去时,勃西跑了出来,两只手臂一把抱住他的双腿。 “不能走。你坐这里,你要跟爸爸讲话,勃西也跟你讲话。” 马丁·贝克试图脱身,但是勃西抱得非常紧,马丁·贝克不想惹他生气。他探入长裤口袋,拿出一枚五元硬币,用询问的眼神看看那位母亲。她点点头。 “这儿,勃西。”他说,把钱币拿给男孩看。 勃西马上松开手接了钱说: “勃西买冰淇淋。勃西有好多钱买冰淇淋。” 他带领马丁·贝克跑向通道,从靠近前门的一个低矮挂钩上拿下一件吊在那里的小夹克。男孩把手探进夹克口袋。 “勃西有很多钱。”他说着,举起一个肮脏的五元硬币。 马丁·贝克打开门,转过身,把手伸向勃西。 小男孩抱着夹克站在那里,当他把手抽出口袋时,一张白色小纸片掉了出来,缓缓地飘落到地板上。马丁·贝克蹲下去把它捡起来,男孩高声地叫着: “勃西的嘀喀!人给勃西的嘀喀!” 马丁·贝克看着手里那张纸片。 那是一张普通的地下铁车票。 第十八章 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六日这个周五的早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警方发出了嫌犯描述,很不幸,成干上万无辜的市民似乎都很吻合。 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一整晚念念不忘此事,还想要讨价还价。他提议,如果警方愿意既往不究,那么他不但可以参与缉凶,而且还会提供“补充资料”,天知道他所说的“补充资料”是什么意思。被一口回绝以后,他显得十分郁闷,最后主动要求找一名律师谈谈。 仍有警员坚持在瓦纳迪斯公园谋杀案当晚,伦德格林明确缺乏不在场的证据明,而且他们质疑他作为一名证人的可靠性。 这项质疑导致贡瓦尔·拉尔森造成一名女子的极度难堪,也使得另一名女子迫使科尔贝里更加窘迫。 贡瓦尔·拉尔森打电话到一户靠近瓦纳迪斯公园的住家。 以下即是电话中的对话。 “约翰松家。” “早安,我是警察,凶杀组的贡瓦尔·拉尔森侦查员。” “哦。” “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和你女儿谈谈?梅肯·约翰松?” “当然可以。请等一下,我们正在吃早饭。梅肯!” “你好。我是梅肯·约翰松。” 那声音明快而有教养。 “我是警察,拉尔森侦查员。” “哦。” “你宣称六月九日傍晚,你曾经到瓦纳迪斯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是的。” “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是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穿什么……嗯,让我想想看,我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鸡尾酒小礼服。” “还有什么?” “一双凉鞋。” “啊哈。还有什么?” “没有了。安静,爸爸,他只是在问我……” “没.99lib.有了吗?你没有穿别的衣服吗?” “没——没有。”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在礼服底下没有穿别的东西吗?” “穿了,当然穿了,我当然穿了内衣裤。” “啊哈,是什么样的内衣裤?” “什么样的内衣裤?” “对,没错。” “呃,我当然穿了……呃,穿了平常的那种内衣裤。哎呀,爸爸,是警察嘛。” “你平常穿的是哪一种?” “呃,当然有一副胸罩和……呃,你以为还有什么?” “我没有以为什么,我没有任何预设立场,我只是在问你问题。” “当然还有内裤。” “原来如此。是哪一种内裤?” “哪一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穿了裤子,内裤。” “三角裤吗?” “是的。抱歉,只是——” “这种三角裤是什么样子?是红的,黑的,蓝的,还是印花的?” “白色——” “怎么样?” “一件白色蕾丝的三角裤。是的,爸爸,我会问他。你到底为99lib?什么问我这些问题?” “我只是在核对一位目击者的证词。” “一位目击者的证词?” “没错。再见。” 科尔贝里开车到旧城区的一个地址,把车停在斯多齐考宾根路上,爬上一道破旧蜿蜒的石阶。他找不到门铃,便积习难改地用力捶打门板。 “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 科尔贝里走进去。 “老天爷,”她说,“你是谁?” “警察。”他无精打采地说。 “嘿,我说,警察还真有这种见鬼的好习惯……”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莉丝贝特·赫德维格·玛丽亚·卡尔斯特洛姆?”科尔贝里看着手里的一张纸片照本宣读。 “是的。是不是关于昨天那件事?” 科尔贝里点点头,环顾四周。房间虽然凌乱,但颇为舒适。 莉丝贝特·赫德维格·玛丽亚·卡尔斯特洛姆穿着一件蓝条纹的睡衣,其长度足以显示她底下连蕾丝三角裤也没穿。显然她才刚起床。她正在煮咖啡,用一根叉子不断搅动,以便咖啡更快滴过滤纸。 “我刚起床,正在煮咖啡。”她说。 “哦。” “我还以为是住在隔壁的那个女孩子。只有她才会那样用力敲门,而且是在这种时间。要来一杯吗?” “什么?” “咖啡。” “呃……”科尔贝里应道。 “请坐啊。” “坐在哪儿?” 她用叉子指着奇乱无比的床铺旁边,那儿有一张皮面的椅子。他颇不自在地坐下来。她把咖啡壶和两个杯子放在一只托盘里,用左膝盖把一张矮桌往前推,再把托盘放下来往床上一坐,两腿交叠,因而暴露了相当多的身体,然而整个姿态其实不无迷人之处。 她倒好咖啡,递给科尔贝里一杯。 “谢谢你。”他说,眼睛看着她的脚。 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此时只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困扰。 就某方面来说,她强烈地让他想到某.99lib?个人,可能是他的妻子吧。 她用疑虑的眼光看着他问:“你要我加点儿衣服吗?” “那样可能比较好。”科尔贝里迟疑地说。 她立刻站起来,走到衣橱旁边,拿出一件棕色的楞条花布长裤穿起来。然后她解开睡衣纽扣脱下来。有一阵子她赤裸着上身站在那里——当然是背对着他,不过就算如此,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考虑了好一段时间以后,她才挑出一件手织毛衣套上身。 “穿太多会热死人。”她说。 他喝了点儿咖啡。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他又喝了一些。 “很香。”他说。 “问题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晓得。真倒霉,我是说,跟那个西蒙松。” “他的名字是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科尔贝里说。 “哦,那也是假的啊。你一定以为我……以为我好像不知好歹。可是我没办法。我是说目前。” 她郁闷地看看四周。 “你想抽烟吗?”她问,“恐怕我没有香烟请你。我自己不抽烟。” “我也不抽烟。”科尔贝里说。 “唉,反正无论下场如何,也没办法了。九点钟的时候我在瓦纳迪斯游泳池认识他,然后就跟他一起回家。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假设,你至少知道一件我们有兴趣的事。” “是什么?” “他怎么样?我是指,性方面?” 她尴尬地耸耸肩,拿起一片饼干,开始小口小口地咬,最后才说:“不予置评。我的原则是,我不——” “你的原则是不怎样?” “我的原则是,我不评论和我有关系的男人。譬如说,如果你和我现在一起上床,我不会在事后到处跟人家讲关于你的细节。” 科尔贝里愣住了。他觉得又热又躁,他想脱掉外套。甚至,他确实想脱光所有的衣服和这女孩子做爱。他的确很少在执鼓的时候做这种事,尤其是在结婚以后,可是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如果你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会很感谢。”他说,“他正常吗,在性方面?” 她没有回答。 “这很重要。”他补上一句。 她直视着他,严肃地说: “为什么?” 科尔贝里打量着女孩子。他知道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他的很多同事甚至会认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比脱光衣服和女孩儿上床更不可原谅。 “伦德格林是个职业罪犯,”他终于说,“他已经坦承犯过十几桩暴力罪行。上星期五晚间——也就是一个星期以前——我们查出一个小女孩儿在瓦纳迪斯公园被谋杀的同时,他也在那里。” 她慌乱地瞪着他,吞了好几次口水。 “哦,”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我想都没想到。” 过了一会儿以后,她再次用清澈的棕色眼眸看着他说: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知道现在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 “所以呢?” “据我所知,他完全正常,几乎太正常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在性方面,我也是完全正常,但是……呃,因为我很少有机会,所以我想要有一点儿稍微不同于……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不同于例行公事的性爱?” “原来如此。”科尔贝里说,腼腆地抓抓耳后。 他迟疑了几秒钟。女孩儿严肃地看着他。最后他说: “是不是他先……在瓦纳迪斯游泳池跟你搭讪?” “不是,正好相反,如果要我坦白讲的话。” 她突然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大教堂。她头也没回地说: “确实如此。如果坦白讲的话,正好相反。昨天我出门去找男人。我准备好了要这样做,我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她耸耸肩。 “那是我的生活方式。”她说,“我已经这样生活好几年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生活。” “没有必要。”科尔贝里说。 “我不在意。”她说,用手指绞弄着窗帘。“我的意思是说,告诉你——” “没有必要。”科尔贝里重复说。 “总之,我可以跟你保证,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举止相当正常。起初他甚至好像并不……特别有兴趣。可是……我设法让他变得有兴趣。” 科尔贝里喝光他的咖啡。 “好吧,就到此为止了。”他不太确定地说。 她仍然头也不回地说: “我以前不是没出过事,但是这一次,真的让我必须好好想一想。这实在太糟糕了。” 科尔贝里没说什么。 “恶心。”她对自己说,又用手指头绞弄着窗帘。然后她转过身来说:“我跟你保证,是我先主动搭讪的,用一种非常嚣张的方式。如果你想知道,我……” “不,你没这个必要。” “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绝对正常,当他……当我们一起在床上的时候。” 科尔贝里站起来。 “我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好。”她毫不做作地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 他向门口走去,打开了门。然后他脱口说出连自己都吃惊的话: “我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我老婆怀孕了。” 她点点头。 “我过的这种生活……” 她突然住口。 “那不是很好,”他说,“可能很危险。” “我知道。” “再见了。”科尔贝里说。 “再见了。”莉丝贝特·赫德维格·玛丽亚·卡尔斯特洛姆说。 他发现自己的车子被开了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他茫茫然地把那张黄纸条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好女孩儿,他想着,长得挺像葛恩,奇怪,为什么会…… 在驾驶座坐定后,他暗忖,这整件事正如对一部拙劣小说的最佳反讽。 在警局,贡瓦尔·拉尔森开心地说: “这下子解决了。他的性行为正常,他作为一名证人的可靠性也得到证实。整个事情完全是浪费时间。” 科尔贝里不敢确定整件事是否真的在浪费时间。 “马丁呢?”他问。 “出去盘问小娃娃。”贡瓦尔·拉尔森说。 “此外呢?” “什么都没有。” “这里倒是有点儿什么。”梅兰德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说。 “什么?” “心理学家的结论,他们的看法。” “哼,”贡瓦尔·拉尔森不屑地说,“还不是‘对一辆小推车产生单恋’之类的连篇鬼话。” “呃,我可不敢这么确定。”梅兰德喃喃应道。 “把烟斗拿下来,这样我们才听得懂你在讲什么。”科尔贝里说。 “他们有个解释,一个好像很有道理的解释,相当令人担忧。” “难道还有什么比目前这样还令人担忧的吗?” “是有关这个人不在我们档案里的可能情况,”梅兰藏书网德自顾自地继续讲,“他们说,他非常可能完全没有前科记录,他甚至有可能生活了很久,都没有给人任何有这方面倾向的印象。就很多方面来说,性变态和犯上毒瘾很像。他们举了一些国外的例证来支持。一个性变态的人,有可能多年来都用自我暴露或偷窥的方式来释放他的性冲动。但是这个人一旦心血来潮犯了强暴罪或性谋杀,那么此后他就只能犯下更多的强暴或性谋杀,才能够得到满足。” “就像那个大熊的老故事一样。”贡瓦尔·拉尔森说,“一只大熊一旦杀过一头牛,之后就没完没了之类的。” “那就像上了毒瘾的人一样,需要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毒品才能解瘾。”梅兰德说,一边翻阅报告。“一个刚开始时吸麻药的瘾鬼,一旦改成吸海洛因,就没有办法再回头吸麻药,因为那对他已经太轻淡了,无法发生作用。就性变态的人来说,这道理可能是相似的。”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科尔贝里说,“可是很粗浅。” “我觉得他妈的快听不下去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还有比这个更不中听的呢。”梅兰德说,“这里说,某个人有可能生活了很多年,都没有使人注意到他有这种变态的性冲动,他甚至不需要有手淫或看小电影的习惯,更不要说有自我暴露或偷窥的行为。他有可能只是坐在那里空想一些不同的性变态场景,他本人不需要有真正的经验,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个碰巧的冲动促使他做出暴力行为。然后他就会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重复那种行为,而且一次比一次粗暴,一次比一次残忍。” “就像开膛手杰克。”贡瓦尔·拉尔森说。 “那个碰巧的冲动是什么?”科尔贝里问。 “可能由各种各样的事物引发——一个碰巧的情况,一种薄弱的心理状态,疾病、酒精和毒品等等。如果我们认可这种观点的话,那么这个罪犯的过去根本就没有线索可寻。警方的记录派不上用场,医院和医生的病历记录也毫无用处。我们所要追查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在这些资料里面。一旦他开始强暴或杀人,他就无法住手;他也没有能力自首或控制自己的行为。” 梅兰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用指关节敲敲复印的报告说: “这里面有一些东西,和我们这案子吻合得可怕。” “我相信还有很多其他的解释。”贡瓦尔·拉尔森不以为然地说,“譬如说,罪犯有可能是个外地人,一个刚好经过这里的外国人。甚至还有可能是两件不同的谋杀案;淑女公园的案子可能是个临时起意的杀人案——是由第一个案子的知名度所引发的。” “有很多迹象反驳这种说法,”梅兰德说,“譬如罪犯对地形了解,执行谋杀时那种梦游般的确定性,对时间和地点的选择等等。还有很怪异的一个事实——在经过两件谋杀、七天的追缉之后,我们还没找到一个值得注意的嫌犯。除非我们把那个叫埃里克松的家伙算在内。而且有个细节可以使临时起意的理论打折扣,那就是在两件案子中,女孩子的内裤都不见了。这项情报并没有发布给新闻界。”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还是有其他的解释。”贡瓦尔·拉尔森仍然斩钉截铁地说。 “恐怕那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梅兰德说着,点燃他的烟斗。 “是的,”科尔贝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可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贡瓦尔,但是我希望你是对的,否则……” “否则啊,”梅兰德说,“我们是一无所有。唯一可能使我们抓到那个谋杀犯的办法,就是必须在他下次犯案的时候当场抓住,或者……” 科尔贝里和拉尔森不待他说完,就各自在心里完成了那个句子,并且得到同样令人不快的结论。 “或者,就是等他一次又一次,以同一种梦游般的确定性不断杀人,一直到运气用光了被我们抓住。”梅兰德说。 “那报告里面还说了什么?”科尔贝里问。 “老生常谈,一大堆互相矛盾的说法。他有可能纵欲过度,也有可能是禁欲过度——后者的可能性好像比较高。但是也有与之相反的案例存在。”梅兰德放下报告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我们看见他站在眼前,我们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犯了那两项谋杀罪。我们唯一拥有的物证,是淑女公园那几个十分可疑的脚印。而且唯一可以确实证明我们所要追捕的对象是个男人的凭据,是在靠近女孩尸体的地上有些精虫,这也是在淑女公园发现的。” “况且,如果他不在我们的档案里面,即使取得他的全套指印,对我们也毫无帮助。” “正是如此。”梅兰德说。 “可是我们有一个证人,”贡瓦尔·拉尔森说,“那个抢劫犯曾经看见过他。” “如果我们可以信任他的话。”梅兰德说。 “你就不能说点儿让我们振奋的话吗?”科尔贝里问。 梅兰德没有回答,他们陷入一片沉寂。他们听见隔壁房问传来不止一部电话响的声音,勒恩和某个人接听了。 “你对那个女孩儿的看法如何?”贡瓦尔·拉尔森突然问。 “我喜欢她。”科尔贝里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不愉快的想法闪过他的心头。 他知道莉丝贝特·赫德维格·玛丽亚·卡尔斯特洛姆让他联想到谁了。不是他的妻子,差远了。她让他联想起一个在世时和他从来没有碰过面,然而死后却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很长一段时间的一个女人。他只见过她一次,是两年前的一个夏日,在穆塔拉市的停尸间里面。 他甩甩头,觉得心神不宁。 十五分钟以后,马丁·贝克带着那张车票进来。 第十九章 “那是什么?”科尔贝里问。 “一张嘀喀。”马丁·贝克回答。 科尔贝里瞪着放在他眼前桌上那张皱巴巴的车票。 “一张地下铁车票。”他说,“然后呢?如果你想申请出差费用补助的话,去找会计部门啊。” “勃西,我们那位三岁大的证人,在安妮卡死前,从他和她在淑女公园遇见的那个男人那儿拿到这张车票。”马丁。贝克说。 梅兰德关上档案柜的门,走到他们这边来。科尔贝里转过头来瞪着马丁·贝克。 “你的意思是说,就在那个人勒死她之前?”他说。 “可能。问题是,从这张车票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也许有指纹。”科尔贝里说。 梅兰德靠上前去,一边研究那张车票,一边喃喃自语。 “可能吧,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马丁·贝克说,“首先,车票被车站的查票员撕票时碰过,再者,无论是谁把它送给小男孩儿的,那人一定也碰过,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小男孩从星期一起就把它和蜗牛还有天知道别的什么东西放在口袋里,而且很不好意思的是,我也碰过。此外,车票本身又皱又烂。当然啦,我们会试试看,可是先看看上面盖的票孔。” “我已经看过了,”科尔贝里说,“上面盖的票孔是下午一点二十分,十二日,没指出是哪个月。那有可能是指……” 他住了嘴,他们三个人都想到那可能指的是什么。梅兰德终于开口。 “这种一元车票100型的,只限用于市内。”他说,“或许可以查出这是何时何地出售的。上面还有另外两个号码。” “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电车局。”科尔贝里说。 “现在已经改名叫斯德哥尔摩地方运输局了。”梅兰德说。 “我知道。可是他们制服上别的领章,仍然有电车局的缩写ST在上面。我猜他们没钱做新的制服。见鬼了,既然从老城到闸门广场这么一站都要一块钱,怎么可能没经费做新的?一个领章要多少钱?” 梅兰德已经走到隔壁房间。车票仍然放在桌上,所以他们揣测他已经把系列号码等资料像照了相一样记在脑海里。他们听到他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小男孩儿还说了什么?”科尔贝里问。 马丁·贝克摇摇头。 “只说他和女孩子在一起,他们遇见一个男人。他只是碰巧才找到那张车票。” 科尔贝里把椅子往后顶,咬着拇指指甲。 “那么我们有了一个应该见过凶手,也和他说过话的证人。只是这个证人只有三岁大。如果他再稍微大一点儿的话——” “命案就不会发生了。”马丁·贝克打岔道,“总之,当时就不会出事了。” 梅兰德回来了。 “他们说会很快回电。” 他们十五分钟后回电了。梅兰德边听边做笔记。然后他说了“谢谢”就挂断电话。 果然没错,购买车票的日期是六月十二日,是由法官路地铁车站北向入口的一个售票员卖出的。要进入北向入口,乘客必须通过和经济学院同一边的西维尔路两侧的任何一个入口。 马丁·贝克对斯德哥尔摩的地下铁网络了若指掌,但他仍走过去看墙上的地图。 如果在法官路车站买票的人要去淑女公园,他必须在T-中央站、老城或闸门广场转车。这样看来,他会经过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从那里到女孩儿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大约是五分钟的步程。他出发的时间是在一点三十分到一点四十五分之间,加上转车的时间,整个行程大概需时二十分钟。因此在一点五十五分到两点十分之间,这个人应该可以抵达淑女公园。根据法医的判断,女孩儿死亡的时间可能是在两点三十分到三点钟之间,也有可能更早一些。 “就时间来看是吻合的。”马丁·贝克说。 科尔贝里同时开口: “就时间来看挺吻合的,如果他直接走到那儿的话。” 梅兰德仿佛自言自语般踌躇地说: “车站离瓦纳迪斯公园并不远。” “是不远,”科尔贝里说,“但那告诉了我们什么?什么也没有。难道他专搭地下铁去一个又一个公园杀害小女孩儿不成?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干脆搭五十五路巴士?那样还可以一路到底,根本不用走路。” .99lib.“很可能会被抓住。”梅兰德说。 “确实如此,”科尔贝里同意,“搭那班巴士的人向来不多,乘客很容易被指认出来。” 有时候,马丁·贝克真希望科尔贝里不要那么多嘴。正当他在舔封口,要把装那张车票的信封封起来时,心里想的正是这个念头。他试着要抓住一个瞬间闪过的灵感;如果科尔贝里安静点儿的话,他就可能成功了。现在那个灵光已经消逝无踪了。 把信封送出去以后,他打电话给实验室,要求他们尽快把结果送来。接电话的人叫耶尔默,马丁·贝克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他听起来很急躁,而且心情不佳。他问国王岛街和瓦斯贝加两处警局的诸位先生们知不知道他有多少事情要做。马丁·贝克表示自己很了解他们的工作负担是不合乎人性的,如果他有足够技术来执行他们那种高精密度的工作,那么他非常乐意过去帮忙。耶尔默喃喃念叨了几句,然后才答应会马上处理车票的事情。 科尔贝里出去吃午饭,梅兰德把自己埋在成堆的文件里面。 然而在埋头苦干之前,他说: “我们有法官路车站那个售票员的姓名。要我派个人去和她谈谈吗?” “当然要。”马丁·贝克说。 他在桌旁坐下来,看着手上的文件试着思考:他觉得焦躁难安,并认为是由于疲劳而引起的。勒恩探头进来看看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又消失踪影。除此之外,他觉得相当平静。连电话都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当他差点儿打起瞌睡时——这是以往从来没发生过的事——电话响起来了。在接起电话筒之前,他看看时间。两点二十分,仍然是星期五。太好了,一定是耶尔默,他想。 结果不是耶尔默,是英格丽·奥斯卡松。 “抱歉打搅你,”她说,“你一定忙得不得了。” 马丁·贝克喃喃应了一句,听出自己的口气很不热情。 “是你要我打电话给你的。可能并不重要,但是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你。” “是的,当然,请原谅,我一时没听出是谁打来的,”马丁·贝克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莱娜突然记起勃西周一在公园里讲的一句话——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 “哦,是什么?” “她说他告诉她,他遇见他的白天爸爸。” “白天爸爸?” 他问道,但是心里想着:有这种事吗? “是的。今年初白天的时间,勃西有个白天妈妈。这里白天托儿所非常少,我上班的时候不知道该把勃西放到哪儿。所以我就登广告,帮他在亭梅曼斯路找到一个白天妈妈。”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白天爸爸’吗?”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白天妈妈有一个丈夫,他不是整天在家,可是他常常很早回来,所以勃西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他,他就开始叫他白天爸爸。” “而勃西告诉莱娜,他星期一在淑女公园遇见过他?” 马丁·贝克觉得倦99lib.t>意全消。他拿起记事本,并探手到口袋里找笔。 “是的。”奥斯卡松太太说。 “莱娜记不记得,那是在他跑掉之前或之后的事?” “她很确定他是在事后才讲这句话的。所以我才想最好还是告诉你。我猜这应该和那件事情无关,他看起来人非常好、非常和善。可是如果勃西曾经遇见他,那么或许他本人曾经在那里看见或听见了什么……” 马丁·贝克把笔压在纸上问:“他叫什么名字?” “埃斯基尔·恩格斯特伦,他是个卡车司机吧,我猜。他们住在亭梅曼斯路。我忘记号码了,你能不能等一下,我去查。” 一分钟后她回来了,给了他住址和电话号码。 “他看起来像个好人。”她说,“我去领勃西时,常常见到他。” “勃西还有没有说什么关于遇见这个白天爸爸的事?” “没有。我们刚才又设法要他说出来,可是他好像已经忘记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嗯,很难形容,挺和蔼可亲的样子。可能有点儿卑微畏怯,但是那大概是由于他的工作。大约四十五或五十岁,头发稀薄。看起来很普通。” 在马丁·贝克做笔记时,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他说: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现在没把勃西交给这个白天妈妈照顾了?” “没有了。他们自己没有孩子,勃西在那儿很无聊,原来有一家托儿所告诉我有空缺,可是被一个当护士的妈妈抢走了。她们在这儿有优先权。” “那么现在勃西白天送到哪儿?” “在家里,我不得不放弃工作。” “你什么时候不再把勃西送到恩格斯特伦那儿?” 她想了一下,然后说:“四月的第一个礼拜,我那时候有一个星期的假。等我再开始工作时,恩格斯特伦太太已经接了一个新的小孩儿,不能再照顾勃西了。” “勃西喜欢去她那里吗?” “还好。我想他最喜欢恩格斯特伦先生,也就是那个白天爸爸。你想是他给勃西那张车票的吗?” “我不知道。”马丁·贝克说,“但是我会查出来。” “我愿意尽力帮忙。”她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要离开了,你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祝你们一路顺风。替我向勃西问好。” 马丁·贝克放下听筒,想了一会儿,又把听筒拿起来,拨了风化组的号码。 在等候回音的时候,他把放在桌上的一份档案拉过来翻阅,直至找到夜间讯问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时的那份记录。他仔细阅读了伦德格林粗浅描述的自己在瓦纳迪斯公园所见到的那位男子。奥斯卡松太太对白天爸爸的描述更加粗略,但是这当中仍有些微可能指出两者是同一人。 风化组的档案里没有埃斯基尔·恩格斯特伦这个人。 马丁·贝克合上档案,走进隔壁房间。贡瓦尔·拉尔森坐在桌子后面,若有所思地瞪着窗外,用拆信刀在剔牙缝。 “伦纳特去哪儿了?”马丁·贝克问。 贡瓦尔·拉尔森不情愿地结束他的抠牙工作,把拆信刀在袖子上抹干净说:“见鬼了,我怎么知道?” “梅兰德呢?” 贡瓦尔。拉尔森把拆信刀放在笔盒上,耸耸肩。 “在厕所里吧,我想。你要干吗?” “没什么。你在做什么?” 贡瓦尔·拉尔森没有马上回答。等马丁·贝克走到门口时他才说:“这藏书网些人真是他妈的神经病。” “这话什么意思?” “我才跟耶尔默讲过话。对了,他有事要告诉你。唉,玛丽亚分局的一个家伙在翁西图河滨大道的树丛里,发现一条女人的内裤。他没跟我们讲,就把它交给证物实验室,说那可能是淑女公园那具尸体遗失的内裤。所以呢,实验室的兄弟们就站在那里瞪着一条连给科尔贝里穿都嫌太大的粉红色特大号内裤,同时纳闷儿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你能怪他们吗?干这一行的到底能笨到什么程度?” “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马丁·贝克说,“他还说了什么?” “谁?” “耶尔默。” “要你结束你的电话小叙之后,打个电话给他。” 马丁·贝克回到他的临时办公桌,打了电话到证物实验室。 “哦,是的,你的地下铁车票。”耶尔默说,“我们没办法找出任何有用的指纹,纸张太皱了。” 九九藏书“我就是担心这个。”马丁·贝克说。 “我们还没完全弄完。待会儿我会送例行报告给你。嗯,对了,我们倒是发现了一点儿蓝色的棉布纤维,可能是来自口袋的衬里。” 马丁·贝克想到勃西握在手里的那件蓝色小夹克。他谢谢耶尔默,便挂断电话。然后他打电话叫出租车,穿上外套。 这天是星期五,虽然是刚过中午,但周末出城的大车阵已经开始出现了。过桥的车流缓慢拥挤,虽然司机技巧高超地左钻右窜,仍然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才抵达南边的亭梅曼斯路。 房子坐落在靠近火车南站的地方。屋子又老又破,入口处又暗又冷。一楼只有两个门,其中一个开向铺了水泥的院子,院子里有几个垃圾桶及放地毯掸灰尘用的架子。马丁·贝克在第二道门那生锈的铜牌上勉强认出恩格斯特伦这个姓氏。门铃的按钮不见了,他用力敲打门板。 开门的女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她长得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棕色毛料衣服,以及一双用长绒毛巾料做的花拖鞋。她透过显然十分厚重的眼镜片,狐疑地盯着马丁·贝克。 “恩格斯特伦太太?” “是的。”她的声音很粗,不像是一个这么瘦弱的女人发出来的。 “恩格斯特伦先生在家吗?” “不——不在。”她缓缓地说,“你要做什么?” “我想跟你谈一谈。我认识一个托你照顾的小孩。” “哪一个?”她怀疑地问。 “勃·奥斯卡松。他母亲给我你的地址。我可以进来吗?” 女人打开门,他走过小通道,经过厨房,踏进屋内的一个房间。从窗户他可以看见外面的垃圾桶和地毯架。一张沙发床上堆着几个互不搭衬的垫子,这是陈设简陋的房问里最显眼的家具。马丁·贝克看不出来有小孩儿来过这里的迹象。 “抱歉,”女人说,“有何贵干?勃西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是警察。”马丁·贝克说,“这纯粹是例行公事,你不必担心。而且勃西很好。” 起初女人似乎很害怕,这下子她好像才开朗起来。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我才不怕警察。是有关埃斯基尔的事吗?” 马丁·贝克对她报以微笑。 “是的,恩格斯特伦太太,事实上,我是要来和你的丈夫谈谈。对了,他前几天好像曾经遇到过勃西。” “埃斯基尔?” 她用苦恼的眼神看着马丁·贝克。 “是的,”他说,“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蓝眼圆睁地瞪着马丁·贝克。透过厚厚的镜片,那对眸子看起来更是异常巨大。 “可……可是,埃斯基尔已经过世了。”她说。 马丁·贝克也瞪着她。隔了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说: “哦,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实在太抱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四月十三日,车祸。医生说他断气前并没有时间多想。” 女人走到窗边瞪着外面阴郁的院子。马丁·贝克望着她瘦骨嶙峋的背部以及那大一号的衣服。 “请接受我最真诚的哀悼,恩格斯特伦太太。”他说。 “埃斯基尔开卡车去索德拉来。”她继续说,“那天是星期一。”她转过身来,用更坚定的口气说:“埃斯基尔开卡车开了三十二年,驾驶记录干净得很。那不是他的错。” “我了解。”马丁·贝克说,“实在非常抱歉这样打搅你。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 “撞上他的那几个不良少年,随随便便就被释放了。”她说,“连车子是偷来的也没关系。” 她点点头,那眼神显示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很远的地方了。 她走向沙发,抚弄着几张垫子。 “我要走了。”马丁·贝克说。 他突然有一种仿佛要窒息的压迫感。他很希望让那个悲戚的小女人陪送一段,就此走出那阴郁的房间,但是他抑制下来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可以在走之前看一下你丈夫的照片?” “我没有埃斯基尔的照片。” “可是你总有护照吧,不是吗?或者驾驶证?” “我们哪里也没去过,所以埃斯基尔没有护照。而驾驶证已经很旧了。” “可以让我看看吗?”马丁·贝克问。 她打开一个抽屉,拿出驾驶证。上面登记的名字是埃斯基尔·约翰·阿伯特·恩格斯特伦,证件是一九三五年发的。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有一头光亮、波浪式的头发,大鼻子,薄薄的小嘴。 “他现在不是长那个样子了。”女人说。 “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你可以描述一下吗?” 她似乎对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惊讶,立即就回答:“他不像你那么高,但是比我高一点,相当瘦。他的头发白了,而且也开始掉,此外,我不知道还要讲些什么。他的长相蛮好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虽然有个大鼻子和一张小嘴巴,大概谈不上英俊,但是他还是挺好看的。” “谢谢你,恩格斯特伦太太。”马丁·贝克说,“我已经打扰你太久了。” 她送他到门口,直到他关上外面的大门,她才把屋门关上。 马丁·贝克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街道快步往北走,他只希望赶快回到他的办公室去。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张短笺。 第一张是梅兰德留的:“卖地铁车票的女子名叫关妲·裴森。什么也不记得,没有时间看乘客的脸,她说。” 另一张是哈马尔留的:“快来,十万火急。” 第二十章 贡瓦尔·拉尔森站在窗边研究六名修路工人,而那六名修路工人则在一旁研究第七名修路工人,至于那第七名修路工人呢?则靠着一把铲子无所事事地站着。 “这使我想起一个故事。”他说,“有一次我们把一艘扫雷艇停在卡尔马港。我和大副坐在驾驶舱里面,一个守卫进来说:‘请过来看看,长官,’他说,‘码头边站了一个死人。一死人不会站在码头边,’我说,‘脑袋清醒一点吧,约翰森。’‘可是,长官,’他说,‘那一定是死人,我一直盯着他,他已经好几个小时都没动了。’大副站起来,从舱口往外看,然后说道:‘啊哈,那是市政府的工人嘛。’” 街上那名工人任由铲子掉在地上,和其他人一起走了。此时五点钟了,仍然是星期五。 “不错的工作,如果能得到一个位置的话。”贡瓦尔·拉尔森说,“只要天天站在那里干瞪眼就行了。” “那你自己又在干什么?”梅兰德问。 “当然是站在这里干瞪眼啊!如果副署长的办公室是在街对面的话,跟你打包票,他一定会站在窗边瞪着我,而如果署长的办公室是在这边楼上的话,他也会站在那里瞪着副署长,而如果内政部长……” “闲话少说,接电话。”梅兰德说。 马丁·贝克刚刚走进房间。他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贡瓦尔·拉尔森,后者正好在说: “你要我怎么样?派警犬车去不成?”他用力摔下电话筒,瞪着马丁·贝克说:“你怎么啦?” “你刚才讲的话,让我想到……” “警犬车吗?” “不是,在那之前讲的。” “让你想到什么?” “不知道。某件我还无法弄清楚的事情。” “你不是唯一有这种问题的人。”贡瓦尔·拉尔森说。 马丁·贝克耸耸肩。 “今天晚上要做一次全面临检,”他说,“我刚刚和哈马尔谈过。” “临检?可是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贡瓦尔·拉尔森说,“想想看,明天大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好像不是很有建设性。”梅兰德说,“是谁出的主意?” “不知道,哈马尔对这个主意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这阵子还有谁高兴得起来?”贡瓦尔·拉尔森说。 做这项决定的时候,马丁·贝克并不在场,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很可能会反对。他怀疑做这项决定的动机并不是针对调查工作本身,而只是一种笼统的感觉,即觉得应该要做点儿什么吧。警方的立场确实非常尴尬,报纸和电视用他们暖昧的报导煸动民众,有人开始说“警方什么事也没做”,或者说警方“束手无策”。 目前有七十五名人员参加实际的追捕工作,他们所承受的外来压力非同小可。每个小时都有一堆群众提供的线索涌进来,每一条线索都必须予以查证,虽然随便扫一眼都可以看出其中绝大多数根本没用。除此之外,还有警方自己的内在压力,他们知道必须抓住这个凶手,而且要赶快逮捕归案。这个调查工作是一场和死亡角力的竞赛,但是目前他们能够掌握的线索非常少。他们手上有一份对凶手的模糊描述,这是基于一个三岁孩子和一个残暴罪犯所提出的证据。此外,就是一张地下铁车票,还有对他们要追捕的人的心理状态的大略了解。这一切既不具体,又令人不安。 “这不是调查,这是猜谜游戏。”对于那张地下铁车票,哈马尔这样说。 虽然这是哈马尔的一个口头禅,马丁·贝克以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就眼前的情况来说,这个说法却相当恰当。 当然啦,来一次大临检可能会得到某种线索,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近的一次大临检也不过是星期二晚上的事,但那次的主要目标是抓捕抢劫犯,结果也失败了。即使如此,他们仍因此抓到大约三十名各色各样的罪犯,其中最主要的是毒贩和盗贼。这不
但为警察加重工作负担,更给黑社会造成一片风声鹤唳的气氛。 今天晚上再来一次临检,表示很多人明天会疲惫不堪。而明天,或许…… 可是上面要求临检,所以他们也就进行临检了。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警方展开行动,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各地的黑屋和毒窟。其结果令人失望。小偷、赃物商、流氓、娼妓,甚至大多数的吸毒鬼全都闻风而逃。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过去,突袭以叱咤风雷的声势继续进行。他们在犯罪现场抓到一名盗贼,也抓到一个不知好歹的赃物商。整体来说,警方真正成功的,就是搅扰那些社会99lib.渣滓的生活——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酒精中毒的人、犯了毒瘾的人、已经丧失所有希望的人——当这个福利国家有一场骚动的时候,这些人连爬到一旁闪躲的力气都没有。 警方还在一处阁楼上发现一个裸体的十四岁女学生。她吃了十五片迷幻药,至少被强暴了二十次。可是等警方赶到时,屋子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她流着血,又脏又臭,而且全身是伤。她还能够讲话,她模模糊糊地述说着事情的经过,并且说她不在乎。他们甚至连她的衣服也找不到,只好用一条旧被单把她裹起来。 他们把她送到她提供的住址,一个声称是她母亲的女人说女孩儿已经失踪三天了,还拒绝让她进门。只是等到女孩子在台阶上昏倒时,他们才叫了一辆救护车过来。 当晚类似的案件有好几桩。 四点半的时候,马九九藏书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坐在一辆停在斯克邦街的车子里。 “贡瓦尔那个人有点儿怪。”马丁·贝克说。 “是啊,他笨笨的。”科尔贝里说。 “不是,我是指别的。他有种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哦?”科尔贝里打了个呵欠说。 就在此时,警报从无线电传来。 “这是第五区的哈松。我们正在费斯曼纳街。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 “怎么样?” “他符合描述。” 他们直接开车到那儿。几辆警车已经停在那栋房子前面。 在三楼的一间房里,死人仰面躺着。他竟然有办法爬到那里,委实了不起,因为那栋房子已经倒了一半,大多数的楼梯都不见了。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借着一架警察摆上去的轻便金属梯上了楼。那个人大约三十五岁,五官分明,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暗棕色长裤,黑色的皮鞋十分陈旧,没有袜子;稀薄的头发往后梳。 他们瞪着他,有人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没什么好做了,先围上警戒线,等技术部门来处理。”科尔贝里说。 “不等他们来也可以知道。”老资格的哈松说,“是呕吐窒息死的,外观上一清二楚。” “是的,看起来是这样。”马丁·贝克说,“你看他死多久了?” “不是很久。”科尔贝里说。 “不是很久。”哈松说,“这种热天,不可能死太久。” 一个钟头后,马丁·贝克回家去,科尔贝里到国王岛街的总局。 他们分手之前交换了一下意见。 “确实符合描述。” “简直他妈的太符合了。”马丁·贝克回答。 “而且地点也对。” “必须先查出来他是谁。” 马丁·贝克回到巴卡莫森的家里时,时间是六点半。他妻子显然刚起床,总之她人醒着,但是还躺在床上。她用非难的眼光看着他说: “瞧你那副鬼样子。” “你怎么没穿睡衣?” “太热了。犯着你啦?” “没有,我不在乎。” 他觉得全身毛躁汗臭,但是他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管那么多。他脱了衣服,换上睡衣爬上床,心想,他妈的,傻乎乎的买什么双人床,下次领薪水时,我要去买一张躺椅放在别的房间睡。 “我这样让你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吗?”她嘲讽地说。 可是他已经呼呼大睡了。 同一天早上十一点钟,他回到国王岛街总局,眼睛依然浮肿,但至少洗过澡,精神稍微舒爽一些了。科尔贝里还在局里,费斯曼纳街那个死人的身份还没辨认出来。 “他口袋里什么证件也没有,连张地下铁车票也没有。” “法医怎么说?” “呕吐窒息,毫无疑问。可能是喝防冻剂,有个空罐子在那里。” “死多久了?”。 “据外表判断是二十四小时。”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我不认为是他。”科尔贝里说。 “我也不认为。” “可是这种事很难讲。” “是很难。” 两小时后,抢劫犯去看尸体。 “我的基督耶稣,真恶心。”他说,过了一会儿又说:“不是,我看见的不是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家伙。” 然后他开始呕吐起来。 这算哪门子硬汉,勒思想。他的手和这位抢劫犯的手铐在一起,因此必须陪他去厕所。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拿了一张纸巾擦擦伦德格林的嘴巴和额头。 在总局,科尔贝里说: “没有确定的线索,一切还是老样子。” “确实如此。”马丁·贝藏书网克同意。 第二十一章 科尔贝里的老婆打电话来,这时是星期六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你好,我是科尔贝里。”他接起电话来说。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伦纳特?你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我知道。” “我不想发牢骚,可是我实在讨厌自己一个人在家里。” “我知道。” “你知道我没生气,而且也不是在抱怨,可是我很寂寞,而且也有点儿害怕。” “我了解。行啦,我现在就回家。” “如果有事一定得办的话,不要只为了我一个人就跑回家。我只要能和你讲讲话就好。” “好的,我现在马上回家。” 她停一会儿,然后用出乎意料的温柔口吻说: “伦纳特?” “怎么了?” “没多久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我是很疲倦,我现在就回家,再见。” “再见,亲爱的。” 科尔贝里跟马丁·贝克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直接去开他酐车。 和马丁·贝克、贡瓦尔·拉尔森一样,他住在城市南边,作是比较偏中央区域一些。他住在靠近斯卡玛布林地下铁车站雕帕连得路。他直开过市区,但是当车予来到闸门广场时,他并没有继续往南,反而右转开上鹿角街。要分析他自己的这种行为并不难。 除了职务和责任外,他现在已经没有私人生活,没有休启的时间,也没有工夫想其他任何事情。只要凶手仍然在逃,只要还有阳光、还有公园,而且只要还有小孩子在那里面玩耍,那么就只有调查工作才是重要的。 或者应该说,只有追捕凶手才是重要的。要谈到警察的诟查工作,前提是他们得有事实资料可以着手,然而他们原有畦少数几样事实,早就被调查机器给绞成不可靠的碎片了。 他想到那个心理分析报告的结论:凶手是一个外表普通、没有特别之处的人。所以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在他有时间着手另一次谋杀之前抓到他。要达到这个目标,他们需要运气——在晚间记者会结束以后,就有一个记者这么说。科尔·贝里知道这是一种错误的推断。同时他也知道,一旦他们抓住凶手一一他很确定他们会抓住他——看起来也好像是因为运气不错,很多人会认为他们纯粹是侥幸罢了。然而,这是一个即使是运气不错、也需要从旁辅助支持才能破获的案子,他们必须把天罗地网布置得十分严密,使罪犯终究无路可逃。 而这个工作,便落在他的肩上。也落在每一名警察的肩上。这不是任何警界之外的人所背负的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科尔贝里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虽然他十分想这么做。他沿着鹿角街缓缓西行。 科尔贝里是个很讲究方法的人,他从不把运气列入警察工作的范畴。譬如说他就认为,即便那扇公寓门旧得摇摇欲坠,贡瓦尔·拉尔森用破门而入的方法去逮捕抢劫犯,便是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假如门没有在第一次撞击时就裂开呢?破门而入需要运气,因此这违反他做事的原则。就这点而言,甚至连马丁·贝克都和他不一样。 他在玛丽广场一带环绕,仔细观察花园里和摊贩四周的孩童。他知道这一带是许多学生、社会上的少年和小型毒贩进行买卖的地方。每天都有大量各种麻药和迷幻药偷偷摸摸地从卖家手里交易到买家手里。而买家的年纪一天比一天低。他们很快都会变成瘾君子。前一天他才听说有十岁、十一岁的女学童在注射毒品。而警方能做的并不多,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源。 更糟糕的是,这个国家的大众媒体一再渲染事实,变本加厉地助长恶习,使沉溺其中的人进一步深陷自吹自擂、不辨安危的歧途幻境。总之,他怀疑这本来就不应该是警察的职责。年轻人会吸毒,是由流行文化所鼓动的不良哲学所造成的。由此推论,社会有责任制造一种有效的反对论来加以抗衡。而这个反对论,不应该以矫饰门面和更多的警力来作为基础。 同样,他不能理解警察用军刀警棍殴打甘草市场和美国交易中心外面的示威群众到底有何意义。虽然他十分了解,那些同事多少是因为职责所迫才会这么做。 侦察员伦纳特·科尔贝里把车子转下玫瑰园老人院路和盾牌街,然后开过淑女路的迷你高尔夫球场,一路上他心里想的都是这一类事情。他停好车子,走上通往公园的一条小道。 天快暗了,四下行人不多。不过呢,当然还有一些小孩儿在附近玩耍;他转念一想,在一座大城市中,你也不能因为一个杀人犯尚未落网,就期望所有孩子都关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科尔贝里走过去站在一丛稀疏的灌木叶中,把右脚踏在一棵树的断枝上。从这个角落他可以看见几个小花园,以及五天前那个女孩儿尸体躺着的地点。 他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理由把他吸到这个特定的地点来,也许只是因为这是市中心最大的一所公园,而且刚好就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看见远处有几个孩子个子相当大,可能都十来岁了。他静静地站着,等着。等什么他并不知道,也许是等那些孩子回家吧。他非常疲倦,偶尔他会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科尔贝里没有携带武器。即使在这种帮派泛滥、犯罪残暴程度日增的时代,他仍然是提倡警察应该完全不携械的支持者,只有在极端必要,而且也只有在得到直接命令必须如此时,他才会携带一把手枪。 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高架铁轨,只有在车轮的轰隆声开始消逝时,科尔贝里才意识到灌木丛里不再只是他一个人。 然后,他就一头栽在潮湿的草地上,嘴里有血的滋味。有人打了他的颈背一棍,力道非常猛,而且好像使用了某种武器。 无论偷袭科尔贝里的是谁,他显然是犯了错误。类似的错误以前也发生过,有几个人还因此受伤不轻。 错上加错的是,攻击者把他的身体连同那一击一起挥出,结果自己失去了平衡,科尔贝里没花两秒钟就翻过身来,把攻击者压倒在地上——那个又高又大的男人“砰”一声摔下来。科尔贝里只有99lib.这么点时问对付他,因为旁边还有第二个家伙。那人一脸震惊,正要把右手插进夹克口袋。科尔贝里虽然有一只膝盖仍然着地,却能及时抓住他的手臂一扭,使对方露出更为惊异的表情。 如果科尔贝里没有留一手,就让那人过肩摔进树丛的话,那一抓很可能早使他脱臼,甚至骨折。 敲他一棍的那个男人坐在地上痛苦地挤眉弄眼,并且用左手抚摸自己的右肩。橡皮棍从他的手里掉下来。他穿着一套蓝色的田径服,看起来比科尔贝里年轻几岁。第二个人从树叶里爬出来。那人比较老,也比较矮小,穿着楞条花布夹克和运动长裤。两个人都穿着橡胶底的白色运动鞋。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儿业余游艇选手。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科尔贝里问。 “你是谁?”穿田径服的那个人问。 “警察。”科尔贝里回答。 “哦。”比较矮小的那个说。 他已经站起来,畏怯地掸掉长裤上的灰尘。 “那么,我想我们应该说抱歉。”第一个人说,“真是好身手,你从哪儿学来的?” 科尔贝里没有回答。他看见地上有一个扁平的东西。他蹲下去把它捡起来,马上认出来那是什么。一把黑色的小型自动手枪,叫做厄斯特拉,西班牙造。他把它放在掌心上掂了掂,怀疑地看着那两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 大个子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尘。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跟你道歉。你站在树丛后面偷窥那些小孩儿……你知道的,那个杀人犯……” “所以昵?说下去。” “我们住在这上面。”小个子说,指指铁路对面那栋公寓。 “所以呢?” “我们自己也有孩子99lib?,而且,我们认识那天被杀的那个女孩儿的父母。” “所以?” “所以,为了帮忙……” “怎么样?” “我们组织了巡逻公园的志愿民兵队。” “你们什么?” “我们组织了一支自卫队……” 科尔贝里突然火冒三丈。 “你到底在说什么,老兄?”他吼起来。 “不必对我们大吼大叫。”比较老的那个生气地说,“我们不是被关在牢里的醉汉,可藏书网以任你乱吼乱指使。我们是有责任感的正经老百姓,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科尔贝里瞪着他,才张开嘴巴想要大骂,却又勉强控制住自己,并尽其所能用最平静的声音说: “这是你的手.99lib.枪吗?” “是的。” “你有持枪执照吗?” “没有。我几年前在巴塞罗那买的。我都把它锁在一个抽屉里。” “正常情况下?” 一辆从玛丽亚分局来的黑白巡逻车,车头灯大亮地驶进公园。此时天已快黑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从车子里下来。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问。 然后他认出了科尔贝里,用不同的口气又问了一次: “怎么回事?” “把这两个人带到局里。”科尔贝里用平板的声调说。 “我这辈子从来没上过警察局。”比较老的那个人说。 “我也没有。”穿田径服的那个人说。 “那么,现在机会来了。”科尔贝里说。 他停了一下,看看两个警察,然后说:“我随后就来。” 然后他就走开了。 玫瑰园老人院路的玛丽亚分局里已经有一堆醉汉等在那里。 “我应该怎么处理那两个土木工程师?”值勤的警员问。 “先搜身,然后把他们关到牢里。”科尔贝里说,“等一下我会把他们带到总局。” “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穿田径服的那个人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科尔贝里说。 他到警卫室去打电话。在拨家里的号码时,他难过地浏览室内老旧的陈设。他以前在这里执过勤,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即使在那时候,这个区就已经是酒鬼最多的区域。现在附近居民的水准是提高了,但就统计数字来看,它仍然仅次于克拉和卡塔力那,是酒鬼第三多的区域。藏书网 “科尔贝里家。”他老婆接电话。 “我会晚一点儿回来。”他说。 “你声音怪怪的,什么事不对劲吗?” “是的,”他说,“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 他挂断电话,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马丁·贝克。 “我刚刚在淑女公园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他说,“是两个武装的土木工程师。他们在这边组织了一支自卫队。” “不只是那里,”马丁·贝克说,“一个小时前,才有一个退休老人在绿地公园被打。他只是在那里小解一下。我才刚刚听说。” “看来一切每况愈下。” “是的。”马丁·贝克说,“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玛丽亚分局。坐在审问室里。” “你怎么处理那两个人?” “他们在这边的牢里。” “把他们带过来。” “好。” 科尔贝里到牢笼那边去。很多笼子里都关了人。穿田径服那个男子站在笼里,透过铁栏杆往外干瞪眼。隔壁笼子里坐着一个高高瘦瘦、大约三十五岁的男人,膝盖弯得高高地触到下巴。他正用哀怨而响亮的声音唱着: “我的钱包空空如也,我的痛苦满怀……” 唱歌的家伙瞧见科尔贝里,便说道:“嘿,警官,你的枪呢?” “没带。”科尔贝里说。 “这里真是他妈的西部蛮荒。”守卫说。 “你干了什么好事?”科尔贝里问。 “啥也没有。”那个人说。 “那倒是真的。”守卫说,“我们马上就要放他走。几个海军军警把他带到这里。五个军警,你想想看,他去骚扰人家在船桥岛港站岗的守卫。他们就把他一路送到这里来。简直是白痴。说什么他们找不到其他更近的警察局。我不得不把他关起来,才把他们打发走。好像我们这里事情还不够多似的……” 科尔贝里走到下一间牢笼。 “现在你可进过警察局了。”他对穿田径服的那个人说,“等一会儿,你还会见识到总局的样子。” “我会去告你失职。” “我想你不会。”科尔贝里说。 他拿出记事本。 “在我们离开之前,我要先知道你们组织里面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 “我们不是什么组织。我们只是一群有家室的男人……” “在公共场所武装埋伏,而且随时准备攻击警察。”科尔贝里还嘴,“现在把名单报上来。” 十分钟后,他把两个有家室的男人塞进车子后座,带到国王岛街警局,搭上电梯,然后把他们推进马丁·贝克的办公室。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会为这档事懊悔不已。”比较老的那个人说。 “我唯一会懊悔的,就是没有折断你的胳膊。”科尔贝里顶回去。 马丁·贝克很快地给他一个眼色,说道: “可以了,伦纳特,你回家去吧。” 科尔贝里便走了。 穿田径服的男子开口想讲话,但被马丁·贝克制止。他用手势叫他们坐下,自己把两肘靠在桌上,双掌相合,坐在那儿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说:“你们所做的事无可辩解。组织自卫队这种想法,对社会而言,比任何单独的罪犯或帮派都还要危险许多。这种事情,无非是给施用私刑和恣意自我执法找借口,这样等于是把社会保护大众的体制弃之不颐。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你讲话像在照本宣科。”穿田径服的男子讥讽地说。 “一点儿也没错。”马丁·贝克回答,“这些是基本事实,基本教义问答。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大约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他们才了解他的意思。 等科尔贝里回到帕连得路的家,他老婆正坐在床上织毛线。 他一言不发就脱掉衣服到浴室去淋浴,然后怛上床。他老婆放下毛衣针说: “你脖子上有块大淤青,谁打你了?” “把你的手臂伸过来抱抱我。”他说。 “我的肚子挡路,可是……好吧。谁打你?” “几个他妈的业余人士。”科尔贝里说着便睡着了。 第二十二章 周日上午吃早餐时,马丁·贝克的妻子说: “你怎么了,怎么抓不住那个怪物啊?瞧瞧昨天伦纳特碰到了什么事儿,真惨,人们觉得害怕情有可原,可是连警察都对付,那就有点儿太过分了。” 马丁·贝克弯腰驼背地坐在桌旁。他穿?99lib?着睡袍和睡衣,还忙着回想刚刚醒来前才做的一个梦。那是个不太愉快的梦,和贡瓦尔·拉尔森有关。他捻灭今天第一根香烟的烟蒂,看着他的妻子。 “他们不知道他是警察。”他说。 “那也一样。”她说,“还是非常过分。” “是的,是非常过分。” 她咬了一口烤面包,对烟灰缸里的烟蒂皱眉头。 “怎么这么早就抽烟;对你的喉咙不好。” “是不好。”他说着,一边把手从睡袍口袋里抽出来。 他本来是打算再点一根的,可是现在却把那包烟留在原处没拿出来,心想:英雅说得没错,抽烟当然对我不好,我实在抽得太凶了,瞧瞧这后果。 “你抽得太凶了。”她说,“瞧瞧这后果。” “我知道。”他说。 他不知道结婚十六年来,她已经说这话说了多少次,恐怕连猜都猜不出来了。 “孩子们还在睡吗?”他问,以便改变话题。 “是啊,放暑假了。我们那个女儿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我不喜欢她那么晚出门,尤其是在那个疯子还没抓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 “她已经快十六岁了。”他说,“再说,据我所知,她是和隔壁那个朋友在一起。” “昨天楼下的尼尔森说,当父母的让小孩子出去乱跑,不好好看管他们,那就只能怪自己,他说我们社区里有一些人——暴露狂之类的——总要找门路发泄他们的凶恶本性,如果小孩子遇到麻烦,那是父母自己的错。” “谁是尼尔森?” “住在我们下面的那个生意人。” “他有孩子吗?” “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讲的。” “就像我说的嘛,他不知道家里有藏书网孩子的难处,人家做父母的会多担心啊。” “你怎么会去跟他说话?” “哎呀,对邻居要友善啊。你有时也对人家友善一点儿,这对你不会有坏处的。总之,他们是很好的人。” “听起来不像。”马丁·贝克说。 意识到一场战火就要点燃了,他赶快喝光杯子里的咖啡。 “我得赶紧去换衣服了。”他说着站了起来。 他走进卧室,在床沿坐了下来。英雅在洗碗盘。他听见水声停止而她的脚步声逐渐迫近时,便迅速溜进浴室把门锁起来。 然后他打开水龙头,脱下衣服,泡进热水缸里。 他静静躺着,放松心神。他闭上眼睛,试图回想自己做的那个梦。他想到贡瓦尔·拉尔森。他和科尔贝里都不喜欢贡瓦尔·拉尔森,但他们偶尔必须跟他共事,他猜恐怕连梅兰德都不是很欣赏这位同事,虽然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贡瓦尔·拉尔森有一种能让马丁·贝克心烦的罕见能力,即使现在只是想到他这个人而已,马丁·贝克就觉得似乎要生起气来。可是就某方面来说,他觉得自己此时的烦躁和贡瓦尔·拉尔森个人并无关联,反而是和他曾经说过或者做过的某件事有关。马丁·贝克感觉到贡瓦尔·拉尔森说过或做过某件很重要的事——某件对公园谋杀案具有关键性的事。无论那是什么事,总之他非常困惑,而且此时令他烦躁的正是那件事情。 他打消念头爬出浴缸。大概是和所做的梦混淆在一起了吧,他一边刮胡子一边想。 十五分钟后,他坐在进城的地铁里,打开早报。头版上是一张女童谋杀犯的画像,是由警方画家根据证人——最主要是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所提供的简略描述画出来的。没有一个人对这张画感到满意。尤其是画那张像的画家和罗尔夫·艾弗特·伦德格林。 马丁·贝克把报纸拿远一点儿,眯起眼睛端详那张画像。他纳闷儿这张画到底和他们所要追捕的人近似到什么程度。他们也把画像拿去给恩格斯特伦太太看过,起初她说那一点儿也不像她死去的丈夫,但后来又承认可能有一点点相似。 画像底下有一段不完整的描述。马丁·贝克读了那段短文。 突然之间,他整个人坐直起来。一阵暖流掠过心头,他屏住呼吸。刹那问他明白了自从他们抓到那个抢劫犯以后,是什么事情一直在让他烦恼,是什么原因一直叫他的心头惶惶不安,而且为什么这会和贡瓦尔·拉尔森扯在一起了。 就是那段描述。 贡瓦尔·拉尔森根据伦德格林的描述所做的总结,和马丁·贝克在两星期前听到他在电话上说过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两相重叠。 他记得自己站在档案柜旁边,听见贡瓦尔·拉尔森接了那通电话。梅兰德也在房间里面。 他不记得整段谈话的内容,但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女人,她要报警说对面的公寓楼房上,有个男子一直站在阳台上。贡瓦尔·拉尔森曾经要求她描述那个男子,然后他复述的字眼儿和后来伦德格林受讯时所使用的字眼儿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女人还说,那个男子一直在注视街上玩耍的小孩子。 马丁·贝克把报纸折起来,望向窗外,试图回想那天早上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他知道那通电话谈话是在哪天发生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开车去中央火车站,再搭火车去穆塔拉市。那天是六月二日星期五,正好在瓦纳迪斯公园谋杀案发生前一个礼拜。 他试着回想电话上那个女人有没有留下地址,可能有,倘若如此,那么贡瓦尔·拉尔森应该会把它记在某处。 随着火车接近市中心,马丁·贝克对自己这个新主意也越感消沉。那个描述如此不完整,大概可以符合上千名民众。即使贡瓦尔·拉尔森在两个完全不相同的场合使用一模一样的字眼儿,也不一定表示它所指的就是同一个人。即使一个男子整天整夜站在他家的阳台上,也不一定表示他就会成为凶手。即使马丁·贝克过去曾有靠灵感解决疑案的经验,也不表示这次还会奏效。 然而,还是值得一试。 通常,他都在T-中央站下车,然后走过克拉拉堡陆桥去国王岛街警局,可是今天他改搭出租车。 贡瓦尔·拉尔森正坐在桌旁喝咖啡,科尔贝里则一腿搭在桌沿坐在那里咬馅饼。马丁·贝克在梅兰德的椅子上坐下来,瞪着贡瓦尔·拉尔森说: “你记不记得在我去穆塔拉市的那一天,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她要报告对街有个男人老是站在阳台上?” 科尔贝里把剩下的馅饼塞到嘴里,惊愕地瞪着马丁·贝克。 “妈的,没错。”贡瓦尔·拉尔森说,“那个疯婆娘。她怎么样?” “你记不记得她怎么描述他?” “不,我当然不记得。我怎么会记得这些疯疯癫癫的人说过些什么?” 科尔贝里艰难地咽下食物说: “你们在说什么?” 马丁·贝克挥手叫他安静,继续说: “努力地想,贡瓦尔,这可能很重要。” 贡瓦尔·拉尔森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为什么?好啦,等等,让我想一想。”过了一会儿,他说:“好了,我想完了。不,我不记得,我不觉得那个人有什么特别,他显然长得很普通。” 他把一根手指探到鼻孔里挖一挖,皱起眉头。 “是不是他的裤子拉链没拉好?不,等等……不对,是他的衬衫没扣好。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没扣……对了,现在我记起来了。那个老女人说他有一对灰蓝色的眼睛,所以我就问她那条街是不是很99lib?窄。然后你知道她说什么吗?说那条街一点儿也不窄,她是用望远镜观察他。精神病,她一定是个偷窥狂,她才是应该被抓去的人。没事坐在那里用望远镜偷看男人……” “你们在讲什么?”科尔贝里又问一次。 “我也正想问你呢,”贡瓦尔·拉尔森说,“为什么那件事突然变得这么重要?” 马丁·贝克沉默地坐在那儿,片刻后才说: “我之所以恰巧想起阳台上的那个男子,是因为贡瓦尔·拉尔森在复述那个女人的话时用的形容词,和他在总结伦德格林对瓦纳迪斯公园那个人的描述时所用的字眼儿是完全一样的,稀薄的头发往后梳,大鼻子,中等身高,没扣纽扣的白衬衫,棕色长裤,灰蓝色的眼睛。对不对?” “可能吧。”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不完全记得。但是总而言之,那叙述符合伦德格林所讲的男子。” “你的意思是说,那可能是同一个人?”科尔贝里怀疑地问,“那描述并非特别不寻常,不是吗?” 马丁·贝克耸耸肩。 “是的,那叙述并没有告诉我们太多事情。但是,自从我们讯问过伦德格林以后,我就一直有一种预感,凶手和那个阳台上的男子有某种关联。只是到今天以前,我一直没有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抚摸下巴,尴尬地看着科尔贝里。 “这是一个非常薄弱的假设,没有太多凭据,我知道。但是,可能还是值得查证一下。” 科尔贝里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他背靠窗户站着,双臂抱在胸前。 “嗯,有时候薄弱的假设……” 马丁·贝克仍然盯着贡瓦尔·拉尔森。 “来吧,想想那通电话。那个女人打电话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贡瓦尔·拉尔森摊开两只大手。 “她就是那么说的啊!说她要报告街对面有个男人站在阳台上,她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她觉得奇怪?” “因为他几乎无时无刻不站在那儿,连晚上也这样。她说她用望远镜观察他,说他站在那里看底下大街上的车子,以及在那儿玩耍的小孩子。然后呢,因为我没有表现得很有兴趣,她就发起脾气来。我干吗要感兴趣?每个人都有权利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哪儿需要邻居去报警,哼,她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住在哪儿?”马丁·贝克问。 “不知道。”贡瓦尔·拉尔森回答,“她有没有讲过,我甚至都不能确定。” “她叫什么名字?”科尔贝里问。 “我不知道。说到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呢?见鬼了。” “你没有问她吗?”马丁·贝克说。 “问了吧,我猜,应该都会问的。” “你不记得了吗?”科尔贝里说,“用心想一想。”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注视着贡瓦尔·拉尔森那张努力思考的脸。他两道淡色眉毛挤在一起,使得清澈的蓝眼睛上方变成只有一条直线。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仿佛十分耗力。过了一会儿他说: “不,我不记得。什么……呃……什么太太来着。” “你没有写下来吗?”马丁·贝克问,“你向来有做笔记的习惯。” 贡瓦尔·拉尔森瞪着他。 “是的,没错,但是我并没有保存所有的笔记。我的意思是说,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个疯婆子打电话来,我为什么要记下?” 科尔贝里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下一步怎99lib?么办?” “梅兰德什么时候会来?”马丁·贝克问。 “三点钟,我想,他昨天晚上加班。” “打电话叫他现在过来。”马丁·贝克说,“要睡觉,可以等以后再睡。” 第二十三章 果然没错,科尔贝里打电话去的时候,梅兰德正在位于北滨湖路和波荷街交叉口的家里睡觉。马上穿好衣服以后,他开自己的车到就近的国王岛街警局,仅仅十五分钟之内就和另外三个人碰面了。 他回想那通电话的内容,然后当他们重放罗尔夫·艾维特·伦德格林的最后一段审讯记录时,他证实了马丁·贝克关于那个男子的论调正确无误,然后他要了一杯咖啡,并动手仔细地在他的烟斗里填起烟草。 他点起烟斗,往后靠向倚背说: “你认为这当中有某种关联?” “只是一个假设。”马丁·贝克说,“给猜谜竞赛增添一点儿贡献。” “当然了,这其中可能有点儿什么。”梅兰德说,“你要我怎么做?” “不必动脑筋,只要用你体内那台电脑。”科尔贝里说。 梅兰德点点头,继续缓缓地吸他的烟斗。科尔贝里称他是“活计算机”,这一点儿都不假。梅兰德的记忆力早已成为警界奇闻。 “试着想想看,当贡瓦尔·拉尔森接到那通电话时,他说了什么和做了什么。”马丁·贝克说。 “那不就是伦纳特调到这里的前一天吗?”梅兰德说,“让我想想看……那一定是六月二日。那时我的办公室在隔壁,等伦纳特来了以后,我就搬到这里了。” “一点儿没错。”马丁·贝克说,“而且那天我要出发去穆塔拉市。我正要去火车站,只是途中进来问一下那个赃货商的事。” “拉尔森,就是死掉的那个。” 科尔贝里上身攀着窗沿仔细聆听着。当梅兰德在回顾某件事的发生过程时,他经常都在场——有时候那些事比这一次更遥远——这时他总有一种像在目睹降灵会的感觉。 梅兰德已摆出科尔贝里所称呼的“他的思考姿态”:他靠着椅背,两条腿直直伸出去,但是两膝交叉,双眼半闭,同时平静地吸着烟斗。马丁·贝克和平时一样一只手臂搭着档案柜站着。 “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好站在你现在的地方,而贡瓦尔也坐在他现在的位置。我们正在谈那个赃物商的事情,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贡瓦尔接起电话。他报上他的名字,然后问她的名字,这点我记得。” “你记不记得他有没有把名字写下来?”马丁·贝克问。 “我想有,我记得他手里有一枝笔。是的,他一定做了笔记。” “你记不记得他有没有问地址?” “不,我想他没有。但是,她有可能把名字和地址都告诉了他。” 马丁·贝克怀疑地看看贡瓦尔·拉尔森,后者耸耸肩。 “总之,我不记得任何地址。”他说。 “然后他说了有关一只猫的事。”梅兰德说。 “我是说了。”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以为她是那样说,说有一只猫在她的阳台上。然后她说是一名男子,所以我当然以为她的意思是指他站在她的阳台上,因为她要报警嘛。” “然后你要求她描述那个男子。我很清楚地记得,你一边重复她所说的话,一边做笔记。” “好吧,”贡瓦尔·拉尔森说,“如果我做了笔记——这点我相信我的确那么做了一一那我一定是写在这沓备忘录上,但是因为不需采取任何行动,所以我很可能把那张纸撕下来扔了。” 马丁·贝克点起一根香烟,走过去把火柴放在梅兰德的烟灰缸里,然后回到他在档案柜旁的位置。 “是的,恐怕你是把它撕掉扔了。”他说,“继续讲吧,弗雷德里克。” “一直要等到她把那个人描述给你听之后,你才发现他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嗯,对吧?” “对,”贡瓦尔·拉尔森说,“我认为那个老小姐是.99lib.个神经病。” “然后你问她,如果他是在街的那头,她怎么看得见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 “就是在那时,老小姐说她一直用望远镜观察他。” 梅兰德惊讶地抬起头来。 “望远镜?我的老天。” “是啊,然后我问她,他是不是曾经骚扰过她。但是根本没有,他只是一直站在那里而已。不过她认为那样很令人不舒服。” “他显然连晚上也站在那里。”梅兰德说。 “对。总之,她是这么说的。” “然后你问他在看什么,她说他老是往街道上俯视。看车子,看玩耍的小孩子。然后你问,她是不是认为你应该派警犬车去。” 贡瓦尔·拉尔森烦躁地看着马丁·贝克说: “是啊,那天马丁·贝克站在这里一直跟我絮叨这件事。这正好是让他出动他妈的警犬车的大好机会。”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交换了一个眼色,是没说什么。 “谈话就在那时候结束,我猜。”梅兰德说,“老小姐觉得你很无礼,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马丁·贝克叹了一口气。 “唉,这里头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供参考,除了那些描述。” “很奇怪,一个家伙白天晚上都站在他家阳台上。”科尔贝里说,“也许他已经退休了,没有其他事情好做。” “不,”贡瓦尔·拉尔森说,“不是那样……现在我想起来了,她曾经说:‘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呢,可能连四十岁都不到,好像除了站在那里干瞪眼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是她亲口讲的。我差点儿忘了。” 马丁·贝克垂下搭在档案柜上的胳膊,说道: “这么说来,这点也符合伦德格林的描述——大约四十岁。如果她是用望远镜观察他,那么她应该是看得相当清楚。” “她有没有说在打电话报警以前,她已经观察他多久了?” 科尔贝里问。 贡瓦尔·拉尔森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等等……对了,她说过去两个月来,她都在观察他,但是很有可能在她还没注意到他之前,那人就已经一直在那里了。起初她以为他是站在那里考虑要不要自杀,就是跳楼之类的,她说。” “你确定没有把那份笔记留在某个地方吗?”马丁·贝克问。 贡瓦尔·拉尔森拉开一只抽屉,拿出薄薄一沓大小不一的纸张,把它们铺在眼前,开始一张一张查看。 “这是所有必须处理或报告的笔录。一旦事情解决了,我就把纸片扔掉。”他一边翻阅纸张一边说。 梅兰德探身向前,敲掉烟斗里的烟灰。 “对了,”他说,“当时你手里有笔,你拿起备忘录的时候,还把电话簿推到一边去……” 此时,贡瓦尔·拉尔森已经查看完那堆纸张,把它们放回抽屉里。 “没有,我知道我没有留那次谈话的记录。可惜啊,我真的没有。” 梅兰德举起烟斗,用烟斗柄指着贡瓦尔·拉尔森。 “电话簿。”他说。 “什么电话簿?” “当时你桌上有一本电话簿。你没有在上面写东西吗?” “有可能。” 贡瓦尔·拉尔森伸手把他的电话簿拉过来说:“要检查这里头的每一页,那可是他妈的有得瞧了。” 梅兰德放下烟斗说: “没有必要。如果你曾写下什么——我想你写了——那也不会是在你的电话簿上。” 那一瞬间,马丁·贝克眼前出现了那天的景象:梅兰德从隔壁房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电话簿,并且把电话簿交给他,指给他看那个赃物商的名字——阿尔维德·拉尔森,然后马丁·贝克又把电话簿放到贡瓦尔桌上。 “伦纳特,”他说,“能不能请你把你办公室里的电话簿的第一册拿来?” 马丁·贝克先查二手家具买卖栏有“拉尔森,阿尔维德”名字的那一页。那上面没写东西。然后他从首页开始一页一页仔细翻看。他在好几处地方都发现了凌乱的笔记,大多数显然是梅兰德写的;然而也有一些是科尔贝里清晰工整的笔迹。其他人沉默地站在他周围等着。贡瓦尔·拉尔森从他的肩膀后面探视。 一直等到他翻到一零八二页,贡瓦尔·拉尔森才开口惊呼: “在那儿!”四个人全瞪着纸张边缘上的那几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 安德松。 第二十四章 安德松。 贡瓦尔·拉尔森歪着脑袋看着那个名字。 “是的,看起来像是安德松——或者是安德生或安瑞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鬼字眼儿。虽然我想应该是安德松。” 安德松。瑞典有三十九万人姓安德松。光是斯德哥尔摩的电话簿上,就有一万零两百名电话用户是用这个姓登记的,再加上附近郊区还有两千名。 马丁·贝克思考起来。如果利用报纸、收音机和电视,有可能轻易就找到这个打电话的女人;然而,也有可能困难重重。 不过,到目前为止,整个调查过程还没有碰到哪件工作是轻而易举的。 他们决定利用报纸、收音机和电视。 结果没有下落。 这天是星期日,没有结果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可是到了周一早上十一点钟,仍然没有任何进展,马丁·贝克开始疑虑起来?99lib?。 如果要展开挨家挨户拜访,以及电访上千名用户,那就表示他们必须调派一大部分的警力,去追究一个最后可能是白搭的线索。然而,难道没有办法在某种方式下缩小调查范围吗?那座阳台是在一条相当宽广的街道上,那一定是在靠近市中心的某处。 “一定得如此吗?”尔贝里怀疑地问。藏书网 “当然不一定,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直觉告诉了你什么?” 马丁·贝克投给他一个苦恼的眼神,然后自我振作地说: “那张地下铁车票,是在法官路站买的。” “但是,我们尚未证明那张票与谋杀案或凶手有所关联。” 科尔贝里说。 “那张票是在法官路那一站买的,而且只用了单程。”马丁·贝克固执地说,“凶手留着那张票,是因为他想到回程时可以再用。他从法官路站上车,到玛丽广场站或津肯斯达姆斯运动场下车,然后步行剩下的路程到淑女公园。” “这纯粹是猜测。”科尔贝里说。 “他必须用某种办法支开那个和女孩子在一起玩的小男孩儿。除了那张票,他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他。” “这是猜测。”科尔贝里说。 “可是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只是说得过去而已。” “再说,第一桩谋杀案发生在瓦纳迪斯公园,和那个地段可以整个连起来。瓦纳迪斯公园,法官路站,整个区域都在欧丁路以北。” “这点你以前讲过了,”科尔贝里冷冷地说,“纯粹是猜想。” “合乎概率理论。” “你高兴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我要找到那个姓安德松的女人,”马丁·贝克说,“我们不能只是坐在这里掐指默算,指望她会自动找上门来,她可能没有电视,也可能不看报纸,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一定有一部电话。” “一定有吗?” “当然。你不可能是从公共电话亭或借用商家的电话打一通那样的电话。再说,听起来好像她是一边打电话,一边在盯着那个男于。” “好,这一点我可以接受。” “如果我们要开始四处打电话、沿街探访,那么我们必须有个起始点,必须从某个特定的区域开始。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联络每一个姓安德松的人。” 科尔贝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说: “暂且把这姓安德松的女人搁到一旁,我们先问自己对这个凶手了解多少。” “我们手上有对于他的某种描述。” “某种,是的,可以这样一言以蔽之。况且,我们不知道伦德格林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凶手,前提还是他真的遇到了什么人。” “我们知道凶手是个男人。” “是的,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他不在风化组的档案记录里面。” “是的,假设风化组人员没有做事不留心,或者遗忘什么的话。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我们知道作案大致上的时间,瓦纳迪斯公园那件,是在晚间七点过后没多久;淑女公园那件,是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所以那段时间他不必去上班。” “那表示什么?” 马丁·贝克没说话。科尔贝里自问自答: “那表示他失业了,或者在度假,或是请病假,或者只是路过斯德哥尔摩,或是工作时间不固定,或者已经退休了,或者是个流浪汉,或者……简而言之,什么都无法确定。” “没错。”马丁·贝克说,“但是我们确实知道一些他的行为模式。” “你是指心理学家那套说辞。” “是的。” “那也只是猜测而已,但藏书网是……”科尔贝里先沉默了一阵子,才继续说,“但是我必须承认,梅兰德根据那一大堆说辞,做了一个很有道理的摘要。” “是的。” “至于这个女人和她打的电话,我们姑且试着把她找出来吧。因为正如你说的,我们总得从某个地方开始下手,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们也只是一直在瞎猜而已,所以我们就干脆假设你是对的吧。你要怎么进行?” “我们可以从第五和第九区开始。”马丁·贝克说,“派几个人打电话给每个姓安德松的人,同时也派几个人挨家挨户询问。我们要求这两个区的全部人员,把精神集中在这个事情上。特别是沿路有阳台的宽广街道——像欧丁路、卡尔贝里街、戴涅街、西维尔路等等。” “行。”科尔贝里说。 他们就此着手工作。 这个星期一真是糟透了。“大侦探们”(亦即一般群众)在星期天似乎没什么动静,一部分是因为许多人到乡下去度周末,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报纸和电视的安抚作用,可是一等到下个星期一,他们就又完全活跃起来。负责接收线索的中央办公室电话不断,有的是一些自认为知道内情的人,有的是想要告白忏悔的精神病,有的则是一些无事找茬儿的无赖汉。公园和树林等区域到处蜂拥着便衣警察——上百名穿便衣的人员,应该可以称得上是蜂拥吧——除此之外,现在还要再找一个姓安德松的女人。 在此期间,社会仍是笼罩着恐惧的阴影。有许多小孩儿离家也不过十五或二十分钟而已,他们的父母就急忙跑来报警,而每个报告都必须予以登录调查;资料越积越多,结果却没有一件有用。 在这当中,他们接到第五区的哈松来电。 “你又发现一具尸体吗?”99lib?马丁·贝克说。 “不是,但是我很担心那位我们负责注意的埃里克松。就是你下令监视的那个暴露狂。” “他怎么啦?” “自从上星期三买了一堆饮料回家后——大都是酒——就没看到他出门了。上周有一天,他从一家酒店买到另一家。” “然后呢?” “偶尔我们还可以从窗口瞧见人影,伙计们说他看起来像鬼一样。可是从昨天早上以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你去按门铃了吗?” “去了,他不开门。” 马丁·贝克几乎把那个人忘了,现在他想起来了,那对鬼鬼祟祟、凄凄哀哀的眼睛,那双颤抖瘦弱的手。他觉得全身一阵寒意。 “破门进去。”他说。 “怎么破法?” “随你便。” 挂断电话,他坐在那儿,把头埋进双手。不,他想,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又加上这一桩麻烦。 半小时后,哈松又打电话来。 “他把煤气开着。” “结果呢?” “现在正在送医院途中。还活着。” 马丁·贝克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松了一口气”,正如他们所说的。 “真是千钧一发。”哈松说,“他布置得非常周全,把所有的门缝都封住了,前门和厨房门的钥匙孔也塞了起来。” “他会没事吧?” “是的,感谢老天。煤气表已经走到尽头。如果他躺在那里稍微久一点儿,而且没人发现的话……” 哈松没再往下说。 “他有没有写什么遗言?” “写了。‘我活不下去了。’他潦草地写在一本过期少女杂志的页边上。我已经通知戒酒中心了。” “这种事可能以前发生过。” “嗯,他的确做得挺老到的。”哈松回答。 过了一两秒钟,他补上一句:“在你救回他之前。” 还有数小时惨淡的星期一才会结束。到晚上十一点钟,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都回家了.99lib.。贡瓦尔·拉尔森也打道回府。梅兰德则留下来坐镇。每个人都知道他最怨恨彻夜值勤,对他而言,光是想到必须放弃十小时的睡眠,就等于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但是他吭也没吭一声,表情也和平常一样冷静。 一夜无事。他们访问了许多姓安德松的女人,但是没有人打过那通如今已经闻名遐迩的电话。 没有出现新尸体,而所有在白天曾经报失的小孩子,也一律安返家门。 马丁·贝克走路到齐家广场搭地下铁回家。 他们已经度过了这一天。从最后一次谋杀案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或者应该说,从最近一次谋杀案到现在。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快淹死的人刚找到了一个立足点,但是他心里也明白得很,那也不过是暂时歇息而已。不消几个小时,就会有大浪来袭。 第二十五章 六月二十日星期二一大清早,第九区警局的警卫室寂静无事。凯维斯特警官坐在桌旁抽烟看报纸。他是个蓄着淡色胡须的年轻人。角落的隔间里传来喃喃99lib?谈话声,偶尔穿插着打字声,电话铃响起来,凯维斯特抬起头,看见玻璃隔间里的格兰隆德拿起电话筒。 他背后的门打开,罗丁走了进来。他在门内站定,束紧腰带和肩带。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他都比凯维斯特老一点儿。凯维斯特一年前才完成警察学校的训练,最近刚被派到第九区来。 罗丁走到桌旁,拿起他的警帽。他拍一下凯维斯特的肩膀。 “喂,伙伴,走吧。我们再巡一圈,然后喝咖啡去。” 凯维斯特捻熄香烟,把报纸折起来。 他们从正门出去,开始沿着瑟布斯路往西走。他们肩并肩漫步,踏着一样的大步,双手都交握在背后。 “格兰隆德说如果我们找到那个姓安德松的女人,接着要怎么做?”凯维斯特问。 “不必做什么。只要问她是不是六月二日打秒年时电话去总局罗嗦有关一个男人站在阳台上的事。”罗丁说,“然后我们打电话通知格兰隆德,这样就行了。” 他们穿过突利路时,凯维斯特抬头望向瓦纳迪斯公园。 “谋杀案发生后,你去了那里吗?”他问。 “是啊。”罗丁说,“你没去吗?” “没有,我那天休假。” 他们默默地往前走。然后凯维斯特说: “我还没有发现尸体的经验。看起来一定很恐怖。” “放心,到退休之前,你会瞧个够。” “你为什么会想当警察?”凯维斯特问。 罗丁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先思考了一番,然后才说: “我爸是警察,所以我也当警察,这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虽然,当然啦,我妈不是很高兴。你呢?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为了服务乡邻。”凯维斯特说,然后他放声大笑,继续说:“起初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的毕业成绩只拿到B等,可是我服役的时候在军队遇到一个家伙,他要当警察,他说我的成绩足够进警察学校。再说,警方人力不足,而且……哎呀,总之,他把我说服了。” “待遇可不怎么样。”罗丁说。 “哦,这我不知道。”凯维斯特说,“我受训的时候,一个月领一千四百元,现在已经调高到第九等薪了。” “对啦,现在是比我刚开始的时候好一点儿。” “我在某个地方渎到,”凯维斯待说,“说警方的新血,是从没有去上商校或大学的百分之二十的学生当中征召而来的,而那百分之二十里面,有很多人和你一样是继承父亲的衣钵。真巧,你父亲也是警察。” “是啊。可是如果他是垃圾工人的话,我他妈的才不会跟他做同行。”罗丁说。 “听说全国至少还有一千五百个空缺在等候填补。”凯维斯特说,“所以嘛,难怪我们必须加这么多班。” 罗丁把躺在人行道上的一个空啤酒罐踢到一边去。 “你对统计很有兴趣啊。是不是打算要当署长啊?” 凯维斯特大笑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哦,我只是碰巧读到一篇相关文章。可是话说回来,当署长好像不是个坏主意嘛。你认为他是赚多少?” “嘿,你应该知道啊,你不是读很多文章吗?” 他们已经走到西维尔路,闲谈也告一段落。 在酒店外面角落的书报摊旁,站着几个醉醺醺的人,在那里互相推来挤去。其中一个不断晃着拳头想要打第二个人,可是很明显地,因为醉得太厉害,导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另外那个人看起来稍微清醒一点儿,不断用手掌去推对方的胸部,试图和敌手保持距离。最后比较清醒的那个人失去耐性,便把口沫四溅的挑事者推倒在排水沟里头。 罗丁叹了一口气。 “我们必须把他带到局里去。”他说着,举步穿过街道。“他是个老面孔,总是爱惹麻烦。” “哪一个?”凯维斯特问。 “掉到水沟里面的那个。另外那个会自己想办法。” 他们快步向那些人走去。一个看起来同样褴褛、先前一直躲在都会餐馆的小花园看人吵架的第三者,换上一脸难得的尊贵表情,一边朝欧丁路的方向溜掉,一边焦虑地频频回望。 两位警察把酒鬼从水沟里扶起来让他站好。他看起来六十几岁,非常瘦,一副体重过轻的样子。几个刚好路过看来颇为体面的平常市民,站在一段距离外观看。 “好了,约翰松,今天怎么样啊?”罗丁说。 约翰松的头垂下来,有气无力地想掸掉身上的泥灰。 “很——很好,警官。我只是在跟好朋友聊天,只是玩玩嘛,你瞧?” 他的朋友做了一个值得嘉奖的立正动作,说道: “欧斯卡很好,他马上就没事了。” “滚吧。”罗丁不带任何恶意地说,挥挥手叫他走。 那个人松了一口气,赶快开溜。 罗丁和凯维斯特扶着酒鬼的胳肢窝把他用力撑起来,拖向二十码外的出租车站。 出租车司机看见他们过来,便下车把后座门打开。他是属于那种合作型的人。 “你就要上出租车啦,约翰松。”罗丁说,“然后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约翰松顺从地爬进出租车,往后座上一倒,便呼呼睡着了。 罗丁把他拉起来靠着角落,回头对凯维斯特说: “我带他回去登记,局里见。回来的路上顺便买几块蛋糕。” 凯维斯特点点头。当出租车驶离路边时,他也慢慢
99lib.
走回街角的书报摊。他四下寻找约翰松的伙伴,发现他在瑟布斯路上,距离酒店只有几码远,凯维斯特才朝他走了几步,那个人就用双手向他挥舞,示意他走开,同时朝着绿地路逃去。 凯维斯特望着他消失在街道转角。然后他脚跟一转,回到西维尔路上。 书报摊的女售货员把头探出摊口说: “谢谢你。那些酒鬼只会破坏我的生意,他们老喜欢在这一带晃荡。” “是那一家酒店吸引他们过来的。”凯维斯特说。 就某方面来说,他很怜悯约翰松和他那一类的人,他知道他们的问题就是没有地方可去。 他敬了一个礼,然后继续巡视。往西维尔路再走下去一点儿,他看见一家商店的招牌上写着“糕饼店”。瞧一眼手表,他想,干脆就到那里去买蛋糕,然后回局里喝咖啡。 他打开糕饼店的门,一只小铃铛响个不停。一个穿着方块图案罩衫的老太太站在柜台边,和正在替她服务的女人交谈。 凯维斯特把双手交握在背后等着。他吸一口新出炉的面包香味,心想,这种小型糕饼店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很快地,这种小店就会全部消失,然后除了那种包在塑料袋里大量生产的面包外,再也买不到其他种类了,瑞典全国上下的人以后都会吃一模一样的烤面包、小面包和蛋糕,凯维斯特警员想。 凯维斯特才不过二十二岁,却常常觉得他的童年已经很遥远了。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那两个女人谈话。 “想想看,八十一号那个老头已经去了,死了。”穿罩衫的胖女人说。 “是啊,可是老实说,去了也好.99lib.,”店家女人说,“这么老了,行动都不方便。” 她一头白发,年纪也颇大,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瞥一眼凯维斯特之后,她迅速把东西装进顾客的购物袋。 “这样就好了吗,安德松太太?”她问,“今天不买奶油吗?” 顾客拿起她的袋子,叹了一口气。 “不了,今天不买奶油了,谢谢你。和平常一样记账,麻烦你。再见啦。” 她向门口走去,凯维斯特赶上去帮她开门。 “再见,亲爱的安德松太太。”店家女人说。 胖女人挤过凯维斯特身旁,然后点头致谢。 凯维斯特对“亲爱的”一词暗自微笑,正要关上门时,突然有个念头击中心坎。他一言不发就冲上大街,把门在身后甩上。店家女人瞪着他,一脸莫名其妙。.99lib. 等他追近时,穿方格罩衫的女人已经一脚踏进糕饼店隔壁的楼房入口,赶紧敬个礼后,他说: “对不起,女士,你的姓是安德松吗?” “是——是的……” 他接过她的购物袋,帮她扶着门。等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后他说:“原谅我冒昧,请问六月二日星期五早上,打电话到警察总局报案的是不是你?” “六月二日?是——是的,我确实报过警。那天可能是二号。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打电话?”凯维斯特问。 他掩饰不住一肚子兴奋,姓安德松的女人惊愕地看着他。 “我和一个叫什么名字的警察谈过。那个人很粗鲁,好像对我说的话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只是要报告我注意到的某件事。那个男子已经站在他的阳台上很……” “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上楼,借用一下你的电话?”凯维斯特一边问,一边径自向电梯走去。“上去后,我再解释给你听。”他说。 第二十六章 马丁·贝克挂断电话,大声叫科尔贝里。然后他扣好夹克的纽扣,把香烟和火柴盒放进口袋里,看看手表。九点五十五分。科尔贝里出现在房门口。 “喊那么大声干吗?”他说。 “他们找到她了。安德松太太。第九区的格兰隆德刚来电话。她住在西维尔路。” 科尔贝里走进隔壁房间去取他的夹克,回来时还在七手八脚地套衣服。 “西维尔路。”他沉思着,看看马丁·贝克。“他们怎么找到她的?挨家挨户问出来的吗?” “不是,一个第九区的年轻警员去买蛋糕时,在糕饼店里遇到她” .99lib.t>下楼时,科尔贝里说: “不就是格兰隆德建议说应该取消咖啡时间吗?或许现在他会改变主意了。” 安德松太太透过门缝,用不以为然的眼光瞪着他们。 “我那天早上打电话过去时,是不是你们当中哪一个接的?” “都不是。”马丁·贝克有礼貌地说,“接你电话的是拉尔森侦查员。” 安德松太太这才解开安全锁
链,让他们踏进一条又小又暗的通道。 “管他什么侦查员,那个人很粗鲁。我就跟上来这里的那位年轻警官说,群众报警,警察应该觉得感激才99lib?对。我跟他说,如果群众不报警,说不定你们就没工作做了。请进来吧,我去端咖啡。” 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走进客厅。虽然这房子在三楼,而且窗户面向大街,但房间却相当暗。客厅很大,但被沉重的老家具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窗户有一半稍稍开着,剩下的一半则被高大的盆景遮住了大半。窗帘是奶油色的,装饰十分繁复。 在棕色的大沙发前,立着一张桃花心木的圆形咖啡桌,上面摆了几只咖啡杯和一盘蛋糕。两张盖了椅罩的高扶手椅立在桌子两旁。 安德松太太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执着一个瓷咖啡壶。她倒好咖啡,然后在沙发坐下来,沙发在她的重量下发出一阵呻吟。 “没有咖啡没办法谈话。”她兴致高昂地说,“现在告诉我吧,对面那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马丁·贝克才开口,马上被街上扬长而过的救护车鸣笛声淹没了。科尔贝里便把窗户关起来。 “你没看报吗,安德松太太?”马丁·贝克问。 “没有,我到乡下去的时候,是从来不看报的。我昨天晚上才回来。再吃一块蛋糕吧,两位先生。来呀,来,这些是从楼下的糕饼店刚买来的。对了,我就是在那里碰见那个穿制服的好青年,至于他怎么知道我就是打电话报警的人,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电话是我打的,那天是六月二日星期五,我记得相当清楚,因为我妹妹的丈夫的名字叫罗杰,那天是他的命名日。去参加他们的咖啡派对时,我就告诉他们那个粗鲁警察的事。那是我打完电话后一两个钟头的事情。” 讲到这里,她必须喘口气,马丁·贝克赶紧插嘴问: “你介不介意指给我们看那个阳台?” 科尔贝里已经走到窗边去了。女人吃力地站起来。 “从底下数上去第三个阳台。”她用手指着说,“就是没有窗帘的那扇窗户的旁边那个。” 他们望着那座阳台。连着阳台的那户住家,好像只有两扇窗户对着街道,靠近阳台门的那一扇比较大,另一扇比较小。 “你最近见过那个男子吗?”马丁·贝克问。 “没有,有一阵子没看到了。你知道的,我周末到乡下去了,可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科尔贝里瞧见窗台上两个花盆中间,有个望远镜放在那儿。 他把望远镜拿起来,透过望远镜看街对面的那间房子。阳台门和两扇窗户都关着。窗玻璃上有太阳的反光,他无法辨认阴暗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 “罗杰送我那副望远镜。”女人说,“那是航海望远镜。罗杰以前是海军军官。通常我都用望远镜观察那个男子。如果把窗户打开,还可以看得更清楚。嘿,不要以为我好管闲事,可是你知道,四月初的时候我动了一个腿部手术,我就是在那时候发现那个男人的——我是说手术完以后。我腿上开了一刀,没办法走路,而且痛得我睡也睡不着,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就坐在窗户这儿看外面。那个男子好像除了站在那里干瞪眼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他好像有某种东西让你觉得很讨厌。” 女人还在讲话时,马丁·贝克把警方根据抢劫犯的描述画的那幅画像,拿出来给她看。 “挺像他的。”她说,“画得不是很好,如果你问我意见的话。可是确实有些相像。” “你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科尔贝里问,并把望远镜交给马丁·贝克。 “嗯,那是好几天前了,超过一星期了。让我想想看……对了,我想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清洁妇来打扫的时候。等等,我去瞧瞧。” 她打开写字桌的盖子。拿出一本日历簿。 “让我瞧瞧……上星期五,就是这天。我们在清理窗户,早上他还站在那儿,可是下午就不见了,然后第二天也不见人影。对,就是那天。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再看到他了。我很确定。” 马丁·贝克放下望远镜,迅速地看了科尔贝里一眼。他们不需要日历也可以记得那个星期五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九号那一天。”科尔贝里说。 “没错。再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不了,谢谢你。”马丁·贝克说。 “哎呀,再喝一点儿嘛,来呀。” “不了,谢谢你。”科尔贝里说。 她把咖啡杯都倒满,然后坐进沙发里。科尔贝里弓身坐在椅子扶手上,丢一块小杏仁饼到嘴里。 “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吗,那个男子?”马丁·贝克问。 “哎呀,总之,我是从没见过有其他人在那里。他看起来是属于癖型的人。有时我甚至替他觉得可怜。屋子里面老是黑漆漆的,而且他要不是站在阳台上,就是坐在厨房窗口。下雨的时候就是那样。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人和他在一起。请坐嘛,再喝点儿咖啡。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想看,我打电话毕竟是有用的——但是拖了这么久才有反应。”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大口灌完咖啡,站了起来。 “非常谢谢你,安德松太太。再见——不,请不要麻烦送我们了” 他们向通道走出去。 出了大门以后,奉公守法的科尔贝里正要举步向五十码外的人行横道走去,但是马丁·贝克把他的手臂一抓,就迅速横穿马路,走向街对面的公寓。 第二十七章 马丁·贝克步行上到三楼,科尔贝里则搭乘电梯。他们在门口碰面,一起专注地盯着那扇门。那是一扇普通的棕色木门,门是向里开的,有弹簧锁、一个铜制的投信口和生锈的白铁皮名牌,上面刻着黑色的字:I·弗兰森。整栋楼房没有一点儿声音。 科尔贝里把右耳贴在门上聆听,然后弯右膝在石头地板上蹲下来,非常小心地掀开约半英寸宽的信箱盖听一听,然后和掀开时一样小心而无声无息地放下信箱盖。他站起来,摇摇头。 马丁·贝克耸耸肩,伸出右手按门铃。没有声响,显然门铃坏掉了。他叩叩门,没有反应,科尔贝里用拳头敲打,没有动静。 他们并没有自己开门。他们走下半层楼梯,耳语一番。然后科尔贝里出发去安排正式手续,并找来一位专家。马丁·贝克留在原处。他站在楼梯口,两眼不曾离开过门板。 仅仅十五分钟以后,科尔贝里带着.99lib.专家回来,后者用老到的眼光迅速打量那扇门,然后蹲下来把一根像钳子一样的长工具伸进信箱里面。里面的锁并没有防盗装置,因此他只花了三十秒钟就掐住锁,随后把门打开了几英寸宽。马丁·贝克挤到他前面,把左手食指压在门上推开了门。久没上油的门枢发出叽嘎声。 望进去,里面是一条通道,两旁各有一扇打开的门。左边一扇通向厨房,右边一扇通往显然是屋内唯一的房间。一堆信件堆在入口的擦鞋垫上,放眼所及尽是些报纸、广告和各种推销的小册子。浴室在通道右边,正好在前门内侧。 公寓里唯一的声响,是从西维尔路传来的沉闷的车流声。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小心地跨过信件堆,向厨房张望里。远处角落上是个小小的用餐区,有一扇开向街道的窗户。 科尔贝里推开浴室门的同时,马丁·贝克走进客厅里。他的正前方就是阳台门,他看见右斜后方还有另一扇门,结果发现里面是衣橱。科尔贝里跟开锁专家讲了几句话,然后关上前门,也进到屋子里来。 “显然没人在家。”他说。 “是没有。”马丁·贝克说。 他们系统而谨慎地检查整个屋子,并留意尽可能不要碰触任何东西。两扇窗户都面向街道,一扇在客厅里,一扇在用餐区,而且通通紧闭着。阳台门也关着,房间里让人觉得气闷。 屋内看起来并不破烂荒废,然而不知怎的,就是让人觉得很寒酸,而且非常简陋。客厅里只有三件家具:一张没有整理的床,上面有一条破旧的红色羽绒被和肮脏的床单;床头立着一张厨房用椅;另外还有靠着对面墙的一个矮衣橱。没有窗帘,铺油毯的地板上也没有地毯。在显然是拿来当床头桌用的椅子上,有一盒火柴、一个小盘子和一份《斯玛蓝报》。从报纸折起来的样子,可看出曾经有人读过它,小盘子里有一点儿烟灰、七根用过的火柴,和一丸捏成实心小球的香烟纸。 衣橱上方挂着一幅装框的复制油画,画的是两匹马和一棵桦树;衣橱顶上摆着另一件装饰品,那是一只光面的蓝色瓷盘,盘中空无一物。室内装饰仅此而已。 科尔贝里看看椅子上的东西说: “看样子,他还把烟蒂里的烟草省下来,装到烟斗里抽。” 马丁·贝克点点头。 他们没有走到阳台外面,只从门上的窗玻璃望出去。阳台有一道铁栏杆,两侧的铁条呈波浪状。阳台上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上釉花园用桌,以及一把折叠椅。椅子看起来很旧,有着破败的木制扶手和褪色的帆布椅面。 衣橱里挂着一套还算好看的深蓝色西装、一件已经旧得起毛的冬季大衣,和一条棕色的楞条花布长裤。架子上放着一顶毛帽子、一条羊毛围巾,地上则有一只黑皮鞋和一双破旧的棕色靴子。鞋子看起来大约是八号的。 “小脚。”科尔贝里说,“奇怪了,另外一只跑到哪里去了。” 几分钟以后,他们在放扫把的橱柜里找到另外一只。鞋子旁边放着一条抹布和一把鞋刷。鞋子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可是光线很暗,他们又不想去碰它;他们只是朝漆黑的橱柜里张望。 厨房里有几件有趣的东西。煤气炉上有一大盒火柴和一个小锅子,里面还有一些食物。看起来像是麦片粥,已经相当干硬了。洗碗槽里有一只搪瓷咖啡壶和一个脏杯子,杯底还有薄薄的一层渣滓,干得像灰一样。另外还有一只汤盘和一罐粗研的咖啡粉。沿着另一面墙有一台冰箱和两个有滑门的橱柜。他们把冰箱和橱柜都打开。冰箱里有一包已用了一半的人造奶油、两枚鸡蛋和一点香肠。香肠已经放很久了,上面都发了一层薄薄的霉。 两个橱柜中,似乎有一个是用来放瓷器的,另一个则是用来储存食品。有些普通盘子、杯子、玻璃杯、一个大盘子、盐、半条面包、一盒白砂糖和一包燕麦片。底下的抽屉里有菜刀,以及几副不配套的刀又和汤匙。 科尔贝里用指头戳戳面包。硬得像石头一样。 “他好像很久不在家了。”他说。 “对。”马丁·贝克同意。 排水槽底下的柜子里有一只炒锅和几个小锅子,另外洗碗槽下面有个垃圾袋。袋子里几乎空空如也。 靠窗的凹形用餐区立着一张有活动桌板的红色厨房用桌,还有两把厨房用椅。桌上有两个瓶子和一个肮脏的玻璃杯。两个瓶子是普通的甜苦艾酒瓶,其中一个瓶底还有一点儿残余。 窗台上和桌面上积了一层油渍,虽然窗户是关着的,但那显然是街上车辆的废气透过窗户空隙渗进来所造成的结果。 科尔贝里进浴室里去看一下,半分钟以后回来,摇摇头。 “那里没什么。” 衣橱最上面的两个抽屉里有几件衬衫、一件前面开扣的毛线衣、几双袜子、一些内衣裤和两条领带。看起来都颇为干净,但也旧了。底下的抽屉里挤满了肮脏的床单衣物。还有一本陆军的入伍记录手册。 他们把它打开,上面登记着: 2521-7-46 弗兰森,英厄蒙德·鲁道夫,维克休人,5/2-26,园丁,西脊路二十二号,马尔默市。 马丁·贝克翻看那本入伍记录手册。里面告诉他不少关于英厄蒙德·鲁道夫·弗兰森的事,其中包括一九四七年在国内所从事的种种活动。他四十一年前出生于斯玛蓝镇。一九四六年,他在马尔默市从事园艺工作,住在当地的西脊路。同一年他被征召入伍,被列为C3等级体质,意即不适合作战任务,因此被派到马尔默市的防空团部服务十二个月。一九四七年从陆军退伍时,某个签名模糊的人给他X-5-5的考核成绩,那代表比平均成绩还要低很多。罗马字母X代表军中的操行或绩,这显示他不曾触犯任何规定,两个数字5则指出:即使是属于C3等级的体质,他仍然胜任不了多少士兵职务。那个签名模糊的军官替他注明的简要功能代码是“厨师”,那意思大概是说他在服役期间所执行的工作就是削马铃薯皮。 此外,他们在屋中迅速进行了表面眭的搜索。屋内并未显示出英厄蒙德·弗兰森目前从事何种职业,或者过去二十年来他做了些什么。 “信件。”科尔贝里说着,便走向通道。 马丁·贝克点点头。他正站在床边俯视着床。那上面的床单又皱又邋遢,枕头挤成一团。即便如此,看起来也好像有好几天没人睡过了。 科尔贝里走回来。 “只有报纸和广告。”他说,“放在那里的那份报纸是哪一天的?” 马丁·贝克把头往旁边一歪,眯起眼睛说: “星期四,六月八日。” “显然隔天仍有送报纸来。从十号星期六以后,他再也没碰过报纸了。也就是说在瓦纳迪斯公园谋杀案发生过后。” “但星期一他好像回来过。” “对。”科尔贝里同意,然后又补上一句:“可是从那天以后,就应该没再回来了。” 马丁·贝克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枕套的一角,把枕头拉起来。 底下放着两条小女孩儿的白色内裤。 看起来似乎非常小。 上面沾了形状不一的污渍。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沉闷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的车流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二十秒钟。然后马丁·贝克迅速而不露喜怒地说: “行了,这下好了。我们把公寓封锁起来,通知技术小组。” “可惜没有照片。”科尔贝里说。 马丁·贝克想到在费斯曼纳街那栋危楼里发现的死人,至今尚未指确认他的身份。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吧,但是无法确定。 说不定一点儿关联也没有。 这个叫英厄蒙德·弗兰森的男子,他们对他所知仍然极少。 三个小时之后,时间是下午两点钟,六月二十日星期二,他们的情报增加了不少。 其中一件就是在费斯曼纳街发现的那个死人,和英厄蒙德·弗兰森长得并不像。几个去认尸时几乎呕吐的证人证实了这点。 至少警方已经掌握了原来没有着落的一条线索,加上已经十分上轨道并具备高效率的调查机器之辅助,很快地他们就查出英厄蒙德·弗兰森一段相当简单的个人历史。他们接触了大约上百人:邻居、商店店员、社工人员、医生、陆军官员、教会执事、戒酒中心行政人员,还有其他各种人物等等。故事的形很快就清晰起来。 英厄蒙德·弗兰森一九四三年搬到马尔默市,在市政府公园局找到一份工作。他迁居的理由,可能是出于父母亡故。他的父亲在维克休当工人,死于当年春天,而他母亲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他没有其他亲人。一服完兵役,他就马上搬到斯德哥尔摩。他从一九四八年起就一直住在西维尔路的那栋公寓,并且到一九五六年以前一直都从事园艺工作。后来他突然停止工作,起初是由一名私人诊所的医师开具生病证明,然后又由社会福利机构几位不同的心理医师分别进行检查,最后就在两年后,便以不适宜工作的理由受命退休。官方报告上所使用的词颇为神秘:“心理上无能力从事体力工作。” 曾经接触他这个案例的医生说,他具有高于一般人的能力,但是对工作有一种习惯性的恐惧感,使他根本无法上班。 几次康复治疗都宣告失败。有一段时问,他应该去一个机械室上班,然而连续四周每天早上当他走到工厂门口时,就是无法使自己抬脚进门。据说此种类型的工作无能症很少见,然而也不是毫无先例。弗兰森并无任何精神疾病,也不需要特别照顾。他的智商毫无问题,也没有任何身体残缺(军医判定他体质低等,是由于他有扁平足)。但是他非常缺乏社交能力,由于没有与人接触的需要,所以没有任何朋友,而且除了一位医生所谓的“对故乡斯玛蓝镇的历史有某种模糊的兴趣”外,并无任何嗜好。他具有一种安静、友好的态度,不喝酒,极度节俭,而且虽然“对自己的外表打扮不甚在乎”,但仍可以称得上整洁。他抽烟,没有表现出过不正常的性行为;被问及是否有手淫的习惯时,弗兰森回笞得非常含混,然而医生假定他有,并断定他的性欲低得不寻常。他还患有“集会恐惧症”。 这些医生报告的记录日期,大部分都在一九五七和一九五八年间。在那之后,除了例行公事外,没有一个官方机构认为他们有理由再去担心弗兰森。他已经领了国家退休金,而且安静地自己过日子。从一九五零年代早期开始,他就一直订阅《斯玛蓝报》。 “什么是集会恐惧症?”贡瓦尔·拉尔森问。 “对公共场所有病态性的恐惧感。”梅兰德说。 调查总部繁忙异常,每个可以调动的人手都被派上用场。 大多数人都忘了疲劳,迅速破案的希望已经被点燃起来。 外面的天气慢慢转凉了。一阵细雨开始下起来。 情报像发动的电报机一样不断涌人。警方还没有任何照片,但是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个完整的描述,漏失的细节已经由医师、邻居、过去的同事和他去购物时有过交谈的店铺店员补充起来。 弗兰森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大约一百七十六磅,而且可以确定是穿八号的鞋子。 邻居们说他很少讲话,然而是一个温和友善的人,总是会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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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地打招呼。他有斯玛蓝口音,看起来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已经有八天没有人看到他了。 到了此时,驻西维尔路公寓的技术人员已经检查并化验了所有可以查验的物件。弗兰森是两件谋杀案的凶手,这似乎已经毫无疑问。他们甚至在橱柜里的那只黑鞋子上面发现了血迹。 “看来他潜伏了超过十年。”科尔贝里说。 “现在他瘾头上来了,就开始到处强暴和谋杀小女孩儿。” 贡瓦尔·拉尔森说。 电话铃响起来,勒恩接听。 马丁·贝克不断来回踱步,咬着自己的指关节。 “其实关于他这个人,我们已经掌握了所有应该知道的情报。”他说,“除了他的照片,我们什么都有了。我预料连照片也很快就会出现。我们唯一不知道的事情是一一此时他人在哪里?” “我知道他十五分钟前在哪里,”勒恩说,“圣埃里克公园里躺着一具女孩儿的尸体。” 第二十八章 圣埃里克公园是市内最小的公园之一;事实上,因为这个公园太不起眼了,大多数斯德哥尔摩市民甚至不知道有这个公园存在。很少人会去那里,更甭提有人会想到要去守卫这个公园。 它位于城市北边,形成费斯曼纳街那条长街怪异的尾端。 那是一个树木林立、岩块毕露的小区域,设有一些碎石走道和阶梯,地势往周围的街道倾斜下陷。这个区域的大部分面积都被一所学校所占据,当然啦,学校目前正因为放暑假而关闭。 尸体躺在公园的西北面,很容易就可以看见,而且就在一个岩块的边缘上。这正好证实了这类谋杀的手法会一次比一次恐怖的理论。而这一次,那个名叫英厄蒙德·弗兰森的男子动作极为仓促。他先把女孩子的头往一块石头上撞击,然后再勒死她。此后,他扯破她的红外套和衣服,拉掉她的裤子,然后把一个类似旧槌子的木柄塞在她两腿之间。.99lib. 更惨的是,发现尸体的人是女孩儿的妈妈。名叫苏薇格的这个女孩子,年纪比前两案的受害人都大,她已经十一岁了。她住在丹尼摩拉路,距离案发现场不到五?99lib.分钟的步程,而且据认识她的人所知,她根本没有理由到公园里去。她只是要去靠近丹尼摩拉路和北站街的交叉口,即公园外面东北角的一个糖果摊买巧克力。这件小事应该不至于花费她超过十分钟的时间,而且女孩儿曾一再被告诫不能到那个公园里去玩儿,再说,她也从来没有去那公园玩耍的习惯。她出去才十五分钟,她母亲就出门寻找。要不是还有一个才十八个月大的女儿需要照顾,她母亲就会陪她一起去买糖。她母亲几乎藏书网是立刻就发现了尸体,整个人当时便崩溃了,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众人站在萧瑟的细雨中俯视死去的小孩儿。对这99lib.次不忍卒睹又毫无意义的死亡,他们比凶手本人更觉得罪恶深重。女孩儿的裤子不见了,巧克力也不见了。或许英厄蒙德·弗兰森肚子饿了,把糖果也带走了。 这事无疑是他干的。甚至还有一个证人看见他站着和那女孩儿讲话。可是他们看起99lib.来好像很熟,证人以为他看到的是一对儿父女。据他们所知,英厄蒙德·弗兰森外表温和友善,而且看起来像是值得信任的那种人。他穿着一件灰褐色楞条花布夹克、棕色的长裤、领口扣子没扣的白衬衫,以及一双整洁的黑皮鞋。 失踪的内裤是浅蓝色的。 “他一定还在这附近。”科尔贝里说。 在他们底下,沿着圣埃里克街和北站街等几条主要街道上,飞驰的众多车辆轰然而过。马丁·贝克望着铁路那边广阔的货车厢调度场,低声说: “地毯式搜索这个地区的每一节火车厢、每一间仓库、每一个地窖、每一问阁楼。马上开始。” 然后他转身走开。时间是三点钟,六月二十日星期二。雨仍然下着。 第二十九章 追捕行动在星期二下午大约五点钟展开,到午夜时分仍继续进行,到了清晨时分,行动更加紧锣密鼓。 每个可以派出去的人员都加入行动,每只警犬都出笼了,而且每辆警车都参与工作。起初行动只集中在城市北边,渐渐地又往中央扩展,然后再向郊区散布开去。 夏天,斯德哥尔摩这个城市有成千上万人睡在户外。不仅仅是流浪汉、吸毒鬼和酒鬼,还有许多订不到旅馆房问的游客和大量无房可住的人,这些人虽然有能力工作,而且其中大多数也真的拥有工作,但是却因为社区计划失败所造成的严重住房短缺,结果竟然找不到房合可以落脚。他们睡在公园的条凳上、用旧报纸铺在地上、窝在桥底下、睡在堤岸上,或在人家的后院里。有相当数量的人在危楼、施工中的房子、防空洞、车库、火车厢、楼梯问、地窖、阁楼和货仓等处找到暂时的栖身之所。还有的人住在渡船、机动小艇和遇难船的残骸上。许多人就在地下铁车站和火车站游荡,或者爬进一些运动场,比较聪明的,就钻进这个大城市建筑物底下由许多回廊和孔道所组成的宛若迷宫的地下交通系统。 这一晚,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察摇醒上千名这一类的人,强迫他们站起来,用手电筒直射他们困顿的面孔,要求看他们的身份证明。很多人因为不断换地方,结果同样的事情竞碰到五六次,每换一个地方,就被另一个跟他们一样精疲力尽的警察戳醒。 此外,街上还算安静。连妓女和毒贩都闻声远避风头;显然他们不知道,警方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忙得连理他们的时间都没有。 到周三早上七点钟,抓捕行动终于结束。形容枯槁、两眼空洞的警察们,踉踉跄跄地回家补几个钟头的觉,没回家的则像大树倒地似的一头栽倒在各个警局警卫室和午休室的沙发和板凳上。 当晚,警察在一些最意外的地方都找到了很多人,但就没有一个人叫英厄蒙德·鲁道夫·弗兰森。 七点钟时,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都在国王岛街的总局里。此时他们已经累得丧失了疲惫的感觉,而且也喘过气回过神来了。 科尔贝里双手交握背后,站在贴着一张大地图的墙壁前。 “他是个园艺工人,”他说,“是市政府的雇员。他在本市公园工作了八年,在那段时间内,他一定把所有的公园都摸得一清二楚。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跨出本市的界线。他一直留在熟悉的地盘上。” “如果我们能确定这点就好了。”马丁·贝克说。 “有一点是确定的。昨晚他没有在任何公园过夜。至少没有在斯德哥尔摩的公园。”科尔贝里停顿一下,然后沉思着说“除非我们真他妈的运气这么坏。” “确实如此。”马丁·贝克说,“再说,一些很大的区域在晚上根本很难有效地进行清查。像动物园岛、高迪特公园和理尔贞斯树林……更甭提市区外的地方。” “还有纳卡保留区。”科尔贝里说。 “还有各处的坟场。”马丁·贝克说。 “对了,坟场……通常都锁着,没错,可是……” 马丁·贝克看看时钟。 “眼前的问题是:他白天在做什么?” “这正是神奇的地方,”科尔贝里说,“显然他是公然地到处走动。” “我们一定要在今天把他抓住。”马丁·贝克说,“别的情况我都无法接受。” “对。”科尔贝里说。 心理学家都在随时待命,他们提出的看法是:英厄蒙德·弗兰森并没有刻意躲藏或回避。可能他现在是处于一种无意识状态,然而出于自保的本能也会无意识地采取理智行动。 “非常具有启发性的说法。”科尔贝里说。 过了一会儿,贡瓦尔·拉?99lib.尔森来了。他一向都是独立工作,依照自己的安排行事。 “你们知道从昨天傍晚开始,我开了多远的车程?三百四十公里。都在这个他妈的城市里面,而且是慢慢地开。我想他一定是什么幽灵之类的鬼东西。” “那也是一个看法。”科尔贝里说。 梅兰德也有一个看法。 “这些案子的规律性令我不安。他作了一件案子,接下来几乎马上又作了另一件,然后当中有八天的空档,接下来又是一起新的谋杀案,现在……” 每一个人都有看法。 群众歇斯底里而且坐立不安,警方则是工作过度。 星期三早上,大家都觉得周围似乎有一股乐观和自信的气氛。然而,那只是表面如此。事实上,每个人打心眼儿里都一样害怕。 “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哈马尔说,“从外围管区招集每一个可用的人员。相信很多人都会志愿加入。” 至于如何分配便衣人员,那已经是一再重复的话题了。重要的地点都安插了.99lib.便衣警察,每一个有运动装或旧工作服的人都要到树丛里去站岗。 “我们必须有很多穿制服的人员在外面巡逻,”马丁·贝克说,“以便安抚群众,让他们有安全感。” 想想自己刚出口的话,他心中突然充满了无望和无助的苦楚。 “所有酒店都要强制检查身份证明。”哈马尔说。 那是个好主意,但是并没有带来任何结果。 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结果。周三的每个小时一分一秒地过去。虽然接到十来次警报,但是没有一个真的帮上什么忙,事实上,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 夜色降临,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抓捕工作在继续进行中。 没有人敢合眼。贡瓦尔·拉尔森又开了三百公里的车,每公里可以报四十六元的公账。 “连警犬也累得东倒西歪了。”回来的时候,他这样说,“它们连咬警察的力气都没有了。” 六月二十二日星期四早上,天气看起来会转暧,但是风很大。 “我要上斯科讷省去,乔装成一根五月节花柱。,在那里站岗。”贡瓦尔·拉尔森说。 没有人有力气回答他。马丁·贝克觉得恶心,他吐了一口闷气。把纸杯举向唇边时,他的手抖得非常厉害,竟把咖啡溅到梅兰德的吸墨纸上。平常很吹毛求疵的梅兰德,此刻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梅兰德也显得异常阴郁。他心里正想着时间表。依照时间表推断,下一起凶杀案差不多就要发生了。 下午两点钟时,终于有让人松一口气的消息传进来。是一通电话。勒恩接听的。 “在哪里?动物园?” 他一只手掩住听筒,看着其他人说: “他在动物园,好几个人看到他。” “运气好的话,他还在动物园南园,那样我们就可以围捕他。” 在东行的车子里科尔贝里说,他们后面紧跟着梅兰德和勒恩的车子。 动物园南园是一座小岛,想要到岛上去,除非搭渡船或开自己的小船,否则一定得通过动物园桥溪和运河两座桥当中的一座。岛上靠近镇中心的三分之一区域有各种博物馆、果那隆游乐园、夏日餐馆、机动小艇与帆船俱乐部、斯科讷省露天博物馆暨动物园,还有一个像小村子般被称为葛拉动物园村的住宅区小岛的其余区域除了少数几处树林以外,全部都是人工种植的园地。岛上的建筑虽然老旧,但是保养良好:庄园、豪宅、高级别墅和十八世纪的小木层等散落各处,所有屋宅都环绕着美丽的花园。 梅兰德和勒恩的车子转上动物园岛桥,而科尔贝里和马丁·贝克则直接开到动物园岛小馆。几辆警车已经停在那家餐馆前面。 运河上的那座桥已经由一辆无线电巡逻车封锁起来。在桥的另一端,他们看见另一辆警车正往曼尼拉聋哑学校那个方向缓缓行驶。 一小撮人站在桥的北端。当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走近时,一位老人离开人群向他们走来。 “我猜你就是督察吧?”他说。 他们停下脚步,马丁·贝克点点头。 “我姓尼贝里。”那人继续说,“就是我发现凶手,打电话给警察的。” “你在哪里发现他的?”马丁·贝克问。 “在葛隆铎饭店下面。他站在路上望着那栋房子。根据报上的图片和描述,我一眼就认出他来。起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把他拿下,可是等到一靠近时,我听见他在喃喃自语,听起来很古怪,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很危险,因此我尽可能不声张地走进餐馆报警。” “在自言自语,是这样吗?”科尔贝里回道,“你有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站在那里说他病了。他讲话的样子非常奇怪,但他说的就是那些,说他病了。等我打完电话回来,他就不见了。然后我就一直守在桥这里,直到警察抵达。”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继续走到桥边,和巡逻车的警察交谈。 在运河和曼尼拉聋哑学校之间,有好几个证人都看见了那名男子,葛隆铎饭店那个证人显然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由于整个区域很快就封锁起来,那个男子应该还在动物园岛南边。 自从有证人在葛隆铎饭店看见那男子后,就没有巴士穿越该桥了。所有通往镇上的道路也都立刻禁止通行,那名男子再远也走不出斯科讷省或动物园村两地。
然而,出其不意逮捕他的机会大概不大了,他一定注意到警方已经全员出动。 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回到车上开过桥面,后面紧紧跟着两辆警车。他们在介于聋哑学校和桥之间的路面停下来,就在那里着手组织抓捕行动。 十五分钟后,从斯德哥尔摩各个警区派出的可用人手都已经抵达现场,而且大约有一百名警察被派出去搜索斯科讷省到布鲁哈苏村之间的地区。 马丁·贝克坐镇在车中,用无线电指挥搜查行动。各个搜索小线都配备了耳机,所有路面都有警车巡逻。数十个无辜路人遭到阻拦,被迫拿出证明,并被告知必须离开该区域;在设有路障的地方,所有想进镇的车辆都被阻挡和检查。 在玫瑰园山庄旁边的公园里,一个年轻人被警察要求看身份证明时,竞突然拔腿就跑,而且在慌乱中直冲进另外两名警察的怀里。他拒绝说明身份,也不愿透露自己为什么奔逃。经过搜身后,他们发现他外套口袋里有一把装了子弹的九毫米帕拉贝伦手枪,他马上被送到最近的警察局。 “用这种方式啊,我们很快就会把全斯德哥尔摩的罪犯都抓到手,就差我们真正想要的那个。”科尔贝里说。 “他正潜藏在某个地方。”马丁·贝克说,“这次他逃不了的。” “不要这么有把握,我们不能永远封锁这个地方。况且,如果他已经跑出斯科讷省的话……” “他不可能有时间跑那么远。除非他开了车,而这种可能性又不太大。” “为什么不可能?他有可能偷一辆车啊。”科尔贝里说。 无线电发出声音。马丁·贝克按下钮应答。 “九十七号车,九十七号。我们找到他了。完毕。” “你们在哪里?”马丁·贝克问。 “在毕斯克萨登街。船艇俱乐部的上面。” “我们马上过来。” 他们花了三分钟开到毕斯克萨藏书网登街。三辆巡逻车、一个警用摩托车、几个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察挡在路上。在警车和警察的包围之中站着一名男子。一位穿皮夹克的巡警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后押着他。 那个男子瘦瘦的,看起来比马丁·贝克矮一些。他有一只大鼻子、一对灰蓝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往后梳,而且头顶有点秃。他穿着棕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衫,没打领带,还套着一件深棕色夹克。等到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走近,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马丁·贝克问。 “费里斯塔特·威廉·费里斯塔特。” “你可以证明吗?” “没有,我的驾驶证留在另一件外套的口袋里。” “你过去两个星期都在哪里?” “哪里也没去。我是说,都在家里,在波德路。我生病了。” “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吗?”问话的是科尔贝里。他语带讽刺。 “是的。”男子回答。 “你姓弗兰森,对不对?”马丁·贝克和气地问。 “不对,是费里斯塔特。他一定得把我的手臂扭这么紧吗?很痛啊。” 马丁·贝克对穿皮夹克的警察点点头。 “可以了。把他带进车子里。” 他和科尔贝里移到一旁去。马丁·贝克说: “你觉得怎么样?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科尔贝里搔搔头。 “不知道,看起来好像很正派普通。可是他的长相符合,而且没有身份证明。我不知道。” 马丁·贝克走到车子那儿,打开后座车门。 “你到动物园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散散步。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吗?” “很不幸,没办法。” “你住在哪里?” “波德路。你问我这些干什么?” “你星期二做了什么事?” “前天吗?我待在家里,我生病了。今天是我这两星期以来第一次出门。” “谁可以证明?”马丁·贝克问,“你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和你在一起?”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 马丁·贝克用指头弹弹车顶望着科尔贝里。科尔贝里打开另一边车门,把身子探进车里说: “能不能请问,半个钟头前,你在葛隆铎饭店那边时,嘴里在讲些什么?” “你说什么?” “今天稍早的时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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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葛隆铎饭店下面讲了一些话。” “噢!”男子说,“噢,那个啊。” 他露出微笑说:“吾是一棵年少枯萎的病莱姆树。风拂冠顶,吾迎之撒枯叶。你说的是这个吗?” 穿皮夹克的警察瞠目结舌地瞪着男子。 “傅罗丁。”科尔贝里说。 “是的。”男子说,“我们伟大的诗人傅罗丁。他过世的时候正好住在葛隆铎饭店,年纪还不算老就一命呜呼了。” “你的职业是什么?”马丁·贝克问。 “我是个屠夫。”男子回答。 马丁·贝克挺直了身子,从车顶上面望着科尔贝里。科尔贝里耸耸肩。马丁·贝克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然后他弯下身看着男子。 “好吧,”他说,“我们重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阳光直射着车顶。坐在后座的男子抹抹眉梢说: “威廉·费里斯塔特。” 第三十章 有人可能会把马丁·贝克误认成乡巴佬儿,把科尔贝里错看成性变态凶手;给勒恩装一撇假胡子,有人会相信他是圣诞老人;而一个眼神不好的证人,则可能说贡瓦尔·拉尔森是中国人。如果经过一番打扮,无疑副署长可以变成一名工人,署长可以变成一棵树。有人或许可以说服别人相信内政部长是一名警察。某些人有办法像二次大战时的日本人、或某些热衷此道的摄影师,把自己乔装成一棵树丛而不被发现。如果真要欺瞒,天下几乎可以说是无术不有。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变身术可以使人错认克里斯蒂安松和书凡特。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都戴警帽,都穿着镀金纽扣的皮夹克。他们的腰带和斜跨胸膛的胸带扣在一起,两人都携带手枪和警棍。他们之所以这样穿,是因为只要气温一低于华氏七十度,他们就会身体发冷。 他们两人是从遥远南方的斯科讷省来的。 两人都是六英尺二英寸高,蓝眼睛;两人都有宽阔的肩膀和浅色头发,体重都在一百八十磅左右。他们开一辆有白色挡泥板的普利茅斯车。车子配备有探照灯和无线电天线,车顶上有一盏会旋转的橘红色警示灯和两盏红灯。此外,“警察”两个大字还用白漆写在四个地方:两扇车门上、车顶上和车背后。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是巡逻警察。 在加入警界之前,他们两人都是驻扎在西达特的南斯科讷省步兵团的普通士官。两个人都已婚,都各有两个孩子。 他们已经共事非常久了,没有任何一对儿共乘一辆巡逻车的警察比他们俩更了解对方。他们同时请调,而且除了彼此之外,跟其他人完全处不来。 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是真的完全相像,而且也会常常闹别扭。克里斯蒂安松脾气温和而且长于斡旋安抚,卡凡特则脾气暴躁而且粗野蛮横。克里斯蒂安松从来不提他的妻子,卡凡特则除了他的妻子什么都不提。至今克里斯蒂安松已经对卡凡特的妻子无所不知,不止是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还包括她身体和举止的最私密细节。 他们被认为是一对儿完美的搭档。 他们抓过许多小偷和上千名醉汉,也调解过上百件公寓吵架事件;事实上,有几次纷争还是卡凡特本人引发的——他的看法是,人们要突然看到两名警察进入他们的屋子,总免不了要骚动不安,所以就算他造成纷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从来没有立过什么大功,名字也从来没上过报。在马尔默市任职时,有一次他们送一名酒醉的记者去医院疗伤——该名记者在六个月后遭人谋杀——当时他割了自己的手腕。那是他们最接近成名的一次。 巡逻车是他们的第二个家,车里有一股由每位被载送过的醉汉所留下来的淡淡酒臭,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一种陈腐的亲密感。 有些人认为他们会黏在一块儿,是因为两人都有一口斯科讷省的口音。对该方言的发音和特征缺乏了解的人若试图模仿他们的腔调,这两人就会觉得很不快。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甚至也不能算是斯德哥尔摩的警察。 他们是索尔纳区的巡警,那是在市区外的辖区,而且除了报上读到的和收音机上听到的消息外,他们对那几桩公园谋杀案也所知甚少。 六月二十二日星期四,两点半过了没多久,他们正好巡逻到卡尔贝里的军校前面,离他们换班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 负责驾驶的克里斯蒂安松,刚刚才在旧游行场那里把车子调头,此时正沿着卡尔贝里滨湖大道西行。 “停一下。”卡凡特说。 “干吗?” “我要瞧瞧那艘船。”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蒂安松打了一个呵欠说: “瞧够了没有?” “够了。”他们慢慢驶离。 “公园杀手已经抓到了。”克里斯蒂安松说,“他们在动物园岛围捕了他。” “我听说了。”卡凡特说。 “幸好我们的孩子都在斯科讷省。” “是啊。很有趣,你知道……” 他停下来。克里斯蒂安松没说什么。 “很有趣,”卡凡特继续说,“跟席芙结婚之前,我老是在追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停不了手,就是他们所谓的血气方刚嘛。事实上,我是他妈的好色之徒。” “是啊,我还记得。”克里斯蒂安松说着打了个呵欠。 “可是现在——怎么说呢,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一匹被放出去吃草的老马。一爬上床就睡得像死人一样,而早上醒来满脑子想的只是玉米片和牛奶。”他做了一个短短的似有涵意的停顿,然后补上一句:“一定是老了。”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才刚满三十岁。 “是啊。”克里斯蒂安松说。 他开过卡尔贝里大桥,此地距离市界才二十码。要不是听说公园杀手已经在动物园岛被围捕了,他本来有可能右转上艾可兰德街,去瞧瞧新公寓建起来之后的树林变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去那里了,况且,若能避免的话,他宁可不要在同一天里看见国立警察学院两次。因此他继续往西行,沿着水边的弯曲道路开下去。 他们开过托陆登街,这时卡凡特厌恶地看着在咖啡馆外和停车场附近闲晃的青少年。 “我们应该停一下,去瞧一瞧那些家伙在搞他妈的什么把戏。” “让交通警察去头痛吧。”克里斯蒂安松说,“我们十五分钟内必须回局里报到。” 他们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幸好他们已经抓到那个性变态。”克里斯蒂安松说。 “这话我已经听了二十遍了,你能不能换个新鲜话题?” “抓到那个家伙不容易啊。” “席芙今天早上脾气大得很。”卡凡特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以为她左边乳房有个肿块?就是她以为是癌的那个?” “是的,你说过了。” “哦。唉,总之啊,我想她既然为了那个肿块唠唠叨叨那么久了,干脆我自己好好帮她摸摸看。闹钟响的时候,她还睡得像条死鱼一样,当然我都比她早起。所以我就……” “是的,你已经跟我说过了。” 他们已经开到卡尔贝里滨湖大道的尽头,克里斯蒂安松没有转上河岸村城大道——那是回警察局最短的一条路一反而接着前行,沿着胡瓦斯塔路继续前进,那是一条现在已经很少人使用的道路。 事后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开上那条特别的路,但他答不出个所以然。他就是这样开过去,如此而已。总之,当时卡凡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已经当巡警太久了,懒得问一些没有用的问题。他只是自顾自地沉思道: “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她是哪条筋不对劲,我是说席芙。” 他们驶过胡瓦斯塔城堡。 那个东西叫城堡?真是不够格,这大概是第五百次克里斯蒂安松心里头这么想。在斯科讷省老家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城堡。 里面还住了伯爵、男爵之类的人物呢。他大声地说: “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 卡凡特点点头。克里斯蒂安松老是缺钱用。 他们缓缓往前开,右边是一片新的住宅区,建了许多公寓高楼,左边是介于道路和乌桑达湖之间一片狭窄但树丛密集的土地。 “停一下。”卡凡特说。 “干吗?” “大自然的呼唤。” “我们都快到了。” “憋不住了。” 克里斯蒂安松往左转,把车子缓缓滑进一片空旷的草地,然后熄火。卡凡特下了车,绕到车子后面,走到一片矮树丛那里,把两腿大大咧咧地张开,一边拉下裤子拉链一边吹口哨。他往树丛里张望,然后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仅仅五或六码远的地方,显然在干的事和他一样。 “抱歉。”卡凡特说道,有礼貌地把头转开。 他把衣裤整理好,往车子的方向走回去。克里斯蒂安松已经打开车门,坐在那里往外看。就在离车子还有两码远的时候,卡凡特突然停住脚步说:“可是那个男的看起来像……而且后面还坐着……” 与此同时,克里斯蒂安松也正好开口: “我说,那边那个家伙……” 卡凡特一转身,往树丛旁那个男子走去。 克里斯蒂安松也起身踏出车外。 那个男子穿
着一件灰褐色楞条花布的夹克、邋遢的白衬衫、皱巴巴的棕色长裤和黑色皮鞋。他中等身高,有一只大鼻子,稀薄的头发往后梳,当时尚未动手整理衣裤。 当卡凡特走到离他只有两码远时,男子把右手臂举起来遮着脸说: “不要打我!” 卡凡特愣了一下。 “什么?”他说。 那天早上,他老婆才骂他是个笨手笨脚的老粗,说无论谁都可以一眼看出来。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人的反应也太过火了。他强忍住脾气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啥。”男子说。 他露出一个羞赧怪异的微笑。卡凡特看看他的穿着。 “你有没有身份证明?” “有,我的退休证在口袋里。” 克里斯蒂安松走到他们旁边来。男子看着他说: “不要打我。”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英厄蒙德·弗兰森?”克里斯蒂安松问。 “是的。”男子回答。 “我想你最好跟我们走。”卡凡特说着,朝他的手臂抓去。 男子心甘情愿地任人把他拉到车子那儿。 “进后座。”克里斯蒂安松说。 “把裤子拉链拉上。”卡凡特命令。 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微笑着服从。卡凡特也进了后座,坐在那人旁边。 “让我们瞧瞧你的退休证。”卡凡特说。 男子把手伸进长裤后袋,抽出他的退休证。 卡凡特看了一眼,然后把它传给克里斯蒂安松。 “好像完全正确。”克里斯蒂安松说。 卡凡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男子说: “没错,就是他。” 克里斯蒂安松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车门,开始搜查男子的夹克口袋。 此时距离一拉近,他才看出男子的双颊凹陷,下巴长满了灰色的胡茬儿,一定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了。 “这儿。”克里斯蒂安松说,从夹克的内袋拉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小女孩儿的浅蓝色内裤。 “嗯,这下逃不了!,对不对?”卡凡特说,“你杀了三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嗯?” “是。”男子说。 他微微笑,摇摇头。 “我必须杀她们。”他说。 克里斯蒂安松仍然站在车子外面。 “你怎么骗她们跟你走?”他问。 “哦,我对小孩子很有办法,小孩子都很喜欢我。我拿东西给她们看,花啊什么的。” 克里斯蒂安松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昨天晚上睡在哪里?” “北边的坟场。”男子说。 “你一直都在那里过夜吗?”卡凡特问。 “不是,也在其他坟场过夜。我不太记得了。” “白天的时候,”克里斯蒂安松说,“白天的时候你都去哪里?” “哦,不同的地方。常常去教堂,那里很美,很安静,很安详,我可以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 “可是你他妈的就是不回家,是不是,嗯?”卡凡特说。 “我回去过一次。我鞋子上粘了东西,而且……” “而且什么?” “我必须把它们换掉,改穿旧运动鞋。然后,当然啦,我买了新鞋子。非常贵,实在贵得离谱,不瞒你们说。” 克里斯蒂安松和卡凡特瞪着他。 “然后我还拿了我的夹克。” “是这样吗?”克里斯蒂安松说。 “晚上睡在外面,真还挺冷的。”男子像在闲话家常一样。 他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蓝色罩衫和木底鞋的年轻女人跑过来。她一看见巡逻车,猛然停住脚步。 “哦,”她喘着气说,“我想你们大概没有……我的小女儿……我找不到她……我才转过身没几分钟,她就不见了。你们没有看见她吧,是吗?她穿着一件红色衣服……” 卡凡特摇下窗户正想讲什么。然后他念头一转,有礼貌地改口说: “是的,九九藏书女士,她正坐在那边的树丛后面玩洋娃娃。她没事,我几分钟前才看见她。” 克里斯蒂安松本能地把那件浅蓝色内裤藏在身后,试图对女人露出微笑,结果却十分难看。 “不要担心。”他软弱无力地说。 女人跑到树丛那儿,没过多久,他们就听见一个小女孩儿清脆的声音说: “嗨,妈咪!” 英厄蒙德·弗兰森的面目整个垮下来,他的眼神变得呆滞,愣愣地直视前方。 卡凡特紧紧扭住他的胳膊说: “我们走吧,克勒。” 克里斯蒂安松用力关上车门,爬进驾驶座发动引擎。他一边把车倒向道路一边说: “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卡凡特问。 “他们在动物园岛抓到的那个人是谁?” “妈的,说的也是,我也好奇……”卡凡特说。 “请不要抓得那么紧,”那个名叫英厄蒙德·弗兰森的男子说,“你把我弄痛了。” “闭嘴。”卡凡特说。 马丁·贝克仍然站在动物园岛的毕斯克萨登街,距离胡瓦斯塔路大约五里远。他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一手握着下巴看着科尔贝里,后者一脸通红全身汗湿。一个戴白钢盔、背上背着移动对讲机的摩托车警察才刚刚跟他们行礼后
疾驶而去。 两分钟前,梅兰德和勒恩才送那个自称姓费里斯塔特的男子回他波德路的家,给他一个机会提出身份证明。但这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马丁·贝克和科尔贝里一点儿都不怀疑他们抓错了人。 周围只剩下一辆巡逻车。科尔贝里站在驾驶座旁敞开的车门边,马丁·贝克站在离他数码远的地方。 “有消息了,”巡逻车里的人员说,“无线电有消息传来。” “什么?”科尔贝里没好气地问。 警员仔细聆听。 “索尔纳区的一辆无线电巡逻车。” “怎么样?” “他们抓到他了。” “弗兰森?” “是的,他在他们的车子里。” 马丁·贝克走过来。科尔贝里弯下身以便听得更清楚。 “他们说什么?”马丁·贝克问。 “毫无疑问了,”巡逻车里的人员说,“已经证明了身份,他甚至都招认了。而且他口袋里还有一条小女孩儿的浅蓝色内裤。在作案现场当场被逮捕。” “什么!”科尔贝里惊呼,“当场被逮捕?他已经……” “没有,他们及时赶到,女孩子平安无事。” 马丁·贝克把前额贴在车顶边缘。铁皮酷热,满是尘埃。 “老天,伦纳特,”他说,“终于结束了。” “是的,”科尔贝里回答,“就这一次而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