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悬青衫》 序章 ‘阎浮界’,历有万年仙都之说,从古至今,多有修仙练道之士,炼元婴,修龙虎。而上古时代,道法万种,皆可长生。一时间,其修得元龙,跳出三界外之人当是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元龙易得,万法皆妙。如此极盛修真时代,世称‘万法时期’。 天历为元,一元为十二万年,而这个时期直直持续了七百二十万年,算起来,也已历六十元。 所谓盛极而衰,万法时期后,便进入了‘生灭时代’。 天历六百六十元始,至如今,天历七百一十九元十万三千年,‘生灭时代’也已历近六十元。 但在这近六十元的无尽岁月中,天道蒙蔽,万法覆灭,因果絮乱,长生对于如今修士来说已遥不可及。而今修身证道,作无量寿身之人,更是渺渺无几。 当存于世的大道之种仅有仙道,佛道,长生道三种,此为入流。另有从中衍化而来的道种,林林总总,亦有万千之数,此则为旁门左道,不入流之等。 道种极衰,而这长生之法修行门槛也是极高,若无些资质当是难以入得道门。即便如此,人们依是对修炼仙术持有无尽向往。 而今,市井俗人多喜读山林野志,仙趣佛经之书,下至文章中也颇有仙家笔墨。故谈余之间,多有修真炼道之言,这些人也将阎浮界称之为‘修仙界’。 修仙界,鱼龙混杂,市坊也多有修士走动,但大都是习得不入流之法,招摇撞骗,难有真才实学。亦有各类小门小派,以修性得真为由,肆意招募,大敛钱财。误人子弟不说,而且在门派之间的利益冲突中,这些弟子也是难以保全性命。 实为修真大门之派,则鲜为人知。姑且谈一人,此人有名,唤作‘孤道’。 孤道!奇人也!三千年前创立大化宗,其道法通天,智谋无双,无人能敌。仅凭一己之力,得使大化宗一跃成就当今第一大宗,如今弟子更达数万。 后又创‘天道盟’,纳道化门,万法门,龙虎派入其麾下,世称‘天道四盟’。此后,其势更盛,纵横修仙界,不可敌之。 更有童谣曰: “大道之何,谓之孤道。天地所化,万物所生。偷天换日得玉宇,乾坤星移窥天历。一人两化秒难言,长生道下皆虚妄。” 此人据说于三百年前羽化飞升,只留下诸多传奇。在这‘生灭时代’,成仙虽不作长生,却也是退求其次,寻得另一种破碎虚空,跳出三界之法。 …… 第一章仙人临府 一轮冷月高悬天际,浩瀚似海般的河水映着如霜月光,明晃晃,冷清清,如是天河,萧索绝人。 此地作‘月瑶仙境’,此河唤‘月瑶池’,而池上万丈高空中,倒挂着无数山峰,其上多有瀑布,顺着峰尖流下,汇入月瑶池。其有大有小,大的百千顷,小的却仅有十丈之宽。 此时,月夜之下,万物朦胧。却见那有一峰上,闪着淡色光华,虽暗如萤火,却也极为醒目。光芒微微闪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一峰,多有松柏,松林之间,冷雾弥漫,松上枝梢残雪,松下落叶腐朽。 夜来东风,雾微散,天微白。 松林中央兀起白石,石上有一碑,碑旁坐着一龙钟老人。面上枯瘦,只馀皮骨。头上盘起的发结中,插着一个鎏金发簪。一身淡衣,极是朴素。 老人双目紧闭,冥然兀坐,头顶悬着一个朦胧物件,正散着淡淡光辉。若不是此物衬托,这老人看上去,风烛残年,半脚入土,当是普通至极。 而他面前的石碑,仅三尺高,一尺宽,似经多年风吹雨淋,表面光滑如脂,透着淡淡青色。上镌十二纵古篆,布满整个石碑。古篆深刻,但不知其意。 约有一个时辰,月已朦胧,天色渐明。冬至寒风来,凛冽刺骨,不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打在老人身上。 虽有风雨,但老人却依是岿然不动,安如泰山。 雨后雪又至,雪花纷纷飘落,那石碑上早已是一片白,而老人头上也顶着一层雪花。风越来越强,雪越下越大。漫天纯白,似要吞没这萧然两间。 此时,这一碑一人,如是一体。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这如石碑般的老人,与那恒古不变的淡青石碑。 …… 斜阳城 实江南之城,其有二十三巷,四十六佛道观。一江通城,三花似锦。今有门户万千,花街柳巷,歌妓曼舞,亦有书香门户,鸿儒世家,当是个奇胜之方。 那城中泾河岸边,有一巨宅,占地千顷,却是个百年豪门。那扇黑木大门高竟达丈,两扇门上刻画着手持长戟的怒目门神。而大门两侧各立一名大汉,细腰宽肩,背上一把铮亮大刀,锋芒逼人。二汉久站不动,双目瞪似铜铃,一抹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却说宅内东边有一朝南书房,书房中有个少爷,正躺在椅上呼呼大睡,看其样子,仅十五岁般大,衣着华丽,上衣下裳皆有纹饰点缀,发髻用以紫檀木簪固定。 身前书桌上摆着各类儒经、商经,而那儒经下却是压着一本黄皮书,露出几个字:‘仙蜀奇缘’。此书乃舞墨俗人‘江凡清’所著的仙旅话本,据说《仙蜀奇缘》于草市中买卖颇佳。 且说这牧家有九字言,乃虎、龙、如、慧、木、水、尘、海、天。而眼前的少爷便是牧家家主牧大田膝下第七子,于九字言排第七,故名牧尘。往下还有个年仅三岁的弟弟,则叫牧海。 正值腊月寒天,脚下虽有火炉取暖,但牧尘的脸上,依是被冻的红彤彤的。不一时,听得门外有人喊:“少爷!” 牧尘则惊的一骨碌坐起来,胡乱捻起一本《儒经七说》,正襟危坐,故作细细读看。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孩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走进来。只见她头绾双丫髻,面若桃腮,唇似涂朱,腕上青镯,莹莹作辉。身穿一领淡鹅黄,上衣云纹鸟图,八花对称,下衣鲤鱼戏游,桂花金枝。这虽是牧家丫鬟着装,但这衣料却是用上好的丝绸所缝作。 牧尘抬头望去,一看来人,心中一喜,不禁站起身来道:“罗衣,你……”还未说罢,感觉有些不妥,便又坐了下来,笑道:“罗衣,你怎么来了?” 他方才被惊醒,却不曾注意是谁。此番一望,牧尘早已是喜上眉梢,本有的一丝紧张,此时也是倏忽而去。 罗衣小心地将茶汤放在桌上,行了一礼后,道:“少爷,您还记不住呀,夫人赐罗衣‘清月’一名,您便叫我清月就可。” 她的声音很好听,和和绵绵,呢喃软语,虽带着些许沙意,但听着却是别有风味。 牧尘笑道:“我倒是觉得叫你罗衣顺口些。”他望着面前的茶汤问道:“这是什么?” 罗衣粉面一笑,道:“这是夫人吩咐清月为少爷熬的姜茶。夫人知道少爷读书辛苦,这姜茶给您暖暖身。” 牧尘道:“倒不觉的辛苦,不过明日奉茶之时,得好谢母亲。” 殊不知,这姜茶是罗衣亲自花了两个时辰熬制,哪里经过夫人?当然,她想法很简单,只要能照顾好少爷,罗衣心里也是满足的。她道:“明日奉茶,四位少爷和三小姐也会过去,四小姐去了贾府陪贾公子舞剑,应该会待上几日。” 牧尘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四姐与贾征景定了婚,住上几宿倒没什么。不过,我那大哥不是拜了青鹤门学道去了么?” 罗衣摇摇头,道:“具体的清月不知,不过听闻青鹤门昨天举行了‘归虹’,不时大少爷便会回来。” 牧尘又问道:“归虹?这归虹又是什么?” 罗衣应道:“这清月实不知晓,待大少爷回来时,问他便知了。” 牧尘点点头,随后又叹道:“唉!修仙修道!我可没大哥那般仙缘,只能……”他未说下去,只是再心中叹道:“只能读读话本聊以慰藉。” 罗衣笑道:“听说‘白道’仙长也会随大少爷来此。另时,少爷且穿浮罗褂,再配上玉剑,定是英姿焕发。若入了仙长法眼,少爷得仙缘,入道门,岂不简单?” 牧尘闻言哭笑不得,若比穿的好便可得仙缘,那天下之人皆可修仙。 他正欲问这白道乃何许人也,却又听得罗衣道:“可少爷学仙术去了,清月可就没法照顾少爷了。”她说罢,却是秀峰双锁,左右相难,脸上竟也起了些愁云。 牧尘看她这般模样,心中微动,他端起茶汤喝了口,道:“不论我去天涯,亦或是海角。都……都会带着你……”说罢,忙又咕噜咕噜喝起了茶汤。 罗衣明眸眨了眨,恬笑不已,见牧尘茶汤饮毕,上前接过茶碗,轻声道:“少爷说的,可是真的么?” 看着她如瓷玉般的面容,牧尘的心兀地一跳,忙道:“自,自然是真的。” 罗衣低着头,玉脸丹红,连道:“清月先去为少爷准备明日奉茶一事。”话毕,迈着小步便走出房门。 牧尘怔立半晌,想起方才的话,不觉耳红。思量一番,却又怕自己说的这话,唐突了她,心里不觉暗悔。 不过,这算作是表白么? 浮想之后,他又吟起诗:“寒楼闻雪,望得红颜笑。朔朔凛凛,孤孤彻彻,谁前染红霜。意决千里,莫敢不思处。” 他叹口气,又道:“烟雨尽罗衣,尘埃莫沾裳。唉!” 牧尘摇摇头,拿起《仙蜀奇缘》,翻来翻去,却是难以看得进去。 想的多了,牧尘竟有些烦躁,他徐步走至门前,拉开门,却见屋外大雪纷至,银状初现,景色极致。 此时,他忽地想到了那个罗衣口中的白道仙长,虽不知是哪里的神仙。但说不定还真是如罗衣所说,是自己的一个大机缘。 牧尘心中忽然一动,暗道:“二哥或许知道些什么。” 他束一束衣服,径去西廊房方向,那是二哥牧龙的房间。 牧龙虽然寡言少语,也不曾见他出门过,但奇怪的是,他竟是知道许多天下秘闻,也包括一些道家之秘。 不一时,到了中院,却见远处有两人踏雪而行,正朝着‘广惠阁’走去。 左边一人手持绿玉杖,一身道袍银白无尘,皓发满头,虽看起来较老,但面上微带的笑容却给人一种极为慈祥的感觉。 那右边一人生的极憨,虎背熊腰,竟比旁边的老人高出两尺,脸上虽带着笑容,却冒着一股股傻气。 这极憨的人,就是牧家长公子,也是牧尘的大哥,牧虎! 此人虽看起来不招姑娘家喜欢,但人人皆知他长相归长相,心肠却不赖。看着肌肉发达,实是头脑极聪,心思缜密。那家主牧大田早经商多年,这牧虎也是帮了不少忙。 牧尘定眼望了望,忽然浑身一振,忙挥手叫道:“大哥!” 他实是没想到大哥竟然回来的这么早,这当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雪中二人转头望去,牧虎一看,笑的更傻了,挥手喊道:“七弟!”随后又小声地朝旁边老者解释道:“师父,那是我七弟,牧尘!聪慧的很,爹娘最疼的就是他了。” 老者望着正走来的牧尘,点头道:“嗯,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 牧虎喜道:“师父,你看……” 老者抬一抬手,道:“为师自有想法。” 原来牧虎心知他那七弟从小甚喜修仙,但父亲之意却是让牧尘随他经商。如今自己入了道门,心里自然挂念着七弟。 届时,若七弟果真被师父看中,入了道门,父亲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庆幸牧家又一人得仙缘,这样,牧家在这斜阳城声望会更上一层楼。 说话间,牧尘已跑过来,见那老者生的是皓发皤髯,气质不凡,心道:“这人莫不是罗衣说的白道仙长?” 牧尘小心问道:“大哥,这老爷爷莫不是,白道仙长?” 牧虎笑道:“哈哈,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是我的师父,七弟无需太拘束。” 牧尘不知该怎么称呼,想了想后,朝白道鞠了一躬,道:“仙长爷爷……” 白道伸出手,笑道:“孩子,你且过来。” 牧尘朝他靠近了些,白道将手放在他的天灵上,约有数息,他便放下手,又点了点头,直道:“对了,对了,对了!”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牧虎与牧尘相视一眼,皆不知他这三个‘对了’是什么意思。 牧虎开口问道:“师父,您这对了,对了,对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道笑而不答,对牧虎道:“走吧,去见你父亲。” 牧虎忙道:“师父……七弟这事……” 白道抬手打断他,道:“莫要多言,这孩子自有其造化。” 牧虎点点头,听师父之意,七弟自有他的机缘。自己若再多言,便是他的不是了,于是闭口不再去提。 牧尘看的疑惑,听的糊涂,全然不知这师徒俩到底是什么意思。 牧虎道:“七弟,我与师父去见父亲,你且回房等待,不时我便去找你。” 牧尘点头道:“大哥,你去吧。” 二人覆雪径去广惠阁,牧尘看着二人身影,心思道:“原来白道仙长就是大哥的师父啊!”他挠了挠头,道:“也不知仙长对我的印象如何!” 第二章千年古枫 却说白道与牧虎师徒二人,入了广惠阁,见那厅堂内,早已站了数十人,都是牧家长辈。牧大田与牧北阳正站在众人中央。 牧北阳是牧大田之父,虽已年过八旬,但也精神饱满,气宇轩昂。 一众人见玄关走进两人,忙躬身作揖。牧北阳恭敬道:“白道仙长至此,实乃敝府之辉。有失远迎,望恕罪。” 白道看了众人一眼,道:“无需多礼!老夫来此也只为了我这徒弟,让他了却牵挂,专心修道。” 牧北阳虽年迈,但心不昏眼不花,也知青鹤门乃斜阳城数一数二之派,自不敢多言,只道:“仙长请坐上说,坐上说。” 那厅堂北上,有三把交椅,两边为虎头椅,中间却是青莲白鹤椅,专为今日至此的白道仙长所准备。 请了白道上坐,牧北阳父子则坐于两侧。坐定,牧北阳笑道:“我这大孙儿天性顽劣,易惹是生非,仙长请尽管教。” 牧虎站在下厅,听爷爷这样说,不禁有些尴尬。只见白道笑了一笑,却道:“牧老乃是牧家家主?” 牧北阳一愣,即明白其意,道:“我本半脚入土之人,难有心神再操家业。如今,是犬子牧大田治理。”他又笑道:“但为仙长接风掸尘这般大事,犬子自恐招待不周,特让我这个老家伙来充当些门面,让仙长见笑了。” 白道笑道:“原来如此。前些日我青鹤门举办了归虹一事,便是让各弟子与家人父老道个别,此后身归道门,不再问及尘世红缘。”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日后与你们也难有再见之时。” 牧大田毫不犹豫地道:“虎儿能得仙长赏识,那是他积了三世之德。仙长放心,虎儿随我经商有年,倒也好学勤奋,定不会让您失望。” 说罢,他板起脸,对牧虎道:“听到没有,既入了道门,好生与仙长修行,莫丢牧家脸。” 牧虎应道:“是,父亲!” 见此,牧大田缓了缓神色,忽然,他莫名想起了牧尘,心思道:“尘儿也是极向往修仙修道,何不趁此机会与仙长说上一说,兴许我牧家又得一仙缘。” 虽这般想,但一时竟难以出口。这番做法,恐仙长不喜,而且他心里对牧尘又难以割舍,入了道门,可再也难有机会见得了面了。 …… 牧尘见到牧虎后,想到此行目的已然得到了答案,本想不再去二哥那儿。但又思忖一番,自己与二哥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去一去倒也善可。 想到这,牧尘便径直到了西廊房,他很轻地敲了敲门,然后用极小的声音叫道:“二哥,二哥!” 见无人开门,他又小声道:“是我,小尘。” 这时,那紧闭的房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道小缝隙,缝隙中冒出半边脸,苍白无光,还有一只阴垂的眼睛。 看到来人后,牧龙伸出食指做出嘘声状。牧尘点点头,赶忙也用食指作了个嘘声。 见此,牧龙便开了门让牧尘进了去,继而那扇门又紧紧地关上,似乎从未打开过一般。 屋里昏暗无比,说也奇怪,那本有数扇的窗户,却无一丝光亮照射进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 只见牧龙身上罩着一件宽大黑衣,他垂着双臂,弯着腰,走到墙边坐了下来,那墙边本有一小凳子,他这一坐,看起来像是蹲在地上一样。 他的脸隐隐绰绰,嘴巴咧开,竟是笑了,不过看起来却那么的诡邪,只听他小声道:“小尘,你怎么有空来二哥这?” 他的声音略有沙哑,也很老气,全然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不过,牧尘倒是见怪不怪,他与牧龙乃同父异母的兄弟,接触的多了,自然不觉他有多奇怪。 当然,牧龙的性格本非如此,从前的他与大哥牧虎颇为相似,很开朗,也很贪玩,话又多。却曾有次失踪数日,寻得时他竟于山林中与虎豹为伍,蛇蝎为友。 至此,牧尘每逢寻他玩耍,牧龙都会讲一些新鲜奇怪的事,牧尘问什么,他答什么,似乎无所不知无所无晓。以至于那段时间,牧尘对他真是崇拜之极。 牧尘慢慢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道:“二哥,你知白道这个人么??” 牧龙道:“白道?你问他做什么?” 牧尘道:“二哥,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白道就是咱大哥的师父,今天还到了咱家呢!” 牧龙闻言,微微抬头,屋内的阴影虽让他的脸看不真切,可他那双眼睛却是极为明亮,似纳了一片星空,荧荧交辉。 “他是青鹤门门主,在斜阳城中也颇有名气。小尘,你打小自爱修仙,怎么会没听说过他?” 牧尘有些惊讶,道:“青鹤门门主?不可能的!”他的声音稍提了一分,道:“我自是知晓青鹤门,而且我还知道门主并不叫白道,却是叫做‘杨思仇’!” 牧龙眸子闪了一闪,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轻轻抚摸着,说道:“杨思仇?呵……他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牧尘大吃一惊,道:“死了?怎么会?”他转念一想,这两年被父亲逼着看一些经商书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还真的是固步自封,对外界一无所知。 牧尘道:“那这个白道可能就是新上任的青鹤门门主了。” 牧龙道:“小尘,这你可又说错了。白道本就是青鹤门老门主,杨思仇便是他的徒弟,三十年前传位于杨思仇。只不过因为一些宗门利益,被人杀了。唉,说起来倒也可惜。” 听二哥一席话,牧尘唏嘘不已,‘因利往,为名来,是身仇’这般天地至理,便是修性练道之士也逃不了啊! 这时,门外忽有人喊:“二少爷!老爷让您去趟广惠阁。” 牧龙一愣,朝牧尘笑了笑后,轻轻地走到门旁,顺着门缝道:“不去行不行?” 近在耳边的声音显然让门外的丫鬟吓了一跳,她道:“二,二少爷,广惠阁来了贵客,老爷说了,您必须得去一趟。” 牧龙顿了一会儿,方道:“你告诉牧老爹,我稍时便去。” 外边的丫鬟诺应一声便去了,牧龙走至黑檀木椅处坐定,微恼道:“真是麻烦!” 牧尘笑道:“二哥,你还是快些去吧,换件衣裳,那白道仙长在广惠阁,可别丢了面。” 牧龙无言,牧尘欲告辞,便说道:“那我先走了。”说罢便走至门前,正欲出门,牧龙忽然唤道:“小尘!” 牧尘回过头,道:“二哥,怎么了。” 这时,牧龙却是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牧尘。 “二哥?”牧尘疑惑道。 半晌—— “寻法之途,迷之惘之,念之失之。然三千苦难,一切自有浮屠。” 牧尘一惊,他惊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二哥的声音,竟是极为正常,无沙哑,却带着男子的磁音。 “二哥,你……”一时间,牧尘竟无法分辨刚才的话到底是不是二哥所言。 可牧龙身在阴暗中,却再无言语。 牧尘只好辞了他,出了门。牧龙见房门被轻轻关上后,微微道:“小尘,此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只希望你能谨记二哥的话。”他的声音如天南之极,似冰似雪,又似磐山之北,稳而厚重。 他那手中漆黑之物似乎动了一动,牧龙伸手抚了几下,随后看着门窗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牧尘出了门,见屋外雪花依旧纷飞,摇了摇头,他只是想到二哥说的话,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二哥这样的声音。 他想不通,也想不通二哥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 不过既想不明,他也不再去想。 牧尘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他便寻了油衣,信步园景。 偶至鹊花桥,见那桥边生了棵古枫,树干之壮硕,便是三人合抱也不得。积雪压枝,枝梢处系了许多红丝带。 据说牧家几百年根基,全依赖这棵古枫而兴盛。当年牧家老祖牧云海游至斜阳城,却得遇一贵人。而谈及家道时,牧云海却是掩涕无语,大放悲声。 那贵人心明眼亮,指一指旁边的枫树,说着于此处建基,生儿育女,保你安定富足,尊贵荣华。 牧云海然其意,遂以此处建立基业,不过四五春秋,竟成了此城一等一的富商。别人问其此成就如何得,他却笑而不答,自顾一日三拜枫树。 至如今,已有五百余年,那牧云海后人虽不再跪拜古枫,却视其为好运枫,在枝上系条红丝带,求心愿。听牧府人说,此法竟还颇为灵验。 牧尘望着前方,寒桥古枫,小涧冰洁。桥上漫天飞雪,小涧莹莹作辉。那古枫枝冠,尽情舒展,骨感非常。 而那树下此时却是站了一女子,走近了些看,那身材极韵之人,竟是牧尘的贴身丫鬟——罗衣。 原来她不知何时穿了件油衣,正于古枫下系着红丝带。只见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脸上极是虔诚。 忽然,她似心有所感,转过身来。 腊月寒天,朔风凛凛,二人覆雪相望。 牧尘笑了笑,便走了过去,罗衣迎礼道:“少爷。” 牧尘道:“这么大的雪,你在这做什么?” 罗衣指一指方才系的红丝带,笑道:“当然是求心愿啊少爷。” 牧尘咦了一声,直直地问道:“在牧府饱暖自有,还能有什么心愿?” 他问的直,罗衣也不恼,道:“人人都有些小心愿,比若少爷不也是希望入道学仙术么?” 说罢,她从袖里拿出一条红丝带递给牧尘,笑吟吟地道:“少爷也来求个罢,这好运枫还是很灵的。” 牧尘想了想,便接过红丝带,系在枫枝上,也学着罗衣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念毕,牧尘道:“我倒是觉得这古枫名过其实,前些年我还求过愿,希望能拜一个厉害的师父,只是到现在还没实现。” 罗衣笑道:“可能还未到时候,兴许这几日少爷就可拜师入道了呢。” 听得这话,牧尘不禁想起了拄拐的白道仙长,摇了摇头,这天下之事,人生之遇,谁又能预料呢? 这时,罗衣忽然将他系在枫枝上的红丝带取下来,扎在自己发髻上。牧尘见此,疑道:“罗衣,你这是……” 罗衣不答,却问道:“少爷可猜的出清月求的是什么愿么?” 牧尘抓抓头,道:“这我怎么猜的出。”随即又笑道:“莫不是想找个俊郎?” 罗衣嗔怪道:“少爷想的什么呀,清月许的愿望就是希望少爷的愿望能实现。” 说罢,他看着牧尘,温和道:“少爷的愿望,便是清月的愿望!” 寒风呼呼作响,冷的刺骨。但此刻,牧尘的心却是如沐春风,还暖自知。 二人语短情长,津津长谈不题。 第三章看茶大会 且说那广惠阁中除去早间来的长辈们,却又多了十余人。其中四人是牧大田儿女,便是三女牧如,余下三子,仅二十出头,则为牧木与牧水。 那二少爷牧龙躲在角落阴暗处,身上罩着一件黑衣,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听牧大田所说,这牧龙脸面薄,羞于见人,今日进了广惠阁的大门,便已是让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应值得夸赞。 再说那其余的年轻晚辈,且都为牧家旁支,乃是牧大田两个弟弟的后人,大的二十五六岁,小的也有十五往上。 只见牧大田喜的是眉若弧墨,眼似双蚪,其心里早已是乐不可支。 他恭敬道:“仙长,依您之意,牧家晚辈都已来了。” 原来,牧家明日有一‘看茶会’,本是晚辈向长辈敬茶,意为勿忘本根。 牧家虽世代经商,但也涉猎武学。府中早请十八武师,各有才学,分教各个年轻晚辈。 而白道令这些晚辈到此,意为择选徒弟。那牧大田哪能不喜,心下更是大呼苍天有眼,佑我牧家。 白道拂了拂长须,道:“早闻牧家主膝下有八,现如到了五人,还有三……” “哦!”牧大田忙道:“仙长有所不知,我那四女儿不在府中,故并未通知。海儿仅三岁,与其母照看。七子尘儿虽在家中,但他并未习武,参加不得,只能当个看客。” 白道似乎并不在意,道:“看茶会本是牧家传统习俗,老夫却让这几个孩子比试武艺,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那牧家一众高兴且来不及,哪有什么不满,只听牧北阳道:“仙长言重了!您便是让牧家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绝不敢有怨言。” 白道点头不言,他忽拄拐起身,行至大门前,众人亦是起身跟随其后。白道看着屋外纷落的雪花,似有一笑,道:“往年看茶会于何处举行?” 牧大田道:“南花园!它虽是一果园,但风景极佳。因此看茶会年年于此处举行。” 这时,牧北阳思索道:“不过曾经似乎在别处也举行过看茶会。唔,好像是……古枫!对,好运枫!七十年前于那枫树下有过茶会!自后,便改至南花园。大田所言也无虚。” 白道笑道:“那这次茶会,便定在古枫之处罢!” 众人诺应无他,白道又对牧虎道:“走吧。” “师父我们要去哪儿?不在这歇上一宿么?”牧虎见师父无留宿之意,连问道。他心里还想着去见七弟呢! “为师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师父。”牧虎无奈地应道。 待二人远去,牧北阳对众人笑道:“诸位,牧家于斜阳城本是一等世族,自我那大孙儿得了仙缘,便有无数名流名宿要与牧家牵上关系。此番,若再有一人幸得仙缘,那牧家绝可染指‘中河’之地,这可是牧家百年凤愿啊!”他说到这,大笑起来,道:“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众人见他意气风发,精神头更胜从前,皆道:“老太爷说的没错,实乃天佑牧家!” 言罢,一众皆是畅怀而笑。 …… 天渐渐昏暗,雪也已渐停。白茫茫,冷清清,衬着昏黑天空,无月,无星,也无风。好似这天地两间再无生机。 牧尘在房中喝着茶水,一杯又一杯,却终不见大哥来此寻他,心里不免有些焦虑。 “难道大哥忘了?”牧尘摇摇头,又心思道:“大哥绝非言而无信之人,莫非被什么事儿纠缠,走不开?” 又等了半个时辰,却依旧不见大哥来。牧尘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便出了门,竟想着寻他去了。 牧尘方走未有一刻,罗衣提着一件衣服至此,她敲门喊道:“少爷,出来吃饭了,晚宴快要开始了!” 见无人应答,罗衣又唤了两声,便推门而入,只见屋里空荡荡,少爷果不在屋,只看到桌上摆了一壶一杯,她上前摸了摸,却还温热,不禁急道:“这会儿少爷是去哪儿了,晚宴快要开始了呀。” 罗衣看了眼手中的浮罗褂,唉叹了一声,便跑出门外寻他去了。 牧尘踏着雪,裹着衣服,往西廊房而去,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雪一停,寒气凛人,当是入骨三分,冻的他哆嗦打个不停。 天空早已昏黑无比,牧尘走时也未提灯具,只能一脚一步,一深一浅,慢慢地走着。 不一时,路过鹊花桥,他定眼往那古枫处看了两眼,树枝上的积雪已有三指约厚,枝上漫天红丝带垂立不动,积雪衬着它,却是红通通的,如血般的颜色。 莫名的,牧尘竟忽地打了个寒颤,他束紧衣服,心思道:“昼爽夜凉,乍暖还寒,这末冬之夜还是要多加衣物啊!” 突然,牧尘似乎听到有人叫喊,他本能一怔,收视返听。 雪夜寂然,却是万籁俱静,哪里有什么叫声。不知是否是错觉,方才那叫喊声极像大哥牧虎的声音。 牧尘摇摇头,摒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便径去了二哥房间,但屋里空空的,二哥也不知去哪儿了。 他又在附近溜了一圈,却是人影无踪,连个仆人都不曾见到。 这时,牧尘的心忽地一动,今有白道仙长临府,定会设宴款待啊。 这中宫屋专是设宴款宾待客之处,那白道乃是极贵之客,邀至此处为其接风洗尘实是正常。他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愚不可及,这一点居然未曾想到。 想到这,他直奔中宫屋而去。一路上,这无星无月的天空,此时竟也出现了些许星星,闪耀着淡淡荧光。 牧尘抬头望去,忽然觉得这些星星排列看似杂乱无章,但隐隐的,却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倒挂天空,凝视着天下万物。 看着看着,牧尘心里竟有些发悚。这时,手臂处忽地传来一阵奇痒,他伸手挠了挠,不过这奇痒须臾间便消失了,并未让他多想。 到了中宫屋,只见那屋内灯光通亮,顶处高挂彩布,底下高朋满座,仆人手端什锦,丫鬟手持玉液,摆放在红檀桌上,来来回回,那桌上竟已摆满了无数佳肴。 此时,牧大田正与牧龙说着话,似乎牧龙也是刚刚到此。牧尘走进了屋,戚红月首先看见了他,朝着牧尘招了招手,道:“尘儿,快过来!” 牧尘走过去,轻声道:“娘。” 戚红月是牧家三夫人,也就是牧大田之妻,虽已年过三十有五,但面色红润,皮肤细腻。眼似双星,眉如小月,更似二十年华。 她往牧尘身后望了望,疑惑道:“清月呢?她没和你一起来么?” 罗衣?牧尘摇头道:“孩儿并未见到啊!” 戚红月道:“这丫头,我让她去叫你,却怎的不见她的身影!” 说话间,忽见门外匆匆进来一人,却是罗衣,只见她喘着气道:“三夫人,少爷!少爷不见了,我找了,找了……”一语未了,却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少爷?”罗衣睖睖睁睁地立在原地,她哪里想得到少爷已到了中宫屋。 牧尘见她手里提浮罗褂,一时心中恍然,再看她额上还微带着汗渍,不禁带着歉意地道:“罗衣,让你担心了。” 罗衣别过头去,小声道:“谁担心你了,我只是……” 戚红月此时笑道:“好了尘儿,瞧瞧你这一身,快去换个衣服。” 牧尘四下看去,发现那些长辈,还有几个兄弟姊妹,无不穿的光鲜亮丽。那锦罗玉衣,珠围翠绕,当是华丽无比。 可是,却未看见白道仙长和大哥,于是问道:“娘,大哥呢?” 戚红月道:“仙长与你大哥另有要事,可能明日才能回来。” 随后,她又将明日看茶会之变,与牧尘陈说了一遍。 …… “师父,这,究竟是为什么?” 无气无力的声音在漆黑无光的地窟中响起。 之后,便是无尽的寂静,似乎这个声音从来都不曾有过。 静静的,如是幽冥死域。黰黑间,像是黑雾笼罩。忽来阴风,飒飒响起,若鬼妖游行,邪魂唳笑。 这时,一道光芒亮起,须臾间却又退散。少时,那淡光又亮了起来。顺着亮光,原来那地上有一只巨眼图案,正不时地发出光芒。 而那巨眼旁却是跪着一人,他的脸映着光,竟是惨白无色,眼睛布满血丝。 而此人便是牧虎,他身旁还有一拄拐老人——白道! 牧虎看着前方,膝盖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他盯着不远处那一堆堆惨白的东西,冷汗早已从额上流下。 直近三丈远后,他便停了下来。而身前那一堆堆惨白色,赫然是无数的尸骨! 这些尸骨看起来皆是未满三岁的孩童。被人排列的整整齐齐,其头骨天灵处皆被树根刺穿,而那树根源头,却是延没于黑暗,难以窥见。 “咚!” 牧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他的脸也因心中无尽的悲痛而扭曲。只听他泣声道:“牧家,牧家绝不会,绝不会……”他抬起头,那尸骨映在他眼中,眼泪忍不住哗哗坠落,他又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却再也不愿抬头。 白道走过来,看着这些尸骨,双目微闭,缄口不言。随后他便顺着尸骨,徐步向前走去,身体也没入黑暗之中。 此时,那巨眼图案散发的光亮之中,便只剩下牧虎一人。他趴在地上,面前是一堆堆惨白的尸骨。这番景象,真个是说不出的诡异! 第四章牧家之谜 不一时,白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近了牧虎旁,道:“四百二十四具尸骨!”白道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已经是四百二十四年了!” 牧虎抬起头,抹了下眼睑泪水,道:“师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道指了指不远处的巨眼图案,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牧虎摇摇头,但他此时迫切想要知道牧家到底有什么秘密,忙道:“徒儿不知,请师父明说。” “世间有正邪两道,其势各据一方。而邪道之中有一教派,修炼墨瞳,能看穿一切虚妄,更有甚者能通天彻地,大看宇宙,小看毫毛,窥天道,断他朝。” 说到这,白道叹了口气,方道:“此等逆天墨瞳,亦然需要非人道修炼,便是要吸取灵体才能愈加强大。” 牧虎自然不愚,听师父之言,那魔瞳想是这地上的巨眼。而灵体,应该就是那一具具孩童尸骨。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在牧家发生。而且祖父与父亲世代经商,又怎会与什么邪道扯上关系,竟做了这些令人无比发指的事情。 牧虎依旧跪在尸骨旁,模样极是颓废,他此刻的心情只有一个,牧家完了,四百二十四条人命,而且皆是三岁以下的孩童,这等惨绝人寰的孽账,该如何去偿还! 白道看着他,轻叹一声,他掐了掐食指,微道:“看来时辰已到!” 便在这时,只见牧虎右手臂处忽地冒出一缕缕黑烟,烟中却还带着些许暗红。在那黑烟下,一道道黑纹如燃烧后的炭纹印刻于臂处。 顷刻间,黑烟消散,而他的手臂处赫然出现一个独眼图案,竟与那地上的巨眼如出一撤,毫无二致。 牧虎在黑纹出现之前,便觉得手臂奇痒难耐,而此时出现的独眼图案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师父,这是……”牧虎看着那独眼图案,又伸手摸了摸,并无菱感,更像是胎记一样,生在血肉之中。 白道看了一眼,却只是轻轻摇头,默不作声,转身便走进黑暗。 牧虎见白道转身离去,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尸骨,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 入夜,天空萧索,星星满布,但说是星星,其实却是挂着上百个由星星组成的眼睛,似乎这所有眼睛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牧府。 看似平凡如复的夜,在牧府,却不平凡! 正如你所见,此时的牧北阳正急忙忙地走在府院中,宴会已散,众人早各自回去休息,而牧北此时行径的方向,却是牧家祠堂。 不一时,他走到祠堂门前,缓了缓气,站立少时,便推门进了去。 祠堂内黑暗无比,他摸索前行,找到烛灯后点燃。 微弱似熄的烛火散发着昏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不知是否是烛光的原因,他的脸看起来苍白无比,鬓散婆娑。如这烛火一般,风一吹,就灭了。 牧北阳小心地端起烛灯,慢慢地走到祠堂角落,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极旧的柜子,污红色,上面有几个鸟兽图案,柜角已磨平,还有一股腐朽的味道,看起来也是极有年份的东西。 他将烛灯放在柜上,蹲下身来打开柜门,那里面放着一些破旧古籍,还有一些杂旧物。 他在里面翻找一阵,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箱子。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便放在柜子上,就着昏暗的烛光,轻手打开。 那里面只有一本手帐,别无他物。牧北阳伸出手想拿出这本手帐,但他的手却是中途停住了。 他看着里面的手帐,手帐上只有个署名,牧典!牧北阳当然知道牧典是谁,在族谱中,那可是牧家的老祖宗。 他握了握似在颤抖的手,又长舒了口气,才极为小心地将那本手帐拿了起来。 这本手帐是牧典一生的记述,本是牧家极为珍贵之物,但在牧北阳印象中,这本手帐被他的祖父随手扔在一边,口中迸骂着疯子。 却还是牧北阳的父亲拾起这本手帐,并小心地放在箱子中。 而牧北阳并不知道这手帐中写着什么,但他知道,父亲临终前告诉过他: “吾儿,你且谨记,牧家出现‘星空之眼’之日,就是牧家覆灭之时!若真到那时,你便找到我牧家老祖牧典之手帐,其上自有解救之法。切记,不得之时,不可擅阅!” 当牧北阳再问时,他父亲只道了句言多不便,只述至此!而次日,他的老父亲便魂归天外,走的风雨不带,安详之极,似乎解了苦海,去了那婆娑之界。 牧北阳翻开手帐,而那第一页赫然是画着一只眼睛,古黄线条,沉稳而厚重;上有符文,繁细而精妙。 牧北阳瞳孔一缩,紧紧地盯着它。这时,他撸起袖口,而手臂上正有一只与那手帐上一模一样的眼睛。 但却是黑色纹路,而且看起来并无手帐中的那种古朴之意,而是带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星空之眼!”牧北阳对看一番,呢喃着。 当他又翻了一页,上面却是有几行草字: “吾乃牧家三代,得偿因果,身坠九幽冥殿,神入血盆苦界。” “本五代之末,瘴清罪消!未料祖父三省上刹,得妖僧,持魔骨,消得后世无不从之!” “罪人!罪人!吾之祖父,实受天谴之罪!” …… 牧北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而他的心中似被滔天骇浪冲击的不可自思,沉陷于这亘远的往事,难以自拔。 直至阅毕,他也是久久不能平静,若不是今日手臂上出现一只眼睛,他早就忘了手帐的存在。若不是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他怕是进了棺材,入了土,至死也不知牧家这个惊天之秘。 牧家三代,牧典所说的,大概便是牧家第一代,牧云海为求世代荣华,勾结邪道之派,滥杀无辜,献祭童子。后传承至牧典,其欲破之,而牧云海亦然阻之,三寻魔修,直至最后遇一妖僧,下种魔咒,得后世七代皆为其行事,使得牧典功亏一篑! 而第八代便是牧北阳父亲一代,妖僧下种的魔咒到此且终! 然而这献祭童子则一年一祭,换得气运,不献祭则运衰。运衰之极时,牧家后人手臂上便会出现一只星空之眼,届时,那曾被献祭的童子,将化为夺命之魂,临凡涌入牧家,勾魂夺命! 想来自牧云海与邪道达成协议后,牧家所走的路便已注定,要么维持一年一祭,换取气运,且无休无止。要么,终止献祭,尝其恶果! 可那牧典实属奇人,穷其一生求取破解之法,而其一,便是牧家家主堕入阎罗,昼享人间,夜受十刑!直至阳寿尽绝,再渡摩柯苦海,浮沉三千弱水。 可以说生时死后,皆受万般苦难! 但牧北阳父亲没有做到,他自知解救之法,却终究难以做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 牧北阳将手帐放回原位,置于柜中,缓缓走出祠堂,望着星空,久久不言。 他惨淡一笑,高举手臂,看了着手臂上的那只眼睛,又望了望天空顶端的星空之眼。 他又笑了,却笑的凄凄凉凉,悲悲切切!这笑声也再无接待白道时的那般意气风发了。 …… 翌日 牧府众人忙着置办明日看茶会一事,而且还要搭建比武台,因此不光是佣人再忙活,连那些极有辈分的牧家人也在搭手招呼着。 那古枫下置了三桌四椅,供三位夫人与家主上座,往下另有十余张椅子,供牧家长辈坐。 牧尘正擦拭着座椅,摆放饰品,忽听得不远处戚红月说道:“老爷,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见老太爷?” 牧大田看了看天色,道:“是啊,他老人家这又去哪儿了,不会是宿醉还未醒吧。” 戚红月道:“应该不会,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爷的酒量,那能海了天去了。” 牧大田点点头,叫来伺候牧北阳的仆人,问:“小鱼,你可知老太爷在哪?” 那叫小鱼的年轻男仆见家主问话,连忙道:“小的也不知,昨夜老太爷根本就未曾回来休息。” 牧大田一听,轻咦了一声,道:“红月你说,我爹他这是干嘛去了?” 戚红月道:“老爷你看着我也没用。”她又想了想,道:“白道仙长和虎儿也没来,会不会是老太爷与他们在一起?” 牧大田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二人谈话,牧尘听得明白。昨夜他睡的晚,隐隐的听到有马车的声音,却是不知是谁在马车上。此刻听到爹娘的对话,他便走了过去,道:“爹,娘。” 牧大田看到牧尘,道:“尘儿,怎么了?” 牧尘将昨夜马车一事与父亲说罢,道:“爹,您问问江管家,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牧大田点头便叫人寻了江管家来,江管家款步至家主跟前,慢声道:“老爷,叫我来有何事?” 那牧大田问道:“凡清,昨夜可有人驾马车出去?” 江凡清道:“回老爷,确有此事。” “可是老太爷?”牧大田忙问道。 江凡清点点头,道:“是老太爷,昨夜子时老太爷让我给他置辆马车,大半夜就出门去了。”说罢,他左右观看一番,道:“难道老太爷还没回来?” 牧大田没有回答,与戚红月相视而望,其眼中皆有担心之意。 第五章两个和尚 四个时辰前 牧北阳出了祠堂,便寻了正在书房中的江凡清,那江凡清见老太爷深夜至此,忙问:“老太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未休息?” 此时江凡清见他的精神甚为不佳,又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牧北阳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道:“凡清,你还真是有双慧眼啊!” 江凡清扶牧北阳坐定,又端上了杯热茶,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可尽与凡清说。” 牧北阳喝了口热茶,舒了几口气,精神似乎好些了,他忽地又想到此行目的,忙起身道:“凡清,赶紧给我备辆马车,越快越好!” 江凡清不再去问,急去寻了辆马车,与牧府大门口停下,他便进去将牧北阳搀扶出来,那牧北阳见只有一空空马车,并无车夫,正欲问及,却听江凡清道:“老太爷,马夫们都已歇息,不好打扰,此行凡清便充当您的马夫。” 牧北阳一听,寒冷而空虚的心似乎暖了一丝,他拍了拍江凡清的肩,点点头没有说话。二人上了马车便往北路驶去。 一路无言,马车进了凤阳大道,又出了斜阳城,前方三十里路皆是密林小道。 寒风依旧,夜飒惊乌。萧索星空上,也渐渐起了阴云。似乎这阴云是一步障,隔绝两间,其上星君阵列,其下魑魅横行! 这时,江凡清忽然看见远处有两个发光之物,一高一低,正在路中央,因为距离不近,又是深夜,自然难以看得清楚,他便朝牧北阳道:“老太爷,您看那前面是什么?” 牧北阳撩起车帘,定眼望了望,摇头道:“不知道,且走慢些!” 江凡清点点头,待马车近了那两个奇怪东西跟前,便勒马停下。顺着马车头处的灯笼光亮,那江凡清一瞅,忙道:“原来是两个和尚!” 牧北阳也看见了,那小道中央正是站着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 那老和尚长脸大耳,脖子上挂着一串灰色佛珠,身上破旧的僧服,缝缝补补,也不知穿了多少年。 而那小和尚却是圆圆的小脸,颈挂着红溜溜的佛珠,那一身僧服虽极旧,但并无补丁。只见小和尚双手合十,脸上还带着无邪的笑容。 牧北阳见二人模样,忽地想到苦行僧一词,他便下了马车,朝那两个和尚行了一礼,道:“两位大师何故挡我行路?”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还礼道:“施主所言甚是不妥,贫僧师徒二人只是站在这而已,哪里有挡路之说。” 江凡清也下了马车,对那两和尚道:“两位大师还请让上一让,我们还有急事呢,不然也不会三更半夜至此。” 牧北阳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那江凡清不知所以,忙道:“老太爷,我们……” 牧北阳微声道:“这两位大师不像是强人所难之人,我且先问他一问。” 说罢,他朝老和尚道:“大师,你可知我是何人?” 老和尚笑道:“自然知道,斜阳城牧家老太爷,牧北阳。” 牧北阳闻言一惊,又问:“那您可知我深夜要哪里去?” 老和尚又笑道:“枫北山,乾卢派!” 牧北阳与江凡清更是大吃一惊,此去枫北山,乾卢派是牧北阳今晚刚刚起意,除了江凡清更无与人提起过。 牧北阳看着老和尚,眼里毫不掩饰惊讶之色,这与他素不相识的和尚既知他的名讳,又知他的行程,让他不得不大呼:绝非凡僧啊! 牧北阳又行一礼,道:“大师莫不是专程于此地等候老朽的吧?” 那老和尚道:“善!贫僧师徒二人行遍天下,便是渡人脱得苦海。今知牧家有大事发生,又算得施主会于此时至此,特在此等候。” 牧北阳道:“大师可是要助我牧家?” 老和尚笑道:“自然。” 牧北阳一听,竟似有犹豫,他摸了摸怀中一物,思忖半晌,方道:“大师请上车!” 不料,那老和尚这时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牧北阳不禁奇道:“大师不坐马车,难道要徒步行走不成?这里与牧府相隔可有五十里地呢!” 老和尚又摇头道:“非也,随施主同去的,只是贫僧的小徒,无念罢了。” 牧北阳转头看了看那叫无念的小和尚,一时间满脑子竟有万般疑问,正想说话,却听无念道:“师父,您让徒弟去,可徒弟不知该怎么做啊!” 那牧北阳不听还好,这一听,感情是让徒弟拿牧家历练来了。 老和尚道:“不打紧,去了依你自己之意去做便好。” 无念朝老和尚行个礼数,转身对牧北阳道:“施主,我们这就出发吧。” 然后,牧北阳不情不愿地调转马车,带着无念而去。路上,江凡清依旧驶着马车,牧北阳与无念则坐在马车里。 那无念自上了车嘴里便一直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经。牧北阳看着他,问道:“无念小师傅,令师之名叫什么?” 无念停了诵念,睁开眼,摆了个甜甜的笑脸,道:“施主,你可知有一首诗作:清蓝现东海,虚实有浮屠。其上三重天,其下十罗殿?” 牧北阳想了想,摇头道:“从未听闻,不过,这首诗与令师有何关系?” 无念笑道:“师父之名取首句之清,二句之虚。” 牧北阳接话道:“清虚?” 无念点了点头,牧北阳又问:“可这两句究竟是何意?” 无念笑道:“世有清蓝散人,于东海现身之时,东海深处将会出现浮屠之影。” 牧北阳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最后两句是何意?” 这时,江凡清在前面答道:“老太爷,这其上三重天指的是昊天大帝,紫薇大帝与长生大帝所管理的区域。而十罗殿便是地府十代阎君。” 牧北阳道:“十代阎君?” 江凡清道:“对,乃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忤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此为十代阎君。” 牧北阳听罢,问道:“凡清,这首诗我连听都没听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江凡清勒了勒缰绳,将马车转了个弯,道:“老太爷有所不知,这首诗是我于一本古籍上所见。说的是三百年前,风云大变,妖魔横起,天上地下,苍荒无比。而这首诗便于这个时期诞生,但是谁所写便不得而知了。” 牧北阳道:“原来如此。”他转过头看向无念,本想问清虚是出自哪家佛寺,却发现无念已经闭上眼睛,口里念着经文,方才露出的笑脸此时也尽数敛去。 牧北阳不禁暗道:“还真是个奇怪的小和尚。” 那马车本是向南而行,被江凡清转了几个弯,此时却是正北驶去。 说起江凡清,他本是一穷苦秀才,因时不利己,又无银送官,落榜失意之后,幸遇牧北阳。牧北阳在得知他的遭遇后,便让江凡清进了牧府,当了个管账的。而他这一待便是二十多年,倒也无思再去争个榜位。且牧家待他不薄,便就此安心落根,再无他想。 江凡清最是了解牧北阳,他驾着马车往北去,便是乾卢派方向。他虽不知牧家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非常人所能力及的大事,此交给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去解决,实为不妥。 故一路上兜兜转转,绕开那个老和尚,直奔枫北山,乾卢派而去。 走了近半个时辰,无念忽睁开眼,道:“施主,几时才能到贵府?” 牧北阳自是瞒他,谎道:“适才忽念一旧友,想着探望一番。小师傅且莫急,探毕便回!” 无念双眸闪了闪,并未再问,自顾念他的佛经去了。 牧北阳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哄骗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传出去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坏了名誉。但为了牧家,他不得不这么做,只待此事罢后,多给他一些银两也就算了。 一路再无言语,不一时,马车进了枫北山。这山间道路还算平坦,只是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虽是黑夜,却能清晰地看见在这雾气之中竟丝丝黑气在弥漫。 马车行的极慢,因为这里不像刚才的路平坦,磕磕碰碰,深沟浅壑,走的当是极为艰难。那江凡清坐在前头,还险些被树枝刮到脸面。 三众驾着马车,行了约有一刻钟,见那雾气愈加浓郁,还有一丝丝血腥之气在鼻尖缭绕。 牧北阳撩开车帘,四下观望了下,道:“凡清,你确定没走错?” 江凡清一听,连忙拿出一张破旧地图,道:“这是您给我的地图!老太爷您看,这里是伏魔道,前方便是乾卢派了,应该是快到了。” 牧北阳看了看地图,又望了望四周,疑惑道:“据说乾卢派隐于山岭,乃伏魔除尸之正道,而且这条路也叫做伏魔道。可怎么……怎么感觉此地,如此阴森可怖呢?” 二人不知所以,只是面面相觑,脸上皆有惊惧之色。 这时,只听无念在其后道:“两位施主,还是快快回去为妙,此处非生人之地!” 第六章鬼林之森 牧北阳回过身,忙道:“小师傅,怎么说?这儿难道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无念口诵了句‘无量寿佛’后,道:“生魂厉鬼,邪尸山魑,我等这一路早遇见不下十余只了!” 便是这一句话,却惊的牧北阳双腿软麻,神魂皆冒。而那江凡清在前面也是听的一清二楚,当下双手一颤,脸上早无血色。 牧北阳颤颤巍巍地道:“小,小师傅,这地儿虽阴森邪门,可,可真是有鬼物之类?您可不要唬吓我们啊!” 无念正色道:“句句属实!出家人不打诳语!” 牧北阳见小和尚一脸老气横秋的模样,心里虽在打鼓,但亦是生了退意。他对江凡清道:“凡清,这回听小师傅的,先回去!明日早再来!” 江凡清一听,哪能不愿意,他在前头驾着马车,明显地听到耳边有呼呼怪声,而且便是牧北阳与无念说话间,他竟然看见几道诡影从他旁边飞过,唬的他差点没跳将起来。 他顺着马车蓬角前的灯光,发现前路迷茫,两侧亦是灌木丛林,还有几棵黑松,暗青色的叶子轻轻摇曳,似在述说着什么。 江凡清道:“老太爷,这儿没法调头,我们再往前走走看,有没有宽阔些地儿。” 牧北阳应了,他望了望小和尚,见他面色安然,在这阴森之地竟是全无惧色,好像真是位极有道行的大师一般。 不过此时牧北阳心里却是没有一点安全感。 那马车又行了一会儿,忽然前方不远处有青光弥漫,青光袅袅,升浮在夜空。远远望去,竟是异常美丽。 青光照进马车中,牧北阳咦了一声,便伸出头去看,见外边漫天青光,虚虚浮浮。不禁白胡一颤,惊呼道:“这……这是神仙显灵了?” 这时,他无意间发现旁边的江凡清似乎有些不对劲,只见他双目发直,四肢僵立,脸色忽青忽白。 牧北阳大吃一惊,赶忙推了推江凡清,道:“凡清,凡清!你怎么了?” 江凡清却不搭理他,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喉咙里还发出咯哩咯哩的声音。 这般诡异的情形,让牧北阳惊骇万分。他活了大半辈子,无非就是经商,打理事物,哪里有这等经历。 正待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只白白的小手从车中伸了出来,直直地拍在江凡清后背,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让江凡清闷哼一声。 这时,那江凡清登时脖颈一拧,口中吐出一团青光,那青光在空中转了一圈,忽闪忽闪地往前方遁去。 牧北阳瞪着老眼,道:凡,凡清?你没事吧?” 江凡清浑身一颤,看向老太爷,呆呆地道:“老太爷,我,我方才看见了奈何桥。”他说着话,牙齿却也在打着颤,“您,您相信么?” 牧北阳吞了吞口水,道:“以前我不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说罢,他看向无念小和尚,感激道:“大师,多谢您救了凡清!” 江凡清能魂回阳间,自然是无念的功劳,听到老太爷说的话,江凡清自然也知道是谁救了他,当下道:“多谢无念大师!” 那无念看二人模样,不觉咧了咧嘴,被人这么夸赞,他也是第一次,佛心不免有些波澜,他定了心神,道:“两位施主不必如此!既与二位同行,我也定会保你们平安,只是……” 牧北阳见他不说了,问道:“只是什么?” 无念道:“只是前方凶险,再这么走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牧北阳点点头,无念又道:“那团遁走的青光,看起来是一尸魂,它既然附在这位江施主身上,想是不欢迎我们,我等还是尽早离开此地!” 牧北阳忙点头,道:“大师说的对,可是马车于此地无法调头,难道我们要徒步回去么?” 这时,无念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掌大的钵,淡黄却如琥珀般的颜色,上面还有一些天然云纹,一望便知,此钵绝非凡物! 无念道:“此钵叫做钵多罗,可大可小,能御空而行,亦可载人!” 牧北阳见他拿出这么一宝贝,当下却是极为好奇,不过听到宝贝的作用后,不禁心思道:“如此方便的仙家宝物,何不早些拿出来?” 但见识到无念方才露的一手,他倒也不敢乱言,只道:“那大师你快展了神通,我们也好离开此地!” 无念微微点头,随后三人便下了马车。牧北阳见江凡清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便问道:“你没事吧?” 江凡清咳嗽了两声,道:“不碍事,可能是旧疾又复发了。” 牧北阳道:“待无念大师送你我回去之后,便去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江凡清闻后,苦笑不言! 无念端着钵多罗,口中便念起了真言,忽然,一阵光芒从脚下亮起。小和尚一愣,便低头看去,怔怔道:“咦?这是……阵法?” 牧北阳看了看脚下亮起的光芒,两眼一亮,恭维道:“无念大师真乃……” 一语未了,那三人却忽地都消失在光芒之中,只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这鬼林中。 …… 牧府 牧大田叫来江凡清,问了话便让他忙去了。牧尘望了望正远去的江凡清,便对牧大田道:“爹,我觉得江管家可能知道些什么。” 牧大田皱了皱眉,道:“知道什么?” 牧尘道:“知道爷爷的去向。” 牧大田道:“不大可能,江管家服侍了牧家二十几年,忠心可鉴,他若真知道老太爷的去向,定会与我说的。” 牧尘道:“原因就在这儿!” 牧大田眯着眼,道:“哦?尘儿,这话怎么说?” 牧尘在旁边提了一把椅子过来,让牧大田坐下,方道:“江管家来牧府之时,爷爷还是家主,而且我还听说他与爷爷有知遇之恩,关系肯定不一般。” 牧大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若仔细想想,那江管家或许还真的知道老太爷去哪儿了。” 牧尘点点头,道:“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看茶大会,爷爷却不知去向,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昨日大半夜去找江管家,那江管家定是知道些什么。” 牧大田点头,便要起身,道:“那我再去问上一问。” 牧尘道:“爹,您且歇着,让孩儿去问。” 牧大田想了想,道:“那好,可要快些找到老太爷,不然这看茶会也无法如期举行了。” 牧尘点点头,便往东边去了,牧大田看了看走远的牧尘,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参天古枫,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白道仙长去哪了,虎儿也没个踪影,唉!真是愁死人了!” 牧尘去了江凡清住处,那门前有几所花坛,里面尽多花草,而江凡清正提着水壶浇花,不过那水都溢了出来,他却还不自知,只是眉峰双锁,不知在想什么。 牧尘走上去,见那坛中花鲜红欲滴,妖艳似火,不禁道:“江管家,这是什么花,真是好看,不过你浇这么多水,不怕把它浇死么?” 江凡清显然吓了一跳,待看来人,才舒口气道:“原来是七少爷,这是红石蒜花,也叫曼珠沙华。怎么,七少爷也懂这一行?” 牧尘笑道:“略懂一二。”他望了望眼前的曼珠沙华,奇道:“彼岸花?这不是传说生在阴阳之间的奇花么?江管家,你是怎么找到的,还种在自家门口?” 江凡清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有那般本事,这花是今早突然出现的,我也是吓了一跳,不过我把它给扔了。可是,我方才从老爷哪里回来后,却发现它又完好地回来了。” 江凡清说这话时,眼神中却是带着些惊惧之色,牧尘自然看了出来,但这彼岸花虽传言为阴间之物,可在阳间倒也能寻个踪迹。 他奇怪的是,这彼岸花没道理会平白无故出现在牧府之中。 牧尘想到这两天家中变故,心思道:“会不会与白道仙长有什么关系?或是说,与爷爷的失踪有关?” 这时,江凡清笑道:“七少爷来此有何事?不会是专门来看花的吧!” 牧尘道:“自然不是,我是来向江管家讨个《仙蜀奇缘》下卷,昨夜读完上卷,实是难以入眠,极想知道那诸葛小童结局到底是如何!” 江凡清呵呵笑道:“七少爷有话直说无妨,想问什么便问吧,凡清知无不言!” 牧尘挠了挠头,道:“那,江管家,我爷爷他……究竟去哪儿了?” 江凡清一听,苦笑道:“猜到七少爷会问这个。也罢!七少爷请随我进屋说。” 二人进了屋,江凡清请了牧尘坐下,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后,叹道:“唉,七少爷,这事儿说了也怕您不信,这……” 牧尘摆摆手,道:“江管家请说!” 此时,巳时日光从窗台照射进来,新霜消融,梅影横窗,本是转头春来,向荣之意,而这屋里,却是有股寂寥之气。 江凡清捂着口轻咳两声,看着窗台疏影,微微点头,叹道:“唉,好吧,老太爷的事,我便与七少爷您说上一说!” 他盯着牧尘,眯了眯眼,又道:“当然,还有牧家的秘密!” …… 第七章初心禅院 因为突然出现的诡异阵法,无念、江凡清与牧北阳三人便都消失的无踪无影,似乎被传送到了某个地方。 且说那枫北山伏魔道上的漫天青光,看似笼罩方圆十里,可进了里面去看,却是大的无个边际,入眼处是一片大海,海上升腾着的青雾,早已把那苍天染的一片青绿。 在这里,没有方向,没有生灵,只有迷目的青光,似乎一切都是虚无的。 在那大海之中,浮着一座小岛,那岛红通通一片,极是惹眼!而这岛看起来也不过方圆几里。 不过,若仔细看去,那岛上竟是开满了红花,鲜红似血,连浮在上面的青雾,也被染的一片赤红。 在这连天都是青色的地方,这乍然惊现的一抹红,倒也让人眼前一亮。 突然,花丛中忽现点点白光,白光越来越盛,直至布满整座小岛。而那白光来的快去的也快,待光芒散去,那花丛中却是凭空出现了三个人! 这三人,便是方才于伏魔道上消失的无念、江凡清与牧北阳。 三人来到此处后,无念来回打量四下,牧北阳正捂着发晕的脑袋,而江凡清却盯着那遍地红花发愣。 牧北阳摇了摇头,四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这,这又是什么地方?” 无念皱着眉头,道:“阴阳界!” 牧北阳怔怔道:“阴,阴阳界……” 无念点点头,道:“对,阴阳界,牧施主,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存在于人间的阴曹地府。” 牧北阳一听,整个人似乎又苍老了一分,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唉,我还不如早早地入了祖坟,这样,就不会知道牧家的秘密,也不会年过八旬了还要来这种地方!” 他本以为牧家迎来白道仙长,就会再振家业,可却又得知牧家惊天之密。当进了伏魔道,被鬼妖恐吓,会以为无念大师能将他安然送回家去,可不料,自己却提前进了阴曹地府。 无念道:“牧施主且放宽心,真正的阴曹地府小僧也不知去了多少趟,此处虽是阴阳交界之地,但小僧自受师父所托,定会送两位安然回去!” 牧北阳看着他半晌,又是摇头,道:“大师啊,我看您年纪不大,可怎么就说起大话来了。” 见无念不去答话,牧北阳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江管家,只见那江凡清摘了朵红花,正往鼻尖上送。 无念也看见了,大吃一惊,慌道:“江施主,快快丢下!” 无念见来不及便一抖僧服,一道金光从他袖中飞出,打在江凡清手上的那朵红花上。忽地,一声极为凄凉的鬼啸传来,继而那红花也应声化作点点红芒,消散了去。 无念见此,双手合十,道了句‘无量寿佛’,便走过去拉起江凡清的手定眼细看,奇道:“咦?江施主,你没事么?” 江凡清此时还是极懵的状态,道:“我,我没事啊,只是刚才,发生了什么?” 无念指着遍地红花,道:“江施主真是大意了,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江凡清想了想,道:“彼岸花?” 无念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道:“江施主见过?” 江凡清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这花看起来极为熟悉,似乎两年前见过,好像又不是。” 他说话之际,表情也是极为痛苦,似乎想到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无念道:“那倒是奇怪。” 这时,牧北阳走了过来,道:“大师,这彼岸花的传言,老朽倒也听说过,却不曾见过,没想到它居然真存在这个世上!” 无念道:“人在死后的七天内,其魂魄阳间不留,阴间不存,只能置于这阴阳界中化作彼岸花,待七天之后,入了阴曹地府,寻机轮回。不过也有特例,便是那三世大德之人,死后可化为彼岸花留于阳间七日,看尽此生,不留遗憾。” 牧北阳道:“那刚才……” 无念道:“那彼岸花本是阴魂所化,其中亦有阴毒,生人见之目眩,沾之则必死!”说罢,他又望了眼旁边的江凡清,“只是江施主摘了它又闻了它,却一点事没有,这也让小僧好生奇怪。” 无念看了眼前方,随后又对二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快快离去!”说罢,他便端着钵多罗,口中念起真言。 那钵多罗在一阵阵佛声中宝光大盛,竟化作十方大小,高也有五尺。表面云纹金光闪烁,其中亦有佛声隐隐。在这阴阳界中,这等佛家宝贝却是显的极为**。 无念率先上了去,叫道:“二位施主也快些上来!” 牧北阳点点头,不过,他看着无念却是欲言又止,道:“大师……” 无念奇怪道:“牧施主,怎么了?” 牧北阳朝他抱了抱拳,道:“大师…多谢了!若非相遇,我与凡清二人怕是早遭不测了。适才骗了您,现在想来,当真是让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子无地自容,也没有脸面再受大师的恩惠!” 无念却笑道:“早间我便知道了,小僧倒是不在意,牧施主也无需多想。” 牧北阳一听,心中更是愧疚了,眼前还没他七孙子大的小和尚,却有如此的心境,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真是白走一遭了。 随后,在江凡清的搀扶下,牧北阳登上钵多罗,无念起了手决,那钵多罗也随之放起宝光,浮在空中,瞬息间化作金光,穿梭于这青色苍穹之中。 三人在空中飞了很久,可眼前依旧是青芒芒一片。那牧北阳惊道:“这地方到底多大啊!怎么飞也飞不到尽头!” 此时无念眼睛一直盯着下方,当听到牧北阳的话后,便说道:“阴阳界,无边无界,便是飞上一百年,也是到不了尽头!” 牧北阳一愣,道:“那我们……” 无念道:“找到这里的主人,就可以出去。” 牧北阳与江凡清相视而望,心中都有些不安。 不一时,那下方迷雾中隐隐的似乎出现一所房屋轮廓,这时,却听无念道:“找到了!” 随后,无念便驱使着钵多罗向下方疾去,到了近处才发现那房屋竟是一所禅院。禅院四周都种了许多黑竹,在青雾中隐隐绰绰,鬼意森森! 三众到了禅院山门,无念便收了宝物,他看了看前方紧闭的红木大门,又望了望顶上的‘初心禅院’牌匾,皱了皱眉头,对身后二人道:“二位施主请紧随小僧,莫要乱走,此地恐非善处!” 说罢,他在袖中搓着佛珠,右手立在胸前,目光如炬,直盯着前方那所禅院。 此时,牧北阳与江凡清见这情形,哪里还敢言,只紧紧地站在无念身后,唯恐一步错失,小命不保。 正待无念刚刚迈出一步,突然,便是在那山门下方的十级阶梯处,竟忽地腾起一片白雾,雾中人影绰绰。 无念道了句“小心!”,待那白雾散开了去,上面赫然出现一个三尺小童。 只见他头顶戴冠,面若白露,身穿锦纶长服,看起来更像一贵家少爷!只是他那如白纸般的小脸上,僵硬如尸,眼睛瞪的大大的,似看到了怪事一般。 牧北阳与江凡清看到突然出现的小孩,都往无念身后挤了挤,在这诡异之地出现的东西,定然邪门,二人都不敢贸然出声。 只听那小童冷声道:“主人已候多时,两位客人请随我来!” 两位客人? 牧北阳与江凡清相视一眼,皆是是一头雾水,此明明是三人,怎么被他说成两个人,小孩子不识数? 牧北阳低声道:“大师,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念知道眼前的小童是什么,那是被人炼制的尸魁,但似乎是一失败之作,无意识,只遵从主人的安排。 只是…… 无念心知自己绝不会是初心禅院的客人,那尸魁口中的客人只是牧北阳与江凡清。让他更想不通的是,这二人不过是寻常之人,为何阴阳界的主人会专门在此等候? 他回头看了牧北阳和江凡清几眼,心思道:“莫非这里的主人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再看二人的神色,并不像是来过这里,无念叹了口气,暗道:“难道真如师父所言,一切自有人掌控?” 牧北阳见无念没有回答,本还想在问,却看到他迎来的目光,后话竟再也不敢问,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去。 只见那尸魁走到禅院大门处,轻轻一推,那达丈的两扇大门竟吱呀呀地开了。继而传来尸魁的声音:“跟我来,不要惊动里面的东西!” 无念等三人便随着那尸魁的步子,进了那禅院之中。 随后,山门关闭,此处又变得寂寥无声。 禅院森静,青雾围绕,渐渐的,整个禅院皆尽消隐在这浓浓青雾中,似乎此地本就没有什么禅院。 …… 江凡清站起身,将东窗开了一扇,徐徐说道:“我也不知在那种阴森之地,为何会有禅院,也不知禅院中为何有穿着锦纶服装的小孩儿。” 牧尘看着眼前的江管家,道:“那后来呢?” 江凡清笑了笑,又替他添了杯热茶,道:“七少爷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