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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之炎》
第一章 往黑暗去
微阴的天空中,鸢鸟和乌鸦成群的胡乱飞舞。迎面吹拂而来的风冷冰冰的。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所以行经134号车道的车辆并不多。
栉森秀一轻快地踩着变速脚踏车的踏板往前行。
相模湾今天也是风平浪静,层层海浪相叠拍打着海岸,激起了一波波白色的浪花。由于山风从左侧吹向海岸,所以,即使沿着海岸线骑车,也只能闻到些许海的味道。若是向后看,应该能够看到位在江之岛对面富士山隐约的山线。
每回和搬到东京都内的朋友见面,对方总是会说:“你拥有的通学专用道真是太奢侈了”之类的话。但是当走这条路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时,所有的感激之情都会荡然无存。眼前占据整个意识的,就是担心今天会不会迟到而已。
每当大腿肌肉一使力,就可感觉到尚未清醒的身体内有种血液来回循环的舒畅感。自秀一读中学开始,连续四年都是以自行车代步,说夸张点,功力几乎已经达到人车一体的境界。
秀一这辆宝贝的爱车,是三个月前新买的国际牌变速车,骨架是钛合金制,龙头则以碳纤材质制成的,可以吸收相当的撞击力。虽然这种钛合金制成的变速车只是基本款,但那市价也要二十四万五千元。
即使那家自小学起便有往来的自行车店已打了相当的折扣,但要整台买下来的话,打工所存的钱也就全泡汤了。所以最后秀一只购买了骨架和龙头,剩余的部分就用之前旧有的变速车零件来组装。
因为把烤漆费用也省下来的结果,最后的完成品有着贴有国际牌商标的金属骨架、黑色的坐垫,龙头上的把手还缠着黑色胶布,就外观上来说相当的不讨喜。不过,秀一对自行车帅气与否并不要求,他认为真正的价值在于骑乘时的感受。
最近,登山越野车受到相当的欢迎,但若是在柏油路上骑乘的话,还是变速车的性能比较好,平均时速相差至少五公里。除非要做越野比赛或者俯冲竞技,否则就越野车的避震器会消耗大量功率的缺点来看,实际上的性能也不过尔尔。肌肉所产生的宝贵能量,就连一尔格也不该浪费,要全部转换成自行车的推进力才行,这就是秀一的信念。
秀一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驰,但他的心跳脉搏数并不太高。这是因为有力的大腿四头肌反复收缩,像帮浦般地将血液运送至全身。脚,可以视为他的第二个心脏吧。要是继续不停的这样踩自行车踩下去,搞不好即使心脏停止跳动,脚也可以存活下去吧……
一瞬间,一个无厘头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因心脏坏死而脸色发青的一群人,骑着自行车持续奔驰在道路的模样,浮现在脑海当中。这些人看来跟某种生物神似。对了,就像因无法鼓动腮部,而必须不停游动以免窒息死掉的鲨鱼吧!
如果只要运动脚就能解决一切的话,身体移不移动也无所谓。一边踩着空中自行车,一边吃饭、上课、排泄、睡觉。慢吞吞的踩着踏板,迷迷糊糊的过日子,就像是连续飞了好几天的候鸟般,只有在快要碰触到海平面的一瞬间,方能获得霎那的眠寐……
秀一猛然恢复意识。
一辆蓝色的日产轿车擦身而过。
骑得这么快却沉溺在妄想中,难保不会发生惨烈的车祸。而现在,他的意识也依然还有一半沉睡着。于是秀一从鼻孔吸入大量的冷空气到肺里,提振自己的精神。
现在他刚好骑到稻村海岬的附近。眺望海面。虽然时间还这么早,但已有冲浪者来报道。看他们全神贯注的架势,可能是千里迢迢从外地来的吧。这么大清早的,想想还真是辛苦。
尽管如此,秀一还是想睡。他将快要打出的呵欠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看来昨天熬夜的后遗症已开始发作。
做完功课及Z会的函授作业题目、准备要上床时,已超过凌晨一点。然而,合眼不到一个小时,他便醒过来了。
早早放弃继续睡觉的念头,或许是因为不想再梦到相同的恶梦。秀一开始不安了起来,他光着脚,从寝室走到漆黑的走廊。尽头的房间,原本是祖父母的寝室,现在却是这个家里最忌讳的场所。
在静寂之中侧耳倾听,唯一能听到是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声从玄关传上楼梯,响到二楼。
秀一下到一楼,在厨房喝了水,却仍无法镇定紧绷的神经。他突然非常想喝珍藏在车库的波本酒,于是走到车库去。原本只打算喝个半杯,却接连第二杯、第三杯,就在随意浏览地下网页之际。发现天边已开始泛白。
也就因为这样,一般都会在闹钟响时醒来的秀一,今天早上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下意识地把闹钟给按掉了,要是遥香没有来叫醒他的话,准会继续抱着枕头睡回笼觉。
时间明明就比平常急迫,他却还是顽固地遵守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这才是问题所在。
在清晨兵荒马乱的时间里,母亲迅速地做出培根加双份煎蛋、两片土司、以及两杯咖啡的早餐。由于一大早就得做剧烈运动,不吃这么多,是挨不到午餐时间。而即使睡眠不足,食欲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想起来了,今天早上用餐的时候,他同时侧耳倾听着二楼的动静。寂静无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遥香先吃完饭,不耐烦地说:“哥哥,你要迟到了”,然后就出门了。
吃饱饭之后,秀一用小型牙刷,把每颗牙齿都仔细的刷干净,接着又用牙线剔牙、李斯德霖药水漱口,好不容易才将嘴里的酒臭味去除干净。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秀一想跟要上班的母亲一起出门。即使时间很短暂,放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仍让他不安。但如果真的要等母亲准备好才出门的话,那铁定会迟到的。他再次确认二楼的状况之后,才离开位在鹄沼的家。此刻,时间已相当紧迫了。
原以为自己能在七里滨附近追上江之电的“迟到电车”,但现在99lib?却连个影子也没看到。过了稻村海岬之后,江之电的电轨与并行的134号电道叉开,开始往山边走。所以其实秀一也搞不清楚是否追过了电车。
“迟到电车”到达由比滨车站的时间十八点四十一分,所以,绝对赶不上八点四十分开始的班会时间。在下雨天如果要搭乘江之电上学的话,就必须搭前一班自鹄沼发车、二十九分地达由比滨的电车才行。
骑过海岸皇宫饭店时,秀一习惯性地瞄了一眼手表,就在这一瞬间,困扰他的睡意一扫而空,八点三十七分只剩下三分钟而已!
秀一像竞赛中的自由车选手。听到最后一圈的提示铃声,卯足全力向前冲刺。
就在那一瞬间,有股奇异的感觉俘虏住秀一。他回想起在恶梦中拼命踩着脚踏板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软趴趴的,毫无劲道。坚固强韧的骨架开始变形弯曲,金属的轮圈承受不住重量而被压垮,最后整个车向前翻滚,仿佛就要陷入地面一般……
但在现实里,品管优良的变速车,能够稳稳地承受秀一的脚力,顺利地加速。
当开始与周围车辆以不相上下的速度飞驰时,空气的阻力也会急速增加。秀一将身子向前倾,紧握着把手的上臂、背脊以及与风压相抗衡的腿部肌肉,会变得僵硬与紧张。
冲过镰仓海滨公园之后,几乎丝毫未减速的就直接左转。
在右前方,已经能够看见由比滨高中的米色校舍,而上课钟也刚好响起。
步行上学的学生们慌乱的冲进校门,一辆辆的自行车也依次被吸入校门里。秀一如风般的穿越其中。
他一头冲进停车场把自行车停好。在学校里面虽然不至于会遭窃,但毕竟是宝贝爱车,所以秀一如往常一样帮车子加上坚固的锁链,将其固定在铁架上。
拿起书包离开停车场之后,有许多学生把头探到窗户外,向这边看过来。对已置身于安全范围的人来说,观赏他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更是觉得有趣。
往二年A班教室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同学们的脸。“无敌的”大门注意到秀一,举起左手指了指手表;纪子笑嘻嘻的模样,就连从远处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盖茨”像是迎接反败为胜的三垒指导员,兴奋地舞动着手臂。
都来到这里要是还迟到的话,只会让这些家伙更乐不可支。秀一混在几个学生之间,朝教室的方向冲刺。斜眼瞄了一下教职员休息室时,可以看到从窗户探出身子、朝这边看的老师身影。
秀一在造型呆板的铁制鞋柜前,用二秒的时间脱下鞋子、换上室内鞋,接着一鼓作气跑上楼梯,冲进二楼的教师。不想让人注意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秀一故意放慢脚步,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把书包放在不合现代高中生体格的矮小书桌上后,就直接趴倒在上面。
“大清早的就做铁人耐力赛的练习?”
坐在他隔壁的福原纪子戳了他的侧腹。指甲的感触异常尖锐,该不会是拿自动铅笔的前端戳他吧?
“没错,到稻村为止都是用游的。”秀一维持同样的姿势回嘴,座位的四周响起一片笑声。
教室的门喀拉喀拉地打开,“哈巴狗”导师犬饲博之走了进来。
班会时间开始了,不过看来并没啥大事要传达。一想到为了这没意义的班会时间拼死赶来,心头便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虚。
“哈巴狗”大概想谈些建设性的话题吧!大家差不多也该熟悉新班级了,但四月对同学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月等等,他像念经般的把十分钟的班会时间念到剩下三分钟左右,就离开了教室了。
“哈巴狗”一走,教室马上就喧闹起来。
“栉森,千钧一发哪,难得看到你这么慌张。”
“盖茨”走到秀一的座位附近。他家在镰仓开了间酒店,本名是笈川伸介,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叫这个名字了。他的造型和微软总裁比尔·盖茨一模一样。不管是眼睛或发型都十分传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在刻意模仿。
“干吗?‘盖茨’。”秀一故意强调最后的气音。
“你别再叫那个绰号了,特别是那个发音。”“盖茨”夸张地皱起脸来。
“拜你所赐,有些一年级的已经在乱传我是同性恋。”
“在这个地球上,不管你去哪间高中,都注定会被取这个绰号的。”
“对了,‘101’进货了,要吗?”“盖茨”马上带入买卖的话题。
“三千八百元。”秀一开价,“盖茨”摇了摇头。
“四千五百元。”
“老主顾没有特别优惠吗?”
“别傻了。”
昨天晚上酒兴一来,喝得太凶,瓶中已所剩不多,况且“101”可是难以拿到手的上等货。秀一盘算一下本月的荷包后,也只能不甘愿的首肯。
“那我明天带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盖茨”露出满意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你们在交易毒品吗?”
纪子由来找碴了。
“我要买新发售的生发剂。”
“你的头发倒看不出来有秃头的倾向啊?”
这回她扯了秀一的头发。秀一火冒三丈,本想摸她胸部报复,来个以牙还牙,但想起她以前的模样后,决定不跟她计较。
“其实是新品牌的综合咖啡啦!”
“睁眼说瞎话,我一开始就知道了。‘盖茨’同学他家在卖酒对吧?”
“知道就别问!”
“你酒精中毒啦!”
“对了,拜托你别叫他‘盖茨’同学好吗?”
“为什么?”
“难道说像是‘四郎’、‘那鲁’、‘札’等绰号,也全都加上同学二字吗?”
“有什么问题吗?‘四郎’同学、‘那鲁’同学、‘札’同学?”
被举例的人,全位在听到纪子声音的范围内,照顺序一一板起了脸。
“你知道这些绰号的意义吗?”秀一有些意外的看着纪子的脸。
“意义?”
看来新加入的成员,对班上的事情还相当无知。不明就里的纪子愣住了。
纪子有双大眼睛,五官端正,一有这种表情时,更显得纯真可爱,因此班上也出现了好几个爱慕者。这个月初,秀一见到一年不见的纪子时,对她的改变感到相当吃惊。
“喂,有什么意义啊?”
“……改天再告诉你。”
正好教国语的日野原老师走进教室,秀一便面向前,拿出教科书和笔记,再也不理还在嘀咕的纪子。上课时集中所有注意力听课,以节省花在准备考试的时间,才是高明有效率的作法。
“最近大闹东京被捕的强盗自述道,只要有一根棒子,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也能连续跑好几公里。只要将棒子直摆在身体前,不管是田地或任何地方,他都能勇往向前冲。我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报道时,不禁感到一股爽快的战栗。”
“无敌的”大门被点到名,流畅地朗读着教科书。这家伙口齿清晰,外貌也称得上是万人迷,当个新闻播报员应该很称职。
“黑暗!置身其中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而更深更黑的黑暗,却以连续绵延的波动,不断地逼近过来。在这片黑暗之中,我甚至无法思考,只能任自己走向未知的深渊。啊!为什么会不断深入,无法自拔呢?当然即使不情愿的拖着脚,也必须走下去,因为除此之外无路可走。但那却是充满苦闷、不安、及恐怖情感的一步。为了毅然地踏出那一步,我们必须在心中召唤恶魔,让赤脚踩在荆棘之上!要拥有走向绝望的热情……”
在读《柠檬》时,作者梶井基次郎给人的印象,是个拥有近乎病态般纤细感受的文人。但本人的照片,却和日本史教科书中的伟丈夫近藤勇神似,实在难以联想。
“……在深沉的黑暗之中所品尝到的安心感,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得到我——现在,这巨大的黑暗与我结合成唯一不变的真理——难道这就是我心中那难以言喻的情感吗?”
《黑暗画卷》的文章,并没有用很难的字句,但却很难拿捕捉到它正确的涵意。
在课堂中,针对为什么会“不禁感到一股爽快的战栗”及“绝望的热情”所代表的意义,老师也煞有介事作了番说明,但是秀一并不太想深究它的意境。他怀疑这些解释真的恰当吗?作者不在,那又怎能确认作者真正的想法?即使八九不离十,结论大致正确,但将作品的内容单纯化,许多涵义也将因此丧失,作者的意图也遭矮化。
朝向黑暗之中……
A leap in the dark……
不知不觉间,秀一的脑子被课业以外的灰暗思考所占领。
他认为关键应该在技术层面上。如何使事情不败露行迹,甚至是如何不留下会被判决有罪的证据才是问题的重点。只要确信能全身而退,自己当然也敢放手一搏。
良心的谴责或内疚等等,不过是空洞的字眼而已。中学二年级暑假时读的《罪与罚》,以现代的日本生活现况来看,毫无真实性可言,既呆板又无聊。在类似的作品当中,江户川乱步的《心理试验》的内涵还比它高上几级。在这个社会里,对基督教的制式观念或是斯拉夫民族式的忧郁,能产生同感而加以理解的日本人能有几个?
若要拿同性质主题的作品比较,《菊花与刀》还有趣多了。如果照本尼迪特的说法,西欧是“罪的文化”,而日本是“耻的文化”的话,那在日本即使犯罪,只要没被发现,就不算犯罪啰!也就是说,以民族性而言,这世界上最适合完全犯罪的民族,非日本人莫属了。
……而且,要干的话,现在是最有利的时期。等到三年后二十岁成年时,那可能会处以极刑。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在十七岁的现在犯罪,而少年法又突然临时修改的话,罪行也可能会大幅加重。
要是国会真的修改少年法的话,冲进国会闹事的少年犯罪者必定激增。
秀一想象着以“不知所措的法务省干部”为标题的记者会上,秃头的欧吉桑们不停的拿手帕擦汗的可笑情景。
……话说回来,已被揭发为前提而设计的计划,未免愚蠢。要干的话当然要以完全犯罪为目标。
放弃合理的判断、放任情绪而亮出刀子杀人的话,那跟浅野家那些莽夫也没两样。不为被留下来的人着想的话,这犯罪本身也毫无意义可言。
秀一试着想象自己就被逮捕的情景,传播媒体一定会无视人权的死缠烂打吧,届时母亲跟遥香她们恐怕也无法在外头走动吧。而厚颜无耻的记者埋伏在校门口,硬将麦克风推向纪子、大门、甚至是“盖茨”……
还没做就想象最惨的下场的话,当然一开始就不会去玩火了。这是赌博,要有勇气一决胜负。既然要做,就非赢不可。
问题只在于有没有胆子冒这个险。
以及是否有胆量踏出走进黑暗的那一步。
宣告下课的铃声响起。秀一就这么沉溺在幻想中度过了五十分钟。也许是平常表现好的关系,很幸运的一次也没被点到。同学们在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上上厕所、或三五成群的聊天说话。但秀一仍维持在课堂中同样的姿势,持续坐在椅子上。
“喂,你没专心上课,在想别的事吧?”纪子靠着自己的桌子,俯看着秀一。
“五十分钟内没有一丝杂念,你当我是佛祖啊?”
“胡说八道,你明明就五十分钟都在发呆。……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连别人脑子里面在想什么都要检查吗?”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我大部分都在想很猥亵的事,想听吗?我可以钜细靡遗地告诉你哦!”
“说谎。”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表情很恐怖。我不想看到你那么可怕的表情。”
秀一心想,不想看就别看啊!
“而且中途还奸笑一次,对吧?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邪恶的笑容。”
大概是想到“不知所措的法务省干部”时,无意识的笑了出来吧!不过即使自己并不打算特意防范,但心里想的直接表现在脸上也不太好,今后的小心注意才行。
“我说你啊,该不会整整五十分钟都在看我的脸吧?”秀一说完后,纪子的耳根有点发红。
“……怎么可能!全班同学的脸我都在看!”
“要看就看黑板!”秀一用老套的方式将话题转成了笑话,但是总觉得有点尴尬。
意识到隔壁有监视的目光后,在第二到第四堂课为止,秀一努力地让自己看来像专注在课业上的用功学生。也因此,到了午休时间时,疲劳与空腹感倍增。
这一天秀一没有带便当,所以到合作社买了面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进食。今天他非常不希望被别人打搅,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用餐。不过没多久却发现大门和纪子对坐着在教室内进食。秀一深觉“习惯”的可怕之处。
“栉森,你的表情相当严肃呢!”
“无敌的”大门像头牛在反刍般,以悠闲的表情,边吃着炒面面包边说话。从小学一年级起到现在,认识他也超过十年了,从没看过他皱过一次眉头。
“对啊对啊!今天上课时就一直是那样了。”
纪子将切成一口大小的春卷,一边用筷子往嘴里送,一边附和大门的说法。那春卷外表看起来好像很好吃,不过大概是冷冻食品。
“我牙痛。”
“你不是常炫耀自己从小到大没蛀过一颗牙吗?”
“我头痛。”
“宿醉啊?”
“你很烦耶!不管是谁至少都有一两个烦恼吧?不过像你们这种长着幸福脑袋瓜的人,恐怕另当别论吧。”
“你说幸福脑袋瓜是什么意思?”
纪子面有愠色。
“‘你们’的意思,该不会连我也算在内吧?”大门吃完面包后,一边将包装纸揉进纸袋,一边提出他的疑问。
纪子这回瞪向大门。
“那还用说,就算这个家伙有双重人格,我也不会对着她一个人说‘你们’……好痛!”秀一缩起被纪子踹中的腿,将剩下的可乐饼面包送进嘴里。
“不过,我并不是‘无敌’的大门。我既有烦恼,也有敌人。”难得大门脸上也出现复杂的表情。
“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要叫他‘无敌’大门呢?”纪子像鱼虾吃饵般立刻把矛头转向这个话题。
“那是我命名的,在国中的时候。”秀一把咖啡牛奶的最后一口吸干时,纸盒也跟着扁掉变形。“他拥有不被任何人讨厌的特殊技能,所以这世上绝不会有他的敌人存在,因此命名为‘无敌的’大门。”
“拜栉森乱取名之赐,我可被害惨了!”大门接着说。“这个绰号不胫而走,传了开来,在我国中三年级的时候,别校的不良少年站在校门口问:喂!哪个家伙是‘无敌的’大门……”
“对对,有这回事。那家伙可厉害了,体重破百了对吧?武藏川相扑部应该来挖角才对。”
“真过分!”纪子瞪着秀一看。“大门同学太可怜了!”
“谁叫你取一个名实不符、狠角色专用的名字——大门刚?不过,好好的说明原委,对方也会理解吧?你不是说过,最后他挺同情你的遭遇的?”
“在让对方完全理解前。我可花费了不少心力。”
大门苦笑。秀一心想如果两人立场相反,他一定会气愤难平。这家伙果然是“无敌的”大门。
三人一如往常,几乎在同时将午餐吃完。秀一站起来的时候,纪子说:“我有事想问你。”
“干嘛突然这么见外?你一天问个三百回也毫不在意的不是吗?”
“嗯……这个嘛。”
看着吞吞吐吐的纪子,大门机灵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接着便离开了教室。
“告白吗?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没兴趣。”
“不是啦……”原以为会张牙舞爪反扑的纪子,却低声地说着:“是石冈同学的事。”
听到意料外的名字,秀一吃了一惊。
“最近他好像不太来学校。石冈同学是你的好朋友吧?”
“别说的那么恶心。”
“现在也是吗?”
“和他算是从小学认识的孽缘。”
纪子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石冈同学一年级时,在家引起大问题后,就不来学校上课。而……那件事听说是你教唆他做的。”
秀一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紧绷。“那你听到我教唆了他什么?”
“听说是家庭暴力,他揍了父母和哥哥……但是,对不起!那一定是别人乱造谣的,对吧?”纪子笑了一笑。“因为根本没理由要那么做,不是吗?”
秀一吭也不吭声,纪子的表情开始不安。
“问你莫名其妙的事,对不起,别生气哦,我真是个笨蛋。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嘛!”
“如果说有理由的话呢?”
“什么?”
“我教唆石冈引起家庭暴力一事,如果说有正当理由呢?”
纪子的笑容冻结了。“正当的理由……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所以我说如果有呢?”
“别闹了,我很认真在问。”
“我也很认真回答。”
纪子的脸开始涨红,她撇开了脸,迳自地走出了教室。那一天她回到教室后,和秀一连一句话都不说,甚至故意不和他视线相交。
三点半的班会结束后,秀一拿起书包离开教室。他一上高中就加入了美术社,不过最近已快成为幽灵社员。
纪子已经先走一步了。从这个月起她也成了美术社的一员,她大概每天都会乖乖出席,认真地画着鲜艳缤纷的高彩度油画吧。
到社团露脸,也许是想向纪子解释刚才对话的内容,但心里有觉得似乎多此一举。
而且他今天有事非早点回去不可。
秀一骑着变速车,朝着和今早相反的方向走在134号车道上。沿海的栅栏彼端,非法丢弃堆成的垃圾山映入眼帘。塑料桶、棉被、以及生锈的自行车等等也被丢在这。特地跑老远来丢大型垃圾的人,到底是哪根筋有毛病啊?这些垃圾山正是卑劣人心的实际写照。
秀一将视线自海滨转回前方。此时风已变得相当强,才这个时间就吹起海风,未免早了些吧。
和早上不同,现在并没有赶时间的必要。秀一一边悠哉的踩着踏板,一边沉溺在思考中。
踏向黑暗中的一步……
秀一想到在国语课,自己还颇为认真地思索这件事时,不禁有种想苦笑的心情。
当然,这在现实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只是想聊藉幻想来驱散郁闷的心情。
朝向黑暗的一步,那是走钢索的玩命行为。即使在下面张了一面少年法的安全网,失败的代价依旧太高。纵使完全犯罪能够成功,心理、精神上的负担,更是超出平常人的想象,烙在心上的烙印,恐怕这一生都不会消失。
秀一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苦笑。思考这问题,本身就是蠢事一件。
道路朝着稻村海岬方向攀高,因此背肌和腿部开始使劲。运动量虽不算大,但背上已微微渗出汗来。
话说回来,幻想和付诸实行,是完全不同层次的问题。反正在心里想想也不会害到人,搞不好还可以消除压力,有何不可?没错,消除压力、消除压力。就和石冈拓也那次的情形一样。……或许把这次也当作是补偿自己精神上的损失就可以了。
完全犯罪实在是困难重重。
越过坡顶后,进入下坡的自行车开始加速。
但是难道真的没有实行的可能吗?秀一开始质疑适才的想法。完全犯罪的例子真的那么稀少吗?
在推理故事的世界中,天网恢恢……这类的结局是屡见不鲜。搞不懂作家们是道德水准太高,还是习惯遵守“行恶的诡计必然曝光”的铁则。但实际上,也有不少犯罪者犯下重大案件后,躲过了罪刑而逃之夭夭的吧?
靠近江之岛时,秀一暂时中断了思考。今天云层颇厚,看不见富士山。
他在小动右转,离开了134号车道,沿着江之电的电轨平行骑了一会后,便登上缓坡。告别江之电骑到诹访神社前时,走转度过了江之岛附近的境川河口。
穿过几家商店后,秀一站起来骑车以登上一个陡坡,然后越过江之电鹄沼车站的平交道。
这条仿佛要组织外来者入侵的狭隘卷道,延伸于悠悠苍苍的松林及石砌的豪华宅邸之间。四周静悄悄地,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秀一想起了过世的祖母曾经提过,鹄沼虽然是代表藤泽市的高级住宅区,但这里和镰仓不同,住在这的居民,大部分是在战后地价几近于零时移住于此的。所以,讨厌彼此干涉的“鹄沼人”特质大概也因此而产生。住在这里的人和附近的邻居互不往来,再加上和镰仓一样,最近住在鹄沼的老夫妇增多,也可能是本区安静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也是世代交替的过渡期。栉森家的附近,就有一家人为了支付赠与税,将原有地分建成十七间的住屋出售。
不久之后,秀一回到了家。栉森家是相当老旧的木造建筑,不过占地将近有二百坪。秀一停下自行车,打开铁铸的黑色大门。接着又打开卷帘式铁门,将自己车牵进车库停好。把门拉下后,打开可以直通家中的门,然后把鞋子放好在玄关。秀一注意到玄关没有母亲和遥香的鞋子。
秀一如猫走路般,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竖而倾听。
没有任何声音。
他走到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前,将耳朵贴在房门上。透过厚厚的一层木板,仍可以听到微弱的鼾声。
明明是极端厌恶的声音,但秀一仍听了好一会儿。听着听着,有种仿佛在下一瞬间对方便会起床的奇特感觉,让秀一不禁用力的握紧拳头。之后,他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把书包丢下,坐在椅子前。
回到家不过几分钟,精神上就陷入极度的烦躁与不安之中。虽然想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却也知道自己无法轻易办到,因为这就是他的个性。面对问题时,绝不会选择逃避。以往不管碰上任何疑难杂症,他也是靠自己想出方法来解决问题的。
秀一思考着如何排除卡在栉森家喉头这根讨人厌的刺。在模拟想像中的完全犯罪时,他的情绪也逐渐安定下来。
可以的话,还是避免直接下手,这样对自己的心理卫生也较为健康。设好陷阱后,再请君入瓮才是上上之策。不必要求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像推理小说那种可能性的犯罪就可以了。
比如说,发生火灾如何?这栋年代久远的木造建筑,即使电线漏电走火,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吧。……不,比起电力系统,没把香烟熄灭就睡着而引起的火灾,实际上可能更容易设计。只要用能完全燃烧的材料制造出定时点火的装置便行了。设计越简单,就越不容易被人发觉。
比如说把点着的香烟,放在边宽较厚的烟灰缸上,让它保持平衡。点火的那一头放在内侧,烧了一段时间香烟变轻后,就会失去平衡掉下来。接着只要在那下面放置报纸的话,就能轻而易举的引起火灾,只要把易燃物不致引起怀疑的照顺序排好就可以了。
然后在白天三个人都出门在外的时候,圣洁的火焰便会将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渣烧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个方法的致命缺点,就是无法制作时间较长的定时点火装置,再长也顶多只有几分钟而已吧!也就是说,必须在白天从学校偷偷地溜回家,把装置安排好后,再不被人发现地偷偷溜回到学校。
至于不在场证明,秀一更加具体的想了一遍,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不过,这个计划有个致命的难处,那就是祖父母所所建的这个家,至少有一部分非牺牲不可。这栋房子和隔壁邻居的间隔相当大,中间又有树叶挡着,火势应该不致延烧过去。但卷道狭小,消防队员无法在短时间内抢救成功的话,这栋房子也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秀一喜欢这个家。屋龄虽已有四十年,但应该能在维持五十年以上。坚固的梁柱、厚重的楼梯、以及黑得发亮的走廊,甚至是一片片的门板,都充满着小时候的回忆。而且,这个家烧掉的话,那一家三口要睡到哪才好?不行,此案否决。
看来,将重点摆在杀人后的尸体处理上,才是最可靠的方法。
突然出现的人即使突然消失,也没什么人会追根究底吧!其实这个情况是最安全的,因为只要没有尸体,警察也不会当作杀人事件来处理。登记在警局里的失踪人口档案难以计数,多一个没人关心的档案,相信他们也不会特别留意。
而尸体的处理方法也不是问题。在三更半夜,将尸体运到镰仓阿尔卑斯的谷户,深深的埋在地下,相信经过许多年也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这个计划,再把尸体运到后才开始掘洞是不行的。事前就必须选择人烟罕至的场所,在那挖一个够深的洞,然后盖上防水布,再加上些树叶来遮掩。好像有本书上写着,只要把尸体埋在深三公尺以上的洞里,这样一来,连警犬的嗅觉也无用武之地。把尸体丢进早挖好的洞里,再进行掩埋作业的话,那也可大幅缩短危险的作业时间。
而且,这个方法的好处是,在挖洞时若被人目击,那行动也可立即中止。反正人还没杀,能奈我何?
更何况镰仓附近古战场多,随便一挖也会挖出人骨。学校附近的和田塚便是如此。还有在简易裁判所旁计划要开发麦当劳时的工程也是,还闹到差点要被迫停工。所以再多挖出一两具白骨,也没什么可疑的。即使用同位素测定,也不一定能查出那人骨是新的吧!
不过。此案的瓶颈在于这之前的阶段。秀一咬了咬唇。结束对方的生命也许简单,但搬运尸体才是大问题。没有车子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秀一想破了脑子,也找不出有效的方法。如果无法从这个家将尸体搬出去的话,只好把他骗出来再加以杀害。但是这么做的话,杀害方法会一下子变得极困难。
对方睡着的时候姑且不谈,从正面挑战的话,秀一也没有绝对能赢的自信。
在体力方面,他应该可以胜过对方。秀一虽然讨厌打架,但临场的判断迅速果决,所以从以前起就很少尝试挫败的滋味。再加上中学时又练过柔道,每天作息正常,绝对比生活糜烂、自甘堕落的家伙有体力。
但是由于体格上有压倒性的差异,因此还是得小心应付,想要确实击倒的话,还是出其不意或是从背后偷袭比较安全吧!电视连续剧里常出现站在人背后、将对方推到铁道上的剧情。不过,不被任何人看见而能顺利实行的地方,至少在这个地区找不到。
在思路处处碰壁之后,他想到了那把刀子的存在。
如此锐利的东西,要杀人应该轻如反掌。第一次拿在手上时,可能是不习惯的关系,在把玩时不小心把手指给割伤了。知道自己拥有那把刀的人,目前只有石冈一个。警方再怎么查,也找不到那把刀和自己的关联。
……不,再怎么说,那还是最差劲的方法。
就算是再低劣的人渣,只要被刺杀了,警察也必定会卯足全力调查。更何况最近在社会上刀子=少年犯罪的公式已经成形,所以早晚也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秀一叹了口气。思索完全犯罪的方法,比解决“大学必胜数学题”的D级问题还来得棘手。
在秀一陷入沉思之时,听到了玄关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开门的人似乎害怕弄出声响来,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喇叭锁。于是他出了房间,走下楼梯。
“哥哥?”是遥香担心害怕的声音。她站在门后往这边瞧,在确定来人是秀一之前,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门。
“还没五点呢。”秀一看了一下手表。“社团活动呢?”
“今天社团的顾问老师休息,所以大家决定早点走。”遥香松了口气,把鞋子脱掉,换上拖鞋。秀一不禁嘀咕起来。最近国中的田径队,只要老师没来就自动解散回家吗?
“在这种时候,你不会找朋友去泽腾走走,在外面混时间啊?去游戏中心。或是汉堡王之类的都可以啊!”
“嗯。我是考虑过,但是我想哥哥应该已经回来了。”
“笨蛋!如果我不在,那你要怎么办?”
“那就再出去就好了。”
背后的楼梯发出吱嚓的声响,遥香的脸上出现惊恐的表情。秀一迅速地回头。
没有人在那儿。发出声响是99lib.
老建筑物常有的现象,大概是湿度的关系吧。
“我不是要吓你,不过那扇门一打开,没人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哦!”秀一以严厉的口吻说着,遥香沮丧地泄了气。
“嗯……”
“以后社团休息的话,就在图书馆做功课。绝对不可以在六点前回来。”
“嗯。”
看着遥香的表情,秀一语气缓和了下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理由想早点回来?”
遥香低下了头。“如果妈妈早回来的话,我担心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笨蛋,你不必担那个心。”
“可是……”
“就算你在,又能帮上什么忙?”
“……是没错啦。”
秀一叹了口气。再说下去也只是在欺负妹妹而已。“要不要来我的房间一起念书?”
“可以吗?”遥香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
“你不是说数学不懂吗?我来教你。”
“嗯。”
“不过红茶得你来倒。”
“好啊。”遥香往二楼瞄了一下,然后就跟在秀一的后头走上楼梯。遥香的房间在秀一的隔壁,靠近内侧。她像飞回巢穴的山猫般,迅速的开门进入,然后反锁。
秀一暂时大开自己房间的房门。遥香把衣服换好后立刻出来,走到洗手间洗洗脸和手,接着便快速跑下楼梯走到厨房。
在这段时间,秀一把教科书和参考书拿在桌上,又替遥香把放在房间角落的玻璃桌和坐垫拿出来。
秀一发现也许是自己比较想和遥香一起也说不定。最近他一个人呆在房间或车库时,总在幻想各式各样的杀人计划,没有任何有建设性的活动。
遥香拿着托盘走上楼梯,用跟刚才截然不同的轻松语气说着:“我要进来喽!”放在玻璃桌上的托盘,有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及放着饼干的小玻璃碗。
“怎么会有这个?”秀一一边关上门,一边用下巴望向饼干。
“回来时买的,在学校附近的店。”
“哦……”秀一没再问为什么,他知道遥香也不想一个人独处。
接下来,两人一起度过一段家庭自习的时间。秀一把作业写完之后,拿起杯子喝口茶,开始教妹妹数学。
“……所以,只要在套进二次方程式的公式就可以了啊?”
“嗯。是啊……”
遥香以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听着。
“到这里为止,没有什么特别难的地方吧?”
“嗯。”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还没听懂。”
遥香犹豫了一阵子,才不好意思地说:“用分数除,数字为什么会变大?”
“什么?”秀一整个人都呆掉了。
“你看嘛,用除法时,答案都会比原来的数字小不是吗?为什么只有用分数除时会变大呢?很久以前我就不懂了……”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喂,那是小学程度的问题吧?”
“嗯。可是课堂只教计算的方法,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
难以置信的事实叫秀一哑口无言,看来不从最基本开始教是不行了。
“也就是说,你还不是很了解分数除法的意义啰?”
“啊,可能是哦。”遥香很高兴的说着。秀一深深觉得日本的填鸭式教育真是漏洞百出。
“除法基本上有两种意义,你知道吗?”
“什么……?”
“假设你们班上有36个学生。”
“是39个。”
“假设是36个。”秀一严肃地说着。“为了准备园游会,必须分成9组,那一组有几人?”
“4人。”
“没错。36÷9=4……也就是将36分成9分。好,下一趟是体育课,要打棒球。棒球一队有9人,那可以分成几队?”
“4队。”
“答得好。”
“哥哥,你该不会觉得我很笨吧?”
“没这回事。那现在我们把它写成算式,36÷4=9没错吧?但是这一次并不是要把它分成9等分对吧?”
“嗯,没错……”遥香认真地思索着。
“这一回是要在36这个数字里,计算9这个数字可以数几次。”
“那第二个意义是?”
“比如说,5÷1/2=10,把5分成1/2等分,这么说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义吧?但解释成在5这个数字里,算1/2有几次,不就说得通吗?”
“啊,原来如此。”遥香的表情豁然开朗。
“所以在算分数的除法时,要用第二个意义来思考。”
秀一并不讨厌教人功课,而且借此也正好可以让他喘口气。遥香虽然面对讨厌的学科,但看起来倒也挺愉快的。这一段轻松和乐的幸福时刻,就像时光倒流般,回到麻烦尚未降临这个家之前一样的温馨……
遥香满脸微笑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从最里头的房间传出用力甩开门的巨响。休闲的片刻幸福在瞬间冻结。
沉重的脚步声,含糊不清、令人不舒服的自言自语,还有不知羞耻、打开厕所门的小便声,以及吐痰间夹杂禽兽般嘶吼的声音等等,全都清楚地传入耳内。
遥香握着铅笔,低着头不发一语的忍耐着。
“别在意……不用理它。”秀一说完敲敲遥香的头,适才充实的满足感,早已烟消云散。
母亲友子在约三十分后回到了家。
“抱歉,我回来晚了。要打烊的时候,又有客人来了……”母亲用关怀的眼神看着来到玄关迎接的二人。
“没什么事吧?”
秀一知道母亲问什么。看到他点了头后,友子也松了口气。
“我马上做晚饭,等一下下就好。”友子拿着手提包直接进洗手间洗完手后,以不输给遥香的速度迅速地换好衣服,接着一边卷着袖口一边走进厨房。
友子在镰仓车站附近的进口家具店工作。从父母手中继承这家店的老板,是友子念短期大学时的好友,因此在店里缺人手的时候,她会过去帮手。曾经以美术大学为目标的友子,在美学上的天分颇高。目前以装横设计师为业,挑起一家三口的生计也绰绰有余。
晚餐约三十分钟左右便准备好了。在厨房里,三人围绕的餐桌上摆好的菜色种类,令人难以想象这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的。
法式鲣鱼凉拌、麻婆豆腐、鳕鱼子与山葵及咖喱混合而成的三色意大利面、山芋汤……友子将自己的美感发挥到极限,不管任何料理都做得像杂志上的美食照片般精致。事实上,友子的才能之一便是做出“看起来”相当美味的料理。
以前被邀请到栉森家吃晚餐的客人,在看到摆在餐桌上琳琅满目的料理时,都不禁在心中发出赞叹之声。但满怀期待的笑脸在吃下第一口料理后,便会生硬的僵住。约慢了一拍之后,客人会口是心非说“好吃好吃”赞美个不停,然后将筷子伸向下道菜。
“好吃吗?”看着默默进食的孩子们,友子笑容满面地问道。
“眼睛在过年,眼睛在过年。”秀一回答道。
“味道怎样?”
“舌头是星期天。”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遥香一边喝喝这山芋汤,一边说着。
据媒体的报道,这个社会“孤食化”的现象急速发展,一家团聚吃晚饭的机会越来越少。不过在栉森家,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饭和晚饭一事,是不成文规定。幸好镰仓不管哪家店都关得早,所以友子也可以配合晚餐时间早点回来。这段一家团聚的时间,对秀一来说非常的重要。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做任何牺牲,也要守住这段幸福的时刻。
坐在厨房内侧的遥香,突然停下了筷子。秀一顺着遥香冰冻的视线望去。
在入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七分裤。因为日晒加上酒精的作用,一张脸像黑炭一样乌漆抹黑。所以站在走廊时,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双眼睛在发光。
“什么事?”友子问道,但对方没有反应。
男人搔着他的啤酒肚,低头穿过高180公分的和式拉门上框。在厨房灯光的照射下,才清楚地看出男人的脸。
浓密的八字眉下,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来回瞪着三个人瞧。由于他有黄疸的症状,让眼睛看来宛如放射出诡异的光芒。脸颊和鼻子病态般的泛红,细微的紫色血管散布在脸上。厚大的双唇间,看得见肮脏不整齐的牙齿及萎缩的牙龈。
“你要吃饭吗……”友子的声音在颤抖着。男人又靠近了一步。
秀一将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用力缩起肚子,双手握拳。
遥香则吓得倒抽一口气,紧紧拉住秀一衬衫的下缘。
男人没把秀一放在眼里,用鼻子哼了一声,转向友子,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拿酒来。”
友子从橱柜中取出盒装的烧酎和玻璃杯,交给男人。
男人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后,转身看了秀一一眼。秀一在瞬间因恐惧而全身僵硬。两人视线相交约一秒。接下来男人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离开了厨房。
男人即使离开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失去了食欲,精心烹调的料理,大半都浪费掉了。
过了一会,秀一将自己的碗盘拿到流理台,然后另外两人也跟着做。接着一如往常,友子开始清洗着碗盘,而遥香则帮忙将洗好的碗盘擦干。
“……刚才的烧酒。”秀一屈膝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厨房的椅子上。“那是为他特地买的吗?”
友子不发一语,继续洗着盘子。
“没错吧?因为家里没人会喝。他有付自己的酒钱吗?”
友子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这么做?”
“你问为什么……?”
“再怎么说,他都不应该呆在这个家吧?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你们老早以前就离婚了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是他说他没有地方可去。”
“你该不会打算让他一直呆下去吧?”
“当然不会啊。”
“不快点的话,搞不好他会永远呆在这,什么时候要赶他出去?”
“说赶出去也太夸张了……他什么时候会走我也不知道。过一阵子等他有地方可去……”
“有地方可去?你真的这么想吗?妈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哥哥,别再说了。”遥香说话了。
秀一回过神来,看到遥香眼眶含着泪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母亲友子背着自己低着头继续洗碗。但仔细一看,手上海绵搓洗的盘子从刚才起一直是同一个。
“……不要逼妈妈。”
秀一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开了厨房。
对无力改变现状的自己,秀一感到厌恶,他原本无意把气泄到母亲身上的。
从楼梯上传来类似棒球转播的播报声。走上楼梯一看,最里侧的房间门并没有关紧,屋内的光成马蹄型从门缝里漏出。每靠近一步,吵杂声的分贝也越加强。观众的喧哗声,及播报员一个人兴致高昂的播报说明,听来就像是摔破东西时的声响般刺耳。
这家伙一定是从一楼的哪个房间里搬走了小型电视机。秀一感觉到腹部里一股狂暴的冲动,如赤红的火焰般燃烧起来。他现在就想冲进屋里将那个男人打成肉饼,踢出玄关之外……
不过他很清楚这是办不到的。
秀一在门前站了许久。
快想!努力地想!想出办法来!
什么才是最好的对策?什么才是保护家人最好的办法?
第二章 车库
“请在这稍等一下。”
约二、三十岁左右的女性事务员,将秀一带到入口附近的小房间。这个房间看来只是将地板的一部分立起板子隔开分出来的。六叠大的空间里,放着细长的夹板木桌,及六张铝管制的椅子。与其说是用来接见委托人,还不如说像是洽商用的会议室。
“加纳律师马上就过来。”
秀一行了礼之后,就坐了下来。带着无框眼镜的事务员,用镜片后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后,就行礼把门关上。
秀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服装。今天是星期日,但他特意穿着由比滨高中的制服前来。因为他算计着学校制服是对大人社会恭顺的标志,也容易博得别人的同情。
刚才的事务员对他似乎感到兴趣。毕竟高中生单独来拜访法律事务所,是相当罕见的。
秀一拿出裤子口袋里的手帕,擦掉肩膀及手腕上的水滴。鹄沼一早就下起阴郁的雨来,到了横滨也不见停。手帕一下子就湿透了。
“久等了。”敲门声响起后,一位约四十多岁的男性走进房间。秀一将湿透的手帕塞进口袋,站起身来。
“你好,敝姓加纳。”他递出的名片上写着“律师 加纳雅志”。
“您好,初次见面,我叫栉森秀一。”
“嗯,你是栉森青藏的孙子吧?”
“是的,祖父在四年前去世了。”
“是这样啊。你祖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呢,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了吧!接受他委托的时候,我才刚来这个事务所不久。”加纳律师示意要秀一坐着,然后他便在秀一的对面坐下。
他的身高可能比秀一还矮一些吧,有着浓密的眉毛及宽阔下颚的硬汉脸形,声音也沉稳有力。不过由他土灰的脸色及充满血丝的眼睛来看,就知道他工作上的慢性疲劳相当严重。油油的灰色头发,盖到了额头的部分,西装的领子散落着头皮屑。看来他忙得连注意仪容的时间都没有。
律师的事务想必相当繁重吧!今天事务所原本放假,但却为了配合别的委托人而特地开张。
秀一在祖父所遗留下的通讯录中看到了加纳律师的名字,于是立刻拨了电话。恰巧得知今天事务所上班一事,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因为平时要上课,光往返横滨花费的时间就够长了,根本无法前来。
“那你今天有什么法律上的问题要询问的?”
“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如果有不相干的人任意赖在别人家不走,那要如何赶他出去?”
加纳律师的表情动了一下。“不相干的人?”
“我母亲离婚的前夫……以前再婚的对象。”
加纳律师点了点头,他似乎已预想到答案。“曾根隆司?”
“没错。”光听到都觉得反胃的名字,从律师的口中说出来,倒令人松了口气。这也许是烦恼为对方所理解,和专家同步的某种安心感使然吧。
不过反过来想,时间都已过了十年,他却能立刻报出对方的姓名,可见这个人有多难搞。
“果然没错。”
加纳律师将胳膊抱在胸前。秀一突然感到不安。
“在法律上那是叫违法入侵吗?反正就是非法占据我家的房间,应该可以把他赶出去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你家有你妈妈在吧?”
“对,包括我还有母亲、妹妹,共一家三口。”
“这么说,你母亲就是户长了。所以只要你母亲向法院提出控诉,就有可能要求对方离开家里。”
理所当然的回答。但目前就是因为这条路行不通,事情才无法解决。不过知道在危急的时候至少有法律可以当后盾这件事,至少让秀一心宽了点。
“不过,为什么会让曾根隆司进到你家呢?只要一开始斩钉截铁拒绝,之后要应付他应该也不难才是啊?”
“如果我在的时候,是绝不可能让他自玄关踏进屋里来的。遥香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不讲道理、强行进入……”
“遥香是你的妹妹吗?”
“对,现在是中学二年级。平常她有社团活动,所以回来得比我晚,但是那天碰巧提早回家。”
“真的是碰巧而已吗?”加纳律师以锐利的眼神看着他。
“您是指什么?”
“曾根可能早料到那天你妹妹会提早回家吧!比如说,去学校观察个几次,那就能掌握住她的行踪了。”
秀一直觉全身快冒出冷汗了。到目前为止,他居然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够谨慎了。那个男人在来到这个家之前,极可能在学校窥探遥香的一举一动,而且是好几次。
那么,他的行动只是想找到乘虚而入的机会而已吗?还是另有别的理由……难道那头猪对遥香有不轨的欲念?
“曾根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听到加纳律师的声音,秀一恢复了自我。
“十天前。”
“也就是四月初啰!那他自此之后就一直在你家?”
“是的。”
“你母亲为什么不叫曾根出去呢?”
“这个嘛……”秀一也不懂。为什么母亲不用更坚决的态度拒绝曾根呢?
“不过,母亲的确也很不愉快。从旁观察也知道她希望那个男人离开……”
秀一不知道如何说明,要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理解呢?他现在的说辞,听起来就像小孩反对夫妇破镜重圆,而找各种借口来加以破坏一样。
“这我可以想象得到。”
“什么?”
“为了调停你母亲和曾根的离婚问题,我也见过他几次。他的人格我很清楚,也不认为你母亲会想和他恢复夫妻关系。”
秀一认为来找加纳律师商谈是对的。对不知来龙去脉的人,得从头开始说明曾根的为人,也不会一开始就站在他的立场支持他。
“不论如何,这件事的关键在你母亲身上。必须有你母亲的委托,我才能有所行动。”
加纳律师已完全了解状况。
“我看还是叫你母亲亲自来一趟比较好,虽然你比实际年龄还成熟,但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少年。也许我没有立场这么说,但是让那样的男人住在你家,对你或是你妹妹都不好。”
秀一点了点头。
“律师先生。今天来访的目的,其实还另有一件事想问您。”
“律师先生”虽然是对律师表示敬意的称法,但现在听起来却有些不协调的感觉。
“什么事?”
“十年前,我母亲和那男人离婚的来龙去脉,您可以告诉我吗?在那之前的事,如果您知道的话,是否也可以告诉我呢……”
“嗯,这个嘛。”
“当时我只有七岁。母亲也不太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加纳律师抱起了胳膊。“不过你听这个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一听也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秀一从制服的口袋拿出学生手册,让对方看过有贴着照片的学生证。“也许这个无法完全证明我的身份,但请您过目一下。”
加纳律师不禁苦笑一番。他一笑起来,眼尾便出现许多皱纹,出乎意料地给人一种老好人的印象。
“不用了,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好吧,我就告诉你大致的经过吧!”
有人敲了敲门,接着门被打开。刚才的事务员拿着托盘走了进来,把茶杯放在桌上后,举止优雅地行个礼,又安静地退出房间。秀一觉得她似乎在对着自己微笑示意,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套句纪子的说法,就是“被爱妄想症”在作祟吧!
“我知道的大概是这样吧……你的父亲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的,对吗?”加纳律师边喝茶边说着。
“是的。”
“所以,你的母亲独自抚养着年幼的孩子。在友人的介绍下,她认识了曾根隆司这个人。他是不动产公司的营业员,一开始看来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好男人。”
秀一的脑海里朦胧地浮现出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西装笔挺,梳着三七分的整齐发型,不论何时都以笑脸迎人。四角形的大脸,配上好人的正字商标——八字眉,笑的时候也从不失礼地张开大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不张嘴笑也许是为了隐藏他齿列不整的牙齿也说不定。
那个男人弯下腰伸手要抱自己时,年幼的他立刻躲到母亲背后,当时在本能上便察觉到这个男人无法信任。他笑容满面,但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现在他的外形和从前毫无相似之处,但眼神依然不变。
“总之,离婚的交涉进展困难,我和你母亲谈了很多。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会和曾根这样的男人结婚。她那时的回答让人印象深刻,到现在我还记得。”
加纳律师似乎也想起了从前的事。“你母亲和曾根结婚的最大理由,就是因为和你的祖父栉森清藏处得不好。他是大正时代出生的人,为人处事相当严格,是连小地方也吹毛求疵的人。才刚结婚没多久,你母亲就觉得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想尽早离开栉森家。但是清藏夫妻相当疼爱你这个孙子,要脱离户籍必须有理由。正好在那时,遇到看似会疼爱女性的曾根,也因此受骗上当。你母亲还说过:真是遭天谴了。”
秀一不好意思地把视线往下移。
“结婚生活当然惨不忍睹。曾根隆司这个男人,表面上看来温柔体贴,实际上是个懒鬼,除了常喝醉发酒疯外,还沉迷于赌博兼好女色,简直是无可救药。他常常翘班不工作,即使发了薪水也不贴补家用,反而盗用你母亲的存款。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发酒疯,似乎也对你母亲及你使用过暴力。”
记忆又再度苏醒过来。这回比刚才还要鲜明清楚。
他从小学回到家时,看到曾根在六叠大的公寓小房间里喝酒,旁边倒着容量一公升的空酒瓶。那时的曾根像日本猴般满脸通红,两眼发直。
他虽然没看过发酒疯的人,但也灵敏的察觉到闪远点才是保身之道。于是秀一蹑手蹑脚的走进公寓,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桌上后,打算立刻出去。
但下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危险欺身而近。回头一看,发现曾根站在眼前。他用凶狠的表情往下瞧着秀一,大声地吼着“回来连打声招呼都不会吗?”接着便用力的挥出拳头。
秀一被打飞了出去。他滚倒在地上,额头撞上了柱角,顿时血流不止。鲜血不断自两手间滴落的恐怖景象,比受伤的疼痛所给予的打击更大。
之后的事他也不记得了,但额头上仍淡淡的留下当时受伤的伤痕。
“你母亲下定决心要和他离婚的主要理由,也是担心你受伤害。她害怕再这么下去,搞不好哪天你会被他杀死。”
在小的时候,对秀一而言,曾根是恐怖的代名词,也因此总对他保持距离。而曾根则因为小孩不肯亲近他而加以虐待,形成了恶性循环。
尘封多年的记忆开始苏醒的同时,肾上腺素也跟着开始分泌。秀一心脏的鼓动加快,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在脑中浮现的下一个影像是书包。书包上“曾根秀一”这个令人作呕的名字上,“曾根”两字被涂掉了,是秀一在冲动之下拿奇异笔涂的。不过好死不死,偏偏让曾根给发现了,于是觉察到危险的秀一,立刻冲了出去。
秀一光着脚,屏息躲在公园的时候,看到母亲带着遥香来找他。于是三个人就这样搭上计程车,一路直奔住在鹄沼的祖父家。他还记得,由于长时间车子不停的摇晃,中途还停车让不舒服的遥香下车去吐。
大概是从那之后到今天为止,就一直住在这个家……
“你母亲带着你和你妹妹逃到清藏先生的家,而清藏先生则委托我处理这件事,让你母亲可以顺利离婚。在这之前,我也曾接受过他的委托,办过几件民事诉讼。”
秀一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冷掉的茶一口气喝光。“那他们就立刻离婚了吗?”
“没有。刚才我也说过事情进展困难。不,应该说是相当棘手。”加纳律师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身为律师,我也许该更努力保护委托人。但在当时对付那样的人,我的手段实在有限。”
“他干了什么事吗?”
“是啊。但并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暴力。他这人可狡猾了,绝不会做出让警察逮捕的犯罪行为。他不请自来的跑到你们在鹄沼的家,赖在玄关不断的恐吓怒骂。光这样就够吃不消了,他甚至还埋伏在你母亲必经的路上,因此她吓得几乎不敢出门。”
“是‘跟踪狂’。”
“这是现在的说法。”
“可是,最近不是常有在半径一百公尺内,禁止接近被害者的法院判决吗?”
“但是当时法律上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犯罪。不过,我方努力地向法院陈述受害状况后,获得了‘有意不为’的临时处分命令。……所谓的有意不为命令,是针对某个人限制他的某种行为。在这里当然是禁止他接近栉森家。不过那男人实在太精明狡猾了,在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招。在你们逃走之后,他也立刻搬离公寓,成了居无定所的状态,而他的工作也早就没了。”
“那是什么意思?”秀一听不懂这有何因果关系。
“意思就是说,法院的命令如果没送到对方手上,就无法产生效力。”
秀一花了点时间,才完全理解律师的说明。当他再次认识到自己想对抗的男人有多狡猾时,愕然无言以对。
“警察不介入民事事件,所以也不会干涉离婚调停中的夫妇问题。”
“那个男人对法律相当了解吗?”
“是啊!尤其是他特别清楚法律上的漏洞,有可能是接触到房地产的纠纷问题,而恰巧知道的吧!”加纳律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性格刚毅的清藏先生在,事情不知道会发展成如何?”
“不过,离婚最后还是成立了啊?那家伙在最后关头死心了吗?”
“没有。”加纳律师摇了摇头。“在法院提起离婚诉讼的话,绝对能胜诉。但你的祖母栉森春女士,非常担心他会加害你们家里的人。所以,很遗憾的,最后是用钱解决。清藏夫妇把为了晚年生活而存在金融机构的存款及保险解约,给了曾根一大笔的和解费。因此离婚手续好不容易才完成。”
真是毫无天理。原本是我们这边该向他要求赡养费才对的啊!
但是,祖父也许认为宁愿吃亏当冤大头,也要和那男人彻底断绝关系吧!祖父母年轻时的.牺牲奋斗,就是希望能舒适快乐的安养天年……但却为了媳妇及孙子们的幸福而放弃了。
秀一忆起祖父母晚年时的简朴生活,他记得他们从不出远门旅行,散步是唯一的休闲活动,嘴上总说没有地方比得上鹄沼和镰仓。
一家的幸福,是祖父母默默的牺牲所换来的。秀一在心中双手合十感谢。
而那个瘟神还是厚颜无耻地出现了。完全不把和祖父母的约定当回事……
突然,秀一注意到加纳律师正在看自己。可能是自己的表情相当恐怖吧!
秀一努力将绷紧的表情复原。
回到横滨车站时,雨仍然在下。这个时间,曾根隆司应该也来到了横滨“出差”。因此,秀一才敢让家里唱空城计。
一想到那个男人在离自己直线距离不远的地方走动,他的心情就立刻转坏。
从东海道本线换搭江之电回到家时,已接近黄昏时刻。厨房里,友子正在做白菜卷。这道菜完全不放有甜味的番茄酱,但也不放番茄泥,而是以番茄汁当汤底,加入大量的红酒焖煮,这是栉森家的独特做法。不只是外观好看,连味道也堪称一绝。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香味随着蒸汽四溢。
友子看到回来的是秀一后,表情放轻松下来。果不其然,曾根还没回来。而遥香好像去了朋友家玩。
“你去哪里了?”友子开口问道。
“横滨。”秀一若无其事的回答。
“和朋友一起吗?”
“不,自己一个人。”
“哦。”友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去看电影了吗?”
“不,是和律师见面。”
秀一等待母亲的反应,但她并未感到讶异。
“是加纳律师。妈应该也很熟的吧?和那家伙离婚时你曾委托过他。”
友子默默地将一束香草叶放进锅里搅拌。
“我去问律师有什么对付他的方法。”
“……你有钱吗?咨询费很贵吧?”
“我准备了一些钱,但对方说不用,一毛钱也没拿。”
“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高中生吧!”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是高中生就不用收费,那律师事务所早就撑不下去了吧?”
“那么,有可能是办之前的离婚调停时,觉得未尽全责才不收我钱吧!”
友子看着秀一。“什么意思?”
“最后是付钱了事的,不是吗?所以加纳律师可能有些内疚吧!”
友子在水槽洗了洗手,取下围裙。
“所以加纳律师说想和妈再谈一次。”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要赶他出去,一定要妈起诉他才行啊!”
“这样啊。”
秀一对母亲暧昧不明的态度感到不耐烦。“就‘这样啊’而已吗?主动地和加纳律师谈一谈啊,他说会帮忙的。”
“好吧,过一阵子我会考虑的。”
“过一阵子?”
“总之,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一阵子吧!”
“为什么?加纳律师也说让他呆在家中,对遥香不好啊!”
“我知道。”
“知道又为什么不行动?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突然,肚子里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他知道不应该责备母亲,但话却自动地从嘴里闯了出来。“妈该不会是想和那家伙破镜重圆吧?”
话一出口,心想完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友子张大眼睛凝视着秀一。秀一心想这下铁定会被狠狠的刮一顿,但友子却不发一语地离开了厨房。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袭向秀一。母亲的眼中并没有怒气,正因如此秀一才更后悔,因为在母亲的眼中,只有无限的悲伤及疲劳而已。
吃完晚饭后,秀一在书房里把一天该做的功课量完成后,就去了车库。
由于秀一的父亲就是因交通事故去世,所以友子没有买车的打算,去镰仓的店工作也一直是搭江之电的电车。
也因此,原本可以停放三辆小型车左右的大空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塞满杂物的巨大仓库。
国中一年级时,秀一试着挑战清理车库的艰辛任务。首先他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还能使用的东西找出来,在车库办个小型的跳蚤市场,便宜地卖给同学或住附近的人。然后再用这笔钱,请区公所处理剩下的巨型垃圾。收支也几近平衡。接下来,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清扫内部顽强的污垢。水泥地板因长年堆积的尘埃而一片漆黑,秀一一开始也对它束手无策。判断一般的打扫方法太耗时间后,秀一决定采用稍稍大胆的手段。他把水管牵到车库,三个水龙头齐开、灌了一整天水。日积月累的大量灰尘,也渐渐地被冲走,在水泥地板重见天日之后,他把水流调整到约可淹过脚踝的流量,然后拿起刷子清洗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倒不算脏,最难对付的则属卷门的内侧。为了对付顽强的敌人,秀一也以大量的援军抗衡,在洗涤剂、刷子、及大水冲的连续攻击之下,终于也变得一干二净。
友子白天出去上班,所以无法看到秀一努力奋斗的模样。但是,在踏进焕然一新的车库时,也不禁发出赞叹之声。只是稍晚收到那个月的水费帐单后,倒是发了一顿脾气。
母亲在之前就答应他,只要将车库打扫干净,就可以自由使用。秀一在这之后的三年间,把许多东西搬进车库。像是无法放置在自己书房的巨大工作桌、躺椅、冰箱等等。这些东西大多是可回收的巨大垃圾,秀一捡回来在庭院清洗后,便拿进车库放。
也因此,现在即使在深夜里,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拼装自行车、画画、改装电脑,自由的支配自己的时间。虽然可以自由到爱几点睡就几点睡,但熬夜的隔天早上为睡眠不足而苦的人还是自己。为了贯彻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的原则,他已尝过好几次苦果。
秀一把背靠在躺椅上,环视整个车库。
靠近卷门侧的天花板,用钩子悬吊着目前派不上用场的自行车骨架。在他正下方的空间放置的是现在在骑的国际牌变速车。
通向家中的出入口旁的墙壁上,挂着自己画的油画及水彩作品。他最擅长的是描绘以阴天及日落为主题的风景画。画架上也摆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主题是相模湾的落日,但觉得不甚满意而中途放弃。
秀一座位的里侧,排着两个长桌子。靠右侧的是电脑用的桌子。桌上放着三台主机(其中一个是空壳子)、两个荧幕、一台印表机及两个喇叭。
他把附近人家丢出来的餐桌的桌角切短10公分左右,然后在预定放置重物的桌面前侧放了厚约9公厘的垫子,靠外侧贴了软木塞的贴纸,当键盘的止滑垫兼滑鼠垫。
左侧则放置了厚实坚固的工作桌。除了有一整套的工具外,还有老虎钳、线锯及研磨机等,在桌子旁还有个小型的冰箱。
内侧的墙上用螺栓固定住三块长杉板,当作书棚兼CD架。上头除了交错放置着书及CD之外,还放上以前热衷一时的飞机模型及迷你怪兽当装饰。秀一启动电脑后,伸手拿下王菲的CD,放进光盘机内。
从电脑的喇叭里传出了清脆响亮的歌声。她悦耳美丽的高音,完全符合“亚洲歌姬”的称号。从粤语歌改为演唱北京语歌曲后,旋律中更添优雅与官能的余韵。虽然不论是粤语还是北京语歌词的内容他都不了解,唯一听得懂的只有重复出现的“我快乐”一句,他相当喜欢这句歌词。
把空的主机壳打开后,取出了偷藏在内的波本酒。黑灰色的标签是I.ER101的特征。101是酒精浓度50.5度乘以2后的数字。和酒精浓度40、最畅销的金色标签HARPER相比,还是101来得浓烈香醇。
将101倒进平底杯后,再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和冷水出来,另倒进一个较大的玻璃杯里。喝一口101让嘴里充分享受过浓郁的酒香后,在喝冰水一口气灌进食道。秀一感受着波本酒如火热团块般缓缓抵达胃底的特有触感。
抽烟对身体有害,所以没打算去碰它。但适度的饮酒,却可以舒缓过度紧张的神经。不要过度的话,对身体也不会产生伤害,只要能控制得宜,即使未成年也可以饮酒。这是秀一的自我主张。
他瞧著书架上并列着的书本书背。大部分都是海内外的推理小说,正统派的小说虽然也多,不过从以前起,就特别喜爱别称“倒叙派”、以犯人为视点撰写的小说。
随手拿了几本书翻阅,也没发现什么可以当参考的段落。如果真的要实行的话,需要的应该不是小说,而是专门书才对吧!虽然有这个念头,但是具体上该找哪种专门书来读,却一点点子也没有。街头巷尾以“杀人手册”为标题的书充斥泛滥,但是真正能够使用的杀人指南可是一本也没有。
他想到可以用网路来检索看看。很久以前,秀一就把电话线从家中牵到车库了。
透过搜寻引擎的检索,他一边看着一些网站一边思考,慢慢地思路也整理出来。
有系统体系的“杀人学”既然不存在于任何一所大学的课程之中,那自己所需的知识就得从各自的计划中分别取得。但只有一样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具备的知识。那就是法医学。
就如围棋或象棋等动脑游戏,为了正确预测出对方的下步棋,必须组织自己的全盘战术一样,要进行完全犯罪,必须事先了解警察搜查的手法。想到这里,秀一便连接法医学相关的网站检索,但未获得预期的资料。看来,只有直接去书店或图书馆寻找相关书籍了。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有多认真在调查这些事呢?
第三杯的101也已见底了,酒意让头脑变得有点昏沉。
绝不让那个男人继续胡作非为这一点是不会动摇的。
当然,为了这个目标,还是得先从合法的手段考虑起才行。总之先说服母亲和加纳律师谈过再说吧!
但是,如果最后只剩下“消灭”这个选择的话……
秀一叹了一口气。沉溺在不用负责任的幻想中也就罢了,在现实世界中,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去杀人。
搞到最后,玩弄荒唐无稽的计策,其实也不过像是“手淫”在聊以自慰罢了。
振作点!回归现实!现在要思考能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急躁的企求完美的解决方法,就和没有善恶之分的小孩没两样。想找捷径把曾根自眼前立刻剔除一事,是办不到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接受现实,朝着改善现状至尚能容忍的范围为目标才是。
那么要从曾根的魔掌下保护家人,现阶段的工作是什么呢?
一个想法在脑中成形。虽然不能根治问题,但搞不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现。
为了实行这个方案,首先得在网路上搜集资料才行。于是秀一回到搜寻引擎的网页,输入想得到的关键字,开始搜集情报。
就在精神开始集中于网路世界时,秀一突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玄关附近传出了声响。是曾根。
到现在才大摇大摆的回来,今天一定是他的幸运日。要是他输了的话,身上大概也只剩下电车钱,不会弄到这么晚。看来大概是用赌博得来的横财,在城市近郊的小酒店,举杯庆祝了他亨通的狗屎运吧!
曾根用他自己擅自打来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子。秀一竖起耳朵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等了一会后,便关掉车库的灯,把门打开。
家中是一片漆黑,二楼的走廊则听得到曾根肆无忌惮的脚步声。坚固厚实的地板也被曾根超重量级的体重压得吱吱嘎嘎地作响。
母亲和遥香在床上也应该听得到这个声音。想象这两人受惊害怕的模样,秀一便觉得不忍。
曾根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秀一暂时等了一会,但在这之后曾根就没有任何动静。不多久,他惊天的呼声便传入秀一的耳中。
秀一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轻轻的把门关起来,然后又悄悄地走下楼梯,回到车库。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为什么每天得为了那人渣,过得这么不愉快呢?
这个世界有许多该死的人,就算消灭他们也不该遭到谴责。相反地,为这世界上的人扫除有害垃圾的义勇行为,才应该受到嘉奖表扬啊!
秀一看了一眼电脑荧幕,注意到画面仍连接着网站。他想起来刚才正在搜集情报,于是他再度回到跟医学相关的网页。
逐渐累积必要的知识后,秀一拟定了大致的计划。但问题在于如何拿到关键的药物。这个药品并不是非法毒品,但市面上并没有贩售,通常需要医师的处方签才能拿到手。
秀一想了不少方法,但看来还是得透过网站才找得到门路。
自从发生服用网路上贩卖的氰酸钾自杀的事件后,警方便开始严格取缔,要寻找非法贩卖药品的“药局”变得相当困难。以一般的检索方法,是无法找到网站的。
秀一试了“krac”、“krack”、“crack”、“warez”、“破豆”、“破豆子”、“青花鱼”等常用的黑话当关键字,列出可疑的网站、连结处、BBS等作为参考,再循线连接至网页或URL。
三个小时后,总算找到了一个网址。它是个人设立的网站,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能连上。
画面上以黑色的底打上红色的“K's venience Pharmacy”站名。不知道是谁在管理这个网站,但可以购买的药品,从褪黑激素、百忧解、落健等一般药物,到连听都没听过的药品等等,应有尽有。
秀一浏览着数量庞大的药品清单。“CLOUD9X”、“5-HPT”、“St. John's wort”……虽然里头不包含毒药或是影响中枢神经的镇静剂等药品,但却有许多需医师处方签才能买到,或日本国内禁止贩售的药品。
一个一个看下去也没完没了,于是秀一跳到以五十音为顺序的“sa”行。“海藻酸钠(Sodium alginate)口服液”、“Pilsiide”、“ZANTAC药锭”、“免疫抑制剂(Cyclosporin)”……
接着终于找到了“氨基氰液”的名字。
秀一点选了“购买方法”。
看来在网上可以直接订货。选择了商品后,将钱汇入指定的银行户头,或以邮局汇款将现金寄到后,两三天内商品便会送到。
最后的说明还附上但书,若将其中部分药品在日本国内批给店家、买卖、转卖、转让等,将会触犯法律。
秀一陷入了沉思。可以信任这个网站到何种程度呢?买药必须先付款才行,如果对方没把商品送来就关闭网站的话,那亏可吃大了。
钱被吞掉的话,藏书网也只好自认倒霉。但麻烦的是在购买的时候,有可能被对方探知自己的电子邮件位置。而最致命的一点是要取得商品,也非告知对方自己的住址及姓名不可。
等可以克服这些问题时再来购买吧!秀一将“K's venience Pharmacy”登录在“我的最爱”里。
像这样的“地下”网页,通常一阵子没去注意,就会消失无踪。秀一点选了以前放在“我的最爱”的一个网址。他认为早该消失的网页,现在却在荧幕上显示了一张黑白的大头照。是一张仍带稚气的国中生的脸。
他便是曾犯下震惊全日本的刑事案件的少年犯。在网页上除了真实姓名以外,连住址及原籍地等个人资料都被登了出来。
少年法禁止媒体报道未成年犯的长相及真实姓名,但对于参加者全是传播者的网路社会而言,法律几乎无法限制他们的行动。即使一个一个破坏日本国内的网站,终究也是徒劳无功,因为只要躲到国外照样能生存下去。
对于即使犯下如此凶残的案件,但只因为是未成年,依然可以受到优厚的人权保护的日本法律,秀一一直抱持着疑问。既然敢干下这么大的案子,也活该该让所有的人知道他的长相。
不过,现在秀一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看着这张照片。
这是警告。
失败的话,就像这样会被公开示众。
万一非得诉诸最终手段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
隔天星期一下课后,秀一匆忙地回到家,换上便服又立刻出门。他搭乘江之电在藤泽站下车换搭小田急线。
抵达新宿车站后,首先在车站的店里买了两种报纸,接着又在摊贩买了粗斜纹和印花的领带各一条,以及浅褐色的太阳眼镜。
出了新宿车站东口之后,找了一家卖便宜西装的服饰店。买了最常见的深蓝色西装一套,及能记忆形状的衬衫两件。接下来在鞋店买了和皮鞋款式相同的黑色休闲鞋。
然后他在文具店买了简易式印章。虽然哪个姓氏都可以,不过他在联想到自家住址“鹄沼松之冈”的地名后,便选了刻有“松冈”二字的印章。和到处都见得到的“佐藤”或“铃木”相比,“松冈”的姓氏还颇具真实性。隔壁有间药妆店,于是秀一走进去选购发胶。店里有喷雾、发胶、发蜡等各式各样的商品,他一时不知要选那种才好,但最后则挑了看起来最容易使用的慕丝。
他把买好的东西塞进体育袋中,这次则从新宿车站的西门离开。走到高楼大厦林立的街道后,便转进新宿中央大楼的地下厕所。这一带他以前曾经来过一次。
全身上下都换上了西装之后,秀一看着镜中的自己。嗯,还真是派头十足。接下来用慕丝把头发分成三七分,再戴上浅褐色的太阳眼镜。没有任何多余赘肉的脸,使他看起来略显年轻,但至少也不像个高中生。
接下来的工作,就需要点紧张感了。秀一走进一间咖啡馆,查阅报纸的广告栏。出租“私人信箱”的广告有好几个。秀一没有行动电话,所以使用店里的电话,大概先联络了四家。他先去看位在新宿的其中两间,剩下的两间在新桥和上野,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在新宿就解决。
第一间店在西新宿的一间大楼里,正面一整片透明玻璃的店面设计,看起来像是间中介房屋的房地产公司。入口附近,排了一排小型附锁的柜子。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女性满脸微笑的站起来迎客。个人的使用费是一个月二千五百元。保管现金袋或柜子放不下的邮件,一件一天另收费二百元。
秀一听了相当满意,但在定契约时才知道问题没那么简单。它需要驾照或健保卡等证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秀一坚持说今天是刚好没带证件出来,想试着拗看看,但对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于是他便打消念头离开。
而第二件店和第一间形成完全的对比,它位在陆桥后歌舞伎町的一角,大楼中同样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店,但很明显的,店的属性也完全不同。
爬上勉强能通过一人的狭窄楼梯后,秀一在二楼搭上阴森森的货物用电梯。到了五楼后,看到了家庭式的公寓铁门上贴着一张纸,标示着用文字处理机打上的公司名称。
秀一敲了门进去后,一个叼着香烟、一脸穷酸相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下巴上还用OK绷贴住棉团,光看外表就给人一种信用不佳的感觉。入口处也排放了私人信箱的柜子,通道处异常狭小。
说明自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后,秀一被带进了内室。房内只摆设着单调的不锈钢事务桌及两把椅子。桌上散置着杂志及铅笔,看来这个人刚才还在玩着填字游戏。
男人不发一语的指着墙壁上的使用说明。私人信箱的使用费是一个月五千元,比刚才的店还高出二倍,其他的费用也贵出许多。
秀一说要签约使用,对方便把契约书放在桌上。写上胡诌的住址及“松冈四郎”的名字后,接着盖上了刚才买的印章。交了半年份的使用费二万五千元后,秀一拿到了柜子钥匙。到最后对方都没有要求要看身份证明。
离开阴暗的大楼走到光明的户外后,秀一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想打起哈欠来。
在当天的深夜,秀一迂回转折两次,连接上了“K's venience Pharmacy”。当然这样不能百分之百防止对方寻线探查到自己,但至少也有了安全的保障。
秀一照着网页上设计的格式,以假名订购药品,指定今天刚签订的私人信箱为寄送地址。
星期二,学校发生了点小插曲。
第四堂课是选修的美术课。学生们移动到美术教室画着自定的主题。大部分的人都选择较简单的石膏胸像素描,不过创作意欲旺盛的人,则选择描绘美术教室窗外的风景油画,秀一便是其中一人。
美术老师山田,别名“米洛舍维奇”,在课堂时间也忙着制作自己的个展作品,只要学生在他给的限期内将作品完成,上课中跑哪去他完全不在意。
由比滨高中的学生个性认真,就算老师的监督不周,也不至于翘课跑出去玩。最多是对单调的素描感到厌烦的学生,交头接耳的聊聊天,或是趁别班老师不注意时,溜回自己的教室。
从厕所回来时,秀一看到纪子拿着自己的画,右手还握着画笔。
“你可别在上面画上小叮当哪!”听到秀一的声音,纪子吓得回过头来,整个脸都涨红了。他知道纪子容易害羞脸红,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也许他真的打算在上面涂鸦也说不定。
“……只是看看而已。”
“我很了解你想拿来当范本的心情,但光模仿别人的作品是不会进步的。”
秀一眼睛快速的扫过纪子放回画架上的画。幸好发现得早,看来尚未遭到毒手。
“拜托,你的画根本不能参考好吗?”
“因为水准过高吗?”
“水准不错我倒是不否认。”
纪子把画笔几乎点到画布上,笔尖上还沾着浅褐色的颜料。秀一吓得几乎要闭上眼睛时,纪子将画笔转向指向窗户。“我眼睛没毛病的话,现在外头应该是晴天才对。”
“你眼睛有没有毛病我不知道,但今天不管谁都知道是好天气。”
“那为什么你的画里下着倾盆大雨呢?”
“米洛舍维奇”抬起头看向这边。纪子遮住了嘴,小声地说着。“到目前为止,美术课的时间没有一次下过雨哦!”
“是你记不清楚吧?”
“我记得很清楚!”
“米洛舍维奇”再度瞪过来。纪子沉默一会后,又展开追击。“被他看见了是绝对会生气的哦!”
“不要紧。反正‘米洛舍维奇’根本不会记得有没有下过雨。”
纪子本来又要扯开嗓子大声说话,但强忍了下来,看来她总算学乖了。她压着自己的声音,慢慢地说着。
“其他的话都是晴天,只有一张下雨,难道不奇怪吗?”
“……喂,先不说这件事了。”秀一想起某件事,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
自从石冈拓也的事后,纪子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不记得我说过从此不说话的。”纪子看来有点难为情。秀一这下知道原来她想和好。
“哦,原来你想和好啊?”
纪子目瞪口呆,说了一句“……笨蛋!”然后生气地走开。
美术课结束后,秀一把画布挂在教室角落用铁线做成的架子上,再把画笔和调色盘清洗干净后,就回到了教室。
在去学校餐厅的途中,看到了纪子的背影。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是转学生,所以在班上也还没有特别好的朋友。
秀一从背后拍了她的肩膀。纪子回头露出诧异的神色,但立刻像刚被吊起的河豚般鼓起了脸。“干嘛?”
秀一本想说些出人意料的话题,但偏偏无法急中生智。
“去约会吧!”哎,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秀一等待着纪子夸张的反应,但她却一反秀一的预测,皱着眉头直盯着他瞧。秀一不由得畏缩了起来。这回该不会真的惹毛她了吧?
“你说真的吗?”
一瞬间,秀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她配合着他的调子耍宝,打算把气氛抬高后,再吐槽让他难堪吧!
“当然是真的啊!”秀一装模作样笑嘻嘻地说着。
“什么时候?”
“我看就这个星期天,怎样?”
“……好啊。”纪子说完后,便回头快步离去。
秀一一个人呆在现场。就像自己设计了一场骗局,却被人将了一军一样。现在他的心情像是玩相扑时,被人绊住大腿内侧、倒栽葱地摔了出去一样。但是奇怪的是,秀一并不觉得后悔。心脏的鼓动也稍微加快。
天哪!怎么回事?我现在因为喜悦而心跳加速吗?秀一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把纪子当成对象……
被大门拍了拍肩膀后,秀一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这一周过得还算和平。
曾根每周一会到横滨出差,星期二至星期四则每天喝得烂醉如泥,而他二十四号以后的星期五、六、日三天会到平塚出差的事,秀一老早就知道了。
也因此,他在星期二到星期四间特别的警戒,但曾根并无明显的越轨动作。
友子大量购入便宜的纸盒装烧酎及干鱿鱼等下酒干货库存在家。曾根醒来后就牛饮,喝醉后又继续睡,过着相当“规律”的生活。
母亲该不会也在策划完全犯罪吧?看到这样的情形,秀一忍不住胡乱猜想。现在曾根的状态看来已离肝硬化不远,继续进行下去的话,哪天很有可能来个食道静脉瘤破裂,就下黄泉世界报到了。(不过收留他的黄泉世界,想必也会觉得倒霉吧!)
但话说回来,谁也没那耐性等到他自己暴毙。
好的曾根隆司就是死掉的曾根隆司,不过像这一个礼拜几乎丧失意识的曾根隆司,也可归为好的一类。
星期五时,秀一从学校回来后注意到曾根不在。果然如他所预测,今天曾根去了平塚。
秀一松了口气,放下书包,换上便服,搭电车去了藤泽,在钥匙店买遥香要的门锁。
回来后,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时,听到了曾根回来的脚步声。看来他今天运气不顺。友子在他的房间准备了酒和食物,所以至少不用在厨房和他碰面。
到了十一点半,秀一溜去观察曾根的动静。鼾声大作,看来他已睡得不省人事。虽然秀一判断他不太可能是装样子,不过为求安心,还是再三叮咛遥香有事时,立刻用PHS联络,另外又吩咐她房间要上锁,绝对不能开门。交待完后秀一才出了门。
明天是这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六,学校放假。在放假前一天的午夜零时到五点,秀一要在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工。
名为“心连心”的便利商店,是中大型的连锁企业。曾经有一部分的人怀抱着梦想,加入连锁店开业,但最后只落得关门大吉的下场。因此这连锁店又别名“心碎”便利商店。讽刺的是,他的商标便是一把箭射穿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心。
秀一推测,不少店家惨淡经营的原因,在于净利的半额被拿来支付贵得吓人的营业权利金,但却得不到总公司的任何援助指导。
鹄沼店的状况也相当吃紧,但仍勉强支撑了下来。不过秀一轮值的大夜班,客人非常之少。负责人似乎也考虑过要缩短营业时间,怎奈契约白纸黑字束手缚脚,无法自作主张。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拿了比一般时段还高的薪水,工作又轻松,实在没资格抱怨。
“栉森,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神崎店长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印着心型记号的围裙。
“是,我知道了。”环顾店内只有两位客人,其中一名上班族打扮的人在看着杂志,另一个穿着工作服、约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则在物色卖剩的便当。在这个时段客人就这么少,除了店员之外,没有任何客人。
“今晚又只有你一个人值班了。”
神崎露出了抱歉的神情。他上唇蓄了小胡子,现在也才四月而已,就已晒得颇黑。
“没关系的,反正工作也轻松。”
“我也跟老板说过好几次,大夜班只有一个人不安全,况且你又只有十七岁,本来就不能值夜班的……但是老板夫妇过度劳累,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尤其老板娘的胶原病又不见起色。以现在的经营状况,实在不能再请工读生了。”
店长神崎慎太郎是秀一高中已毕业的学长,对学弟相当照顾。已经二十九岁了,但依然单身,冲浪是他的第二是生命。他一手拿着冲浪板,一边耍单车特技的技术,已臻神乎其技的境界。
“反正这附近也不会有强盗来抢劫便利商店。”
“说的也是,像我们这间赚不了几文钱的穷困商店,也不会有人想来洗劫。而且这附近又有Lowson、Sunkus、7-ELEVEN这些店在。”
“其实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商量一下……”秀一开口提出之前就想说的一件事。“我想休息一阵子。”
“为什么?”
“因为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晚上想尽量呆在家里。”
“嗯,是吗?这可麻烦了,临时也找不到代替的人。”神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但只有一阵子应该不要紧吧?”
“嗯,不过店里的事可以完全放心交给你,而且你对电脑又行。”
便利商店的电脑软体使用的是Windows NT及98,使用方法有时还需要打工的秀一来指导店长及老板。
“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你说看看你的烦恼是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这个嘛。”
从以前起就一直受到神崎的照顾,硬拒绝他的拜托也未免太不讲情面。结果,那一晚决定暂时保留结论。
夜更深了,今天的客人比平常还少。闲得发慌。
工作手册上有规定在没客人的时候应该做什么事。不过手脚利落的秀一,早把店内的扫除及陈列商品等工作完成,所以已经没有事情可以让他做了。总公司的手册似乎没预料到会有这么闲的情形发生。
白白浪费时间的话,还不如来解个一、两题函授作业的问题集,但是监视用的CCTV摄影机正瞪着他瞧,所以他也不敢大胆造次。装设摄影机的理由,有一半是为了防止店员监守自盗或怠工。
算了,干脆来重新安排杂志的位置好了。放置杂志的书架,不只是对内,对外也具有展示功能,发挥一下对色彩的美感,来提高它的展示效果吧!秀一虽然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工作,也没有人会看,但总比站着发呆好多了。
拿起杂志的时候,他听到外面响起了吵杂的引擎声。窗外停着一辆大型的摩托车。骑在上面的男人,带着一顶全罩式的安全帽,穿着黑色的衬衫及牛仔裤。这个男人下了摩托车后,带着安全帽,走向这家店。
该不会是强盗吧?秀一小跑步回到了收银台。
自动门开了,男人带着安全帽进了店里。
“这位客人,”秀一开口说话的同时,也紧紧握住藏在柜台下的球棒。如果对方亮出刀子,他这边就以武器的长度优势先发制人。“在店内请取下安全帽。”
男人慢慢地转向秀一的方向取下安全帽,那是一张秀一相当熟悉的脸。稀疏的眉毛、双眼皮、以及略微下垂的眼睛、细尖的鼻梁,还有染成褐色的短发。
“……石冈。”秀一的手放开了金属球棒。石冈拓也一边走着,一边不客气地张望店里的摆设。
“怎么会到这来?好久不见了!”
“你手头拮据打起工来啦?”
“不可以吗?我可不像你,我家穷得很。”
石冈拓也没有笑出来。拿起“正宗,横滨中华街便当”及“北海之味、海胆、鲑鱼子井”仔细端详,接着摆出一幅也不过尔尔的表情,又把商品放回去。
这家伙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石冈的家在镰仓的尾原,骑车来这的话并不算远,但来这家便利商店购物的必然性几近于零。
“你最近都没去学校呢!”
“学校?去那里干嘛?”
“过我常在学校附近看见你。”
“……你看错人了。”
午休的时候,常在学校附近看见拓也黑色磁漆涂装的摩托车。本以为他是怀念学校的朋友才来的,但他却总是离得老远,所以也无法和他交谈。看来本人并不想谈这件事,因此秀一也不加以追问。
石冈拓也看也不看秀一一眼,径自在店里走来走去。秀一搞不清楚他到底来这做什么。但很明显的是,他绝对不是偶然经过,而是有目的才来这家店的。不过秀一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注视着他的行动。在这么晚的时间,他是唯一的客人,又是好久不见的同学,秀一心里反倒有些高兴。
“你看来满有精神的。”
拓也不发一语。从刚才起,他就不断地在店里四处晃动,没有一刻停下来。
“你家人也还好吧?”
拓也的动作在瞬间停了下来。
“……那些烂人!”他用着像要吐出嘴中秽物般的口吻骂道:“死光了老子才高兴!”
“是吗?不过要真全死了,你生活上也会不方便的。”
“如果可以杀掉他们的话多好。”拓也头一次和秀一视线相交。“要不是你那次多管闲事,我早就宰掉他们了……”
秀一毫不闪避对方挑衅的眼神。两人互相瞪视了一会后,拓也将视线转开。
“你现在还是和他们处不好吗?”
拓也转过身,故意漠视他的问题。
“那就再干一次看看嘛,像上次一样。”
“闭上你的鸟嘴!不要以为不是你家的事,就乱出馊主意!”拓也激动地大叫。
“你知道那次的事,让我吃了什么苦头吗……!”拓也打住了话。“喂!把‘那个’还我。”
“不行。”秀一冷淡的回答。
“你耍老子玩啊!那本来就是我的刀子啊!”
“不高兴的话就找警察报警啊!现在还给你太危险了。”
拓也发出象是东西堵在喉咙的怪声后,把手上拿着的商品用力扔在地上。包装的盒套破裂,奶油和布丁的碎片散了一地。
拓也戴上安全帽后,就直接离开了便利商店。
秀一注视着拓也骑着摩托车发出惊人的噪音消失之后,把散落在地上的残骸收拾干净,然后用收银台的机器查出商品的价钱,把钱付清。
第三章 龙恋之钟
秀一醒来时已接近正午了。在闹钟响起前,他便把开关给按住。
梦见了讨厌的梦。
最近他常梦见自己杀了人。杀人的过程已经结束,而他在烦恼如何处理尸体。这么大的肉块该如何善后呢?现在尸体暂时藏在车库中,但夏天一到,会发出腐败的尸臭。所以他现在正焦急的烦恼着,再不快点把尸体解体,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搬出去就来不及了。但奇怪的是,杀人的事应该还没被人察觉,警方的搜查行动却快速展开。滴水不漏的严密搜查让他身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突然,景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秀一骑着变速车飞驰在134号的车道上,正想增加点速度前进时,逆风的力道突增,将他压退回去。无限的悔恨与恐惧,催促着他拼命向前。而坚固的变速车车体,却像橡胶般弯曲软化,双腿也跟着着地,于是他无法再继续踩踏板前进……
在明白这是一场梦之后,秀一觉得荒唐好笑,同时也获得了安心感。
现在头脑还是不太清醒。值便利商店的大夜班时,他总是只睡六个小时左右,所以还是相当爱困。不过即使再想睡,他也不愿把难得的假日浪费在床上。
秀一打起精神爬了起来,打了个大哈欠,把梦魇中恶心的残渣一扫而空。窗外依旧持续着连日乌云密布的坏天气,看起来就象立刻要下起雨般。
和平常一样,秀一仔细的刷好牙,冲完热水澡后,和大家一起吃午饭。
那个瘟神今天也去了平塚吧?但愿他因为一点鸡皮蒜毛的小事,被和他一样低级的人渣给捅死在外头。
今天的午餐是炒饭。饭粒煎炒后的光泽、蓬松的蛋花、以及火腿细丝及碎葱恰到好处的焦灼度,外观依然看来完美无瑕。秀一不禁认为,自己做的炒饭即使外表不佳,但味道应能略胜一筹吧!
用餐时,秀一注意到遥香不太说话。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在遥香进二楼的房间前问她,但遥香摇了摇头。
“该不会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今天清晨回家时,大家仍睡得很沉。秀一认为如果发生事情的话,应该会打电话通知他才是,因此回家后他便直接回房就寝。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没关系,你说看看。”
“昨天晚上想去厕所时,一打开门……”遥香不安地转着门的把手。“就看到他站在那……”
谁站在那不用问也知道。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定会有无法防备的瞬间产生。看来得要早点想出防范的方法才行。
“然后呢?”
“我立刻关上门上锁。”
“还有什么事吗?”
“过了一阵子,听到敲门的声音。”
“是他敲门的吗?”
“我想是他没错。”
“再来呢?”
“……只有这样。不管他之后,声音也没了。”
那个王八蛋,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在秀一的心中狂怒与疑问互相激荡。都一把年纪了,该不会真的想对小孩子下手吧?
遥香大概是想掩饰内心的不安吧,不断重复用脚尖垫脚的动作。
“……看来只有这个锁也不安全。昨天我去锁店买了新的锁,今天就替你装上吧!”
“真的吗?太好了!”
其实如果他一直埋伏在外,等待她出来的瞬间袭击,那装什么锁也派不上用场。但是,至少现在这个方法可稍减妹妹的不安。
秀一从车库里拿出工具箱来,替遥香的房间装上新的弹簧锁。可以承受螺栓的金属零件强度略嫌不足,所以他拿电钻在墙上钻洞,用螺丝把别的零件固定,从上部加强稳定性。这个门虽然老旧,却是用一整片厚度十足的榉木所制成,铰链的部分也相当坚固,即使是彼得亚兹也无法轻易踢破它吧!
遥香高兴地来回把玩弹簧锁,直盯着金属卡栓一下突出、一下缩入的动作瞧。看着她,秀一突然觉得妹妹很可怜。
总之,只有这样的防备还不够。最好有可以响到车库也听得到的警报器,有必要的话,连电击棒、辣椒喷雾器也要准备。就在秀一打算明天就去秋叶原或新宿买这些用品时,突然想起明天已经有约了。
星期天是晴朗的好天气。根据天气预报,因为热带低气压减弱所转变的低气压,依然停滞在关东地区,所以午后天气可能再度变得不稳定。但放眼望去,湘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
受当地高中生欢迎的汉堡王,位在可以眺望江之岛大桥的绝佳位置上。到去年为止,同样的这个地方原本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麦当劳,被当地人称为“江之岛麦当劳”。但有一天突然换上了敌家的外衣,改成汉堡王,理由至今依然成谜。
纪子坐在二楼,眼尖的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秀一,向他挥手。
秀一走上楼梯。
“你来得真早……”说到一半突然讲不下去。
“怎么了?”
“没事。”他可不敢说,是因为看不习惯她制服以外的装扮而吓了一大跳。
秀一心想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全身上下统一成白色调,又不是电视上的偶像明星。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戴了一顶纯白的仕女帽。看,现在被店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注目着。偏偏自己只穿着随便的茶色衬衫和休闲裤,这不是不协调到极点了吗?
“……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纪子赶紧把草莓雪克一口气喝光。
“要去哪里呢?”
纪子笑嘻嘻的问着。秀一想她的态度一直这么好的话,倒也挺可爱的。
“那还用问!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约在这。”
“什么?”
“就是那里。”秀一指着窗外的江之岛。从这个角度看,江之岛像是一个长满绿树的团块。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江之岛。”
“你乱讲。”
“我干嘛乱讲?”
“可是……”
纪子闪动着眼睛,巧妙地表现出“怎么会想去那里?”的讯息。
“江之岛有哪里不好?它是湘南著名的观光胜地,不少人还特地从东京赶来玩呢!”
“他们是外地人啊!本地人还去江之岛多奇怪啊?”
“大家就是这么想才错过了这个好地方。我问你,你之前去江之岛是什么时候的事?”
纪子努力地想着。
“看吧!很少去对不对?所以一定会发现有趣的新玩意。就这么决定,我们去江之岛。”
其实秀一是懒得出远门,想随便找个附近的观光景点解决。不过就算撕裂他的嘴也不能说出实话。两人离开汉堡王,穿越134号车道的地下通道,走过行人专用的江之岛天桥。
天空有几只鸢鸟在飞舞着。湘南的天空,有鸢鸟和乌鸦两种鸟在争夺着制空权,不过即使是好胜的乌鸦,也不敢和强大的鸢鸟正面冲突,在鸢群出现的地区,它们会尽量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纪子抬头向上看。“这附近的鸢鸟满恐怖的,好像希区考克电影里的鸟。”
“大概是那边店里的人会喂它们吃东西的关系吧!”
“真的吗?”
“你不是本地人啊?”
“因为我家在北镰仓嘛。”
“是哦。”
“干嘛,有意见啊?”
“再说,学校附近也有鸢鸟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你不觉得看起来不太一样吗?它们和学校附近的种类不同吧?”
“拜托,学校离这里的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左右而已吧?”
“对哦,不过这里已经不算镰仓了,是边境的某个市对不对?”
“……抱歉哦。藤泽市是乡下都市。”
“也没那么乡下啦,不过因为我家在北镰仓嘛!”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互相吐槽似的聊着天,慢慢的秀一烦闷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在来之前原本还提不起劲的感觉,此刻已一扫而空。
难得碰上这么好的天气,而且旁边的女孩只要保持安静的话,是会让每个擦身而过的人想回头一瞧的美少女。以客观条件来看,也许自己现在身处人人欣羡的绝佳状况。
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有很多情侣或家庭一同前来。
穿过了青铜制的鸟居后有一条陡坡,坡旁有两排卖当地名产的土产店,爬上坡后就出了江之岛神社,在神社前贴着男女凶年的一览表。纪子不感兴趣地要通过时,秀一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好了,你看。”秀一指向女性的凶年栏。“你明年十八岁对吧?也就是说你考大学的时候刚好碰上凶年。真可怜,至少重考一次的命运是避不了了。”
纪子愣了一下子。“要……要考大学的人大部分都是十八岁啊!”
“那倒也是。”
对穿着高跟鞋的纪子来说,要爬上这个坡挺吃力的,所以他们选择搭乘江之电有屋顶的手扶电梯。
“要是‘那鲁’的话,铁定会在中途就摔下来。”秀一自言自语地说着。
下了手扶梯后,纪子问道:“喂,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把宫地香织取名为‘那鲁’呢?”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有为什么杉山大辅叫‘四郎’、B班的洼田诚叫‘三岛’还是‘札’的理由……”
“哦,原来没人肯告诉你啊。你朋友还真少。”
“我才不是没朋友呢!只是讲到这个话题,大家都露出难看的表情避而不答。”
“你问了谁?”
“什么?只有问杉山他们而已啊……”
纪子居然直接去问了本人,她的脑筋也太不灵活了。不过命名者本身也有责任在,所以秀一边走边向纪子开课讲授。
“‘四郎’是取自‘眠狂四郎’。”
“眠狂四郎……?”这个名字纪子听过,但是无法和杉山联想在一起。
“杉山一直是全学年的第一名,这大概是他深夜苦读来的成果吧!一年级的时候,他便学到从第一堂课睡到第三堂课的过人绝技,由于他未免睡得太猖狂了,所以就替他命名为眠狂‘四郎’。”
“……”
“说到这,你也该知道‘那鲁’的意思了吧?”
“你只说到这,我哪会懂……不过,‘那鲁’是‘自恋狂’(narcist)的简称啰?”
“大错特错。那当然是来自‘昏睡症’(narcolepsy)的简称嘛!连这也不懂。”
“昏睡症?”
“就是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想睡就立刻呼呼大睡的怪病。她也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在瞬间进入睡眠状态的能人,不管是多严格的老师的课也照睡不误。对有失眠症的人来说,她可是众人崇敬的偶像。”
“……你一年级的时候,在上课时,全班都在睡觉吗?”
“当然有人醒着啦!你也动动脑子吧,不然怎么会知道是谁在睡觉?”
“是、是。你说得有理。……那‘札’是什么意思?他也会在瞬间睡着吗?”
“他没睡,除非他练球练到很累的时候。不过,”
洼田诚长得相当高,从一年级起就是排球队的正式成员。
“‘札’一开始时,我是叫他‘盖札’,不过和‘盖茨’容易混淆在一起,所以就只叫他‘札’。”
“那‘盖札’是什么意思?”
“‘盖札’是取自Stargazer这个名字。”
“Stargazer(观星者)?那是科幻卡通之类的片名吗?”
“不是。你知道‘札’的长相吗?”
“不知道……我只听过名字。”
“一年级时英语辅助教材的课本里,有一张叫作Stargazer(占星鱼)的照片,和洼田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尤其是眼睛上吊的神情,最是惟妙惟肖。这种鱼在日本叫作三岛虎鱼,所以有时叫他三岛的理由便来自于此。”
“眼睛上吊……?”
“就想使青蛙或弹涂鱼的眼睛一样嘛!”
“可是明明是人……那到底是怎样的脸啊?”纪子百思不得其解。
秀一看着纪子困惑的表情,发现到她可爱的一面。
他想起了纪子一年前的模样。那时,每被她狠狠一瞪时,一颗心就吓得七上八下。现在的她完全看不出当年泼辣的模样。
第一次看到福原纪子,是中学三年级换班的时候。当时她一头茶色的卷发、一脸浓妆、还穿着一双像芭蕾舞者垮袜的泡泡袜,给秀一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班上特立独行的她,让其他的学生也怕得敬而远之。放学后或是周末,还特地换搭电车到涉谷和在那认识的朋友出去玩,甚至还有人在谣传她可能在做“援助交际”。
根据可靠的八卦消息,纪子的父亲是大公司的精英分子,但好女色,所以家中的争执从未中断过。而她的母亲像是要一较高下似的,也开始搞外遇。为了反抗这样的家庭状况,一年级时乖巧的纪子也开始成了不良少女。
秀一第一次见到她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伪装自己,其实她的本性应该相当温柔可爱,只是害怕受伤,才用满是尖刺的外表包装自己。
秀一常会脱口说出脑中正在想的事。当时他便随性地说道:“福原,其实你的本性应该相当温柔可爱,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同学全部吓得目瞪口呆,而纪子本人的反应则最激烈。慌张动摇的表情全写在脸上,羞到连耳根子都红了,甚至还故意把脸撇开。
有趣是秀一的第一印象,她真的很有趣。
在秀一脑子中首先浮现的是“德鲁西妮亚”这个名字。
在《唐吉珂德》音乐剧中,主人公唐吉珂德幻想自己是位骑士,而把酒吧里的妓女阿登莎当作气质高雅的公主“德鲁西妮亚”。每次见到她时,唐吉珂德便恭恭敬敬的以公主大礼接待。阿登莎当然觉得为难,认为对方故意把她当傻子在耍,气愤地对他破口大骂。
但故事的结局发生了大逆转。唐吉珂德接受治疗而不再产生幻觉,但同时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在他卧倒在床濒临死亡之时,阿登莎赶来探望,她自称为“德鲁西妮亚”,并努力地要唤起唐吉珂德的幻想……
如果每天有人对自己说同样的话,若是那件事又刚好与潜意识中的愿望一致的话,搞不好自己就会把它当真。
从那次之后,秀一每天都会借机找纪子说话。他尽量避掉会使人觉得他别有所图或奉承讨好的言辞,只是有意无意的持续强调其实她并不是特立独行的人,而是心地善良的温柔少女。
如他所预料的,纪子在表面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反驳他,但内心的动摇也同时表现在脸上。尤其对于秀一不在乎周围他人想法的这一点她也相当讶异。
秀一明白纪子开始被自己所吸引。他对玩弄人心的行为并非毫不内疚,因为他现在做的事本质上和洗脑实验并没两样。不过,至少这个实验能引导她走向正途。而秀一自己每天不停地对她说同样的话,到后来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实验还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一年后,意想不到的别离到来了。中学毕业后,纪子要在关西的高中继续升学。由于双亲离异,纪子也得跟着搬到母亲的娘家神户去。
别离的场面相当简短。纪子的服装及发色和一年前相同,但眼神却比之前柔和许多。
秀一说还会有机会再见的,纪子则默默无语,不过出了教室后,她回头看了下秀一。那时,秀一看见她眼中闪着一丝光彩。就这样,证实“德鲁西妮亚效果”的实验也就无疾而终了……秀一当时是这样认为。
一年之后,在今年的四月初,纪子突然转学进入由比滨高中。
而转学的理由是纪子双亲破镜重圆。因为要搬到父亲住的镰仓,所以她参加了临时的转学考试。不过,能顺利进入这个学区中排名第二的由比滨高中,想必她也苦读了一番。
而秀一见到久违的纪子时不禁大吃一惊。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看来女孩子的改变更甚于此。
纪子将头发染黑,像学生手册上印的范本般,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来上课。和秀一眼神交会时,立刻转开了头,但发际间露出来的耳朵,则从白色变成红色。
那一刻,秀一的心脏也怦怦地跳个不停……
“你怎么精神恍惚,是不是嗑药啦?”纪子在秀一眼前挥了好几次手。
“嗯?”
“你之前摆着扑克脸沉思的样子是很恐怖,不过现在呆呆的看着远方笑个不停也挺恶心的。”
“不管我怎样,反正你都有意见就对了。”
“喂,我们走这边吧!”纪子不知何时开始走在前面领路。在有石阶的缓坡前立了一个看板。
新观光点、江之岛。恋人之丘的入口……龙恋之钟?记得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这玩意。
“喂,另外一边好像比较有趣吧?”
“不行,走这边。”纪子不理秀一,自顾地往上爬,秀一没办法,也只好跟着走。
他们走到了可以眺望大海的崖边。
这里离海岸线并不远,但从这向海望去,相模湾和太平洋看起来像连成了一片。而且在岛的这一侧,几乎完全看不到乌鸦和鸢鸟。海面上看来风平浪静,但往崖下一看,海浪打上连绵的岩礁,碎出一整片的白色浪花。
小丘的前端,有一间用两片屏风再搭上屋顶所盖成的小钟楼。屋顶上刻着“龙恋之钟”四字,而下面则悬垂着一个小吊钟。一对看来像大学生的男女,一边互相说笑,一边合力敲响了钟。音色倒也清脆悦耳。两个人瞄了下秀一他们,然后就下坡走了。
秀一出声念着介绍钟楼的看板内容。“从前从前,在镰仓的深沼山中有一个无底的沼泽,里头住了一头有五个头的恶龙。村民深受其苦,他们必须将自己的孩子献给恶龙当贡品,所以这个地方被叫做子死越……唔。原来‘腰越’的名字是从这来的。”
秀一心想这也算学了个常识,一边点着头转身打算离去时,纪子一把拉住他。
“你才看到一半,故事还没结束呢,最后有圆满的大结局啊。”
不得已,他只好继续看到底。后半的故事概要是,有一天海面上突然乌云密布,在一阵?天摇地动之后,出现了一位天女,而江之岛也随之诞生。五头龙的心被天女的美貌所吸引,开口向她求婚,但天女因恶龙素行不良而断然拒绝。后来五头龙改过自新,终于与天女共结连理。
“这故事莫名其妙。”秀一立刻加以批判。
“干嘛啦!传说中偶尔有不合常理的事,也是理所当然吧?”
“它的内容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吧?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坏事的恶龙,不用赎罪就可以轻松的和天女结婚?”
“有何不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不知道为什么纪子袒护着恶龙。
“这故事最奇怪的是,它本来在说明江之岛诞生的经过吧?但为什么江之岛几乎没扯上边?”
“有什么关系,干嘛那么钻牛角尖?”纪子霸道的扼杀秀一的疑问。“最重要的是,来到着的男女一定要一起敲响这个钟才行。不然的话,五头龙会对你下恐怖的诅咒。”
“看板上没写吧?”
纪子手握着系在钟锤上的绳子。“来,你也拉着。”
无奈的秀一也只好和纪子一起拉起绳子敲钟,发出来的声音比前一组人马还响多了。
“这样就OK了。以后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谎,或是做了不能对另一方启齿的事,这钟就会自动响起来揭发事实。”
“请问你这段话到底写在哪里啊?”
纪子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可以吗?”
本想直接回答“不行”,但看到纪子认真的表情,秀一不自觉地点了头。心跳的鼓动也略为加快。
“……是关于石冈同学的事。”
秀一注意到自己内心颇为失望。“是那件事吗?”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在意。”
秀一把两手放在铁栅上俯瞰相模湾。艳阳依然高照,但海浪开始变强,云量也增多。
“之前也问过你一遍了。你教唆石冈同学去打他的父母亲和哥哥的事是真的吗?”
“你这么问的话,我是不否认。”
“为什么?”
秀一叹了口气。原本这件事他打算一直藏在自己的心里,但因个人的自私理由,他已无法忍受继续被纪子误会下去。“拓也计划用刀子刺杀他的双亲和哥哥。”
“什么?”纪子大吃一惊。
“他不是只在脑中幻想而已,而是真的打算实行。我认识他太久了,所以我相当肯定。他拿的那把刀可不是闹着玩,而是杀伤力十足的东西,所以我把刀拿走了。但是光是这样还是不够,就算拿走他的刀,他一定还是会使用别的凶器,所以……”
“所以就叫他揍人?”
“以他的腕力也打不死任何人,赤手空拳的扁人只能成为家庭暴力,也不至于犯下无可挽回的过失。”
“可是……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心中郁积着对家人的愤恨,眼看就要爆发了,所以,最好是弄个事件让他可以借机发泄一下。”
纪子陷入了沉思。
幸好纪子没追问他是怎么说动石冈的,秀一心里松了口气。如果她问了方法,必然也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秀一每天在石冈耳边低语。你的父母只疼爱优秀的哥哥,一点也不把成绩差的弟弟当人看。这么烂的父母即使揍他们个一两拳也是理所当然。把对你父母唯唯诺诺如机器人般听话的哥哥,狠狠地修理一顿,搞不好会变得正常点。不过,使用武器获胜的话,对方只会耻笑你没种,要靠家伙才敢反抗。用自己的双拳打到对方才是真正的胜利,要揍到那些烂人也是轻而易举吧。人的脸呢,在骨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肉,相当有弹性,用力挥上一记铁拳,保证绝对痛快……
秀一其实也怀着淡淡的期待,也许一回革命可以促成彼此的了解也说不定。故意诉诸暴力的最后手段,也是希望他的父母可以发现拓也在家中所承受的痛苦。但从前天出现在便利商店的拓也的情形来看,事情似乎未如预期般顺利地进行。他的父母只处罚拓也施暴的行为,并不体谅或深思他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那么指使拓也揍他家人的做法错了吗?不,这做法没错,因为这是逼不得已的紧急措施。就像看到了要跳崖自尽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哄骗回来是最常用的手法吧。责备他这个方法无法治本,根本就毫无道理。
纪子终于开口了。看来她已归纳出她的结论。“我没法说你的做法有错,”
秀一点了点头。
“但是,我还是认为暴力无法解决问题。”
在纪子继续说下去之前,秀一打断她的话:“你这是同义反复吧?”
“同义反复?”
“你一开始就先定义这是暴力行为。但是暴力应该是指使用不正常的力量吧?解决问题的力量当然是正常的力量。”
“可是,我想说的是……”
“少林拳法里有这么一句话。没有力量的争议是无力,没有正义的力量是暴力。所以用有正义的力量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不对,应该这样说,除了力量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有效地解决问题吗?”
“……”
“从前恐怖分子在欧洲猖獗时,美国选择轰炸利比亚,虽然遭人批评为美国国家单位的恐怖活动,但欧洲的恐怖活动也因此大量减少。伊拉克进攻科威特时,也是靠多国籍军队才击退伊拉克,而南斯拉夫大概也会有相同的结果。”
“美国做的事都是对的吗?”
“我没这么说。像是在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一事,就和纳粹的集中营一样,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污点。那很明显地是过剩且残虐暴力行为。……不过,话说回来,那并不代表力量可以解决问题这一点有错。幻想成份居多的和平主义,在现实世界并不适用。面对没有常识或者不讲道理的人,除了以力服人以外也别无他法吧?你看像现在的日本,不是也到处挤满了死了才对社会有益的人渣吗?”
听完秀一的话,纪子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你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有一点。”
秀一对自己在不自觉间亢奋起来一事感到不好意思。曾根的问题像颗肿瘤般留在秀一的心里,挥之不去,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愤怒的火焰又再度熊熊燃起。
“到此为止吧!今天又不是为了辩论才来这的。”
即使在愉快的时光中,那件事还是会在无意识间影响到自己吧。
“对不起,其实也怪我提了石冈同学的事。”
纪子鼓起了腮帮子。
“不过,第一次约会热烈讨论的话题,通常不是国际政治问题吧?”
曾根旁若无人的举动,似乎在挑战着秀一忍耐的界限。
看到曾根在起居室宛如在自家休息似地,大刺刺地坐在躺椅上看报纸,秀一心里便有着无以名状的不愉快。
不过幸好起居室的高尚家具,似乎会让曾根感到不舒服,所以他还是喜欢窝在二楼的房间里。
但是最近他不但常把房门打开,厨房里的手提CD也被他拿进房间里,在半夜以极大声量播放演歌歌曲。这个房间安置着祖父母的神龛,原本是神圣而静谧的场所,但现在却是栉森家中最令人忌讳、众人最不愿接近的一隅。
秀一和遥香都尽量地缩短待在二楼的时间,读书则在起居室或车库,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只有睡觉而已。
遥香开始找各种借口来延后上床睡觉的时间,由于睡眠不足的关系,脸色看来相当疲惫。但是友子和秀一能体会她的心情,所以也不便规劝她早睡。
上二楼的时候,遥香必定会拜托秀一护卫。秀一则会看着妹妹进房锁上门后才走。如果想去厕所时,遥香会敲秀一的房间那边的墙壁三次。
不过,不管秀一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遥香。
在星期二的傍晚,碰巧秀一先进房间后,遥香才随后走上楼梯,而倒霉的是曾根正好从房间出来,和她碰个正着。遥香吓软了腿,想从曾根的旁侧通过溜回自己的房间,但是曾根却堵住她的去路。
“喂!你回来了也不会和自己的父亲打招呼吗?”
他低沉的恐吓声,传进秀一的耳里,他整个人弹了起来冲出房间。“喂!你在干嘛?”
曾根听到秀一的声音,缓缓地将他巨大的躯体转过来。一张四角形的大脸。脸上的那双眼睛被秀一握住的东西给吸引住。
秀一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边,原来他在无意识中拿出了金属球棒,于是在偶发的情况下形成了全面对决的形式。秀一下定了决心。“我在问你想干什么。快回答!”
绝对不能退缩,只能背水一战了。
“哥哥……”遥香用快哭出来似的声音喊着秀一。
曾根脸上毫无表情,轻蔑地看过秀一一眼之后,又继续朝遥香靠近。
“去你的……!”秀一往前踏出一步,曾根也立刻转过身。
“干嘛?叫个屁啊,臭小鬼!”
视线的高低完全不同。曾根八字眉下,如黄色肉食动物般的眼睛炯炯发光。
秀一暗骂自己不该胆怯,不能在这就输了,要跟他战到底。他用出了汗的手掌重新握紧球棒。
“别想对遥香乱来!你这个……死变态老头!”
秀一原以为他会激愤地冲过来揪住他,但曾根却嗤鼻一笑。“父亲教女儿礼貌哪里不对?我看想歪的是你才对吧?”
“什么?”
“哼!思春的小鬼,像条发情的小狗一样,整天紧跟在遥香屁股后面。你想上她对吧?想上就老实说啊!”
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秀一脑子一片混乱。想惹恼我,让我先动手是吗?不过,现 5728." >在我可不会输,这棒子一敲下来,胜负就立见分晓。慢着,难道对方在等我这么做吗?闪过我的攻击或接下棒子,然后使用肉搏战撂倒我。
这样的话,我也有对策。拿球棒朝他脑门挥下的同时,用身体撞过去,再用脚绊倒他,让他摔下楼。凭一个醉鬼的反射神经,绝对跟不上我的速度。而且在这个角度,也不会波及到遥香。
宰了他。只要他摔下楼梯,就可以当作意外事故处理。这家伙的血中应该可以检测出高浓度的酒精成分,而且母亲和遥香也会为我串供。
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秀一将球棒垂直的立在右前方备战。曾根感到对方的杀气脸色骤变。为了一探对方的虚实而将身子向旁移动,于是曾根和遥香便立在同一直线上。
糟了,这样就不能硬撞他了。
那么,干脆用假动作唬他,再打碎他的膝盖。
不过,如此一来就不能以意外事故处理了。但是以保护妹妹为理由,也算正当防卫吧!再不行的话,我还有少年法当靠山。即使打死了他,也不会被判死刑或服重刑。
“你这死兔崽子……来真的?”曾根叫骂着。
明明已经有视死如归的觉悟了,但是秀一就是无法向前踏出一步。最后的一步、朝向黑暗中的一步、成为杀人者的一步。都到这地步了,常识或良心还在作梗吗?或者是我仍在害怕这个人渣吗?
一触即发的胶着状态仍持续着。不行,再这么等下去,拿着棒子的手一酸,很可能会被反将一军,要趁自己有利的时候先发制人才行,但是……。
看着秀一没有任何动作,曾根的表情也有了变化。很明显的他的态度变得较.99lib?为从容。
“怎么啦?臭小鬼?你刚才的声势死哪去啦?哼,怕到尿裤子啦?”
秀一直视着曾根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这个该死的人渣,凭什么呆在这个家里?这个痞子!这只寄生虫!从肚子里燃烧升起的凶暴怒气,烧热了全身。金属球棒的前端,像出阵的武士般兴奋得微微颤抖。
“哥哥,不行!”遥香大喊着。
这时,从一楼传来东西落在地板上的声响。是买完东西回到家的友子。她把袋子丢在地上,神色大变地冲上楼梯。“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住手!”
友子冲进了秀一和曾根两人之间。“秀一!把球棒放下来!”
秀一没有移动。因为被曾根狠狠地瞪着,身体僵硬而不能动弹。
友子bbr>?99lib.转向曾根。“你也快住手!这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约定?约定是什么?秀一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下。
“我什么也没做。这个小鬼突然大声叫嚷得冲了出来,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曾根厚颜无耻地说着。
“反正请你住手就对了。拜托!”
友子热切地要求。她从挂在手腕上的袋子拿出钱包,数也没数就拿出几张钞票,塞到曾根手里。
“请你拿这些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曾根用鼻子哼笑一声,像恶鬼般地瞪了秀一一眼后,慢慢地走下楼梯。
秀一放下了球棒,指尖已经麻痹,触感几乎完全丧失。
“哥哥……”遥香哭着紧抓住秀一。
秀一一边说着“没事的”一边摸着妹妹的头,但痛苦的败北感却满溢着胸口,他咬牙切齿地憎恨自己没用。
电脑荧幕的桌布上,电脑宠物的粉红色3D兔子,拿着写着“今天是植树节,国定假日哦!”的标语牌,来回的蹦蹦跳跳。标语牌下时钟所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八分。
离加纳律师来访的一点半,还有点时间。
秀一特地将书本及文具带进车库,开始写书函批改的课题,但心就是无法专注在功课上。
他在马克杯上放着过滤咖啡粉的滤纸,用电热水瓶的热水冲泡咖啡。杯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来。
他在光碟机里放进莎拉·布莱曼的CD,然后选了随机播放功能,所以会从哪首曲子开始他也不清楚。充满哀伤气氛的前奏里,传来清脆沁人的歌声,是“So Many Things”。从最喜欢的歌曲播起,秀一觉得心情好了些。
喝了一口黑咖啡后,再度挑战英文的阅读问题。
做到一半时,无法理解文中的一句片语“Last straw”——“最后的稻秆”的意义。想了半天也推测不出真正的含义,于是他祭出了英和辞典。
“Last staw / the straw that breaks the camel's back”,意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秆”。真是奇怪的表现。日文的语译是“讨厌的事接踵而来,祸不单行”。
看了解释还是无法理解它的意义,于是秀一再重读一遍这篇英文文章,思考骆驼和稻秆的关系。
啊!原来如此。这是临界点的意思。在骆驼的背上将稻秆一根根的放上去,当累积到无法负荷的重量时,骆驼的背便被压垮了。那根致命的稻秆,就是“Last straw”。
那么在这里似乎译成“忍耐的界限”或“忍无可忍”比较妥当吧!
秀一把之前写的翻译用橡皮擦擦掉,写上新的答案。桌子的前半部贴着软木,所以不使用垫板的话,铅笔可能会戳破纸。
再看一眼3D兔子的标语牌时,牌子上显示着一点十八分,连十分钟都还没经过。
秀一放下铅笔,按掉用来计算作答时间的西洋棋钟。然后他转开螺丝,打开中空的电脑外壳,拿出I.ER101确认它的剩余量。前阵子才刚从“盖茨”拿买来不久,却已所剩无几。很明显地,最近的酒精消耗量增加不少。
把酒瓶放回去后,又拿出一个层层包捆的包裹。撕下胶带后,秀一把包了好几层的包装纸,小心翼翼的除下。里头放的是一把长约三十公分,用黑色尼龙外鞘收着的刀子。
把扣住柄的暗扣打开后,秀一握住灰色的柄把刀拔出来。它是一把左右对称的两刃刀。用尺一量,刀刃长达17.5公分,而且中间还有呈锯齿状的部分。被它一刺,相信没有什么人可以挺得住吧?
那个无赖一定也会在瞬间毙命。
秀一被刀刃所发出的危险光芒所迷住。刀子的确有种慑人的魔力。也许是错觉也说不定,但握在手上时,他感到刀子所授予的一股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比实际上还要强大、还要有力。
如果没从拓也手上没收这把刀的话,石冈家必定会发生一桩惨绝人寰的凶杀案。刀子是一定得还,但归还的时机得慎重的选择才行。
把刀子收进鞘里时,秀一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接着玄关的门铃响了。
是加纳律师。兔子的标语牌显示着一点三十三分。
秀一走到车库前,侧耳倾听。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迎接加纳律师进门的是母亲。她低声地说着“假日还劳您大老远前来真是不好意思”、“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等等的客套话。
假日还特地拜托加纳律师前来的理由,是因为明天起曾根又要外出。秀一抱着淡淡的期待,也许和律师直接谈过后,他的态度会有所转变。
这次的会谈全是秀一擅自作主,事后才征求友子的同意,所以她看起来相当为难。
秀一回到桌子前,降低喇叭的音量,戴上耳机。
昨天他在起居室装上了窃听器。这个窃听器并不是市面上那种会发出FM电波的机器,他高性能的麦克风可以藏在电话中,秀一把线和电话线一起牵进车库里。这样一来,可以防止被不相干的人碰巧收听到他们的对话。
“……秀一呢?”
起居室的麦克风传来加纳律师的声音,音质良好。
“出去外面了。我不想让孩子们听到谈话的内容,也让遥香去朋友家玩。”
偷偷溜回家窃听母亲说话的秀一,并非毫无罪恶感。但友子坚决反对秀一在场,所以他也只好出此下策。
为什么母亲无法毅然决然地对抗曾根呢?不知道背后所隐藏的理由的话,就无法采取对策应付。
“喂!你是谁啊?”耳机里突然传来曾根的声音,秀一吓了一跳。
“我是律师,敝姓加纳。以前办离婚调停时,应该有见过面才是。”
“谁认识你啊……呸!律师有什么了不起,只会耍耍嘴皮子收人钱而已。”曾根的声音像破钟一样响。
“别人在放假时想好好休息,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来找麻烦。你来干嘛?”
“想和您谈些事。”
“和你连个屁都没得谈!”
“可是您呆在这个家里,让小孩子们也感到相当困扰。”
“那小鬼有什么意见跟我无关。这个家的主人是友子吧?友子她有什么意见吗?”
“那倒没有,可是……”
“那就别插嘴管别人家的事!喂,你这家伙!该不会想制造事端来乘机揩油吧?”
“谈话”在数分钟内便划下句点。曾根他片面地对加纳律师破口大骂完后,就径自离开了。
秀一相当失望。虽然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但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曾根这个人,用任何交涉方法都无效。原本想借律师这个头衔来威吓他一番,但看来这贴药也无效。
“律师先生,……真的对您很抱歉。”
“不,我无所谓的。”遇上这个人,加纳律师也只能苦笑了。“但是让那个男人继续呆在这,对孩子的教育会有不好的影响吧?秀一担心的问题,我相当能理解。”
“……是。”
“你就算同情那个男人而收留他,他也不会感恩的。反而会拿你当冤大头,把你榨到干为止。”
友子不发一语。她曾和他有过婚姻关系,所以应该最清楚他的为人才对。那又为什么收留他?秀一难以理解。
“总之,要求他离开这个家如何?如果他不肯的话,可以采取法律上的措施应对。当然,前提是你有要他离开的意愿才行。”
“我知道。”
“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这么问也许很冒失,请问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没有。”
说谎。秀一的直觉告诉他母亲在说谎,她绝对受到曾根的威胁,所以才从未设法去赶走他。那个王八到底是说了什么话来威胁她的?
“你的女儿该不会是阻碍你行动的关键吧?”
友子没有回答,但已形同默认。秀一如坠五里雾中,无法了解为什么遥香会是关键所在。
“……如果曾根要争取监护权的话,结果会如何?”
沉默许久之后,友子开口提出问题。秀一暂时还无法理解监护权三字的意义。
“不要紧的。法院决不会把遥香判给曾根那样的男人。”
“但是户籍上……”
“她的户籍还保留在曾根那吗?”
“是的。离婚的时候,只有我和秀一脱离他的户籍。”
“那在户籍誊本上,她只是这个家的同居人咯?”
“是的。”
听到这个事实时,秀一像被人一拳击倒在地般,怅然若失。遥香居然会是曾根的女儿……。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他从未发觉?
母亲再婚的时候,自己四岁,而遥香应该是一岁。如果是曾根带来的孩子,照理说也应该有些印象才对。或者对他来说这是不愉快的事实,所以自己有可能在无意识中将相关的记忆打入了冷宫。
秀一尝试着要忆起往事。但是那段在遥香还是小婴儿时的回忆,就是无法回想起来。不过当时自己也才三、四岁而已,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而记不清楚吧。
“……离婚后,我也认真考虑过收遥香当养女的事,但是和曾根完全无法取得联络。”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好歹也是她亲生父亲,没有他的承诺也不行。”
“律师先生,如果曾根不答应的话,我就没办法收遥香当养女了么?”
友子在今天的谈话中,第一次出现激动的口吻。
“亲生父母若品行恶劣,可以以特例来申请养女手续,但条件是养父母两人缺一不可。不过,遥香现在几岁了?”
“十四岁。”
“那么再过一年,她就可以依自己的意志,决定是否要成为这家的养女。”
“自己的意志吗……?”友子的语气变弱了。
“你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吗?”
“是的,本想找机会再说的。”友子回答得相当含蓄。
“她上学的时候你是怎么处理的?”
“教育委员会寄来‘曾根遥香’的入学通知时,我拜托小学里的人,以‘栉森遥香’这个名字来称呼她。中学的时候也是……”
听到家中只有遥香不同姓时,秀一联想到一件事。虽然很久以前就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有深思过原因。
从小到大,不管是自己或遥香感冒时,母亲一定会亲自跟到医院来。就算他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医院,母亲还是会特地请假前来。秀一觉得母亲对儿女保护过度,太容易操心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长到这么大,母亲从来没让他拿过健保证,即使毕业旅行时也没交给他。
“律师先生,如果曾根要争取遥香的监护权而闹上法院的话,那么这个事实也会告知遥香对吧?”
“是的。因为她也十四岁了,所以家庭法院也许会听听看遥香的意见。”
“是吗?”
“但是,以她这个年龄即使告诉她事实也应该无所谓吧,你无法瞒她一辈子的。”
“……是啊。”
母亲也许在害怕告诉遥香,她其实是曾根的女儿,和自己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残酷事实吧?
不,她害怕的应该不只是这件事。
如果曾根真的想带走遥香,即使法院判他败诉,他也不可能乖乖的收手退让。绝对会使用霸道的手段加以威胁或行使暴力。
在加纳律师离开之前,友子对于是否要曾根离开的问题,并没有清楚的交代她的想法,也许她连回答都不敢吧?
秀一思考着曾根真正的意图。
遥香居然会是曾根的女儿,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曾根的目的真的是遥香吗?我不认为他对女儿有丝毫的亲情存在。如果有的话,在离婚时就会领回她,而不会置之不理到现在。看来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钱吧。用遥香监护权一事吓唬母亲,使她动摇,再要求她拿钱出来供他享乐。这是为人父该有的行为吗?这个天杀的人渣。
把耳机拿下来时,又听到声音传了进来。
“他走了吗?”是曾根的声音。他从二楼走了下来。
“……对。”
“那个死小鬼,居然找来了律师!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看来是学不乖的。”
“不行!你敢对秀一动手的话,马上上警察局!”
被友子的气势压下,曾根暂不开口。
“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不仅提供了房间,还给你钱……”
“那点钱连零用钱都算不上,嘀咕个什么劲。”曾根嗤鼻一笑。
“但对我们而言,那也不是笔小钱啊!”
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把存款簿还来”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就是你从衣柜里擅自拿走的遥香存款簿,那是遥香升学用的存款。”
“我不知道。搞不好是那个小鬼拿走的吧?”
“不可能……”
突然从耳机里传来一声摔东西的巨响,秀一吓了一跳。站起来打算冲出去的时候,耳机又传来母亲的声音,从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直接受到曾根的攻击。
“父亲活用自己孩子的钱,哪里不对了?你说啊?”
“活用……?那笔钱你该不会拿去……”
“我可是为了可爱的遥香,才努力想把她的升学基金变成双倍,要不是那个白痴掉下车的话,早就发了笔横财了。”
“全部用掉了吗?”
“吵死了,说那些五四三。家人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早就离婚了,是毫不相干的人。”
“我可从没承认离婚的事。”曾根大言不惭地说着。“现在我们仍是一家人,所以到死为止,都要同生死共患难。”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早就……”
“给我听好,不准再惹我生气了,现在的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再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就先宰掉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鬼头!”
接下来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秀一取下耳机,走出车库来到主屋。他悄悄地靠近起居室,不过里头没有人。端给加纳律师的红茶,还放在桌上。曾根好像已经回到二楼的房间,那妈妈跑哪去了?
秀一爬上楼梯,下意识的蹑着脚轻轻地走。在走到曾根房间的途中,他听到母亲的房里有声音传出来。他走到母亲的房门前,打算敲门却又立刻放弃。犹豫了一会后,他把耳朵贴在厚厚的门板上。
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秀一如遭雷击般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愤怒与耻辱,让手脚颤抖、眼前的视界也染成一片赤红。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下一个瞬间,他立刻折回车库。好不容易秀一才注意到自己打算要做什么。放在电脑桌上的刀子,被他拔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上。
出生到现在,第一次体验到让全身血液汹涌翻滚的愤怒情感。满腔的怒火,如红莲的火焰般燃烧,让他的眼前全染成了一片赤红。到目前为止,恐怕已经有好几次,那个人渣把母亲……。
我要杀死他,用这把刀把他剁成肉酱!
秀一把手放在通往主屋的门把上,双腿跪了下来。
他妈的……他妈的……。妈妈一定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屈从于曾根的兽欲。
如果自己冲去现场的话,那会怎样?最不想让孩子们发现这件事的妈妈,会遭受多大的打击?
更何况刺死曾根的话,自己也会成为杀人犯,遭警方逮捕。而嗜血的新闻媒体,也会被这件骇人听闻的社会事件吸引而来,将它传播至日本全国各地。如此一来,遥香的未来也全毁在自己手上了。
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秀一发现到自己哭了。
那个人渣来到这后,栉森家小小的幸福也告终结。
我的眼睛是白长了吗?这正需要保护的人不是遥香,而是妈妈啊!
自责的念头,紧紧地勒住他的心。秀一听到心中某种东西折断的声响。
是“最后的稻秆”,而骆驼的背骨也发出一声巨响跟着断裂了……。
泪水不知在何时已经干了。秀一坐在桌前,从电脑空壳里取出101的酒瓶,大口的对着嘴喝。食道感到如灼烧般的强烈刺激,而胃袋也升起一股热气。
他注意到电脑当机了,粉红色的3D兔子如遭到瞬间冷冻般凝固在荧幕上。
他试着移动滑鼠看看,荧幕上的指标也毫无动静。想重新启动电脑时,画面上突然出现一个讯息。
“这个程式执行无效,即将关闭。”接着兔子被消灭了。
“这个人干了不正当的行为,必须强制终结……”
曾根这个人,只要在世上多活一天,就会继续毒害周围的人。“强制终结”他的人生,也是理所当然。现在这个想法已不容置疑。
不过实际的执行却伴随高度的危险性。秀一怀疑自己是否有干到底的觉悟,是否敢踏出走向黑暗的一步……。
秀一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平静的愤怒,渐渐地溢满自己的心,那和之前如赤红火焰般的怒气截然不同。现在在秀一脑中燃烧的是鲜明的蓝色火焰,也是深沉思考的代表性颜色。不过,与它冷色系的色光完全相反的是,蓝色火焰正以高于红色火焰的温度激烈的燃烧着。
秀一很清楚自己下了决断。现在剩下的只有技术上的问题而已。
第四章 最后的稻秆
一到星期六,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相当得浮躁。更何况从明天起就是黄金周的连假,也难怪连平常认真乖巧的学生们也坐不住。
第一、二堂课时,只是比平常吵杂而已,但是到了最后一堂班会的时间,已演变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大家的心早飞到了学校外面,交头接耳地聊个不停,甚至有人开始乱丢纸团。而导师“哈巴狗”犬饲则无视此一乱象,完全坐视不管。
被选出来当主席与副主席的学生,也知道这是本班的班会文化,在一片嘈杂声中,严肃认真地进行会议。
秀一没有加入这混乱的吵闹局面,但对于班会的内容(或者应该说是无内容)也毫不关心。他半闭着眼睛,宛如石膏像般坐在座位上动也不动。
纪子好几次从隔壁座位向秀一搭话,但秀一心不在焉,一次也没理她。一肚子火的纪子,把切碎的橡皮擦屑往他身上丢。秀一头部被命中时,心里也嘀咕了一下,但也没有认真地回应。
冗长又无聊的时间终于结束时,全班同学齐声欢呼。除了刚好当班扫除的倒霉同学外,其余的人像海水退潮般纷纷离开教室。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纪子露骨地表现出她的不满,追问着秀一。
“什么?”
“你还什么!昨天一下课就跑掉了,今天也是发了一整天的呆。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没有啊。”
秀一像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啊,对了。今天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有事。”
“是噢……”纪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下一瞬间眼神又立刻闪闪发光。
“那今天就算了。不过黄金周里哪天有空的话,再去新的……”
“抱歉。”秀一打断她的话。
“我有事要办,这次的连假都没空。”
“是吗?”
“对。”
纪子看起来想再继续追问,但秀一并不给她机会。离开教室时,秀一看到纪子的脸上露出相当寂寞的表情。
天空晴朗无云。骑着变速车行走在134号车道时,强烈的日照,晒得脖子发烫。海面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和平时毫无二致的返家情景,唯一不同的是秀一现在骑车的速度。他从头到尾一直维持着全力奔驰时的七八成速度,中途并用手表测了时间。出门上学时也就算了,下课回家时从没骑得这么快过。
回到位于鹄沼的自家时,秀一看了看手表,从学校回到家总共花了十六分四十三秒,和目标时间还差上一分钟。果然回程上坡多的关系使速度减慢,另外被红绿灯给耽搁的时间也挺不值得。不过,自己还相当有体力,在直线的路上应该可以再冲快一点。没关系,反正还有练习的时间。
玄关里没有曾根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果然他今天也出差工作去了。
曾根到七月底的行程预定,已详细地打进电脑的计划表中。
秀一用“自行车赛车”的关键字在网路上检索,找到了“南关东自行车竞技会”的网页。网页上刊载着上半期的比赛日程,四月三十日到五月五日的比赛预定在平塚赛车场举行。
曾根参赌自行车赛一事,早在秀一的预料之中。沉迷于赌博的男人,会在周末固定三天每天一大早就出门,那他的去处除了公营赌博场外也不做他想。秀一对自行车相当有兴趣,所以对于赌博赛车也具备相当的知识。
换好衣服后,三人一起共进午餐。秀一难过地无法直视母亲的脸。但如果态度太不自然,被母亲觉察出来反而糟糕,于是他比平常花更多时间来嘲弄遥香,两个人逗来逗去,好不容易把时间带了过去。
午餐结束后,秀一总算松了口气。原本家人团聚的温馨时间,现在却一心期盼它赶快结束。
当接下来要做的事全部完成时,一切又将再度回到从前。现在自己只能怀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下去才行。
秀一去了车库启动第二台电脑,他输入了密码,将计划表叫出来。连接网路的主电脑被骇客侵入的可能性并非为零,所以第二台电脑才特意将LAN拿掉,让它回到独立的系统,连中央处理器也是旧型的。
秀一确认过今天计划表上该做的工作后,关掉了电脑。
他回到主屋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不起眼的白衬衫和裤子。为求谨慎,还戴上了一顶蓝色的运动帽。在一个尼龙材质的大体育袋里,塞进以前买的西装、黑色的休闲鞋、衬衫、领带、腰带、太阳眼镜以及钱包后,便离家外出。
他搭乘江之电坐到终点站藤泽。离开车站的二楼后直接走过天桥,便能换搭小田急线或JR。走在天桥的途中时,秀一先去找了横滨银行藤泽分行的提款机,提出目前计划所需要的现金。等他换搭小田急线抵达新宿时,已经二点半了。
和上回一样,秀一从新宿车站的西口离开,走到新宿中央大楼的地下厕所。由于这附近全是办公大楼,所以在星期六的今天,往来的人比上次少很多。
他换上西装,将头发分成三七分并以慕丝定型,再戴上浅褐色的太阳眼镜后离开了厕所。大概是第二次的关系吧,心脏的鼓动也没上次那么快了。
穿过铁路桥下之后,秀一走向歌舞伎町,来到了开设私人信箱的大楼里。他下了电梯之后,径自打开铁门走了进去。定契约时的那个男人,从里头探出头来观察,照了面后,又立刻缩回去。
秀一把钥匙插进去,转开箱子的门。里头放着一个茶色附缓冲泡棉的包裹。没有寄出者的姓名。
秀一对“K's venience Pharmacy”这个网页一直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万一钱被骗了,也做好了自认倒霉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拿到这个包裹,实在令他惊喜万分。
他确认过收信人的名字为松岗四郎后,便将包裹放进体育袋,离开这个地方。
顺利拿到药水这件事,使他的士气振奋了不少。有这么多的量,那另一个计划搞不好也能顺利地进行。
首先他去了纪伊国屋书店本店,寻找法医学的相关书籍。书上多刊载写实的尸体照片,秀一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挑了几本书买下后,又前往纪伊国屋的南口店。两店的距离比想象中还远,花了他不少时间。
将购入的书放在寄物柜后,秀一搭乘都营新宿线,前往神保町。
一边逛着三省堂及书泉广场等书店,又仔细地看过书本的内容,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飞逝而过。原本预定八重洲及涉谷、池袋也走上一趟的,但看来今天只好死心了。
秀一回到了新宿,换回原来的衣服,把书从寄物柜拿出来。再加进在神田买的书,整个体育袋已重到快让手脱臼了。由于他不想留下购买法医学书的纪录,所以不能委托宅急便运送。
秀一好不容易赶在晚饭时间前回到家。进屋里时,戴着帽子遮住用慕丝固定的发型,也和上回的手法相同。
连假的第一天,持续着昨日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是秀一却整天关在车库中足不出户。
要在短时内思考、决定的事堆得跟山一样高,实在没时间闲荡玩乐。这回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今天一早,秀一便继续昨晚的功课,埋首苦读刚买回来的法医学书。全部十一册,合计四万元以上的大失血。大部分的书都相当厚,秀一在觉得重要之处贴上标签,边做笔记,边一页页仔细地翻看。包括午餐时间在内,正好过了七个钟头时,秀一的眼睛已相当疲劳,也失去了耐性和毅力坚持下去。而读完的部分约占了全部的三分之二。
不过辛苦了半天也有所收获,对于法医学用何种方法来锁定犯人的方法论,秀一已颇有心得。如果这是期中考试范围,应该能考个高分吧!但是在这个阶段,关键的计划还完全未成形,现在学到的知识不过是为了孕育计策的基础而已。
秀一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
在思考“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时,必须同时进行自曾根魔掌下保护母亲的计划。在事情告一段落前,不能让母亲继续当曾根的饵食下去。好在为了保护遥香而想出的计划,可以移花接木直接拿来利用。
法医学读累了,正好也想喘口气,那干脆先来进行这个计划吧!
秀一把不能见光的东西全藏在电脑的空壳里。把盖子打开后,他拿出1.8公升盒装的烧酌、寄达私人信箱的包裹,以及微脏的针筒。
装烧酎的盒子比牛奶盒还坚固得多,而且盒外还附着一层透明的塑胶膜。此外,酒盒上还有一个盖着塑胶盖的开口。
秀一首先观察整个盒子的构造,看看该从哪里注射药水进去。
不能让烧酎自洞里漏出来,所以必须打在较高的位置。最后,他决定在最不显眼的三角形凹槽底部打洞。
拆开包裹后,里头放着装着药水的容器。容器是塑胶材质,做成了瓶子的形状,旁边还附着刻度。
秀一透过来历不明的网站,所订购的是叫做氨基氰液的一种药物。
氨基氰液是抗酒剂,是用来治疗酒精中毒症状的药物,具有排除乙醛脱水酵素的作用。
秀一在《化学Ⅰ》学过,进入人体内的酒精分解,必须经过二阶段的..氧化作用来完成。
C2H5OH(酒精)→ Ch3CHO(乙醛)→ Ch3COOH(醋酸)
如果乙醛无法完全的被分解,那将会引起如宿醉般的激烈症状,亦即脸色潮红、恶心、呕吐、头部剧烈疼痛、极度的心悸亢进、呼吸困难、及血压降低等症状的发生。
也就是使患者体验到因饮酒而引起的极度痛苦后,本人便会如条件反射般将饮酒的习惯自动戒除。
用量是一天一回,5cc至10cc为止。秀一拿起注射器要吸取药水时,突然犹豫了起来。谁能保证这瓶里装的药水真的是氨基氰液。他来历可疑,搞不好只是蒸馏水而已,或者也有可能掺混着致命的毒药。
秀一笑了出来。就算是假货,也没什么关系吧!
如果里头掺有氰酸化合物等毒药而毒死了曾根,那也有借口说自己坚信它是氨基氰液,才会拿给曾根服用。虽然自己也不可能完全脱罪,但杀人者是将药送来的“K”某人,而不是自己。
如果它是真正的氨基氰液,那么有二成的服用者可能会产生药疹。也因此以前有人会将药水偷偷混在味噌汤中,让酒精中毒患者服下。不过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这个针筒时秀一在小学时,用来采集昆虫的道具。以前曾装着不明的红色药水,在几秒内毒杀掉狂乱抵抗的蝉或蝗虫。注射器的针筒只有用水随便冲洗一下,里头搞不好还残余着对人体有毒害的物质。
管他的。反正现在也没必要去担心曾根的健康问题了。
如果一天喝掉1.8公升的烧酌,那加入10cc就应该够了。不过考虑到曾根是个大酒桶,对宿醉的抵抗力可能颇强,再加上他的身材格外壮硕高大,因此秀一决定注入20cc。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防止塑胶膜的洞破得太大,一边将针的尖端刺穿经过涂胶处理的厚纸板,然后推着针筒的活塞将药水注射进去。接下来他摇了摇酒盒,让药水均匀混掺在酒里,而烧酌也没有从针孔漏出来。
现在只要等到曾根和母亲可能独处的前一天晚上,让他喝下这盒处理过的烧酎,那他应该就会老老实实的躺下了。
氨基氰液的量相当多,因此这个作战可以看情形重复实施许多次。秀一将它命名为“戒酒作战”。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秀一继续研读法医学书籍,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午夜零时左右,他把书合上,心想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他喝了两杯当作睡前酒的波本后,回到了主屋。走上了二楼,首先去确认曾根回来了没。不用将耳朵靠近门板,便可听到如猪叫般的轰天鼾声。
秀一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但神经依然处于亢奋状态,无法入眠。
于是他选择最简单的入眠仪式——自慰,来帮助自己成眠。而性幻想的对象就锁定身边惟一想得到的女性——纪子。在想象中,他让纪子做了各种如果本人知道绝对会勃然大怒的行为。但是如果想得太变态,见面时反而会尴尬,所以他也尽量适可而止。
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遥香突然出现来坏他的好事。接着曾根和母亲的事也横过他的脑中,于是他紧急叫停。
虽然心情上并不愉快,但身体倒获得了尚可的舒畅感。结束时,从四肢的末端涌起一股倦怠感来。用过的卫生纸则慎重地用塑胶袋和纸袋包上两层后,丢进了垃圾桶。
秀一翻身趴着睡,不久之后便进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隔天五月三号,天气微阴。秀一吃过早饭后,立刻骑着自行车出门。正当机械式的反复踩着踏板动作时,或许是促进了全身的血液循环,脑中常会有不错的主意浮现。而且老是闭关在车库里的话,母亲和遥香也许会担心起他的状况。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出远门。顶多只跑跑通学时的路线,或是从由比滨经过木座海岸进入逗子市逛逛。
真的想骑车散心时,他会选择行走在同样朝着逗子方向的山侧道路,经过传说有幽灵出没的隧道后,骑向山间小路,在绿意盎然的池子弹药库旧迹休憩一会后,再打道回府。这是他相当喜欢的一条路线。
变速车轻快地飞驰在清晨凉爽的空气之中。
“强制终结”曾根的重要计划,到现在还理不出头绪。昨天一整天吸收了过量的法医学知识,结果无法消化,反而使脑子陷入一片混乱。
不过,像这样有节奏的边踩着踏板边思考时,问题点也很自然地被整理归纳出来。
这个原则,他在想象中早已检讨过好几次了。
要杀害曾根的话,一定要在家里。杀死一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人,可说是易如反掌。但要在外头收拾他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是前者最大的问题卡在尸体的处理上。要把一具那么庞大的躯体从家里搬到外面,又不被人发现的机率几近于零。若说要能瞒过母亲和遥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分尸处理掉,听起来也毫无真实性可言。
也就是说,曾根的尸体会在家中被发现。这样的话,那它绝对不能成为杀人事件,一定得被误认为病死或意外死亡才行。
而二选一的话,当然是病死较为理想。意外死亡的话,警察会做现场勘查,人为设计的痕迹自然有可能被查出来。而曾根罹患酒精性肝炎,连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他健康状态恶劣。如果他突然死亡的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吧。
总之结论呢,就是必须找出在“强制终结”曾根的生命时,能不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作风大胆且天衣无缝的方法来才行。
但是死因不明的遗体,法医或警医必定会解剖验尸。一个外行人真的有办法欺瞒专家的职业眼光吗?
突然秀一脑中浮现出几段法医学书上的记述。有几个做法看来似乎可行,在这里头一定有一个是正确解答。
搞不好可以成功……。
开始认真检讨杀人方法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能具体实现的可能性。
进入逗子市之后,已经穿越两个隧道,来到了TBS披露山庭园的集体住宅区。秀一在这里回转走远路回去。
回到家后,秀一以超快的速度冲完了澡。连擦干身体也嫌麻烦,把浴巾挂在脖子上,只穿着一件衬裤,把要换穿的衣服夹在腋下,就直接回到了车库。
在二楼擦身而过的遥香喊着:“哥哥!不要只穿这样在家里乱晃!”但秀一也没空理她。
他就这样半裸着翻看法医学书,重新阅读着贴着标签纸的地方。
秀一注意到的是“窒息”这一章。
“用绳状物勒住人体的脖子,也就是所谓的‘绞杀’,通常会在脖子的皮肤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是如果使用如睡衣外袍绑带般宽大又柔软的凶器,有时即使不留下明显的条状痕,也能将对方成功杀害。”
“不使用绳子而以徒手施压,使人窒息而亡的手法是‘扼杀’。若以较弱的力道长时间压迫,不会在颈部皮肤留下明显的痕迹。以此手法杀害成功的例子也存在着。”
……有趣是有趣。但是这两种手法除了欠缺绝对成功的确实性外,司法解剖若连肌肉内部的出血情况也调查的话,那被发觉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鼻子和口部同时被遮住,也就是所谓的‘鼻口闭锁’,通常不会在人体上留下像绞杀或扼杀般明显的痕迹。”
对新生儿通常是使用湿纸覆盖其脸部,而成人的话一半则多使用垫子。不过尽管对方烂醉如泥,用这个方法真的能杀死曾根吗?而且,与心脏麻痹等突发性死亡的例子相较,窒息死亡有其特征存在。
“突发性窒息的情况发生时,由于缺乏氧气,全身的血流量会激增,造成内脏淤血。因突发性心脏病而死亡的情形,也会在内脏造成淤血,但这是因为静脉血无法回流至心脏,所以淤血多见于内脏的静脉系部分。”
秀一并非完全理解了这一段的说明。但总而言之,以法医学的知识来判断 7684." >的话,两者的不同还是能区别出来。
继续寻找不留痕迹的死亡例时,秀一注意到“反射作用”这个项目。
“颜面接触到冷水时,借由三叉神经的传导,有可能引起咽下运动及呼吸停止等情形发生→艾贝克反射”
“对眼球施加压力时,会刺激到三叉神经—迷走神经,而造成慢脉的发生,偶尔会引发心脏停止→阿休拿反射”
“用力屏住呼吸时,有可能造成循环障碍,甚至意识消失的情形发生→威尔沙反射”
“用力打击腹部时,迷走神经的兴奋会传达至心脏,而引发慢脉或心脏停止的情形发生→葛洛兹反射”
“吞下大块的东西时,会刺激到上喉头神经,引起迷走神经的兴奋,有可能造成慢脉或是心脏停止,导致死亡的发生→上喉头神经反射”
这种反射情况,似乎也会在采取扼杀等手段的情况下出现。
“因颈动脉洞被压迫而刺激到迷走神经时,有可能引发血压过低、慢脉、心脏停止等情形发生→海伦古颈动脉洞反射”
由这些“反射作用”而造成死亡的情形发生时,遗体上并不会出现急性窒息的特征,因此可以瞒过法医及警医的检验。但这里的问题在于,如何找到可以不靠偶发,而能确实引起“反射作用”的方法。
窒息一章的最后,有一篇像是报纸专栏的文章,介绍了十九世纪著名的连续杀人犯。
“英国的威廉·巴克和他的同伙威廉·海尔,知道当时的医学院欠缺解剖用的尸体,所以尸体的行情看涨,于是两人便企划了连续杀人的犯罪。他们将住宿在他们旅馆的旅客,一个接一个的杀害。巴克他们所使用的杀害手法十分奇特。他们骑坐在烂醉如泥的牺牲者胸口上,压迫其胸腔,同时进行鼻口闭锁。这个杀人手法以巴克之名命名为Burking。被害者的状态与被活埋在土砂里的情形相同,胸腔无法扩张,呼气状态遭到固定,因此静脉血无法回流至心脏,使循环发生障碍导致死亡。而这些牺牲者的遗体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被杀害的痕迹。”
……了不起。搞不好这是最理想的做法也说不定。
刚好英和词典放在旁边,一查,便找到了“burke”这个动词。意义是“使窒息、绞杀”。盎格鲁撒克逊这个民族的历史上,连续杀人犯辈出,可以成为新动词的杀人者,必定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但是仔细一想,要将这个手法直接套用在曾根身上,似乎不容易。
第一,使用这个方法的技巧要相当纯熟才行。巴克一定也是杀害了好几个人之后,才创出自己独特的“手法”。
再者,即使牺牲者醉得不省人事,要使用这个手法,那加害者的体格也必须强过对方才行吧?感到呼吸困难时,曾根当然会立刻醒过来反抗。到时要完全压制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这个手法能成功的犯下连续杀人案,也是因为当时是十九世纪的关系吧?以现代进步的法医学,还看不穿这种单纯的杀人伎俩,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又碰了一次壁。现在时间已是正午左右。
明明是连假期间,但午餐用餐时,一家三口全到齐了。这么难得的假期,遥香其实应该出去走走,但她看来似乎不想出门。恐怕是和家人分开、独自一人这件事,会使她感到不安吧!
午餐的菜色是意大利面和生菜沙拉。面的酱汁是市贩的罐头加上红葡萄酒炖煮成的,而面的咬劲也恰到好处,难得的美食引得秀一食欲大开。整个上午他都在用脑,因此需要能供给能源的葡萄糖,而能快速提供的葡萄糖的食物则以碳水化合物为冠。
用完餐后,遥香想找人玩似的靠了过来,不过秀一在被她逮住前便溜回了车库。
最近读法医学的书读到生厌,于是秀一想换换口味,来做些学校的功课。这个月十八号开始期中考。要是成绩突然掉下来的话,必然会受到老师及同学们的注意,搞不好会怀疑起自己最近的行动也说不定。虽然时间紧迫,但最低限度的考试准备至少要做好。
秀一读起《新国语Ⅱ》出题范围内的中岛敦的《山月记》。文章是明显的汉文风格,但又有着其人独特的韵律与特色存在,第一次接触到他的文章时,秀一便为其所吸引。
故事相当简单。陇西的李征为才华洋溢的秀才,年纪轻轻便通过科举考试,被任命为江南地方的副长官。但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希望能以诗人的身份名流千古,可是诗才却不为世间所赏识。懊恼之余,某一天他在半夜中从睡床爬了起来,尖声怪叫着难以理解的话语冲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翌年,李征的友人袁惨,在赴任地的途中正好经过这附近时,突然遭到食人虎的攻击。但是老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害袁惨,翻身躲进草堆之中。在听到老虎用人语低声说着“好险,好险”时,袁惨立刻知道他就是李征。
于是李征边对着袁惨娓娓道出自己变成老虎的经过,以及现在的心境。
“约一年多前,我出外旅行来到汝水河畔过夜时,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听到窗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应声出外一看,发现声音来自黑暗之中,频频呼唤着我。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寻那声音的来源,当我全神贯注于追逐之际,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山林之中,而且开始用双手着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力量,轻快地飞越过岩石。突然我注意到手指跟手肘长满了毛。等到天色稍亮时,来到河边一看,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老虎。一开始我不敢相信眼里所看到的一切,接着便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因为之前也有过几次想这样的经验,那就是在梦中的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正在作梦。但当现实逼得我非承认这不是一场梦时,我茫然不知所措。于是我害怕了,这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深深地畏惧。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世界并非人类的智慧所能理解。当不合常理的事强加在我们身上时,也只有顺从地接受,不明就里的生存下去,是我们的定数吧。当时我只想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当一只兔子跑过我的眼前时,我心中身为人的一部分突然消失了。等我回过神时,兔血沾满了嘴角,兔毛则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这是我变为老虎后的第一次经验。在那之后到今天为止,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忍卒睹。但是一天之中我必定会有几个小时会恢复人性,在那时,我便能使用人语,也能思考,也能背诵经书中的章句。但是以人类的心,来看我所做过的残虐行为,回顾我一生的命运,简直是最悲惨、最冷酷,也是最令人痛恨的一件事。不过随着日子的流逝,我恢复人性的时间也逐渐缩短。以前我一直觉得为什么我会变成老虎,但是最近我突然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以前是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像古老宫殿的柱石,随着岁月的推移而逐渐为沙石所埋没一般,再过一阵子,我的人心也会在惯于为兽后消失无踪吧。到了最后我会将自己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成为一匹老虎狂奔于山林,即使像今天一样在此地见到了你,也认不出是旧识,将你撕裂吞食,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悔恨……”
秀一将视线转开。之前还相当喜欢的文章,现在却让他相当不愉快。不,与其说是不愉快,还不如说是令他感到不寒而栗。秀一丧失了继续读下去的欲望,他盖上《新国语Ⅱ》的课本,把它推得远远的。
他把咖啡滤纸放在马克杯上,倒进热水瓶的热水。明知时间不该浪费,但也不想回头去念法医学的书。
他想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的问题集时,才记起书放在主屋的房间里。懒得多跑一趟,于是秀一干脆拿出了《物理ⅠB》的参考书。要将混乱的心情复原,理科的教材是最佳选择。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想暂时逃避到井然有序的逻辑世界里。
物理的期中考范围是“运动与力学”。在力学的问题中,直线运动的法则最为单纯明确,不容许模棱两可的解释存在这一点,是秀一欣赏的地方。
他把摊开的教科书放在桌边,转身去追加咖啡的热水时,失去平衡的参考书掉了下来。
秀一要将它捡起来时,书后半的部分掀了开来,以粗体字打印的公式映入他的眼里。
“Q=IVt”
他原本打算翻回原来的页数,但不知为什么很在意公式的意义,于是他看了下说明文。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称之为焦耳热。导体两端的电位差为V(v,伏特),要是通过1(c,库伦)的电荷,V焦耳的能量就会以热运动能量的形式将能量传给电离子。I(A,安培)的电流,在t秒间的电流量是It(c,库伦)。因此,它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焦耳热Q,可以用Q=IVt的公式表示。”
电流……。
秀一以机械式的动作,将砂糖和奶精加入咖啡里,然后以汤匙搅拌。
电流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在英语中不称为“electric Power”,而多单以“Power”称之。
如果不是使用如球棒揍人般单纯的力学原理,而是利用更诡异的力学变化的话……。
秀一差点把凑到嘴边的咖啡给撒了出来,他记得他看过那样的记述。
他把在桌上堆成山的法医学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把贴着标签纸的地方重读一遍。
有了!就写在第六本书的“感电”章里。
“……感电致死时,必会有电流的入口及出口的存在。也就是说尸体上会留下二处后书将提及的电流斑。不过,如果是家用电的代表——交流电的话,由于正极与负极在短瞬间不断交替,所以无需区别哪一个是入口,哪一个是出口。”
一股如颤抖般的兴奋,从肚子的底部涌了上来。这不是快接近正确解答了吗?就像是尝试过好几种方式才把难解的数学题目解开始的心情一样,秀一灵敏的嗅觉,正这么告诉着他。
“人类身体内部的电阻,在遇上高压电的时候,顶多只有100欧姆,因此可以说人类对电流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幸好皮肤的电阻值相当大,人体也因此获得保护。皮肤的电阻值,因身体的部位、皮肤的角化程度、湿气、电流端子的接触面积、时间、电压等等的不同,数值也会有所差异,但一般值约在4万欧姆至10万欧姆之间。”
光看这数字也不难想象皮肤对电流的抵抗有多强。能不能克服这一点,也许就是决定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
“电流最致命的伤害,就是对心脏的影响。流过人体内的电流通路若经过心脏时,死亡的危险性最高。像是从左手通到左脚,或是流贯两手之间的情形,都相当危险。”
原来如此,目标就是曾根的心脏了。
“那么,为什么电流直击心脏会造成致命的危险呢?并不是想一般人所想的,心脏会在一瞬间麻痹停止跳动,而是因为电流会引发‘心室细动’的现象。心脏是由一条条的心筋纤维所组成,它的动作是由洞房结节(右心房与上大动脉间的特殊心筋)所发出的周期性电流来控制,使心筋纤维全体的拍动能同步统一。但是,若有比这股周期性电流还要强的电流通过时,节奏会被搅乱,心筋纤维会陷入各自收缩的状态,使心脏的机能遭到破坏,这便是‘心室细动’。这个状态若持续五秒到十秒,意识便会消失,若持续十秒以上,呼吸也会跟着停止。”
接下来,书上又仔细说明在死亡前的末期呼吸期,所产生的Adams Stokes症候群的症状。
若持续一、两分钟都没有呼吸,那在人体内的另一个呼吸中枢便会开始活动,这称为末期呼吸,又别名为喘息呼吸或下颚呼吸,就是使下颚突出吸气,犹如喘气般的呼吸状态。
光是想象,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秀一赶紧看完这一段,翻到下页去。于是他又发现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电流通过生物体内后,通常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即使解剖遗体,也无法断定死因是由电流所引起的。”
这便是秀一所苦苦追寻的情报。只要能顺利地使用电流阻碍心脏的机能,且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完全杀人的目标也能达成了。
“即使同样是电流,交流电的危险性远较直流电来的高。以直流电而言,若通过心脏的..电流超过200毫安培,便极可能引起‘心室细动’的现象。但交流电只要100毫安培,便已达危险值。另外,虽然是偶发现象,商用频率50赫兹到60赫兹之间的频率,极容易刺激到心筋纤维的活动,这一点也必须加以留意。”
也就是说,家用电为人为引发的心室细动现象,提供了绝佳的理想环境。秀一由衷地感谢日本的电力公司。
不过要克服皮肤强大的电阻,并成功地对心脏通电,只有100伏特的电力似乎稍显不足。还是买个变压器,将电流至少提升到200伏特较为保险吧!要使用变压器改变电流这一点,也适合利用家用的交流电,因为如电池之类的直流电无法变压。
看来要“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已无任何障碍存在了。但下一段的说明却对秀一雀跃的心情泼了个冷水。
“电流虽然不会在生物体内留下明显的特征,但电流所产生的热能,却会留下成为电流斑的特有痕迹。它通常位于电流端子所直接接触的皮肤部位,因为皮肤的电阻极大,导致高热的产生,而留下了特殊形状的灼伤伤痕。”
同页并刊登了典型的电流斑照片。凹下的中央部位呈现烧焦般的黑褐色,而四周隆起的部分则呈现如陶器般的青白色。
尸体上要是留下这样的痕迹,大概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感电致死的。
当然电流斑并不是绝对会产生的。比如说,接触皮肤的端子面积大、相对使电流量的单位面积变小时,或者是涂抹盐水减低皮肤的电阻等情况,即使是感电而死也不会留下清晰的电流斑。
总之,问题点已经相当清楚了。
不让电流斑产生便是制胜的关键。只要能穿越皮肤这巨大的电阻障碍,做出电流的入口及出口,便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成功的引发心室细动,然后除掉曾根这个祸害。
也许这是谁也无法完成的拼图也说不定。但秀一相信在那之中一定会有解答存在。
方法已大致决定了。“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秀一命名为“电击作战”。
秀一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睡得并不舒服,总觉得整晚一直在作噩梦。即使醒过来,也觉得现实仍是昨夜噩梦的延续。他看了一下枕头旁的闹钟,上午九点三十三分,但房里依然相当昏暗。他站了起来拉开窗帘,烦闷的雨啪嗒啪嗒地打在庭院里。
他慢慢地刷着牙,将昨晚订立的计划,在脑中不断反复。虽然不让电流斑产生的通路还没确定,但其他部分的具体计划已渐渐成形。
母亲大概以为秀一念书念到很晚吧,她将一人分的早餐盖上保鲜膜,放在餐桌上留给他。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洗衣服。
喝掉冷冷的牛奶和红茶,吃掉土司夹火腿及生菜沙拉的早点后,秀一把杯盘拿到流理台,然后走到起居室拨了电话。
“盖茨”立刻接起他的行动电话,从背后吵杂的声音来判断,他现在人应该在外面。
“我要订货。”秀一立刻切入正题。“盖茨”大概在电话的那一侧露出了满脸微笑吧!
“你要什么?101还没进货哦!”
“我要烧酎。有‘百年孤独’吗?”
“盖茨”似乎吃了一惊。“烧酎?你不是只喝波本吗?为什么?”
“不可以吗?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嗜好也会跟着改变吧。”
“我知道了。不过‘百年孤独’可是很难拿到手的哦,你知道吗?”
“没有吗?”
“不,其实我有。”“盖茨”窃笑的模样,再度浮现在秀一眼前。
“不过,这东西可相当抢手。好几个客户一直在催货,但是数量不够,我们正在烦到底该先给哪一边哪!”
“多少钱?”
“这一瓶不能单独采购的。你大概不晓得,它必须和其他行情不好的烧酎一起搭配贩卖……”
“我在问你多少钱?”
“盖茨”考虑了一会后,开价“六千元”。秀一昨天在网路上查过它的交易价,从二千五百元到七千元都有。不过和它的定价相比,不管哪个价位都是暴利。
交涉了一会后,以四千五百元成交。“盖茨”对商品凭空消失所用的借口是,自己在看店的时候,有个难缠的客人说他非买到手不可,他无法拒绝,不得已才把酒给卖了。
I.ER101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弄到的,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秀一心想搞不好哪天“盖茨”会被逮到。不过,反正这也是他的问题,跟自己无关。
“百年孤独”是为了要确保让曾根醉得不省人事的一个饵。此外还需要另一个饵搭配,使他抵挡不住饮酒的诱惑。
秀一拿了把尼龙伞出门,目的地是镰仓的高级食材店。
天候恶劣的时候,如果要搭江之电通学,就得和沿线的三个高中,镰仓高中、七里滨高中、以及由比滨高中的学生一起搭乘,因此必须忍受吵翻天的高分贝噪音。
不过今天也许是下雨的关系,观光客也不多,车厢内相当安静。
透过附着着许多水滴的窗户,秀一凝视着眼前灰色的风景。无数的雨滴形成垂直的线,自深灰色的天空落下,在破浪起伏的海面上,织出如皱纹纸般细微的纹路。
我真的下得了手吗?
同样的疑问,他已反复的问了自己好几次。都到了这时期,对杀害曾根一事心中仍没有任何的真实感。
计划正一步步地完成,但部署计策和实际执行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我真的办得到吗?我会不会在上阵时胆怯起来,让自己所有的准备全泡汤了?
但一想到曾根,憎恶又化成蓝色的火焰,凶猛的喷射出来。
这该死的寄生虫,不仅把我们一家人当饵食,甚至还想把我们身上的血吸得一滴也不剩。这天杀的人渣对母亲做的事绝对不能原谅。他死了也是帮了这世界、帮了所有人类的忙。
但是他也无法否认,一考虑到这是真实的杀人行为时,心中便涌现一股非现实感。
遥香的事掠过他的脑中。曾根再烂,好歹也是遥香的亲生父亲。在遥香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他的生命真的妥当吗?
他想起前一阵子在二楼走廊,差点发展成斗殴厮杀的惊险场面。之前他一直认为曾根对遥香抱有邪念,但实际上似乎不是如此。当然,他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曾根没这么想。
那个男人虽然卑鄙无耻,但对留着自己血液的亲生女儿,也许还抱有些许的感情存在吧!半夜敲遥香房间的门,还有那天在走廊向遥香说话等等,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讲讲话而已吧!
在一瞬间,秀一被感伤的情愫所囚禁住,但下一刻他立刻改变想法。
就算那个男人对遥香没有保持邪念,但他也不可能为遥香带来幸福。不仅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给遥香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和那个男人早点断绝关系,遥香才不会受到伤害。
自己如此懦弱,也只会把祸根留给家人而已。
现在我必须振作、要坚强点才行。就只有这段时间而已,等到一切结束后,又可以恢复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了。
“强制终结”曾根的计划方针,绝对不能有所动摇。我的态度绝不能摇摆不定。
秀一在江之电的镰仓站下车。出了东口,五颜六色的伞花一朵一朵地绽放。雨势比刚出家门时还大了许多。
以干货为中心、专卖高级食材的店集中在若宫大路。
秀一一边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场所的不协调感,一边物色着玻璃橱内的商品。一时被上好的鲍鱼干给吸引住,但一考虑到烹煮的问题后便立刻放弃了。
他今日的采购目标——乌鱼子,以桐木箱包装摆在店头贩卖,上头贴着“最高级 长崎产”的标签。另外还附了以下的说明:“和台湾产的乌鱼子不同,颗粒较小,可以品尝到粘稠香醇的绝佳风味”。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比这个“饵”更具魅力了吧。
不过看到价钱时,秀一的眼睛差点跳了出来。一块便叫价四千五百元。以大小而言,两块较为恰当。突然他看到摆在旁边的乌鱼子价钱少了一位数,高兴地想买下它时,仔细一看,发现到那似乎是鲨鱼卵制的替代品。
都来到这了,省这笔钱也没有意思。
秀一回想着乌鱼子的味道。烤着吃也相当美味,不过直接食用又另有一种独特的大海风味,让那人渣食用也未免太浪费了。不过把它想成是给死囚的最后一顿晚餐,那气倒也消了。
秀一砸出九千元的大钞,买了两块乌鱼子,并请对方贴上印有“礼品”二字的包装纸。
回程时,他在东急商店买了“电击作战”的各项实验用品:一整只鸡(当然取出了羽毛、内脏、及头部)、果冻粉一打、牛肝,还有食盐。在收银台算账的女性店员,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东西是为了杀人计划而购买的吧?
回家后,他立刻把鸡和牛肝塞进冷冻库里,并将温度设定为“强”。重要的乌鱼子则放进电脑的空壳里。
吃完饭回到车库后,繁重的肉体劳动正在等着他。他也非加紧脚步整理不可了,因为连假包括今天在内只剩两天而已。
首先他将买来的法医学书再确认一次,将其中重要的资料用扫描器读取,用电脑外接的烧录器记录在MO片里。
接下来他将所有的书拆开,将封面及内页分开捆成二捆。牢固的装订本无法直接用腕力撕裂,于是他使用电动线锯,将封面、封底、及书背分别切开。
秀一拿着有十一册分量的纸束、封面以及火柴,走到了车库外。庭院内侧有一个旧的焚化炉,因为戴奥辛问题被炒作起来后,便不再使用了。
秀一将一部分的纸丢进焚化炉后,点了火。他一边用长柄火铲调整火势,一边持续丢进少许的纸,让烟势不致过大。
在最后的纸束烧成黑黑的一团时,遥香正好从主屋走了出来。
“啊!哥哥,你在干什么?”
“我在烧不要的纸。”
“这个焚化炉不可以用,妈妈之前有交待过的。”
“嗯。不过已经烧完了。”
秀一将即使烧完也保持原形的灰烬,用火铲的尖端搅坏之后,把遥香正在窥探的焚化炉的门关了起来。
“你刚才在烧什么?看起来很像书。”
“是我秘藏的黄色书刊。”
“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本来他还想实验看看封面是否也能在焚化炉烧掉,不过既然被遥香看到,那也只好放弃了。秀一回到车库,用研削机将书皮的字磨掉,然后把面目全非的书本残骸用绳子一绑,又撑着尼龙伞外出。他走下坡穿过几间商店,来到了境川桥。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几乎没有行人往来。
境川水位升高,茶色的浊流里不时打起了漩涡。秀一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越过栏杆把碍事的东西丢到河里,然后打道回府。
在今天以内,必须把所有的实验用品准备好才行。
秀一首先将可以罩住整个耳朵的旧型耳机拿出来。以前常用它来听深夜的广播节目,但是后来因为接触不良,左耳有杂音混入,因此便不再使用。
他将耳机卡在左肩头试试看,离心脏的距离稍远。.t>接下来他将耳机夹在左腕下方的侧腹,耳机的部分正好盖在心脏上方。
秀一很满意的开始把耳机解体。他拆下护耳、振动板及线圈,留下二个碗型的外壳。然后把回纹针如蚊香般地绕圈做成电极,接在碗型壳中央的电线上。接下来,他把耳机电线前端的插头用大型的美工刀切断,接上家用电器用的插头,然后以绝缘胶带补强。
秀一悄悄地走进主屋。母亲大概出门买东西去了,没看见人。而遥香不知道是不是在二楼,也不见人影。他溜进厨房,把装满水的水壶和大碗公,以及搅拌用的刮刀、保鲜膜等拿了出来。
回到车库后,他把买回来的果冻粉放进搅拌盆里,然后放进大量食盐,再把水倒进去,用搅拌棒均匀的拌好。
接下来,他把改造过的耳机的二个碗型部分,朝着同一个方向用胶带固定好,然后把加入食盐的果冻水倒满。黏稠状的液体恰好淹过回纹针的电极部分。盖上保鲜膜后,秀一小心地将它放进了冷藏室中,不让液体泼出来。
然后,他拿出了牛肝,将它的切片卷起来用风筝线绑好。接着拿出两个各自接着红黑色电线的计测器的探针,相互间隔约二公分,刺在卷好的肝脏上。
接下来,将内部呈中空状态的鸡用锥子开了四个洞。然后,拿起绳子穿过这四个洞,纵横交叉成十字型,而十字的焦点正好位于空洞的正中央。刚才插着探针的肝脏,便固定在这个位置上。接下来,穿过绳子的洞则涂上粘胶密封住。
等粘胶干了之后,把剩下的食盐果冻水全倒进去。但剩下的量并不够,于是秀一再把果冻粉、盐及水倒进搅拌盆搅拌,做出同样的液体添上。
鸡内的空洞填满了以后,从上面盖上了保鲜膜,再用胶布封住鸡身其他缝隙。
完成后,秀一一边注意不让液体从保鲜膜的空隙漏出,边把它放进了冷藏室深处。
如此一来,实验的事前准备便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等冰箱里的东西凝固成果冻状就可以了。
秀一将搅拌盆及搅拌棒洗干净后,拿回厨房放好。那天剩下的时间,他用来做期中考的准备。虽然还有两周时间,但之后也许抽不出空来念书。
因为昨日过境的低气压影响,连假的最后一天,乌云满布。
早上起床后,秀一满脑子都在思考实验设计是否正确的问题。计划在脑中成形时,便觉得应该能成功。但是毕竟自己的脑子不像Nikola Tesla般,能媲美电脑的模拟实验,在脑中便完成精密的思考实验,所以未实际进行之前,他也不确定是否真能成功。
他心神不宁地吃饭早餐后,便直接去了车库。
他打开冰箱,检查果冻的凝结状况。耳机碗型部的果冻已结成漂亮的半圆形。而鸡的部分因为体积大,原本他还有点担心,但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鸡是人体的代替品,它的皮应该有和人类皮肤不相上下的电阻吧。空洞的中央用加盐果冻固定住的肝脏,是心脏的代替品。把刺在肝脏上的探针接上计测器的话,便能测定通过肝脏的电流。
而改造过的耳机,便是要将致命的电流送入心脏的凶器。
秀一打开计测器的开关,液晶画面显示着0mA(安培)。
他用填满果冻的耳机夹住实验用的鸡,然后把电线的插头插上插座。
通了整整五秒的电后,秀一把插头拔掉。瞬间,计测器上闪现了几个数字。成功了!电流确实通过了心脏!
但是数字在下一刻立即归零。为什么?疑问在看过耳机后,立刻得到了解答。
果冻像是放在太阳底下的水母一样融化开来。不过是短短的五秒而已,它产生的热量融解了覆盖住电极的果冻,通电也因此停止。
更糟糕的是,鸡皮上出现了淡淡的漩涡状纹路。那是因为果冻溶掉后,电极直接接触到鸡皮的关系。
秀一非常气馁。这方法根本不能使用,必须想出更完美的方法才行。
为了克服皮肤电阻这个难关,秀一想出加盐果冻这个手法。理由一,端子与皮肤的接触面积越大,电流越容易通过。理由二,皮肤粘到盐水时,电阻会降低。秀一巧妙地融合这两点而想出了这个方法,但实验结果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障碍的关键在于焦耳热。在“电击作战”的计划里,看来热的问题会纠缠到最后。
秀一抱起了胳膊。如果能将医疗机构里在检查或防止心室细动时,所使用的通电用乳霜弄到手就好了。
不过即使弄到了真正的乳霜,也不能保证在皮肤上绝对不会留下痕迹。检查时不可能使用这么强的电流。而为了心室细动抢救人命时,就算在病患身上留下些许灼伤痕迹,也无可厚非。
这次实验所使用的是死掉的鸡,所以除了端子直接接触的部分之外,都没有留下任何显著的痕迹。但如果是活生生的人类,皮肤发红也不足为奇。不,可以让果冻在一瞬间融化的高温,在触碰到人类皮肤时一定会造成重度灼伤。而如果伤痕又留在左胸前后的话……。秀一摇了摇头,看来这个计划似乎行不通。
胜负必须一次就见分晓,绝对不允许失败。还是干脆一点放弃这个计划,从头再想新的代替方案吧!
很讽刺的是,五月六日连假结束后的第一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秀一一边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一边质疑自己苦思而成的计划。
不会留下电流斑的新通路,还是完全没有头绪。该不会自己这五天所做的事,全都白费工夫了吧。
到头来,“电击作战”或许只是纸上谈兵。要这么简单就达成完全犯罪是不可能的。
秀一觉得自己的心情已跌落至谷底。他同时进行了另一个作战,这一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昨天,他施行了第一天的“戒酒作战”。不过说是作战,其实也不过是在曾根回房前,换过加入氨基氰液的烧酌而已。
要是抗酒剂能发挥预期中的效果,那今天回家后,就可以好好欣赏曾根痛苦的模样了。
纪子向走进教室的秀一打招呼:
“早安。过得不错吧?”
“还好啦,你呢?”
“嗯,很好很好。”
纪子似乎想说什么般,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么……进行得顺利吗?”
“嗯?”
“你之前不是说连假时有事要做的吗?”
“是啊。不过……失败了。”
“是吗?不过你所说的事……”
纪子正要探出身子讯问时,有人从背后拍了秀一的肩膀。
“喂!有好东西。”
秀一看过“盖茨”拿来的袋子里装的东西后,才想起来在电话里向他订了那瓶珍贵的烧酎一事。
“哦,辛苦你了。”
“辛苦你个头!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以赊账吧?”
“你欠扁啊?”
看到“盖茨”做出要取回袋子的动作,秀一不得已,也只好不情愿的从钱包拿出四千五百元付账。
在没有获得明显成果的状况下,只有资金不断地流出。
明明知道不可以泄气,却无法将脑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挑战不可能任务的想法抹去。
即使在课堂中,电流斑的事仍占满了整个脑子。秀一一直在全力思考与课业完全沾不上边的事。
但是到第四堂课时,他无法否认自己已没毅力继续坚持下去了。大脑消耗了大量的葡萄糖,因此血糖值降低,肚子也快饿扁了。
秀一中断了思考,将意识放回摊开在眼前的教科书。
这堂课是《英语Ⅱ》的时间。一段如谚语般的文章,闯进了视网膜里。
“It is easier for a camel to gh the eye of a needle, than for a rich man to enter into the kingdom of God.”
“……要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度还容易呢!简单地说,就是有钱人不能上天堂。”
正好白神老师在说明这段文章的意义。
秀一想起了函授作业的问题中所出现的片语:“the last straw”。最后的一个稻秆,把骆驼的背压垮了。英语系国家的人似乎很喜欢骆驼。
“这是新约圣经里马太福音出现的句子。而‘the eye of a needle’一句,应译为‘不可能的企求’一义。有时只要不懂像这样的一个片语,整篇文章便无法理解。”
不可能的企求……。这不就是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吗?秀一嘲讽着自己。要通过强大的电流又不在人体上留下电流斑,也许就像骆驼穿过针眼一样困难。
白神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又写了另一个句子:
“to look for a needle in a haystack”
“这个句子也同样和‘needle’有关,把它整理在一起记好。在稻草堆中寻找一根针,意思也是‘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就会亲身体验到这句话的意义。”
白神老师向来话中带刺。秀一很清楚地记得他在第一堂课时所说过的话——你们这些英语不好的人,可能会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才学不会,老师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过,“在稻草堆中寻找一根针”这句话的确百分之百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境。解答必定存在着,只是它目前像根细针藏在稻草堆中……。
突然,在秀一的脑中爆发了白色的闪光。他不禁想大声喊叫出来。
对啊!原来这么简单!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呢?
在这瞬间,“电击作战”的计划已完美成形。秀一终于想出,能成功地给予曾根的心脏致命的一击,又不会留下电流斑的方法。
第五章 电击作战
秀一从学校回来后,曾根仍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睡觉。这事虽然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到了晚饭时间,甚至之后更晚的时间,曾根也没踏出房门一步。
母亲和遥香因为曾根没出现而松了一口气。她们想到的理由大概也只是他喝太多了。
秀一在晚餐结束后过了一会,装成要去上厕所的样子,去了二楼观察曾根的情形,其他两人则在起居室里看着电视连续剧。
门依然大开着,不过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听不到吵死人的鼻鼾声。
秀一站在门口偷窥着房内。曾根躺在从不整理的床上仰睡着,脸色不自然地泛红。枕头旁边散乱着烧酎的酒盒以及酒杯,杯里还剩一点酒,另外还有装在袋子里的鱿鱼干和小米果等等。
秀一像猫般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酒盒内的酒只剩下一半,他拿起来在灯光下确认了注射器的针孔。一股热潮漫过秀一的胸口。那不光是满足或是达成目标的快感而已,还包含着胜利的感动在内。“戒酒作战”是自己对曾根所做的第一次反击,并且获得了预料中的理想成果。
秀一俯看着躺在床上表情痛苦的曾根。这个人渣根本没发现到自己被整了吧。这家伙再怎么凶暴,充其量也不过是脑袋空空的野生动物,不具备世界上有着氨基氰液这种药品的知识,也毫无糜烂的生活习惯会成为自己弱点的自觉。
原本这家伙就是和设立周详计划并加以实行无缘的生物。这四十几年的人生,只贪图眼前的享乐,就像野兽或昆虫般,只为了生存而活着。
那么你人生的落幕方式,就是接受像野兽或昆虫般该有的命运,不得好死。
睡没睡相的曾根,即使睡着时也张着他的大口,所以除了颜色肮脏、齿列不整的牙齿外,连套着便宜银牙套的臼齿都看得一清二楚。
秀一悄悄地离开房间,回到了起居室。当他看着电视节目播出的无厘头笑话而笑了出来时,遥香一度用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一早醒过来,意识便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今天是五月八日星期六,是为“电击作战”做最后调整的日子。计划在脑中已排练过好几次,连细部的推敲都已完成。
闹钟的时间指着十点二十六分。
值完“心连心”的大夜班回到家时,是清晨五点十分左右,所以他的睡眠时间只有五个多小时而已。但是他全身充满着一股干劲,并未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疲劳。
秀一一边仔细的将牙一颗颗的刷干净,一边反刍昨晚在便利商店想好的计划。
最后剩下的问题,只有在引起曾根心室细动的现象后,要如何确认而已。不过这一点他也快想出方法了。就像在为Z会的函授作业问题而苦恼时,只要一个问题解出,灵感便会随之涌现,好主意也会不断地浮现出来。
关于要用什么电流通路,才能不留下电流斑的问题,也获得更上一层楼的进展。原本打算用在《英语Ⅱ》课堂上所想出的方法,一并解决电流入口及出口的问题,不过现在他又想出更好的办法,用这个方法的话,验尸时被发觉的危险性将降得更低。前天晚上观察曾根的睡相时,秀一得到了新办法的启示。
虽然秀一一刻也坐不住,想立即行动,但再急还是得先吃过午饭才能出门办事。
今天曾根也会一整天呆在家里。下次在平塚举行车赛是这个月中的十四日。不过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在那个时候,曾根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曾根盘踞在家的情况下外出,让秀一感到不安。要是自己不在时,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那可就糟了。于是为了安全起见,昨晚他进行了第二次的“戒酒作战”。
他走到房间的门口窥探曾根的样子。和前天一样,他痛苦地瘫在床上的样子,映进秀一的眼里。
的确,好的曾根只有死掉的曾根而已,但是血液中充满乙醛的曾根隆司,也坏不到哪去。
不过,无论如何,害虫的命运只有等待被驱除而已。
秀一将西装、衬衫、鞋子等东西装进体育袋中,然后穿上平常不太穿的牛仔裤、深蓝色的运动上衣、再戴上和上回一样的运动帽以及太阳眼镜出门。
他搭JR的东海道本线,从藤泽坐到新桥,然后又搭乘山手线来到秋叶原。
因为是星期六的关系,秋叶原的电器街充满了人。常去的电脑贩售店里有认识的店员在,所以必须回避。秀一走向车站旁一间卖收音机等商品的小型电器商店。这里贩卖着各式各样便宜的电器零件。
秀一一边看着车子,一边买了三公尺的电线(一百六十元)、开关(10安培用、三百五十元)、充电用夹子(30安培用、一百二十元)、迷你充电夹(三十元)。
接下来是变压器。秀一要找的是将100伏特变为200伏特、体积小价钱又便宜的变压器。但是他找到的商品,有着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外壳,看起来相当高级,而价钱则是五千二百元。体积小到单手便可以握住,但拿起来却沉甸甸地相当有分量。
虽然记得以前有卖更便宜的变压器,但是又怕看太久会引起店家的注意,于是秀一便将它买下。
最后是血压计。果然一般卖收音机的店几乎没什么种类可选择,于是秀一换了一家价格低廉的大型电器行。
大概是健康养生的观念仍在持续发烧吧,店头摆了好几种机型,而目前按流行的是系在手腕上一体成型的机种。秀一犹豫了一会后,以携带方便、容易处理善后为原则,决定选择小型的血压计。
众多商品之中,最小的是一种叫作“指压计”的机型,它可以套在手指上测量血压。杀过价后仍得付一万四千八百元,真是严重大失血。秀一甚至不敢计算为了买下它,自己得在便利商店值上多少小时的大夜班。
在秋叶原买东西所花的时间,要比想象中来得短。
接下来他搭总武线来到新宿。出了西口后,走进新宿中央大楼的地下厕所,换上了西装。最近这个程序已成了惯例,如果一直持续同样的行动模式,也许不太安全。下次找别的地方换衣服好了。
在那时,他注意到不可能再有“下次”时,不禁苦笑了出来。因为今天将完成所有的准备,像这样的事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他回到新宿车站,将脱下的衣服及在秋叶原购买的物品放进寄物柜。然后晃过新宿通,来到了新宿御苑前。
在网路上找到的店,在这栋大楼的五楼。
他推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店内有几名客人,但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气氛相当肃静。
正面的书架排放了专门书,《汉方概论》、《针灸入门》、《实际的针灸》、《针灸治疗的基础》、《实用经穴学》、《针灸治疗的理论》……。
针灸的手册也买一本可能比较好吧。秀一抽出几本书,从中选了一本看来适合初学者的浅显入门书。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针”。“电击作战”的成功与否,全系在它身上了,所以必须谨慎选择才行。
而秀一在网路及百科全书上,已习得不少关于“针”的基础知识。
在中医医学的理论里,人的身体存在着三百六十五个经穴(也就是穴道),并由十二条经络连结起来。(这十二条经络称为正经,此外另有八条经络称为奇经。)气血即人体的能量,气血经由这些经络循环在人体内,若循环有过于不足、停滞等现象发生时,人便会生病。
而针的治疗就是以金属制的针来刺激这些经穴,使气血的循环恢复正常,借以治疗人体的疾病。
使用的针分为中国针及日本针,通常在日本的针灸医院,是使用较细的日本针。
治疗用的针粗细和头发不相上下,而且研磨得比一般缝纫用的针还锐利好几倍,因此刺入皮肤时几乎没有痛觉,而且也不会留下痕迹。
由于针太细了,一开始秀一相当担心电流是否能通过。电流因为会流动,所以理论上和水流相同,通路的剖面积越狭小,阻力越大。
不过,参考《理科年表》上的金属体积电阻率,来计算直径最细、只有0.16公厘的针后,秀一明白了针的电阻小到即使无视它的存在也无所谓。
针灸用品的架上,摆放着好几种针。一回针、锁链皮肉针、圈环皮肉针、平轴皮内针、小儿针……。
一回针是指抛弃式的针。近年由于担心艾滋病及肝炎会透过针灸的针感染,于是几乎所有的针灸医院全都使用这种一回针。
秀一拿起放在盒内的一回针。针一般是以五十根为单位贩卖,但一回针是以一百根为单位。
可是“电击作战”所需要的数量只有一根。包括练习在内,一打便已足够……。
根据网路上获得的情报,除了不锈钢材质的一回针等普及型的针外,还有金针与银针的材质。
秀一对银针相当感兴趣。银在金属中的导电性非常高,因此可以有效率的引导电流通过。
在中医里有银针能祛除邪气的说法,而且在西方,要消灭魔物时也使用银质的武器。要抹杀像曾根般邪恶的存在,银针是最佳的选择。
不过,在针灸医所做的网页上,曾经看到“银针容易折断,金针容易弯曲”的说明,使他有点在意。在作战中途,针如果弯了那倒还好,要是断掉拿不出来,那可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也许和银同样拥有优良导电性的金针,比较适合作战也说不定。
但是高价的金针,似乎不预先订货便无法购得。这家店的网页上也写着银针在店里便买得到,但金针必须预先订货。
秀一决定买下一寸(长3公分)、一号(0.16公厘)的银针,和刚才选好的书一起拿到柜台结帐。
银针五十根一组,二千七百元。柜台上摆着针管在贩卖,将针放在针管里,从上一敲,针便会顺利地刺入皮肤而不会折断,价钱从一百八十元到六百五十元不等。秀一选了最贵的针管。
站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看来相当有气质的中年女性,看到秀一拿到柜台的《简易的针灸治疗》及银针,倒也没有起疑。将针灸的针卖给一般人这件事本身并不违法,但害怕发生医疗纠纷,所以卖给针灸医以外的对象的店也相当少,而这家店自然是例外之一。
要付钱的时候,秀一注意到银针包装上的使用说明。
“※银针不适合电疗”
电疗是以微弱的周期性电流,透过针给予经穴持续刺激的疗法。
秀一虽然不想和店员交谈,但还是问了柜台女性这段有关银针的使用说明。
“拿来做电疗的话,因为银遇电会产生化学反应而分解,所以很容易折断。”
对方轻描淡写地回答。
秀一想了起来。这不是去年在《化学ⅠB》刚学过的知识吗?若是用银或铜等极易氧化的金属当阳极来进行电解,那电极本身也会随之溶解。
Ag →
这该不会已在临床试验被证明过了吧?
“请问大概超过几多次后,会发生危险呢?”
“这个嘛……即使只使用一次也不能保证它绝对安全吧?”
“点击作战”的通电时间只有数秒钟,但是所通过的电流远远超过电疗的电量,既然有危险性在,还是放弃银针以策安全吧。
秀一向柜台的女性道过谢后,把银针换成一回针,一百根是二千八百元,和五十根的银针价钱也不相上下。
为求谨慎,秀一瞄了一下盒上的使用说明。针是以两个不同的角度研磨而成,因此刺入容易且无痛感。而且它完全以不锈钢制成,所以也适用于电疗。另外,每根针都是个别包装,而且针管是合成树脂所制,所以使用上看来也相当方便。
离开针灸用品店后,秀一来到体育用品社买下一整套骑自行车时的运动装。然后又去世界堂美术用品社,购入新的画布及几种LEFRANC牌的油画颜料。
他看了一下清单,要买的东西只剩下一种。
秀一在新宿车站把他的东西从寄物柜中取出,然后在厕所换回原来的服装。搭山手线到了品川后,再换搭横须贺线回到镰仓。
再换搭江之电前,他在镰仓车站附近的花店,定了一束明天送抵的花束。
每年他和遥香会合资出这笔钱,在母亲节时,把艳红的玫瑰花装饰在餐桌上。
看来可怜的曾根仍为严重的宿醉症状所苦。于是松了一口气的秀一,在晚餐结束后直接去了车库。
工作桌上排放着在秋叶原购买的电器零件:三公尺的电线、充电夹、迷你充电夹、开关。
首先他拿起电线没有插头的那一端,以美工刀自中间陷下的部分一刀划下。各自包覆着绝缘体的两条电线,被均匀正确地分开。三公尺左右的电线,有一公尺二十公分的部分被划开,形成了Y字型。
接下来二端电线中色彩鲜明的铜线被剥出来后,各自接上了充电夹及迷你充电夹。
两个都是连接电路的零件,但是充电夹的形状和晒衣架相同,多用来连接如车内电瓶等较大的端子,而相对地,迷你充电架只有剪刀虫般的大小,主要用来连接较细的导线。
电线接上了大小不同的夹子后,形状看起来像招潮蟹的大螯。
秀一注意到一个问题。迷你充电夹除了前端的五公厘外,全部用黑色的绝缘胶布包了起来,不过充电夹只有柄的部分用红色胶布包住。要是其他无关的地方接触到充电夹,那可能就会发生漏电的危险。
在工具箱里找到四种颜色的绝缘胶布。他用红色的胶布把充电夹包了好几层,接着用美工刀把夹住端子的锯齿部分切开,让金属的前端露出来。
最后是开关。他将电线的插头和电线叉开出正中间用剪刀剪断,再接上开关连接起来。
这样便完成了。空前绝后的完全犯罪,将使用如此简单的道具来达成。
秀一将一回针的盒套打开,取出了一根针。针体极细、看起来相当地不可靠。即使戳在椅背上似乎也会折断的细针,该刺在哪里才好呢?他将针柄的部分用迷你充电夹夹住看看,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牢固。秀一心满意足。
这是,通往主屋的房门,想起了敲门声。
秀一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事……?”是母亲吗?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是我。”是遥香的声音。秀一慌张地将Y字型的电线及针等物品放进体育袋后,才开了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遥香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我想问你玫瑰花的事。”
“哦……。我回来时顺便在镰仓订好了。”
“是吗?那就好。”
遥香很感兴趣地环视着车库里的摆设。也不是自己小心眼,但是如果让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是弄坏了什么那可不好。因此到目前为止,秀一很少让她进到车库里。
“要进来吗?”
听到秀一这么说,遥香高兴地点了头。秀一让她坐到车库中的特等席——电脑桌前的位置。
“……为什么电脑的主机有三台呢?”
遥香非常有兴趣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因为我分开使用。一台专门上网,一台玩电动或打字。接上网就无法避免被病毒入侵的可能性,所以这台没有连接。另一台嘛……”
总不能老实说它是空的吧。
“总之是用来备份资料的。”
“哦。”遥香对不合理的说明也毫不起疑,满心佩服地看着车库里的物品。
“是吗……哥哥都在这个房间做坏事啊?”
“太坏的事我没做。”
“那还是有做些不好的事吧?”
“反正也不会被处死刑。”秀一在心中加上但书,因为我未成年。
“不过,你最近一直关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遥香半开玩笑地问着。但秀一看着她的眼神,立刻明白她来车库的用意在此。
“做很多事。”
“比如说呢?”
“喂,你是我老妈啊?”秀一开玩笑的吐了槽,但遥香并没有笑。
“妈妈她也很担心。”
“是吗?”秀一觉得有点心痛。
“妈妈说你是不是一个人在烦恼着什么?”
“哦。”
“不管发生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因为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在这世上最能依赖的也只有自己的家人嘛。”
秀一将视线自遥香脸上移开。要是她知道只有她一人和这家族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会怎么想呢?
不过即使到现在还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么率直又温柔的女孩怎么会是曾根的女儿呢?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所以……”
秀一打断妹妹的话。“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一个人关在车库里了。”
“真的吗?”
是真的,秀一在心里说着。所有的准备已告一段落,只剩下实际动手“强制终结”曾根的生命而已……。
“我并没有在烦恼什么。最近讨厌的事很多,所以才呆在这玩玩电脑,消除压力。”
“该不会是在玩色情游戏吧?”
“最近的限制级游戏好玩到叫人想哭。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是限制级,哥哥还不可以玩的。”
“那是算虚岁,所以我没问题。”
秀一在那时想了起来,他还剩下一个相当花时间的工作没做。
“对了。今天和明天的晚上我还有事要做,所以刚刚的话从星期一开始生效……”
遥香像小孩子一样噘起嘴来。“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在玩电脑游戏。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其实我有幅画非完成不可。”
“别再胡说八道了,要说谎就说个像真的……”
“是真的啦。我是美术社的社员吧?说要画画有什么奇怪的?”
秀一走到车库的角落,把昨天从学校带回来放着画布的画袋拿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这么做。妹妹就算有怨言,老实说不理她就可以了啊。
但是秀一却把画布拿出来,让遥香看过。“你看,是杰作吧?我要完成的就是这幅画。”
那是美术作业的风景画,主题是由比滨高中美术教室窗外的湘南海岸。灰色雨云覆盖的天空,如背景灯般自云间洒射出来的淡淡阳光,海浪上的波涛,以及细雨交织演出的复杂波纹,最后还有风,画布上的这些表现看来煞费作者不少苦心,但仔细一看,便可发现细部的修饰仍未完成。
“哇……好厉害,技术真好!”遥香由衷地赞叹让秀一得意了起来。
突然,秀一想到也许不该让遥香看这幅画,但又随即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担心的必要,因为就算她看了计划也不致因此而发生差错。
“所以只有今天和明天我会呆在车库,之后才有空陪你玩。”
“哼!我才不稀罕呢!”和她说话的口吻完全相反,遥香的表情比刚进来时,开朗了不少。
妹妹一离开,秀一便在车库中央摆放两个画架。一边放着刚让遥香看过的风景画,另一边则放着只涂上底色的画布。准备好颜料后,秀一开始精确地复制自己的作品。
五月十一日,星期二。计划的“当天”,比想象中还来得更早。
秀一比平常早三十分钟起床刷牙。
昨晚拜101之赐,很早就睡着了,但是随着曙光的出现而开始啼叫的麻雀叫声,让他睁开眼后辗转反侧,无法再度入眠。
昨天晚上喝的波本酒也不多,但胃却很不舒服。从来不觉有异的牙粉味,今天却刺激着喉咙,让他感到恶心。
秀一比遥香更早出现在厨房一事,让友子吃了一惊。
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为了储存今天一天必须消耗的能源,还是得确实地摄取碳水化合物。有个叫做卡波罗丁的人,以前参加过几次的越野赛,曾在比赛中途因摄取的养分不够,而在后半的路程中陷入了苦战。
秀一一边吞下火腿蛋,一边配着大量的咖啡,将五片土司纳入胃袋里。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友子担心地问着。
秀一接近暴饮暴食的吃法,让后到的遥香也目瞪口呆。
为了防止她们询问多余的事,秀一一吃完后,就赶紧自餐桌撤退。
在他的制服下,早已穿好了竞赛用的、样式鲜艳的紧身服及绑腿。将用纸包好的油画、安全帽、护目镜、竞赛用鞋等塞进背包后背在背上,然后拿起书包走向车库。
国际牌的变速车,在昨天便已做过仔细的保养。外观上本来也想尝试些改变,但在这台原本就不起眼的自行车上,做太夸张的造型也许会有反效果。特别是在停车时,若引起人注目那就可糟了,所以最后秀一只将黑色的把手换成水蓝色。不过光是这样也让整台车的印象为之改观。
出发离开鹄沼自家的时间是八点整,比平常还早了二十分钟。
今天早上的北风很强,天气微阴。早餐让他的胃消化不良,所以没办法像平常一样骑那么快,不过他也只花了十八分钟左右便来到了镰仓滨海公园。左转后,右前方便是由比滨高中,这时候上学的学生仍然稀稀落落。
秀一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在看后,把车骑到学校斜对面约五十公尺远的一栋建筑物里。
那里是会员制的网球俱乐部。也许是时间还早的关系,球场上没有任何人,不过停车场里已有两台车停放着。
秀一将车子停在停车场旁的自行车专用停车场,用车链将后轮和轮圈锁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把要换穿的衣服放在这里是最好的。
但是以前跟着会员的朋友来这里打球的时候,知道了这家网球俱乐部的寄物柜是不能任意使用的。所以既然自己不是正式会员,那就不要冒可能会被查问的风险。
再确认一次没有人在看后,秀一走出了网球俱乐部,然后混进走路上学的学生堆里,踏进校门。
在去教室之前,他先走向校舍的里侧,来到排放文化社团置物柜的地方。在这个时间,当然不会有任何人。
如大杂院般的长形建筑物的最里侧,有间目前没有使用的房间。打开铰链快掉下来的破门后,里头杂乱地堆放着坏掉的桌子椅子,及文化祭所使用的看板等物品。秀一穿越杂物间狭窄的缝隙走到内侧,将背包藏在收纳金色缎带的箱子后面。
他看了看手表,消磨时间。
搭江之电通学的学生,成群走进学校的吵闹声传入了耳里。秀一看准了时间后,从里侧走进校舍区域,在玄关看到混在学生堆中的换鞋子的大门。
他从背后拍了大门的肩膀。“嗨。”
“怎么了?你搭刚才那班电车来的?”
“没错。”
“今天不骑自行车吗?”
“每天骑车也很累人的。”
“哦~。铁人栉森也会感到疲劳啊。”
老好人大门完全没有起疑。两个人结伴上了楼梯,走进教室。
秀一从教室的窗户看着网球场所在的方向。球场出入口的地方,被其他的建筑物遮住无法得见。
现在只等执行的时刻到来。
秀一在心里祈祷着。希望今天一天结束之后,安宁和平和的早晨会再度莅临栉森家。
第一堂课到第三堂课,他的意识几乎无法集中在课堂上。
他两手合握,一心期待时间能快点过去。这段时间就像无止尽的苦行般,令人煎熬难耐。但是同时,他又害怕恐惧着那一刻真正的来临。
今晚回到家后,一切都会结束。绝对能成功,绝不会失败。因为这是经过检讨再检讨后,所设计出的完美计划。所以现在非忍耐不可。不管是多艰难的事,一咬牙也就过去了。事情结束后,它只会成为一个秘密的体验,一个不是任何人都能体验的特殊问题。
所以只有在这几个小时里,我必须将精力维持在最旺盛的状态里,撑到最后一刻将任务达成。不然的话,之后将会后悔一辈子。
无法冷静下来的秀一,在椅子上换了好几次姿势,又叹了几口长气。
不过有过这样的体验后,大学考试的压力也不算什么了。反正即使落榜了也还有明年。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考试,就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像这种家伙就算出了社会,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我和这种人不一样,不管是多残酷的试炼也能通过。只要在这段时间“封印”自己的感情,像台电脑般计算被赋予的课题,像受过训练的士兵般冷酷无情地执行任务……。
宣告第三堂课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秀一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栉森。”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吓了秀一一跳。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纪子。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没有啊!我看起来很像生病了吗?”
“也不是啦。”
“下一堂是美术课,换教室嘛。”
“嗯。”
纪子的表情看来仍无法释怀,默默地跟在秀一身后。才刚下课没多久,所以美术教室里还没有什么人。秀一走向铁丝做成的画架处,拉出未完成的画来。
“那幅画……”
“嗯?”
“一直摆在这里吗?”
秀一吃惊得回过头。他把它带回家复制的事被发觉了吗?“怎、怎么回事?”
纪子反倒是被秀一过度的反应给吓倒了。
对啊,根本不要紧的。就算她知道我把画带回去,也不可能知道我带回去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有啦!也没什么理由。”纪子耳朵又红了起来。秀一虽然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其他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进美术教室,所以他也失去了确认的机会。
钟声响起的同时,“米洛舍维奇”也走进了教室。敷衍了事的点完名后,开始念起每回都一样的八股说辞。
“你们画画啊,用手画是不行的。所谓的作画是用眼睛来画的,不需要用到手指头的小技巧。最重要的是仔细的观察对象,总之,看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听到了几个乖巧的学生回答了“是”之后,“米洛舍维奇”心满意足地开始画起自己要参展的画。没多久他便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毫不在意周围的情况。
“我出去一下。”秀一小声地对纪子说。
“什么?去哪里?”
“天空阴阴的光感正合我意。我要直接去确认天空和海的颜色。”
“可是……离开学校到外面去不好吧?”
“不要紧,我最多在校园里走走而已。”
秀一拿起画布和颜料,大大方方地走出教室。“米洛舍维奇”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秀一动作放轻快速地冲下楼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跑过无人走廊。当然他没有从玄关出去。校舍的角落有一个和所有教室形成死角的窗户,他便从这离开。中途只有一个不得不通过的危险地方。秀一弯着腰紧贴着墙壁移动。只要楼上的教室没人探出身来看,就绝对不会被发现。
到达文化社团的置物柜后,他把画布和颜料放下,快速地脱掉上衣和裤子后,现出了一身赛车的装扮。然后他又把室内鞋换成赛车鞋,把放着护目镜的安全帽夹在腋下后,便离开此地。
他翻过围墙出了学校。
接着小跑步地走向网球俱乐部。在停车场,他一边拿下车链,一边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三分、三十秒。
第四堂课开始后已过了三分钟。时间上有点紧迫。
秀一带上红色的护目镜后,接着带上红色的安全帽。上头还开了流线的水滴形换气孔,是最新的造型。
他穿着黄红相间的双色调紧身衣,黑色的绑腿是ondale牌,黄黑相间的赛车鞋是Northwave。跑在134号道路上,反而要从头到脚的花哨才不会引人注目。这是秀一考虑过后才决定的装扮。
他慢慢地踩动变速车。
等到车子都通过了之后,骑向134号车道的靠海侧,将车轮朝东转向后,便开始加速。
位于鹄沼的家到由比滨高中的距离,由地图上测得的数字是7.66公里。在秀一的计划中这一段必须在十五到十六分内走完。
即使要十五分钟抵达,那平均时速是30.64公里,以他自傲的脚力,也并非办不到。
比如说,要在全日本自行车竞赛的A-1部门获得冠军,那一周5公里十二圈的赛程,也就是60公里的距离,平均一圈必须跑在八分十二秒到八分三十秒之内。由于是长距离竞赛,所以平均时速约是35至36公里。
秀一过去曾挑战过几次上学时的最快纪录。在早晨几乎没有车子的状况下,加上闯过好几个红绿灯,才闯出了十三分十六秒的最佳纪录。这是的平均时速是34.64公里。
不过,上学时从鹄沼到小动为止是下坡,而现在在这个时间,又必须小心注意红绿灯及车子,因此不可能跑出他个人的最佳纪录。
无论如何,要照计划中的时间抵达鹄沼的家,必须尽量在没有红绿灯的134号车道争取时间才行。
秀一弓起背前倾,将速度再加快。他用环圈把鞋固定在踏板上,所以不仅是下踩而已,将脚抬起时的动作也能成为推进力。所以他的双脚必须均衡施力踩着踏板,维持着有节奏的韵律感才行。
从由比滨经过板之下,到稻村崎这一段路是平缓的上坡。稍强的南风,在这一段路刚好成了逆风,因此骑得相当辛苦。海岸的味道传至鼻腔。明明才五月又是阴天,但不知是否是接近正午的关系,秀一感觉气温相当高,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水。
离右手肘不过几寸的地方,一辆辆的车不断地超了过去。四轮的也就算了,但同样行走路肩的摩托车可得提神注意。
道路的左侧,是贴着漂亮瓷砖、且相当宽的行人步道。它诱惑着秀一转朝左侧行走的欲望。但是在前面的七里滨高中附近,禁止车辆通行的路段不少。所以一开始就走路肩的话,也不会耗损宝贵的时间。
出现在前方的稻村海岬逐渐变大,而要维持同样的速度飞驰也开始变得困难。
秀一紧握着把手下弯处的垫子,用全身的力量来抵抗风压。不只是腿筋而已,连背脊及上臂的肌肉也非全力驱使不可。上半身和地面平行的姿态,宛如用四肢奔走的野兽。
“……当我全神贯注于追逐之际,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山林之中,而且开始用双手着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力量,轻快地飞越过岩石。”
骑进切开稻村海岬的“海滨之道”后,海岸线便暂时消失了踪影。由于路肩变窄,所以他几乎是骑在白线之上。
秀一咬紧牙根,维持同样的速度攻上了坡顶。突然,踏板的阻力在瞬间消失。获得重力加速度这个赠礼的变速车开始冲下坡道。前方的行人穿越道闪着绿灯,秀一于是不按煞车,让车子继续向前冲。视界在瞬间开阔了起来。左前方是江之岛,而更远处则见得到富士山浅浅的轮廓。路肩依然十分狭窄,但秀一维持加速,保持着和车流不相上下的速度。
左手边的海岸,黑色的大醉鸦群聚在水泥的防波块上。而有只大鸢则停在稍远处休息。远方则有冲浪者一边划着水,一边等待着起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待传说中千回只出现一回的超级大浪。由比滨附近多见玩风帆的人,但这里全都是冲浪者。
来到七里滨高中附近后,江之电的铁轨开始和134号车道并行。
正好有一辆电车刚从车站出发。他的车厢造型是以大正时期流行的欧洲风为主,数年前京都的岚山电铁以观光宣传为目的,引进了复古型的车厢后,江之电也随之仿效跟进。
悠闲行驶的列车被秀一一口气超了过去。江之电不仅速度慢,停车次数又频繁,从由比滨到鹄沼为止要花上二十五、六分钟。因此搭乘江之电来犯罪是绝对办不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在第四堂课的十一时五十分到十二点四十分间,往返鹄沼完成犯罪的话,那便可以成为一个漂亮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前提是变速车的事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才行。
通过镰仓高中之后来到了小动。小动之名的由来,是因生长在崖上的松树,受海风吹拂时微微摇动的模样,看来像在彼此窃窃私语之故。
左手边看得到江之岛,秀一骑着车和江之电一起向腰越的方向右转,从龙口寺北上走437号车道。
过了江之岛电车站,便和江之电分道扬镳。道路开始变窄,红绿灯也多,所以也不能骑得太快。不过终点已经不远了。
约骑了一公里左右后左转渡过境川,穿过几家商店后,又与江之电的电轨再会。通过鹄沼的平交道后,秀一登上一个急坡。
剩下不到四百公尺便能抵达自己的家了。秀一对这一带的路再熟悉不过,转瞬间便穿过了如迷宫般的巷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九分。总共花了十五分半钟,在他预定的时间内顺利抵达。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浪费太多时间的话,他打算放弃计划,折回学校……。
愈靠近自己的家,他愈担心起别的事,也许曾根不会被他准备的饵钓上。如果这个情况发生了,那计划也只好中止。
“电击作战”是在几个假定与保留的状况下成立的。万一发生了意外的状况,立刻收手撤退是不变的铁则。这是以安全为考量而作出的结论,但是搞不好只是自己想要一个中止的借口罢了。
这个想法掠过了自己的脑子。
但是都已经来到这了,再迷惘也无济于事。秀一将企图向懦弱倒戈的心,拼死命地拉了回来。
做或不做,很早之前就已决定了不是吗?所以现在也只有干到底不可了。
秀一把变速车停了下来。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避风港,现在却弥漫着一股邪恶的祸气。
四周没有任何人经过。秀一悄悄地把黑色的铁门打开。心里七上八下地害怕着是否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动。但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住宅,也不见其窗上有人影出现。他将变速车停在别人看不到的大门内侧。然后打开玄关的门,走了进去。
心脏的鼓动快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秀一把红色的护目镜移到额头上,看向时钟,已过了十二点十一分。回程时也要花上二十分钟的话,那剩下的可用时间只有九分钟而已。
他下了决心,脱掉鞋子,走上楼梯。
他进入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把放在衣柜中的道具包及球棒拿出来后,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是打开的。他偷偷地往里瞧。
如他所料,曾根不省人事地醉倒在床上。
他走进房间,确认曾根床头的东西。“百年孤独”的酒瓶滚倒在旁,喝得连一滴也不剩。酒瓶旁边是桐木箱,里头只留下印着乌鱼子图案的空包装袋。看来曾根把两块都给吞下肚了。
果然上钩了!这个饵对曾根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存在吧。
每天一家三人出门后,曾根必然会搜刮家中存放食物的场所。所以秀一便将高级烧酎及乌鱼子,贴上赠礼用的包装纸,“藏在”起居室的洋酒架中。以他嘴馋、没志气的个性来判断,必定会在别人发现抱怨之前,把食物全收进自己的胃袋里。
为了慎重起见,他摇了一下曾根的身体。这是计划中最后的防护线。如果他醒来的话,计划便延期。
但是曾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鼾声如雷,张开的大嘴嘴边还留着口水。再用更大的力道摇,结果仍然相同。
秀一紧张到快吐了出来。他怀疑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横躺在眼前的人类,并不是订立计划时想象中的假人般透明无色的存在。他是活生生的人。在打鼾的同时吸进了空气,然后呼出带酒臭味的气息时,腹部与胸腔也慢慢的跟着上下起伏。就连充满酒精味的体臭或是体温,也是活人的证明。
秀一打开了袋子,将道具照顺序排放在床上。血压计、Y字型的电线、变压器、放在盒子里的一回针。
从刚才开始,心脏像是快要破裂般的剧烈跳动着。脖子和手腕的皮肤开始发痒,大概是恐惧让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了吧。
现在自己正要踏出无法挽回的一步。一这么想,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便涌了上来。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在这放弃的话,那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准备至今。
在这紧要关头胆怯起来而收手的话,那不等于是在向这个人渣举白旗投降吗?到时候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蹂躏着自己的家庭,让他将自己的家人推向绝望的深渊吗?
我非得将这个人渣“强制终结”不可。即使闭着眼睛也要干到底。
母亲和遥香的脸浮现在脑中。
家人的幸福紧系在自己行动的成果上。一这么想,心情便稳定了不少。
早知道压力会这么大的话,就该先准备好101来镇定神经。不过现在已经没空去车库拿了,因为时间也所剩无几。
秀一瞄了一眼为了保险而拿来的球棒,用这个把这头猪的头敲烂的话,所有的事在一瞬间便会结束了。只要精神集中,让暴力的冲动爆发出来就够了。这远比现在开始要进行的工作还简单上好多倍。
但是现在只能照着计划好的顺序进行。
秀一拿起血压计,突然汗涔涔流出。肌肉发散出的热量,到现在才让身体的温度上升。
指头不停地发着抖,差点把血压计给弄掉了。他深呼吸,休息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起血压计,准备要套在曾根的手指上。
糟了……。他焦急了起来。
曾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因此血压计没把法套在手指上。
他诅咒着自己的疏忽。为什么选择血压计的时候只考虑到轻便的问题呢。像这样的情况当然也该预料到才是啊。
也许心里有一部分正为着这个突发事件而感到高兴吧。既然意外发生了,那就要找既定的原则中止计划不是吗?他看了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十七分四十秒。
还有办法。秀一离开了房间,走向母亲的寝室。有一阵子母亲曾对自己稍高的血压相当担心,因此他在母亲生日时送了她血压计。只要找到它的话……。
拿着血压计回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时,时间剩下不到七分钟。他打开电源开关,在曾根的粗手腕绕上腕带后,按下了加压的开关。血压计发出如呻吟般的声音,将空气送入腕带之中。曾根依然毫无反应。
液晶画面的数字升高到175之后,随着心型灯的闪灭,开始慢慢地降低。最后出现的数字是130-94。
数字的高低并没有任何意义。血压计的用意只是在测定曾根是否有血压而已。
秀一把变压器的插头插进插座里,确定开关的位置在“关”之后,把Y型的电线接上变压器。接下来他打开盒子,拿出一根一回针及塑胶针管。
因为曾根穿着短裤,所以也省下帮他卷裤管的工作。他把放进针的针管贴着胫骨外侧及膝关节凹下的部位。此处是针灸最常下针的经穴之一,叫做“足三里”。万一留下发红的痕迹,那这个地方被怀疑的可能性应该是最低的。
直径只有0.16公厘、非常锐利的不锈钢针,即使刺入皮肤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正因为它太细,所以外行人使用时会有折断的危险性发生。不过使用针管的话这个问题便可以避免。
他除了把之前做加盐果冻实验的鸡拿来练习外,也用自己的脚试过,所以已抓住了诀窍。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针管,把突出来的针柄,用右手的食指尖端轻敲。有节奏的短短敲点几下之后,针柄便完全陷没在针管里,而针前端的几公厘也进入了皮肤之中。拿掉了针管之后,这次则用左手的拇指及食指捏起皮肤,用右手拿着针体及柄的中间部分,慢慢地把针刺送进皮肤。
如此,3公分长的针体,有2公分以上已陷在皮肤之中。
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专心于精细的作业上时,反而使他的情绪沉稳不少。一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刚好是五分钟。
他拿起Y字型的电线,将有迷你充电夹的一头夹在插在曾根脚上的针柄上。接下来拿起另一头的充电夹,曲身接近曾根的脸。
曾根似乎没感觉到针扎进身体的痛感,仍张开大嘴继续呼呼大睡。在他肮脏齿列的深处,有个部分闪着金属的光芒。那是左下侧臼齿上所覆盖的银牙套。真是再理想不过的电流端子。
他按开充电夹的前端,把它紧紧的夹在银牙套之上。
秀一觉得曾根似乎微微的转动了躯体。但他已没时间在意了,剩下的工作只有按下开关而已。
“这个人类干了不正当的行为,必须强制终结……。”
脑里的蓝色火焰忽明忽灭。秀一按下了Y型电线上的开关。
突然,曾根的身体如弓般弯了起来。
在这瞬间,220伏特的电流,自他口内左侧的臼齿流贯至左脚。即使体内拥有100欧姆的电阻,那超过引起心室细动危险水准20倍的2200毫安培电流,现在正直击着曾根的心脏。
曾根的眼睛突然睁开。黄色的双眼,惊愕地直视着秀一。
即使快被恐惧给击倒,秀一仍凝视着手表上的秒针。据法医学书上的说明,只要一秒至三秒的时间便已足够,但为求安全起见,他持续通了五秒的电。
开关关掉后,曾根的眼睛仍睁开着。
秀一屏住气息凝视着曾根。失败了吗……?不过,数秒后曾根翻了白眼,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时间是四分三十秒。还有确认的手续必须完成。
秀一再一次打开系在曾根手腕上的血压计开关。和刚才相同,随着血压计马达的低沉吟声,腕带也跟着开始加压。
不过数字在上升到132之后便停止了。接着腕带又开始加压,但是画面上出现了几个紊乱的数字后,血压计又再度停止。画面上出现了“Error”的文字。
Error……失败……。这表示血压未满测定的界限值就开始下降。也就是说,曾根的心脏陷入心室细动的状态,机能也完全停止。
万岁!成功了!
但秀一灰色的喜悦在一瞬间便结束了,颤栗从足尖攀爬上来逐渐扩散。
到头来,我还是下手了。我杀死他了……。
秀一回过了神来。剩下的时间不到三分四十秒,要赶快收拾掉才行。
他用发着抖的手,拿下夹着曾根臼齿的充电夹。手一滑,夹子闭了起来,发出咯的一声。
曾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接着拿下迷你充电夹,拔掉刺在小腿上的一回针。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就让肉紧紧地缠在针上,不用点力气还无法轻易拔掉。
然后他从曾根的手腕上取下血压计的腕带。
把变压器从墙上的插座拔下来,和Y字型的电线一起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塑胶袋里。这个袋子原本是收纳雨衣的袋子,所以附着挂在肩上用的绳子。
在那时,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一深深的叹息声。秀一如触电般地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难以置信。
曾根又开始呼吸了。
他的下巴向上突起,一边发出如风箱鼓动般的声音,一边如喘气似的在呼吸着。
怎么可能……?陷入心室细动状态而痉挛的心脏,怎么可能再度正常的跳动呢?
惊慌失措的秀一,想起了法医学书上的说明。这是……末期呼吸。Adams-Stokes症候群。
陷入无氧状态的大脑,会启动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呼吸中枢,拼命地将氧气吸入体内。
但是,这终究只是垂死的挣扎。即使肺吸入了氧气,但心脏无法跳动的话,仍然无法将氧气运送到全身。
曾根也许仍活着没错。但在数分钟内,他必将面临死亡的命运,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让他留在这确认。
秀一拼命地将喘息声自他的意识中赶出去。他拿起塑胶袋和体育袋以及球棒后,离开了房间。
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走在走廊时,他强烈地意识着背后房间的存在,但却无法转过身去。
把体育袋和球棒丢进自己的房间后,他立刻冲下了楼梯。
他把玄关的门稍微打开,确认没有任何人经过后,才走到外头。
阳光相当刺眼。云依然布满着天空,所以四周其实颇为阴暗。但是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却刺痛着视网膜。
回过神来,秀一将仍挂在头上的护目镜戴好。打开铁门,牵出变速车骑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下半身酥酥软软地使不上力。
他看了手表,十二点十七分三十五秒,比预定时间多了二分二十五秒。没必要紧张。
虽然他这么想,但是象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似的,秀一用极快的速度冲出鹄沼狭窄的巷道。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危险了?等出了134号车道时再加速吧,在这里应该要骑慢一点。但这个危机感似乎缺少着现实的紧张感。就好像骑着变速车的自己,和另一个在旁观看的自己,两者的意识互相背离着。
幸好没有迎头撞上任何人,他就这么冲出鹄沼,下了坡道。他朝东骑在134号车道上。
明明骑得相当快,但很奇怪的是,身体的感觉却没有和这速度合为一体。
背上虽然流着汗,但海风一吹,他全身便起一阵恶寒。
到了七里滨时,脖子感到些微冰冷。是阵雨。水滴不断地落下,打湿了背部、手腕及腿部。
往上一看,阳光依然穿过薄薄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这与其说是阵雨,还不如说是太阳雨比较恰当吧。
正在想这阵雨应该下不久时,他看了手表,十二点三十三分。离第四堂下课的时间还有七分钟,来得及。而且还有时间让他慢慢走回教室。
沙滩上丢弃着许多巨大垃圾。
秀一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他越过栅栏,跳到沙滩上。这里丢弃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垃圾。旧轮胎、穿底的塑胶桶、坏掉的花盆、还有盖着蓝色塑胶布的不明物体……。
秀一四下张望,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吧,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更没有人在注意着自己。他快速地在脚下的沙地挖了个洞,把放着Y字型电线及变压器,还有一回针等物品的塑胶袋丢了进去,然后在上面盖上了沙。
把凶器带回学校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所以还是把东西埋在这里比较保险。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来处理就可以了。而且就算在那之前,被镰仓市的垃圾车给清走,也不会有人料到这垃圾会是用来杀人的凶器。
他再度骑着变速车,继续跑完剩下的路程。也许是自己多心吧,但总觉得双腿比刚才来得有劲。
秀一轻轻地打开美术教室的门。学生们仍坐在自己离开教室时所见到的相同座位上,画着自己的画。“米洛舍维奇”抬起头来看了下秀一,但也没有说什么。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时光旅行一样。明明觉得在那件事之后,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却仍然维持着相同的时间。
纪子瞪向这来。秀一抱着画布朝她的方向接近。
“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本来只想看一看就好,兴致一来就忘了要回来了。”秀一把画布拿给她看。
“哦……一个小时就能画这么多啊。”
“一画起来,就越画越带劲。是杰作吧?”
“嗯。是画得不错,不过你跑哪去了?”
“什么?”
“我走到校园看过了,根本没看到你人影。”
“……其实我跑到海边去了。”
“你是笨蛋啊?”纪子皱起眉头看着秀一。“怎么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因为外面很热啊。”
“真的是笨蛋一个。”
纪子光是笨蛋笨蛋地说个不停。
秀一望向了窗外。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吗?他不禁怀疑了起来。
我的确执行了“电击作战”,但是曾根真的死了吗?
秀一看了下手表,再过一会就是十二点四十分的午休时间。通电之后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钟以上,在这段时间一直维持着无氧状态的话,现在脑细胞也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今天傍晚,然后警察会来。
秀一吞了口口水。他确信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是心里又不禁怀疑它真的没有任何漏洞吗?验尸时,真的能欺瞒过专家的眼光吗?
钟声响了起来。“米洛舍维奇”在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任何学生有心去听了。大家把画放在架上,迅速地收拾好颜料和画笔后便离开了美术教室。
“喂,再不快点走,午休就结束了。”被纪子一催,秀一才回过神来。
纪子拿起秀一的画布,皱着眉头。“奇怪?”
“怎么了?”
纪子用食指轻轻的碰触了画面。“看来外面真的很热呢!颜料已经全干了……”
第六章 春天的暴风雨
因为完全没有食欲,秀一只吃了一块丹麦卷面包和牛奶就解决了午餐。
大门跟纪子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只是敷衍着说,因为早餐吃太多了,觉得胃有点痛。
秀一走出了教室,又再一次往文化社团柜子走去。他是为了去收回赛车服、赛车鞋、安全帽、护目镜,还有那张画到一半的画。因为放学以后,这里就会聚满社团活动的学生,到时恐怕就会错过收回的最佳时机了。
像衣物类,秀一就塞到预先准备的纸袋里,再放到走廊上自己的柜子里收起来。虽然在放学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是有点危险,不过他才刚装上从学校福利社买来的号码锁,这样应该不会被偷了吧?
那张画不处理掉也不行。有两张除了进度不同以外、一模一样的画,实在是蛮奇怪的。
美术课结束后给纪子看的画,是自己画得十分相像的版本,而且还比另一张多画了一个小时的分量。不过真没想到,纪子居然会是那么细腻的人,连颜料的状态都注意到了。
就在秀一正要把东西收进柜子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画布内侧。
这是什么啊……。
秀一看了一下走廊四周,没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他弯下腰,把画布给稍微拉出来,又再看了一次。在画布的木框内侧,有细细的茶色笔迹,写着一行简短的文字。
“我是栉森秀一。因为太笨了,所以不懂女孩子的心情啊~”
这么一说,在自己上完厕所回到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纪子拿着自己的画。那时的纪子确实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而且手上还拿着沾有淡茶色颜料的细笔。因为文字的颜色跟木框颜色很接近、形成了保护色,所以依照光线角度不同,会不太容易看出来。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即使如此,从那天以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天以上了吧?自己注意力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秀一默默关上了柜子,把号码锁给锁上。
他心想,这下子似乎变得有点麻烦啊。
现在放在美术教室的那张画上面,当然不会有纪子的留言。要是被纪子看到画布内侧的话,那么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的事就会立刻曝光了。
最快的处理方法,就是把这留言给清除掉。为了确认可行度,先试验一下把留言清除掉以后,会留下怎样的痕迹;然后,再在另外一张画上也弄上一样的痕迹就行了……。
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困难之处。自己冷淡漠视纪子所特地写下来的字句,搞不好反而会引起她的疑心。
这么想来,这短短留言的地味,还真是微妙啊。虽然可以把它当作是纪子单纯的恶作剧留言,但是仔细去深读其中含义的话,倒更像是她拐弯抹角的告白。
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然就不能把这重要证据给清除掉。
假如当作是恶作剧的话,自己可以假装要向“米洛舍维奇”告状,让纪子不安;但要是告白的话,自己若假装向“米洛舍维奇”告状,就会给纪子带来压力吧。
纪子当然会想:“为什么他这么干脆地就把它清除掉了呢……?”
一旦让她开始怀疑的话,就会开始联想到许多问题。像是今天美术课的时间,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待在哪里;自己回来的时候,明明天气是阴天,却流了一身汗;并且,明明才刚画的图,为什么颜料却已经完全干了呢?
……也就是说,自己非得做点什么去蒙混纪子才行。
还是在另一张图画的外框上面,也写上同样的文字吧?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纪子的笔迹可是相当有特征的。要写出能瞒过她本人的同样字体,怎么想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唉,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秀一专注于思考当中。幸运的是,至少今天下午上课的时间,还能用来考虑种种的对策。
不过,即使花再多心力,秀一还是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方法。而且比那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能够在那之前、不让纪子有任何看到画布内侧的机会。
那天放学后,秀一跑到很久没去的美术社露脸。
几乎班会一结束,他就跑到美术室去了,教室里当然连一个人都还没来。正在他想要去确认一下画的状态时,忽然有声音响起,拉门被打开了。
“咦?”进来的人是纪子。她一看到秀一,满脸写着惊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在问什么啊?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美术社社员呢!”
“你哪里是了?明明就只是个幽灵社员嘛,真是超诡异的。怎么啦?因为当个幽灵不能顺利成佛,所以迷路跑到这里来了吗?”
“随便你说。真正艺术家的灵魂,哪里是凡人所能够理解的呢?”
秀一拿出了其他的画布,开始画画。
纪子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但没多久还是开始专心画自己的画。
不久,其他的社员们也纷纷来了。
秀一一边胡乱地把颜料涂在画布上,一边沉浸于思绪中。
太早回家绝非上策。但是,六点过后,妈妈和遥香就会回到家了,所以有必要在那之前先到家。在回家的路上得先把衣物类给处理掉,然后在五点四十五分到家,所以,十五分的时候离开学校就行了吧?
再继续想下去,恐惧就油然而生。回到家以后,必须由自己来发现曾根的尸体,并通知警方。
不过,曾根真的死了吗?虽然我认为他的喘息只是末期呼吸,但要是我弄错了呢?
如果那时候曾根的心脏脱离了心室细动的状态,再度开始正常跳动怎么办?
要是这样,那个男的当然会发现自己差点就被谋杀了。在那情况下,曾根决不会考虑报警。
他应该会用自己的双手来报复。
现在他应该正摩拳擦掌、等着我回家吧?
秀一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幻影给吓得毛骨悚然。
真是笨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曾根已经死了。要从那种状态自然地恢复,根本就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快振作起来吧!
“电击计划”还没有结束。这件事情完整的收尾,还要等到向警察通报、做完笔录之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你到底在画什么啊?”纪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样看还不懂吗?”秀一边说边看看自己的画布,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刚脑袋一片空白,信手把颜料涂抹在画布上,结果自己心中的混乱,完完全全暴露在画中。
他画了像是一只奔跑中老虎的动物剪影,而那姿态,也像是微微往前倾的人类。在它背后,一对黄色无神的双眸,正盯着这个方向。在前方则有条异常细长的双头蛇,正抬起红色和黑色的头来。
并且,在整个画面里,都摇晃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蓝色火焰。
“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抽象画啦!要是每次都画写生,不是很无聊吗?”
“真是的。我才想着你难得来一趟,结果画这什么东西啊……”纪子叹了一口气,继续画她自己的画。
秀一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开始收拾了。他用稀释剂洗了画笔,整理好画具,从美术教室角落的架子上,把那张有问题的画布拿起来,再把自己刚才画的画布塞进空出来的位置里。
纪子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行动。
秀一悄悄走出了美术教室。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校舍还没开日光灯,而觉得有些昏暗。
一下楼梯,就听到演奏小提琴跟萨克斯风的声音。管乐社的学生们,似乎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勤奋地练习着。那听起来分崩离析、拍子乱七八糟的曲子,应该是Pachelbel的卡农吧。
秀一从柜子里,把装有赛车服的纸袋、写有纪子留言的画布和空背包给拿出来。他在没有任何人的门口阴暗处换上外出鞋,走到外面去。
外面虽然比校园里要来得明亮,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微阴的关系,感觉像是已经黄昏了。
从运动场的方向,远远传来学生们用棒球手套接球时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打击者用金属球棒击球时所发出的高音,正演奏着气势磅礴的合奏曲。
秀一把两张画布都放进背包里,走向网球俱乐部的停车场。
他解开自行车的车链,用单手抱着纸袋,慢慢地把车给骑了出去。
远远看去,由比海滨整片都是灰色的。这附近的沙滩,颜色原本就和白砂很不相同。
因为有海风吹拂着的缘故,白天时海的味道都很强烈。有两支大型的鸢鸟,张开了双翼、承受着风压,像风筝一样在天空中滑翔。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三只乌鸦试着要在强风中静止下来,但终究不敌强风,而顺着风被吹走。
在沙滩上,还有好几只鸽子,看来似乎是在寻找落到地面上的饵食。它们为了逃避飞翔在空中的强大迫害者,而缩起了身子,就连飞的时候也尽量贴近着地面移动,无论如何都绝不飞上高空。
过了稻村海岬之后,微暗的天空成了背景,衬托着江之岛阴暗的剪影。而富士山完全被云给遮蔽住了。
他在小动右转,骑上了467号车道。他依照跟中午完全一样的回家路线,回到了位于鹄沼的家。当然,路上的景色,他根本无心留意。
下午五点二十四分。家中还未点上灯。
秀一一边留意四周,一边打开大门。他先把自行车停到车库,再走到外面,从玄关进入主屋。脑海里忽然浮现令人讨厌的一句话:“杀人犯一定会再回到现场。”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犯啊。我只是从学校回来后,偶然发现尸体而已。绝不能做出什么不自然的举动。
秀一首先回到他在二楼的房间,放下书包跟画,接着将上衣挂在衣架上,再把长裤喷上水,再用旧式的熨斗压平。换上蓝色运动服后,秀一下楼走去厨房,从冰箱拿出盒装的柳橙汁、倒入玻璃杯里,再把它喝干。感觉那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流的感触。他把玻璃杯放到水槽里,在杯中注满水。
虽然想再次走上二楼,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可是不去不行。
心跳又加快了。秀一努力激励着自己。曾根尸体的发现人这种讨厌的角色,可不能让妈妈或遥香来扮演。既然是我自己干的事,只有自己来拉起序幕。
他一步一步使劲地踏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房门还是半开着,房间里一片死寂。
秀一把双手手心在运动服上擦了擦,呼吸变得浅而急促。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眼前是横躺着的曾根。
曾根两眼稍微突出,从张开的口中,看得到一口乱牙。姿势跟白天秀一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就那样死去了。
秀一一踏进房间,有好一阵子站着不动,就那样俯看着曾根的尸体。很明显地,曾根确实死了。至少“电击计划”中杀死目标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过,还是得再加以确认。他必须像个无知善良的老百姓一样做过确认后,才能打电话报警。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可不知会露出什么破绽。
秀一弯下腰凑近曾根。
……镇定下来,这只不过是具尸体。活着的人才值得害怕,而死掉的人,只不过是开始腐烂的肉块而已,没有什么好怕的。
秀一一边转过头,一边用手摸曾根的脖子。尸体的皮肤摸起来干干硬硬的,就像蜥蜴一样又冷又冰凉。当然,已经没有脉搏了。脖子也相当僵硬,即使用力压下去也不会弹回来。
他死了,而且已经进入死后僵硬的状态。现在所躺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是我杀了他。
秀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房间。他冲向洗脸台,打开红色水龙头,热水飞迸流出。秀一从洗手乳瓶里倒了些洗手乳出来,将碰过曾根尸体的右手搓出许多的肥皂泡,再将手伸入冒着蒸汽的热水水流下。
好烫。他慌张地把手给抽回来,但右手已经开始泛红。
稍微把红色水龙头的水转小些,再打开旁边的蓝色水龙头。这次终于镇定地在温水中把手洗干净了。
秀一观察自己在镜中的脸,虽然稍微有点发青,不过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没问题,很平静,可以镇定地跟他人交谈。
秀一走回一楼,从起居室拿起了电话的分机。
就算当作是弄错了也好,不能立刻打110去通报,还是先拨119吧。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来了。“您好,这里是119。”
“呃,那个,好像……呃,有人死掉了。”
“好的,请镇定下来慢慢说,您那边的地址是?”
秀一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一说明了自己的住址、名字和发现曾根的状况。这样的对话并没有特别排练过。因为他如果回答得太井然有序的话,听起来反而很不自然吧。
秀一边听着自己回答问题的声音,边感到满意。对了,还要带点结结巴巴的感觉,才像是个拼命想把话给说清楚的高中生。
这些话恐怕都会被录下来吧,之后也可能会被反复地拿来重听,检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疑点。也就是说,我必须把听筒另一端的人当作警察。
我呢,就是个发现尸体的善良百姓。从学校回来后,刚刚才发现尸体。所以多少有点惊慌失措,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也不需要刻意演戏,还不如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来说话就行了。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了解了。我们现在就派人过去。”大致确认事情状态后,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秀一把电话分机给放了回去,双脚还在微微发着抖。他才一坐在沙发上,就因暂时得以从紧张中解脱,而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有一关要过。从某种角度看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人的死亡,并不是事务性地用一张死亡证明书就可以解决的。为了维持社会的安定,对于可疑的死亡案件,治安机关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因此,确认死亡的相关手续及仪式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能顺利过了这一关,曾根就不是被某人给“强制终结”,而会被社会大众视为自然死亡。
然后,“电击计划”的存在,就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消防队似乎立刻就联络了警局。过没多久,听到了警笛声,秀一的心脏开始跳得像是示警钟般。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家门前。
秀一去开了门,有四个男人站在门口。一看之下,他们穿的也不过是便宜的西装,看来就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唯独在他们锐利的眼神中,有着能够使秀一提高警戒心的东西存在。其中三个人是辖区所属藤泽南署的刑事课人员,而另一人则是法医。
在家门口前面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可乐娜跑车。秀一觉得也许这是对方故意不让你看到警车的存在,让你松懈大意的手段之一。而这么一想后,总觉得它越看越像是警方的搜查车。
男人们一进入曾根的房间,就开始检查四周的状况。其中一人用手机和同事联络,对方似乎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同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呢?秀一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拼命地保持一张扑克脸。
“你就是报案的人吗?”一位身材并不高大、体格却很结实的男人问秀一。男人的脸就像歌舞伎演员一般,有着端正帅气的五官,但却留着五分头,全身晒得像渔夫一样黝黑。
“是的。”为了不被紧张击垮,秀一在心中大骂着:不然这里还有谁啊!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那边应该是你的房间吧?可以的话就在那边谈。”
“好的。”
男人就擅自就往秀一的房间走。秀一没办法,只好也跟在他后面。
“真是个好房间啊!像你家这么棒的房子,真让人羡慕耶!像我家的三个小孩,都还是小学生,挤同在一个房间,而那个房间还比这窄呢!”
秀一把椅子拉给男人坐,自己则坐到床上去。
“嗯,你是栉森同学对吧?那你的全名呢?”
“我叫栉森秀一。优秀的秀,数字的一。”
“你全家有几个人呢?”
“连我算在内总共三个人,还有妈妈跟妹妹。”
“喔。那,死者呢?”
“他叫做曾根隆司。……是我妈妈的前夫。”
“怎么写呢?”
秀一说明了写法。
“是这样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男人掏出一本记事本,开始做笔记。
“大概是从四月初开始的吧!”
“四月初啊……。那,请问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呢?”
“刚刚我打电话去她工作的地方问过,她好像绕去买东西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那,你打电话到你母亲那边,是在向消防队报案以后的事情咯?”
“……是这样没错。”
秀一不禁想: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呢?难道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先联络自己的母亲吗?
“你母亲白天都在工作,是吗?”
“对,她在镰仓的进口家具店工作。”
“无论你或你妹妹,今天都在学校。所以说,曾根先生他今天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咯?”
“对。”
男人从内侧口袋掏出香烟,下意识地正想来根烟,一看到秀一的脸,又将烟放回原位。
“要我拿烟灰缸过来吗?”
“啊?不,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正打算要戒烟呢!”
男子苦笑着,他的牙齿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都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烟渍的颜色,果然像是个瘾君子。
“咦?你有在画图啊!”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重叠立在桌边、秀一刚带回来的两张画上。
秀一大吃一惊。他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把这两张画确实藏好呢?摆在靠自己这边的,是被纪子写了留言的那一张。如果这男人把两张画都拿在手上比较的话,就会知道这两张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
就是他不会立刻觉得不对劲,但万一他到学校去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不过,幸运的是,男人似乎对绘画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
“对了,曾根先生是不是常喝酒呢?”
“是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喝。”
“哼!每天都喝那么昂贵的酒呀?”
他好像注意到了“百年孤独”。
“那应该是我们准备用来送礼的酒。”
“那那些乌鱼子也是咯?”
“嗯,应该是。”
真不简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秀一提高了对这男人的戒心。
“那,是他趁全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擅自拿来吃喝的,是吗?”
“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
问话突然中断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秀一。秀一顺着男人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在凝视自己的右手,那是刚刚被热水烫伤的痕迹。秀一反射性地握拳,把发红的手掌藏起来。
“科长!”里面的房间传来大喊的声音。男人说了声“等一下”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秀一站在房门口,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去。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男人,正在把什么东西拿给那位被叫做科长的男人看。
在看到那样物品的一瞬间,秀一顿时血气上冲。
是血压计。
大概是因为在曾根开始末期呼吸时,秀一太过于慌乱,而忘了把血压计放回母亲房间。
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没问题的,不要慌张,那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像曾根这样的男人,如果说他会在意自己的血压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意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刚刚的男人把血压计拿在手上,回到了秀一的房间。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血压计啊。我想应该是我妈妈的。”
“是你母亲的啊?她平常都放在哪里?”
“嗯,应该就是放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忽然响起大门门锁被转动的声音,接着可以听见妈妈的声音。“有谁在家吗?秀一,发生什么事了吗?”
秀一对男人说了句“失礼一下”之后走出房间。他跑下楼去,而男人也紧跟着他下楼。
“妈,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啦!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曾根……他死了。”
“咦?……为什么?”母亲友子用呆滞的表情凝视着秀一。
秀一在母亲眼中看出质问之意,不由得大为惊吓。她居然先怀疑起自己。虽然这件事令他相当震惊,但比较麻烦的是,刑警就在眼前。现在站在旁边的男人,对于母亲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病死的……?是这样吗?”
“您就是栉森太太吗?我是藤泽南署的山本。”
男子向友子递出名片。这么说来,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呢。秀一边这样想着,边从旁偷看名片。
警部补、山本英司。……他是在刑事课强盗防犯科工作的,应该是负责关于强盗之类的事件吧。
“我们还无法确定曾根隆司先生的死因,不过,他大概是在睡眠中突然暴毙的。”
“突然暴毙吗?……就是和婴儿突然暴毙的症状一样吗?”
“不,这种情况也常发生在正值壮年的人身上。在睡眠中因心律不整而突然暴毙,称作心室细动什么的……”
突然听到这些内容时,秀一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山本警部补带着友子和秀一到起居室去。他坐在他们对面之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太太,请问你有血压计吗?”
“有的。”友子一脸迷惑。
“是不是这一台?”他把手上的机器拿给友子看。
“嗯,是的。”
“这是在曾根先生的房间里找到的,是你借给他的吗?”
“不,没有这回事。这血压计怎么了吗?”
“嗯,最近新型的血压计,都有记录的功能。所以,我们刚刚已经查询过了。”
山本警部补从口袋里拿出薄薄一张、像是超市收据的纸,似乎是血压计的记录用纸。
“这就是最后的数字。”
友子从山本警部补手上接过那张纸,秀一也从旁窥看着。纸上印有之前十次的血压测量数值、日期和时间。
大部分收缩压都介于135到150,而舒张压则是在110左右。但是,唯独最后一次的数字有些异常。
“5.11 12:13 130—94”
“这……不是我测量的,这时间我去上班了。”友子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曾根先生自己测量的纪录咯?”
“嗯,应该是。”
“原来是这样。他可能是觉得不舒服,突然担心起自己的血压。……嗯,不过,这完全是正常数值啊。”
“曾根先生的死亡时间,已经知道了吗?”虽然觉得冒险,秀一还是大胆地问问看。
“这个嘛,要是死亡后没过多久,就可以根据直肠内的温度变化得知相当正确的死亡时刻。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吧?”山本警部补用原子笔笔尖指着“12:13”。
秀一在厨房里站着把热可可给一口喝光。
他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倦不堪,许多事情好像都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今天一整天,足以抵得上过去十年的经历呀。
遥香回来时,秀一和母亲都很担心。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亲生父亲过世的大事,虽然她本人并不晓得曾根是她的生父。不过,遥香听了这件事倒是很冷静,相当有精神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
到了晚餐的时间,秀一正想着,警察也该回去了吧?但此时验尸的法医突然搭了一台奇怪的箱型车到来。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接近退休年龄、满脸皱纹的老爷爷,但身旁的警官都十分尊敬他。
老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会儿之后,不久就又跟他来的时候一样,以匆忙的步伐离开了。
秀一心想着,所有的手续应该都结束了。但是,接下来他又听到令人震惊的事。
曾根的尸体将会在大学医院接受司法解剖。
山本警部补并没有详细说明理由。但是,不管怎样,警方一定是对曾根的死因还存有疑虑吧。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秀一对自己说。总之,警方只是因为光凭验尸还无法得知死因,这是当然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而且,就算进行司法解剖,警方也不可能找到曾根被杀害的痕迹,他们顶多在小腿上找到像被蚊子咬过的小红斑而已。只要他们无法检测出任何毒素,就应该想不到小红斑跟死因会有什么关联。
结果要是死因难以确认的话,应该就会像山本警部补所说的,以“突然暴毙”结案了。再怎么说,警察也只不过是官僚机关的一部分,他们一定希望找出看似合理的结论,尽快结案吧!要不然,每天一直发生各种事件,岂不是解决不完了吗?就连那位验尸的法医也一样,他看起来不就是忙得不得了吗?
秀一喝完可可后,离开了厨房。本来他今晚是打算要处理那两张画的,不过,他实在是太想睡了。看了一下表,日期正好变成隔天了。不管是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吧!
经过客厅时,“秀一。”妈妈叫住他,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像是热牛奶的饮料。要是在平时,这时间妈妈早就已经去睡了,不过今晚应该是睡不着吧?
“还没睡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很亮,一点睡意也没有。你今天也辛苦了呢。”
“我也没做什么啦。”
“是吗……。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会是什么事啊?秀一感到自己立刻提高了警戒心,不过他还是默默地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事啊?”
“我这样说,说不定你会觉得我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吧!不过,我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
“从那个人来到我们家之后,家里就处处出问题,也让你很不愉快。在这当中,虽然我也很清楚不叫那个人离开是不行的,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就连加纳律师都曾经骂过我,说我不振作一点不行。”
“已经没关系了啦!反正那个男的也已经死了。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死了是件好事呢。”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友子像是在用热牛奶杯温暖双手。
“现在我才能说,其实,我最近很担心你喔。”
“遥香已经告诉我了,我告诉她不必担心。”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秀一相当在意母亲说话的内容。虽然,他认为母亲不可能发现自己“强制终结”了曾根生命一事。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事非问你不可,一件事就好。妈妈因为担心这件事,一直都睡不着呢!”
“什么事啊?”秀一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没料到,在警察们离开后,还要收到妈妈的诘问。
“刚刚,在警察问讯的时候……”
“是山本警部补吗?”
“对。你是不是有跟他说,今天你是搭江之电去上学?”
“这个嘛,大概有说过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真的吗?”
“当然啦!这又怎么了?”
“因为你除了雨天之外,不是从来不搭电车去上学的吗?”
“才没有这回事。当然,我会为了省每个月的交通费而尽量骑自行车上学,不过这几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觉得我有什么烦恼吧!”秀一很快地说明着。
“而且啊,今天早上,我好像有点吃太多了,所以根本就不想骑自行车啊!”
友子终于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也觉得你的食欲太旺盛了呢!”
“还有,我偶尔也会早点出门不是吗?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搭上江之点,所以我今天就没骑自行车了。最近大门也开玩笑说我看起来很累呢。”
“大门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孩子吧?那你今天早上也跟大门在一起吗?”
“对呀。”
友子总算像是被说服似的,松了一口气。“是喔。……原来是这样。”
秀一悄悄地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无凭无据,母亲怎么可以怀疑起自己呢?自己至少也得来点反击吧!
“不过,那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我是坐电车、还是骑自行车,应该都没什么关系吧?”
“也对啦。对不起喔,妈妈只是担心些奇怪的事,真的是想太多了。”
“什么奇怪的事啊?”
“没什么啦,真的很对不起你。”友子认真地在向他道歉着。
“……我已经累了,你也该去睡了吧?”
秀一总觉得坐立难安,站起身来。
“嗯,我喝完牛奶就去睡。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晚安。”
秀一走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确定友子也回到她的寝室之后,他又偷偷摸摸地出了房间,往车库走去。
他在平常用来装冰水的大玻璃杯里,倒满了冰块和波本酒。要让自己的手停止发抖,只喝一杯是不够的。这种紧张感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总之,现在也只有忍耐了。
不久,眼皮变得沉重。不过,bbr>?99lib?随着意识逐渐失控,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恐怖感却也开始慢慢在脑海里升起。
今天晚上,我能够在那个房间里安稳地睡着吗?在距离我杀害了曾根的房间,仅仅不到几公尺远的地方……。
隔天,秀一照计划向学校请了假。因为他从来没有装病请假过,再加上前一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妈妈也似乎完全没有起疑心。
说来侥幸,秀一因为睡眠不足,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正巧替他藉口头痛作了证明。
令人惊讶的是,遥香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曾根死亡这件事。她虽然担心哥哥的病况,却也还是照常上学去了。
天空晴朗无云,和前一天大不相同。在这种好天气,如果能骑着爱车在海边尽情奔驰的话。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定要先解决比较好。
他从紧闭着的抽屉深处,拉出了平时很少使用的各种工具,并把其中的画布撑开器给拿起来。这撑开器就像支大号钳子,这是秀一在好几年前世界堂打折时,一时冲动而买下来的。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划算了。实际上,到现在也不过用了两、三次而已。
秀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钳子跟铁锤,放在画布撑开器旁边。他又把两张画布翻到背面,再放到工作台上,用钳子依照顺序把钉子拔起来。把两张画布都从木框里取出来后,他把自己照原画重新画过的新画布,跟写有纪子留言的旧画布的木框组合在一起。
画布上还留有木框的痕迹,因此,不必担心会装错位置。他用画布撑开器把布给夹住,试着将它给拉开。因为很久没做这种工作了,总是无法做得很顺手。
他忽然想到,可以用另一组的画布跟木框来练习。如果直接挑战要保留的画布跟木框的话,万一弄破画布,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秀一先把画布的四个角给拉开,用钉子暂时固定住。然后依照顺序把四边一一撑平,再用钉子固定。最后他把用来暂时固定的钉子拔掉,再重新拉开四个角。秀一把画布翻回正面,确认画布还有没有皱纹。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连一丁点颜料都没有脱落,算是很令人满意。
心满意足之后,他开始进行正式的工作。虽然只练习过一次而已,但却进行得相当顺利。
终于把画布重新组合好之后,秀一去吃了他迟来的午餐。冲了个澡之后,他就拿着露营用睡袋走进车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秀一并没有像自己所担心的一样做恶梦。他所梦见的,几乎都是毫无脉络可言的片段讯息,不断地延续下去。在他快要醒来之前,终于做了个像是梦的梦了。
梦中,秀一骑着自己的爱车,没有任何目的地。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刻,海面有如无数的玻璃碎片、映射着无数耀眼的光影。
接下来自己又该骑向何方向呢?一想到这点,秀一就忽然觉得极度感伤。
下午五点,事先设定好的闹钟响了。自己贴着睡袋的脸颊,完全被泪水给沾得湿透。
在刚起床不久的时候,秀一还深深地沉浸在忧郁的心情中。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些悲观的想法。
山本警部补很明显地对血压计上的数值感到怀疑。警察是不是已经找到杀人犯的线索,而开始调查工作了呢?这样一想,现在耳边仿佛可以听见警车的警笛声。警车慢慢地向这边开过来,终于停在我家门口,门铃响了。只要我一去开门,就会看见山本警部补站在那里,掏出闪着银色光芒的手铐,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栉森秀一,我要以杀害曾根隆司的罪名逮捕你……。
因为不想要一个人呆在狭窄的房间里,秀一跑去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开始翻小说。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去读那些铅字,却连一行也没办法读进脑中。
遥香终于从学校放学回来了。对于曾根的死,她看起来像是毫没受到打击似的,还热情地跟秀一聊天,想告诉他关于社团活动的事。但是,秀一只是马虎地附和着她,而谈话的内容,则几乎都没听进去。
通电时曾根的表情,浮现在秀一眼前。那双因为惊愕而圆睁的泛黄双眼,令秀一全身颤抖着。
这样的压力要是再持续下去的话,秀一对于自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实在是没有自信。
终于,友子叫他们两个去吃晚餐,他们都坐在餐桌旁。照这样看来,他大概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吧。
遥香不再理会毫无反应的秀一,转向友子描述自己刷新了跳远记录的事,手舞足蹈地讲个没完。
“对了,今天警方有打电话来喔……”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呢?秀一吓了一跳,把注意力放在友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警方说,解剖曾根尸体的结果,好像已经确定他是病死的了。”
“什么?”秀一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去把遗体领回来。”
“讨厌!不要在吃晚饭的时候聊这种话题啦!”遥香脸皱成一团。
“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总是要先跟你们说一声嘛。”在那一瞬间,秀一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中。和现在比起来,“禁酒作战”成功时的喜悦,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这样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吧!秀一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禁感觉到一股头晕眼花,也感受到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感。他绞尽脑汁所制定的杀人计划,完美地实现了,这可真是光辉灿烂的胜利!
秀一觉得真该好好夸奖自己。他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独力颠覆了社会的组织系统,并且获得了胜利。
秀一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称快的冲动,只淡淡地向妈妈应了一声“是吗?”
不过,丰沛的感情还是充满全身。秀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下体正在激烈勃起,觉得十分尴尬。他只好把身体贴着餐桌,让妈妈和遥香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就这样默默地吃着晚餐。
友子还在继续说这方面的话题。她说,曾根没有亲人来收容他的遗骨。像他这样的情形,通常只有送到藤泽市墓园的共同纳骨塔去。不过,既然曾根在这个家里过世,所以,友子打算要以栉森家的名义,出钱火化他的遗体,并简单地供养他。
秀一并没有反对。所谓的葬礼,是为了平复还活着的人的心情才举行的。所以如果妈妈能因此而得到解脱,那就这样做吧!听到妈妈的提议后,秀一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感到有点意外。
在日本历史跟古文的课堂上,秀一觉得总算可以稍微体会,藤原氏那害怕菅原道真怨灵的心情了。就连曾根那种人渣,自己杀了他都觉得有点愧疚。何况像菅原道真这样的有为人才,却遭受诬陷而被贬职,最后客死异乡,藤原氏想必也深受良心谴责吧。
排除侵入栉森家异物的一大课题,这下子总算可以完全打上休止符了。眼前秀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要如何在不被她们发现自己下体的异状下,好好地离开餐厅而已。这难以控制的勃起状态,看来暂时无法恢复正常。
“强制终结”曾根后的一个礼拜,也就是五月十八日,还有一个重要课题,就是期中考要开始了。
秀一认为,要是不能让自己的成绩提升的话,“电击计划”就等于还欠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他想藉提升成绩来证明,他并没有因为将投注在杀人等事情上,而忽略了学生的本分。因此秀一暂时停掉了Z会的函授课业,为了期中考全力冲刺,而成效也相当明显。照这种情形看来,就算要考进全学年前五名,应该也不是梦想。
在考试刚开始前几天,一直持续着阴雨的天气,令人郁闷的心情急速上升。到了考试结束的五月二十一日,就像要祝福秀一从所有厄运当中解放出来般,天气终于放晴了。
“呜,完蛋了啦!”纪子边翻着课本查阅最后一科考试时所写的答案,一边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抱怨着。这是秀一第一次跟纪子一起考期中考,所以也无从判断纪子的惨叫是真是假。不过她既然能通过由比滨高中的转学考试,所以可能是在故弄玄虚吧。
“栉森,你这次也都考得很顺手咯?”大门边叹着气边对秀一说。大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所以,一考完试之后,就摆出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所以呢,这个家伙跟纪子一样,他的话也不能相信。
“这个嘛,不好不坏啦。”
“骗子!”纪子边走着边翻课本,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秀一。“你呀,一直都摆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哟!”
“不管我长得再怎么帅,也不会因此而加分啊!”
“阿波罗尼奥斯的圆。”
“呜……”秀一祭出了纪子在这次数学考试中写得一塌糊涂的题目,纪子一脸懊恼。她用总有一天要把课本给撕烂的眼神,死盯着课本看。纪子说数学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这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中线定理。”秀一还想要趁胜追击。不过,纪子却忽然停下来,慢慢把课本给收进书包里,眉宇间流露出阴沉的气氛。糟了,秀一想,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好啦!今天好不容易期中考都考完了,我们三个就去哪里玩玩,放松一下吧?”
秀一想让现场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不过,大门却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我没有那种心情……”
“什么嘛,你这家伙真是不合群耶!”
“真的对不起啦!下次我一定陪你们去。”
大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跑去自杀呢。现在就只剩下秀一和纪子两人了。
“所以呢?”纪子看起来还在生气地问道。
“咦?”
“就是说啊,我们待会要做什么?”
“你说待会吗?”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表情,慌慌张张地继续说:“是喔,嗯,那我们就去那一带随便逛逛吧。”
“所谓的那一带是哪里啊?”
“像是小町通之类的地方。”
“什么嘛,这不是比上次还近吗?”
“咦?你真的打算跟我去约会啊?”
纪子愣住了,一时语塞。
“……有什么不好?反正回家顺路嘛。”
于是,秀一就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带着纪子漫无目的地往镰仓车站逛去。因为还没到周末放假,所以街上并不太拥挤。走进小町通后,两人买了紫薯做的霜淇淋,边走边舔着吃。
“这霜淇淋,可是用三种甘薯做的哦!”
“所以呢?”
“听说有抑制细胞老化的效果呢!”
“那倒挺不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子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两人一直无法谈得很起劲。不过,对秀一而言,倒尝到了久违的轻松感。他对于走在旁边的纪子,忽然兴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此刻看在秀一眼里,都有了另一番意味。他趁纪子拨弄长发时偷看她,那细致的颈子、柔软的双臂、丰满的酥胸、以及苗条修长的双腿。
秀一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走起路来加倍困难,只好慌慌张张把那档子事赶出脑海。
不管怎样,痛苦已经完全结束了。再也不必担心了……。
此时,秀一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位穿由比滨高中制服的高个子男学生。
“喂!札!”
听到秀一的大叫声,男学生带着一副厌恶的表情站住了。“我早跟你说过,别用那奇怪的名字叫我啦!”
正在吃霜淇淋的纪子,一看到这个男学生的脸,忽然开始咳个不停。
“怎么样,今天你们排球队不用练习吗?”
“才刚考完期中考耶!至少今天也让我休个假啊!”
“难道你是要去约会吗?”
“我现在才要去等人家呢!”
“札”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痛苦的纪子。纪子已经把整张手帕都盖在脸上了,但气还是喘不过来。
“你难不成也在约会?”
“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啦。”
“她怎么啦?”
“嗯,应该是吃霜淇淋的时候呛到了吧?”
“札”离开后,秀一才冷冷地说道:“bbr>..你这家伙真的很过分耶!怎么可以一看到别人的脸,就笑成那样呢?”
“是谁过分啊?人家……”纪子抬起头,装得一本正经。“人家刚刚才没有在笑。”
“你鼻头上还沾着紫色冰淇淋哦!”
纪子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在她发现被骗了以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秀一以为她又要生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却变得活泼起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说你啊,最近是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就在两人回到镰仓车站附近,在汉堡王休息的时候,纪子突然这么问。秀一被她这么一问,也吓了一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你本来就是怪里怪气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反正她就是打算要反击吧。秀一苦笑了。
“喂!喂!我们来玩益智猜谜吧!我问你喔,有一种鸟,遍布在欧亚大陆北部,叫声听起来就像口哨声一样,属于麻雀目、雀科。请问它是什么鸟?”
“……不知道。”
“骗人!”
“……”
“那问下一个问题好了。就像河里有水獭一样,在海里也有海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要是有这种奇怪的生物还得了?”
“错了!很可惜。海獭是确实存在的动物喔。”
“真的吗?……等等。水獭的英文应该是‘otter’没错吧?可是,如果是海獭的英文是‘sea otter’,也是我们常说的水獭不是吗?”
“海獭的英文是‘marier’才对啦!”纪子平淡地说着。就算秀一觉得再怎么可疑,也懒得去求证真假。再怎么说,纪子可是把“地球生物纪行”这类节目全都录下来慢慢看的动物迷呢。
“那,下一题!就像有叫做啄木鸟的鸟一样,也有叫做大骗子鸟的……”
“喂,等一下!”秀一被自己喝到一半的可乐呛到了,他边咳变打断了纪子。
“你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想说我骗人对不对?如果是天堂鸟这种的鸟,那我还曾经听过。可是,什么大骗子鸟在这世界上是绝对不存在的!”
“你答对了!”
“答对了什么?”
“全都答对了。”
纪子用吸管喝着巧克力奶昔。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为了期中考成绩的话……”
“才不是为了那种事情呢!”纪子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那,是为了什么事?”
“问你自己啊!”
秀一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还是不知道。”
“那,给你个提示吧!我啊,在前天考试结束之后,去了美术教室一趟。我是想要改变一下心情,所以才打算去画一下的。”
“你这家伙还真闲啊。”
就是因为做这种无聊事,数学才会考不好。秀一这么想着,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前天有下雨哦。”
“所以美术教室里湿气很重。”
“那又怎样?”
“我只提示到这里。”
“什么嘛,就这样而已?”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找个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吧……。”
纪子讲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后,就完全不再发言了。只留下满心不安的秀一。
本来就令人感到忧郁的星期一,从早上就下起了雨。
秀一从鹄沼站搭上的江之电电车,载满了沿线三所高中的学生。他用面纸塞住耳朵,两手抓住吊环,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灰色的天空持续飘落着毛毛细雨,把住家、铁轨、电线杆等一切存在于地表上的东西,都给淋得湿嗒嗒的,颜色也变得完全不一样。简直藏书网就像有一支巨大画笔,为一望无尽的风景涂上了另一层色彩。
不过,现在占据了秀一脑海中所有意识的,可不是下次要画的构图或色彩。
昨天一大清早,秀一骑着自行车到由比海滨。从那雾气缭绕的海边,秀一确认了用来作记号的几个大型垃圾的位置,就跪在潮湿的砂地上,开始用手挖掘。
可是,那袋子并没有出现。秀一登时愕然。
任凭他再怎么思考,也没办法说明袋子为什么会不见了。就连旧轮胎也都还确实在同样的地方。无论是塑料桶还是其他的东西,都跟他记忆里的位置完全一样,却只有他所埋下去的袋子、还有里面所装的“强制终结”曾根的道具,全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刚开始秀一还以为自己把埋袋子的地方给搞错了,于是在那一带来回挖了又挖,但是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人拿走了那个袋子,一定是特地挖掘垃圾之间的砂地后才发现的。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东西呢?
秀一感到一股来历不明,无法言喻的恐惧存在这个空间。这使得他心头一凉。
即使经过了一整天,那厌恶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天的课是从数学课开始,老师已经把数学的考卷发回给学生。
看到分数的时候,秀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考满分的,但是,这分数却打破他进高中以来最低记录的八十分。
他想,该不会是改错了吧?于是他一题一题地检查自己被扣分的题目。为了去找老师申诉,他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但是,秀一立刻陆续发现了许多不可置信的小错误。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答案确实都是自己所写的没错,但是,在答题时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如今也无法得知了。
坐隔壁的纪子正在看着自己。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把考卷给遮起来了,那只有看起来更悲惨而已。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考卷,被扣了很多分数的地方,都是她自己预言过的,总分藏书网
也跟预测的相去不远。
这样一来,考进全年级前五名的事,也成了一大笑话。
到了午休时间,秀一因为不想跟大门和纪子聊关于考试的事,就带着面包准备找个地方独自吃饭。
因为一直下雨,所以他不能去校园或是屋顶。结果,不知不觉间,秀一就走到美术教室来了。
因为湿度很高,感觉上颜料臭味比平常还要刺鼻。打算在这种地方吃午饭的傻瓜,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秀一配着牛奶吞下咖喱面包和哈密瓜面包,然后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就在他正打算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想起了纪子所说的话。
纪子确实说过,如果在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的话,就应该能明白了。于是秀一环视美术教室,心想到底会发现什么事呢?
秀一的目光,停留在教室一角、放画布的架子上。为了让画布能快点干燥,在架子上还架了铁丝网,放在网子上的,都是二年级学生画到一半的作业。秀一走近画布架,抽出了纪子的画。
重新细看之下,秀一忍不住为纪子那极度纤细、极度认真的笔触而吃惊。她的构图相当正确,但是颜色的使用却有她独有的偏好。与其说她是确实地描绘出主题,还不如说是她是在画自己理想中的色彩。
秀一把纪子的画放回架上,再把自己的画拿出来。
刹那间,秀一还以为自己拿错画布了。画布的中央部分,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凹洞,是因为画布松弛而造成的。当然,只有他手上这张画布出现这种情形。
糟了!秀一后悔不已。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基本的事情呢?
画布是会依湿度而伸缩的。所以,如果要更换画布和画框,一定要选一个湿度高的雨天,或是用喷雾器让画布吸收充足的水气。
在雨天撑开的画布,晴天时会收缩而绷紧。相反的,要是在湿度低的晴天撑开画布的话,一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像这样松垮垮的。
纪子看到这张画,自然就晓得我已经重新换过框了。而在她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会联想到我们那天上美术课的情形。纪子一定知道,我那天是因为不得不溜去某个地方,而说了谎。但是,接下来呢?她已经发现我去哪里了吗?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做了什么呢?
秀一紧握着画布,呆呆地站着不动。
一家三口幸福的团圆时光正持续着。
友子忽然唐突地说:“也该给那个人一些祭祀的食物了吧?”“他也没有其他亲戚了嘛。”“由我们来照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遥香就说:“那我就拿一些吃的去给他吧。”然后她把“即使已变成了一堆骨灰”“也仍是她亲生父亲”专用的盘子上,放上祭祀的饭碗,接着急急忙忙地走上了二楼。
秀一也跟在遥香后面上了楼。
遥香平心静气地走进了二楼走廊尽头那间令人生厌的房间。秀一虽然不太想进到里头,但是也只得跟在她后头走进去。
房间最里面设有祖父母的神龛,而曾根也被安置在那里,旁边有无数点着了火的蜡烛。虽然一点风也没有,但那略带蓝色的火苗却微微地摇晃着。
刚开始他以为曾根已经死了,但现在却似乎又不是这样。就算他已无法动弹,但确实还是活着。
就算用电流停止了曾根的心脏,他的脑细胞也完全死光了,但是他还是没死。即使以电流将他的身体给溶解掉、缩成那么小的体积,但他仍以完全无害的身份,永远地存活在这世间。
遥香把饭碗供在桌上,敲了一下铃。曾根此刻看起来就跟小小的木雕佛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啊,原来是这样。从妹妹身后看着的秀一,自心地涌起了一股安心感。原来是这样啊。曾根没用死,虽然我确实杀害他了,但他并没有死,只是生存的方式改变了而已。
从此以后,在二楼这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曾根会一直静静地被人祭拜着吧。
秀一突然惊醒了过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边凝视着天花板,边等待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没过多久,一行泪水从左眼眼尾向耳朵那边流了下去。
秀一终于可以实际体会到,原来,所谓的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睡着的时候,自己可以逃避杀了人的记忆,完全否定这个事实。可是,醒来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在完全醒过来的那一刻,秀一才觉悟到,自己确实杀了一个人,这绝对不是梦,而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已经做过了的事情,不可能再挽回。时间也无法倒流。
事实是无法一笔勾销的。记忆也绝不可能完全遗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为止。
秀一闭上了双眼。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他想进入梦乡,让自己在这温柔的谎言世界中逃避现实。
早上醒来时,外头正狂风大作。
就连庭院里的松树,也被强风吹得弯到像是快要断掉了一样,许多被吹落的枯枝和树叶,被风团团地吹着跑。
“这风真大啊。”友子边看着窗外边说着。
“变成这样,电车还能开吗?”
“妈妈你今天干脆休假好了。”遥香说道。
“这样就放假,那怎么行?”
“可是,这种天气客人也不会来啊!”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风就停了。”
“我吃饱了。”秀一站起来。
“啊,慢走,要小心喔。”
“哥哥你也休假嘛!”
秀一听着妈妈和妹妹的说话声,走出了大门。他本来打算去鹄沼车站搭江之电电车的,可是又改变了注意,去车库把自行车给牵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白痴的事。他只是很想试试以自行车在强风中冲锋陷阵的感觉。
骑到海边之前,倒还不是那么辛苦。只是,等他从小动骑上了134号公路的时候,混杂着灰色沙砾的强风迎面吹来,脸跟手都痛得不得了。因为几乎是逆风前进,就算秀一的脚力还撑得下去,自行车也只能缓慢前进。
虽然离学校已经不远,但秀一干脆地放弃了去上学的念头,决定折回家。回程时因为是变成了顺风,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一样,骑起来加倍轻松。
要回家的话,就得在小动右转才行,反正现在也赶不上班会了。这么一想,也懒得使力,就被风给带着走,骑到江之岛那一带去了。
左传骑过江之岛大桥。
在这之前,秀一连一次翘课的记录都没有,他也不太了解,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自己这么做。
骑到了参拜的道路入口,秀一在青铜制的鸟居前下了自行车,开始用走的。虽然在坡道两侧并列的土产店,都拉开了铁门准备做生意,但是却连一位观光客也没看到。
风都吹成这样了,电梯应该也要放假了吧?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电梯仍顺利地运转着99lib?。不过,秀一今天打算要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
写着“新观光点、江之岛。恋人之丘的入口”的招牌映入眼帘。他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移动。
海上风浪大作,波浪冲击着岩石,激起了雪白的泡沫。那有如肥皂泡泡般的浪花,在半空中飞舞着。
这里还有之前看过的“龙恋之钟”。它被强风大力吹拂着,激烈地前后摇摆,响个不停。但是,它的音色似乎要被强风完全掩盖住了。
“……以后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谎,或是做了不能对另一方启齿的事,这钟就会自动响起来揭发事实。”
纪子说过的话,回荡在秀一的耳朵深处。
秀一就那样站在强风之中,一动也不动。
第七章 心
从水平面用θ角、初速度v投射物体的时候,会等于同时在水平方向以v cosθ做等速直线运动,而在垂直方向以v sinθ做往上运动。
该物体在t秒后到达抛物线的顶点,而开始下降。在这情况下,物体所能达到的最高处是h,表示为h=1/2 ×gt2……。
秀一边把小石子往空中丢,边反复思考着自己在这回物理期中考里,大意写错的题目。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会写错?
一切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开始从顶点往下坠落。
期中考的成绩,也是一塌糊涂,不只是数学,所有科目的考卷发回来之后,秀一在每一科都发现自己犯了许多粗心大意的错误。这种成绩,不要说是进入全年级前五名了,自己的排名大概会掉出前二十名以外吧?
和纪子之间也是,自那天在小町通约会过后,两人感情就没什么进展。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好好跟她解释关于画布的事,至少让她理解。否则的话,即使秀一再怎么努力想跟纪子重修旧好,大概也只是自取其辱。难就难在该如何解释。
对于班上其他的同学们,也因秀一最近常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而变得对秀一敬而远之,几乎不来找他说话。在这当中,只有放弃做买卖的“盖兹”跟大门还是跟平常一样,对秀一的态度依然不变。
秀一对于现在落得一身清静,反倒觉得有几分庆幸。
六月二日中午午休的时间,秀一一如往常地避开四周吵闹的人潮,躲到学校校舍的背面去休息。
从这里只看得到部分文化社团的教室、蓬乱杂生的草地,还有钢丝网做成的篱笆。虽然这景色实在很难看,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儿根本不需要应付任何人,而这正是秀一此刻所需的。
关于期中考,秀一已经完全不愿意再多想。
到这种空旷之处,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抽根烟。即使现在根本什么事都不想做,也觉得两手空空的很怪。
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最近这阵子,极少放晴,几乎每天都是阴天。
跟曾根死去那天的天色一样……。
他突然吃了一惊。
这时,秀一看到有个男学生也跨过篱笆,跳了下来。那人偷溜的动线,与秀一那天偷溜回家时的路线,完全一模一样。
秀一想,那学生大概是为了去校外用午餐,才违反校规偷溜出去的吧。那人留着一头让秀一觉得非常眼熟的茶色头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正是石冈拓也吗?
不过,拓也没看到秀一。他穿着制服的样子,简直就像初次潜入敌军阵营的菜鸟间谍般,因为全身紧张,而显得极为僵硬不自然。大概因为从四月以后,就没来上课,所以制服穿得别扭,也不足为奇。
不过,看他鬼鬼祟祟地翻过篱笆进学校,即使穿着制服,想必也不是回由比滨高中上课吧。那身装扮,似乎是为了混进学校,才配合套上的保护色。
秀一就曾亲眼看见拓也有好几次,骑着机车在学校附近闲晃,不过,他这可是头一回翻墙入校吧!他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啊?
想到这里,秀一老神在在地朝拓也晃去。
拓也发现秀一也在时,大吃一惊,表情也变得僵硬。
“哟!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秀一叫住拓也,拓也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这么亲切地前来招呼……这可真像你的作风。”
“干嘛,特地来学校找我吗?”
“对啊,我找你有事。”
拓也的双眼皮眼睛,闪耀着挑战的光芒。
“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到教室去找你。被学校的人给逮到的话那也挺麻烦的。”
“找我干嘛?话可说在前头,午休已经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安啦,有不是什么大事,一下下就好。”
聊到这里,拓也忽然把手搭在秀一的肩膀上,压低了嗓门对着秀一说:
“我有事要拜托你。”
“如果是那把刀,我可不能还你。”
拓也用鼻子哼哼地冷笑,开始绕着秀一走着。就像中学生一副想勒索人的模样。
“刀子?哼,那东西的事我早忘了!话说回来,最近我有点麻烦,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的忙啊?老朋友?”
说到“老朋友”这几个字,拓也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难不成你希望我矫正你的个性,好让你能每天来上学吗?”
秀一话才刚说完,拓也满腔的怒气立时爆发。
“你这家伙,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拓也整张脸因愤怒而变得苍白,他凑近秀一,瞪着他。眼神闪着疯狂的光芒。
“难道你到学校,只是特地来找人打架的吗?”
秀一平静地回话。一瞬间,拓也收敛了一下,但唇边立刻浮上一抹冷笑。
“你在说什么?别讲这种傻话了,我怎么会是来找你这老朋友打架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只不过是来找你借点儿小钱花花而已!这个嘛……就先借个三十万吧。之后如果还需要的话,再来找你。”
“少在那边开玩笑了!”
“有什么不行的吗?”
“这个嘛,你总不希望看到你妈和你妹为你难过吧?万一你因杀人罪而被警察给逮捕了的话。”
“……你在说什么?”
现在的秀一,对于还能冷静地听拓也说这些话的自己,感到很意外。搞不好也许自己在心里一直预期着这一天会到来的可能性。只是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拓也会知道这件事?
“事到如今,你也别再装下去了!那天我碰巧看到你从学校偷溜出去。一身比赛服的打扮,对吧?刚开始我还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你呢。”
秀一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脸上出现动摇的表情。他万万料想不到,那天的行动竟然被拓也给瞧见了。
“在日本什么时候规定翘课,就等于犯了杀人罪了?”
“谁规定翘课,就等于犯了杀人罪了?”
“那时我突然很想知道你穿着这身打扮,到底是要上哪去,所以就再后面偷偷地跟踪你。我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那是你奋力把脚踏车骑得飞快,可是我骑摩托车,要跟踪你简直易如反掌。”
“……”
秀一虽然想指出,自行车在英文里也叫做Bike,不过还是静静地什么都没说。
“还想听下去吗?”
此时的拓也,就像是玩弄着掌中老鼠的猫儿一样,相当乐在其中。
“你就说说看啊。”
“你回到家后,没一会儿,就有匆匆忙忙地出门了。那时候我还真有点失望呢,本以为可以看到什么有趣事,但怎么看都像是忘了东西特地回家去拿而已。不过,你在回程的表现非常的古怪。所以我就又一路跟踪你回到由比滨高中,像这样被你拖着到处跑,我也很头大。”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啊,白费了不少功夫。”
“那倒不会,因为相对地,我也大有斩获。因为我看见你在由比海滨埋了什么东西。在确定你已经回到学校之后,我就跑回由比海滨把你埋的东西挖了出来。感觉上就好像在挖宝似的,整个人兴奋不已。我挖到了不少东西呢,像是改装过的诡异电线、变压器等等……”
“喂,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秀一边看手表,边对拓也这样说。
“这些,就够当法庭的证据了吧?”
拓也似乎已经看透了秀一的虚张声势。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丢的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毕竟我的脑子没你好嘛!”
“不过现在听你的口气,你好像都很清楚了嘛。”
“那当然咯!”
就凭拓也这猴脑袋瓜,哪有能耐看破“电击计划”的全貌?就算能胡乱猜测说出了大概,那也算天降神迹了。
“为了要知道你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花了我不少时间。真是吓死人了!就在那天白天,正好就是你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叫曾根的老头,心脏麻痹死了吧?”
听到这里,秀一忍不住笑了出来。究竟为什么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了解到自己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之后,一切的一切开始变得荒唐可笑。
“有什么好笑的?”
拓也的表情,再度变得凶恶。
“把我当傻子看啊?”
“不。……我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从腹部的深处,一阵几乎引起痉挛的笑意,一个劲儿向上冲。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竟然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功败垂成。
“不准笑!”
拓也怒吼着。
“每次看到你那张充满优越感的脸,老子就不爽想吐!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事,你总摆出一副自己最了不起的样子,把四周的人当白痴!明明目中无人,还装出一副对人很亲切的模样,你少装啦!”
对于眼前这名叫做石冈拓也的童年玩伴,秀一相当冷静地去分析他的心理。
到底是自卑感作祟,还是只是由于单纯的偏见所致,听起来在他心目中,似乎对自己还有无法根除的敌意。
想到自己曾把拓也这家伙当好朋友,秀一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当拓也正为与父母间的瓜葛烦恼、计划刺杀全家人时,自己居然还认真地把它当作自己的事一般,奋力阻止他呢。
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就应该放手不管。反正,像这种无可救药的家伙,最后在等着他的,也只有自我毁灭的命运而已。
“算了。废话少说,赶快给我准备三十万元来,听到了没?”
“等一下、等一下。现在我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啊!”
故意降低自己的姿态后,拓也便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你不是在便利商店打工吗?没钱,你骗鬼啊。”
“是真的!我的钱都花在自行车跟电脑上,现在存款几乎没剩下多少了。”
拓也忽然把手插入长裤后面的裤口袋里,掏出了刀子,他只用大拇指按了一下刀柄的按钮,刀刃便像机关飞刀那样,立刻漂亮地弹了出来。
“你再耍我试试看啊!”
拓也一把抓住了秀一的胸口,用刀子抵住他的喉头。秀一没有反抗。一藏书网旦不小心刺激了拓也,他可能真的会一刀刺过来。
“我没有在说话……等一下啦!要钱的话,我会想办法尽量凑齐的。”
秀一吞了口口水。照这种感觉来判断,现在抵住自己喉咙的部分,应该是刀背。
“一开始就老实点,不就没事了吗?”
“……不过,这得花点时间。”
“要多久?”
“嗯,大概两、三个礼拜……”
“你开什么玩笑?三天!我只等你三天!”
“至少给我一礼拜的时间吧。这样的话,不止三十万而已,搞不好还能多凑一点。”
“多凑一点是什么意思……?”
拓也的语气放松了不少。
“时间足够的话,大概还有办法多凑个十万吧?”
“……你说真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敢骗你吗?你手上不是有我犯罪的证据?”
“也、也对。你可别忘了!”
“所以你先把刀子拿开吧!要是被人看到了,那可怎么办?”
“对,没错。”
拓也慌张地把刀刃折叠好放进屁股的口袋里,并看了看四周的动静。
以甜美的饵引诱的方法,才让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礼拜的缓冲时间。秀一边摸着自己的喉咙边这样想。
现在的情势对自己相当地不利。在这一段时间内得想好对策才行。
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
在下午上课的时候,秀一的脑袋一直不停地思考着。
“我和老师是在镰仓相遇的。那时候,我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
在“新国语Ⅱ”的课堂上,被老师指名的同学,正朗诵着夏木漱石的小说——《心》。
对拓也的恐吓,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现在心里唯一很清楚的,就是照拓也的要求乖乖把钱给交出去一事,根本办不到。
拓也恐吓人的手法相当拙劣。从他的态度一开始就看得出来,他会不断地来向自己伸手讨钱的。
在恐吓别人的时候,就算是一眼也会被看穿的谎言也好,胁迫者都该告诉对方自己只会要一次报酬。这样被恐吓的人,还比较可能老实地答应所有要求。
“……我在两天前去了由井海岸,蹲坐在沙滩上,直看着那些外国人在海边玩耍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秀一也不相信拓也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自己一定要谨记于心的一大原则是:“绝不屈从于恐怖分子或胁迫者的威吓。”毫无意义的让步,只会让对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并无法挽回局面。应该从一开始,就要抱着觉悟必须做出某种程度的牺牲,来想出根治的办法才行。
不过就难在该怎么办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样的情形下,最极端的手段,就是把石冈拓也跟曾根一样“强制终结”。
但是,这方法很明显地有其阻碍存在。
石冈拓也既然知道我已经杀害过一个人了,理所当然地,他会预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遭到攻击。
在这一点上,便跟出去曾根时的情况有着99lib?绝大的差异。曾根毫无警戒心。他大概连做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杀害吧?
想达到完全犯罪的话,这点会是一大阻碍。
那么,换个方向来想,这回对自己有利的有哪几点。
首先他立刻想到的,就是体格上的优势。曾根是个壮硕的男人,在他的人生中大概也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即使他后来成天泡在酒桶中过日子,但跟他正面冲突还是没有自信能赢。
可是,这个石冈拓也,就完全不需要害怕了。拓也老是虚张声势,虽然像匹狼般独来独往,不过,他总是单独行动的理由,是害怕和真正的恶棍牵扯在一起。就连要反抗自己的双亲跟兄长,都得用到刀子才能给自己壮胆,实在没种。
拓也身材也还算高,但骨架纤细其实没什么力量,怕是赤手空拳,也可轻易地做掉他吧!秀一在脑海中演练具体的过程时,感到一股如呕吐的震惊。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和杀害曾根的情况不一样。拓也再怎么说也曾经是自己的好友。现在我竟然像是要踩死一只小虫一般地思考着要杀害他。难道只要曾经杀过一次人后,便可以毫不在乎地再度夺走人命了吗?
……可是,事实上的确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就算乖乖把钱给拓也,恐怕也不能终止他的恐吓。要是我杀害曾根的事被揭露的话,受到波及的,恐怕不只自己而已。母亲将会多么难过?而遥香她……。
看来似乎非干不可了。
“……在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打从心底钦佩你,因为你不客气地打算从我腹里挖出某种活生生的东西。因为你企图把我的心脏剖开,想啜饮流出其中的温暖血液。那时我仍活着,并不愿意死去。所以便相约他日再见,藉以拒绝你的要求。现在我要撕裂自己的心脏,把自己的血液向你的脸喷洒过去;当我的脉搏停止的那一刻,如果能在你身上绽放出新的生命花火来,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刀子。
课堂上朗诵着的《心》的一小节,仿佛上天的启示般在秀一耳里回响着。
那刀子是不可多得的存在。就算警察去调查那把刀的来源,也查不到这里来。知道我现在保管着这把刀的,就只有拓也本人跟我两个当事人……。
想到这里时,秀一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这件事。
那就是纪子。在江之岛约会的时候,自己曾经脱口讲出这件事。
我干嘛这么多嘴呢?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封住纪子的口呢?
不过仔细想想可以瞒混的藉口也很多。只要推说自己在那之后,便把刀子还给了他也就成了。
日野原老师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秀一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课本上。无论自己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点子。而且,纪子再神经质也不会怀疑到这里来。之前期中考已惨遭滑铁卢,如果现在又被发现上课不专心的话,老师们可是会对自己投以多余的关切目光。
以前虽然读过夏木漱石的《心》,但是故事情节已经全忘光了。课本上写着精华版的小说大纲,于是秀一匆匆忙忙地浏览一遍。
主角被认为是夏木漱石的投影,而故事便是在主角偶然间与“老师”这个人物相遇后而展开的。它主要的情节便是主角所收到的这封“老师”所写、等同遗书的信中自我告白的部分。
在东京的大学求学时,“老师”爱上了住宿处寡妇的独生女儿“小姐”。而在那时候,“老师”同时也和生活困苦的好友K住在一起。K原本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但是,后来他终于渐渐融入住宿家庭温暖的气氛中,并且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小姐”怀抱着爱慕之意,并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而“老师”则相当冷静地,观察着这三角恋情中的情敌。
“当我发现K游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而彷徨不已的时候,我便努力地找出能将他一击而倒的胜机,趁虚攻入他的弱点。”
“老师”不只是用言语在精神上压迫着K,他甚至装病替自己制造机会,将K封杀出局,促成自己和“小姐”的婚事。
然后,在某个晚上,“老师”发现K自杀了。
“在那时,我的第一个感受,与突然听到他的恋爱告白时的感觉几乎相同。当我再看一眼他房里的情形时,我的眼珠就好像是玻璃珠做成的假眼一样,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当时我能做的,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眼前的景象像一阵疾风般急速扫过,心想,这下惨了。那一去不回的黑色光束,穿透了我的未来,在一瞬间凄惨地照透了我的一生。于是,我忍不住害怕得全身发抖。”
这个男人,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秀一读到这里,觉得相当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漏读了什么重点部分。或许K的死亡是被巧妙伪装成自杀事件的,事实上是“老师”杀害了K也说不定。
但是,无论重复读了多少次,都找不到描写这些内容的段落。
事情的发展全如“老师”所愿顺利地进行,根本没有后悔的理由吧。这连完全犯罪都算不上,“老师”也没弄脏自己的手。
而接下来关于“老师”痛苦懊恼的描述,更是超过了秀一能够理解的范围。
“过了一年之后,我还是没办法忘怀K的事,并且经常为此而感到良心不安。为了排遣这种不安的心情,我浸淫阅读的世界里。就这样,我开始过着一种忘情于书中的生活,并等着有一天能把自己所学的成果向世人公布。然而,像这样勉强地订定目标并等待着使命达成之日,说来也不过都是虚构的假象,令我不快。于是我再也无法专心埋首于书堆之中,又开始抱着袖手旁观的心情观察人生百态。”
“同时,我也不断地来回思索着K的死因。”
“从那时开始,我的心中常常会闪现恐怖的阴影。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偶尔会从外界袭击我,令我感觉害怕又惊讶。但是,不久之后,我的心就适应了这种恐怖的光影,最后更认定这种可怕的影子不是从外界来的,而是从一生下来就潜伏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有问题,但也不想请医生来诊断我的情况。”
这只不过是忧郁症在作祟而已吧!秀一这样想着。充其量不过是以K的死亡为起因而引发的一种罪业妄想症……。看来大概是“老师”神经细胞内的血清素不足,精神才不正常吧。如果他愿意早点接受精神科医师诊疗的话,情况也许会好转些。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治时代的精神科医生有没有办法完全治好忧郁症,倒也是一大疑问。
之后,“老师”那脆弱的心灵,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如困于牢狱般的痛苦折磨,并且又无法突破这桎梏的束缚时,我认为唯一能够轻松解脱的办法,就只有自杀而已。也许你会瞠目结舌地问为什么。但这股紧紧勒住我的心、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除了往这条路前进外,我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边听着这一段朗读的内容,秀一也渐渐开始感到烦闷,胸口一阵苦涩。
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不知何时,在自己面前的选择,会只剩下自杀一条路而已。
这样的话,还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一了百了。家人也许也不会受到连累。如果我死了,想必拓也那家伙也不会故意暴露出我杀人的事实。而且听说杀人嫌疑犯死了的话,警方的搜查热忱也会降低不少……。
不行。
自杀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一切计划真的都失败了,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没问题的!我一定办得到!
曾根那个酒精中毒的人渣,不就照计划而“强制终结”了吗?至于拓也,应该也能顺利把他处理掉的。
从刚才起,视野的角落里便一直出现纪子的身影。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
难道,是自己的样子有哪里不对劲吗?看来我还是得小心点才行。绝对不能再让纪子起疑心了。动作一定要看起来很自然,让她觉得我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直到那堂课下课之前,秀一始终都无法正面迎向纪子的目光。
秀一打开日光灯照着那把戈博的马克二型刀,然后仔细地端详着它。
光只是这样看着它,就能感觉到这把刀所具有的危险性,看来似乎是系出名门的好刀。在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GERBER”;而接近中间的地方,则刻有“MARK Ⅱ”的字样。秀一在网路上用这两个英文单字搜索相关的资料,才了解了这把刀的相关背景。
这把刀基本上属于“短剑型”的刀身,两面都有锋利的刀刃;从前端来观察刀身的形状,则是呈现扁平的菱形。这种形状,似乎就被称做“蛤蜊刃”。
所谓的马克二型刀,除了在越战时代所实际使用的原版武器之外,也有以原版为基模再加以复制而做成的复刻版。而自己现在手头上的这把,大概是复刻版的作品。再怎么说,原版马克二型刀的价值,在现在早已水涨船高,一般也要叫价十几万元吧。这个价钱不是拓也的能力所能负担的。
打造刀身所使用的刚材,是440C的不锈钢。如果是原版马克二型刀的话,应该是使用L6高速钢。无论是刀的硬度、或锋利度,都是原来的材料比较好。但可惜L6高速钢有容易生锈的致命缺点,因此戈博公司最近所生产的刀子,都改用不锈钢来打造刀身了。
如果这把刀是L6高速钢的话,为了要达到防锈的效果,刀身应该会磨得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才对,从这一点,也可以确定它是复刻的版本。因为眼前的这把刀,使其外观看来像是灰色的石材。黑色的刀鞘,应该是用专门用在防弹衣内里的杜邦尼龙材质所制造的。像是赛车用自行车的茶色坐垫也是用它做成的。
秀一从刀鞘中把刀子拔出来后,注意到在那上面附着微细的黑色小点。仔细一看,似乎是刀鞘内的硬质橡胶所脱落下来的小碎片。
刀刃整体的长度长达17.5公分。在接近刀柄的部分,有着锯齿状的波浪型设计,这个部分似乎被称作半锯齿型。
因为现行日本枪炮弹药管制条例的规定,刀子的刀身部分长度是不能超过六公分的,所以如果没做锯齿这个部分的话,原则上现在是禁止进口到日本的。然而实际上挥刀刺杀人时,因为多了这锯齿状设计,反而会将伤口撕裂、使其难以愈合,因此更增加了危险性。
在刀柄和刀身之间,则有着护手,形状向两边延展开来。护手存在的最大目的,当然是为了要防止拿刀的人不小心滑了手、握到刀身的部分而受伤。但在另一方面,护手因为可以固定手的位置,所以在握刀刺人的时候,可以使力地将刀刃刺入。
秀一闭上单眼,从侧面来看这把马克二型刀。它的刀刃,确实有着微微的倾斜角度,大约是两度左右吧。
根据自己从网页上查到的资料,之所以要把刀身做成这种倾斜的样子,有两种不同的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认为把刀身做成斜的,比较容易藏在身上、跟人的身体密合。真是毫无说服力可言。
另一个理由,则认为因为马克二型刀原本就是为了要刺杀人而设计的,所以,在横握着它刺入人体的时候,有着略为倾斜的角度,才容易把刀插进入人的肋骨之间。
这样的话,自然可以确实迅速地取人性命。因此作为杀人的凶器而言,这把刀可是万中之选。
想到这里,此时在秀一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小学一年级时候的记忆。
那个时候,自己曾经和拓也两个人为了捡橡树的果实,而走进镰仓的深山之中,最后却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时正是秋天,日落特别快。才想着夕阳已经西沉,不知不觉间,竟然天色就已经整个暗了下来。秀一害怕地快要掉出眼泪了。
不过,先哭出声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拓也。看到哭了出来的拓也,秀一觉得自己非振作不可。于是他牵着拓也的手,边给拓也打气,边走过一片漆黑的谷户,寻找可以回家的道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来时所走的方向时,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虽然已经找到路、不在需要手牵手走路了,但是,一直到最后,拓也都没有放开秀一的手。
……而现在,自己却在计划着如何刺杀这个童年玩伴。
秀一摇摇头,想挥去脑海中感伤的情绪。
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在这里屈服了的话,总有一天,杀害曾根的事实,还是会被揭发出来的。那么,不只是我自己,连妈妈和遥香,都将尝到人间炼狱般的痛苦折磨。
现在绝对不能停手!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绝没有放弃的道理。
再说,做出恐吓取财这种卑劣的行为,是拓也不好啊。
秀一抚弄这手掌上马克二型刀。表面粗糙的刀柄,像石头般冰冷,光是握着它,手掌的温度就已一点一点地被夺走。那左右对称的刀刃,则散发出冷酷无情的美丽光辉。
如果以外表来判断,单刃的蓝波刀或许还给人一种残忍凶恶的印象;可是,像这种双刃的短剑型刀,因为左右平衡,反而有种赏心悦目的典雅之美。不过,它的优美,可是为了切割人体、刺破心脏而特地设计的最佳造型。就像是新型的喷射战斗机一样,拥有划裂青空、高速飞行的能力,而同时具备它独特的功能性造型之美。
秀一自问着,我真的能用这把刀插入拓也的心脏,杀死他吗?
最近沉重停滞的气氛不断持续着。任何事物看起来,都像自由落体般不断地下坠。不仅让人意气消沉,感觉上简直就像每天紧挨着即将毁灭的预感而共同生活着。
不过,秀一的内心深处灰暗的激昂又开始沸腾了起来。那股蓝色的火焰,渐渐地变强、持续燃烧着。
他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秀一敏捷地把马克二型刀给放回空盒子里,又去点滑鼠,把关于刀子的网页视窗都关掉。
敲门的声音又响了一次。秀一默默起身,慢慢地走向门口,打开了车库的门,就跟他所想的一样,站在门外敲门的,是妹妹遥香。
“有什么事吗?”
“有啊。哥哥又开始在车库闭关了……”
遥香不高兴地撅着嘴回答。
“我很忙啦。”
“可是,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就会过去啦!”
遥香似乎又想跟以前一样进到车库里来。
“晚安!”
“等一下嘛!让我进去一下行吗?”
“不行。都已经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吧?”
“什么?可是……我们俩是兄妹啊?”
遥香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从晓得了自己和遥香并非同父母的兄妹之后,秀一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看待遥香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就算我们是兄妹,也不能例外啦。”
秀一正打算把门关上的时候,遥香却用两只手使劲推着门。
“喂……”
遥香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
“果然是这样吧?”
“什么这样?”
“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吧?”
秀一顿时语塞。难道遥香已经感觉到事情的真相了吗?但在这种情形下,秀一也没办法干脆地点头承认。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因为,很奇怪嘛!家里连一张我婴儿时的照片也没有。就算我去问妈妈,也老是被她巧妙地岔开话题,不回答我。”
“……”
“我果然不是妈妈生的小孩吧?”
“没这回……”
“我……果然是那个人的女儿,对不对?”
遥香口里的“那个人”是谁,不用问她秀一也知道她在指谁。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么可能会是那种家伙的小孩呢?”
秀一终于开口驳斥了。
“遥香,你绝对是妈妈的还在,也是我的妹妹没错。”
“可是,照片呢?”
“妈妈不是说过了吗?在她从那个男人身边逃离的时候,没把相簿带走,就留在那儿。可能是在妈妈走了之后,相簿被那家伙给丢掉了吧!”
“真的吗?”
“嗯!所以啊,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喔……可是,”
“可是什么?”
“那个人他曾对我说:‘你是我的女儿。’”
秀一不禁一愣。
“那家伙,什么时候跟你讲了这种事?”
“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有一次我把房门打开时,发现他站在门口,在那之后,他又敲了门不是吗?他就是在那时候小声告诉我的。”
“那当然是胡说八道!像他那种变态的色老头,为了要骗你把门打开,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不过他还说,‘我得了癌症,快死了,所以特地来这里见你一面’……”
“什么?”
“而且,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真的死了。所以我想,他讲的或许是实话也不一定。”
“笨蛋!你别这么容易就相信啊!”
到了这种时候,秀一对于曾根的怒气,又再度爆发出来。这人都已经死了,他造成的麻烦居然还没有结束。
“而且,他也不是因为癌症死的,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他突然死掉,总觉得有点可怜……。”
遥香说的这句话,令秀一顿时气得失去理智。
“不准同情那家伙!像那种烂人,就算哪天被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
秀一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急忙打住。
遥香整个人呆了。
秀一知道自己此时非讲点什么话来掩饰不可,但是,脑袋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从遥香的背后,忽然传来友子叫唤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喔!”
“啊,好。我只是来看看哥哥一个人在车库里干嘛而已啦。”
友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遥香和秀一。此刻秀一的心情像是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般想伸张喊冤。
“你看你看,惹妈生气了吧。”
秀一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理智,从背后推了遥香一把。
“好、好啦。”
遥香离开时,又转过头来看着秀一。在她的眼眸中,有着秀一至今从未见过的沉重神色。
便利商店“心连心”的招牌,就像在漆黑夜里照射着海面的灯塔一样耀眼。
它的商标,就是把两颗靠在一起的心,用一支箭贯穿的图形。
“心碎”商店。也真是巧,这里将成为自己第二次破坏人心脏的舞台。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不是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了吗?”
店长神崎先生的脑袋里,仍然只想着跟冲浪有关的事情。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是阴天。”
“阴天吗?不过反正气象局发布的‘梅雨公告’也没什么可信度可言。”
留着漂亮唇髭的神崎先生,认真地露出烦恼的神色。人生如果只需要担心下不下雨这种程度的事,也实在是非常的幸福。
“那接下来的工作就拜托你咯!”
“好的!”
神崎先生走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过家里有些麻烦吗?我曾说过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但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是啊,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秀一努力扮出笑脸。看来他也算是在担心自己的情况。
“真的没关系吗?”
“没问题的!因为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不过,秀一没说的是,又取而代之产生了新的麻烦。
“是这样啊,那我也就安心了。这边的打工还可以继续吧?”
“是的,我也想继续做下去。”
前提是这家店没倒掉的话。
“那之后也请多多指教咯!”
“我才要您多多指教。”
无论是店长,或是出资经营这家店的夫妇,全都是些善良的人。秀一一想到之后自己会给这家便利超商带来多大的麻烦时,就忍不住微微心痛了起来。
确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秀一就开始重新仔细观察这家店。因为店里装着监视用的闭路电视,所以自己的举动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秀一边重新排列着要卖的杂志,和更新货品的售价标签,边确认这次行动的重点。
在店里,总共摆着六台监视摄影机,其中有四台分别对准四个角落的商品陈列架,一台是用来监视门口用的。而对准了收银台内侧的摄影机,只有一台而已。
这一台摄影机,大概是为了防止店员监守自盗而架设的。所以,它的重点摄影区只照到收银机抽屉而已,靠近地板的地方,则有不少死角。
秀一虽然想进事物室,仔细确认萤幕上所出现的画面。但是,不管店里的客人再这么少,自己也不可能离开收银机,让柜台没人负责。之后这个行为一旦曝光的话,便会成为整个行动的致命伤。
监视器拍摄的角度,大致已记录在自己的脑中。在计划实施以前,只要再确认一次,应该也就足够了。
要拟定这次计划的大纲,绝对要比上次思考地更加周详才行。
用戈博马克二型刀刺杀拓也 7684." >的原则已经确定了。但问题则在于,要如何让自己可以躲过警方的法网;可以选择的方法有几种,让拓也看起来像是自杀身亡,或是伪装成他人的罪行……。不过,无论哪一种,秀一都不觉得能顺利成功。
若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害拓也,几率几乎可以说等于零。就算有可能顺利达成好了,那还是得倚靠运气。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难以掌握的偶然性,秀一是无法接受的。
这样向来,那只好设计出能够光明正大地刺杀拓也、又不会被问罪的情形了。比如说像是正当防卫的情形。
……移花接木。
一想通这个关键点,加上选定了以这家便利超商为舞台,在这一瞬间,这个新计划便完成了九成。之后,只要把可能会发生的小问题,再一一加以解决就成了。
最后,还有两个问题存在。其中之一,就是该如何引诱拓也踏入这陷阱?不过这一点应该挺容易的。容易被饵钓上的单纯,以及会想变装溜进学校、喜欢小把戏的孩子气个性,这几点应该都可利用。只要对应的高明点,应该就可以成功。
另一个问题,就只剩下“凶器”该怎么处理了。
一开始的时候,秀一也苦思不得其解。不过,最后在离便利超商大概而是公尺远的一个邮筒上找到了解答。而且其他必须先准备的工作,也早已完成了。
秀一看了看手表。现在大约刚过凌晨三点,跟往常一样,已进入了平静期的时段,店里连半个客人都没有。这也是计划成立的必要因素之一。
当然,在计划执行的那一天,还是可能突然有客人上门买东西。不过,执行计划所需的时间,大概只要三、四分钟。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会有客人来打扰的可能性,以自己以往的经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这天晚上,秀一再度确认这件便利超商的隔间设计。特别是从入口到收银台的距离、收银台地板所占的空间、以及在收银台和事物室之间相通的门等等,把这些方位记熟了之后,全都汇整在脑海里,然后不厌其烦地在脑中重复演练自己的所有行动。
到凌晨五点下班的时候,秀一对于计划的执行,已有十足的把握。
而这个计划,也必须要取个新的代号。秀一在稍微考虑过之后,决定将这次的计划命名为“刺针飞弹”。同时这个名称又包含了以毒蛇的利牙来刺伤敌人的意义之内。
另外,这个名字,也同时在影射老千诈骗的名片“The Sting”。只是,在秀一的计划中,并没有预备要安排一个像电影般温馨感人的结局。
第二天,是六月六日星期日。秀一忍耐着昨夜熬夜打工的强烈睡意,赶在中午之前跑去藤泽市内的购物中心买齐了这次计划所需的各种材料。
吃过午餐之后,秀一睡了一小时的午觉。在闹钟开始响之前,他便按掉了闹钟,回到车库。
他把买回来的好几种木板、木棒,金属零件和螺丝等各种小东西,全部都摊在工作台上。
在工作开始之前,首先就是要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在他去购物中心采购时,也顺便买了写咖啡豆。不过才刚将豆子磨成粉而已,整间车库里面,顿时就弥漫着咖啡豆的浓郁芳香。秀一在马克杯上放好滤纸,从上方徐徐地冲下滚烫的热水。
在杯子里倒进砂糖和奶精之后,轻轻搅拌了几下,秀一很快地喝了一口咖啡,从他固定藏东西的老地方把那把戈博马克二型刀拿了出来。
从鞘里抽出刀身之后,秀一用面纸轻轻拭去刀面上附着的黑色小橡皮粒,再一次仔细地观察着这把刀。
在自己的“飞针刺弹计划”里,需要两把刀:一把是实际用来刺杀拓也的凶器,另外一把,则是掩人耳目用的幌子。
凶器,它已经在自己的手上了,有如长了致命毒牙的黑色眼镜蛇一样危险非常。接下来只要再有一把假刀就行了。一开始虽然觉得很简单,不过,现在却觉得这个问题也许相当棘手。
本来秀一是希望能再有一把完全相同的刀,然后以其中的一把来做幌子。如此一来便能除去被分辨出有两把刀存在的危险性。
不管刀刃本来的材质有多么坚硬,只要用研磨机去研磨,靠着机器上金刚石材质的磨石刀的硬度,应该可以把锐利的刀刃给磨平。如此一来,这把刀便会像刚孵出来的小蛇般,人畜无害。就算是用手紧握着刀身、或是用它来摩擦脸颊,也丝毫不会受伤。
不过,要再弄到一把马克二型刀,却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如果自己穿着西装去贩卖刀类的大型商行购买的话,应该不至于被要求须出示身份证件。只是,马克二型在市面上算是比较稀少的商品,购入时,搞不好会被店员记住自己的脸也说不定。
再者,就算自己真能顺利地再弄到一把马克二型刀、然后使用研磨机把它的刀刃处理完后,问题也依旧存在的。即使刀刃磨平了,它那又薄又坚硬的金属板,在激烈的打斗之中,仍然是相当危险的武器。一不小心的话,很有可能因此而受重伤。
再说,如果要把两侧的刀刃都完全磨掉,势必会使得它刀身的宽度减少许多,锯齿的部分也会完全消失。这样一来,与凶器惟妙惟肖的前提便无法成立。
还有一点是,马克二型刀二百二十五公克的重量,可能会成为处理凶器时的一大障碍。
基于以上的考量,秀一决定要亲手制作外表看来一模一样的模拟假刀。
虽然秀一对于自己的工艺技巧还颇具信心,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做出肉眼完全无法分辨的精巧仿造物。幸好一般装置在便利商店里的闭路电视解析度很差,不单所使用的镜头是便宜货,连录影用的带子都不晓得重录过多少次。因此,花费心血特地录下来的影像,即使画面上是自己的家人,要辨认出来大概都很困难。而这家“心连心”鹄沼分店,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话说回来,警方使用电脑来提高影像清晰度的可能性还是得考虑在内。因此刀子还是必须尽量做得逼真点。
秀一原本打算要做成那种可以让刀身缩进刀柄里的玩具刀。但是,如此一来刀子的构造会变得相当复杂,而且,在研究过马克二型刀本身均整精细的做工之后,就晓得要把仿制刀做成能伸缩的设计是不可能的了。于是,秀一改以简单神似为制作的方针。
首先必须决定用哪种木头当作材料。
秀一从买回来的各种材料当中,拿出重量最轻的美洲轻木木板。他记得当自己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常常用这种木板来做飞机模型。这种木板又轻、又容易加工,是他最中意的材料之一。但是,最重要的韧度问题,却仍是个未知数。
美洲轻木的木板,只要用大型的美工刀,就可以简单地切割开来。于是秀一先动手把木板削成马克二型刀的刀身形状看看。
假刀身削好了之后,秀一试着用手指去压它、捏它,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这次的“刺针飞弹计划”中,要用到假刀的时间也不长。说不定,这种木材真的可以撑得住。
可是,就算坚硬度没问题,它的厚度却和真品有很大的差异。现在秀一所用的木板,厚度大约是一公分整,体积看起来很明显比原来的刀身大了许多;可是,如果要把木板削得更薄的话,却又会不够坚硬。
看来,果然还是得用更硬一点的木材。
于是秀一把面前各种木材都切得薄薄的,来确定它们的坚硬度。最后他决定用又轻又结实的桧木来做刀身。刀柄的部分,则是使用坚硬的楢木。
首先,秀一从做刀柄的部分开始动工。他用线锯把圆形的木棒切成所需的长度,然后用鑿子修出大略的形状,接着再轮流用雕刻刀、锉刀和砂纸做好细部的处理。
不过,刀柄以上特殊的加工所做出的粗糙质感,并不好处理。秀一先用颗粒最粗的砂纸来把刀柄的表面磨得沙沙的,再用模型上色专用的银色颜料,厚厚地涂在上面。等颜料都干了之后,秀一用刀片轻轻刮除表面多余的部分,又用免洗筷沾取灰色颜料,尽量均匀地涂平。
虽然秀一希望成品看起来能有细微颗粒发亮的质感,但很可惜地,此刻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无法令秀一满意。只要把真刀摆在它旁边比较,两者之间的差异便一目了然。
不过,如果透过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来看的话,应该分不出两者的不同吧。
秀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跟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今天一早起便乌云满布,但温度却相当地高。紧闭的车库里,空气完全不流通,令人觉得闷热。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脱得全身只剩下T恤和短裤,盘坐在椅子上。
接下来,就是刀身的部分了。
跟美洲轻木比较起来,桧木虽然坚硬得多,但得削得比真刀厚才行。
秀一尽可能正确地描绘出刀子的几何学图形,花了一小时,才把桧木板的外形削好。之后又花了另一小时,用雕刻刀小心地雕出锯齿的形状。最后,他再用小型的刨刀把刀身表面磨得光滑无比,漂亮地完成了刀身的仿造品。
秀一利用剩下的桧木来做实验,先把表面磨平,再涂上银色的颜料。
可是,做出来的感觉,却让秀一感到失望。
银色的颜料跟不锈钢的色泽,根本毫无相似之处。两相比较,用银色颜料上色的部分,完全无法反射光线。
秀一本来想再去一次购物中心买点其他的金属材质回来加工,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走出车库,跑进主屋的厨房里去。幸好妈妈并不在家里。
秀一打开料理台上面的柜子,拿出一卷铝箔纸来用。在柜子里面,印有银行店名的铝箔纸赠品堆得像山一样高,少了一卷,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想到这里,秀一顺手又拿了一盒保鲜膜。
在关上柜门的时候,秀一偶然间又看到了别的东西。在流理台中间的空隙,为了避免被油烟玷污,贴了很多铝箔纸制的厨房用宽胶带,这种胶带比铝箔纸来得厚,而且可以直接贴在物体上面。
秀一快步跑回车库,比较了一下两者的不同。果然,比起薄过头的脆弱铝箔纸,还是铝箔胶带比较容易使用。
实感看起来相当不错。在贴的时候,虽然挤出来很多凹凸不平的小皱纹,但是只要用塑胶尺又是为下推压个几次,纹路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秀一再把马克二型刀抽出来仔细地比较。
确实在肉眼的比较之下,还是可以明显看出真刀和假刀的不同,但是,如果是透过监视摄影机的话,两者应该无法区别才对。
虽然效果不错,不过,为求谨慎,他还是再做一次仔细的确认。
再度把真刀跟自己做的东西摆在一起比较的话,贴了铝箔胶带的这一边,看起来比原来的刀还要亮。
马克二型刀的刀身,做了发线式的特殊纹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在刀身上有无数条细细的横线。当然,以便利店的摄影机,是绝对拍不到这么细微的部分,不过,自己倒是可以考虑用类似的做法,来调整铝胶带所发出的光泽。
秀一以黄铜制的裁信刀,在贴上铝箔胶带的试验品上划上几道。就跟他所料想的一样,在铝胶带的表面刮上许多条细细的线之后,光亮度看起来就跟原来的不锈钢刀身比较类似了。
于是乎,秀一放心地拿出桧木做好的刀身来加工。他仔细地花了许多时间来刮铝胶带,总算弄出了还算满意的效果。
最后要做的东西,就是护手的部分了。就某种意义而言,说不定护手才是这次要做的所有部分当中,最困难的一个。
虽然它不过是个小零件、只要涂黑便算大功告成。但要任何确保它的强度,倒是个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秀一决定用这次所买回来的材料中最硬的橡木来做护手。毕竟,要用木头削到和原物一样大小的话,多少还是会担心它会不会断掉。这把假刀出现在监视摄影机上的时间,最多不过是几秒钟,但是,在这之间,如果刀子遭到碰撞而破损的话,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于是秀一用薄薄的金属片来补强,像是三明治一样上下夹住护手的部分。接着以强力三秒胶紧紧地黏好后,再把整个护手涂黑。
一等到护手的颜料干了,立刻就开始组合各个部分的零件。这个步骤也必须以牢固问题为第一考量。
秀一对准用楢木做好的刀柄,插入三根最粗的铁丝。再满满地涂上做木工时用的黏胶,接着套上护手、插进刀身的部分,将整支刀合体固定。
这下总算大功告成了。
秀一开始检查自己劳作的成果。以演戏用的小道具来评价的话,大概也可归入做工精美的上级作品。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会有受伤的危险了。在善后处理时,它的重量大概也不至于让人起疑。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秀一还是拿秤来量了一下仿制品的重量,只有120公克。比较起来,大概只有真正的马克二型刀一半的重量。
稍微松了口气后、看看表,离晚餐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秀一将垂吊在车库天花板上的自行车的骨架放下来,从车轮的内胎里,拿出了一把小钥匙。
这次的“刺针飞弹”计划,是孤注一掷的作战,因此必须得作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情演变到警方到家里来搜查的局面,那这把要是的存在将成为计划中的致命伤。
干脆地把这钥匙给扔掉,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可以的话,秀一希望为未来保留选择的余地。
考虑到最后,秀一决定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把这副钥匙寄放在他处。
当然,要寄放的场所,必须慎加选择才行。
秀一拿出油画的颜料盒来。
纪子也有一盒一模一样的颜料组,因为这是两人一起去买回来的。而用来装颜料的管子大小是20号,很幸运地,刚好可以装得下这把钥匙。
选用哪个颜色的管子,也需要详加考虑。秀一选出“朱红色”、“绯红色”和“氧化铬灰色”三种颜色为候补。在这三种颜色当中,纪子最不可能使用的,应该是“氧化铬灰色”。这种颜色介于半绿半灰之间,彩度极低。而纪子的用色偏好,有如基督教的宗教彩绘般多采多姿,所以她应该用不到这类型的颜色。
而且这种颜料的名字是由“氧化铬”的英文名字,直接套用而来的,可见得制造颜料的厂商对“氧化铝灰色”这款颜色的评价也不高。
秀一用刚刚从厨房拿来的保鲜膜,把钥匙包住,用透明胶带固定。然后,他把“氧化铬灰色”颜料管的盖子拿起来,又把管子后端打开,慢慢地不钥匙插入颜料管中。从管子的前端,自然被挤出了跟钥匙大小分量相同的颜料。
接下来,把颜料管复原后,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秀一把工作现场整理干净以后,就离开车库去吃晚餐。
星期一,也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虽然说梅雨季节里下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最近这段期间似乎没有一天放晴过。
在秀一的脑海里,从一大早开始,就回想着木匠(卡朋特)兄妹的“下雨的星期一”这首歌的旋律。
放学之后,秀一做完了打扫工作,就走到美术教室去。包括纪子之内的三名女学生,正在教室里专心一意地忙着画图。
当秀一走进教室里的那一刻,三人都抬了起头来,但又立刻埋首于自己的画作之中。纪子的反应,也跟其他同学没有两样。
秀一走到纪子的背后,直盯着她的画瞧。
纪子起先不吭声地继续画着她的作品。可是,没多久她就开始沉不住气,将头转了过来。
“做什么啦,有事吗?”
“没有。只是在看画而已。”
“……是吗。”
虽然话一说完,纪子立刻又转回去画图,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非常在意秀一。
“我是向来跟你解释的啦!”秀一开口说。
“什么?”
“关于之前说谎的那件事。”
纪子默默地转过脸,凝视着秀一的脸。
“……说到这件事啊,原来之前你跟我讲的海濑是实际存在的动物呢!我吓了一跳。”
“是吗。”
纪子此刻脸上的表情明白地写着,快跳过这些无聊的事情,赶快说重点。
“那张油画,我曾经带回家一次,以为我想再加以修饰。可是,在看它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发起狠来把画布给戳破了。”
秀一边说着,边把纪子的颜料管一支一支拿在手上把玩。
“为什么?”
“很奇怪不是吗?因为明明是大晴天,画出来的却总是雨天的景色。”
“难道……是因为我之前那么说的关系吗?”
“那是原因之一。”
秀一无法正视着纪子的眼睛说话,而把视线移开。
“不过,最根本的理由,其实还是因为我开始不喜欢那张画。”
“然后呢?”
“画布破掉以后,我才发现在木头外框上,写着奇怪的句子。”
纪子的脸色突然泛红,微微低下头去。
“因此我也无法将这画框丢掉。”
“为什么?……不过是恶作剧的留言而已啊!”
“对你而言也许如此,不过,对我而言,它的意义就不同了。”
一看到纪子的反应后,秀一心底感到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不过骑虎难下,现在也只有把谎扯到底了。
“所以,我决定把同样的画再重画一遍,用那副有留言的外框来撑画布。可是,我忘记将湿度的影响考虑进去,结果让那张画变得惨不忍睹。”
在绘画教室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悄悄地偷听着秀一和纪子的交谈。
“可是,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重画呢?”
“因为如果让你知道,我舍不得把那个有留言的木框丢掉,我会觉得很丢脸的!”
纪子羞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秀一讲到这时,双眼凝视着纪子。
纪子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画架,乱匆匆地又画了几笔。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心不在焉了。
“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好。……明天见!”
纪子头也不回地继续画着图,用开朗的声音回答着秀一。
剩下的另外两个女生,边看着自己,边说着悄悄话。那位我行我素的栉森同学,突然对纪子告白的这件事,在明天大概就会传遍整个校园吧。
关上美术教室的门之后,秀一摊开手掌,看着刚才掉包的“氧化铬灰色”颜料管。
如他所料,这个颜色一次也没被用过。
秀一下楼梯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为什么呢?事情的发展明明都照着自己的计划顺利地在进行着啊。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胸口会感到如此苦闷呢?
第八章 刺针飞弹
秀一拉开了位在半地下室的红茶店大门。
石冈拓也正坐在里面的包厢,因为酷暑而脱掉了皮制大衣,黑色T恤前面印着的是白色的恶灵古堡标志。嘴上叼根香烟,看着这边招了招手。
秀一点点头,坐在拓也的对面。突然在那一瞬间,秀一感到一种错觉,就像是回到了两人还是好朋友的那段时光。
秀一点了一杯冰咖啡。拓也半个身子靠在背垫上,眯着眼吐出一丝丝的白烟。
“那么,钱准备好了吗?”
到今天正好是一个礼拜,也是和拓也约定的期限。
“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秀一环视红茶店内的四周,因为是非假日的午后,所以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对像是大学生或打工族的情侣而已。男生留着茶色长发戴着耳环;女生将头发脱色,看起来就像是麦克白里登场的妖婆一样妖异非常。两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不关心这边在干些什么。
“什么怎么说?”
拓也僵硬地挤出笑脸。
“再说什么也只是屁话吧!弄到钱了吗?没弄到吗?有或没有?”
“现在,我身上没有。”
“原来如此。”
拓也还是笑着,连点了好几次头。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冰咖啡。虽然一人穿着制服一人穿着便服,但看起来像是感情很好的死党吧。
“想到牢里好好偿还所犯下的罪吗?我可是都无所谓的唷。”
“我之前也说过,现在我手边几乎没有钱。”
“要是手边有钱的话,直接去横滨银行的提款机提出来不就好了?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不就是为了要让你去筹钱吗?”
难得拓也能说出有条有理的内容,秀一挺感动的。
“所以,我用这段时间想到了弄钱的方法。”
“哦?”
拓也把香烟压熄在烟灰缸,指尖沾得白白的。
“说来听听吧!”
“我打工的那家便利商店,放着大笔的现金。”
拓也脸上还是维持僵硬的笑容,凝视着秀一。
“喂,你是说真的吗?你是白痴啊?”
“有现金的事是真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把我当白痴耍啊?”
拓也的语气混杂着些险恶的音调。另外那桌情侣的女生,瞄了他们一下。
“便利商店每天的营业额会全部送到本店去,尤其是像你打工时间的深夜,除了找零用的钱之外,根本就没有钱了不是吗?”
“真的有。”
秀一像是故意要让拓也焦急似的,慢吞吞地把糖跟鲜奶加进冰咖啡里,用吸管来回搅动着。
“我也是去打工之后才知道的。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抢匪进来的状况,所以便利商店一定会放置收好的现金。”
“干嘛?要特地送抢匪礼物吗?”
“是为了保护店员的生命啊!如果店员认为没那么危险的话,就坚持说店里没有现金。不过,判断真的有生命危险时,就老实地拿钱出来保身。员工手册上也是这么写的。”
拓也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嗯,好吧!所以呢?要怎么得到那些钱呢?”
“就照着员工手册做。抢匪来的话,我就乖乖地拿出钱来,所以强盗可以安全的拿着钱逃跑。”
拓也噗嗤地笑了出来。点了一根新的香烟,握着打火机的手不住抖动。
“也就是说,你要我去抢便利商店?咦?是我叫你弄钱来给我的吧,你却反而要我冒风险犯案去当强盗吗?”
“没有风险。”
秀一身子往前倾,肯定地说。
“由我来安排的话,一定可以四平八稳地让你拿着钱逃走的。”
“听你在放屁!”
“真的。首先,是时间带。在星期五夜里……应该算是星期六的凌晨了,过了半夜三点的时候,几乎不会有客人去那家便利商店,我们店员都叫这时是‘平静期’。你也知道的吧?之前你半夜来便利商店的时候,店里有其他人吗?”
拓也那夹着香烟的手就这么静止不动了。
“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我看过好几次,总是一片模糊。就算你光明正大进去行抢,大概也无法拿来当证据吧。要是像上次那样,带上全罩式的安全帽的话,绝对万无一失。”
“……”
拓也的表情表示他已经吃下鱼饵,再差一点点就要上钩了。
“万一你被警察叫去调查的话,我也会作证说强盗绝对不是你。即使蒙着面,也不可能看错自己的朋友吧?”
“你这么保证你决不会出卖我?”
“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说出我和你共谋抢匪便利商店,那我也要问罪吧?”
“不过,还是有一点……”
“而且,要是我背叛了你,你会向警察说出我溜出学校杀了曾根的事吧?所以我无论受到多严厉的侦讯,也会庇护你到底。”
“嗯。”
拓也的眼睛像是沉不住气似的,左右游移着。
“那么,那些现金有多少?”
“刚好一百万。”
“真的吗?”
拓也眼睛一亮。
“钞票叠用东京三菱银行的纸带束着。为了不让强盗起疑,还特地使用旧钞呢。”
“钞票上的号码没被记下来吗?”
“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没登记。大概是因为即使记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些钱会在哪里被花掉,所以根本也无法追查吧?”
“原来如此。”
圆滑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自嘴中吐出。秀一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连自己也快被骗倒了。拓也点着头,刚刚那种冷笑的态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靠到沙发上去,开始用力地吸烟。
想要钱当然也是理由之一,不过拓也他应该也在企求着危险的刺激。原本就喜欢戏剧化情节的他,有了保证能安全行抢的机会,不可能就这么放过的。现在他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是正在说服自己的证明吧。
跟秀一预料的一样,不就拓也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身子靠了过来。
“那要怎么下手?”
终于上钩了!秀一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胜利快感。“刺针飞弹”计划在这一瞬间开始向前进行。
秀一把音量放小,详细地依序说明。拓也则专注地用心听着,因为只要犯下一点点错误,就会被警方当作犯人逮捕。
如果能把这种集中力用在念书上的话,他会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秀一告诉拓也,行动前有东西要给他,约他在行动当天傍晚再见一次面,然后便和拓也道别。
秀一极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他将要杀害儿时伙伴的这件事,冷静地确认先走上楼梯的拓也的体格。
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大概是六二、六三公斤左右吧。
也许找一个体格差不多的人做对手预先排练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大门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翻倒在木制的地板上。
“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快站起来。”
“够了,住手吧。”
他细声细气地说着。
“没关系,试着认真地把我摔出去看看吧?”
“够了啦,我没那本事啦……”
秀一抓住刚站起身的大门的肩膀,用脚绊倒他。大门夸张地摔了一大跤。看来他不懂摔倒时的护身倒法,要是秀一没有抓住他的肩部的话,说不定会对头部造成重击。
“喂,你这个样子会被欺负的喔!”
大门难为情地抬头望着秀一。
“干嘛啊?你这种表情,好像我正>在欺负你似的。”
“不是吗……”
“这只能算是热身运动吧……?偶尔练练格斗技巧对你也比较好吧?”
“我没兴趣。”
“为什么?老是被我摔来摔去,难道你不想把我摔出去一次看看吗?”
“一点也不想。”
“骗人。就算你是‘无敌的’大门,其实心里一定也想报复吧?被人这样一直摔个不停。”
“没这回事。”
“拜托你生气吧!偶尔也……”
“我不会生气。”
大门站了起来,要走出体育馆去。
“等等。”
秀一抓住了大门的手腕。大门似乎预料到又要被摔出去,静静地站着不动。秀一这下总算知道他找错对象了。
“……对不起。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
“没关系。”
“给我一拳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真的没关系。”
大门摇摇头。
“喂,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即使你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在生气吧?所以你就打我一拳,让这件事扯平吧!”
“我真的没有生气。因为我决定这辈子都绝不发脾气。”
“又是为什么?”
秀一感到很疑惑。以前就觉得他的性格很沉稳,不过这句话听来和高尚的耶稣基督没两样。
“瞋恚是三毒之一喔。”
“什么?”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是我祖父说的。”
“你祖父是寺里的住持吗?”
“是军人,战时去过中国。”
大门凝视着秀一。
“他跟我不一样,听说是个有男子气概又豪爽的人。不过,战争结束回到日本后整个人全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而我只认识回国后的祖父。在前年过世之前,他每天都在抄写佛经。”
“那么,那些叫你不生气的话,是你祖父的遗言咯?”
“也不算是遗言吧,他常常对我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唯独不能起愤怒这个念头。”
“这……这做不到吧?要怎样才可以完全不感到愤怒而在这世界上生活呢?”
“完全感觉不到也许不可能。不过,我认为愤怒的感情可以压抑得下来。”
“这也是天方夜谭吧!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一生不就只能被一些讨厌的家伙操纵摆布了吗?”
“那也无所谓啊!”
大门露出了笑容。
“与其被自己的愤怒毁灭,像那样的人生可能还好多了。”
大门的话刺进了秀一的心窝。现在他只能目送着大门自体育馆离去。
“烂人。”
有人在背后开了口。一回头,看到纪子站在眼前,用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秀一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但纪子并没有笑。
“有一年级的跟我说你在体育馆欺负大门,我才来看看的。没想到是真的。”
“等一下……这该怎么说呢?”
秀一发觉自己正在用和拓也交涉时一样的语气说话。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欺负不还手的人是最恶劣的行为了。”
“没有啊,我真的不是在欺负他。”
“谁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对被欺负的人来说,有什么差别?”
纪子转过身,打算离去。秀一追到她面前。
“干嘛?这次想要对女孩子施暴吗?”
“不是的……拜托你听我说吧!”
纪子不再说话,双手抱着胳膊站着。
“那个……其实是……”
秀一本来想试着解释看看,但看到她的眼神时,知道那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是我不对,刚刚我也跟大门道了歉。”
“你以为只要道个歉,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我不知道,但是,大门好像原谅我了……。”纪子叹口气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呃……我想要试试柔道的招式。其实我也打算让他摔一摔的啊。不过,大门完全不想动手,所以最后变得好像是我单方面在欺负他了。”
“简直跟小学生一样。像傻瓜一样!”
“说我像傻瓜,不如说我根本就是傻瓜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纪子严厉的表情总算柔和了起来。
“以后绝对不要这么做了。”
“嗯,我拍胸脯保证。”
“只有欺负人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对方的。”
纪子绝不原谅的事情,其实应该堆得跟山一样高吧。当然,秀一不会说出口。
“……午休已经要结束了,得赶快回教室去。”
她好像终于注意到,他们在近距离内互相凝视是很不自然的,纪子尴尬地转过身去。
秀一在无意识中抓住了她的双肩。
“怎么了?”
纪子的语气听来不知所措。他默默的把她转过来面对着,向她的脸贴近。
“啊……”
纪子没有抵抗。秀一双手环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双唇。离上次接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嘴边也感觉得到对方的气息。他又重新感觉到,女孩子的唇是那样的甜美柔润。牙齿和牙齿轻轻地碰在一起,他悄悄地把舌头伸进去,纪子也没有拒绝,反倒是有点畏缩地让两人的舌头交缠起来。秀一陶醉在那样的感触中有整整十秒的时间。
两人分开来之后,他看到纪子的脸上带有一点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喜欢你的缘故。”
“不是这个啦,为什么要现在……?”
纪子低着头眼睛向上望着秀一,看来颇为妩媚。
“可是我刚才还在生气不是吗?因为你欺负了大门。但是,你却突然…… 这么做。”
“那你还在生气吗?”
“……傻瓜。”
纪子笑了。这一回换她抱住秀一的脖子,让两人的双唇交会在一起。
说真的,自己怎么会突然想亲吻纪子的呢?秀一问自己。在今天以前明明应该有无数次机会的啊!
为什么是现在呢?
但是,在怀中那真真切切存在的少女的重量与体温,还有那令人激动、又甜美的热吻,让所以的疑问都随风而逝了。
杀人这种事,再干第二次的话,多少会变得习惯吧?
秀一在森林公园等拓也的时候,一边这么想着。
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分。距离实际行动还有八个多小时。
忽然有种像是焦躁感似的感觉袭上心头,秀一浑身颤抖了一下。就像是身体厌恶再做一次这种事而发出了悲鸣一般。不过,秀一还是拼命地把那股焦躁压抑了下去。
已经骑虎难下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喊停。若不将拓也“强制终结”的话,那自己也不过沦于一介便利商店抢匪的共犯。这样一来,那他真的就不晓得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拼命了。
不过他也未免太慢了吧。秀一在川名大池边着急地来回踱步。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虽说白昼已经变长,但只要再过十分钟,太阳就会完全西沉。而且现在也已经赶不上晚餐的时间了。
背后响起了机车的引擎声。他一回头,看见拓也那黑色烤漆的机车正停在离这里三十公尺外的地方。
虽然附近没有人走动,但秀一还是装作不认识他。
拓也脱下安全帽,若无其事向这边走来。
“你迟到了。”
他小声抱怨着。
“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跟家里的人起了点争执。”
“你家还是那样啊?”
“是啊。不过,就像你说的,揍了他们一顿好像是正确的选择。”
拓也亲密的说话语气,好像他们暂时又回到了以前的朋友关系,感觉相当奇妙。
“……之前你没这么说。”
“是啊。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也很气愤。不过,只要我也发一次狠让他们见识过后,他们也相对地对我比较客气。总之,只要跟他们保证我不会使用暴力,就可以得到一回交涉的筹码。”
“就好像大浦洞飞弹一样嘛。”
“咦?什么啊?”
“天灾大浦洞,你不知道吗?”
“不是‘天才宝贝蛋’吗?”
“音是有点像啦。大浦洞是从北方(北朝鲜)发射的飞弹,落向东方(日本)……的威吓战术。”
“我不懂啦!对了,你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拓也有点不耐烦地说着。
秀一从包包里拿出收在刀鞘里的假刀。
“喂,这玩意……”
“里头收的是别的东西。”
秀一拔出假刀给拓也看。拓也张大了嘴呆了好一会,然后拍着手笑了起来。
“天啊……!真是杰作啊!你还满闲的嘛!”
“特地为了这件事而准备的,要是受伤了那可不划算。”
“不过,还做得真不错嘛!真佩服。你很有劲嘛!”
拓也看来很高兴,呵呵的笑着。
“铝制的部分很容易伤到,所以绝对不要碰刀刃的地方。还有,在行动前一定要收进刀鞘里。”
“我知道,我知道。”
拓也期待着今晚的冒险,看来相当的兴奋。
“待会就跟我们说好的那样,凌晨三点过后,你必须在附近待命。等客人都走掉之后,我会把杂志的颜色从红色换成蓝色。”
“嗯,我知道啦!”
拓也竖起大拇指,戴上安全帽后,向机车的方向走去。
秀一一直目送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拓也离开,直到看不见位置。被映照成赤红色的皮夹克,看起来像是染着鲜血一样。
大浦洞飞弹真是遗憾啊,明天破晓前将逃不过被刺针飞弹给击落的命运。“天灾只一回啊。……大浦洞、洞……”
他唱出了很老的卡通片主题曲,还把歌词给换了。
秀一不正经地耍起宝来,希望能藉以减轻即将到来的沉重压力。
不过,一想到这里,脚就动弹不得,喉咙也开始干燥起来。
“电击作战”的时候,是在没有目击者的密室中,且在对方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进行的。
但“刺针飞弹”可就不一样了。对方精神饱满活力十足,非得利落地收拾掉他才行。
而且这次的行动,有一部分是在摄影机前面进行的。
在“心连心”的店里,很难得的过了凌晨两点还有客人,而且还有三个。
虽然距离“刺针飞弹”行动的预定时间还有一小时以上,但是秀一坐立难安,不断看着客人和自己手表上的时间。
有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黏在杂志的专柜前,两个都是年轻的男子。一个是留长发、有点胖的人,戴着度数很深的无框眼镜。脚下的篮子里装的看来是宵夜吧,里面有意大利面、蛋糕面包、草莓起司蛋糕、栗子蛋糕等食物。
另一个是个瘦瘦的、脸色很差的男子,鬓角留得很长,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站在这看漫画的吧。
第三个人是个看来眼神空洞的年轻女子,她在店里逛了三十分钟以上。好不容易她终于下了决心,把篮子放到柜台上。但里面只放了丝袜一双,还有一个猫罐头而已。秀一用机器读取商品条码的时候,那个女的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女子离开一阵子以后,那个胖男子终于也要结账了。因为他一直在看杂志,所以以为他只想看免钱的。不过在结账时他在宵夜上面放着一本大型杂志,封面上的照片看来是十三、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泳装微笑,做出像AV女优般的煽情姿势,要是在对儿童保护比较严厉的国家,以这杂志的尺度恐怕得进监牢吧。
一直看着漫画的瘦男子,在过了两点半的时候,突然像阵风般迅速离开了店里,结果他什么也没有买。秀一还是照着手册上写的,说了声:“谢谢您的光临。”
距凌晨三点虽然还有一点时间,但便利商店已进入了“平静期”。
看来不会有新的客人进店里来了。不过秀一还是想照着预定好的计划,等到三点以后再行动。拓也大概还没前来待命,所以如果太早打出OK讯息,让自己处在不知道拓也什么时候会来的状态下,那他会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沉重压力。
秀一在没有一个客人的店里,就像往常一样,擦拭清点柜上的商品来打发时间。
他的心思完全被监视摄影机的事占满了。
偶然想起一个在美国的农产品交易所发生的故事。直到最近为止,日本的证券交易所好像也是用这个方法,因为交易员多用肢体动作来代表交易的指示,结果发生很多到底有没有下单之类的争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在交易所里面设置了监视摄影机。
结果,交易所里的争执虽然变少了,交易员却因为一直处在整天被摄影机监视的压力下,一个接一个的去找心理医师辅导。
现在秀一所受到的压力,当然不及那时的交易员们。
事件发生之后,警察当然会调阅监视摄影机的带子吧。那么,不止是事件发生当时的影像,连之前录下的影像也会详细的调查。超商抢匪和店员是共犯的新闻屡屡可见,那说不定他们会从店员的态度是否在事件前就表现出不安,或是其他可疑的地方看出来。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注视闭路电视。
但是,警察从这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在监视着自己了。
非这么想不可。
绝不能被镜头对面的那些人察觉到,现在自己的心跳几乎要涨破胸口似地鼓动着。
要不断地意识着摄影机的存在,但是视线决不能与它交会,行为举止都必须非常自然才行……。就好像被迫上演无止尽的单人戏剧,而且还不能NG重来。
这样的话,在这时间内如果有客人留着也许比较好也说不定。有共演者在的话,时间也比较好打发。
算了。无聊就无聊,无所事事就无所事事吧,只要举止自然就好了。太做作反而启人疑窦。
秀一看见自动门上有一小块小小的污渍,于是拿了抹布去拭擦。这时他顺便透过玻璃瞄向黑暗的街上,还是不知道拓也到底来了没有。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下手表。太常注意时间的话会引起怀疑,所以他之前极力忍耐着不去看表,但心里觉得差不多也该过了三点吧。
一看表面,正好是三点五分。
他的血压急速上升。
执行时刻已经到了。
拓也应该在附近待命了吧。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判断了,现在随时都可以吹起行动的号角。
怎么办?
秀一走到杂志柜前,开始要把被客人摆得乱七八糟的周刊及漫画杂志排整齐。出来封面向内放的书架以外,也有向店外战时的区域。因为有打灯光,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现在是绝佳的时机。
就算再往后拖延一点时间,状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秀一自言自语着:“好!来吧!”监视摄影机是不会记录声音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要做了。”
秀一把向外展示的红色封面妇女杂志拿下来,改放以蓝色为底色的《横滨Walker》。
在这一刹那,他的内心狂乱不已。
把这杂志放上去的一两分钟后,就要照计划把拓也给杀了。
真的要干吗?
还是别做蠢事吧!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想起了以前只靠着月光下行走在一片漆黑的谷户时的记忆。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大门的声音从耳内深处浮现。
秀一闭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真是无聊至极,我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愤怒情感。这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后所得出来的结论。既然已走到这,也无法回头了。
此时,他仿佛感觉到脸后有股蓝色火焰正静静地燃烧着。
秀一睁开眼,把《横滨Walker》放到计划中的位置。然后故意放慢脚步,悠闲地走回柜台。
准备已经全都就绪了。秀一不动声色将视线瞄向脚下的垃圾桶。柜台下面,垃圾桶的内侧,是摄影机的死角……。
他慢慢地把抹布放到柜台上面,顺便擦一擦收银机。
然后他看向入口处,外面虽然有街灯,但没办法看的太远。
还没来,他有点焦躁不安了。不过,他又想起打出信号也才不到一分钟而已。别焦虑,要沉住气。只要照自己排演的顺序完成就行了。动作十分的简单,没有必要要分毫不差。可以的话最好是刺在第四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但上下一根的误差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马克二型刀应该可以准确地刺穿心脏将其破坏吧。
自动门外一片黑暗,仍然不见拓也现身。
快一点啊!你在干什么啊……我已经找不到事混时间了,柜台也没有工作可以让我做了。秀一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难道他又迟到了?别开玩笑了,连这种时候都……。
自动门的对面,出现了一个戴着安全帽的身影。
来了。
不要紧张,保持平常心就好。事件不是由我引发的,只要像个木偶呆站在这,之后就交给拓也了。
自动门开了。他一身皮夹克,黑T恤及牛仔裤的打扮。
“欢迎光临!”虽然声音不会被录下来,但他还是照着手册打招呼。在镜头另一侧的警察也许会注意他的嘴形也说不定。
拓也没脱安全帽就直接大跨步向这边走来。
很好,跟讨论好的剧情一样,好好地演哪!
“把钱交出来!”
拓也的声音有点不清楚。
“什么?……”
接下来这边也照着剧本、来个不知所措的回应。
“少罗嗦!”
就如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拓也用左手抓住秀一的肩头,用刀抵住他的喉咙。别压太用力啊,被发现是假刀的话那要怎么办?
“你在干什么?钱呢?”
“稍微缠斗一下吧……”
秀一嘴不动,在拓也的耳边小声说着。
“喂!快把钱拿出来啊!想死吗?”
拓也完全投入于演技的表现。拿着假刀顶着秀一的喉咙步步进逼,把他向后推。
就是现在!
秀一双手用力抓住拓也的两肩,在摄影机看不到的柜台下面,用脚踹了拓也的膝盖。
“喂,妈的,你搞什……!”
拓也失去平衡,踩上了脚踏垫。秀一就这样跟着对方一起仰倒。背部摔在地板时,一瞬间气也喘不上来。
拓也忍着痛呻吟了一下。
两个演员都消失在摄影机的视界后,人偶戏转变为柜面下的暗斗。
“你搞什么啊……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倒在一起的拓也生气地喊叫着,不过声音是不会被录下来的。
秀一左腕绕到拓也背后抓住他的夹克。同时右手一伸,把垃圾桶后面藏好的马克二型刀拿在手上。这里是摄影机的死角,而拓也因为全罩的安全帽妨碍了视线,所以应该也看不见他手上的刀。
拓也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挣扎着想站起来。
秀一把马克二型刀横着,瞄准穿着黑夹克的左胸,第四和第五肋骨的中间。那是在脑海中排演无数次的动作。他用背筋将身体曲成弓形,用尽全身力气由下往上突刺!
锐利的刀尖穿透薄薄的布与肌肉。手握着护手顺势往前送,短刀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刺进了拓也的身体。刀刃的中心擦过肋骨,锯齿的部分将肉扯碎。在刀刃整个埋进去,直到护手碰撞到肉体才停下来。
随着悲鸣声发出的同时,秀一左手抱住的拓也身体在剧烈地痉挛。
插在伤口上的刀子一摇动,大量的血液就喷洒出来。有点粘稠,像热水一样的液体洗遍了秀一的手掌、手腕、肘、一直到肩口,像铁锈的臭气冲鼻而入。
快点!要早点放掉刀子!秀一想放开自己的右手,但可能是太过紧张,被鲜血浸透的五指似乎完全黏在刀柄上了。
手指与手指之间形成赤红色的线。他用左手,从大拇.指开始一根根地,把右手的手指剥离刀柄。
“你……你……”
因为头部的晃动让安全帽滚落下来。露出拓也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为……什么……?”
拓也以几近哭泣的声音、用尽了力气,却只能挤出这句话。
然后微弱的哀鸣声中断,身体也瘫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大量失血而失去了意识。
秀一从拓也的右手拿走假刀,拉着他的手去握住插在他左胸上的刀柄。秀一手一离开,拓也的手腕就无力地摔落在地板上。
秀一静静地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拓也。还有余温的身体转了半圈,摊开了两臂仰倒在地上。
单薄的胸口上,立着马克二型刀的刀柄,在那之下,热血依然如泉水般汨汨流出。
地板则成了一片血海。被压在下面的秀一从右腕到围裙上被献血染成了鲜红色。
秀一一边小心不被摄影机照到,一边把假刀插在牛仔裤上用围裙遮住。
他扶着柜台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手脚还在颤抖,但那绝不是演技。脸色大概也发青了吧?
秀一在这瞬间意识到透过摄影机将会看到这一幕的大批警察们。他们通过解析度很差的影像看到这一幕场景的事,虽然还未发生,但他们迟早会看见的,就是这一瞬间没错。
秀一瞥一眼倒在地板上的拓也,全身打起了寒战。
他别过脸去,踉踉跄跄地走向事务室。
门一打开,总算自摄影机的监视下逃出。
他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看了时间,三点八分。
距离上次的时间确认,也才过了三分钟,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现在必须马上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才行。
首先要将双手冲洗干净。不只是血迹而已,连为了不要留指纹在马克二型刀上,而事先在手指和掌心上涂好的浆糊也要清洗干净。流下来的水就像在清洗画具时一样,染着赤红色。把肥皂搓出泡泡来,洗掉手腕上的血后,再拿毛巾把水擦干。手腕以上的部分,只好先忍着点了。
他脱下围裙,从长裤里抽出假刀,也把它拿到水龙头下,把沾上的血迹洗去,用毛巾擦拭。秀一将假刀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附有保护垫的信封里面,小心封好后,再脱去沾着粘稠鲜血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从后面溜出便利商店。
确定没有任何人在看后,他跑到邮筒旁。
梅雨季节间的雨云暂时撤去,金黄色月光从稀薄的云缝间透射下来,街灯的昏暗光线,将奔跑中的人影在道路上拉得细细长长。
他把信封投到邮筒以后,又再跑了回来。若计算一下时间,来回出入事务室用不到一分钟。
就算是警察,也不会为了便利商店发生的刺杀事件而搜索附近的邮筒吧?因为杀害了拓也的凶器,仍留在案发现场啊!再说,他在新宿有个私人信箱的事,也永远不会被发觉。而信箱钥匙也早在事前就放进颜料管中,托付给纪子了。
他把手伸向事务室里的电话。秀一拿起话筒后,在脑中回想一次是否还有事没办好。
深呼吸一口气后,他用仍在颤抖的手指,按下1……1……0……。
“喂,这里是110。”
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情景……。他立刻想了起来,他是打过电话没错。就是“发现”曾根尸体的时候,只不过,那是打的是119而已。
“喂?喂?有人在听吗?”
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悦地重复问着,可能在怀疑这通电话是恶作剧吧?
“喂,对不起……”
他十分意外,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沉着。
“喂,你好,这里是110。”
“这里是‘心连心’鹄沼店。”
“什么?什么心?”
对方好像听不懂。如果这里是7-ELEVEN或是Lowson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说明。
“是便利商店,在藤泽市的鹄沼。呃,刚刚,有强盗闯进来……”
“是,是,然后呢?强盗做了什么?”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紧张。
“呃,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
对方难以置信似地重复着这句话。
“好像是拿着刀子跌倒时,刺到了自己……”
现在自己说的一字一句正被录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太大压力。虽然摄影机的解析度很糟,但比起一举手一投足都遭监视的情况而言,讲电话实在不算什么。秀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内容向对方说明完后,就挂上了电话。
在话筒上还留有淡淡的红色指印。秀一再仔细地洗了一次手,中途还因为胃液上涌,而吐了点东西出来。
他想擦干手,但是不想用已被染成粉红色的毛巾,他拿出自己的手帕,从手指到肩口仔细地擦了一遍。
虽然也想脱掉因血糊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与裤子,但是他没有准备替换的衣服,所以也只好忍耐了。
秀一再次穿上染血的运动鞋后,便关掉了事务室的电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处在黑暗中他较有安全感吧。
一切都照计划做得非常漂亮,秀一相当有自信。
但是随着警车的警笛越来越响,他的心便鼓动得更狂乱,手掌跟背上也渗出黏答答的讨厌汗水。
看了看时钟,黑暗中发光的指针,指着三点十一分的位置。
……真想早一点结束。
一想到警察的漫长询问正在等待着他,秀一便叹了一口气。
通往店面的门的下方透进了外面的灯光。
就在离约三、四公尺远的地方,横躺着拓也带着余温的尸体。他怎样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刚才刺杀拓也的感触仍残留在右手上。一切就像是在虚拟实境中所发生的事件般,难以想象那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
只要门还一直关着,就看不见尸体了。看不见的东西,大概就不存在吧。
好困,他突然感到一股难耐的倦意,真想就这样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秀一合上了眼皮。不过就在此时,店外传来警车停下的声音。秀一叹口气睁开眼。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秀一站起来,转开门把。几乎在同时,自动门打了开,警员们也涌进了店里。
从打开的门缝里,荧光灯那白得不自然的光线飞射进秀一的网膜,同时,气氛紧张相互交谈的警员们和无线电的声音,也刺进了秀一的鼓膜里。
秀一装出老实人的表情,坐在椅子上。
这里是藤泽南署刑事课的大办公室,再几分钟就是凌晨四点三十分了。因为事件才发生没多久,很多职员在这里进进出出。原来在这个时间警察也不休息的。
这里坐在办公桌前的感觉,和以前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情境十分相似。只是,现在自己的立场不再是接受指导的学生,而是刑事案件的关系人了。而且,关系人也可能在某个时候升格为重要关系人或嫌疑犯。
“啊,让你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山本警部补终于回来了,两手各拿着用纸杯装着的热咖啡。
一杯好像是要给秀一的,秀一随口道了谢,但是并没有打算喝它。
“真是对你不好意思,在这种时间还把未成年的你留置在这里,不过事情挺严重的,因为出了人命啊。”
“不用太在意我的情形,反正到五点为止是打工的时间,而且明天学校也不用上课。”
“这样啊,你能这麽说,我们办事也方便多了。”
山本警部补以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啜饮了几口咖啡。
“他们已经去找你母亲和店长过来了,你再等一下子好吗?”
“好的。”
秀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警察似乎没亲切到为人准备好替换的衣服。
“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和你这样谈话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嗯……”
“之前是你以前的父亲。然后,这次是你的同学。”
“上次的事和这次……”
“啊,是啊!当然状况完全不一样的。”
山本警部补露出了笑脸。
“那么,我们再来确认一次吧!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犯人是你的同学石冈拓也的?”
“呃……是他的安全帽脱落的时候。”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倒地之后,因为他低着头,所以安全帽就掉在地上。”
“这样啊!”
山本警部补两手握着咖啡杯,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过,你打电话报警是在事件发生之后,那是你为什么不说你认识犯人呢?”
秀一提高了自己的注意力。要小心点。如果在这里回答得不好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警方怀疑。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为什么没说呢……大概是因为有太多事要说,所以脑中反而成了一片空白,所以……”
“原来如此。因为受到惊吓的关系啊。嗯,那也是人之常情的。”
山本警部补用力地点着头。不过他内心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说法,从表情上实在看不出来。
“那么,你和石冈同学的交情如何?”
“国中的时候很要好,一年级时常跟他聊天,升上二年级以后,他就不太来学校了。”
“嗯。那么,他知道你在那家便利商店打工的事吗?”
“啊,他知道。他曾经来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
“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之前。”
也许不说的话比较好,但是如果不说的话,万一拓也以前去过“心连心”的事被警察知道了,警方对我的诚实度将大打折扣。
“他穿了什么服装?”
“啊,服装……吗?”
“石冈拓也同学的服装,他穿的衣服和今天一样吗?”
“呃……我不太记得了,他大概老是穿成那样吧?”
“你今天看到他的穿着,也认不出来吗?”
“那是因为有着类似打扮的人太多了。”
“这样啊?那,当时你和石冈同学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和学校、朋友有关的事吧。”
“石冈同学他知道你在那打工才来的吗?”
“嗯……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感觉上他是在半夜走进便利商店时才偶然碰见我的。”
“原来如此。”
山本警部补掏了掏挂在椅子后面的外套口袋,拿出一包烟。他叼起一根香烟,但又打消了念头,将烟收回了原处。
“我老实告诉你吧,你和石冈同学早就认识又是同学,我的上司相当在意这一点啊。”
“在意?”
“说是偶然,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那么你是说我也是共犯,想要抢劫超商咯?”
秀一语气强硬地向山本警部补顶了回去。
“不,不是的。不过如此一来,为什么会发生那种‘意外’,真是让人不明白啊。应该很清楚,三更半夜的便利商店根本不会有什么钱吧?”
“嗯,当然了。”
秀一松了口气,点点头答道。
“不过,若当作是单纯的强盗案件,还是有几个疑点无法理解。”
秀一保持沉默,等待着山本警部补开口。
“对我来说,如果发生抢劫事件的话,逮捕犯人是我们的天职,不过……”
山本警部补终于按捺不住,点了烟。
“便利商店抢匪玩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大部分的凶器都是利刃。而且,还会尽可能地耀武扬威,喜欢用看起来很华丽的刀子。锋利的菜刀、柴刀、仿造刀,若是外国人的话,也有使用青龙刀的。年轻的犯人则很多人喜欢用Survival Knife,因为它的外型很帅气。”
山本警部补缓缓吐着白烟。
“但是,这次的事件用的是双刃的短刀。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当然啦,这种刀还是有它的威吓力啦。不过石冈同学为何特地选择这种刀子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秀一无法猜透山本警部补说此话的真意,他努力地想忖度出后者的真正意图。
“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个案件。有个年轻男子想夺警枪而刺杀了警员,那时犯人所使用的就是这种刀。所谓的戈博马克二型刀啊,并不是用来威胁别人用的,而是为了准确地刺杀对方的刀子啊。”
山本警部补把烟灰弹落在小金属烟灰缸里。
“只要对刀子有某种程度的知识就应该知道才对。刚才我也看了录影带了,如果打算像他那样拿刀抵住对方喉咙威胁的话,两刃的短刀反而很不好用。不管用那一侧抵着对方都很容易割破皮肤而流血。被抵住的人因而慌乱失措的危险性很高。”
山本警部补似乎不经意地瞄了秀一的脖子。
“……所以说,总之,石冈他一开始就有杀我的意图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山本警部补99lib?
的视线又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和他有什么摩擦吗?比如石冈拓也同学对你怀恨在心,类似这种事?”
“不……没有。”
如果警方从这个方向下手去调查的话也未尝不可,但秀一还是谨慎地回答。如果被警方认为,自己对于拓也蓄意杀人这种说法太过迎合的话,也不太好。
“你和石冈同学感情曾经非常好吧?不过,石冈同学后来不太来上学了,而你却成绩优秀,将来很受期待,是这样吗?”
“说什么优秀……之前的期中考成绩就乱七八糟的。”
“但,石冈同学可能因此多少感到一些压抑的不满,是吗?”
“不过,就算是有好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想要杀了我吧?”
“这样子啊!”
山本警部补熄了烟,眼睛眯成一线。他对刚才的回答还满意吗?
“嗯,会选择这把刀子也许单纯只是犯人的喜好也说不定。可是还有其他的谜团。比方说,刀子本身的问题。”
他好像不能停止吸烟似的,又点起一根新的香烟。
“这种刀子都会附有刀鞘的,否则刀身露出来的话是很危险的。不过,在石冈拓也同学的遗体身上并没有找到刀子的刀鞘。”
秀一瞠目结舌,拓也似乎没有照他所叮咛的将假刀收进刀鞘里。
“在距离便利商店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机车。他在骑车的时候大概是把刀子藏在机车的置物箱里吧?但是下了机车之后到走进商店之前,就只得用手直接拿着裸露的刀子。即使那个时间经过的人再怎么少,难道这样就不会显得太过鲁莽了吗?若是被谁看见的话,恐怕马上就会通报110了吧?”
那么,拓也是怎么带着那把假刀的呢?秀一也思索着。他进入“心连心”的时候就已经拿在右手上了……。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秀一提问,把问题丢给对方,因为他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不过,还另有一个谜团与那件事有关。”
山本警部补双手向后撑着头说。
“石冈同学的遗体身上虽然没有找到凶器的刀鞘,但是在臀部的口袋里却发现了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
“另一把刀。”
山本警部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折叠刀。秀一吃了一惊。那是拓也到学校要挟自己的时候,从后面口袋拿出来的刀子。
“怎么了?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
秀一连忙否认,不知道那样会不会不太自然,心里直捏了把冷汗。不过山本警部补看来并没有起疑。
“只是一家叫做Camillus的公司出品的刀,叫做CUDA。比起马克二型刀来,刀刃的长度是小多了。瞧,这儿有个按钮吧,用大拇指沿着这个沟滑过去的话,一下子就可以把刀刃打开。用习惯的话,虽然不会变成飞刀,但也颇具威力。而只要没有装弹簧装置,我们也无法将它列入管制。”
“那,这又什么问题吗?”
“抢超商的时候带着两把刀,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秀一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唉,真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很奇怪是吧!”
山本警部补看看手表。
“今晚……已经是早上了,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找你来作详细的叙述。”
“好的。”
终于获得解放了。秀一松了口气,准备站起来。
“最好,不是关于石冈同学的问题,而是关于你。我想问一个有关你的问题,可以吗?”
“是。”
也没有能拒绝的藉口,秀一只好再次坐下。
“你总是在柜台下面预藏一个防身用的金属球棒,不是吗?我刚才问过神崎店长了。”
“嗯。”
“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呢?”
秀一看着山本警部补的脸,神色一如往常,绝不能让这用力挤出来的笑脸当场崩溃。
“呃,我常常把它放在后面的店里,不过偶尔也会带回家……”
秀一很快别过头去。不要给太过合理的理由,反而比较真实。不过面对这个男人,他会不会乖乖接受我的说法,这才是问题。
“这一阵子有点运动不足,偶尔也想挥挥棒动一动。后来,就忘了把它拿回店里了……”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你母亲从刚才就担心地等着你呢。”
山本警部补先站起身,轻轻的拍了拍秀一的肩。
“你很沉着,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
“没有……我相当害怕。”
“虽说遇上强盗是意外事故,但对方死了,也给你很大压力吧?再加上,那又是你的同学。”
他是想说,我没有显出哀伤的样子很不自然吗?
秀一沉默地低着头。
出了大办公室才看到母亲与神崎先生在对面。
全身一松懈下来,自己也很意外的,眼泪居然夺眶而出。
两滴、三滴……。
妈妈在哭。她快步走近以后,紧紧抱住秀一的头。神崎先生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可能想帮秀一打打气,频频点着头。
秀一在想着,山本警部补有没有看到我现在的眼泪呢?
明明应该早已身心俱疲,但有一部分的神经还绷紧着,让他无法熟睡。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着,以很短的周期重复着浅睡与清醒。
即使在作梦的时候也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秀一在黑暗之中疾驰。
是四只脚。看来自己好像变成老虎了。
背后浮现了很多人的感情:愤怒、背上、激昂。还有,杀意。
很明显的,那些都是针对着自己的感情,这是当然的吧?我到现在已经攻击了很多个村庄,杀了无以计数的人。
食人虎最后的命运都是反过来被村人们杀掉。但,真正的野兽是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直到最后的一瞬间,它都会持续着绝望的战斗。
秀一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从旁凝视着老虎的姿态。
不是为了那些被老虎杀害的牺牲者,而是想到那食人虎终于踏上的悲苦旅程,秀一的泪,竟濡湿了枕边。
第九章 豪雨
山本警部补的眼睛一直眨个不停,看来相当憔悴。从脸颊到下颚的浓密胡渣所形成的阴影,让人联想起歌舞伎的脸谱。
“昨晚,不对,应该说是早上有睡好吗?”
虽然他这么问秀一,但他自己就给人一夜没睡的印象。
“没有,睡得不太好。”
秀一老实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紧张。昨晚是“刺针飞弹”计划执行后的第一个晚上,身心呈现异常的兴奋状态。而现在之所以能够冷静下来,则是因为强烈感觉到这个讯问是无法躲避的状况的缘故。
今天不是在大房间里问讯,而是在一个小房间,压力倍增。
“是吗?说得也是。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一定很难入睡吧?还要你马上再到警局来,真是太难为你了。”
“不会。我没关系……因为石冈死掉了啊。”
山本警部补以下巴示意着放在桌上的小萤幕。
“后来,我又把店内的监视录影带拿出来看了好几十次。托它的福,我的眼睛到现在都还累得睁不开。”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可以的地方哪?唉,说可疑也算可疑吧,说它不可疑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可疑的。”
山本警部补用暧昧的语气说着。
“一般来说,是不会把这种带子给事件当事人看的,不过,我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当事人,真是微妙的说法啊。也许并没有很深的意义吧,但也可能是他想避免使用嫌犯这个词。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影片放映的按键。
秀一屏气凝神。装在“心连心”天花板的摄影机所拍摄的影像,现在就呈现在眼前。
秀一站在柜台后面。在正前方的自动门开了,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的拓也走了进来。
拓也直直地朝秀一的方向走去。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暂停。
“到这里为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秀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背上的汗毛好像都立起来了。
“不对劲的地方?”
再审视一次画面。画面冻结在拓也朝柜台大踏步前进的那一瞬间。带子的损伤似乎相当严重,在画面边缘的四个角落有如着色时涂出画布外那样的形状,不停晃动着。
“特别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拓也。
“你不觉得石冈同学从自动门开了以后,就笔直地朝你所在的方向过去吗?”
“啊,是的。但是那又……?”
“便利商店里面很亮,而外面昏暗。因此从外面应该比较能看得清楚里面。不过实际上既有朝外摆放的杂志、又有贴在玻璃上的海报,所以,若不靠近一点观察,应该无法确认店里到底有没有客人的,不是吗?”
“嗯,的确如此。”
“我也看了其他角落的监视录影带,石冈同学并没有从外窥视的动作。尽管如此,自动门一开,他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向你走来。一般在门开的时候应该会在门口站一下,确认店里的情况吧?”
秀一舔了舔嘴唇。
“他也许事先就知道店里没有客人了吧?”
“喔?那个时段总是没有客人吗?”
“嗯。……通常是没有客人的。我和店长把这叫做‘平静期’。”
山本警部补沉默了,两手抱胸思索。
“嗯。不过,除了员工以外,一般人对此应该是不清楚吧?”
“……是啊。也许他以前在这个时段来过,所以知道吧!”
“为了了解这件事,应该想要去勘察好几次吧?”
“就是啊。”
“还是说,他曾经和里面的员工搭讪,偶然间得知的呢?”
秀一稍微停了一下才回答。
“你是说拓也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说不定,我是说也许啦,上次石冈同学去的时候也是在深夜吧?那时候你没跟他提过吗?”
这可能是个陷阱。秀一非常小心地回话。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喔,这样啊。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嘛!”
好像过了暂停的限制时间了,画面又开始动了起来。山本警部补按下倒带的按键。
向秀一逼近的拓也又倒退了回去,自动门又关上了。秀一不自然地擦拭着柜台,急急地走出去,向杂志架伸出手。
再次暂停。
“你在这里重新排列杂志啊?”
.“是的,因为很闲。”
“若是整理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在那样的深夜里,为何要特地把朝外放置的杂志替换掉呢?”
“没事做时,我有时候会那样。”
秀一若无其事地回望着对方。
“原来如此,有时候吗?”
山本警部补这次按下了快转钮。
秀一僵硬地回到了柜台后,然后自动门开启,拓也进入店里。
再按下放映钮。
拓也大跨步接近秀一,举起右脚坐上柜台边、转身滑进柜台内侧。此时他右手拿着刀子,从柜台上下来之后,立刻抵住秀一的喉咙。
暂停。
“这个部分,我怎么看都觉得石冈同学他拿刀紧紧地抵着你的喉咙。”
“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抵住吧?”
秀一再次观察画面。其解析度和盗录用的针孔摄影机同级,因此无法清楚地分辨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太出来刀子和皮肤之间到底有没有间隔。
“我想,大概没有接触到吧!”
“记不清楚吗?”
“如果他真的抵住我的话,应该会留下一点割伤的痕迹才对。”
“哦,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看看这把刀……”
说到这里,秀一突然意识到危险。从拓也抵着自己,到那一刀刺下去为止的短暂时间,并没有办法给人机会去仔细观察那把刀。
“山本先生,昨晚你跟我说过,那是一把两刃的到,并不适合拿来抵住别人的后来加以胁迫。”
“嗯,我的确说过,你记得很清楚嘛!”
“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又按下快映钮。
拓也拿刀抵住秀一的喉咙,用力将秀一向后推。相对之下,秀一是防御的一方。
秀一抓住拓也的双肩。
暂停。
“这是,你用双手抓住了石冈同学的肩膀。”
“的确。不过我完全记不得了。”
“一般人要是喉咙被刀抵住都会很紧张吧!在刀子和喉咙这么近的时候,至少会反射性地想抓住对方的手吧!而你却……相当大胆哪!”
“这个嘛,我刚才也说过,都没印象了。也许我根本没意识到他拿刀子抵住我吧!”
“会这样吗?对方之前曾经清清楚楚地让你看见他的刀呢……”
山本警部补按下快映钮,然后马上又按暂停。
“还有这里。”
画面上,正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失去平衡要倒下的一瞬间。
“你练过柔道吗?”
“嗯,国中时曾参加柔道社。”
“段数呢?”
“大概是初段吧!”
跟事实有关的问题,只有老实说了。秀一尽可能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也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有三段呢!大学也是柔道社的,虽然是轻量级,却担任先锋,外号得分之钥匙呢!现在我有时还会去警察的道场动一动身子。”
“哦。”
秀一感觉到问题已经渐渐进入核心了,心跳也随之激烈鼓动。
“看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回想看看。”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画面。
柜台内侧天花板设置的摄影机从斜上方俯瞰着两人的动静。
秀一的身体向后变成有点后仰的姿势,右脚跨出去、腰部一扭,左脚好像浮在半空中。不过,腿前端的部分跑出画面外了。
“在我看来,你似乎是用左脚把石冈同学的右脚由外向内横扫。”
“什么?”
秀一发出不解的疑问声。
“不过,没有完全照到脚啊。”
“的确,关键之处完全看不见。但,你那时所摆出的是单钓的姿势不是吗?一边扭转上半身,同时用左脚勾倒对方的右脚。然后……”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慢动作的按钮。秀一的身影慢慢下沉,消失于画面下方,拓也就倒在秀一身上。
“看得出来你是一面向后倒,一面把对手落下。当然啦,柔道里不可能有这种连续技巧。因为出招的你背向倒地,那就算对方得分了。但这不是柔道比赛,反而,你是打算在地上用寝技将他制伏吧?”
不知不觉中,秀一竟然想承认对方所说的话,但是,他抗拒了这种诱惑。不可以被花言巧语给迷惑,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啊!秀一突然奋力用强硬的语气抗议: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办不到?”
“因为那时我的喉咙被利刃架着哪!要是把对方往自己身上拉,不是很危险吗?我可能会被刀子刺到啊!”
“你刚刚才说过,你没有意识到那把刀啊。”
“那是……”
调整呼吸,思绪在脑中快闪而过。
“可能吧。总之,我根本记不得那些细节了。不过,扫推、向后倒再使用寝技,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啊。”
“很奇怪?”
“要是不管对方手上的刀子,我会用侧摔把他撂倒,但是柜台内太狭窄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会转身用小脚外拐的技巧来摔倒他。要是我自己向后倒的话,我当然会使出巴投来应对。”
“总而言之,你向后倒只是偶然的咯?”
“是的,我可能是踩到什么而跌倒,或脚滑了一下……。总之就是突然间脚站不稳。”
“是吗?但我总觉得你的动作很沉稳啊?”
秀一注意到山本警部补的态度和昨晚有着些许差异。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也没关系啦,既然你断然否认,那大概没有这回事吧!”
两人一起消失在画面中,画面上只能看见重叠着倒下的拓也的运动鞋。
山本警部补解除了慢动作,画面稍微变得清晰了些。
时间就这样经过,拓也的脚好像在挣扎似的,在画面中一下隐没一下又出现。
秀一就好像心脏被人紧紧捏住也一样,冷汗直冒、头昏眼花。要再看下去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但他还是以意志力撑着,目不转睛盯着萤幕,紧握的拳头使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面,湿淋淋的汗水就将它擦在裤子上。
秀一很清楚山本警部补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
是啊,不管他怎么怀疑自己,都无所谓啦,那是刑警的工作嘛!
然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罢了。为了建立通往真相的假设,跳跃式的思考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你们是绝不会找到证据的。
为了压抑起伏不定的心情,秀一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
拓也的脚突然跳动起来,然后又掉到地上。像痉挛般地动了二次、三次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就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按下暂停。
“你现在看也会觉得很怪吧?”
“……怎么了?”
又倒带一次,从两人倒下那里开始重放。
“刀子刺进石冈同学的胸口,一定是在两人重叠倒下的那一瞬间吧!他右手握着刀,在倒下时伸出右手肘,刀尖就正好来到左胸的部位。而体重迅速压下来之后,刀刃才会一口气深深地刺穿心脏,这样解释是最自然的。不过,看了这个影像,刚才的说法就变得有点怪了。”
秀一没有说话。
“倒下之后,石冈同学的脚并没有因临死前的痛苦而胡乱抖动,怎么看都只是一般的挣扎而已。不过几秒钟后,可以看得出来他突然激烈摆动,然后渐渐虚弱,就这样力尽而死。总之,这个激烈摆动的时点才是刀子贯穿心脏的真正时间,这样的想法才是最自然的,不是吗?”
秀一极力克制内心的冲击,作出严肃的表情看着山本警部补。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夺下石冈的刀,刺杀了他……?”
山本警部补扬起眉毛。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绝没有干那种事!才不过几秒而已,要夺下他紧握住的刀,还要反过来刺杀他,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办得到?还有,你看我手上有任何刀伤吗?”秀一摊开两手给他看。“……的确如你所说,那是非常困难的动作。”
山本警部补很有兴趣地看着秀一的手掌。他正在看着自己手掌中被指甲所压出的痕迹。秀一直觉不对,把两手收了回来。
“只不过,若是照我最初的想法来看,很多事还是想不通呀!老实说,我还有点期待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山本警部补用冷静的眼神看着秀一。
“我绝对不是对你有任何怀疑。”
在画面中,流淌而出的献血面积急速扩大。
回到家之后,秀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复了平静的态度。今天执意说服妈妈不要跟来,让自己去藤泽南署,实在是做对了。要是一起来的话,问讯结束后她一定会因不安而动摇的。
不过,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警察该问的事应该也都问过了。如果,之后又要我去接受讯问的话,那大概就是针对嫌犯的侦查讯问了吧。
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对于这一点,自己相当有自信。
又没有任何的物证,单凭今天山本警部补那种纠缠不休的薄弱臆测,根本不可能逮捕我。更何况,他们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的。
不可能知道的。警察对于仔细搜寻现场,再从发现的物证构筑出来事件的因果关系等也许非常专业。而从录影带的影像,能观察到这些不寻常的地方,也算是令人佩服,但只靠着看录影带,是绝对没办法想到录影带中出现的是假刀,而杀了拓也的实际上是另一把刀的。
推算得出的危险,只有山本警部补顺着他的怀疑继续往下想,把他心中那有点诡异、但并非不可能的故事给组织化而已。比如说在我们重叠倒地的时候,拓也的刀偶然落地,我迅速地捡起来然后刺杀了他……。
即使,万一他真的猜测是那种情况,只要没有我的自白,就绝对没办法对我提起公诉的。因为他们设想的前提是错的,也找不到状况证据。
再者,在这个剧本中,我几乎不可能会因杀人而被判有罪。像山本警部补之前提到的,我可以用正当防卫、正面临性命交关的危机而一时间失去理智等理由来抗辩,再怎么说都是合理的。
最后也只能以不起诉或是当庭释放来结案。
总之,已经有九成九的胜算了。之后只要别轻举妄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门时,门却被打开了。
“你回来啦。”
友子站在门口微笑着。
“我回来了。”
秀一进了玄关,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遥香快步跑出来。
“哥,你没事吧?”
秀一苦笑。
“怎么会有事?他们只是照例行公事问一些问题而已啊。”
“哦……太好了。”
遥香含着泪。秀一脱了鞋进屋,轻抚妹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平常她很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只有今天她才肯让他这样。
“有客人在等你喔!”
友子笑着说。
“客人?找我的吗?”
“是啊,一位很可爱的客人。”
遥香有点不是滋味地转过头去。
走到起居室,看到穿着朴素的薄上衣和裙子的纪子,正拘谨地坐着。一见到秀一,她马上紧张地站起来。
“……栉森。”
“纪……福原。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呢!我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这件事的,虽然新闻没有报出你的名字,但我担心说不定和你有关,到处打电话问人,人家才告诉我店长的联络方式。”
纪子突然停顿了一下。
“你没受伤吧?我实在不敢想象,强盗居然就是石冈。怎么会这样……”
“先请坐吧,不用担心,秀一很幸运,没有受伤。”
友子柔声说道,扶着纪子的肩,请她坐上了沙发。
秀一还是没有开口,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桌上放着茶壶、四人份的茶杯与小盘子。纪子伸手想拿秀一的杯中,却被遥香抢先一步,帮秀一倒了红茶。
秀一加了砂糖和鲜奶,拌了拌。起居室一时被沉默包围。虽然明知道纪子一直看着自己,但秀一还是没能抬起头来。
“刚才我打电话给加纳律师,他说非常担心你,如果有什么事,他很乐意帮忙。”
“这次不需要请律师。”
秀一冷漠地回应。
“因为,我又不是嫌疑犯。”
“啊……是啊!”
“栉森……”
纪子胆怯地开了口,和在学校的态度截然不同,所谓的表面功夫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你受了很大的打击吧?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你不可能了解吧。”
秀一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也有相同的经验。”
“这个……我当然没有啊。”
纪子努力想说点什么。
“我只是想象……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经验吧。所以说,如果能让你心情放松一点的话,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纪子红着脸,没有再说下去。她大概注意到,在他妈妈和妹妹面前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么,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秀一喝了一口红茶,用平板的语调说。
“嗯!是什么事?”
纪子眼中闪着光芒,凑近身子。
“你可以回家去吗?”
“咦?”
一时之间,她好像不了解自己所听到的话。
“我很累了,昨天几乎没睡着,又被警察问话问到刚才,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啊,对不起,我……”
纪子有点沮丧。
“秀一,人家难得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太没神经,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友子想留住她,纪子却站起来,匆匆地点头行礼。出起居室以前,纪子再一次看向秀一,点了头。
秀一还是看着杯子,一动也不动。
终于,传来玄关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那,你一定累了吧?去睡一下吧!”
友子看到秀一的态度,有点同情纪子,但也不忍对秀一说教。
“嗯,晚安。”
秀一出了起居室,走到车库拿了瓶101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仰倒在床上。感觉天花板比平常还要远。
疲劳感从身体深处渗出来,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旋转似的。
在把曾根“强制终结”之后,他体会到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的恐怖感。如今他连拓也也杀了,心里就像被开了一个大洞般,一种深不见底的失落感与虚无感强烈地压迫着他的胸口。
之后,他究竟还要忍受这种感觉到什么时候呢?
到了明天,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改变呢?还是要到后天……。
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只希望能尽快失去意识。秀一拿起101就往嘴里灌,食道感到灼热的刺激感,一下子呛到而咳了起来。不久就像是麻醉产生效果似的,慢慢地脑中一片朦胧,终于,一切都暗了下来。
星期一,秀一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虽然遥香关心秀一的状况,说:“请一天假吧!”但是秀一却恐惧着,只要自己一天没去上学,大概就再也没办法去学校了。
在停车场锁自行车时,总觉得好像有学生在远处围观似的。进了校舍以后,那种感觉又更清晰。
没有人接近他。在走廊上或楼梯间,学生们惊恐而露骨地避开他,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在远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秀一一进教室,原本的喧闹吵杂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默默地坐到位子上以后,旁边的纪子对他说了声“早安”。
秀一没有回应。从书包里拿出了教科书和笔记本,排在桌上。
“前天很抱歉,我……”
纪子正要说话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哈巴狗”走了进来。距离辅导课还有一段时间。“哈巴狗”一看到秀一时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向他招了招手。
秀一看也不看纪子就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哈巴狗”身旁,然后就这样被带到了老师办公室。
令人讶异的是,老师们的反应和学生们并什么两样。年轻的老师投以好奇的目光;女老师的举动中则流露出了惊恐;而已近退休之年的老鸟老师们则冷淡地无视于他的存在。
“我本来打算今天放学后到你家去拜访的,因为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请假呢。”
“哈巴狗”的语气中带着困惑。他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秀一。
“我们星期六接到警察的通知,今天早上开了紧急的教室会议。总之,这次事件的过失全在已故的石冈身上……”
“哈巴狗”喋喋不休地说着教师会议的事,秀一打断他的话。
“老师,请问您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呢?”
“啊,没有,该怎么说呢,这……”
看他的表情,他好像真以为持续着那无意义的谈话真的能安慰学生呢。
“教师会议的内容,我听了也没用啊。”
“嗯……这,说得也是……”
“栉森!”
从后面传来带着怒气的说话声。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你有没有在好好反省啊?”
是那个大家公认很啰嗦的、五十几岁的日本史老师。
“请问我该反省什么呢?”
秀一冷静地反问,办公室变得一片寂静。
“你!你的同学都死掉了,你好歹也……”
“请问您是说对于石冈拓也的死,我要负责任吗?”
日本史老师突然遭到这个从不顶嘴的学生反击,显得有点畏缩。
“在法律上你也许没有责任……”
“那么,您是说我有道义上的责任咯!”
“责、责任、所谓的责任……”
“好了,小中老师,到此为止吧!栉森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哈巴狗”想居中调停,但是秀一并不领情。
“我只是在便利商店打工而已啊!石冈拓也他拿着刀子闯进店里,用刀子架着我,在跌倒的同时失手刺中了自己的胸口。这样我到底有什么过失呢?”
日本史老师像是被秀一的唇枪舌剑给击倒似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我并不是说是你的责任,不过,有一个同学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对于这件事,还是稍微用严肃一点的态度……”
“您是说,对那个企图杀害我的人,我得变现得更感伤一点吗?”
“他……他应该没有要杀你的企图吧!最多只是冲昏了头脑,想要抢钱而已……”
“小中老师,石冈在犯案前跟您商量过他的犯罪计划吗?”
“你……你说什么?”
日本史老师一脸茫然。
“如果没有,那您是以什么为根据,来推测石冈真正的动机的?”
“栉森,好了,你说够了吧?”
“哈巴狗”不知所措地说着。
“石冈他一开始就有杀我的打算,这不会错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事件的当事人,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的杀意。请那么不要光凭推测就随便乱说话。对我做笔录的刑警也觉得石冈是为了杀我而闯入便利商店的,有什么疑问的话,去问他就很清楚了,他是藤泽南署的山本警部补。”
秀一环视着他们,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之后就出了办公室。
一连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的阴沉天气。
秀一像是趴在桌上般伸展着身体,看着这间即使开着日光灯还是有点昏暗的教室。
六排小桌椅面对着教室内的讲桌。现在是午休,所以没有学生留在课室。只有无人的书桌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我又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大白天的要被关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箱子里呢?
秀一合上眼。传达到耳膜里的,是和往常一样的嘈杂声,如浪潮反复拍岸似的毫无意义,刺耳非常。
聚集在门口附近的同学们,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一些无聊乏味的话题而笑闹不休。现在他们对他而言,已是非常遥远的存在。
事件发生后大约过了一周,虽然同学们已不再表现出过敏的反应,不过还是没有人想跟秀一搭话。例外的只有大门和纪子,还有始终贯彻着商人精神的“盖兹”而已。
秀一张开眼,茫然地看着这些同年纪的少男少女。在这之中,有相当比例的人已有性交经验,九成以上的人喝过酒,说不定也有人尝试过吸毒吧!
不过杀人的话,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有这种经验,终其一生吧。
但我的确杀了人。
高中生或国中小毛头因为一时冲动而持刀杀人,也许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订立周详的计划来谋害两条人命的高中生就很少见了吧?
而且,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到现在还逍遥法外。虽说计划执行全是自己一手策定的,但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不管老师或同学们都好像看不到我的存在似的。难道说我真的成了透明人了吗?
门口的谈笑声突然停了。抬头一看,只见纪子正走进教室来。看起来脸色苍白,但嘴角还是挤出笑容来,直直地向这边走来。
同学们注视着纪子的方向,看来他们被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勾起了兴趣。
你可以适可而止了吧。有必要对我这么执着,让自己成为众人耻笑的人物吗?秀一觉得相当厌烦。
纪子开口了。
秀一站了起来,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向纪子离开。
正想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说话。
“又被甩啦?栉森有这么好吗?怎么样?让我来代替他做你的对象吧?”
秀一回了头。
在捉弄纪子的是堀田亮,他邋遢地用后脚跟直接踩在室内鞋上拖着走,弓着背,把手插在口袋里。纪子绷紧着脸,别过头去。
“干嘛啊!何必无视于我存在,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嘛!”
堀田带着轻薄的笑意伸手去勾纪子的手腕。
下一个瞬间,堀田那长满着青春痘的油脸突然就在秀一眼前。他细小的眼睛惊恐地转向这边时,秀一才注意到,是自己像他扑了过去。
秀一向身高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对手出手了。
周围的桌椅翻覆,想起激烈的碰撞声。女同学尖叫了起来。
秀一骑到对方身上正打算再给他几拳,但不知道为什么,全身无法自由行动,原来是后面好多只手拼命抱住秀一、阻止了他。
好几个人把秀一架离堀田身边。
“你干什么啊?混蛋!”
堀田一起身,就边抚着脸边后记,连鼻血都流出来了。看来至少有一拳正中红心了。
“妈的,你脑筋有问题啊……?”
堀田还想继续叫骂,但一看见秀一的脸,又被他的气势压倒而静了下来。
沉默随之来临。秀一两手一摊,表示不想再闹了,从后面抱住他的两三个人才轻轻地放了手。
他瞄了纪子一眼,她脸色苍白地掩着嘴,也往这儿看过来。
秀一大步地走出了教室,他一接近,大家立刻让出了走道。
经过走廊,从楼梯间平台走上楼梯。教室里的状况不用看也晓得,纪子应该是垂着肩、孤单地坐在位子上,而堀田大概正满怀怨恨地踢翻身旁的桌椅吧,而其他同学则是兴奋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以成为众人的笑柄了。为什么连这点也没发现呢?
以你的条件,应该可以马上交到一两个更好的男朋友吧?
他很想对纪子这么说。不过,现在就连跟她碰面他都不愿意。他无法证实纪子的眼睛。她那清澈如湖水的双眼,如黑曜石般的瞳孔,总是闪耀着光采。
在上屋顶的途中,与下楼的“盖兹”擦身而过。
“喂,我要订货。”
听秀一这么说,“盖兹”虽然点着头,但和以前不同,他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我要波本。”
“这一阵子101都不会进货。”
“哪一牌都可以,便宜的就好。”
“盖兹”皱皱眉。
“……如果是Fore Roses、Early Times的话,马上就能给你。”
“都说什么都好了啊,就来个五六瓶吧,拜托你了。”
“喂,那不太……”
“我没叫你一次全带到学校来啊。可以分成两三次,或是一次一瓶也可以。对了,也许别在学校里交易比较好,约在外面碰头吧!”
“喂,你不节制的话,会把身体搞坏的。”
没想到“盖兹”居然会关心起自己的健康。秀一不禁苦笑起来。
“反正你拿来就是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秀一拍拍“盖兹”的肩,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就跑上楼梯。
他打开通往屋顶的铁门。
天色越来越暗,看来随时都有可能下起雨来。这种天气,也难怪屋顶上没人在。
然而,他却觉得这样的天气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秀一抓着铁丝网,眺望着在视野中完全开展的相模湾景色。远处有着大型货船正缓慢航行着。
他张开右手,举至眼前。
突然间,刺杀拓也时的触觉,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表面粗糙而冰冷的刀柄。以及在那蛤蜊形的刀刃,侵入拓也肋骨之间时,手上虚无的触感。就这样握住刀推进,让手与胸口相抵时的瞬间,刀刃看起来就像是变魔术般凭空消失不见了。
秀一打起了冷颤。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情绪反应。
他以前曾愚蠢地认为,日本人和如“罪与罚”里所见的强迫观念无缘,所以是最适合完全犯罪的民族。
但他现在才了解,在剜绞着杀人者的心的,不是对神的敬畏或是良知。也绝非面子或名声之类的东西。
如诅咒的金属环般紧紧勒住自己的心的,只是杀人的事实而已。杀了人的记忆将紧紧地跟着他,不管到了哪里,他一辈子都无法逃离那记忆的束缚。
就算杀掉的人是最差劲的人渣,或是有多么逼不得已的理由,也依然无法为自己的心作辩解,当然也无法获得任何慰藉。
今后的人生中不管会有多快乐的事也好,或碰上多么值得感动的事也好,他还是会想起自己曾经杀了人这件事吧。
秀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想到,情绪的转变会如此突然。原以为自己是陷入低潮,持续着有气无力的状态,刚才却又突然地爆发出来。
对于自己能>.够控制情绪到什么地步,他已经没有自信了。究竟也不过是暂时逃避之道而已。
也许有必要借助药物的力量吧。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订购一些像“K's venience Pharmacy”网页上所贩卖的精神安定剂。
不过,他想到要取货的话,那个私人信箱已经无法使用了。因为钥匙在纪子手上。
那么,干脆到涉谷或是新宿一带,向操着奇怪日语的商人买一些危险的药物算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这么想。
私人信箱的事,一直沉重地压在自己意识中的一个角落里。
不过,他已经预付了半年的使用费,而且也不会收到其他的信件,所以信箱不可能遭人怀疑而被打开,更别谈会有人将它送至警局的可能性。
但是,让掌握着自己命运的证据,一直处在悬而未决的状态下,只会使自己的情绪更加不安。
若说到还没解决的事,当然就是被拓也拿去的电线等物品了。以拓也的性格来推算,他八成会随手把它放在书桌抽屉里。不过,添附上真相的说明等这么有先见之明的事,基本上他是不可能做的。
已经过了一周了,他们也许已经整理好了遗物。就算被拓也的双亲发现,应该只会被当作普通的杂物吧。
秀一一度还考虑要不要以上香之名去拓也家拜访看看。若幸运的话,也许会发现电线等物品,然后顺手把它拿回来。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相当困难。
拓也的双亲对儿子抢劫便利商店这个事实所受的打击,比他的死亡一事还要来得大。很明显地,他们想将既成事实从这社会上隐藏起来,早点忘记所发生过的一切。他们默默地举行葬礼,没有通知任何人,顽固地拒绝和事件相关人有所接触。
只有一次,母亲接到了拓也的父亲打来谢罪的电话,并传达了今后想要静静地让事情过去,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想法。
虽然自己的立场也算是被害者,但因为对方死了,而自己却毫发无伤,所以自己若再主动地要求和对方接触,对方也会犹豫不决吧?
况且,若是在拓也家找电线的事被警方知道了,那才真是自寻死路呢。
秀一突然注意到有人从校舍中出来了。有两个人,两人都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外套,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学校的老师。
秀一几乎把脸贴在铁丝网上,仔细地瞧着。
果然没错。
右边是山本警部补,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但一定也是刑警。
他们到底来学校干什么呢?
秀一觉得自己的双脚竟发起抖来。
警方还在继续搜查吗?既然会来到学校调查的话,可能是对我产生怀疑了吧?
不,等等。
这里也是拓也的学校啊!虽然他已无法来学校上课,但警察来向他的导师问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对了,而且我还在办公室因为小中的愚蠢而光火,气得把山本警部补的名字说了出来。学校也许会因为这件事而向警方抗议也说不定。虽然说他的确是抢劫未遂,而且断送了自己一条命,但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又另安插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在他身上呢。
山本警部补也许是为此事辩解或者谢罪而来的吧?
不过,在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警察才没那闲工夫去做这种事。若是要问拓也的事的话,现在也未免太晚了吧。
虽然不知他们在怀疑什么,但自己一定是他们的目标。
仿佛和秀一有心电感应似的,山本警部补在校门附近回过头,抬头往这边看来。
秀一反射性地把身体一缩。
是不是被看到了?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天空虽然有乌云,但也还算是明亮。以天空为背景,再加上前面有铁丝网,他应该看不清楚我的脸吧?
混蛋!我在慌什么啊?
这个学校的学生从屋顶往下看,到底有什么不对?我根本不必慌慌张张地躲起来嘛。
但是,胸中激烈地鼓动毫无减缓的迹象,他也提不起勇气,再靠近铁丝网往下看了。
每天去学校上学,对秀一而言渐渐变成一种酷刑。
在湘南道路上骑自行车的时候,也经常觉得有警察在哪里监视着自己。
那些在自己毫无所觉,但缓慢而确实地进行着的搜查噩梦,还有总有一天会被逮捕的不合理恐惧,现在都渐渐变成了现实。
搞不好今天在上课时,教室的门会突然被喀拉喀拉地打开,接着刑警走了进来,在同学们的面前宣读逮捕令,把他拷上手铐带走……。
虽然他再三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也无法去除心中的恐惧。
心情依然低落,而沮丧到极点时、反作用力会使他突然变得亢奋。这两个极端不断地重复着。不过,被抑郁所支配的时间在比例上呈现压倒性的优势。
处在这种状态下时,萦绕在脑海中的,尽是悔恨的念头。
他不断幻想着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的各种状况。在某一个和这个世界平行着没有交点的世界里,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事态发展。一切问题都像是开玩笑般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曾根因为某种理由,而没有来栉森家。或是才刚出现就马上因癌症而毙命。或是秀一正在拟定杀害曾根的计划时,他却突然因交通事故而一命呜呼。
也有可能曾根和某个人结下梁子,不巧在赛车场与仇家狭路相逢,被人用切生鱼片的刀子还是什么的给刺杀,秀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在晚餐时,大家还热烈地讨论着日本的社会也变得不安宁了呢等等的话题。“哥哥,赛车场很危险,还是别去比较好吧!”遥香担心地说着。秀一说我不会去的,虽然我喜欢骑自行车,但是看着铁丝网中的比赛一点都不好玩。
成功停止了曾根的心脏机能后,在回程的路上注意到拓也骑着机车尾随着自己。于是他拿着电线回到了学校,藏在柜子里。虽然差点被纪子发现,但还是安全地处理掉了。
结果,拓也还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也没再来过学校,就这样游手好闲过了一生。
拓也从由比海滨拿走了电线。但在路上被卡车撞上,蒙主宠召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勘验现场的警官看见拓也带着的电线,歪着头想,这是什么玩意啊?但因为和交通事故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也就被遗忘了。
拓也放弃威胁的念头。之后,也许是想和人亲近吧,常常在深夜到便利商店里闲晃,把秀一当成聊天谈心的对象,不过短短的时间而已,友情又恢复了。而那一切,则成为一段暗褐色的回忆深藏在心里……。
就算再怎么幻想,现实还是不会改变的。
像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时呢?
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忘掉这一切吗?
在不断反复沉思之中,一堂课又结束了。
秀一在敲钟之后马上就出了课室。为了找寻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而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旁边的座位总是不断送来温柔守护着自己的视线。对秀一来说,这也是无法再待在教室里的原因之一。
每天早上,纪子都会对秀一说“早安”。即使没得到任何回应,她的笑脸也从来没有消失。在午休的时候,她也用不会让人感到厌烦的态度,向秀一搭话。不管他对她再怎么样视而不见,她的态度也从未改变。
纪子似乎想努力地把他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但,这全都是她自己的误解。她深信秀一是因为这场意外让同学过世,而怀着莫名的罪恶感。
对秀一来说,就是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他无法承受。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五,从早就下着惊人的大雨,这就是所谓的滂沱大雨吧。
即使关着窗,在教室里也听得见雨声。
第一节课结束时,纪子说话了。
“栉森,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吗?”
她的态度,就好像这两周来秀一连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秀一忍不住回了她一句。
“你来干什么?”
终于有了回应,纪子笑了。
“温习功课啊!到期末考只剩一星期了不是吗?两个人一起准备考试不是很好吗?”
秀一只是看着沾满雨滴的窗户。
“今天下雨,你是坐江之电来的吧?那我们不就可以一起回去了吗?”
秀一保持着沉默。他为自己不小心而接口的事生气,并决定不再说一句话,直到纪子放弃为止。
不过,纪子好像把秀一的沉默自顾自地解释成默认了。
“可以吧?我不会待很久的……”
这时,因为上课钟响起,老师进了教室,所以这段谈话并没有出现一个结论。
这天也一样完全听不进上课的内容,六小时的课就结束了。辅导课上完后,秀一立刻拿了书包站起来。
“啊,等等,我们一起走吧!”
纪子虽然这么说,但秀一并不理她,快步跑出课室。
一次跳下好几级阶梯,跑到玄关来。
因雨势太过强烈,拿着伞徘徊在玄关内的一年级女生聚成一团。秀一推开那群女生,撑起伞往外跑。
可以感觉到雨滴打在尼龙布上的冲击,不一会儿,袜子和裤子全都湿透了,脚下溅起的水甚至喷到脸上。
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只管往前奔跑,总之一定要甩开纪子。她到车站的时候找不到他,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不过,途中他突然想到,下一班往藤泽的电车是三十九分发车的。平常在辅导课时间结束后,他总是悠闲地收拾书包,慢慢地走向车站,每天都是刚好准时到达的。
这样的话,会被追上的。
秀一走过江之电的由比滨车站,走进海岸道路的一家红茶店。
见了秀一湿透的样子,店里的人提供了毛巾给他。秀一点了杯热的咖啡欧蕾。
因为天气恶劣,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桌上堆着四、五本店里的杂志,秀一打算拿这些杂志打发一下时间再回家。
把杂志全都看完以后,秀一抬起头。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到鹄沼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五点了。
秀一一边看着湿透的柏油路一边走着。
他从小就喜欢下雨天。为什么呢?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即使老师要大家画幅风景画,其他小孩都千篇一律在右上角画上太阳公公,但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画着下雨的景色。
雨是天的恩惠。让干涸的人心愈合、平静下来,浇熄愤怒的火焰,化成奔流的泪水,洗去痛苦与悲伤。虽然他以前并不是很明白,但现在却清楚而真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干脆把伞丢了,让从天而降的清净之水打在身上,然后把自己一切的污秽都洗涤干净。
已经快到家了,把伞收起来也没关系吧?反正回家后马上冲个澡就行了。这样至少心情也会清爽一些。
不过秀一还是低着头握着伞柄。他觉得自己连丢了伞、直接面对上天的资格都没有。
柏油路上蜿蜒的水流,静谧的雨声,已经雨滴打在伞面上的不规则韵律。即使只是这样,对自己也是种安慰。
来到了家门口,把伞往上一抬,秀一吃惊地停了下来。
纪子站在门前。
“……你好慢哪!”
她从红色的伞下,露出微笑看着他。
“你从什么时候就站在这里?”
秀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湿透的头发与制服,还有失了血色的嘴唇。不用问也知道,纪子放学后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母亲还没到家,遥香今天也会晚一点回来。纪子就这么站在大雨中等待。以刚才的雨势来看,雨伞也派不上用场吧?
“先进来再说吧!”
罪恶感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胸口,这样下去会感冒的。他打开了玄关门锁,招呼纪子进来。
“走道会被弄湿的……”
“没关系,你不用介意,赶快上来吧。”
秀一带纪子上了二楼的浴室,自己则折回了房间。
很明显地,她需要替换的衣服。遥香的衣服怎么看都太小了,用母亲的衣服似乎也不太恰当。结果,他拿出了自己还包在塑料袋里的全新衬衫和四角裤,及一套比较中规中矩的运动服。
纪子像是跳进水池似的,一身湿嗒嗒地等着秀一。上半身清楚地透出了里面的内衣和肌肤。
秀一尽量不朝纪子的方向看,从莲蓬头洒开了热水,再调节一下温度。不一会浴室里就充满热气了。
“栉森,我没关系,你先去洗吧!”
“我没有你那么湿。赶快进去吧,会感冒的。”
他说完就出了浴室,关上了门。里面传来“嗯,谢谢”的回应。
大概二分钟后,纪子就出来了。这套深红色的运动服果然太大了点,她把袖口和裤脚都往上折了一折。
“已经好了吗?”
“嗯,托你的福,全身都暖了起来。”
纪子偏着头用毛巾把头发拍干。刚刚还近乎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恢复了血色,肌肤也闪耀着光泽。
“栉森你也快点去洗吧。”
“嗯……。你在我房间等着,就在那边。”
秀一把吹风机递给她时,看到纪子脸颊上微微泛起的酒窝。
一边从头顶冲下热水时,他突然注意到,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这种状况。
孤男寡女,待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家中,轮流冲着澡。
短时间之内,母亲和遥香都不会回来。
混帐东西!我在想什么啊?
秀一将甜美的幻想自脑中挥去。
你以为你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急忙冲完澡后,秀一穿上与她不同的蓝色运动服,进了房间。
纪子坐在地板上,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用只有女孩子才办得到的坐姿:有如歪掉的正座般,小腿侧开没有重叠在大腿上,臀部则直接坐到地上。
“我把衣服留在洗衣篮里了,我去把它拿出来。”
纪子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制服跟内衣裤现在在烘衣机里,还要一小时左右才会干吧。”
“什么!你把我的衣服从洗衣篮里拿了出来……”
纪子满脸通红。
“笨蛋,我整团抱了起来丢尽烘衣机里,有没有拿起来翻看,放心啦!”
“喔。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如果穿这样回去,也会不好意思吧?”
“是没错啦。”
“倒是裙子用烘的会有一点皱皱的就是了。”
纪子扭扭捏捏地说话了。
“栉森,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咦?为什么?”
“因为,去了别人家里,连内衣裤也毫不在意地随便乱放……”
“你别在意啦!像遥香那家伙,就算当着我的面也会乱丢衣服啊。”
“开始,因为她是你妹妹啊!”
秀一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又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和她说着话。
我果然喜欢着纪子。但在丧失了爱她的资格以后才注意到这件事,实在是太讽刺了。
纪子以担心的眼神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秀一。
“栉森,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呢?”
秀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默默地点点头,虽然没有好好擦干,不过放着不管,它自然也会干吧。
“你等一下。”
纪子站起来,走到盘腿而坐的秀一正后方。感到头发被触摸,秀一试图转头。
“喂……?”
“别动,我帮你擦擦。”
“没关系啦。”
纪子开始用毛巾轻抚般擦拭着秀一的头发。冷淡地甩开她的手似乎也太绝情,于是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
纪子纤细手指的触感相当舒服,秀一闭上了双眼。
要弄干湿湿的短发,其实不到一分钟就能结束了。不过纪子不打算使用吹风机,一直用毛巾抚拭着他的头发。
秀一轻轻地叹息,这种感觉真想永远维持下去。
就如铠甲般僵固了的心的一部分开始松弛,又像久旱的甘霖滋润着干裂开的大地。
我可以接受纪子的温柔吗?
不可以,理性这么回答着。到了最后也只会让她受伤害的。
但是,秀一那渴求救赎的心灵,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极限。多么希望有谁能够接纳自己,希望有谁能够对自己说:你没做错。
等到秀一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右手已经抓住纪子的手了。
“不行啦,这样我就不能擦头发了呀!”
但自己也没抽手挣脱。
秀一站起来,把纪子紧抱入怀中。
“栉森……”
纪子红着脸抬头看秀一。
“我喜欢你。”
“我也是……”
接着一个深深的长吻,是自体育馆那次以来所没有过的。纪子的唇香甜、温暖又柔软。她的吐气芬芳,令秀一头晕目眩,体内被感官的欲求包围占满。
“纪子……”
“什么?”
“可以吧?”
秀一没等纪子回答就把手伸到她膝下,将她抱起。纪子惊讶得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抱到床上去了。
一瞬间,自己是为了逃离痛苦而在利用她的想法掠过脑海,但他已无法停止了。
再次轻吻了一下,秀一把手放在纪子的运动服上,正想把它掀起。
“啊,等等。我自己来……”
纪子害羞地转向旁边,两手交叉掀起运动服的下缘。在那之下露出了纪子的乳房,秀一一时受到冲击。但想一想就明白,那是当然的呀,她又而没有可以替换的内衣。
纪子的脸涨个通红,一定是很不好意思吧?
只是现在的秀一已经没有体贴纪子心情的闲情逸致了。纪子脱掉运动服后,双手急急忙忙地想遮住胸部,却被秀一硬是拉了开来。
纪子虽然抵抗了一下,但立刻不再使力了。
她的乳房像是洋梨似的形状,如牛奶般白皙,还透着少许青涩的静脉。由于是仰躺着,变得些微扁平,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乳房向前隆起,可见得相当有分量。秀一的手从下面抚上了纪子的乳房,轻轻地搓揉着,有着如膨松蛋糕般的柔嫩触感。
纪子一边像是怕痒般地扭动身体,一边说:
“你真狡猾……”
秀一差点把手缩了回来。
“我是说,只有我赤裸着身体。”
“啊,原来如此,抱歉!”
秀一用如在舞台上变装的速度把运动服整套脱去。
剩下的就只有内裤了。纪子瞄了一眼那膨胀起来的部分,又不知所措地转开了视线。
秀一又趴到纪子身上,把乳房轻轻含到了口中,乳头立时就有了反应。同时秀一右手也爱抚着另一边的乳房。
纪子已经不管秀一对她做什么都任由摆布了,她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秀一的手搭上她的运动裤。这次她没有抵抗,柔顺地躺着。
但是底下出现的是自己拿给她的男用四角裤,秀一也只有苦笑。
“果然,这样真是难看啊!”
这种内裤穿在女孩子身上,前开式有钮扣的地方给人一种莫名的猥亵感,但是,这种宽松的泳裤造形、素色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有点可怜,秀一突然为了让她穿成这个样子而感到抱歉。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这样……我就会先准备好替换的衣物的。”
纪子嘟起嘴说。
“你会穿性感的内衣吗?”
“很普通的款式啦……”
“算了,不管穿什么,脱了下来不也都一样。”
秀一的手搭上她的内裤,纪子慌忙用两手抓住抵抗着。
“怎么了?”
纪子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啊啊,我知道了,我要先脱是吧?你想看我的对不对?”
“才、才不是呢!”
才说完纪子就侧过身去了。秀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从背后贴近纪子,抱住她,在她耳畔柔声说着:
“怎么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纪子终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栉森你……有过经验吗?”
“嗯,两、三次吧!”
秀一这才注意到。
“你是第一次?”
“嗯。”
秀一先是意外,接着是怜惜的感觉袭上胸口。那些散播谣言说她从事援助交际的家伙真是该死。
“是吗?我知道了。”
秀一再一次亲吻纪子,比刚才的吻更久更为浓烈。
“不要紧的,就交给我吧。”
说着,握住她的手,于是纪子便渐渐宽了心。
这个女孩,深爱着自己,信赖着自己,把一切都交给自己。一想到这里,对她的爱意又涌上心头。
肌肤与肌肤紧贴在一起,用身体感受彼此的热情,那是多么令人亢奋的愉悦。彼此也都知道彼此的稚拙不成熟,但两人之间的某种连系足以弥补这一切。
尽管如此,在秀一的心中仍然留着一片阴影。
即使在把那快涨裂的部位缓缓送入纪子体内时,还是有一片黑浊浊像乌云似的东西牢牢占据着意识的一角。
纪子现在总算得来的这小小的快感,只不过是将会来到的真正高潮的前奏而已。尽管如此,她的身体的确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秀一也随着这感觉,在两个身躯合而为一时,差一点就迸射出体内的热流。
不过,连在最高潮的瞬间,那有如附着在纯白墙壁上的黑色污点,还是一直存在于同一个地方,挥之不去。
第十章
拍打着屋檐的豪雨,将整个古老的木造房屋当成共鸣箱,创造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音乐空间。
其中的主调,是仿佛用细筛将空气过滤后的纤细声响。拍打着窗户玻璃的雨滴声,和从水管流下来的雨水所发出小溪般的声音,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
秀一像是在发呆一样,倾听着雨声的合唱曲。
右手抚摸着纪子的头发。她像是在听着秀一的心跳般,将右耳贴在他裸着的左胸上。
他无意识地用手绕着纪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地,突然又停下手来。
“怎么啦?”
纪子抬头看着秀一问道。虽然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格外妩媚,也许是他太多心了吧。
“没什么……这是我的习惯动作,我常常像这样绕遥香的头发。”
“没关系,你也可以像这样绕我的头发。”
正在想也许她不喜欢头发被人绕着玩时,纪子向秀一伸过头去。
“这样就好像跟我妹在一起一样,算了吧。”
“跟我比起来,你比较喜欢遥香是吗?”
纪子撅起了嘴。
“笨蛋,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啦!”
“哦,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时极为敏感,可以读出他人心底真正的心声。秀一不得不努力,不让惊讶的感觉表现在脸上。
“对了,现在几点啦?”
“快六点了吧。”
“你们家的人快回来了吧?”
纪子突然担心起来。
“放心啦!再躺一下吧!”
秀一把手环上纪子的肩。
“……开始,我看还是……”
“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
纪子突然撑起身子,又慌慌张张地遮住身体。
“你去帮我把衣服拿来好不好?”
“可能还没干哦?”
“没关系。”
秀一不甘愿地站起来,只穿上短裤,就到浴室去了。
他按停烘干机,拿出纪子的衣服,烟烟的热气迎面而来。衣服还热热的。他虽然想确认里面的干燥程度,却想纪子一定不喜欢被自己看见内衣,于是他就整堆拿到房里去。
“大概才半干吧!” 纪子摸了一下制服,眉头皱了起来。
“讨厌!还热热湿湿的……”
“刚刚是又冷又湿耶!少发牢骚了。”
纪子用嫌恶的表情拿起内衣,瞪着秀一。
“你脸向那边啦!”
“有什么关系?现在还……”
“向那边啦!”
秀一不想再跟她唱反调,于是面向另一边,开始穿上衣服。
“你不需要再冲个澡吗?”
“不用,没时间了,我回家再洗。”
身体上还留着纪子的香味,秀一觉得今天不太想洗澡。要是纪子也这样想的话,那他会很高兴。
“……我穿好了,转过来吧!”
纪子穿回原本的制服,很在意自己的头发跟裙子的状态。
“喂,有没有穿衣镜?”
“可以啦!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反正一走出去就又会被雨淋湿了。”
“哼!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纪子一边用就像淘气小孩的口气说话,一边拿起了书包。
“那我要回家了。”
“哦。”
秀一送她到玄关。
“对了,你不是为了准备考试才来我家的吗?”
“是啊!”
“结果根本就没念到书嘛!”
“到底是谁的错啊?”
她斜眼瞪了一下秀一,那样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纪子。
秀一正要把手放到门把上,门正好从外面打开了,两人不禁对望一眼。
进门的是友子。头发上沾着细细的雨滴,大量的水滴从伞尖上流下来。
“今天雨下的真大,哎呀?欢迎欢迎!”
“打扰了。”
纪子从秀一身后急急忙忙地点了一下头。
跟在友子身后、穿着红色雨衣的遥香进来了,她看到纪子时吓了一跳。一直轮流看着身着制服的纪子跟穿着运动服的秀一。
“既然人都来了,就顺便喝杯茶嘛!”
虽然友子邀她喝茶,纪子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我回家太晚了。”
“这样啊?真可惜。”
遥香沉默地穿过他们三人身边,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
“那我要回去了……”
“秀一,送她回家吧。”
“嗯。”
因为气氛实在很微妙,秀一穿上了轻便的布鞋,拿了伞,跟纪子一起走出家门。
“你不用送我也无所谓的啦。”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到外面走走。”
“要是我们再早五分钟出门就好了。”
“别再说了。”
雨势依然很大。在走到江之电鹄沼车站的路上,秀一的运动服已经有一半都变色了。秀一的制服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从令人不舒服的半干状态,变回紧贴着肌肤的湿冷状态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纪子深有所感地说。
“是吗?有这么好啊?这样身为男人的我可也很骄傲的哟!”
“咦……?笨蛋!我不是说那个啦!”
纪子松开两人相握的手,一拳打在秀一的侧腹上。
“好痛!”
“我是说,栉森你又打起精神来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还年轻啊!就算是现在,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了……”
同样的地方又再吃了一拳,这次是真的很痛。
“人家是真的担心你耶!”
“是是是。”
“你都不说话,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那只好维持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和纪子交往了,秀一在心中这样决定。不,不对,要比以前更亲密才行。
在滂沱大雨中,独自伫立着的纪子的身影,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他觉得要是跟纪子在一起的话,以后应该可以顺利进展吧。总不能老是停在同一个地方磨蹭、烦恼啊!应该忘了一切,重新展开新的人生才对。
到了鹄沼车站,一看手表,是六点二十分,下一班电车还有五分钟才会来。两人就这样手牵手一起等电车。
“……我知道,你一直为了那件事在自责。开始,你完全没有责任啊!”
“嗯。”
“虽然我这样说,就好像是在对死人鞭尸一样,但他是罪有应得啊!谁叫他要持刀抢劫呢?所以才会被自己带的刀刺中胸部的啊!”
“是啊!”
他不想太深入讨论这个话题,但为了今后要跟纪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话题是免不了的。
“而且他一定知道,当天晚上是他的朋友当班吧?”
“应该吧,现在也无法问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了石冈的事尽了那么多心!”
秀一考虑着,这个女孩子知道我跟拓也曾经很要好,要是我说石冈是单纯为了钱而犯下抢案的话,她一定难以理解吧?
这时候借用山本警部补的话,说不定不错。
“那家伙说不定只是假装抢劫,其实是想杀了我吧!”
突然响起一声轰雷,两人紧握着的手激烈地反应着。
“咦?”
纪子欲言又止。
“怎么可能……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是问我话的刑警说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
“虽然我把他当朋友,但他似乎对我有心结,可能也郁积了不少憎恶或不满。他最近都没来学校,跟父母的关系也差到了极点。我想那家伙的父母也有问题,因为他死亡一事,才让我了解到他们只考虑到面子的问题。”
又一声轰雷,这次听起来比刚刚更靠近。雨势也更大了,脸上感觉得到像雾般细微的水花。
“可是……为什么石冈他想杀你呢?”
“他恨我。因为我唆使他去揍他父母,在那次事件之后,他在家里的立场是如坐针毡。以这个角度来看,我也许也该负一点责任吧。”
“是石冈自己这样说的吗?”
“嗯,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半月,他来过‘心连心’一次。那时他就这么说过。”
“那你们偶尔会见咯?”
秀一摇摇头。
“今年只有那一次,再来就是出事那一次了。一直到他脱掉安全帽,我才知道他是拓也。”
纪子闭上了眼睛,似乎仍无法想通。
“可是……可是,这说不定只是刑警单方面的臆测吧!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东怀疑西的嘛!其实说不定石冈他只是想吓唬你而已吧?搞不好也不是真的想拿钱吧!他可能只是想吓吓你来出口气而已……?嗯,一定是这样的!”
“要是这样该多好。”
秀一把眼光从纪子脸上移开,仰望着阴霾的天空。
“可是,刑警既然会这样说,一定是有什么根据吧!光看那个凶器,很明显地就知道他不只是想威胁我而已。”
“凶器是刀子吗?”
“嗯,一般来说,超商抢匪好像常用蓝波刀之类的刀子。因为看起来很吓人,一下子就可以达到威吓对方的目的。只是,那天晚上,他拿的是两边都有刀刃、最适合刺杀人的刀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具杀伤力……”
秀一停了下来。
两只手分开了。
他看到纪子的连,她睁大了眼。
“怎么啦?”
“什么时候?”
“咦?”
“你什么时候还他刀子的……?”
“还刀子?”
秀一终于发现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去江之岛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因为石冈打算刺杀他父母,所以你才把他的刀子拿走。……你说什么那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极具杀伤力,就跟你刚刚说的话一样。”
“……那是……”
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窘境。要不要说当初他拿走的是另一把刀子呢?但如果她要求看那把刀子,那他可就伤脑筋了。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圆谎。
“因为我想已经没关系了嘛!我想那家伙应该不会再想要刺杀他父母,所以就把刀子还给他了。”
“但你是什么时候还他的呢?”
“什么时候啊,我也记不得了……”
“你骗人。”
纪子像喘息般地说着。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吗?你说今年才跟石冈见过两次面。所以你要还石冈刀子,就只有在他去超商的时候了,不是吗?可是,那时你怎么可能预先知道他会来,而先把刀子准备好呢?”
“纪子……”
秀一才想向她靠近一步,纪子就退了一步。
“怎么啦?难道你真的以为是我把拓也……”
纪子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为什么会……”
电车缓缓驶进了月台。
“骗人……栉森你……一定是骗人的……”
纪子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她用手帕捣着脸,一转身跑进了电车。她面对着相反方向的门站着,背微微地颤抖着。
坐在电车这边的一位乘客,歪着头看了看纪子。
门关上了,电车驶离了月台。
而秀一只能茫茫然地目送电车开走。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耳里还萦绕着她的声音,眼底也还烙印着她的身影。
只是,这一切,已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了。
现在秀一脑中不断回响着的唯一念头,就是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回到家后,正在换第二次衣服时,突然想起敲门声。
“什么事?”
他背对着门问,然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遥香的声音跟平常不同,听来颇为认真。秀一也不回头,慢吞吞地扣上衬衫的扣子。
“不能晚点再问吗?”
“不行,我现在一定要问。”
“这样啊……”
遥香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今天你跟那个人在我们家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哥,你跟她上床了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呀?”
“你可别想装糊涂哦!因为我都知道……”
她转头看秀一的表情,突然停住说到一半的话。
“呃,哥?”
“嗯。”
“你怎么啦?”
“骗人!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是吗?”
秀一也没打算再说更多的谎言了。
“难道……你跟她吵架了吗?”
“可以这麽说吧。”
“这样啊。”
遥香不知道为什么,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好吧,看你可怜,你在家里跟女生上床的事,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既然连你都发现了,妈不可能没注意到的。他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回答。
“嗯,那就请你保密了。”
“啊!果然被我猜中了啊!”
遥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猜会不会是这样嘛……”
“你就只是要问我>这个?”
“呃,另外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遥香以担心的表情看着秀一。
“很重要的事吗?”
“对我来讲,是很重要的事。”
“好啊!那你就问吧!”
“嗯。”
遥香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哥哥把那个人杀了吗?”有好一会儿,秀一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在说谁啊?”
连他自己都觉得问这句话问的很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叫曾根的啊!”
秀一跌进椅子里。
“今天真的是我的倒霉日……”
“跟我说实话嘛!”
“那男的不是因为心脏麻痹而死的吗?”
“嗯,可是,上次哥哥不是也说过吗?你说像那种人,就算有一天被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只是措词上的问题而已啦。”
“措词?”
“我是在开玩笑啦。”
“可是那时你的表情很认真啊!”
秀一回答不出来。
“是为了我吗?”
“什么为了你……你在说什么呀?”
“那是为了妈妈咯?”
“傻瓜。”
纪子也好,遥香也好……秀一摇摇头,女人啊,真的可以不为逻辑、细节所惑,而单凭一个想法或直觉,就可以轻易地碰触到真相吗?
要是这样,那可以把藤泽南署的刑警全部炒鱿鱼,全部换成女国中、高中生算了。
“你真的以为是我干的吗?”
遥香的眼里闪着痛苦的光芒。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跟妈妈都站在哥哥这一边。”
“……”
“所以求求你,告诉我实话吧!”
秀一眨了眨眼。
“虽然我可能不是哥哥真正的妹妹……”
“笨蛋!你是我妹妹没错,说什么傻话啊!”
“不,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确定过了。”
“啊?”
“我去了区公所看过户籍誊本,所以我全都知道了。”
“你……”
这样的话,遥香也知道谁是她的亲生父亲了。
“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
果然她知道了这件事。秀一闭上了眼睛。要是她知道是我杀了她的亲生父亲的话……。他不敢再正视遥香的脸。
“所以,我非知道真相不可。求求你,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好不好?”
遥香的声音渐渐带有哭声,但是秀一还是闭着双眼,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遥香似乎放弃了,秀一听见静静的关门声。
即使如此,秀一还是闭着双眼。
他紧闭着双眼,依然坐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七月一日开始的期末考,结果比期中考更悲惨。因为他之前几乎都没有听课,就连在考试时,意识也没有办法集中在考题上,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吧。
从那以后,他就没有跟纪子讲过话。他们避开彼此,视线也不曾交会。
秀一虽然偶尔会偷瞄纪子,她大大的眼睛里却总是含着悲伤的神色。
让她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只是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
至少,如果他们不曾发生亲密关系,纪子所受的伤害,可能会比较小一点。而事到如今,就算这么想也没有什么用了。
对她来说,不要看到自己,或许也比较轻松吧!
秀一虽然这样想,却一天假都没有请过。因为他有预感,自己的高中生活已经所剩不多了。
七月二十三日,暑假的第三天。
正开始吃早餐的时候,栉森家的门铃响了好几声。
秀一伸出去要拿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这种按电铃的方式跟推销员不一样,给人一种高压、纠缠的感觉。
“哪位?”
友子对着对讲机说,然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咦?好、好。请、请等一下……”
遥香呆呆地看着母亲慌乱的样子。
秀一看着母亲的背影,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在走向玄关的途中,自己的膝头抖个不停。
好可怕,怕到想要逃出去。只是,他不能一个人逃跑,而让母亲成为众矢之的。
站在玄关正跟友子争论的 ,是包括山本警部补在内的三位刑警。
“啊!秀一,你来得正好,太好了。”
“请等一下,这样不会太霸道了吗?你们这么早就来,也要给秀一一点心理准备呀……”
友子试着拼命抵抗。
“请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给秀一添麻烦的。”
山本警部补对着秀一说。
“栉森秀一,我们想请你跟我们回藤泽南署。为了调查案件,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想请问你。”
友子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
“我拒绝!秀一在这次事件里是被害者耶!他已经受到很大的惊吓了,那么还要让他回想这件事……”
秀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咬着牙,用仅剩的一点点勇气,温柔地制止母亲:
“妈,我去就是了。”
“不行!这怎么可以?”
“放心吧,我晚上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吧?”
他朝山本警部补问着,而他暧昧地点了点头。意思应该是说,在调查过后如果不须当场逮捕的话,那自然可以回家吧。
“我必须要配合警察的搜查啊,毕竟是死了一个人嘛。”
“可是那又不是你的错吧?事件刚发生时警方也一直调查你的事,让你那么不愉快,为什么现在还要……”
“我不要紧的。”
秀一挤出了笑脸。
“哥哥……”
遥香来到他背后,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着。
“这些人是要来带哥哥走的吗?”
“嗯,不过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秀一,我马上跟加纳律师联络。”
“妈,我不会被逮捕的啦。”
“没错,我们只是请他以关系人的身份回答我们的问题而已。”
山本警部补也在一旁帮腔。
友子虽然又继续反抗了一会儿,但知道秀一自己的意志坚决,最后还是同意让他到藤泽南署去。本来她还想要跟着去,最后在秀一的劝说下,才打消了念头。
天空不见昨日以前的阴霾,突然开始放晴了。
像是要将家门前狭窄的道路完全塞住般,停了一台白色的五人座的丰田皇冠房车。
被两位搜查员夹在中间,秀一坐进了后座。
车子开动了,一转过转角,就看不见茫然站在家门前的母亲跟遥香了。秀一问坐在驾驶座旁的山本警部补:
“……你们是特地等到放暑假,才来找我吗?”
“什么?是啊,因为有很多事,一天可能没办法结束,你应该也是这时候比较方便吧?”
“不,我倒是希望你们在我考期末考的时候来,那我考得这么烂,就有藉口可以说了。”
山本警部补虽然沉默了一下,但还是低声笑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会被带到调查室。也就是说,名义上虽说是关系人,但其实并不是单纯地问一问问题而已,他是以嫌疑犯的身份来接受警方调查。
不过,他还是对这调查室的狭小感到惊讶不已。
这跟电视上的刑事连续剧里宽敞的调查室完全不同。在电视里,调查员问到一半,会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是眺望窗外。但是这在这间调查室里,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走,这间房间孤立地建在建筑物内侧,并没有窗户,大小也可能不到两叠大吧。
在房间正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一边坐着两位刑警,另一边则坐着被调查的人,就像是挤沙丁鱼般的拥挤。光是面对面坐着,秀一就感受到相当大的压迫感且呼吸困难。
桌上果然没有放电灯等在电视剧里常出现的小道具。那是因为,万一嫌犯在调查时抓狂,抓起手边可以丢的东西乱丢一通可就糟了吧?
“不要太紧张,放轻松一点。”
山本警部补打破沉默。
“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就好了。”
口气虽然很平稳,但跟上次的调查比起来,很明显地态度有所不同。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头发七三分的年轻刑警,他将两手放在笔记本上交叉,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秀一。
“我有一件事想先问你们。”
秀一无视于年轻刑警的眼光说道。
“什么事?”
“我到底有什么嫌疑?”
山本警部补露出洁白的牙齿。
“嫌疑?我应该说过,我们是请你以关系人的身份来的啊!”
“不是所谓的‘重要关系人’之类吧?”
“要说重要嘛,你的证词确实是很重要。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秀一环视着房间。
“因为这里的气氛。”
“啊,这里是有点窄,不过如果因为这样,你就以为自己被当成嫌疑犯的话,那就太多心了。”
“……是吗?”
秀一这时才真正正视一直瞪着他的年轻刑警。
“一开始,我想先问你有关刀子的事。”
山本警部补的话又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说的刀子,就是造成石冈拓也死亡、插在他心口上的那一把刀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选择用语的关系,他的说法听来拐弯抹角。称呼拓也不再加上‘同学’,这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呢?
“你以前看过这把刀子吧?”
“没有。”
“哦?真的吗?”
“真的。”
山本警部补皱起了眉头,这大概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吧。警察有办法能确定自己现在说的是谎话吗?
秀一在脑中列举了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一想到纪子,他心中一惊。要是纪子告诉警察自己手上有刀子这件事,想要圆谎就很难了。
“那把到的刀刃上有编号在。我们向卖出这把刀子的店家大厅,得知这是石冈拓也两年半前在东京的刀具专卖店买的。”
看来不是纪子说的,秀一松了一口气。要是警方已取得纪子的证词,没有理由不讲出来。因为光凭那一点,他们就应该可以立刻拿到逮捕令了。
“有一阵子,石冈拓也好像常拿着这把刀到处炫耀,可是后来约一年前,他突然不再拿这把刀出现了,某个认识他的少年问他为什么,他说是被人拿走了。那少年虽然想不起来拿走这把刀子的人叫什么名字,但他记得这个人是石冈拓也同年级的同学。”
“你是说,那个人就是我吗?”
秀一冷静地问道。
“不是吗?但是我们也找不到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同年级学生。”
“我不记得我曾向石冈拓也拿过这把刀。”
“真的吗?”
“我从来没有做过恐吓别人的事。而且我有什么目的非要刀子这种东西不可呢?不管你们去问谁都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更别提自那时起……”
秀一差点说溜了嘴。看来不小心一点不行。
“……总之,我认为这个人的证词很可疑。”
“的确,跟你这种优等生不一样,他是个不良少年。”
负责记录秀一发言的年轻刑警好像忍不住了,插嘴道:
“他可不是毫无理由就说谎的家伙!”
“那也就是说,要是有理由,他就会说谎咯?”
“你说什么?”
山本警部补制止了脸色大变的年轻刑警。
“算了算了,浅野,冷静一点,我来问就好。”
“科长,对不起。”
“我知道了,你从没见过那把刀子,也没有从石冈拓也那边抢来刀子,对吧?”
“是的。”
秀一在心里捏了把冷汗。拓也有这种朋友令他感到相当意外。只是,仔细想想,他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他的交友状态。
而且,要是那个少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的话,那一切大概都玩完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原以为完美无暇的计划,竟是如此漏洞百出。
搞不好像这样的破绽还有很多也说不定。
“关于这把刀子,还有很多不合理的疑点,让我们很伤脑筋呢。”
“你上次就说过了。”
“嗯,总之,那么锐利的两刃刀,石冈拓也却没有把它收进刀鞘,就这样拿着它走了五十公尺进到便利商店里。”
“那个时间通常路上不会有什么人。”
“我们也是这样想,也许他以为不会被人看见,或者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做了很多调查,还是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山本警部补的右手手指从刚才就一直在桌上动来动去,大概是他的烟瘾发作了吧。
“我们查看过石冈的机车行李箱,里面没有留下任何符合那把刀子刀刃的刮痕。要是刀子放在行进中的机车行李箱里的话,一定会碰撞到某些东西,不可能没留下任何刮痕的。再者,我们也没找到任何可以用来包刀子的布或纸之类的东西。”
秀一沉默着。他决定暂时不说什么,先确认对方手上握有什么关键再说。
“正当我们在想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监视器的影像里,我们有了新发现,我们将在入口附近拍下来的影像,经过电脑处理过后,可以看到石冈拓也在进入便利商店之前的样子,就是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一直保持严肃表情的浅野刑事手中接过一张A4大小的列印文件,并交给秀一,上面稍微捕捉到拓也面向自动门的影像。跟店里的影像相比,虽然较模糊,但脸跟手的位置相当清楚。拓也的右手拨开上衣衣摆,放在右腰上。
“那是第一张,这是第二张。”
这应该是在自动门打开前的瞬间吧,比刚刚那张更清晰,可以看出拓也的右手放在比腰更高一点的位置,握住了朝下的刀子。
“也就是说,石冈从下机车到进入超商的这五十公尺,是将刀子插在牛仔裤裤腰,并把刀柄藏在上衣里,是在闯入店里之前才把刀子拔出来的。”
那个笨蛋!秀一真想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人的大腿根部是有动脉的。不论是谁,要是这里被割到的话,是很容易致死的。所以人们拿着刀子争吵的时候,刚开始瞄准的,不是脖子或心脏,而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站起来,指着男人要害的正侧面。
“尽管如此,他却把那么锐利危险的刀子,随手插在裤腰里就走,你不觉得这简直是自杀行为吗?”
“我不太明白你问话的意思。你是说,拓也有自杀的倾向吗?”
山本警部补坐回椅子上,他的表情比刚刚更严厉了。
“……另外,石冈拓也的司法解剖报告也告诉了我们一个很有趣的结果,他的右手腕扭伤了。”
右手腕扭伤……秀一看不出来这这其中的关联。
“扭伤的组织肿起来了,也可看出皮下出血。用显微镜观察的话,也可以确认韧带有轻微的损伤。”
“那是什么呢?”
“你跟石冈拓也扭打吧?那时你看得出来他右手有扭伤吗?”
“怎么可能呢?”
“当然,要用肉眼确认扭伤的程度,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右手扭伤的话,他的动作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要是他右手一开始就有扭伤的话,就不可能右手持刀闯进便利商店了。”
山本警部补笑了。
“对,就是这样。也就是说,石冈扭伤手是在进店以后的事。要是这样的话,只有可能是在跟你扭打在地的时候受伤的了,只不过……”
山本警部补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前。
“用右手握着的刀子刺中左胸……这样的姿势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扭伤右手。因为手腕的可动范围被手腕跟刀子限制住了。那么石冈又是怎么扭伤的呢?从刚刚说的组织肿胀、皮下出血、韧带损伤等情况看来,应该是手腕用力地向内侧弯曲而造成的。”
山本警部补把右手直直地向前伸,并把拳头向下弯曲给秀一看。因为他们相距很近,所以拳头几乎就在秀一的眼前。
“要是就这样向前倒的话,手腕一定会跟石冈一样扭伤吧?这姿势在相扑来说叫做‘庇手’,因为手上握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会握拳接触地板。”
难道拓也在倒下的瞬间,不想把全部的体重压到秀一身上,而伸出手庇护他吗?秀一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感情。
“也就是说,石冈在跌倒的时候,已经向前伸出手了。因此,应该不可能刺中自己的胸部。结论是,我们在录影带中看到石冈的鞋子剧烈摆动的时间,就是他倒下后几秒的时间,这两者恰恰是相符合的。”
“拓也倒下去的瞬间,扭伤了手、掉了刀子,而我把刀子捡起来,刺杀了他,你想这样说是吗?”
“不,不对。”
山本警部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刚开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样的话,无法说明石冈随手把危险的刀子插在牛仔裤里这件事。”
难道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吗?这还是第一次,秀一开始害怕他面前这个叫山本的男人和警方的能力。
“现在就要回到最开始说的,有人拿走石冈拓也的刀子这件事了。要是有谁一直持有石冈的这把刀的话……”
“可是,拓也不是拿着这把刀进店里的吗?”
“从录影带看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那把是假刀。”
山本警部补把身体伸过桌面,看着秀一的脸。
“就算放在机车的置物箱,也不会造成刮痕;就算插在裤子里,也不必担心会受伤,因为那只不过是把玩具刀罢了。”
秀一再也受不了视线的压力,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也就是说,有两把刀子。不这样想,就不能说明所有的事实。一把是石冈拓也拿的假刀,一把是你准备好的真刀。”
“……这就是你想传达的真意吗?”
“咦?”
“怀疑我是杀人犯这件事。难不成你怀疑我预谋杀害拓也是吗?”
秀一压抑着自己的震惊,提出了反驳。
“要是你现在说的是事实的话,那把假刀现在在哪里呢?”
“你在报警之前,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把它处理掉吧?”
“怎么处理呢?”
“恐怕是把它丢到超商后面的邮筒吧!”
“寄到哪里呢?”
“那就是我想问你的啊!”
“也就是说,你说的证据不存在任何地方是吧?”防卫的墙,一道一道地在他面前崩塌了。但是,最好的那道墙照理说是绝对不会塌的。只要找不到能证明刚刚哪套说法的证据,他是不会被判有罪的。
“不存在任何地方吗?”
“咦?”
“你说‘证据不在任何地方’,而不是‘没有任何证据’。”
不要被他骗了,秀一对自己说。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
“你要不要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你杀了石冈拓也吗?”
“不,我没有杀他。”
山本警部补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为什么我非杀拓也不可呢?我又没有动机!”
“是吗?”
山本警部补脸上漾起了谜般的微笑。他缩回身子,靠在椅背上,换浅野刑事来讯问他。
浅野刑事的讯问只是口气尖锐而已,大部分只是在重复山本警部补曾经指出过的事实。只是,山本警部补一直交叉着双手,不发一语。
过了一会儿,虽然到了午餐休息的时间,却也不许踏出调查室一步。警方说要叫外卖来吃,秀一本来以为一定是警方付钱,结果是自费。
他几乎没有食欲。因为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胃袋也无法容纳食物。
只是,他知道,这假藉查询事情之名的讯问,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吧。因此非得保持体力不可。秀一叫了天妇罗盖饭,虽然努力勉强自己多吃点,但也只吃得下一半。
到了下午,又换回山本警部补来讯问。而讯问的内容,竟远超出秀一的预料之外。
“你有时会跟同年级的笈川伸介买酒,对吧?”
山本警部补用比上午更温和的语气问道。
“是啊。”
现在要隐瞒也无济于事了。而且反正他们一定从‘盖兹’那里问出一切了。
“以前你都是买I.ER101,最近开始买比较便宜的牌子,你喜欢喝波本酒吗?”
听到品牌名的浅野刑事瞪着秀一。
“我的确是未成年……”
“我现在不是要责怪你。只是,听笈川说,只有那么一次,你曾经订了烧酎是吗?”
“是的。”
“那瓶是叫做‘百年孤独’的名酒。为什么呢?”
浅野刑事又是一副火冒三丈的表情。
“因为我想买来送加纳律师。”
“律师?你想委托他打什么官司吗?”
“这个嘛……有很多事……”
“为了曾根隆司的事吗?”
“是的。”
“这样啊,结果酒被曾根偷喝了,所以他才会心脏病发作去世啊。那是在现场的就是那瓶酒是吗?”
“嗯。”
“旁边还有乌鱼子,那也是你买的吗?”
“是的。”
“嗯,那是我记得你好像回答说是送礼用的礼品,并没说是你自己买的。而且,就算说你有打工,但以高中生的零用钱来买酒也太勉强了一点吧?”
秀一认为山本这些话并非针对案情的询问,所以选择沉默。为什么现在要重提曾根的事呢?他心中浮现了不安。
“那时我给你看了血压计的纪录,你记得吗?”
“记得。”
“最后的数字,嗯……收缩压是130,舒张压是94,完全是正常数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三分。”
山本警部补边看着笔记边说。
“这是推定的死亡时间。”
秀一不发一语。
“曾根在来你家之前,是住在横滨的简易住宿机构。在哪里,他曾经感到身体不适,而到医院作检查。结果被诊断为癌症末期,不过这件事现在也无关紧要了。”
秀一大为震惊。
那家伙对遥香说的话是真的。要是这样的话,到头来他一切的努力不过是白费功夫、而整件事只是他个人的鲁莽行为吗?也许自己应该做的,只要专心一意保护母亲跟遥香,慢慢地等待那家伙死掉就可以了。
只是,在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秀一在心中呐喊着,我只能在考虑得到的范围内,选择最佳的处理方式。
“……问题就在于曾根的血压。他在医院的记录较高,平均来说收缩压是145,舒张压是105左右。跟血压计纪录的数值很明显地有段差距。我们甚至猜想,说不定那不是曾根的血压。”
山本警部补淡淡地说着。没有被进一步地讯问,秀一反而感到不安起来。
“后来,曾根的遗体经过司法解剖,发现了几个可疑之处。首先是在左腕上,有条红色带状的痕迹,那应该是血压计腕带的痕迹。第二,在左脚足三里穴的位置,看得出微微发红。第三是脱粪。还有一个是在现场发现的……”
山本警部补停下话,凝视着秀一。
秀一拼命忍住不打呵欠。
咚咚咚瞧着桌子的声音响彻调查室里。浅野刑事一脸愤怒地等着他。
“很遗憾,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些疑点表示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只好以睡眠中的突然暴毙来处理。这实在是很遗憾,要是那是我们知道真相的话,就可以防止第二次杀人事件的发生了。”
“真相?”
“只有野间法医,在一开始就认为他杀的可能性很高。”
秀一心里颇为震惊。法医就是那个看起来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吧。只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但是他马上就释怀了。因为最后法医的意见并未被采纳,所以他的根据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把所有的事情联 7cfb." >系起来的关键,就是我们在石冈拓也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
山本警部补从放在地板上的厚纸箱中,拿出了一个放在大塑料袋里的物品。
一看到那东西的瞬间,秀一的心狂跳起来,那是分成两头的电线,一头是插头而另一头是迷你充电夹。
“很眼熟是吧?”
“……不。”
连他自己都发现声音变得嘶哑。
“是吗?那就奇怪了哪……。算了。因为发现了这个,我们才知道曾根很有可能是被人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杀害的。也就说,透过电流,以人为的方式促发心室细动使其致死。感电而死的人身上大多会留下烧伤的痕迹,不过我们在其他物品中还发现了这个。”
山本警部补拿出了一个小塑料袋,秀一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是医疗用的针,用这个刺入身体导电的话,就几乎不会留下烧伤痕迹了。”
山本警部补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声音已渐渐变得低沉而冷漠。
“这也可以揭开血压计的谜底了。为什么血压计纪录的数值接近正常值呢?用130除以145,或用94除以105,都是得到接近0.9的答案,如此一来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曾根是在睡眠中被某人测量了血压。因为睡眠中的血压通常为清醒时的90%,这已是定论。”
秀一松开了喉咙部分的衬衫钮扣。因为三个人一起挤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实在很热,让人呼吸困难。而且空调也似乎没在运转。三个人都是在呼吸其他人吐出的废气,房间里充满了二氧化碳。实在很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这样就又解开了一个谜团。为什么曾根的手腕上会有那么深的血压带的痕迹呢?这恐怕是犯人利用电流使曾根的心脏机能停止后,又测一次血压所留下来的吧。一方面因为那时血压接近于零,所以机械加压测了好几次;另一方面在血流停止的情况下,皮肤的弹性也变弱了吧。”
秀一扭扭捏捏地从椅子上坐正,这样的讯问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虽然说是讯问,但从刚刚开始,就只是这个警察一个人在讲话而已,到底要听到什么时候呢?该不会发展成晚餐也得在这里吃的惨况吧……?
“而其它的疑点也一个个的解开了。曾根脚上的红斑,就是用针刺入后通电所留下来的痕迹,而因此脱粪的理由也得到了说明。这一点你大概不懂吧?”
秀一摇摇头。
“足三里是刺激肠胃蠕动的穴道。”
原来是这样。那他特地选的这个穴道看来是一大败笔,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不过,无论如何,反正这又不是决定性的关键。
“你的牙齿很白,该不会是连一颗蛀牙都没有吧?”
秀一一下子没注意山本是在问他问题。
“……没有。”
“是吗?真让人羡慕,我啊,牙齿虽然很坚固,但是却被烟渍染成咖啡色的了。”
这个男的怎么回事啊?秀一厌烦地想,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么说,你没有看过牙科医生咯?”
“没有。”
秀一没好气地答道。早点结束这些无聊的对话,快点演完这场闹剧吧。
“我们一开始踏进曾根死亡现场时,发现这个东西掉在床边。”
山本警部补又拿出了塑料袋,因为他把东西藏在掌心,所以看不出来他拿的是什么东西。
“起初我们相像..不出来为什么这个东西会掉在那里,等到发现了石冈拓也的遗物,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连起来,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失落的环节。”
山本警部补把握在手中的小小塑胶袋给秀一看。
里面是一个闪着银色光芒的小东西。
那是罩在人臼齿上的银牙套。
“就是这个东西引起验尸官的怀疑,经过科学警察研究所的调查,得知它表面有极细微的擦伤,而这擦伤的大小跟这电线上的充电夹是一致的。另外从充电夹夹齿的部分,更验出了极微量的银合金。”
秀一想着,为什么呢?
为什么牙套会掉出来呢?
他不觉得那时他有那么粗鲁啊。
他突然想起来了,在取出夹子的时候,他的手的确滑了一下,一度张开的夹子,又强力地把牙套夹住。
只是,牙套这种东西在那个程度的压力下,就会脱落了吗?如此脆弱的话要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看着秀一凝视着牙套的表情,山本警部补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
“我啊,很喜欢吃蜂蜜呢!”
秀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山本警部补的嘴巴。他到底是循什么样的脉络在讲话呢?
“我早上常把蜂蜜涂在吐司上吃,这样头脑也会一下子变得很清醒。只是我老婆常把蜂蜜放在冰箱里,害我常常打不开盖子,这时候,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要打开瓶盖的话,浇热水不就好了?秀一呆呆地想。
他慢慢理解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他脑中浮现了一个公式。
这就是让他想出“电击计划”的契机,他还很清楚记得参考书上的说明。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称之为焦耳热。导体两端的电位差为V(V,伏特),要是通过1(C,库仑)的电荷,V(J,焦耳)的能量就会以热运动能量的形式将能量传给电离子。I(A,安培)的电流,在t秒间的电流量是It(C,库仑)。因此,它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焦耳热Q,可以用Q=IVt的公式表示。”
电流从曾根的臼齿流到左脚时,产生了焦耳热,因此牙套因微热而膨胀了。结果因为小小的冲击,就轻易地脱落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秀一几乎想咒骂自己的愚蠢,偏偏这知识就写在《物理ⅠB》的教科书上!
在研究法医学的书时,他明明知道,最应该小心注意的就是“热”啊……。
“优等生也会有百密一疏的失误哪。不过也难怪你不知道,有健保给付的牙套是很容易脱落的,所以也有人每一两年就得重配一次呢。”
秀一略略歪一下嘴唇,却笑不出来。就好像站着被人连续痛打一样,脑袋里变得朦胧昏沉起来。自以为是完美无瑕的计划,却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破绽,他所受的打击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我想你是以理性来判断事物后再实际行动的人,因此我们也才把手上握有的证据向你说明。一般是不会这么做的,不过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判断得出自己所处的状况吧。毫无疑问,这两件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你。你让曾根感电致死,知情的石冈拓也威胁你,却被你用刀子刺杀身亡,没错吧?”
山本警部补连珠炮地说道。
秀一喘着气,不发一语。
“怎么样?”
正想回答时,浅野怒声吼道:
“给我干脆一点回答!是你干的吧?”
秀一突然发现,说不定胜负还没分晓,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想要自己招认。
对了,就是证据。山本警部补确实已掌握犯罪的破绽,但是,明确的证据却是一项也没有。
“你们说是我干的……”
“咦?”
“你们说是我干的,有什么证据?”
“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山本警部补指着大大小小的塑胶袋说道。
“的确,你刚刚说的犯罪方式,也许实际上有可能发生。可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跟这些事有关呢?这条电线是从石冈拓也的遗物中发现的对吧?一般来说,应该会认为是石冈拓也杀了曾根才对呀!曾根死时,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你应该知道吧?你在美术课的时间离开了教室,要是骑自行车的话,往返学校跟家里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浅野刑事虽然想插嘴,却被山本警部补用手制止了。
“跟你同年级的大门同学在回答我们问讯的时候说,你那天是搭电车上学的。他在电车里也一直跟你在一起。后来你的女朋友又说,你在美术课的时间确实是在学校里没错。她从美术教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你,期间还曾下来跟你聊天。只是,这两人的证词漏洞百出,很明显地是在袒护你,在法庭上是不会被采信的。”
山本警部补把手放在秀一肩膀上。
“我知道他们两人并不是受了你的委托,而是自发性地作了伪证。有这么好的朋友,你还要继续说谎吗?”
他实在不能相信,眼眶很自然地红了起来。这到底是他今天第几次吃惊了呢?只是这次吃惊的意义跟之前的都有所不同。
“你真的有不少为你两肋插刀的好友,不是吗?连笈川同学一开始也坚决否认曾卖过你酒呢。”
山本警部补拍拍秀一的肩膀。
“把你跟两件事联结起来的物证,其实就在这里。”
山本警部补把放着电线的塑料袋拿起来,指着充电用的夹子。
“你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吗?”
秀一凝视着它,他知道这样等于是在肯定对手的疑问,但他却无法不这样做。等他发现时,硬是把到了嘴边的惊叫声吞了回去。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把更小的一个塑料袋打开给他看,里面是一条被割了好几道的红色绝缘胶带。
“你就是用这个胶带把夹子卷起来的。虽然胶带外侧擦得很干净,但内侧却验出了你的指纹,而我们早就偷偷取得你的指纹来比对了。只是这么做是不能直接当作证据,但只要我们重新取得你的指纹加以比对的话,一切就都会清楚了。……怎么样?”
秀一咽了好几口气,虽然想说什么,却一时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口。山本警部补有耐性地注视着他。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秀一终于从嘴中挤出来这句话。
“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们给我到明天中午的空档,下午我就会向你们报到,把一切都说出来。”
山本警部补凝视着秀一的双眼,想要确认他真正的用意。
“少唬我们了!你到现在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吗?”
浅野刑事盛气凌人地怒吼着。山本警部补烦躁地向他挥挥手,沉默着。
“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他温和地问秀一。
“我只是想向某个人……告别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是的。”
“我知道了。”
山本警部补干脆地回答,浅野刑事惊讶地叫了声:“科长!”
“我就相信你吧,所以你也会回报我们的信任吧?”
“是……”
声音停顿了,秀一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话,他向山本警部补低下了头。
第十一章 渡海而来的风
秀一不觉停下了脚步。
在家门前,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狭窄的巷道里,肆无忌惮地停满车子。现场有如电影拍摄现场一般,聚光灯如炮火般集中发射。
“记者现在连线的地点,是此次杀人事件主嫌——少年K的家门口,如各位所知的,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两人被人用冷酷无情的手法杀害……”
日落时分,许多乌鸦在空中飞舞着,犹如盯上猎物不放的秃鹰般骚动着。
自东窗事发之后,栉森家门前就闹哄哄地聚满报道八卦新闻的记者,在狭小的巷内,不时为了谁该先停车,在房子周遭引起不少争执。
一边还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虽然在新闻报导中,因为嫌犯未成年,以匿名的方式处理,但是,在网路上,揭露栉森家地址、电话号码、家庭成员等的网站,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而秀一的电邮信箱,也因涌进无数充满指责与恶作剧的垃圾信,导致伺服器被塞爆,犹如爆开的青花鱼白肚皮朝上翻起,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秀一因此再也不能去学校了。在公开审批之前,秀一已经先受到媒体审判,失去了一切。
玄关前,有位女记者正硬拉着遥香,强迫她接受访问。遥香正准备进家门,却被女记者阻止,拉着她的手腕,硬要很对这事件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你听到这件事时,有什么想法?”
“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他有没有杀过小动物?比如残杀蜘蛛、青蛙、斑鸠、猫咪、小狗之类的?”
“你认为你哥哥会杀人吗?”
“听说第一个被害者是你的亲生父亲,是真的吗?”
“你的亲生父亲被你哥所杀,你的心情如何?”
连珠炮般的残酷逼问,把遥香逼哭了。可是,记者仍然不死心地穷追猛打,不断地说着,会将你的脸打上马赛克,变声播出,逼遥香在摄影机前作证。
为了帮助啜泣不已的遥香,友子拼命地拨开人群走近。但结果友子却被其他的记者们抓住,胡乱追问一通。
激怒,如一团蓝色火焰包住秀一整个人。
秀一慢慢地朝骚动的漩涡中心移动。遥香一下子就发现了秀一,叫道:“哥哥!”
原本正在为难遥香的女记者,一时惊讶地立刻回过身来,不知是否为了让观众一饱眼福,女记者身上穿了一件怪异的超级低胸大领口套装。电视摄影机也同声一致调往这方向。好像寻找脱逃人犯的聚光灯,眩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射照在秀一身上。此外,无数镁光灯闪烁起来,按快门的声音,如讨厌的虫鸣般,久久不停歇。
全部的记者一下子朝秀一挤了过来。
代表正义与良知的女记者皱起眉头,逼问秀一。
“你就是问题学生K君吗?”
“也许是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你涉嫌谋杀了两个人吧?”
“这就是你的问题吗?”
“咦?”
“我有没有涉嫌,你自己去问警察吧!”
“你到底把人命当什么?”
“这问题相当有哲学性。”
“是吗?我懂了。你要是想装傻,那我就直问了。你是用刀子把石冈拓也刺死的吧?应该没错吧?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刺死他的?”
“你是问,我怎么刺死他的?”
秀一的目光从女记者的锁骨向下移动。第四肋骨和第五肋骨中间……应该是隆起的乳房下缘吧?秀一的右手在包包里悄悄地把刀子从刀鞘里拔出。
“就像这样!”
如接吻的动作般,秀一用左手扶住她的头,把她拉近,冷不防以马克二型刀刺入她敞开的胸口,深深贯穿她的心脏。
再一次,快门声与闪光灯如风暴般蜂拥而起,立刻扬沸起来。好像如雷的掌声般,永不停息地持续着……。
秀一睁开眼,有好一阵子,无法压抑内心的悸动。现在这梦,到底是象征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变相预知自己的未来吗……?然而,这让自己愤怒到全身发抖的冲动,到底从何而来?
秀一慢慢地刷着牙,心里一边想起大门说的话。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也许在潜意识的某处,自己已经被那愤怒之火占据了。
然而,若真是如此,那又能怎么办?
早餐桌上,三个人都不多话,不是怕触及彼此的痛处,而是藉此表达99lib?比往常更多的体谅与关怀。每个人心里都怀着极大的痛苦,却拼命掩饰、不表现出来。
“我等一下要去学校一趟。”
听到秀一这么说,友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表现在脸上。
“学校?你去学校做什么?”
“我去看朋友。”
“朋友……?”
“福原纪子啦!她上次不是有来过我们家吗?”
“哦,是那位漂亮的小姐啊?”
“我中午会回来,午饭就在家吃吧!下午我得去警察局。”
“也对,中午你想吃什么?”
“随便啦。不……这个嘛,像意大利面之类的也不错。”
“我知道了。”
友子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微微地,胸口隐隐作痛。
才跨上变速自行车,遥香从身后追上来说道:
“哥,你是为了去看她吧?”
“……你第六感还真灵呢!”
“不是啦。你昨天晚上跟她通电话时,我听到的。”
遥香一脸寂寞地笑了一笑。
“我觉得……她跟哥很配。”
“咦?你不是一直很讨厌纪子的吗?”
“我是讨厌她。那是之前的事,……因为她把哥抢走了。”
“那现在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因为我觉得哥哥还是很需要她的。”
秀一猛然觉得胸口被人揪住一般。
自从上次之后,遥香再也没问过他是不是杀了曾根。换做自己是遥香的话,不知道是否能有这般耐心让疑问悬在心里那么久。尽管如此,遥香还是很担心秀一。
“我也很需要遥香你啊!”
“真的?”
“我骗你干嘛?”
“嗯。”
“……那我要走咯!”
“哥。”
遥香叫住秀一。
“干什么?”
“中午,你会回来吧?”
“嗯,我们大家一起吃午饭吧!”
“嗯,那,路上小心。”
“好。”
遥香目送秀一骑着自行车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片片半透明的高积云挂在空中,更高的空中还有卷云。漫长的梅雨总算下完了,已经开始发威的夏阳,灼烈当空。
还只是上午,134号公路已经挤满游客的车子。从小动到七里滨这段路,秀一都骑在路肩上,在停滞不前的车阵中穿梭,往海边走。
回头往江之岛的方向看,富士山轮廓分明地耸立在天际,在这湿度这么高的季节,是看不到富士山的。秀一停下自行车,好好地欣赏这秀丽的山峰片刻。在这特别的日子里,这美景宛如上天特别的赠礼。
秀一再次行经铺设精美的步道,细细品味、深深眺望周遭的景色。心想,平日每天经过这段路通学,却一次也不曾如此悠闲地欣赏过这一切。
秀一想起执行“电击作战”当天的情景。往返学校与家里时,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世界就像黑白相片,全褪了色。
现在眼前的世界,为何却是这般美丽呢?明明自己已经是没有未来的人了啊!
迎面而来的海风令人觉得舒畅。这个时候吹的海风,不仅只是海风,可能混着所谓白南风和真风的季节风吧?这样说来,这风可是远渡重洋而来呢!它被烈日照射、被广阔无边的海浪推送而来。转念至此,觉得风里带的海味比平常丰沛了许多。
而这风,也在此结束长长的旅程。
稻村海岬有很多冲浪者出海。会不会有相互冲撞的危险呢?也许,神崎正混在冲浪的人群当中也说不定。想到此,他不禁凝神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心连心”鹄沼店自事件发生以来,店就关了。拓也的死,完全不是店家的错。可是,由于老板富永夫妇当初违反劳动基准法,让十七岁的秀一负责大夜班,所以他们最后也决定把店收起来。
也许这店迟早都会倒的,但对为了冲浪而赌上人生的神崎而言,也算是失去了宝贵的工作。秀一曾受到神崎多方照顾,最后还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心里感到十分愧疚。
许多乌鸦和鸢鸟仿佛追着秀一的自行车般地飞翔着。
前面看得到由比滨了。沙滩上杂乱挤着苦盼梅雨过去、迫不及待地活动起来的泳客们。也许是畏惧近年节节攀升的紫外线,躲在海滩伞下,像回教徒般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女人们格外引人注目。
秀一穿过仍在塞车的车阵,再一次骑回山边的路上。行经海岸皇宫饭店旁,秀一半条件反射地加速。
至今在这条路上到底共骑过几次呢?
然而,这也快进入尾声了。
过了镰仓滨海公园,往左转去。
右前方出现米色的由比滨高校。看到这栋建筑物的一刹那,复杂的思绪突然冲进心底。
骑过了网球场,再一次,实行“电击计划”那天早上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那天从早上心脏就一直激烈地跳动。然后,秀一心里一边祈祷:希望一切顺利。请让平和的早晨再度回来吧!
结果,这祈祷并没有上达天听原本以为完美的计划,竟无法置信地轻易露出破绽,自然,现在他得接受应得的惩罚。
秀一仿佛为了挥去存留在心里的迷惘,用力踩着踏板。
由于正值暑假期间,想当然耳,学校没有半个学生的影子。但是,为了社团活动,校门还是开着。
秀一骑着变速车,一头冲入自行车停车场。他用铁链把铁制栏杆跟自行车的骨架确实锁紧,简直像是为了确认学校跟自己之间所存在的羁绊而做的仪式一样。
看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尚早。秀一暂且先到校园里走走转转,四处看看。
这是秀一每天都能见到的、一成不变的景象。现在却突然变得令人无比怀念,映在眼里变得那么可爱。难道是因为别离的意识作祟吗?
秀一在校园、校舍之间散步了一会儿,才步入建筑物里。
站在这布置呆板的玄关,未经修饰的粗糙水泥地面上,并排着不锈钢制鞋柜。而这座石造阶梯,无论充满朝气活力的学生们如何激烈地横冲直撞、追逐奔跑,都毫无损伤。那条走廊,为了在另一侧容纳矮柜,变得狭小不堪。这间微暗的教室,则每年送往迎来着许多学生,当中萦绕着许多回忆片段。
秀一仿佛要将每个地点都牢牢地烙印在视网膜一般地再次回顾着。
今天提早替自己举行了毕业典礼。
秀一当初作梦也没想到,原本应有三年的高中生活,仅仅一年又一个学期就告终。
时光飞逝。高一是充实的校园生活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升上二年级的同时,与纪子再度相遇。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在那一瞬间,自己爱上了纪子也说不定。
然而美好的时光,就在曾根——那个破坏家庭每个成员幸福的瘟神——出现后消逝殆尽。
从那以后,为了守护家人,秀一一直忘我地独力奋战。然后,骤然划上句点。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秀一陷于沉思,一边上了楼梯。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将近一个小时。料定纪子应该还没到才对。
拉开美术教室的拉门,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纪子已经在教室里了。她拿出画架,正在画新的图。
秀一朝画布望了一下。是幅画有一位手拿红色气球的女孩子走在苍郁茂密的林间小径的图画。画风一向惯用明亮色彩的她,反常地画满幽暗奇幻的印象。不知怎么地,这让他想起夏卡尔。
秀一有一会儿就这么站着,凝视着纪子的背影。
“……你来得真早。”
纪子面对着画的方向,看着表这么说。
“你也是啊。”
“我是想把这幅画画完。”
“你还真勤快啊!”
“我跟某个幽灵社员才不一样呢。”
调色板上混杂着油画的颜色组合,一点一点地调着色,然后涂在画布上。
“这是在画什么?”
“我想把它题名为‘栉森’。”
“咦?”
“在树木丛生、枝叶茂密、黑暗的森林里,有个女孩迷路了。”
“……真是幅好画。”
“谢谢。”
秀一关上门,走到纪子正后方。纪子的目光从画上移过来。
“你为什么要对警察说谎?”
被秀一一问,纪子骤然停止了作画。
“也许是不想出卖朋友吧?”
“大门也是吗?”
“也许是吧?”
纪子的画笔再度开始在画布上动了起来。她在阴暗的地面上,点出黄色的光点,做出阳光穿透树林的效果。
“但是,为什么那家伙会发现事有蹊跷?”
“他自己发现的吧?因为我们俩在一起。”
“在一起?你们俩同时被警察叫去问话吗?”
“还不到问话的程度啦!也许他是觉得,因为一起问的话,比较难以说谎吧?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们两个会那么有默契。那位看起来官阶比较大的警官是谁?”
“山本警部补?”
“对、对!他那张表情真是滑稽,好像如意算盘打错似的。”
“可是听说你们俩的证词,好像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也许吧!我不像某人那么善于说谎嘛!”
“……大门可能更不行吧?”
“他啊,紧张得半死,说起谎来破绽百出。”
“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无敌的’嘛!”
纪子不禁笑出声来。
“总比像你一样,到处树敌好吧?”
“眼前的敌人,只有警察。”
“其他的敌人都让他们全部消失了吗?”
纪子语带幽默地说。
“是啊。”
她混着深灰色的颜料,开始在画布上作画。
“你今天为什么找我出来?”
“嗯,只是想道别而已。”
秀一心想这是最难开口的一句话了。然而,纪子坦然接受这个答案,用十分自然的语调说:
“道别?”
“嗯。”
但是,说明的话语,怎样也无法说出口。过了一阵子,纪子打破沉默。
“你真的杀了两个人?一个是曾根,一个是石冈?”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你这样说,我听不懂。”
秀一叹了口气。
“曾根是……我妈以前离婚的丈夫,是最低级的人渣。明明已经跟我妈没关系了,却还跑到我们家,把一切全都搞得乱七八糟。都是那家伙害我们一家突然跌入不幸的深渊。”
“你没找人谈过吗?像警察、律师啊……”
“有啊!像这次一样,没有发生事情警察就不能行动。我也曾跟律师谈过,他说只要我们委托他,他就可以马上行动。”
“那为什么没委托他呢?”
“因为那人渣掐着我们的弱点,……就是遥香。而且,他还威胁我妈说要宰了我。”
纪子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所以你就趁美术课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杀人咯?”
“嗯,对。”
“那,你的画呢?那是你假装在美术课作画的布局吧?”
纪子一边说,一边面带为难地笑着。
“布局……。没想到在现实生活的对话里,竟然会用到推理小说的用字。”
“是啊……那的确是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布局。”
“那么,那张替换的画呢?那也是……”
“对,因为你在木框写字,所以为了隐瞒把画换掉的事,我只好这么做。”
“那后来,你的解释……也是谎言吗?”
“对。”
纪子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那你说过喜欢我的事,也是谎言吗?”
秀一凝视着窗外。即使在心里有着万般的无奈,相对地,天空仍是万里无云的晴朗。
“是啊,是谎言。”
秀一说着,一边闭上眼睛。
纪子一下子陷入沉默。正当秀一准备开口时,纪子嘶哑着嗓音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了石冈?”
“那家伙握有我杀曾根的证据,来跟我勒索。”
“……是吗?”
接下来,对话突然中断了。秀一转身,纪子的右手握着画笔,直愣愣、失神地呆坐在椅子上。
看到她这样,秀一内心真是痛苦至极。可是,还剩下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当他正准备开口时,纪子抬起头来。
“哪,这个……”
纪子手里握着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你是来拿这个的吧?”
慢慢地,纪子张开细长白净的手指。在她手上的,是颜料管。颜料管上标示的文字,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上面写着:“氧化铬灰色”……。
“为什么……”
秀一耗尽精力挤出这句话来。
“你看这幅画。”
秀一再次看着那幅画着苍郁森林的画。支配全图的主色调,全是绿色。从接近黑色的暗绿色,渐层地绿至浅淡,而“氧化铬灰色”是接近灰的绿色。
“你用了那个颜色?”
纪子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答对了!最近我的画风有点改变了,想用一些以前没尝试过的颜色……”
也许是眼泪的关系,后面几个字听起来模糊不清。
她的用色之所以会改变,也许是因为被背叛而伤心的缘故吧?因为自己老耍这种小聪明的策略,到了最后,将她伤得更深了。
“我用了这颜色以后才发现的。尽管我人再笨,也感觉得出来,这颜料管比其他的颜料管重了些。我明明一次都没用过,可是它封口的地方却脏了。从旁边挤管子的颜料时,感觉里面有硬硬的东西……”
“是吗?”
“会做这种事的,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我曾把它拿出来过一次,反正我也很清楚,你根本不可能写什么情书给我。这个应该是寄物柜什么的钥匙吧?”
秀一无法回答。
“算了,我不想 518d." >再问了。东西现在已经回归原状了,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纪子的声音,因拼命忍着不哭出来而颤抖着。
秀一一语不发地把东西收了下来。
小小的“氧化铬灰色”的颜料管,拿在掌心里,却有如千斤重。
虽然山本警部补口上说证据确凿,其实是谎言。若非如此,他不可能那么迫切地想拿到我的自白。昨天也是,若他有充分的证据,应该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我去问话,大可径自逮捕才对。给自己今天上午的时间,也是害怕我出尔反尔吧。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点机会。
可是,一旦藏在这颜料管里的钥匙被人发现,那刻真的万事休矣。万一被警方发现假刀的存在,那山本警部补如空中楼阁般的假说,立刻就有十足的可信度了吧。
秀一看了看纪子。
纪子的双颊早已满是眼泪,顽强地闭紧双唇,忍着不哭出声来,但她却无法克制肩膀的抖动。
秀一觉得很惭愧。
对于纪子的善意,自己只想到怎么利用它,而最后结果便是如此。
“那我要走了。……抱歉,把你找出来。”
秀一勉强吐出这几个字。打开美术教室的拉门,后面传来纪子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办?”
“咦?”
“你打算自首吗?”
秀一的目光落在右手握着的颜料管上。心想他已经受够了,他再也不想再欺瞒下去了。他不想再用更多的谎言,让人受伤了。
可是,在最后当他想说实话时,却无法这么做,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
“我可是杀过两个人呢!所以,我必须为此付上代价吧?”
秀一向后转,谨慎地选择措辞。
“我的事,你就忘了吧!跟我这种人有牵连,你会不幸的。”
“才不会呢!”
纪子的声音追向他身边来。
“咦?”
秀一转过身来。
“你没有错。”
“纪子……”
“因为,你别无选择了,不是吗?这一切都是你为了守护你的妈妈和遥香,才出此下策的吧?所以?99lib.,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纪子用手帕拭去满溢的泪水,微笑着说。
秀一大感震惊。自己这么骗过她、利用过她,到现在,难道她还愿意原谅我吗?
“别让警察给抓了!”
纪子大叫着。
“你一点也没错!为了遥香,为了你妈妈,你绝对不能被逮捕!”
一瞬间,眼中纪子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现在这句话,让到现在一直摇摆不定的心意,果断地下了决定。
“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你没有错!我会替你作证的。就算要上法庭,我也会说,你在美术课的时候,一步都没踏出过学校。所以,别担心。”
“纪子。”
秀一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她走过去。
“这个,还是给你吧,当作纪念。”
秀一把颜料交给纪子。
“栉森……?”
“可是,里面的钥匙,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知道吗?”
“嗯,可是……”
“拜托了。”
秀一凝视着纪子。一股想要用力地搂她入怀、吻她的意念穿过脑海中,但秀一努力地克制了自己。
“……再见了。”
纪子讶异地抬起头,带着想要继续问话的眼神,看着秀一,人似乎就要追过来。
秀一就在她的注视下,关上了门。
秀一赶紧下楼梯,在转角处里,猛然回头,美术室的门紧闭着。校舍里,安静得一点回声都没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纪子悄然静立的模样浮现在脑海。
这样就够了……。
秀一继续跑下楼梯,到了自行车停车场,拿下链子。终于到了最后阶段了。他深知自己没机会再踏入这学校一步了。
他跨上自行车,慢慢地朝踏板使力。
虽然他曾抬头看看美术教室的窗户,但是因为玻璃反射太阳光的关系,看不到纪子的身影。
出了校门,秀一向134号公路骑去。
脑里思绪像漩涡一样转着。
一旦向警方全盘托出,就必须觉悟自己将面对何等艰苦的未来。
昨天晚上,才在网路上查到的:小偷或是帮派混混等都一样,在判决前要进入看守所,为了防范犯人自杀,裤子的皮带和眼镜都被取走。被戴上手铐,绑上腰绳,每天往返于侦讯室与牢房之间。就算俯首认罪,侦讯的严苛程度,一定是现在无法比拟的吧?
秀一相当清楚,连犯两件经过精密计划的杀人案,情况对他相当不利。比起来,毫无预谋地拔刀杀人,还比较令人觉得可爱。要是被家庭裁判所重新送交刑事侦办,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他极有可能必须长期服刑。
从过去的判例看来,少年犯罪最重处以六到八年的有期徒刑。也就是,等出狱后,自己已经廿三至廿五岁左右,那也还能算年轻。但是,原本应是人生最辉煌的一段时期,却得在围墙里度过。
出狱后,自己的人生,也将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不利处境。可是,对秀一而言,他心甘情愿接受这种惩罚。就算杀人的理由再充分,夺走了两条人命,终其一生,都得背负这十字架。
可是……。
秀一摇了摇头。
母亲和遥香也不需要因自己所犯的罪而被拖累,一起接受残酷的惩罚吧?
秀一想起今晨的梦。
这件杀人案,铁定会成为嗜血媒体的俎上肉,而且将被大肆渲染。
不论怎么说,只是目前尚在就学的高中生经过缜密的计划、付诸行动所犯下的连续杀人案,在过去的案例中前所未见,对周遭的人而言应可归为“新闻”的范畴吧?包括秀一平常在校成绩如何?交友关系如何?邻居的评价如何?
而且,他的家人也……。
曾与曾根结婚的母亲,她的隐私也将完全被揭露,暴露在外界低劣的好奇眼光之下,而身为曾根亲生女儿的遥香也……。
只有这件事,秀一绝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发生。
在自己被逮捕、起诉前,若想要让事件告一段落,就只剩下“嫌犯死亡”这条路好走了。
截至目前为止,警方、检方应该都还没握有确实的证据。假设关键的嫌犯死亡,由于无法取得嫌犯的口供,只以书面资料送检就结案的可能性相当高。
最后,警方很可能因顾及事件对家属的影响,而不会对媒体发布消息吧!
已经只剩这条路可走了。
秀一自言自语地说。他擦去掌心渗出的汗,用力握紧爱车的把手。
在烈日下,秀一骑着自行车在134号公路上全力奔驰,海风呛入鼻腔深处。
不可思议地,心里一丝恐惧也没有。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终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
其实,这并不是为了心爱的家人,所以才选择自我牺牲一途。对秀一而言,只因这是最省事的方法罢了。逃避应负的责任,而选择了安逸的路。这样应该不会有人有意见了吧?
纪子一定能替我保密吧。
风吹弄着脸颊,分隔道路和海滨的围栏飞快地从眼前略过。
只有海洋一点也没变,仍然专注地守护着我。
就快到稻村海岬了。
秀一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气。
自己有如渡海而来的风,现在终于抵达旅程的终站。做下了这决定后,也难故连脚都开始瘫软了。但支撑着自己继续完成目的的意志,是脑里闪耀着的蓝色火焰。
……不是一目了然的自杀,而是介于自杀与意外的状况之间。
过了道路的坡顶,骑下斜坡,自行车一鼓作气地加速。
原本阻塞的车流已稍稍纾解,车子顺利地开始移动起来。
从路肩进入左侧的车道,看准对向来车。
是一部大卡车,转瞬间就快逼近了。
秀一卯足全力踩着踏板,紧紧闭上双眼,把手猛然右转。
(全书完)
后记
本书内容纯属虚构,虽然故事背景的实际地名、企业名、商品名、学校名等出现频繁,但登场人物及作为事件舞台的高中,纯属虚构。
此外,有关本书提及之杀人方法,因叙述不尽详细,大抵是相当失败的。但即使错误也请勿模仿,请读者们多多包涵。
在本书写作过程中,曾搜集无数书籍、网站资料,再撷取部分加以发挥,因此参考资料出处庞杂,在此只好割爱不述。文学作品的引用则参考《新国语Ⅱ》(角川书店)。藏书网
有关诸多法律问题,则请东京中央法律事务所的村山裕先生指导,不过,本书若有误述之处,作者我应负全责。
此外,有关时下高中生的生活点滴,感谢成城高中的大川公一老师,以及多为尚在就学的高中学子们,提供宝贵的意见作为参考。
湘南高校OB中村知史先生、镰仓高中OG的大塚菜生女士、关东学院高校OB宍户健司先生,提供了我有关校园的舞台背景资料;而THE EDGE先生、新开刀具店老板、江口正明先生,则提供有关刀等许多宝贵资料。
此外也感谢由于诸多原因无法列出全名的K先生、Dos V/R的T先生两位,给我许多有用的建议。
对各位的鼎力相助,个人铭感五内。
最后,感谢角川书店的立木成芳氏,身为本人处女作以来最佳工作伙伴,一向工作竭尽心力。尤其是写作本书时,他与我一起租骑欧巴桑自行车,与书中的主角遁相同路径企图在相同的时间内跑完,差点让心脏停止跳动。而且在五月二十七日,冒着暴风强行取材,也险遭强风吹落海中。
在此借用这个角落,对于第五部作品贡献良多的各位,表达我最高的谢意。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