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墨舞萧萧风轻语》 楔子 正是五六月时节,平地都似烟熏火燎过一般,路边的石头都被晒得冒着烟,天气闷热得要命,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稠糊糊的像是凝住了一样,湛蓝的天空除了那一轮火红的太阳竟然一片云都没有,所有的树木都无精打采的卷曲着叶儿,也只有那树荫处的知了还在拉长了声音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倒在路边草丛里,身上蛛网般密集的伤口正被虫蚁噬咬,吮吸着那弥足珍贵的血液,血腥味儿引来苍蝇嗡嗡作响,这些肮脏而又弱小的虫子,想要吞噬掉这头身躯庞大的猎物。 他双眼紧闭着,就连几只苍蝇落在他睫毛上振翅也不见他抬一下眼皮,许是太累了吧,连呼吸一口灼热空气的那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身上伤口也大都腐烂,流着浅黄的脓水,有的地方甚至蠕动着米白的蛆虫,这个男人一身衣服被鲜血染透,现在已经变成触目惊心的红褐色,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的气息。 这是一个魁梧刚毅的男人,无论是眉宇还是那刀削般的脸庞无不透着倔强不屈,但此时若不是鼻翼还在微微翕动,胸膛仍在微不可察的起伏,任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只是不知是什么让他还在苦苦的坚持,坚持比死还痛苦的活着。 “爹爹,你看,前面有个叔叔晕倒了!” 黄莺一般清脆的声音在他静谧的世界响起,他的世界已经安静了很久了! “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世道每天路边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们管不完的,快走吧!”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在挣扎,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可是往日灵活的身躯却像是和灵魂剥离,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唔……唔……” 喉咙里终是发出了堪堪能被人听见的一丝声响,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微风吹过山岗树林,温柔地拂去旅人一身的风尘,山谷中燃起篝火,传来树枝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响,空气中还弥散着浓浓的酒肉香,爽朗的笑声在火堆旁传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飘然起舞,八九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着少女动人的舞姿。 他醒了,睁开了闭上不知多久的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像是谪落凡间的仙子,不惹一丝尘埃。 这是在梦里吗? 紧接着入眼的是熊熊燃起的通红的火光,无边的热浪和鲜艳的火苗像是饿狼的舌头,一寸寸舔舐着他的肌肤。 很熟悉的颜色,血一样的颜色,在自己眼睛闭上的前一刻看到的便是这种颜色。 耳边依稀传来刀剑的交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一把锉刀一下一下锉着他的心,眼前被血色笼罩,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人命比草芥更轻贱,那一天鲜血将一座山都染成了红色。 那些围在篝火边的人都是刽子手,是来勾索他性命的无常,他们嘴角扬起残忍的冷笑,眉宇间是对卑微者的嘲讽与蔑视,他们此刻撕咬着的是自己同伴的血肉罢!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要想活下去,就要先杀掉那些想杀我的人!” 他举起了屠刀,走向篝火旁毫无反抗之力的商队,已经模糊却又十分熟悉的招式身法,似乎不用去想,只要有一把刀在手中,这些招式就可以带着自己去杀人,就可以让自己活下来。 一个,两个……刽子手们一个个都倒下了,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呜……叔叔,不要杀我!呜……” 很熟悉的声音,像是在一个曾经很静谧的世界听到过,像是空山幽谷中山泉流淌的声音。 算了吧,自己的世界安静得太久了,有这样的一丝声响也是挺好的。 猩红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别的色彩,落到小女孩额前的滴血的屠刀终是停住了。 转身离开,苍凉寂寞的背影像是回荡在悠悠岁月里的叹息,轻轻泛起又悄悄落下,终于再不见一点痕迹。 看不到他的脸,许是漠然,许是茫然。 夜,静悄悄的……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柴火发出“哔哔啵啵”的爆破声,如果不是空气中多了几分血腥气和那“嘤嘤”的啜泣,这一切好像根本没有改变。 也许是在梦里吧! 等东方吐出鱼肚白,又会是新的一天,还会是奥热的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商队经过,若是没有,这些尸体只能任那些肮脏卑微的虫子吞噬,然后腐烂发臭。 这个世道,每天路边都要死很多人的…… 第一章醉仙楼上,畅论江湖事 何处淬吴钩?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南乡子》 六月的扬州风光正好,瘦西湖的水面波光粼粼,不染一丝尘垢,湖面柳色,水榭花荫,白塔晴云,荷浦熏风,自成一派风景。红砖碧瓦间菡萏飘香,清风醉人;二十四桥畔春花秋月,玉人吹箫。 江南自古便是繁华锦绣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多少文人雅士对酒当歌,流连忘返,多少迁客骚人吟诗作赋,提笔疏狂,可纵是字字珠玑也道不尽江南繁华的十之一二。 今日那醉仙楼上客似云集,南来的北往的,喝酒的会客的,听书的看戏的,吵吵嚷嚷比之市集灯会更热闹几分,脂粉酒气经久不散。 只因得那扬州城中说书的张铁嘴今日要来这醉仙楼说上一段,张铁嘴本是个落魄书生,考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考出个功名来,心里不免多出些厌弃官场、愤世嫉俗的文人情怀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到这醉仙楼说书谋口饭吃,这一说便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的成了这扬州城里妇孺皆知的说书先生。 他讲的大都是些江湖野史、山精野怪之类的故事,并不拘于话本评书,却又精彩绝伦、扣人心弦,无论是男女老幼都爱听,晓得他今日要到醉仙楼来,有人摸黑便起来了,天不亮便到了醉仙楼外边等着,赶几十里路就为听他说一段。 只是他这人脾气古怪,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方才到这醉仙楼上来讲一回,若是过了这两日,便是知府老爷也请不动他。 今天正好赶上张铁嘴说书的日子,远近数百里来捧场的人把楼上楼下挤得满满的,就连醉仙楼外边儿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恨不得把这酒楼的墙都拆了去,苦得那端茶送水的小二哥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找不到了。 只见那高台之上,坐着个六十岁上下,发须灰白的干瘦老头,一身青布长衫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月,竟洗得有些发白,他清了清嗓子,一拍响木,也不多讲废话,直接就扯开了嗓子。 “各位父老乡亲不辞辛劳赶来捧老头子的场,老头子在此先谢过了!”张铁嘴抱着折扇朝着楼上楼下的听客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正襟危坐,抿了口茶润润嘴唇,扬声问道,“列位看官儿,近来这江湖巷陌、山间朝野,流传起一首歌谣,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张铁嘴儿那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两转,故意顿了顿,看着酒客不约而同的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他手中的折扇轻轻往桌上磕了磕,继续说道,“那歌谣唱道:钟家霸刀叶家剑,绝代唐门碧游仙。少林花子纵横术,不及皇家帝王权。” 吟唱到最后一句,脖子不禁往上一扯,声音也提高了六七分。 “这歌谣说的不是旁的,正是这江湖中如日中天的几大武林门派,要问这歌谣是怎么来的呢?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列位看官儿可听我细细道来,”张铁嘴儿故意慢慢悠悠,又是喝茶又是摇扇,急得听书的客人抓耳挠腮,“这话说本岁岁初,江湖不少英雄豪杰都陆续接到了一封秘密请柬,邀他们五月初五端午佳节这一天齐聚东岳玉皇顶,集结江湖武人之力,共起义兵抵御北方的鞑子,保我大华江山!” “好!” 台下喝彩声响成一片,大丈夫在世,当顶天立地、横戈立马,闯出万世功名来,再不济也得保土安民、仗剑行侠,才不枉来世间走一遭,这事儿只是耳闻便已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那东岳绝巅,与群雄把酒,指点江山,痛击敌寇,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其中缘由大家伙儿也都大致知道,去年腊月,北燕的天祚皇帝驾崩,他的儿子登基即位。这北边的鞑子凶残好战,小皇帝登基之后不想着与我大华修好,反而是厉兵秣马,登基第十天就往边关加派了三十万大军,这南侵之意已经如司马昭之心。我辈男儿皆慷慨豪迈之士,大华的疆土不可尺寸让与蛮夷,哪能见得家国沦于鞑子手中!” 说到此处,张铁嘴毕竟上了年纪,已经无力为继,只得装作喝水缓口气,重重的搁下手中茶碗,捋了捋颌下的三寸短须,一声轻叹,颇有些文人墨客忧国忧民的情怀。 “这话没错,我刚从北边贩马回来,太原以北已经荒无人烟,一个个村镇市集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这些鞑子也甚是可恶,好好在北边牧马放羊不好么,非要挑起战火。”台下有人接过话头,引来众人点头称是。 张铁嘴看台下的人渐渐吵嚷起来,一拍响木,噤住了众听客,继续说道:“却说大半个江湖都收到了这秘密的请柬,之所以秘而不宣想来是怕北边的探子探得消息从中作梗,坏了这件为国为民的好事。这当中自然有不少仗义豪侠,于是那天去的英雄好汉可不在少数,单单说几个都能让你们吓破胆了,太湖之畔华严山庄的苏华严苏大侠,江湖人称玉面佛爷,这位大侠的名头大家伙儿应该是如雷贯耳,他平日里急公好义,一手家传快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可算的江湖上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没错,苏佛爷为人仗义,在太湖旁边兴建房舍,专门安置北方因战乱无家可归的百姓,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善人呢!”台下不断有人出声附和,点头不迭。 张铁嘴儿这次也不忙了,等听客都嚷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去的人可不止苏大侠这一个英雄好汉,还有嘉兴城里首屈一指的小孟尝田大员外、闽南的海龙帮帮主李遒、飞叉岭虎头寨侠盗蒋四爷、桃花坳粉面罗刹闫二娘……”张铁嘴一口气数出十来个英雄好汉的名头字号,“至于其他个威名略浅的英雄好汉,那更是如苍山之木,数不胜数。” “那后来呢,推举的谁做盟主,几时兴义兵北上啊?” “是啊,咱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 台下不断有人发问,张铁嘴也不急着解释,只是脸色不知为何暗淡阴沉了几分,慢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五月初五那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是个大好的日子,数百个英雄好汉齐聚泰山顶上,比武喝酒,共商北面御敌大计,何等畅快,就连老头子我听闻也恨不得晚生个三四十年,弃文习武,与他们一齐上了玉皇顶。” 台下人听闻到此处,皆是一叹,他们何尝不是抱着这个想法,只是无论武功还是名望都轮不上他们参与此等盛事,不免有些遗憾。 忽然,那张铁嘴儿眼中竟多了些黯然之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眼前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竟将茶叶都吞了进去。 “都说这乱世出英雄,只是这乱世相应而生的同样还有那背地里施放冷箭的奸臣贼子。端午节的前几日,不知是哪位馋臣朝圣上进言,说一干英雄豪杰勾结鞑子、聚众谋反,请下圣旨剿灭。皇帝高居深宫,闭目塞听,哪里知道真相,派下密旨让登州、青州、密州等州府共派出八万精兵埋伏在山下,只等各位武林豪杰一上山便封闭去路,来个瓮中捉鳖。那满山的英雄豪杰一时哪有准备,被大军团团围住,十停中有九停折在了朝廷大军的飞蝗箭雨之下,侥幸活下来的也被各州府以盗贼之名通缉,沦为过街老鼠。” 台下听客的面色有些沉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铁嘴,急切的想继续听下去。 “话说那一日本是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竟因得杀伐太重,老天震怒,忽而天昏地暗、暴雨倾盆。大雨冲刷下满山的鲜血尸骨、残肢断臂,听说几日后数十里外村民家中井水都成了血红色。” 听到这儿,台下的听客都沉默了,脸上露出惋惜、愤怒的神色,每个男儿胸腔都有一腔热血,不尽然是经世报国之心,但遇到这等不平的事情怎么不义愤填膺。 “果真是奸贼当道,皇帝也被蒙蔽了眼睛,那么多的英雄好汉啊!”有人攥紧拳头,恨恨说道,恨不得抓住那奸臣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 “是啊,若是他们能举兵北上,那些燕人鞑子哪敢犯我边境。” “……” 台下听客吵吵嚷嚷,哪管犯了忌讳,又该当何等罪过,只是求一个痛快,吐出自己心中的愤懑不平。 “呵呵呵,好一张伶俐的铁嘴,你逞着这一时口头上的痛快,可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一阵清越的笑声从二楼雅阁传来,不管台下是何等喧闹,竟也压不过这仙乐一般的声音,像是有一种穿越魂灵的力量,如清幽柔润的箫鸣,如悠扬淡雅的笛声。 众人循着笑声朝那雅阁望去,只见那窗台处懒懒倚着一个白衣公子,手中折扇轻轻摇动着,戏谑的看着楼下的一脸诧异的听客。 说是一个公子,却是俊美的有些妖异,挺巧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薄润的嘴唇,像是海棠花开一般,嘴角那浅浅的微笑更是荡人心魂,美得心惊。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只要看到一眼这一张脸,都会心神微漾,赞一句,好一个妖异美丽的公子。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两条柳叶眉下竟然生了一双浅蓝色的眼瞳,像是看到了一片晴明的天空,让人心灵澄澈,不管有多浮躁的心都能平息下来。 那个白衣公子被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竟然也不闪避,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容,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摇动着。 “天下发生了不平之事,自然也有鸣不平的人,你是何人?莫不是哪路奸臣的门客,来此偷听,稍后带来兵马将我等一网打尽的吗?”自然有胆大的人,朝着那个白衣公子喊了一句。 一听到这话,台下的人都慌了神,方才只顾口舌之快,全然没想过后果,若真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谁知那公子柳眉微微一扬,冷笑:“本公子自在此处品茶听曲,是尔等搅了本少清净,又何来偷听一说?” 白衣公子收拢折扇,在左手手掌轻轻敲打着,那双浅蓝的眸子看向了张铁嘴,张铁嘴甫一触及那浅浅的目光便感觉有万千均的力道朝他压了下来,身子也不争气的筛糠似的发抖。 “请问张先生可是见着了那日玉皇顶的惨案?”白衣公子笑盈盈的问。 “老夫年迈,又无一技傍身,哪能去得东岳玉皇顶。”张铁嘴颤颤巍巍的答道,不知道为何,那白衣公子虽与他遥遥相隔,却也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浑身骨骼像是化成了浆糊,整个人像是一堆烂泥般瘫软。 “那张先生可是有甚亲朋到得玉皇顶,并且全身而退,回来向你陈说当日惨案?”白衣公子眉宇轻轻挑起,看张铁嘴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也不曾有得……”张铁嘴低下头怯怯的说道,再不敢看那双浅蓝色的眼瞳一眼。 “既如此,那你怎敢就那日的事情在此胡言乱语,也不怕招来祸端吗?”白衣公子的语气凌厉了几分。 “老朽怎敢胡说,那江湖数百名豪杰于五月初便失了音讯,家人弟子遍寻不见,而……而东岳泰山周遭几县尽皆封锁,没一丝消息传递,想必是有手眼通天的权贵在刻意掩饰着这一惊天惨案……”张铁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一听到白衣公子说他胡言乱语,心下顿时不快,扬声反驳道。 “那你说消息封锁,你却又是怎地知道了这些事?”白衣公子步步紧逼,品了一口茶,笑问道。 “老朽……老朽说书为生,自然……自然有些小道消息的来路……”张铁嘴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显然是不愿意说出那个传他消息的人,看来颇有几分义气。 “江湖中人说书卖艺只为混口饭吃,凤公子怎的如此咄咄逼人,一心要砸了人家饭碗?”还不及白衣公子再次说话,朗朗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像是初晨的曦光,让人暖和起来。 只见酒楼门口走进了三个男子,说是三人,但是人们的眼中却只看到了那一人,这世间仿佛也只有那一人,无论是容貌还是周身的气质,比起阁楼上的白衣公子都不逞多让。 一头乌黑的长发束着紫色的丝带,一身如墨的绸缎掩抑不住华贵超然,腰间束一条蓝绫长穗绦,上系一块冰蓝玉佩,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鼻梁秀挺,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优雅以极,不似凡间人物。 他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泛着幽幽光华,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就连阁楼上的白衣公子见到他也不禁愣神了一瞬,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细细打量起来。 那黑衣公子身后是两个侍从,都穿着黑衣,只是一人身背长剑英武不凡,一人袖袍宽大肃手而立,似乎一文一武,慢了黑衣公子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原来是九爷,怎的有雅兴屈尊到这小酒楼来?”阁楼上被叫做凤公子的白衣公子俯身在窗上,邪魅妖异的眼睛玩味的看着楼下的黑衣公子。 满堂的听客尽都惊得呆滞了,这般容貌俊美的人物终老一生也不见得能遇见一个,今天竟然有幸能遇见两人,这般大的造化可是要折去多少寿数啊! “多日不见凤公子,没想到一张嘴却更是伶俐了几分,几句话下来竟将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人驳斥的还不了口,在下也是佩服之至的。瘦西湖上有本少扁舟一叶,薄酒小菜几许,不知可否请得动凤公子尊驾?”黑衣公子把玩着腰间的冰蓝玉佩,脸上含着三月春景一般温柔的笑意,根本不在意凤公子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似乎早就料定他不会拒绝一般。 “九爷屈尊来请,这可是折煞凤五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就请头前引路!”凤公子折扇微摇,肆无忌惮的笑着,说不出的率性潇洒。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一白一黑两个公子带着侍从走出醉仙楼,过了好久还没回过神来,而张铁嘴则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以至于多少个黑夜中,都会梦到那双浅蓝的瞳子、那身染墨天下的黑衣,从梦中惊醒。 张铁嘴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自知今天这书是不能再说下去了,草草结束,台下熙熙攘攘的听客也骂骂咧咧的散去。 第二章烟波舟里,快意叙恩仇 瘦西湖一碧万顷,湖面微皱涟漪,一群鹭鸶优哉游哉的贴着水面滑翔,暖日融融,柳丝轻扬,光溢花香,满眼的绿草红花。 一叶乌篷小船在瘦西湖上上飘飘摇摇,无人摇楫也无人掌棹,任这艘乌篷船肆无忌惮的飘荡着。 凤公子拿着一壶酒坐在船舷边上,慵懒的斜倚着船篷,细细的品着一壶绝品花雕,欣赏着这山色湖光,而那黑衣公子比起他的率性潇洒则是沉稳端庄了许多,轻拈酒杯,眉眼间温柔无限。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江湖,太过纷乱,人心叵测、波诡云谲,你又何必走出那个地方,徒增烦恼!”黑衣公子若有若无的问道,眼睛盯着远方,并没有看那人一眼。 “你不是也出来了吗,江湖,从来都是你这种人的地狱,这一潭看似安静平和的水面下,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凤公子羊脂玉般白皙的左手伸出船舷,拨弄着湖水,随口将黑衣公子的话回敬了回去。 黑衣公子眼里的温柔锐减了几分,言语也变得有些冰冷,道:“是么?那我把这一潭水填满便是了,什么杀机生机都让他永不见天日,若是那水里的鱼鳖还不消停,就将他们连着水一起蒸干!” 凤公子听到这话,难得收起了率性的玩心,颇为诧异的看了黑衣公子一眼,旋即转开了目光,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很有默契的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凤公子一边品酒一边拨弄湖水,黑衣公子则是静静的看着远方,以湖光山色佐酒,将孤傲的身影嵌入了瘦西湖水波之中。 “二十五年前,北燕联合吐蕃、西夏,起百万大军东进,攻破雍凉十二州,先帝丢下长安,迁都金陵,不两年便郁愤崩殁了,不想他的儿子竟然恋上了这片温柔富贵之地,不再有收复疆土、归复故都之心,甘愿偏居一隅,如今有人出头为他收复疆土、抵御外敌,他却派兵镇压,却也是好笑。”白衣公子凝视着手掌心晶莹的水珠,漫不经心的说道,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黑衣公子眉头轻挑,脸上多了些许愠色,道:“你觉得当着我说这些真的好吗?” “我又没说你,再说,你禁得住我说,禁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么?”凤公子斜睨了黑衣公子一眼,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道。 黑衣公子轻叹了一口气,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黯淡,怅然道:“身在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不会明白的……” 凤公子摆了摆手,道:“我是不明白,也不稀得明白,只是玉皇顶那档子事儿已经有人要往你身上引了,若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你将举世皆敌。”浅蓝色的眸子第一次有了一丝关切的色彩,转瞬即逝。 “是么!”黑衣公子只淡淡的回了两个字,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嘴角微微扬起,流溢出一抹冷笑。 听到这两个字,凤公子倒是放心了许多,笑道:“九爷真是好魄力,非我碌碌之辈能及,倒是凤五多虑了。”说着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壶扔在船舱中,就靠在船篷上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黑衣公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妖异姣好的面容,无奈的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果真比骄阳还要温暖,如墨的黑衣竟然愈发的灿然生辉。 忽然他的眉心紧了紧,前方几十丈的绿洲后面转出三艘样式差不多的乌篷船,稳稳的朝他们驶过来,船上看不见一个人。 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三艘船,就这样一前一后将他围住了,一看这架势便知来者不善。 茫茫瘦西湖,数十顷水路,若真是歹人,端的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我乏了,别吵醒我,不然定与你没完!”凤公子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话,微微蜷了蜷腿,将手枕在颈后,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黑衣公子失笑:“你倒是心大,在哪儿都睡得着。” 心下一冷,自己出来不过才三天,已经是第十回了,当真是很麻烦呢! 一前一后六艘乌篷船越来越近,与黑衣公子不过三四丈远了,可是他仍旧像桅杆一般笔直的立在船头,巍然不动,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出来个说话的人吧!”黑衣公子仍旧不慌不忙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六艘船齐齐的停住了,正前方的一艘乌篷船中钻出来一个干瘦的汉子,五短身材,身穿麻布褂子,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进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横握一条捕鱼钢叉,高高绾起裤管跨立在船头。 黑衣公子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那干瘦汉子,越是波澜不惊越是让干瘦汉子浑身发毛。 “九头蜃梁子川吧,你不好好在你的归海帮龟缩着,来堵我的船作甚么!” 那个叫做梁子川的干瘦汉子脸霎时变得惨白,对方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一眼便道出了他的来历,这让他如何不惊恐。 “你这个魔头,在东岳玉皇顶屠害无数的武林英豪,十恶不赦,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梁子川自知再怎么惊愕胆颤也不能失了锐气,只是这一句话分明是大义凛然,在他喊出来却像是偷盗家财的奴仆被主人抓到那般底气全无。 黑衣公子朗朗一笑,清越的笑声让整个瘦西湖都明媚了几分,只是在梁子川听来确是阴寒彻骨,“是么,你梁子川在沿海干得那些勾当也当得起‘替天行道’四字?也不怕闪了舌头!” 梁子川大惊失色,握着钢叉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哼,我的师兄翻天蜃李子坤在端午那日被你诓骗上了东岳,如今一去不返,八成是遭了你的毒手,此仇不共戴天!” “哦,这样啊,既然是关乎人命的官司,那就没办法了,任我怎么解释也不能给你说出个囫囵师兄来,还是直接动手来的爽快。不过等会儿你们的声音可是要小一点,我这朋友脾气可是大得很,若是搅了她的清梦,说不得连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呢。” 枯瘦汉子梁子川眼睛不由自主的往靠在船舱上的白衣公子看了一眼,他正慵懒的蜷着身子,挺巧的鼻子微微翕动,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个比女子更加柔媚的公子,真的有他说的那般凶残么? 黑衣公子也不催他们,饮尽了最后一口酒,微笑着把玩着青花瓷杯,这泰然自若的模样看得梁子川浑身发毛。 “你们是自尽还是要我动手?” 冷不丁的一句话,惊得梁子川一愣,握紧了手里的钢叉,“萧墨,今日杀不得你,我归海帮还有千百条好汉,此生与你不死不休!” “你怕了!”依旧是浅浅笑容,笃定又略带戏谑的目光。 梁子川挺了挺胸膛,反驳道:“谁怕了,快些亮兵器吧!” “你的动作言语,乃至于你的神情都能够骗人,唯独这里,” 黑衣公子萧墨摇了摇头,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梁子川的双眼,“不行!” 萧墨,一身黑袍就像是被墨渲染,嘴角浅浅的笑从未退去,眉宇间永远藏着捉摸不透的一丝阴翳,像是明媚的太阳中心那一点黑暗。 “锃锃锃锃” 一连串密集的刀锋出鞘声连绵响起,十数把锋利钢刀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数十个黑衣高手全力施为的轻吐浊气声,一刀一刀向萧墨斩去。 唰唰唰唰! 每一道刀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布成一道密织的刀网,将手无寸铁的萧墨紧紧的笼罩在当中。 一丈……五尺……三尺…… 刀锋喷薄的寒气几乎都要割裂萧墨的脸庞了,可他仍旧没有动一下,像是笔直的立在船头,脸上波澜不惊,这几十个黑衣高手在他眼中就像是湖面吹起的一阵风,不能伤他分毫。 一尺! 刀锋离他眉心只有一尺的时候,那个颀长的黑色身影终于动了,俊逸得如天人的面庞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萧墨嘴角一扬,手里的青花瓷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脱手而出,比将要触及眉心的刀锋更快了三分。 “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青花瓷杯像是出弦的利箭,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长刀上,刀刃瞬时往旁偏了几分,而和长刀相距不足一尺的萧墨却是凭空不见。 黑影在刀阵之前穿梭,眼看着要被那些凌厉的刀势斩落,却陡然间在半空做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侧向一绕,奇妙地避开刀锋之所向,嗤的一声飞离。 只见雪白的手掌在空中精准无比的拍出,每一下必有一个黑衣高手飞出,玄衣如墨的萧九爷和一群黑衣高手在空中交杂,汇成一道黑色的洪流。 只是不过多久,那些个黑衣高手纷纷飞出,有的落在瘦西湖水中,有的砸落在乌篷船上,奇怪的是无论那些黑衣高手受伤多重,竟然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原来萧墨是为了凤五那一句“不要吵醒我睡觉”的戏言,在出招之前以精准无比的手法封住了那些个杀手的哑穴。 这般精确无误的认穴手法,这般迅捷无比的出招,几乎就在几个呼吸间,就解决了几十个黑衣高手。 就在萧墨出手的那一瞬,已成风雷之势,看似飘逸潇洒,像是醉酒当歌,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进入真正的战斗之后,那抹黑影竟然是那般灵动诡异! 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道黑色的身影稳稳的站在船头,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梁子川不再说话,一声长啸,一招鹞子翻身,朝他射了过来,手里的钢叉像是一道灿烈的霞光,稳稳的指向萧墨。 “都说了,安静一点!” 只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破空而出,只听“当”的一声轻响,只见在钢叉上一点,那裹挟着梁子川几十年功力的钢叉竟然偏向一边,梁子川拿着钢叉的手一阵发麻,差点脱手而出。 还不等梁子川回过神,萧墨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顺着钢叉滑到了他胸前,梁子川大惊失色,急急往后一仰,急欲闪躲过去。 只是萧墨的身法却是诡异到了极点,左手往前一探,稳稳的抓住钢叉,顺势一带竟然生生将梁子川拉了回来。还不等梁子川看清,轻飘飘的一掌朝梁子川印去,梁子川心里陡然一惊,身在江湖,成名至今,多少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江湖如日中天的高手也是会过不少,只是到了今天他才明白,什么归海帮,什么九头蜃梁子川,不过是茫茫江湖争渡的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虾米,在萧墨面前,竟然走不过三招。 梁子川那枯瘦的身子当时就横飞了出去,耳边呼呼风鸣,像是一片落叶,直直的飞回了他的乌篷船。 “嘭!” 枯瘦的梁子川砸在船头,引得小船一阵晃荡,梁子川一把扯住船篷上的绳索才稳住自己没滚下水去。 “你使的是我归海帮的‘夜叉探海’?”梁子川捂着胸口,还是咳出了血,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愕。 萧墨一身玄衣负手立于船头,大有睥睨天下之势,冷冷道:“今日心情不错,让你败在自家功夫上面,也算是给足了你归海帮面子。” “我梁子川技不如人,要杀要剐,便请动手!”梁子川心头一凉,情知自己与萧墨之间横亘着一条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天堑,若是他愿意,刚刚哪里需要三招,现在哪能让自己说话。 萧墨回头看了一眼还蜷在船头懒懒的睡觉的凤五,妖异秀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不知是否梦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萧墨微微一笑,转过头问道:“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从哪里知道我今日在瘦西湖,只是今日怕是要铩羽而归了!” “少废话,动手吧!”梁子川挣扎着爬起来,斜靠在船篷上,大口喘着粗气。 萧墨俊逸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说起来倒也是有几分骨气,滚吧!” “你……你不杀我?”抱定必死之心的梁子川这下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想过无数种生不如死的情形,却独独没想过萧墨会放了他。 “懒得动手了,杀了你也没什么意义,至于你的归海帮,这些年得来的不义之财,希望你从哪里来的就还回哪里去,若是有一毫一厘的隐瞒,那归海帮就没有在江湖存在的必要了!”萧墨深邃的眸子平静的看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多谢九爷不杀之恩,我归海帮必将洗心革面,从此鞍前马后效劳!”梁子川挣扎着跪在船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招呼还能动弹的手下摇船离开。 “对了,你的师兄李子坤,许是死在了东岳,但是我没必要杀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就像今日懒得动手杀你一样!”萧墨对着刚刚转身的梁子川轻声说道,不加一丝情感。 梁子川回头看了一眼独li船头的那高傲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升起无尽的崇仰,若是那人此时真的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是不会犹豫一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瘦西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只剩下那一艘随波飘荡的乌篷船,那笔直挺立的黑影独立船头,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间,似乎交错了萧墨的一生,他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 回头看了看那个尚在熟睡的俊俏公子,心中竟泛起一丝浅浅涟漪,一转眼,竟和她相识五年了,五年江湖,自认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这个人,正如她同样看不透自己一样。 第三章空谷清音,桃花流水 江南的六月,细雨绵绵,潇潇洒洒如一幅雅致飘逸的画卷,望断江南,好似萌生的梦境,万里青色朦胧在如丝的缠绵中,风吹不尽,只有淡淡的迷乱摇曳起荷塘的绿盖。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苏州城外的一处山谷中依旧桃花盛开,十里乱红,纷飞的花絮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飘扬。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悠扬的江南小调在空山幽谷间回荡,带着绵长的韵味随着和风细雨飘向远方。 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坐在水边垂钓,桃花纷飞,细雨迷蒙,他像是一尊石像,从天地初开便矗立在此,任雨打风吹也一动不动。 一个身穿长裙的少女撑伞缓缓走来,风姿绰约,容颜倾国,十指青葱轻拈着伞柄,莲步款款风华盖代,眉眼如玉般温婉,容颜如莲般开落。 浅色罗裙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她着了一件浅碧色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说不出的灵动轻盈。嘴角微含着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浅浅的光华,眼神清澈的如同眼前的流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 睫毛纤长而浓密,微微翘起,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的兰花更是衬出如削葱的十指,粉嫩的嘴唇泛着海棠花一般的颜色,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慢慢舞动。 更为惊异的是,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瞳,那是一双只消看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像天空般澄澈,像大海般深远。 一把油纸伞像是这烟雨迷蒙的山谷中一朵久开不败的花,朝那个垂钓的老人飘去,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个老人身后,扬声叫了声 “师傅!” 少女像是一只出笼的鸟儿,欢喜的蹦跳到老人的身后,拍着来人的肩膀叫了一声,如黄莺出谷般轻盈悦耳,如环佩空鸣般动听。 “丫头,咋咋呼呼干什么,师傅的鱼都被你惊走了!”老人头也没回,笑骂道,虽是责备,但是仍掩抑不住满满的宠溺。 “师傅,你一到下雨就来这里钓鱼,也不嫌腻啊?”少女往前走了两步,蹲在老人身边,撑起下巴斜斜的看着师傅的脸,尽显俏皮可爱。 “很多年前,每到下雨的时候你的师娘就会陪着我来这里钓鱼,看一场桃花流水、斜风细雨。年纪越大就越容易怀旧,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走过的路,遇见的人。”老人一声轻叹,说不出的萧索寂寞,人只有孤单的时候才会思绪泛滥,将那些泛黄的记忆翻了又翻。 少女双眼泛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又去找那小子了?”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问道。 少女微微一愣,长身而起,将长发在指尖缠绕,看着被雨滴荡开无数涟漪的水面,道:“东岳惨案,整个江湖天下不会由他争辩,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去争辩,到时候他将举世皆敌。”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事你都可以做,唯独皇家的事,不准沾染!”老人明显有些动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最是无情是天家,他举世皆敌,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要是你卷进这是非的洪流里,这辈子都无法抽身。” “师傅,我只想帮一个朋友,于江湖相识五年的朋友……”犹豫了很久,终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凤舞浅蓝的美目波光流转,怔怔的看着被涟漪缀满的水面,仿佛忘记了时间,只有言语中夹杂的几分酸涩才让人恍然,她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江南幽谷的一抹芳华。 “江湖沧海桑田,天下兴亡不过昙花一现,这天下是盛世、乱世,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小舞,师傅倾尽了一生,想要结束这一切,却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把挚爱亲手送入坟茔,这就是我帝师一脉的宿命。我拼尽了一生,想在这一代终结,这才带着你远遁山林,努力和皇家斩灭一切关联。现在你又……” 凤舞清丽的脸庞有些许黯淡,握住油纸伞的素手也因用力过大指节苍白,“师傅,若是当年师娘被全天下误解,您也会束手不管吗?” 垂钓老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盯着水面许久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仰天长吟道:“金戈铁马度关山,远征楼兰几人还。空谷清音桃花水,雨打风吹流云散。” 佝偻的身子忽的站起,手一扬,将鱼竿收起,一根晶亮的鱼线赫然飞出水面,让人讶异的是,鱼线尽头既无鱼钩亦无鱼饵,只是一根晶亮到几乎看不清的丝线。 “老了,老了,已无当年垂钓中原的雄心了,这世道是乱是治还是在你们年轻人手里啊!小舞,你去吧,若是那人值得你相许一生,你便为他出将入相,争得天下与他,若是那人薄凉寡情,你便回这桃花幽谷来,有师傅这把老骨头在,谅这苍茫世间也无人敢动你一丝一毫。” 老人一手收起小凳,一手提起鱼篓,转身离去,并不挺拔的身躯竟然说不出的恣意潇洒,豪情无双。 “多谢师傅……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凤舞浅蓝的眸子已经朦胧起浅浅的水雾,声音也有些哽咽。 “小舞,得空多回来看看师傅这把老骨头,还有你……师娘……” *** 开封,向来是江湖豪杰心中向往的一处圣地,不仅因为这开封城外嵩山之上有天下武学正宗少林寺,这城中更有江湖如日中天的名门大派——钟家。 江湖盛传“钟家霸刀叶家剑”,这霸刀说的便是开封钟家,钟家武学世代相传,经数百年发扬愈见鼎盛,隐隐有力压“叶家剑”问鼎武林兵器第一家的趋势。 这一代的钟家少主钟浩然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弱冠之年便将祖传刀法练到八重之境,背一口饮血狂刀纵横秦晋之地,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江湖盛传侠名。 只是近日钟家却因着一件事上下焦灼不安,原来这钟家少主外出历练,自五月初便与家里失了音信,不知去向,以钟家在江湖的势力寻觅一月有余竟也没有半点消息。 向来英明干练的钟家家主失了爱子,一月功夫像是苍老了二三十岁,炯炯的目光已经暗淡无华,清癯的面庞变得消瘦嶙峋。 钟天行向来对长子寄予厚望,这二十多年不知在钟浩然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钟天行自问在他这一辈不能问鼎武林魁首、江湖第一,但是对他这个儿子却是很有信心的,钟家能否发扬光大,他可是全押在了爱子身上,如今出了这事,哪能不急。 “父亲,孩儿觉得大哥的失踪怕是与这次东岳的事情有关!”说话的是钟家的二公子钟逸然,虽说在武学上的天赋不如大哥,但是在钟家这样的绝顶武学世家浸淫了二十多年,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钟天行一听这话,暗淡的目光瞬时有了神采,剑髯微微一扬,急忙问道:“难道浩然也上了东岳?我不是三令五申不许他掺和这事吗?他怎么就是不听话!”薄如刀刃的嘴唇忍不住微微发颤,只恨当日没将钟浩然锁在家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对钟家列祖列宗。 “父亲有所不知,这次东岳之巅英雄毕至,大哥又嗜武成痴,如何肯放弃这大好的机会。”钟逸然一身紫色长衫,手持折扇,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言谈举止谦和有度,当真应了他名字的“逸然”二字。 钟天行听完这话,仰面靠在梨花木交椅上,灰黄的手指死死地抓住扶手,似乎想将椅子生生抓出几个透明窟窿来。 钟逸然近前两步,朝着父亲微微一欠身,压低声音说道:“据孩儿连月来的打听,这次的东岳惨案似乎是长安王设的一个局……” “长安王……” 钟天行轻声重复了一遍,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虽然身在江湖,皇家的事与他毫无干系,但是这位长安王的大名却是盛传天下,便是想不知道都难。 大华王朝二十五年前被攻破雍凉十二州,无奈放弃百年故都长安,南迁金陵,这些年皇帝励精图治、养兵休战,虽然偏居一隅,但是也渐渐恢复了大华鼎盛时期的几分风采。 这长安王便是当今皇帝第九子,后宫三千,妃嫔子女无数,单是皇子便有十七人,可是却只封了长安王这一位王,还是以故都长安为号,足见钟爱与不凡。 这长安王也没有辜负皇帝厚望,年纪轻轻便雄才大略,景琰二年,他十六岁,力排众议,整顿吏制,提出,“禁私派、清槽弊、罢冗官”的治国主张,不惜开罪当朝百官,罢黜了一大帮贪腐奸臣,严正科举、唯才是用,选拔了一批有才干的士子填补空缺。 同年又推行“均田制”,将农耕用地从士族手中分还百姓,每年只需按人口缴纳赋税,其余尽归自己所有,严令禁止士族私自征收,让天下百姓在乱世中也过上了几年太平日子。 景琰三年,北燕大军南下叩关,三十万大军直抵偏关关外,守将羸弱,欲弃关而去,长安王闻信,八百里飞驰,赶赴雁门,斩下守将头颅示众,亲自镇守,僵持一月有余,北燕军大将接连暴毙,军心惶惶,三十万大军不战而退; 炎兴元年,长安王冒天下之大不韪,接连上书十九道为民请命,减免赋税徭役,大力发展农耕商贸,晓谕将士屯田待战,通使大华交邻各国、互通往来。只两年,流民得以安置,武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纵是边境战火不断,中原地区的百姓日子也过得甚是太平。 江湖传言,长安王十七岁那年,一人一剑独闯苗疆,只一人便灭了作恶苗疆数十年的万毒门,门中六长老俱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那一战端的让天地失色、日月暗淡,剑光流转,玄衣翩飞,六大长老纵然武功盖世、以众欺寡,也纷纷在长安王剑下泣血。 十八岁在太湖畔决战当世武林第一剑客——不归客,一战之后,不归客遁隐江湖,对那一战胜负缄口不提,只留下一句,此生此世再不配用剑。 世人少有见过长安王真容的,有说他面容丑陋不堪入目,却有盖代之才;有人传言他俊逸非凡堪比谪仙,才情无双;有人说他武功盖世,剑气凛寒,纵横千里;有人说他孱弱多病,只能在府中运筹决断;也有人说…… 长安王,像是一个谜一样的人,身上裹挟着层层迷雾,看不清真容,似乎就连他的身影也藏在了寥寥的远方,常人终其一生也看不真切。 今年年初,江湖中但凡有些名气的人都收到了一封请柬,邀天下英豪于本岁五月初五端午佳节齐聚东岳泰山,在玉皇顶上推举武林共主,借江湖武林之力抵御外敌,救百姓于水火、保大华江山。 此举大多数人都想到了以天下为己任的长安王,以他的名望,振臂一呼自然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大多数江湖义士也不乏一颗精忠为国之心,纷纷赶往东岳,却不料落得个惨死当场的结局。 “玉皇顶上那么多人都是他杀的么?设这么大的一个局,他也是够狠!”钟天行一双老眼中隐现几丝杀气,他成为钟家家主之后,威名加于天下,哪人不敬他三分,已经多年没有见他绽露杀气了。 钟逸然摇了摇头,沉吟道:“是否真的是长安王所坑杀还不得而知,不过那玉皇顶上的几百条英雄好汉无故失踪却是不争的事实,依孩儿看十有八九……” 钟天行不等说完便挥挥手止住了他:“此人太过锋芒毕露了,锐利得刺眼,世人又怎么会容忍这么耀眼的光芒闪得自己睁不开眼。” “父亲说得对,这些年他一意孤行推行变法,几乎得罪了满朝官吏,若是这次东岳的事情也和他有关,便是有皇帝的宠爱,从今往后江湖或是庙堂也都容不下他。”钟逸然一双眼睛深邃得让人恐惧,看不出他的深浅,看不出悲喜,看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这次东岳的事过去这么久了,江湖中怎么还没多少消息传出来?是有人刻意掩盖这一真相吗?”钟天行毕竟是武林世家之主,他的城府自是比常人深沉了许多。 钟逸然点了点头,道:“父亲说得没错,是有人刻意掩盖,而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天家,也只有天家有这么做的必要。只是……”钟逸然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钟天行闭上了眼睛仰在椅子上,似乎并不在意钟逸然接下来要说的,却有一种听听也无妨的感觉。 钟逸然愈发看不透他的父亲了,有时候昏聩得不可理喻,有时候又精明得让自己都胆寒。 “孩儿有一种感觉,也许幕后的那个人原本的意思就不是掩盖那天的真相……” “好了,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说出来就失了他本身的味道了,你大哥的事还是要尽心去查,若是真的和长安王有干系,我钟家也不会怕了他姓萧的!” “是!” “下去吧,为父乏了!”钟天行靠在黄花梨木交椅上,懒懒的摆了摆手。 “是!”钟逸然似乎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却又生生咽了回去,朝着父亲施了一礼,躬身退下。 第四章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 “九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州城外一条长长的河流从太湖绵延而出,通向远方,往来船只如市井车驾,川流不息,河畔十里长堤上杨柳依依倒映流水,自有江南的一番韵味。 “桃花源!” 一艘楼船的船头,孑然立着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公子,清冷孤傲的眼睛深黯了眼底的平静,眉宇像是用墨笔勾画,完美无瑕,天人一般俊秀的公子周身却缠绕着一股浅浅的不易察觉的冰冷。 萧墨的身后站着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年,十七八岁模样,剑眉入鬓,英气凛然。 背剑少年又轻声问道:“是要去找凤姑娘么?” “你的话太多了!” 萧墨微微皱了下眉,责备了一句,言语中却没有半丝愠怒的味道。 “九爷恕罪,是惊鸿多嘴了!” 背剑的少年侍卫惊鸿心思单纯,以为萧墨真的发怒,赶紧躬身请罪。 萧墨黑衣凌风,袖袍轻扬,谪仙般飘逸出尘,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能融化冰雪的最温暖的那抹阳光,却又转瞬即逝,无人得见,只淡淡说道:“是挺多嘴,既然这么闲,且罚你去与船夫一起摇棹撑船,若半个时辰到不得桃花源,再重重罚你!” “是!” 惊鸿躬身一礼,转身朝船尾走去。 萧墨目光凝视着远方那片桃花灼灼的山谷,虽然隔着漫漫水路,却依稀见着了那漫天飞舞的桃花,嗅着了那缭绕不散的幽幽桃花香…… 只是,相识五年,自认了解那个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看清那双浅蓝眸子后面的世界,彼此一路江湖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世人都说最可悲的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一时、某一地相遇之后渐行渐远,再无任何交集;可是于萧墨而言,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两条永**行的线,遥遥相望,此生断无一瞬的相遇。 船驶近桃花源,遥遥的见到了那清浅水边的素衣女子,动人心魄的桃花面庞,唇似胭脂几点,双眸似湛湛晴空。 桃花树下,流水溪畔,飘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浅深红,染香衣袖,满山桃花灿如烟霞,灼灼十里,犹如十里红妆。 那年月,桃花乱舞,晕纸伞、白衣沾,醉踏歌剑挽流年。临水照影的凤凰鸟,归来后,也衔不走旧时的哀愁。 许多年后,他已经不是他,她也不再是桃花水畔的素衣女子,但是他们却还是能记起这一日,玄衣如墨的少年初次来到这桃花源,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那年的桃花开,素衣如雪的她独立于桃林彼岸,清丽如仙,冷傲如雪,遥望彼岸,花开如初,却不见独舞芳华。 “能掐会算的人真可怕,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时时在身边探视着,你又算准了我会来这里!”萧墨依旧如阳光般温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凤舞一身素色的珍珠白湖绉裙,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浅蓝色眸子像是天空般澄澈安宁。 那眸子,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珍珠白色的宽丝带绾起,本来就乌黑飘逸的长发却散发出了一股仙子般的气质。 凤舞浅浅一笑,暗淡了日月星辰,她与他江湖相识五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笑得肆无忌惮、潇洒不羁。 “江湖五年,我自是知道你的,你一定会来!” 环佩空鸣般温婉的声音从樱唇绽出,整座桃花源似乎都在这一瞬静谧了下来。 那个少年黑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以墨玉簪着,微微飘拂,衬着那颀长的身影愈发出尘,容貌如画,像是天上的神明,就连眼睛里也流转着琉璃般璀璨的光华,正浅浅的看着她,仿佛这世间只有她一人。 “你会上我的船吗?” 萧墨问道,难得一次这般认真,深邃璀璨的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凤舞。 凤舞浅蓝的眸子划过一抹小狐狸般的狡黠,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上身微微一倾,靠近了萧墨的耳边,轻声道:“你猜啊!” 即使心如止水的萧墨也不禁微微一失神,耳边久久萦绕着凤舞樱唇漫溢出来的丝丝热气,让他的心头隐隐发痒,空气中似乎还弥散着那幽幽的发香。 “真是个妖精!”心中不禁笑骂道。 那一瞬,心里竟然没来由的生出一阵庆幸和欢喜,似乎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许是他得到了答案,一个他希望得到的答案。 “走吧!” 俊俏的脸庞竟然有些发烫,萧墨赶忙转身镇定心神,心中暗骂一句“可恶”,江湖庙堂,何曾让人占过半分好处,偏偏在这个妖精面前屡屡落下风。 凤舞看着萧墨雅致脱俗的脸庞微微发红,心下一阵得意,脸上的笑意更甚,黯淡了这漫山的桃花。 轻轻跟上了那冷傲孤寂的身影,裙角飞扬,恍若黑暗中摇动翅膀的雪白蝴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桃花源的十里桃花依旧缤纷乱舞,水边依旧是那个垂钓的老人,无钩无饵,无垂钓中原之心,只是一个人垂钓着一份孤独、这天下赐予他的孤独。 在宽阔的甲板上,凤舞懒懒的躺在一张靠椅上,微眯着眼睛享受着并不灼人的太阳,手边是各色茶水点心,此时她正拿着一块雪花酥小口品尝着,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 “惊鸿的手艺愈发的精湛了,这雪花酥不甜不腻,糖末撒的恰到好处,油也不多不少,若是多一分则太腻,少一分则太干。没想到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放在厨房里也能这般挥洒自如,你可真有口福。” 萧墨白了她一眼,温柔的眉宇微微一皱,道:“口福么?我可没你这般贪吃,一个雪花酥都能吃出这么多门道!” 凤舞不以为耻,一脸嫌弃鄙夷的看着萧墨,道:“民以食为天,里面学问大着呢!”将最后一块雪花酥塞进海棠花般红润的嘴唇中,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透着无尽的满足,含糊的说道,“认识你以来把本姑娘前半辈子没吃过的美食都补上了……” “你这话是对我说还是对惊鸿说的?” 萧墨斜睨了凤舞一眼,谁能想得到这个仙子一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竟也会食人间烟火,并且吃相这般的…… “这又不是你做的,你说是对谁说的!”凤舞含着半块雪花酥,含糊的说道。 萧墨听到凤舞对惊鸿的夸赞,心里竟然莫名生起一丝不悦,微微一皱眉,又看了一眼满心在美食上的凤舞,不禁感到好笑,怎的和自己的侍卫争风吃醋起来。 “凤姑娘,不知今晚的晚膳要吃些什么?” 惊鸿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显得精干利落,英气十足,走到凤舞身后轻声问道。 俊美绝伦的萧墨登时脸就阴沉下来,璀璨的眸子再次浮现一丝不满,问道:“你怎么只问她,难道我要吃什么就不重要了么?” 惊鸿朝着萧墨一拱手,不卑不亢,道:“九爷,惊鸿知道您向来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讲究,难得遇到凤姑娘这位珍馐一道上的伯乐,自然是先过问她了!” “嗯,有见地,会说话,本姑娘很欣赏!”还不等萧墨说话,凤舞长身而起,伸出纤柔的玉手轻轻拍着惊鸿的肩膀嬉笑道,脸上不仅有小狐狸般的狡黠,还有猫闻到鱼腥的嘴馋相。 “惊鸿,看来你比本少更有留下这馋猫的手段!”萧墨不再说话,刚刚掩抑下去的那股不悦再次浮上心头,赶忙看向了无尽的远方,缓缓流动的江水终于让他的心绪宁静了几分,要是被这个女人看出自己此刻的不悦,那还了得。 凤舞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念道:“叫花鸡、梅花饼、小甑糕、江米酿河鸭、子料浇虾面、什锦酥盘儿、素炝春不老、佛手金卷、鲈鱼莲子汤……”一口气说了十多个菜名,依旧意犹未尽。 “差不多行了,你吃的完那么多吗?”萧墨满脸阴沉,温和如三月阳光的笑容早已内敛,满脸鄙夷,“等你胖成一头猪,我看谁敢娶你。” 凤舞朝萧墨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你管我,我乐意,这么多好吃的,吃不了光是看着都开心!”幸亏萧墨背对着她,不然又得赏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和一脸鄙夷的表情。 “惊鸿知道凤姑娘要来,特地将九爷珍藏的雪藏梅花酒也带来了,可要拿来佐菜……”不早不晚,惊鸿适时提醒道。 “就你话多!” 萧墨回首一眼斩了过去,惊鸿赶紧把脸转向一边,朝着凤舞吐了吐舌头,装作没看到萧墨的审视,萧墨不禁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被这两人摆了一道的错觉。 “知我者,惊鸿也,拿来拿来,一滴都不给这小气鬼留下!”凤舞不顾形象的哈哈一笑,转身进了船舱,只留下一脸阴沉的萧墨和一脸无辜的惊鸿。 “惊鸿,莫要忘了你是谁的手下!” 萧墨眉头一扬,不怒自威,若是其他人在,早被吓得体若筛糠了,可是惊鸿只是嘿嘿一笑,一撇嘴说道:“可是惊鸿觉得在凤姑娘面前,九爷您也不过是个手下……” “你……”萧墨如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睛眸光闪烁,作势抬手就要往惊鸿头上敲一记。 “惊鸿告退,先去准备晚膳了!”没想到惊鸿赶紧一拱手闪身回了船舱,这也是萧墨并不打算真的打他,要真的动手,以惊鸿的武功哪里躲得开。 萧墨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五官刀刻般俊美,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俊美异常,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转瞬又消失,像是从未出现那股气息。 惊鸿不愧是此道行家,不多时,饭桌上便摆上了丰盛的菜肴,鲈鱼莲子汤香气袅袅、鱼头鲜香嫩滑,把鱼和莲子放在一起烹调,味道互补,既有鱼的鲜美又有莲子的清香。 叫花鸡外表金黄油亮,外皮焦黄发脆,肉质绵软鲜嫩。 梅花饼小巧玲珑,看相很好,远看,十几个洁白无瑕梅花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好像冬天初盛的梅花,还散发着幽幽的花香。 “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不错不错,独特的鲜浓味道,一试难忘,齿颊留香。”凤舞浅尝一口鱼汤,赞叹不已。 “多谢凤姑娘夸奖!”惊鸿为萧墨和凤舞斟满酒,也坐了下来。 萧墨伸手端起酒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轻轻放下,盯着凤舞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嘴角轻轻一挑,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宠溺的神色来。 “要说什么就说吧,本姑娘可没有你们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迂腐规矩,现在本姑娘只有嘴忙着,你……唔,这叫花鸡是怎么做的,好嫩啊!”凤舞拿起一只鸡腿,咬下一大口,看得萧墨惊鸿二人目瞪口呆,很难想象那一张樱桃小口是怎么撕扯下一块那么大的鸡腿肉的。 一身素衣的凤舞,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谁能想到她吃起东西来这般不客气。 萧墨眼中的那一丝宠溺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嫌弃,一丝不剩的赏给了凤舞,道:“近些日子,流沙门门主沙万里、相国寺的笑弥勒无悲大师、无锡丹霞山庄庄主韩映霜等十余个门派高手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成名……武功上,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都是收到上东岳的请柬,却因各种……各种……缘……缘故没有去的,对么?”凤舞想也不想的接过了萧墨的话,嘴上手上却一刻也不愿意闲着。 “总算没浪费这一顿饭!”凤舞今天总算做了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情了,不过下一瞬他的一张飘逸出尘的脸登时就黑了下来,因为凤舞将手中的鸡骨头一扔,望着一双油腻腻的手犯了难,自己一身白衣自然是不能随便蹭的,惊鸿又坐的太远,没办法,手一伸,在萧墨如墨的黑袍上擦了几下。 “你……还是个女人吗?” 萧墨几乎是压着嗓子咆哮出来的,“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萧墨素来爱干净,身上便是沾上一点泥土灰尘也要马上换掉再沐浴一番,哪能容忍这么油腻的东西留在自己的衣袍上,一向温文尔雅的萧九爷此时恨不得一把将凤舞从船舱窗户丢出去。 “小气鬼,你一身黑衣服,又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嘛!”凤舞一脸无辜,还用一双委屈的眼睛怯怯的望着萧墨,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都快要滴出水来,仿佛做了错事的人是萧墨。 一向不苟言笑的惊鸿此时也在另一边偷笑不已,果然这个世间只有凤姑娘能治得住九爷。 “吃完东西再和你计较!” 萧墨实在受不了身上脏兮兮的样子,虽然真的看不出来,转身进了房间,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袍,出来的时候凤舞恋恋不舍的看着惊鸿收走还没吃完的东西,一脸委屈。 “走吧,你也不能白吃我的东西,不然真的成了白痴了!”萧墨径直朝甲板上走去。 “啊?吃完东西不应该休息一下的吗?”凤舞嘟起下小嘴,满脸幽怨的跟着萧墨走出了船舱。 “先净手!”萧墨皱了皱眉,对方才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一只油腻腻的爪子随时伸向他的衣服。 “嘻嘻……”凤舞嘴角一扬,发出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声,一双小爪子轻轻一抬,萧墨毛骨悚然,只觉得背后寒气彻骨,脚下一轻,竟然施展起轻功,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只留下凤舞一个人在那儿捂着肚子大笑,像是三春开放的鲜花,令人心旷神怡。 第五章执子之手,许你倾世温柔 萧墨负手而立,望着两岸江花似火,良久才道:“收到过东岳请柬的,有几人还活着……” 由于方才喝了些酒,凤舞的小脸儿有些红扑扑的,再加上她那倾世的容貌,浅蓝色的瞳子迷离恍惚,更是妖魅惑人万分,有千万般风情,让人心神迷醉,勾撩魂魄。 朱唇不点自红,被江风轻轻一吹,长发随清风飘起来,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红尘中的仙子,迷迷离离, 一袭白色的曳地长裙,白衣如雪,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清丽秀雅,莫可逼视。 “他们想构陷你,一定会继续动手的,若是先他们一步,定然能揪出幕后真凶,还你一个清白。”凤舞的酒意经江风一吹,自是清醒了五六分,斜斜靠在船栏上,风情万种。 萧墨回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凤舞,他眉如墨画,水翦星眸,顾盼神飞,若有似无的笑容斜斜的挂在嘴角,眼中像是有山河万里在沉浮,看得凤舞竟是一瞬神迷,那殷红的脸蛋不禁又绯红了两分。 “清白公道什么的,我自是任天下人去说的,本王现在只想亲眼瞧瞧到底是谁在背后故弄玄虚。” “离这儿最近的是常州的十字诛魂剑江孟凡,现在顺水路往常州不过几个时辰功夫,说不定还来得及。” “听你的!”凤舞走到萧墨身边,素手一抬,搭在了萧墨的肩上。 萧墨斜睨了她一眼,这次竟然没有一丝反感,伸手将她飘到额前的秀发捋到耳后,目光再次转到了眼前的锦绣江山上。 三十里水路说远不远,不过几个时辰功夫就到了常州城外,遥遥见着常州城矗在江岸。 “这江孟凡祖居常州,为人刚正不阿、急公好义,在江南一带也算有些侠名,希望我们没来晚!”萧墨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感情,无悲无喜,就连那本该焦急的一句话,在他说出来也平淡无常。 凤舞用素手遮住天光,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笑道:“怕是晚了哦,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本姑娘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呢!”这一笑果真是暗淡两岸江花,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盛满了馥郁的佳酿,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萧墨冷冷一笑,不免有几分自嘲:“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打自己脸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呢,现在倒不想那么快把那人抓出来了。” “唔,这场狩猎算是开始了吗?”凤舞双手抱胸斜靠在船栏上,“只是到底谁才是猎物呢?”一张俏脸上不禁多了些许凝重。 “先被射落马下的那个,便是猎物!”萧墨沉沉的说道。 *** “不好啦,江老爷家走水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城中已经人迹寥寥,忽然城东浓烟四起、火光灼灼,静谧的大街小巷顿时吵嚷起来,几乎满城的人都被惊动,奔走呼号。 “那快些找人救火啊,里面的人呢,可有逃出来?” “你没闻到这刺鼻的硫磺味儿吗?这明显就是有人放的火,火势这般凶猛,哪里扑灭得了,我看这府上几十口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有人叹息。 “到底是谁?连江老爷这样的大善人都不放过,哪个畜生竟敢光天化日的杀人放火,还有没有王法了?” “嘘”旁边的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一把拉过那人,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这种话怎么能胡说八道,不想活了?” “我骂那丧心病狂的恶贼,你怎么说我不要命了?” 那人压低声音凑近他耳朵说道:“如今江湖豪客接连暴毙,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心细之人细细推敲就可发现,这些死者都是当初受邀上东岳参加东岳大会的人,而东岳大会是谁发起的?最近有消息传出,正是九皇子长安王发出的诏令,东岳大会本就是坑杀天下英雄的一个局,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日后登基夺位肃清道路。” “是么?那长安王这些年政绩斐然,为老百姓可做了不少好事呢,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身在皇家,谁的手上不是尸骨累累,为了权力地位连父子兄弟都能自相残杀,他又干净得了?” “谁说不是呢!” “……” “你又背黑锅了!”凤舞一身素衣,清丽脱俗,似瑶池仙子,一双浅蓝色眸子盯着前方熊熊燃起的大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这火势虽然滔天,但是却没将她的眼眸映照成赤红。 萧墨玄衣如墨,无风自舞,冷冷的看着那大火,铺面而来的热浪像是在他身前凝结成霜,就连凤舞也感觉到丝丝寒意。 “里面好像有人还活着!”萧墨眉心一皱,像是一道黑色的飓风,穿过前方密集的人群,飘飘扬扬的进了大火里,围在大火外面看热闹的人几乎没有发现有人进了火海。 萧墨在火海中四下寻觅,抬手震开滚落下的瓦砾和燃着火的巨木,像是一只灵巧的黑狐在火海中飞窜,铺天盖地的的热浪像是被他生生切开,在他身体四周自动的避开,不能近他的身。 “呜呜……”嘶哑的抽泣声从前方传来,一根巨大的房梁横在萧墨眼前,此时已经燃起大火,像是一条火龙横亘在眼前。 萧墨双眉一紧,手掌像是裹挟了天地间至纯至正的无上剑气,只见他抬掌往前一斩,劲风四射,磅礴的真气像是平地卷起的罡风,将滔天的大火生生压了下去。 一道剑气化形斩出,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眼前那巨大的房梁瞬间被斩成两截,断口平滑,真的像是被切开一般。 萧墨顺着被斩开的缺口,闪身飞掠过去,一进去就见到墙角蜷着两个瘦小的身影,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孩紧紧地缩在一起,一身锦衣已经被大火灼出了几个窟窿,头发也被烫得卷曲,身上多处被灼得皮开肉绽。 有一个小孩被浓烟熏得昏昏沉沉,晕阙过去,另一个小孩却是倔强得很,用自己瘦削的身子死死护住那个昏阙的小孩,在炽热的火焰烤灼下忍不住抽泣,那成人都无法忍受的滔天烈焰下,那个小孩也仅仅是抽泣而已,并没有哭出声来。 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两个小孩头顶的柱子倒了下来,萧墨大惊,这倒下的柱子自然是伤不到他分毫的,只是那两个孩子若是挨了这一下那是断无生还了。 只是那两个小孩靠墙蜷缩,若是自己一掌劈过去,那柱子必然会将那半面墙击垮,那两个小孩也就危险了,虽然素不相识,但是也不忍心看着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遭此厄难,本就是为救人而来,若是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死在眼前,与亲手杀了他们又有何区别。 一念至此,萧墨像一只扑食的猎鹰,身形诡异至极,只一眨眼便到了两个小孩身前,双臂一擎,竟然生生抓住了那数百斤重的、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柱子,真气一提,将燃着大火的柱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虽然真气护体,但是双手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炽热的火焰把他的双手烫得通红,连皮肉也绽开了,可是萧墨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伸手抓起两个小孩,如他来时一般,穿过重重烈焰,朝外面冲去。 凤舞一双浅蓝的眸子自萧墨冲进火海之后便眨也不眨的盯着,似乎那一双比天空还要澄澈的眼睛能够看穿那熊熊烈火,看到火海之中那玄衣如墨的少年。 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像是一道利箭射出来,那双波澜不惊的浅蓝色眼瞳有了一丝欣喜的色彩。 萧墨来到凤舞身边,轻轻地放下两个已经昏阙过去的小孩,“惊鸿,救活他们!” 惊鸿应了一声,一拱手,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凤舞的眼睛已经落到了萧墨的身上,飞快的扫视了一遍,落在了他灼伤的手上,眉心一紧,沉声道:“手给我!” 萧墨愣了一愣。 “把你的手给我!” 凤舞又说了一遍,这次言语凌厉了几分,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浅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第一次这么激动,言语之中多了些火气,那两个孩子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此时能看见的,唯有一袭玄色的身影。 萧墨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看着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那眼神分明是不容拒绝,孤傲如萧九爷,第一次屈从于一个眼神,将手伸到了凤舞面前。 凤舞看着那已经被烧伤的手掌,心里竟然一阵疼,轻轻擦拭萧墨受伤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给萧墨涂上伤药。 萧墨怔怔的看着那认真细致的女孩,第一次看见率性不羁的凤舞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做一件事,挺巧的鼻子微微皱着,第一次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几丝秀发滑落下来,轻轻撩过他的手掌心,有一丝发痒。 总会有那么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会惊艳岁月,一个会温柔时光,很幸运,终是在一个颠沛流离的沧桑中遇到了那个温暖明媚的人。 “谢谢!” 萧墨愣神了好久,喃喃道,几乎都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你说什么?” 凤舞抬起头,浅蓝色的眸子冲着萧墨眨了眨,这一瞬萧墨竟然觉得这只小狐狸竟然有这么傻乎乎的表情,有些不真实。 “没……”萧墨一张俊逸出尘的脸竟然微微一烫,赶紧将目光移向他处。 “哦!”凤舞小嘴微微一嘟,继续帮萧墨处理伤口,在低下头的刹那,嘴角微微扬起,那一抹不为人所见的笑容足以让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暗淡。 “好了!”凤舞拍拍手,转身就走,一如往昔潇洒不羁,丝毫不拖泥带水。 萧墨看着自己那一双被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双手,哭笑不得,“一天之内不得乱动,不然我跟你没完!”还不等萧墨动,凤舞的一句半带威胁、半带戏谑的话已经远远飘来。 “哦!” 萧墨竟然又不由自主的听了她的话,桀骜不驯的萧九爷从来都是命令别人的,哪里有像今天这样被别人差来唤去的,关键是心里竟没有一丝抵触,完全甘愿。 常州城中的一家客栈里,那两个被萧墨从火海中救出的两个孩子已经醒来了,是一男一女龙凤胎,都长得像是画上的娃娃一样,清秀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捏脸蛋儿揉揉头发。 大的是个男孩,在火海中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妹妹,身体被烧伤多处,在惊鸿上药的时候他却一直咬着牙,没有叫一声。 “如果痛的话可以叫出来的,姐姐不会笑话你的!” 凤舞笑嘻嘻的捏了捏那小男孩的脸,一双眼睛已经弯成了两枚月牙。 谁知道小男孩嘴一撇,把头扭到了一边,并不搭理她。 凤舞也不觉得尴尬,直起身来,懒洋洋的说道:“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从火海当中救出来的呢,看看那位哥哥,手都快烤熟了呢,你不仅不说声谢谢,还不搭理姐姐,知道这让姐姐多伤心吗?”说着眼睛还不由自主的往窗边的萧墨瞄了一眼。 萧墨有所察觉,立刻送还一个复杂的眼神,让她自己领会。 “我如果叫出来,妹妹也会害怕的,我不怕疼,爹爹娘亲不在了,我要照顾好妹妹!”那个小男孩转过身看着一脸嬉笑的凤舞,认真的说道,明明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现在却像是一个大人一样严肃。 凤舞一愣,心中竟然一阵感动,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居然被一个小孩子说住了。 “看看人家就比你懂事!” 难得有机会,萧墨斜睨了凤舞一眼,凤舞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惊鸿上完药,那个小男孩坚持自己穿好衣服,然后马上查看还没醒过来的妹妹,直到确认妹妹没有什么事了才转身对萧墨说道:“谢谢你,我叫江寒,我的妹妹叫江雪。” 萧墨依旧站在窗边没动,不过看这个小男孩的眼神少了些玩味,多了些赞许,问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家里人然后放火的吗?” 江寒盯着萧墨,一本正经的说道:“今天早上,三个人闯进了我家,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爹爹上前和他们打斗,没用几招就被杀死了,娘亲把我和妹妹藏在偏僻的厢房,也出去了,再也没回来,然后他们就放火烧了我的家……” 萧墨看江寒的眼神更多了些惊讶,江湖庙堂,不知道见过多少神童才子,但是却是第一次见到江寒这样的冷静沉着的孩子,这不像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应有的冷静沉稳,处变不惊。 凤舞也是讶异的看了江寒一眼,再偷偷瞟了一眼萧墨,发现他也是和自己一样表情,不禁说道:“江孟凡武功虽然算不上一流,但也不弱,不然也担不起‘诛魂剑’这个名号,竟然都走不过几招。这江府在常州多年,府上想来也豢养着些高手,竟然被三个人就端了,这些人来头不简单啊!” 江寒盯着萧墨看了半晌,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做的……” “那小弟弟你是不是也认为是这个坏蛋哥哥做的啊?”凤舞依旧是笑嘻嘻的,像是一只小狐狸,一双手又不由自主的朝江寒的脸上捏去。 江寒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躲开了,“我才不是小弟弟,我七岁了,”又看向了一边淡淡然的萧墨,“这不是你做的,不然你不会拼着受伤来救我和妹妹。” “哦?” 不只是凤舞,就连萧墨也是一脸诧异,这个七岁的孩子竟在大难之后有如此井井有条的分析判断,便是萧墨凤舞这等惊艳尘世的人物,自问年少之时也不过如此。 第六章江湖酒话,起弦听风雅 第六章 江湖酒话,起弦听风雅 “以后你和你妹妹就跟着我吧!”萧墨愈发觉得江寒这个孩子不简单,若是加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谁知道江寒却是摇了摇头,看向了凤舞,道:“不,我要跟着她!” 凤舞本来在喝茶,一口茶刚喝到嘴里,听到这里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一双浅蓝的眼睛诧异的盯着江寒,嘀咕道:“难道你也是瞧上姐姐的美色了,小小年纪就这样,将来肯定是个招蜂引蝶的小淫贼。” 这次不仅是萧墨,就连江寒都向她扔过去一个白眼,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可是要想清楚了,姐姐可是很穷的,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小半辈子净蹭这位哥哥的饭了,难道你也想跟着姐姐蹭饭?那还不如直接跟着这个富得流油的哥哥呢!” 江寒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你为老不尊,但是相比之下更愿意跟着你,虽然他救了我和妹妹,心里十分感激,但是我觉得在他面前被压抑得无法呼吸,像是面对一个无穷无际的漩涡,随时会被吞噬进去,这种感觉太恐怖了。但是你不一样,你像是风一样柔和、简单,所以我更愿意我和妹妹在你身边。” “为老不尊……” 萧墨根本没听他后面说的是什么,不顾他飘逸俊雅的谪仙形象,刚喝进去的一口水不由自主的喷了出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凤舞,连眉梢都是掩抑不住的嘲笑,这四个字估计够他嘲讽凤舞一年。 凤舞一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朝萧墨冷哼一声,一双手搭上了江寒的头,用力的揉了几下,将江寒整齐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努力扮出一副凶相,吓唬道:“你可想好了,你已经把姐姐我得罪了,将来小心把你和妹妹卖到大官儿家去做长工!” 江寒嘴一撇,不再搭理凤舞。 这时候小女孩江雪也醒了过来,虽然两兄妹长相相似,但是性格确实千差万别,怯生生的小姑娘看到一屋子的陌生人,不禁有些害怕,往哥哥身边缩了缩。 “把他们送到桃花源去吧,江湖险恶,带着他们一起不方便。”萧墨一听江寒不愿意跟他走,也不强求。 “行啊,反正老头子一天到晚也闲得慌,再说,要真把这个小鬼带在身边我不气死也得折寿二十年。”凤舞第一次觉得萧墨这么明智,从眼睛到嘴角,每一个部位都表达出了对萧墨这个建议无限的赞同。 “原来这天下还有让你头疼的人。”萧墨对江寒的赞许不由得又上了一层境界。 “别和我说话,嫌弃你!我去给老头子写一封信,让惊鸿马上带他们到桃花源去。”凤舞摆了摆手,转身出去,这熊孩子,长大了还得了? 萧墨看着凤舞无奈的背影,不禁有些想笑,也准备出门去。 “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的!” 背后传来了稚嫩却又不失坚韧的声音,现在谁也没将这个承诺放在心上,但是谁也想不到,十年之后一代天骄横空出世,长剑在手,八方云动,不管正道魔道、江湖庙堂,都流传他赫赫威名。 萧墨一句“不用了”本来已在嘴边,但是却生生止住了,并没有回头,飘逸的声音远远飘来——“我等着!” “这事好像并不让你多惊讶!” 凤舞和萧墨并肩站在常州城楼上,看着惊鸿驾着马车远去,素色长裙凌风而舞,飘逸灵秀如九天仙子下凡尘,萧墨玄丝墨线织成的衣袍雍容华贵之中又不失隐隐豪气,黑白分明间说不出的浑然天成。 他的脸如刀雕镌刻一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俊逸潇洒的面庞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但深邃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让人心魂战栗的光彩。 萧墨看着身边这个女孩,虽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傻傻的,道:“这些难道你没有算到?” “本姑娘又不是算命的瞎子,哪有那么能掐会算!”不料凤舞一言不合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真的是帝师一脉唯一的传人吗?可这一世的传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你是不是心里在鄙视本姑娘?”凤舞微眯着眼睛斜睨了萧墨一眼,看到萧墨那一副看傻瓜一样的表情,像是一只被抓了尾巴的猫。 萧墨直接将手伸到凤舞的头顶,将那三千青丝揉的乱糟糟的,还有几丝飘在了光洁的额头前,若是单看头发,活像个路边乞讨的小乞丐一样。 “啊……你这混蛋!” 凤舞一声尖叫差点没传遍整个城池,萧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凤舞做出这样的动作,也没想到她的叫声会这么尖锐,震得他头皮发麻。 “跟你学的!”萧墨想起凤舞多次揉弄江寒的头发,自己亲手试了试,果然很顺手舒心。 凤舞,她高雅、美丽,明亮的双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焰,纤长的手指拂过萧墨俊逸潇洒的脸庞,指尖一转竟然想捏上去,谁知道萧墨竟然像早就知道一样,脚下一闪,朝旁边退开几尺,稳稳地避开凤舞的爪子。 “你找我来就是欺负我的吗?你记着,我会报复你的!”凤舞几乎要发疯,哪还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样子。 萧墨浅浅的看了凤舞一眼,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问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这个恶霸……” “是又怎么样?” *** “师妹,你要不要喝水啊!” “师妹,走了这么久了,你一定累了,先歇会儿吧!” “师妹,你走慢一点!” “师妹……” 六七月的天气,即使是江南温润的气候也变得燥热难耐,绿油油的树叶像是打了蔫儿,一个二十四五的青年紧赶慢赶的追着一个少女。 那青年身穿着一身紫色锦衫,不过却因着连日赶路显得皱皱巴巴,就连腰间的玉佩白色穗子也变得灰扑扑的。 一张脸普普通通,扁平的鼻梁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塌在了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下面,幸得颇为白净,还说不上丑陋难看。 “师兄,这次好不容易向爹爹求来这个出门的机会,你这一路像个老太太一样,烦不烦!” 前面的绿衣少女蓦然转过头来,言语间难免有些怨气,那绿衣少女穿一身花雨丝锦春衫,衣角绣着绣着一朵朵浅碧的兰花,碧绿的长裙也是绣着一朵朵浅碧的兰花,素雅的轻纱做成的腰带以蝴蝶结装束于腰间,一见这身清凉的打扮,即使在这燥热难耐的天气下内心也不由得清凉了几分。 一眼看去明媚如三月阳光,杏眸闪烁,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厌恶与不耐烦。 “师妹,那萧墨凶残暴虐,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所以才向师傅请命出来保护你的!”那个后面的那个青年小跑着赶上绿衣少女,微微喘着粗气。 绿衣少女看他的眼神更加厌恶,冷冷嘲讽道:“你保护我?若是萧墨来了,凭你这几下子,能保护我?” 扁鼻青年眉毛一扬,满脸不屑,道:“那萧墨算什么东西,若不是仗着他九皇子、长安王的身份,江湖上一个小混混都能把他杀千百遍。”顿了顿,看到绿衣少女面不改色,以为她不信,继续说道,“我唐家雄霸两川滇黔数百年,家传武功独步武林,那萧墨要是敢来,管叫他……” “住口!唐家在江湖上的名声是祖祖辈辈用命换来的,可别在你身上都丢光了!”绿衣少女再不搭理她,转身疾步远去。 “师妹,前面就是常州了,昨日传来消息,十字诛魂剑江大侠一门被灭门,我们去看看吧,顺便在城中歇歇脚。” “……” 原来这绿衣少女竟是川西唐门的大小姐唐婉儿,那张铁嘴歌谣中的“绝代唐门”说的便是这川西第一大门派。 唐门最擅长医毒暗器,虽说这类手段在江湖中为人所不齿,但是唐门传承数百年,武功精妙、高手无数,在江湖中也算独霸一方,排到这几个顶尖门派之中,也无人敢有异议。 常州城中最高的一处酒楼房顶上,背对背靠着萧墨凤舞,白色素裙和黑色长袍相互交织,微微飘扬,说不出的的淡雅出尘。 夕阳暮色,枯叶飘零,血一般的霞光,坠在城外暗黑色的江面上,把江水都照成了血红色,光影在萧墨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曛中的落寞,也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 凤舞一身素裙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寒凝带露,如一帘清远的幽梦,如天山雪原上一只洁白的凤凰,清冷孤傲。 “江府烧也烧了,都过去两天,还留在常州干什么?”凤舞抓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圈,心不在焉的问道。 “这儿风景不错,若是有朝一日盛夏初收,能在这夕阳暮色的江边抚琴独奏,却也是件不错的事。” 难得一次凤舞没有破坏萧墨的雅兴,手指默默地缠绕着那缕头发,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 “凤舞,你……” “别说话,夕阳暮色,如此安静唯美,岂能打破这一丝静谧安详!” “可是……” “都说了别说话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凤舞有些恼怒,如此优雅华贵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无趣。 “我想说你摆弄我的头发,这让我很……”萧墨终于一口气说完。 “啊……” 一声尖叫,凤舞赶紧撒手,俏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满脸通红,楚楚动人,怯怯道,“就说怎么没感觉呢……” “这还是个女人吗 ,我怎么觉得这帝师传人这么不靠谱呢,不会是假的吧?”萧墨腹诽。 此时一阵悠扬深远的箫声传来,似远似近,像是雨打莲蓬般恬静,又有浊浪排空的恢宏大气,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让人心神恍惚,几乎不能呼吸,萧墨凤舞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碧海苍笙踏歌行,影灭三途造化音。碧游宫的人来了!”凤舞微微一笑,颇有几分期待,“看来今晚可要热闹了,你选的这个地方还不错,暮看落日、夜枕繁星,就连城中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也能一览无余。” 只见到远方一个紫衣女子像是踏着祥云,稳稳落在了城墙上,面上遮着轻纱,只能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单看那双眼睛和身段轮廓便可知道这是普天之下少有的绝世佳人。 像是天宫落下的仙子,衣袂飘飞,自有一股空灵出尘之气,罗衣素雅,唯美了江南水畔的漾漾杨柳;凉风断魂,她秀眉微蹙,感伤了满月城头的幽幽碧草;眸眼如墨,温柔了秋分时节的蔓蔓青萝。 “又是一只妖精!”凤舞撇了撇嘴,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却是盯着那城墙上的绝世女子不放。 “妖精么?”萧墨微微一愣,身后不就靠着一个么。 “阿弥陀佛,是碧游宫的师妹到了么?小僧慧能有礼了!”一声雄浑的佛号不知从城中哪个角落传出,竟然震得人头皮发麻,两耳嗡嗡作响。 “少林狮子吼,原来和尚也来了,搅这潭水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呢!” 这时候,城中已经宵禁,大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各家门口挂着的灯笼已经被点上,闪烁起昏黄的火光,城中大街小巷显得空旷寂寥。 一男一女从巷子里走出,不急不缓的朝着萧墨凤舞这个方向走来,赫然就是城外树林中的那对唐门的师兄妹。 “师妹,这大半夜的不在客栈好好待着,满大街找啥呢,这要是遇上不测,我如何跟师傅交代啊?” 紫衫青年季凌川一如既往地跟在唐婉儿身边絮絮叨叨,唐婉儿则是一脸不耐烦的走在他前面,恨不得转身一脚给他踢回唐门去。 “孽障,你害人无数,还不授首伏法,随贫僧回少林悔过!” 一声怒吼再次传来,只见月色之下,一道月白身影像是一道闪电般划过,朝着前面的一个黑影扑去,眼见就要触及,只见那黑影陡然一折,朝着旁边躲开了几尺,月白的身影落了空。 “师兄追的是什么人,可要小妹出手相助?” 城楼上的仙子说道,单只听声音便觉得神清气爽,像是天籁般温柔雅致,像和风吹过竹林般萧然悠远。 “不劳师妹出手,此人是江湖中作恶多端的蝴蝶郎君君魅离,专好采阴补阳之法,不知祸害多少妙龄女子,我佛慈悲,小僧今日便押他回少林忏悔罪过!” 月白僧衣的慧能虽然在答复那仙子的问话,但是手上脚下却不曾停息片刻,朝着那蝴蝶郎君接连出拳,即使这样,声音依旧中正平和,浩然之气不减,听不出一丝急促或是喘气。 城楼上的仙子不知是听到这话害羞还是怎地,不再说话,看着少林的慧能与那蝴蝶郎君缠斗。 君魅离使着一把两尺余长的短刀,刀光灼灼,快到根本难以看清,那短刀在他的手中像是活了一般,飞速的旋转,裹挟着凌厉的刀风划向慧能的一个个要穴。 慧能不愧是少林高徒,先是一手达摩拳震开了斩向风府穴的一招“黄沙百里”,只听“当”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少林拈花指绝技被他信手拈来,他的手指像是比钢铁还要硬,稳稳地弹在了短刀上,君魅离半条手臂都隐隐作痛,手中短刀差点脱手而出。 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哑着嗓子说道:“慧能,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你又何必赶尽杀绝,若是今日手下留情,他日江湖再见,我君魅离必有厚报!” 只见慧能单掌施礼,手中念珠转动,不疾不徐的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作恶太多,心中魔障唯有佛法方能化解,且随小僧同往少林,日日诵经念念佛,消弭罪过!” “放屁,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顾人前惺惺作态,人后不知干了多少下作之事,却有何脸面来这里说教!” 君魅离说话间手一扬,三枚雷公弹脱手而出,朝着慧能射过去,慧能情知此贼是要施金蝉脱壳之法,身上月白的袈裟一卷,将三枚雷公弹尽数裹住,转身一挥,三枚雷公弹被甩到了一面土墙上,刹那间震天巨响,烟尘漫天。 再一看君魅离,已经闪身退出几丈开外,他自号蝴蝶郎君,一身轻功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慧能修习的少**功多是以外家为主,论起轻功虽是不弱,但是要比起君魅离这种以轻功见长的武林高手则是差上许多,眼见君魅离逃出几丈之外,以他的轻功要追是追不上了。 心中一叹,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恶贼的踪迹,若是放跑了他,不知又有多少良家女子被害,下次再有他的踪迹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这时只见几枚晶亮的银针破空而出,朝着君魅离追去,君魅离本已经跃起两三丈,只见几枚银针精准无误的刺进了他后心、膝弯、两肩的几处大穴,生生扼住了君魅离上升之势,像是被一只大手扯着从天上落下来。 第七章解语嫣红,无眠月中天 “师妹好俊的功夫!” 还不等慧能说话,黑暗处传来一阵喝彩声,紧接着唐婉儿和季凌川从巷子拐角走了出来。 “正道的人果然卑鄙无耻,披着道貌岸然的臭皮囊,净干些暗箭伤人的勾当。唐门,一群鸡鸣狗盗、只会背后放暗箭伤人的杂毛,也好意思称名门正派,我呸……” 君魅离被唐婉儿的几根银针封住了周身大穴,趴在地上不能动弹,若是一双眼睛能杀人,唐婉儿和季凌川早被杀了千百次了。 还不等君魅离骂完,季凌川冲上前,一脚朝着君魅离心口踢过去,君魅离如今哪里闪避得开,登时就横飞了出去,吐出一大口血沫子。 “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个个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敢在这口出狂言,今天我就先替那些被你残害的良家女子讨回公道。” 说着就从袖口中探出一把三寸长短的匕首,照着君魅离心口刺过去,那匕首锋刃都是绿油油的,一看就是淬过剧毒。 慧能一看季凌川神色不善便知他要下狠手,欺身上前,月白僧衣刮过一阵劲风,内力激射,弹开了季凌川的短匕。 慧能的少林大力金刚指竟然已经练到能内力离体的境界,在场的都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见状无不失色。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手下留情,此人虽然作恶多端,但还是应交由天下英雄共同裁处,不可因为我等一己私怨就对他滥用私刑,否则我等和这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慧能不卑不亢、大义凛然,在他眼中天下苍生一视同仁,就连作恶多端的君魅离也一样,他绝不允许季凌川在他面前杀生害命。 季凌川听出了慧能言语中不乏隐隐的威胁,若是他真的动手,那不就应了他自己说的邪魔外道猪狗不如那句话。 季凌川恨恨的看着慧能,心有不甘,这时候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不免在师妹面前丢了脸面。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城楼上一直冷眼旁观的紫衣女子说话了:“慧能师兄言重了,我等正道侠士怎可跟邪魔外道一概论之,只是这蝴蝶郎君作恶无数,在黑道颇有些名声,若是我们私下里对他动手,免不得魔道中人知道后对唐门中伤,还请唐门的师兄三思。” 城楼上那沐浴着月华的仙子像是从月宫中飞临人间的,季凌川一听到她开口相劝,总算是找到了台阶下。 抬头见到了那仙子一般的女孩,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样,讷讷的点了点头,傻愣着看着那仙子,差点连手里的匕首都拿不住了。 “《相经》上说,男子鼻梁扁平好胜心重,双眼大小不一而为人气量狭隘,面露桃花必是好色之徒,这种人一眼就知道是个不折不扣小人,那心直口快的小和尚怕是招他记恨了。”凤舞和萧墨依旧背靠背坐在房顶上看着城中,月光星辰散发的清辉均匀的洒在二人身上,更是衬得不像人间凡子。 “原来你还会看相呢,那你给我看看呗!” 萧墨难得抓住机会,微微一偏头,对着凤舞笑道。 凤舞毫不犹豫又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口念道:“你虽然长着一副还看得下去的皮囊,却像是城北徐公那般臭美,一双眼睛处处透着狡诈如狐的虚伪,时常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若你也能像那和尚一般简单率直一点,就不会连七岁的小孩都嫌弃你了。” 萧墨俊逸如仙的脸已经渐渐沉了下来,怅然道:“在江湖,我可以做肆无忌惮的萧墨,恣意潇洒,做一切我想做的事,但是在皇家,我只能做那个奸诈如狐的长安王,因为皇家从来都是一个肮脏的地方,只有自己变得比他们更肮脏,才能活下去。” 凤舞不再说话了,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疼背后的那个男人,恨不得早点遇到他,替他挡下所有背后射来的冷箭。 “你看那慧能和尚,武功虽然不错,也有一腔正气,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宗师,但是为人太过耿直、心直口快,这江湖中多的是不能听真话的人,一旦得罪了像那个大小眼的唐门弟子一样的人,背后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 萧墨沉沉的说道,眼睛看着城中那一袭月白的僧衣、满脸慈悲的和尚,竟感到有些惋惜。 凤舞朝着那个月下独立的仙子努了努嘴,说道:“所以你就做了她那样的一个人,圆滑虚伪,一句话可以让两个至亲生死相向,也能让两个死敌把酒言欢。” “唔,我自问还是没这份能耐的,不过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却能如此谙熟人情世故,想来心机也是深不可测。” 萧墨也不禁对那个女子多看了两眼,从箫声就可以听出她的武功高深莫测,刚刚只一句话也能看出她的聪慧非常人所及,这种人若是为敌,必不是一件省心的事。 凤舞见萧墨盯着那女子看,心里有些不悦,低声嘟囔道:“乌鸦说猪黑,俩人都是一路货色!” “乌鸦说谁?猪又说谁呢?”萧墨随口问道。 “说你啊!还能说我啊?”凤舞想也不想,应声答道。 萧墨诡异的笑着点了点头,不在说话,凤舞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总感觉背后毛毛的,刹那间知道又上了萧墨的当。 “你个混蛋,又欺负我……” 帝师一脉精通百家之术,有翻云覆雨、主宰天地风云的手段,无论是怎样的乱世,只要帝师一脉一出山,必能换来数百年太平。 凤舞是帝师一脉唯一传人,论起计谋手段自是当代翘楚,可是在萧墨面前却像是个心智还没开化的孩子一样,老是被欺负。 “在下季凌川,这位是师妹唐婉儿,还未请教仙子芳名?”季凌川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城上月下的仙子,就差没把口水流出来了。 “碧游宫,南宫紫馨!” 只有寥寥几个字,纵是她那样一个为人处事聪慧伶俐到极致的女孩,也不禁对季凌川这副样子感到厌恶,除了必要的客套,不愿多说一个字。 “好名字,人美名字也美,紫色雍容大气,馨……馨……”季凌川本想奉承几句,无奈平日里心思净用在了旁门左道上,对咬文嚼字一窍不通,说到一半竟然想不出词说下去了。 “‘紫’是优雅高贵的象征,‘馨’指散布很远的香气,紫馨二字温文儒雅,却又不失对高洁品行的寄寓,自然是个好名字。” 就在季凌川再度陷入进退两难时,头顶上飘过一句悦耳的声音,比起南宫紫馨的空灵绝世更多了些烟火气,让人觉得亲切。 季凌川差点热泪盈眶,今晚真是福星高照,每每到紧要关头,总是有人帮忙解围,抬头望去,月下的凤舞白衣飘飘,整个人像是笼上了一层月华轻纱,但从气质比起南宫紫馨不遑多让。 再加上凤舞比起南宫紫馨少了一层面纱,那倾世的姿容就这样展示在季凌川的眼前,更让他心神荡漾不已,眼睛转到凤舞身上之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萧墨眼中隐现一丝寒光,手轻轻一伸,扶住凤舞,怕她倒下,长身而起,挡在了凤舞身前,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季凌川。 季凌川没来由的冷汗直流,像是被至高无上的天神审视,只一个眼神,他的灵魂都像是被利刀凌迟,几乎瘫倒在地上,赶忙移开了目光。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萧墨萧九爷?”慧能身穿月白僧衣,沐浴在月光之下,像是西天世界的佛子降临人间,只让人看一眼便心境澄明。 “是!” 萧墨并不多说话,冷冷的回应道。 “那前日城中江府灭门纵火之事可与施主有关?” 慧能一脸慈悲,让人倍感亲切,很难想到方才竟能将少林绝技连番施展,千里追杀黑道巨枭蝴蝶郎君。 “我若说是,便遂了你们、以及背后设计我那人的意;我若说不是,你们自是不信的,索性便不说了。”萧墨居高临下,俯视着芸芸众生。 “你就是萧墨?就是你杀害了东岳群雄和江湖一众英豪!”季凌川静了静神,朝着萧墨问道,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底气全无。 萧墨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傲然道:“你算是什么东西?配用这种语气和本王说话!” 玄衣如墨,他就是像是这个黑夜中的帝皇,周遭万物不过是他的陪衬。 “我不是东……”季凌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应,说了一半感觉不妥,索性不说话了。 凤舞也起身,和萧墨并肩而立,浅蓝色的眸子像是凝结了一层冰霜,衣袂飘扬之间有无尽的英侠气概。 “你确实不是东西,再敢口出狂言,唐门都保不了你!” “姑娘此言未免过分了!”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黑暗中的绿衣少女唐婉儿终于说话了,虽说她也是举世难寻的佳人,但是在南宫紫馨和凤舞这两个仙子一般的女子面前,不免显得暗淡了半分。 “是么?本姑娘怎么不觉得过分,倒是你那位师兄,出言不逊!”这一瞬,凤舞真的像是一只白凤凰,有凤叱九天的威严。 唐婉儿出身名门,自幼心高气傲,受受千万人宠爱,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扬声道:“你是欺我唐门无人么?” “唐门的人又怎么样?是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少生了一条胳膊,就欺你不得?”凤舞冷哼一声,针锋相对。 “欺人太甚!” 唐婉儿柳叶眉一竖,裙裾微扬,在墙角黑影处留下一道模糊的绿影,纵身数丈而起,人还没到,一阵醉人的幽香便扑鼻而来。 萧墨依旧站在凤舞侧前方,眉心微皱,大袖一挥,一股浩荡的真气似乎传来低低的吟啸,刹那间那股幽香便被冲散。 而唐婉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落回了地上,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鸩羽留香,你这个年纪能练到真气化形,在年轻一辈中也算了不得了。”萧墨深邃的眸子像是有漫天星斗在沉浮,划过那一道道神异的轨迹,让人捉摸不透。 唐婉儿斜瞟了一眼兀自对着南宫紫馨和凤舞意乱神迷的不争气的师兄,暗骂一声,不由得悲愤交加,厉声道:“你不必手下留情,死在你手上也是本小姐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我纵是死也不愿辱没了唐门的脸面。” 凤舞白衣胜雪,盈盈一笑,像是满园花开,明媚了这个夜晚,浅笑道:“唐姑娘是要使出孔雀翎还是无影针,这浅浅薄薄的衣衫想是藏不住暴雨梨花针的匣子,那么佛怒唐莲和观音有泪呢?可练到拿得出手的境界了?”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唐门武功了如指掌?” 唐婉儿看到凤舞半带戏谑的神情,惊得花容失色,方才不管是萧墨一眼看破的鸩羽留香还是凤舞一一数出的几种武功,都是非唐姓嫡系不传的,哪怕是季凌川,莫说练过,就连听也少有听闻,他们两个外人,年纪与自己也差不了许多,怎么会…… 萧墨凤舞没有说话,像是两个超出世外的仙人,月光倾洒下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她的容颜乱了家国天下,也允了他江河万里山川如画。 恍惚中,时光仿佛停滞,岁月依然静好,宛如江湖初见,许多年后,门扉轻叩,仿佛回到今夜月下,一路而来,凤语萧然,舞墨江湖,亦无改变,共看一生风雪。 第八章拂歌尘散,花笺染斑白 萧墨微微一笑,月华铺洒,俊逸雅致几为天人的他让面前的一众侠士不禁有一瞬的失神,就连远处孑然立于城楼上的碧游宫仙子南宫紫馨也是痴了一般看着萧墨,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面纱下的俏脸隐隐发烫,赶紧移开眼睛不敢再看萧墨。 萧墨的右手缓缓抬起,拇指、中指轻拈,这般娇柔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也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雅致,这是什么绝世的武功么,可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潇洒的武功。 只有唐婉儿秀眉紧蹙,这起手式为何如此眼熟,像极了自己修习多年的唐门武功,可是比起唐门武功的霸道歹毒却又多了说不出的飘逸潇洒,衣袂微扬,像是西方佛陀拈花一笑,一念甫及,萧墨已经抬手轻轻朝季凌川一弹。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季凌川竟然直直的飞了出去,季凌川武功虽算不上绝顶,但是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气,两年前于莫愁湖畔击杀了黔南四鬼,名噪一时,这事也经常被他挂在嘴边吹嘘显摆。 只是今天竟然直接就被打飞出去,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 “你……你怎么会我唐门无影针……” 唐婉儿惊得花容失色,几乎是朝着萧墨喊出来的。 “拈花指……” 慧能沉吟,饶是出家人心性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少林绝学向来是非本寺僧众绝不外传的,萧墨信手使来也不比他差多少,更为诧异的是他竟然能将毫不相关的两门武功融汇为一体,还使得行云流水一般飘逸自然。 “少了独门内功心法的辅助,威力果然小了许多,若是再配上子夜曼陀香,就算不死也会让他下半辈子在床榻上躺过去。”惊艳了一众江湖少侠的一指绝技却并让他多满意。 季凌川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胸膛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唐婉儿只在摔出去的那一刻瞟了自己一眼,便再也没朝这边看过,尤其是那夹杂着厌恶愤怒的眼神,更是像一把淬毒的刀在季凌川心头狠狠剐了一下,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萧墨大骂。 “萧墨,你别欺人太甚!你作恶多端,江湖武林容不得你!” 萧墨斜睨了他一眼,季凌川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慧能也不管季凌川如何大骂萧墨,双手合十,轻念佛号,“阿弥陀佛,还请萧施主随小僧一起回少林,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本王为什么要给天下英雄交代?”萧墨淡淡的问道。 “东岳玉皇顶上成名大侠两百七十二人,随同他们上山的弟子门人更是有五六百人之数,于旦夕之间灰飞烟灭,此事与施主干系颇深……”慧能不嗔不怒,月白的僧衣如缎带般轻柔飘逸,面容慈悲像是西天佛陀般安详。 季凌川在三个心仪女子跟前折了面子,如何不恼怒萧墨,他料定有慧能、南宫紫馨在此,萧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当即跳起破口大骂:“萧墨我日你仙人板板,腌臜的臭虫、粪蛆,比起畜生更有不如,你杀害了那么多江湖大侠就想这么过了吗?这江湖公道不答应,天理也不答应!” 唐婉儿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季凌川好歹也是名门正派的杰出弟子吗,怎的如此不堪,满口的污言秽语,比起街边的地痞流氓还有不如,真是丢尽了唐门的脸面。 与她一般的还有凤舞,浅蓝的眸子寒光闪烁,几乎只要一瞬就能将人冻结。 “季大公子,你刚才是被打傻了么?本姑娘做梦都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怕死的时候!”凤舞虽然是笑嘻嘻的,但是谁都听得出来她已经生气了,这个天下没有人能当着她的面对萧墨出言不逊,因为萧墨是她的人。 萧墨倒是泰然自若,脸上依旧挂着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的额笑意,慵懒的伸了伸手,饶是这样一个动作,也有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季凌川一见萧墨抬手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也不管方才与慧能的嫌隙,“嗖”的一下就蹿到了慧能的身后,藏得严严实实,头都不敢露出半个。 “本王不过是站得许久有些疲累了,伸手活动一下,方才还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季少侠,怎么跑得这么快?”萧墨面色不改,含笑着戏谑道,“和尚,你确定你要护着这人?” “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趁迷途未晚,早日悔悟方是正道!”慧能面相**,像是一个普济苍生的尊者,即使是面对萧墨这样一个不世出的高手,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萧墨左手轻负左臂,右手微曲,颇有指点江山,千里浩然之气,“那和尚,本王且问你,既然说苦海无边,那如何又说回头是岸,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即使有岸,那你佛家的岸是岸,芸芸众生的岸便是海么?” “这……”慧能自幼长于少林,对佛法精通,便是和寺中前辈长老论起佛理也能不落下风,但是对于萧墨这问题却是哑口无言。 “那本王再问你,你们和尚时常把众生平等挂在嘴边对不对?”萧墨仍旧面露笑意,继续问道。 “这是自然,众生皆平等,佛渡世间一切可渡之人,只要有一颗向善之心,他日必能往生极乐!”慧能双掌合十。 “那在你们眼里,那躺在地上的君魅离,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他还是个人吗?”萧墨问道。 “此人虽然作恶,但是却仍旧是个人,只是误入歧途,若加以感化,必能一心向善!”慧能如实回答。 萧墨点了点头,倒是不反驳,“那你们自称侠义的正道人士是人吗?” “废话,我们不是人是什么,难道如你一样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吗?”不等慧能回答,季凌川就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叫道。 “季凌川,本姑娘且再容你一次,若再敢出言不逊,莫说这个和尚,便是你唐门唐靖君来了都保不住你!”晚风轻拂,月下人独醉,衬得她如月宫仙子一般明媚出尘。 就连站在城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南宫紫馨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几丝浅浅的皱纹,更多了风情万千。就连她也不禁暗骂了季凌川一句愚不可及,就这样走进了萧墨设计的圈套。 萧墨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狞笑,转瞬即逝,手掌轻轻一挥,慧能只感觉颊边吹起一道凛冽的劲风,来势极快,慧能哪想到萧墨会猝然动手,根本来不及阻拦,只听到一声闷哼,季凌川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只是恨恨的看着萧墨,不敢说一句话。 不仅是慧能,就连唐婉儿和远处的南宫紫馨都大吃一惊,萧墨和季凌川相隔四五丈远,萧墨随手一掌就将真气推了过去,势头之猛竟然连慧能都无法阻拦。 萧墨倒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连看都没多看季凌川一眼,戏谑道:“既然君魅离是人,正道中人也是人,那和尚你说众生平等,那是不是可以说你们正道中人也不过是些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混蛋禽兽呢?” “哪里来的歪理?我正道侠士怎可和你们歪魔邪道相提并论!”季凌川这次连头都不敢探出来,只能躲在慧能身后大喊。 萧墨这次许是懒得动手了,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既然不可相提并论,那却又说什么众生平等,那是不是你们所坚持的佛法本生就是个谬论呢,你们自己都做不到一视同仁,又怎能教化众生呢?” “这……”慧能再一次哑口无言,就连一直叫嚣的季凌川也闭上了嘴巴,不知如何作答。 月华清冷,拂歌尘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萧墨也不催促他回答,只是这样浅笑的看着,像是天上的谪仙一般雍容雅致。 “世人传言长安王智近乎妖,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套白马非马的诡辩竟是难住了精研佛法的慧能大师!不过萧九爷这套正邪善恶的说辞,紫馨却是不敢苟同!”幽笛般的声音像是雨打荷盘般温润,似近似远,干净得不染尘垢。 “哦?”萧墨优雅的转过眼睛,看着月下紫衣裙裾飘扬的绝色女子,此女的智慧绝对不容小觑,“那南宫姑娘有何高见呢?” “高见不敢,只是自天地初开便有定论,本心度之为善,则为善,度之为恶,则为恶,善在于利人利己,恶在于损他害己。正道侠士匡扶天下,救济苍生,邪道妖人作恶多端,行事不择手段,这便是善恶正邪!”珍珠落玉盘般清脆温婉,让人感觉很舒服。 “说得好!”季凌川忍不住叫嚷道,今晚一直在吃萧墨的瘪,这次总算有人能压他一头了。 萧墨并不理睬季凌川,像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继续问道:“那请问姑娘,这天地初开便有的定论又是谁提出的呢,提出这定论的人他自己是你们所说的善人还是恶人呢?这世间善恶无尽,若是一个善人做了一件恶事那他还能算善人吗?若是一个恶人做了一件好事那他会被称作好人吗?此事不解,望姑娘解惑!” 南宫紫馨一时语塞,以她的聪慧机敏,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萧墨此此时的神色有些变了,指着躺在地上的君魅离说道:“不说旁人,就说说你们眼中这个十恶不赦的采花淫贼,今春三月,江南道发大水,鄱阳湖畔十几个村镇皆成汪洋,就是这个大恶人,凭借他绝世的轻功,七天七夜没合眼,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命,最后体力不济昏倒在树林里,此事又有几人知道?盗门更是拿出黄金万两,派发粮米赈济灾民,此事若在你们正道中人做来必会闹得人尽皆知,可是这些邪魔外道做的事可让天下人知道了?” “你黄口白牙的一句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季凌川虽然有七分不信,但是声音却是小了很多。 “若是不信,去鄱阳一带一打听便知,萧某一人能说得假话,那千千万万的灾民可不能一齐说了谎!”萧墨眸光凛冽,盯着南宫紫馨,“再来说说你们引以为傲的正道,洪州藏剑山庄纵容门下弟子勾结官府,倾吞救灾粮米、垄断米市,趁天灾之际大发横财,将每斗五十钱不到的白米生生卖到了两百钱。更有甚者,掳**女,搜刮百姓,让本就饱受天灾的百姓更添上一层人祸,鄱阳一带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有甚者饿得急了竟然吃起路边死人肉。本王姑且认为藏剑山庄庄主长老不知情,是门下弟子恣意妄为,但是一个藏剑山庄门下弟子都能如此胆大妄为毫无人性,其他你们口中的名门正派也可想而知!” 南宫紫馨避开了萧墨的目光,不敢面对他审视一般的眼睛。 “正邪从你们一出生便被你们烙印在了骨子里,你们从小被师长耳提面命的都是我正道人人慷慨侠义,邪魔外道人人凶狠残暴、灭绝人性。那你们自己有没有去看一看,正道到底有没有你们所说的那般忠孝仁义,去看看那些邪魔外道是不是人人都作恶多端。” 南宫紫馨此时竟然有些动摇了,没来由的怀疑起她所坚守的正道侠义了,真的像师傅说的那样的么? 她始终不敢看萧墨的眼睛,一直在躲闪,若是换做旁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她早就一剑刺过去了,偏偏这个人是萧墨,竟然想不出来任何辩驳的话,尤其是那悲愤的眼神,自己竟然也不忍心去辩驳。 “嘿嘿,你们这群小娃娃,竟然在这儿掰扯了半宿的狗屁正邪善恶,要动手便动手,哪有这么多话说!”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传出一阵戏谑讥讽。 “武林盟奔雷堂左归林左老爷子,在那犄角缩了四五个时辰,怕是早按捺不住了吧!”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暗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银亮色的身影箭一样射出,稳稳的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隐隐和南宫紫馨、慧能成掎角之势,堵住了萧墨所有去路。 “剩下的朋友也都出来吧,摔碑手柯岩柯大侠、形意门伍氏兄妹、五行连环掌莫三爷、天门山程家四杰……还要本王一一数出来吗?你们这一百多号人自昨天下午便潜入了大街小巷,喂了一夜的蚊子,心里可还舒坦?”萧墨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明媚的光芒,仿佛可以照亮黑夜,看破人心。 即使在一百多个武林好手的包围中,他以及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这些人不过是街边行人,道旁草木。 “他为什么没有一丝的畏惧,嘴角的微笑像是永恒存在,没有一丝虚伪,难道他真的不怕么?这些人可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随便一个都是雄霸一方的狠角色,为什么不怕呢?” 季凌川不禁犯起嘀咕,当他看到左归林老爷子出来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稳了,这老爷子是武林盟八大堂主之一,说起奔雷掌左归林,在齐鲁大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左老爷子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喜好结交江湖好汉,平日里那些行侠仗义救**女的小事自不必说,只道五年前,太原金刀门勾结北燕,欲里应外合攻破太原。 左归林得到消息,不顾身上与仇家交手留下的创伤,一路北上,累死了十多匹骏马,亲自赶赴太原禀报太原留守顾景之,大华的北方重镇太原才得以保住,说起这件事,无论黑道白道都会不由自主的为这左老爷子叫一声好。 光是左老爷子来了,这萧墨说不得还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可是听他方才说,像是来了一百多个武林高手,这次便是插上翅膀也上不得天去,他是真的不怕死么,为何如此的泰然自若。 与他一般作想的自然还有慧能与南宫紫馨,同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他日必将是称尊一方的门阀巨擘,但是自他们与萧墨交手以来就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像是乡野村夫遇到王孙贵胄一样。 南宫紫馨居然有点欣赏起这个男人了,这些年她不知见过多少人间俊彦,却从来没有谁能让她拿正眼瞧过,唯独萧墨,自出现伊始他就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眼中没有一丝的杂念,不同于以往见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那些男人都是用饿狼一样恶心的眼睛看着自己,不肯挪开,唯独他。 南宫紫馨轻柔的面纱不时被风轻轻撩起,露出小半张惊艳尘寰的绝美脸庞,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萧墨,古城月下,长衣临风,雍容华贵却又俊逸雅致,无论从那张堪比天人的脸还是那超然世外的气质,似乎都无可挑剔。 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 第九章笙歌月下,试看江湖只等闲 第九章 笙歌月下,试看江湖只等闲 这时候,只见黑暗处人影展动,大街小巷阴暗处蝗虫一般跳出了百十个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服饰样貌各有不同,唯一相似的便是满脸怒气,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萧墨,手里紧紧的攥着兵刃,蓄势待发。 “萧墨,你这个畜生,在东岳玉皇顶设下鸿门宴,生生杀害江湖武林数百个英雄好汉,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人群中一个身穿绛紫氅袍的大个子冲着萧墨吼道,一双环眼怒视,遒劲的短须像是根根倒插的钢针,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摔碑手第一传人柯岩。 摔碑手源出少林七十二绝技,至刚至猛,修炼至大成,一双手掌便有开碑碎石之力,柯岩凭借一双刚猛霸道的铁掌纵横江淮,让无数黑道魔头闻风丧胆。 “柯大侠还是如江湖传言那般脾气火爆,只是这般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却是让人听来很不舒服呢!”萧墨眼角笑意不减,不过言语却是冰凉了几分。 “无中生有?”柯岩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那江湖豪杰收到的东岳大会的请柬不是你发的?那五月初五当日十万强弓硬弩不是你调集去的?这一个月来江湖中无数的英雄好汉惨遭毒手不是你做的?哼,老夫恨不得一掌就劈开你那副光鲜的皮囊,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凤舞嫣然一笑,轻轻捋了捋耳边的秀发,质问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是请柬上署了长安王萧墨的名还是你见他亲手杀了那些江湖好汉?你们这帮自称江湖好汉的,不分青红皂白,当得起武林大侠的名头么?” “小姑娘好利的一张嘴,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能借着起义兵北上的由头向整个天下发出请柬,又有几人能够弹指间调动十万大军,而灭了我们这群江湖中人对谁最有益处,这还看不出来吗?”说话的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妇人,她是形意门中伍氏兄妹中的妹妹伍连秋,一套形意拳在江湖中也是鼎鼎有名。 “你们就这样凭着个人揣测便定了一个人的罪?呵呵,真是荒唐,莫说这净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便是他真的杀了人,也该由你们上奏朝廷,须先经审刑院备案,再发交大理寺审理和刑部复核,然后由审刑院详议,并奏请皇帝裁决。你们这样无凭无据就提着刀剑来杀人,怕是有些不合情理吧!”凤舞怒斥,白衣飘飞间有浩荡的杀气肆虐,浅蓝色的眸子几乎要将眼前的百十人凝结成冰。 “哼,这天下谁不知道官官相护,何况他这天下一品的长安王,若是刑法科律能制裁他这第一号的大魔头,怕是千刀万剐都赎不了罪过。”柯岩鼻孔朝天,冷哼一声。 “又何必说这么多,是正是邪,是善是恶,本王还用不着他们来评判!”萧墨深邃悠远的目光一一扫过站在楼下仰望他和凤舞的百余人,带着戏谑,那百十个武林高手在他眼中不过是淡然而过的一阵清风而已。 “既如此,那便休怪我等以多欺少,不讲江湖道义了!” 伍氏兄妹的兄长伍连兴也不多说,一口真气提起,平地跃起丈许,双脚在屋檐上一点,借势又腾起丈许,继而双掌往地下一拍,真气喷薄,借着后推之力稳稳的落在了三丈余高的屋顶上。 “好!” 不知道是谁一声喝彩,这等行云流水般卓绝的功夫,这般惊人的应变能力,在江湖中也是不多见的。 “形意拳么?不知道你练成几形了!”萧墨往前悠闲的走了几步,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雍容,只是这简单的几步,便比得伍连兴刚刚那一套功夫黯然无光。 “什么?” 伍连兴一愣,看他对形意拳了如指掌的样子,难道他也是此道好手? 一念至此,又暗骂自己一句多虑,形意拳乃是本门一脉单传,他一个外人哪里能学得,就算略有涉猎,也不过是些零碎的招式,哪比得上自己近三十年的浸淫苦练。 伍连秋一招虎抱头,作“猛虎扑食”朝萧墨扑过来,这伍连兴不敢轻敌,一来便使出了形意十二形中的虎形,不仅是楼下的伍连秋,便是其他不懂形意拳的人看了也能看出这一招凶狠无比,这下萧墨就算不死也得被扯下一块肉来。 萧墨纹丝不动,只等伍连兴的拳风要逼近面门之际,他才懒洋洋的抬起右手,往前一横,像是随意的一挡,在旁人看来此番与螳臂当车无异,这一下伍连兴必然能卸下他的一条胳膊。 只有伍氏兄妹明白,这一挡真是恰到好处,早一分晚一分、高一毫低一毫纵然能接住,但也算不得完美,自己兄妹苦练形意拳二十几年,自问也做不到如此精准。 伍连兴一拳即来,萧墨只简简单单一招横拳,将他钻心而来的一招挡开,反手一招“猴子挂印”直逼面门,惊得伍连兴急忙后仰,堪堪躲开,不过鬓角的几丝头发却被掌风扯下。 还不等伍连兴站稳,紧接着又使出了一招“左右翻江”,伍连兴手忙脚乱的应付,紧接着是鹞子入林、燕子含泥、蛇形缠身、鹰抓、熊顶…… 一连使出了二十几招,每一招都像是信手拈来,玄衣展动间竟是优雅无比、堪拟天人,这哪里是一套杀生夺命的拳术,分明是闲庭漫步、闲看落花的姿态,楼下的一百多人竟然看得痴了。 最为惊讶的莫过于伍连秋了,兄长的武功她哪里不知,自从三年前父亲过世,这世上论起形意拳,伍连兴不作第二人数,在两广之地威名赫赫,一套拳耍出来,便是一二十个武林高手也近不得他的身。 而萧墨…… 他分明也是形意拳一道上的绝顶高手,而且远在兄长之上,方才的那一挡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是形意拳五行相克中的横拳破钻拳,而他之后使的那些全是形意拳的招数,每一招都精妙到极致,比起兄长和自己的招式,不知娴熟高明了多少,不仅如此,举手出拳更多了些雅致超然,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他方才的每一招都能取走兄长的性命,可是偏偏在要紧关头收回了一分,因着那收回的恰到好处的一分,才得以不伤及兄长的性命,他这是不愿伤人,还是有心戏弄? “萧墨……你……” 伍连秋被萧墨一招“飞龙探爪”震得踉踉跄退后了几步,差点跌下屋顶去。 “一起上吧,本王可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领教你们的花拳绣腿!” 萧墨没有多看伍连兴一眼,抬手指点天下英雄,意气风发,满城江湖豪杰,尽皆等闲之人,似乎只要他愿意,弹指间可让千军万马于瞬息之间灰飞烟灭。 “上,一起杀了这个魔头为天下除害!” 都是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哪忍得旁人说自己是花拳绣腿,不只是谁叫了一声,那一百多个武林豪杰像是被倒了巢的马蜂,一股脑儿的朝着萧墨凤舞涌过去。 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绝活,轻功卓绝的,使出登天梯一般飘逸的身法;轻功略输一筹的就攀附椽檐或用绳索牵引,全都往萧墨凤舞二人靠拢过去。 萧墨将凤舞挡在身后,睥睨众英豪,冷笑一声,一掌朝着最先的一个提九龙杖的老妪拍去,老妪满头白发如万千银针,一声厉叱,手里的九龙杖朝着萧墨劈头砸下来。 萧墨一掌拍出,错开了老妪的拐杖,变掌为指,朝着老妪左肩点去,老妪大惊,若是自己不收手,这一杖必然是能砸中,可是萧墨那一指也会点中自己左肩穴道,现在还不知道萧墨的深浅,万万不能以身犯险,当了这些武林人士的替死鬼。 急忙收回九龙杖,身子往旁边侧开几寸,避开了萧墨的一指,萧墨却好像早就猜到了她会收回,化指为爪,就往九龙杖上扣去,老妪心里一惊,因为手里的拐杖像是被萧墨吸住一样,不由自主的往萧墨手掌移去。 萧墨粲然一笑,微曲中指,朝着九龙杖上一弹,老妪感觉像是有千万均的重量打在了九龙杖上边,老妪的半条手臂顿时麻痹失去了知觉,本以为仅此而已,没想到顺着九龙杖仍旧有一股磅礴的真气传过来,像是有一记重拳直击在她的胸口,登时就横飞了出去。 有眼明的高手被吓了个不轻,原来萧墨刚刚出手只几个瞬息,便接连使出了八卦连环掌、兰花拂穴指、太阴绵掌,最后击飞老妪的那一招竟是纯阳先天内功。 “这小子什么来头,怎么会这么多门派的武功,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内力竟然如此精湛,轻轻一指竟然击飞了成名三十多年的祁老太。” “是啊,看来今晚一场恶战在虽难免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萧墨欺身上前,接连出掌,玄衣如墨一般,几乎融入了黑夜里,发丝上沾染着浅浅的月华,更是把他衬得超然出尘。 摔碑手柯岩一掌劈来,“嗤嗤”的风声像是刀片在刮着人的耳膜,萧墨脚下一晃,身形展动,横挪开几尺,避开了那一记刚猛无比的摔碑手。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萧墨口中轻吟,脚下步法流转,完美无瑕的手掌轻轻挥动,弹开招呼过来的刀剑兵刃,像是一个对酒当歌的狂士,可是他却少了几分疏狂的味道,更多了几分清雅。 反手一掌荡开程家四杰的勾魂链,一阵“哐哐当当”的声响打破静谧的夜,四条铁链纠结在了一起;一记鞭腿,扫开莫三爷逼近后背的五行连环掌,老爷子三寸长短的山羊胡子被震得颤了两颤。 而凤舞则是站在远处浅笑着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穿行的黑衣少年,浅蓝色的眸子都噙着微微的笑意,白衣飞舞,神情专注,时光好像静止了一般。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话音未落,一套太祖长拳在他手中打出,大开大合之间却有豪情无限,颇有当年太祖纵马天下、一统河山的壮志豪情。 此时十三个一流高手将他团团围住,其余人在外围守住,即便萧墨突破了十三人的围困,也出不得他们的包围,只见掌风剑气在他周身流转,一个不慎浑身就要多出七八个透明血窟窿。 可是偏偏萧墨的步法却是诡异无比,每当刀剑将要切到他的时候,他都能安然躲开,时间不早不晚,距离不多不少。 当太祖长拳打到第十招的时候,人称“小孟起”的马瞿被他一拳打中胸口,脱身飞出,带落一串瓦片,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萧墨打完一套太祖长拳,余下的十二人已经晕头转向,气喘吁吁,这时候,那些围在外围的人闪出了十三人,几乎在一个呼吸间便闪身上前,替下了这十二人,重新围住了萧墨。 “萧墨,你武功高强,我们一对一自问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作恶多端,就怪不得我们不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了!”柯岩双目狠辣、凶光绽露,沉着声音说道。 “无妨无妨,你们是正道嘛,便是群起而攻之也是替天行道,不会受人鄙夷唾骂的,说不定还能名垂千古呢!” 萧墨嘴角微微上扬,长发如墨浸染的丝绸般光滑,在江南温柔的月光下散着清辉,嘴角似是挂着笑,那双深邃的眼中好像含着一潭水,潋滟波光时明时暗。 “是啊,正道大侠们自然做什么都是堂皇的,若是换做一群邪魔外道如此行事,怕是祖宗八代都被掘出来骂了!” 凤舞嗤笑,虽然是轻蔑嘲讽的一笑,却是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不管男女,竟都因这一笑微微一愣。 站在外围的三个青衣汉子手持烂银钩,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凤舞,领头的那人沉沉道:“那妮子看来和萧墨关系匪浅,不如先擒了她,萧墨投鼠忌器,那取他的性命就易如反掌了!” 身边另两人点了点头,下一瞬,三人飞身而出,一人在正中,另两人分一左一右朝着凤舞袭去,他们的算盘打得好,见凤舞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萧墨,不管是唐婉儿出手还是萧墨被围困,都不见她动手,料定她不会武功,故此堵住了她所有的路,务求一击必中。 围住萧墨的十三人眼前一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不见了踪影。 常山派涂老五手中的烂银钩刚刚挥出,便觉得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左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下一瞬,身体不由自主的摆动起来,横着向左边的师弟撞去。 这一击本就灌注了全身的真气,一时收不住,尽皆撞在了师弟身上,只听一身头骨碎裂的清脆声响,涂老五的头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左边师弟的面门上。 刹那间鲜血飞溅,混着牙齿口水满天乱射,那师弟的鼻梁骨已经被砸的凹陷了进去,满脸鲜血只能依稀辨明五官轮廓,整个人直接在空中被撞飞了出去。 涂老五眼冒金星,一双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迸出来,本以为就完了,没想到势头急转,他被扯着朝右边的师弟撞去,这突然的折返差点没让他的头被甩出去、腿扭成两截。 同样的声响再次响起,右边的师弟也被这个巨大的“人棍”砸了出去,颅骨碎裂,满脸是血,而涂老五则是感觉头要炸开了一样,满脸黏黏腻腻、腥味极重的滚烫液体从头顶淌下来,紧接着,涂老五感觉脚腕一松,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紧接着重重的摔在了石板地上,若不是有家传内功护体,怕是直接就死了,此时他昏昏沉沉,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今夜本王把话先撂这儿,你们有什么仇怨朝着本王一人来便是了,若是谁动了她一分,本王便杀他满门,谁若是伤她一毫,本王便叫他九族上下、门中老幼,鸡犬不留。涂老五,你们动手前最好拿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常山派有多少人禁得本王杀!” 凤舞笑盈盈的看着眼前这个玄衣如墨的少年,此时他冰冷孤傲的眼睛已经失了往日的平静,乌黑的头发,散在耳边,俊美至极不得不使人暗暗惊叹,只是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她一双美眸浅蓝澄澈,眼角微微向上挑,笑起来的时候宛如这黑夜般魅惑;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更是为整张脸增添的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只为了他今日的这句话,今生便为他出将入相,换得这天下与他也罢了。 第十章凤凰于飞,流年长歌醉 第十章 凤凰于飞,流年长歌醉 萧墨此言一出,群雄果然不自觉的退得离凤舞远了些,只因刚才涂老五三人实在是太惨了,不说其他的伤,便是那一张脸,已经被萧墨随手一下砸得辨不出人样了,只要看一眼便能呕出来。 “都闪开,一群怂瓜蛋子,屁能耐没有还敢在这儿充大头菜,几十个人都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我老头子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一声雷鸣般的大吼传来,挡在前面的人群像是被什么推开一样,让出了一条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左归林老爷子纵身一跃来到萧墨跟前,也不多说,挥掌就拍,隐隐有雷声轰鸣。 “奔雷掌果然是名不虚传!” 就连萧墨也不禁赞叹,其刚猛霸道不是柯岩的摔碑手可以相比的,手掌还没拍到,劲烈的掌风已经让他的面颊如刀割般生疼,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带起一股罡风,直直的迎了上去。 左归林心里冷笑,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天下有几人敢硬接自己的奔雷掌,这少年还是年纪太轻,过于轻狂,虽然武功绝顶,但是奔雷掌的霸道又岂是常人能接下的,这一掌他要是接下,纵然不手臂折断、五脏粉碎,也能让他真气翻涌,半晌抬不起胳膊来。 当萧墨的手掌快要触及左归林的时候,急急往旁边一转,像是灵蛇一般的手掌往上一抓,就要扣住左归林手腕内关穴,事出突然,几乎只用了不到半个呼吸,左归林也是多年成名的高手,应变能力极强,手腕一翻,变掌为拳急急往后收了两分,避开了萧墨的一扣,只是倒流回去的内力却是震得他手臂发麻。 来不及多想,大氅展动,像是一只鹰鹫朝着萧墨扑过去,奔雷掌一掌接着一掌,像是无穷无尽,大开大合霸道无比,萧墨凭借自己灵巧的步法闪避,却不还手,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左归林的一招一式。 “不好,这小子天赋异禀,他是在琢磨老夫的招数,这奔雷掌三十六招若是用老了,定能被他想出破解之法。” 左归林闯荡江湖多年,遇到的对手数不胜数,可是从没见过谁能在与自己对敌时还能这样的淡然潇洒,如闲庭漫步,一边交手一边悠闲的琢磨自己这套掌法的破绽。 “本以为少主已经是这世间无二的奇才,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今夜必须杀了他,不然日后少主必将多一个不世之敌。”左归林一边出掌一边思忖,掌法也渐渐凶狠起来,招招致命,有几次就连萧墨那精妙无双的步法也只是险之又险的躲开。 萧墨眉心微皱,知道左归林动了杀意,一直闪避的他也出手了,骈指如刀接连点出,指尖剑气流转、光华闪烁,指向左归林各处大穴。 左归林虽然出掌狠辣,但是也不得不收手回防,一时间两人人影翩飞,难分高下,萧墨一时破不了左归林霸道的奔雷掌,左归林也奈何不了萧墨。 围住的众人大都看得呆了,这左老爷子何许人也,二十年前便威震天下,一手奔雷掌便是少林方丈、丐帮帮主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不敢撄锋,这九州大地习武之人谁不知道奔雷掌威名,可这个少年分明年纪不大,武功却是比肩老辈的绝顶高手,不仅不落下风,举手投足间仍旧优雅出尘,不见丝毫慌乱。 “础润休全湿,云晴欲半回。巫山冬可怪,昨夜有奔雷。”凤舞轻声吟道,浅蓝色的眸子闪烁着浅浅的波光,像是一阵轻柔的风吹过麦田、山岗。 这首诗是前朝诗圣杜工部的《朝》诗的第二首,“奔雷”一词便出于此处,凤舞见萧墨与左归林胶着,担心不轨之人出手偷袭,所以想着尽快结束,便不由得出声提醒。 萧墨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通,指掌间变得柔和起来,如层云出岫,半掩半回,那刚猛霸道的掌力被萧墨轻轻的卸下,左归林感觉雄浑的真气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萧墨一侧身抓住左归林的左肘,扣住了他的穴位,而左归林的右手手掌也将要贴近萧墨的胸口。 萧墨微微一笑,轻轻往旁边一带,左归林飞出几尺,稳稳的落在了屋顶上,浅笑道:“老爷子奔雷掌果然是霸道无双,若是本王一人之力,怕是赢不了这霸道的掌力!” 左归林心里暗暗吃惊,刚才一招在旁人看来自己和萧墨是平分秋色,但是只有他知道,是自己落了下风,输了半招。 若是萧墨扣住自己穴关的手一用力,自己周身真气大乱,那一掌纵然是拍过去也伤不得萧墨,偏偏他轻轻将自己推开,还给自己留足了面子,眼神中不仅有了些许愧疚,还多了些赞许。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少主为敌,而在这江湖天下,少主也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作为对手,不然行于江湖之中,该是何等寂寞如雪。 “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也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少年人杰,既然谁都胜不了谁,那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老夫且告辞了,他日江湖再见,你我再一决高下!”左归林也乐得顺坡下驴,承了萧墨的人情,略一拱手,飞扬而去,果真如传言那般豪气干云。 凤舞微微一笑,他果然也算到了,这左老爷子武功高强却快意恩仇,是个铁骨铮铮的真汉子,与他缠斗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倒不如卖他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好叫他抽身离开,这样倒少了一个劲敌。 远近站立的百十个英雄豪杰不由得惊呆了,那左归林是何等人物,他竟然都退走了,自己这些人的武功是万不及他的,拼着这一百多人齐上,或是能擒下这小贼,怕是也要折去一大半,这些人各怀鬼胎,都不愿做那折去的那一半人,因此都不愿再往前。 凤舞缓缓走到萧墨身旁,白衣胜雪,凌风出尘,像是超然九霄之外,不食人间烟火,浅浅一笑,就连天上的月亮都暗淡无华。 “你们还有想动手的么?”凤舞斜斜的睨了那些畏畏缩缩的武林英豪一眼,这一百多人竟然被萧墨一人吓得不敢上前,若是传出去,也能吓破无数人的胆。 “我们走吧!” 萧墨一探手,抓住凤舞莹白的手,就要离开,凤舞心中一欢喜,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怎么,是要本王自己杀出一条路来么?” 萧墨见那些武林高手虽然都有惧意,但是却只是往后退而已,并不曾让路,知道他们贼心不死,想趁机偷袭,冷冷一笑,看得那武林群豪心中一凉,如坠冰窟一般。 话音落下,那些人不由得朝旁边让出一条路来,萧墨缓缓上前,拉着凤舞的手穿过那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的武林英豪,像是走在集市人群中一样,一人雅致出尘,一人飘然若仙,恍若璧人。 那一百多人竟然都看得呆了,忽然,一阵清风吹过,二人竟然飘然而起,像是天上的神仙举霞飞仙而去。 凤舞白衣胜雪,裙袂飘飞,姿态优雅,像是一只凌空而舞的雪白凤凰;萧墨玄衣如墨,雅致以极,雍容无双,如同月下舞剑的寂寞帝王。 浪迹浮生三千里,恩仇快意长歌行。 “那是长歌行!萧墨的轻功是失传百年,只在二十多年前昙花一现的长歌行!” 有人见多识广,认出了萧墨的步法,这套轻功的名字出自前朝诗仙的一首诗,太白善舞剑、好饮酒,面容俊逸如谪仙,是前朝首屈一指的潇洒俊逸的风流人物,月下白衣、醉舞长剑,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长歌一阙,千里萧然不留行。 传说中这长歌行身法缥缈轻盈,便是于千军万马、飞蝗箭雨中也能如庭前信步,长歌而行,端的是举世无匹的上乘轻功,今日见萧墨施展,方信传言不虚。 “那女子的身法怎的那么眼熟,我看出来了,是凤凰于飞,没错,就是凤凰于飞……” 这次几乎是惊得喊出来的,比之萧墨的长歌行更让人惊愕,因为这天下若是有一种轻功能与精妙绝伦的长歌行相比,那必然是凤凰于飞,一种只在图本和传言中才出现的武功。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遨游四海凤求凰。 与此同时,那些个武林高手背后不禁冷汗直流,幸亏刚刚没有如涂老五一般贸然出手,不说别的,单论这手轻功白衣女子已经不在萧墨之下,若是真的像那三个蠢货一般,不消得萧墨动手,那白衣女子举手之间便能让他们比涂老五三人更惨十倍。 “阿弥陀佛,施主今夜要走,小僧等本不该阻拦,只是近来江湖之中不少英雄豪杰死于非命,若是施主没有一个交代,怕是难服天下悠悠众口!”慧能宝相端庄,月白的僧衣在月下无风自舞,如同西方佛子下界、南海菩提临凡,不由得让人心生亲近。 “八月十五,洞庭君山召开丐帮大会,若是要想杀本王的,那一日,便尽上君山去吧!”萧某头也不回,拉着凤舞飘然离去,只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江湖侠士。 飘然的身影越过城墙,与南宫紫馨插肩而过,这个女子自出现开始就一直远离群雄,静静观望,不曾多说什么,也没有一丝要动手相助的意思。 与萧墨四目相对,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身体不由自主的朝边上一斜,算是给他们让路。 下一瞬,南宫紫馨心里竟然升起一股迷茫,自懂事起自己便受尽万千宠爱,向来都是别人锦铺十里相迎,何时自己屈从避让。 萧墨,这个男人,太可怕…… 凤舞也转过头来,朝着她甜甜一笑,像是天山上一泓被天空映得湛蓝的泉水,很干净,没有半分虚伪造作。 这个女子,不弱于自己,或许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不知为何,南宫紫馨心中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哼,这萧墨未免太托大了,八月十五的君山上可不比今日,那时候各大门派掌门、首座、长老等皆会前往,只要他敢去,那必然是没活着离开的道理!”有人对着萧墨的背影冷笑。 “没错,任这萧墨武功盖世,却怎么和数十上百的掌教宗主抗衡,那可都是跺一跺脚就能震慑一方的大人物!” “怕是这萧墨只是随口说说,以求今日脱身,真等到八月十五,他就龟缩在金陵长安王宫不肯露面了!” “不会吧,萧墨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晚他已经夸下海口,若是八月十五他真的爽约不去,嘿嘿,天下人都会耻笑他的!” “不好了,君魅离怎么不见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人们不约而同寻声望去,原来是一直龟缩在慧能身后的季凌川,方才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萧墨凤舞身上,谁会去管那个奄奄一息瘫倒在地的蝴蝶郎君,此时季凌川不经意一瞥,那采花大盗竟然不见了踪影。 “他是怎么跑掉的,中了我师妹的毒针,没有独门解药,没理由能跑掉啊!多半是有人救他离开的,没错,一定是这样!” 百十个英雄好汉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季凌川,这么浅显的道理谁能想不到,也只有他像是捡了个宝似的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发现。 至于唐婉儿,满脸的鄙夷都不屑于给这个不争气的师兄了,把脸扭向一边,生怕谁认出自己与季凌川的关系,丢了唐门的脸面。 “阿弥陀佛,既然他被人救走,也是他的命里不当有这一劫,强求不得,随他去吧!”慧能轻念了一声佛号,对着群雄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转身离去,月白僧衣在月华的倾洒下愈发的超然出尘,群雄耳边似乎传来了佛音禅唱。 城墙上的紫衣仙子南宫紫馨也踏月而去,裹挟着缕缕馨香,带着她绝世的风华,只留下一地艳羡。 不片刻,城中的众位英雄好汉纷纷作鸟兽散,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猩红的血迹,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月华如练的安静夜晚。 城中只剩下了唐婉儿和季凌川两人,唐婉儿兀自望着萧墨凤舞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像是魂魄也跟着萧墨他们离去了一般。 今晚她很少说话,就连季凌川也有些惊讶,不管是在唐门中还是这些日子在江湖里,唐婉儿都不是个安静的女子,偏偏今晚…… 或许是今夜看到的人太过超凡出众,自惭形秽;或许是萧墨凤舞嬉笑间就胜了她尊崇无比的唐门武功,心中黯然;又或许是那个玄衣如墨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护着那个女孩,用身体挡在她的前面不让她受伤,就连最后双双飘然离去的背影都比画里的还要美。 唐婉儿是唐门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平时鞍前马后巴结她的人怕是能从城东门排到城西门,可是没有人能合了她的心意 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此时竟然嫉妒起凤舞来,不是因为她倾尽天下的容颜,也不是因为她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因为她有个萧墨,能一直在她的身边护着她、宠着她,便是与天下为敌也不能让她伤了一分一毫。 这一夜之后,多少深闺少女、待嫁娇娘听到萧墨的名字不由得神往魂飞,他做过多少人神共愤的恶事又与我何干?若是能做得一瞬与他双宿双飞的凤舞,能做得一瞬那个被他宠着、护着的凤舞,便是下一刻要她们沉沦阿鼻地狱也是愿意的。 许久后,街头巷尾评书诗话里讲道长安王萧墨睥睨天下英豪,喊出那一句“若是谁动了她一分,我便杀他满门,谁若是伤她一毫,萧某便叫他九族上下、门中老幼,鸡犬不留。”多少柔情少女心肝寸裂,许下终生不嫁的誓言,因为倾此一生再也寻不见萧墨这般的男子,武功才情惊艳世间,偏偏却宠着凤舞一人。 既如此,不如青灯古佛,常伴一生,绝不将就。 只闻墨名,便误终生。 第十一章九重深宫,菡萏暗飘香 第十一章 九重深宫,菡萏暗飘香 “八月十五,丐帮的花子们在洞庭君山召开丐帮大会,确立下一任帮主,广发英雄帖,遍邀天下豪杰前往观礼。很不幸,本王也收到了英雄帖!” 江南道上,两匹骏马并辔而行,这一路便是江湖。 “是么?本姑娘怎么没有收到?” “因为你没脸没皮!人家叫花子本来就不富余,哪禁得住你去吃。”萧墨斜睨了她一眼,看她恨不得从马上跳过来咬自己一口。 凤舞满脸的嫌弃,一撇嘴,“他们不邀请我,本姑娘还不稀罕去呢,一群穷叫花子选头头儿有啥好看的,去看的都是叫花子!” 萧墨难得没有挤兑她,点了点头道:“不去也好,那日江湖中各大门派掌门首座都会前往,他们敢给本王下帖子,十有八九是场鸿门宴,你若是去了本王还得抽身保护你!” “你是嫌我累赘咯?”凤舞嘟起了嘴,满脸的不情愿、不高兴。 “是啊,你连这都看出来了,长进不小哦!”萧墨再一次伸出手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瞬间就变得乱糟糟的。 “混蛋,你……给我滚!” 江南古道上传来一声厉叱,惊得林中的鸟儿纷纷飞起。 萧墨已经策马跑出几丈外,背对着凤舞摆了摆手,扬声道:“父皇召本王回宫,想来你也不会喜欢那种地方,就不带你去了,自己多小心!” “滚,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凤舞对着萧墨的背影张牙舞爪,想象着有朝一日也能把萧墨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再用自己沾满油腻的双手在他那张专门勾引无知少女的脸上捏一百遍。 金陵为九州龙脉汇聚之地,若以长江比作一条龙,那金陵无异于龙眼,其宏伟壮阔不下于千年帝都长安,皇城坐北而向南,东至中山门,西至西安门,南至瑞金路,北至后宰门。有门四座,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南为午门,北为玄武门,入午门为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是文武楼,后面还有华盖殿、谨身殿等,后为乾清宫、坤宁宫、东西六宫。 金陵城有一大半都被皇城占去,剩下的一半中却还有庙社、坛场、门阙、官员府邸等,只余下四分之一不到供百姓居住,却也绰绰有余,贩摊店铺、作坊酒楼,排布得井井有条。 城中最繁华的那条街被称作朱雀街,贯穿南北,街道宽十二丈,中间御道宽七丈,专供皇帝通行,两边各留出两丈余供百姓车马通行。朱雀街之宽,便是数十辆车马并驾而行也不拥堵,官府每日派遣专人洒扫,街道整洁干净。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举目则雕栏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道,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茶坊酒肆管弦呕哑,柳陌花街新人巧笑,四海奇珍在城中互贸,天下美味在高楼烹调,金陵城的繁华,珠玑言语,道不尽其万一。 这一日,一驾简单得不像样的马车从长安王宫的南侧门驶出,一路朝着午门而去,守门牌官不论官职大小,见着这辆简陋的马车,尽皆下跪行礼,恭谨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如同君王出行一般。 若是寻常官吏,哪怕是皇太子,也不得将车驾行至午门之内,偏偏这乘简单得甚至比不上寻常百姓家的车驾,一路通行无阻,穿过午门、奉天门,一路到了奉天殿前阶,那儿早有一个身穿坨红色锦衫的老太监在等着了,驾车的汉子认得那是专门服侍皇帝的大内总管董清平,遂将这马车停下,掀开了帘子。 缓缓地这马车中走出一个玄衣如墨的少年来,身上穿着玄色的广绣金丝鹤羽纱袍,上边儿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花纹图样,簪朝冠,腰上系着一块冰蓝色的玉佩也看不出有多名贵,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雍容高贵的气质,将这普普通通的马车都衬得像是皇帝玉辇一般金碧辉煌。 董清平疾步走到那玄衣少年身前,施了个大礼,道:“九爷,陛下已经在南书房等着了,着奴才在此候着,等您一来便带您过去!” 萧墨点了点头,跟着董清平朝着南书房走去,一身简单的黑色纱袍在常人穿来必是平淡无奇,唯独他,雅致以极,举手投足间都有飘然若仙之气。 不知何时起,在这皇宫内外,无论是侍卫还是奴婢,都不称他官号,只称呼他一声九爷,皇帝知道了这件有违礼制的事也不多说什么,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一幢幢连绵不绝的宫殿,皆以木兰为栋,文杏为梁,金铺玉户、重轩镂槛,汉白玉阶栏层层叠叠、往复环绕,宫殿楼宇恢宏大气、**肃穆。 进得南书房,更是天家气派,黄金七宝案台,玉龙雕花笔架,和田白玉雕琢的麒麟镇纸,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是在这南书房里,却显得像是墙角的瓦砾一样分文不值。 书桌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专心致志的批阅着奏章,手中朱砂御笔不时在奏本上圈点,那人穿着明黄色的五彩云蝠八团云水寿衮服龙袍,戴双龙抢珠镶宝通天冠,举止**,气度高贵。 萧墨款步上前,到丹犀正中跪倒:“长安王萧墨觐见皇上,恭请圣安!” 正在批阅折子的皇帝蓦然抬起头来,放下朱砂御笔,迭声道:“是墨儿来了,起来,快起来!” “董清平,去把前些日子益州进贡来的云顶乌蒙泡一盏来给长安王尝尝!”皇帝一改**冷漠的神色,变得慈祥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拉着萧墨坐在了身旁御座上。 董清平“诺”了一声,躬身出了殿门。 “墨儿这一个多月不曾回宫,怎的消瘦了许多?”皇帝笑着问道,眉心却微微皱起。 “劳父皇挂怀,孩儿一切都好!”萧墨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恩宠,低着头回答道。 “你是在怪父皇调集兵马,杀了泰山上啸聚的贼寇么?”皇帝眉心一皱,看出来萧墨这番回来对他生疏了许多。 “儿臣不敢,父皇是天下共主,主掌天下生灵的生杀予夺,这区区几百条性命自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放肆,这便是你与父皇说话的态度么?”皇帝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御笔左右摇晃,一声呵斥有如晴天霹雳。 惊得端茶进来的董清平战战兢兢,赶忙跪下:“陛下息怒,切莫急坏了龙体,长安王年幼,言语之中若是顶撞了陛下,也是无心,请陛下天恩宽宥!” 皇帝的怒气消减了几分,冷哼道:“茶放下,退出去吧!” “诺!” 董清平战战兢兢的摆好茶盏,缓缓退了出去,皇帝近些年来已经很少发火了,偏偏这长安王如此不懂事,一言不合便出言顶撞,平时沉稳睿智的一个人怎么如此不解君王意,也亏得皇上对他恩宠有加,若换做其他皇子,怕早是被贬到偏远州郡去了。 “自朕派遣大军剿灭了那帮叛贼之后,你便离金陵而去,朕知道你是在生父皇的气,只是这普天之下只能有一个皇帝,无论是江湖或是庙堂。若是让那帮江湖草莽成了气候,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朕绝不准许江湖上再出现一个皇帝。”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了拍萧墨的肩膀,“朕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大华的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墨儿你啊!” 萧墨眼中绽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光彩,转瞬即逝,拱手道:“儿臣惶恐,墨儿只是父皇第九个儿子,前面还有八个皇兄与太子,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德才兼备的皇叔,此话若是让宫中闲人听去,少不得误会儿臣有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道:“太子?若不是那帮迂腐的老臣拦着,朕早想废了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平日里竟然邀着金陵城中的王孙公子留恋花街柳巷,这是一个皇太子应有的做派吗?今年三月,朕接到皇城司密报,说那不肖的畜生竟然搞大了一个青楼女子的肚皮,怕朕责罚,竟然派人偷偷将其处死。至于勾结朝上权贵,贪赃枉法的事朕都不稀得说他,其他的儿子要么懦弱无能要么不学无术,提起他们朕就心烦。” “各位兄弟只是年纪尚浅,日后必能为父皇分忧。”萧墨闻听这话,无悲无喜,恭恭敬敬的答道。 “年纪尚浅?哼,你就会为他们说话,你的年纪与他们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你就如此懂事,处处能为朕分忧。”皇帝胸口起伏,显然是被那些不争气的儿子气得不轻,“好了,不说他们了,墨儿,今年十月,你代朕巡视边防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回父皇的话,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儿臣去一趟岳州回来,便可动身。”萧墨躬身答道。 皇帝那剑眉微微一扬,颇有几分不悦:“怎么,你又要出去?” “儿臣前些日子与人约好,八月十五于洞庭君山解决一些恩怨,不可爽约!”萧墨避开皇帝凌厉的目光,垂首答道。 皇帝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不悦萧墨对那些江湖草莽许下诺言还如此看重:“是什么人?敢惹朕的孩儿,可要朕调集兵马,将他们尽数斩了!” 萧墨翻身跪下,以头抢地,道:“父皇不可,他们本无甚过恶,只是与儿臣之间有些误会,待解释开了便也好了,父皇万不可兴兵前往。” 皇帝伸手扶起萧墨,赞许的点了点头:“朕对你的武功智计也是很放心的,只是江湖草莽奸诈狡猾,怕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孤身在外也要小心。若是谁敢动了你一根毫发,朕就算背上昏聩暴君的骂名也要让这些江湖草莽血流成河。”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定小心!” “你去菡萏宫一趟吧,你皇姐可是一直盼着你回来呢。等会儿叫上她一起到养心殿用晚膳!” 萧墨退开两步,朝皇帝施礼告退。 皇帝看着眼前那飘着悠悠茶香、萧墨一口没动的云顶乌蒙,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轻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好茶,甘醇久远,甚得朕心,只可惜始终品不透彻它的滋味。” 萧墨被四个太监伺候着往菡萏宫走去,萧墨的母妃早年便去世了,只留下自己和一个姐姐,也极得皇帝恩宠,将皇城中最大最秀美的菡萏宫赐给了她。 才到宫门口,便有扑鼻的荷花香飘来 在小轩门口,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看起来比萧墨大一两岁,穿着拖地粉红烟纱裙,凤髻雾鬓插着一支雕琢成荷花的翠玉簪子,不施脂粉却也绝美倾城。 一双眼睛流盼生光,蔟眉弯长,似画非画,皓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浑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辉,与一身简单朴素的装扮相得益彰,自有一种风神气韵。 身边伺候着两个淡绛纱衫的宫女,盈盈十六七岁的年纪,眼珠灵动,眨也不眨的望着宫门口。 “公主,九爷怎么还不过来啊?”一个宫女耐不住,问道。 那被叫做公主的绝美少女嗔笑着点了点她莹白的额头,笑骂道:“采莲,你到底是服侍本公主的还是服侍长安王的,这般明目张胆的背主,小心本公主真将你赏了长安王去!” 还不等采莲说话,另一个宫女抢着说道:“公主若真要将采莲赏给长安王,便将婢子也一道赏了吧!” “采薇,你也……哼,枉本公主平日里对你们百般疼爱,没想到一颗心全在旁人身上,也罢,不将你们赏给长安王,便把你们赶到浣衣局去,叫你们此生再也见不到长安王!”绝美少女佯作嗔怒,但是嘴角的丝丝笑意却始终掩盖不去。 二女连连摆手:“公主饶命啊,婢子对公主可是忠心耿耿,请公主千万不要把我们赶到浣衣局去了,要是见不到长安王,那还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呢。” 绝美少女叫做萧涵,受封若华公主,平日里温柔和善,对宫女下人也是和蔼可亲,加之又是备受宠爱的长安王的亲姐姐,因此不管是哪个宫的妃嫔公主甚至宫女下人都爱与她走在一起,平时就算是品阶低微的宫女也能与她嬉笑一番。 正笑闹着,只听门外两宣谕太监的声音传来,直穿破几重深宫:“长安王殿下到!” 听到这宣谕声,萧涵的脸上更多了几分笑意,母妃过世得早,又生在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还有父亲叔伯等的疼爱,自打母妃过世,自己姐弟二人便相依为命,长姐如母,萧涵将母妃未能给到的宠爱尽数补偿给了萧墨。 正思量着,一道玄墨色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衣袂飘飞,潇洒雅致,眉眼如玉般温婉,眼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深邃浩瀚的眼睛第一次变得这般清澈安宁,没有一丝阴翳。 “姐!” 人还没到,一声轻唤已经远远传来,萧涵眼眶一红,朦胧在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赶忙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疾步走上前去,拉着了萧墨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骂道:“你个混小子,你跟父皇置气却和姐姐有什么仇怨,一言不合就走了,这一个多月姐姐是日也盼夜也盼,生怕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你看你,才走了多久,就变得又黑又瘦,准是不会照顾自己,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伸出莹白无瑕的手指,替萧墨理了理衣襟,眉眼间净是无尽的宠爱。 “姐,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陪你!”只有在姐姐这里,萧墨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做回到他最简单的样子。 萧涵青葱般的食指轻轻点在萧墨眉心,嗔怒道:“你这个毛猴子哪肯安安静静的陪在姐姐身边,从小到大又什么时候乖乖听姐姐的话了?净会捡好听的来哄姐姐开心!” “殿下,公主知道您要来,可在这宫门口巴巴儿的等了您两个多时辰了呢!”采薇的眼睛一瞬也没有离开过萧墨的脸,好不容易抓住空当,赶忙插话。 萧涵回头瞪了她一眼:“叫你多嘴,哪有这么久,不过片刻功夫罢了!” 采薇偷偷瞟了萧墨一眼,吐了吐舌头,往后挪了挪。 萧墨看着姐姐的脸,痴痴的愣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姐姐把最好的都给自己了,自己却什么都没能给她,“姐,这菡萏宫湿气重,你好好待在屋里就好了。” “姐就比你大了一岁多,不要将姐姐当成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姐姐没那么娇弱,走,进屋去,姐姐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莲子羹。”萧涵自从见了萧墨,就连眉梢都挂上了浓浓的笑意,本就绝美的她让人感觉更加亲切,端庄淑雅之间却又温柔可亲。 第十二章摇落后,清吹哪堪听 第十二章 摇落后,清吹哪堪听 二十多年前,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无意中说了一句“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西湖那接天映日的荷花了。”于是皇帝兴十万民夫之力,在皇城深宫之中挖出了一个十余里宽的大坑,引秦淮河水灌注其中而成湖,在湖中种满了荷花,才有了如今占地数十亩的菡萏宫和皇城中遮天蔽日十里飘香的荷塘。 只因为后来那妃子因病去世,皇帝悲伤不已,将这偌大的菡萏宫赐给了她的女儿,也就是萧涵。 明月湖畔,小桥倒映着蓝天下的彩云,凭栏远眺,方亭中的倩影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与湖中鲤鱼游动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荡开层层涟漪。 远处岸边是依依垂柳、灼灼艳花,清新、明朗、秀丽,处处散发着一股勃勃生机。 星罗棋布的荷花袭水踏月、推云拨雾而来,在绵延十里如翡翠铺成的湖面上吐露着绝卉芳华,像是婷婷玉女斜倚在碧绿的荷盘上,高贵清雅,不染一丝尘垢。 湖心亭中,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的绝美少女正甜甜的看着眼前的玄衣少年,眼中噙着万千的宠溺,那玄衣少年手抚着一张古琴,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沿着他那颀长的十指流入琴弦。 悠悠的琴声缥缈如风中丝絮,轻柔如云燕呢喃,他长发飘逸,眉眼温婉,琴音缭绕,更有一股雅致脱俗的韵味,似乎下一瞬间就要飞升仙界而去,弦音入耳,这十里荷花竟都跟着舞动起来。 “这一个多月不见,你的琴声中多了些以前不曾有过的情感,可是在这江湖中遇见让你心动的人了?”萧涵眉眼间含着笑意,有说不出的欣喜和期待。 琴声渐渐停了下来,萧墨的脸难得一次有些发烫,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望着连绵不绝的层层宫墙,怅然道:“她是这个天下最潇洒的一只凤凰,不能让她因为我而禁锢在牢笼中,哪怕是一个镶满异宝的金丝牢笼。” 萧涵笑道:“没想到我这眼高于顶的弟弟也会对一个女孩动了心,以往多少公主、千金想要见你一面都不能,今日却……不知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她或许是这世上最适合我的女子,却也是最不适合的,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太了解,却又太不了解了。” 萧墨苦笑,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江湖五年,自己看透了无数人,唯独看不透她,似乎能一眼看穿内心却又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 萧墨随意的撩拨着琴弦,铮铮的琴音自成一种韵味,看似散漫随性的拨动,却又不让人觉得烦躁刺耳。 这世间有这样的一人,如清风,如朗月,如一阙远去的离歌、如一泓微漾的秋水,每时每刻,萦绕心头,永生永世,一呼一吸,不得放下。 “傻弟弟,你这副表情姐姐在你五年前初入江湖归来后便见过,能让我举世无双的弟弟挂在心头五年,想来也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孩,姐姐倒愈发想见见她了。”萧涵温柔的笑着,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只是于男女之事上木讷了些。 萧墨没有再说话,斜斜的靠在栏杆上,看着这接天蔽日的十里荷花,难得的心灵澄澈空明,没有任何事情搁置在心头。 过了许久,萧涵才低声问道:“听说你才回来又顶撞父皇了?” 萧墨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萧涵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向来聪明睿智,在和朝野大臣相处时也十分谦和得体,怎的一味顶撞父皇,也幸得他对我们姐弟格外宠爱,若是换做旁人,怕早被贬谪到偏远州郡去了。” “他是这世上最善于攻心的人,这种人,最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卖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他面前我没必要伪装,比起我来,他要高明出不知多少,在他面前我必须显得本性率直、毫无心计,这样才不会让他厌弃。你瞧瞧其他皇子或是王公大臣,哪个不是曲意逢迎,净捡顺耳中听的讲,他表面上虽然满心欢喜,但是心中却暗暗骂他们蠢货呢。” 萧墨从来都不愿意在姐姐面前谈起朝廷政事,因为朝堂上是整个天下最肮脏的地方,而姐姐却是这天下最干净的一张纸,他不愿姐姐沾染上了那肮脏的东西,哪怕是靠近一点都不行。 萧涵上前,坐到了萧墨身边,轻轻抚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俊逸潇洒的脸庞带着些许温柔,深邃的眼底却是掩不住深深的疲惫。 “傻孩子,这些年你太累了,若不是身在帝王家,如你这般年岁的少年儿郎,该是活得何等的恣意潇洒。” 萧涵是何等的心疼,自从母妃过世,父皇便从菡萏宫接走了萧墨,亲自教导,那年他才五岁,每日寅时就被四个服侍他的太监从被窝里唤醒,带他到南书房旁边的一间偏殿学习经史子集、诗词歌赋。 皇帝在南书房批阅奏章,每过得一个时辰,便由董清平陪着来查阅萧墨的功课,若是令他不满意,不说萧墨,便是教他的太师、太傅等也要跟着受罚。 到了萧墨八岁,天资聪颖的他已经能将诸子百家的学说侃侃而谈,作起文章来就连皇帝也称赞不已,那时候的萧墨本以为苦日子已经熬到头了,没想到皇帝又从千里之外的辰州宣回了已经告老还乡的老丞相陆载熙,要他教授萧墨治国安邦的道理,让老将军王元辅传授萧墨兵法韬略,这一学便是两年。 其间又从天下各郡寻来风雅名士,让萧墨学习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星相占卜、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一刻也不得懈怠;在萧墨十岁那年,皇帝让他每日上午到演武场,跟着他从江湖中请来的武林高手学习武功,剑法、掌法、拳术、轻功,甚至骑马射箭,风雨无阻,不曾间歇,下午依旧在南书房偏殿学习功课。 他或许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儿子;或许也是全天下最没有人情味的父亲,压根没有理会过一个孩子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整日面对那些苍蝇般的文字时的感受。 那些年,萧墨每日天还不曾亮便从御榻上被唤起,整日待在书房之中,便是困倦得不行了,想打一个盹儿,眼皮子还没有合上便被三四个师傅、四五个轮值太监给唤起来了,一直到晚上二更的梆子敲过了才能上床歇息。 在他十岁之前,就连睡觉也有两个司仪太监守着,若是萧墨的睡姿太过随性,就要把刚刚进入睡梦的他叫醒,好好讲一番宫廷礼仪,让他睡觉都不得安生。 从小到大,萧墨与其他的皇子不一样,虽然都是皇帝的儿子,但是他却被格外看重,不是皇长子,却被当做了皇长子来教养,不是皇太子,却一直享受着皇太子的待遇,只因为他的母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才获得所谓的自由,皇帝虽准他出宫历练,但是他的身后却是跟了不下一百个明里暗里的顶尖高手。 很幸运,初入江湖便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了她,笑靥如花、潇洒不羁,同是一般的年纪,她却活得快活自在得多。 她带他摆脱了身后那一百多个武功绝顶的护卫,到酒楼上偷酒、偷刚刚出锅的菜,到街边看杂耍,骗他用价值连城的玉珏换零嘴吃,因为他们年纪太小,赌坊还不让他们进去,就拉着他在赌坊门口和小乞丐赌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也仅仅是三天而已,他就被寻来的侍卫带走,他祈求那些侍卫让他与那女孩作别,侍卫身负皇命,哪能答应,硬是将他拉回了宫。 萧墨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女孩拿着在街上挑选了好久的一串最大的、糖稀最多的糖葫芦,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了一夜,哭肿了眼睛,才被寻来的师傅带走。 皇帝在他回来后勃然大怒,严惩了那一百多个侍卫,罚他在谨身殿抄写经书一藏以作思过,这一抄便过去了三个月,直到他年满十六岁,皇帝才恩准他再次出宫 许多年后,银铃轻响,他又会想起那年初夏,一路走来,她没有改变,依旧潇洒率性,而他只有在江湖中才会是那个最为恣意率性的萧墨。 萧墨嘴角泛起浅浅的微笑,看着一只艳红的蜻蜓停在荷花上,又轻轻飞走,这样寂静的时光中,想起了少年的光阴、过往的流年,就像回荡在幽幽岁月里的叹息,轻轻泛起,又悄悄落下,终于再不见一点痕迹。 十里荷花风景如画,萧涵在他身边含笑着望着他。 静、悄悄…… “姐,什么时候找个姐夫啊?”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萧涵一愣,脸颊绯红,笑骂道:“你个混小子,又调侃姐姐,是担心姐姐嫁不出去,让你养一辈子吗?” 萧涵是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如她这般年纪,其他的公主早已经许配人家了,或是和大臣之子结亲、和邻国联姻,偏偏她还留在深宫中,一来是皇帝宠爱,不愿她离开,二来是没有一个真正喜欢的,她自己也不愿意嫁出去,更多的是舍不得这个弟弟。 “也好啊,臣弟的那点俸禄,养姐姐一辈子也勉勉强强够了。只是我常常在外,怕姐姐一个人寂寞,所以想着找个姐夫,陪姐姐说说话,也是不错的,若是再生几个侄子,那就更好了。”萧墨靠在雕花栏上,笑嘻嘻的看着满脸绯红的萧涵,慵懒闲适之中有说不尽的雅致。 “说话越来越没规矩,才说起你的事,怎的又将话头引到姐姐身上来。”萧涵起身,作势要打,手抬起之后又不忍心,轻轻落在了萧墨的头上。 萧墨一伸手,抓住萧涵莹白的手腕,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道:“过段日子我要出去一趟,或许就要等到代天子北巡边防之后才能回来好好陪姐姐说话了,姐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留下游龙在金陵,有什么事姐姐派人传话给他,他会妥善处理的。” 萧涵有些不高兴,秀眉皱起,抱怨道:“才回来怎地又要出去,姐姐虽然在深宫,却也知道江湖中刀光剑影、波诡云谲,你要姐姐怎么放心得下你?” “没事啦,你老弟何许人也?名满天下的长安王,武功才情俱是当世一流,这世上有谁能伤得了你老弟啊。”萧墨笑着捏了捏萧涵微微皱起的琼鼻,嬉笑道。 萧涵瞪了他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害臊,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好了,父皇叫我们姐弟前往养心殿用晚膳呢,先过去吧,反正你也不急着走,有什么话迟些说也不打紧。” 萧涵拉起极不情愿的萧墨,生生将他拖着离开了湖心亭,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姐姐,硬拉着不愿意吃饭的小弟去吃晚饭一样。 养心殿中早已灯火通明,每天这个时候都是皇帝用晚膳的时辰,数百个宫娥太监前前后后的忙活,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便是碗碟摆放得偏移了些尺寸,被管事太监看到也要一顿杖责。 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金丝楠木为柱,千百根婴儿胳膊粗细的蜡烛被纯金烛台托放着,正燃起灼灼的火光,饶是六月正热的时节,又有千百根火烛燃着,这养心殿中也不觉得有丝毫的燥热,依旧凉爽如初。 “长安王、若华公主到!” 门口的宣谕太监扯开嗓子喊道,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如天道纶音,从养心殿门口一路传到养心殿主殿,人还没跨进殿门,传谕声早已送到。 身前四个太监引路,身后一十六个宫娥跟随,真称得上浩浩荡荡,进得殿去,发现皇帝已经到了,正满含笑意的看着姐弟俩。 二人赶忙上前行礼,皇帝摆了摆手,朗声笑道:“不消多礼,就当是自己家吃顿饭,墨儿、涵儿,过来坐朕旁边。” 萧墨萧涵上前,就着皇帝左右坐下了,这时侍候的董清平吩咐“传膳”,守在殿中的宫女朝着殿上的宫女道一声“传膳”;殿上宫女又传话给鹄立在殿外的宫女,再传话给殿阶下的太监……就这样一人传一人,一直传到了御膳房。 还不等回声完全消失在重楼玉宇之间,只见一队太监抬着大大小小的膳桌鱼贯而入,摆好膳桌,三个宫女上前,为三人献上一盏茶,然后另三个宫女手捧八宝嵌金珍珠漱盂伺立在了三人身后,原来这茶水是作漱口之用。 这时候殿里殿外数百人伺候着,人人屏息肃立,连一声粗重的喘息都听不到。 等三人漱口毕,又有三个宫女奉上茶盏站在三人身后,这才是喝的茶,然后便有人布置碗碟、牙箸等,接着一队太监捧着朱漆金龙食盒,到殿前候着,再由宫女接过,端至案前,董清平吩咐一声“打碗盖”。 六十八名宫女上前将食盒盖子揭开,将内盛的各色天家佳肴一一陈设到膳桌上,放眼望去,六十八道御膳光是看着都能赏心悦目,红红绿绿、青白相间,让人都不忍心食用,怕打破了这绝美的一番景致。 鹌子水晶烩、桂花鱼条、红枣雪蛤汤、鸡丝蛰头、凤凰汆海蚌、吉祥如意卷、金蕾丝绣花香囊、山珍穿龙芽……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一一报上御膳菜名,光是这报名便花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里没有人置疑只有这三人能否吃完这六十八道菜,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生起过,因为向来如此,早已习惯。 这还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家宴,若是换做任何一次正式一点的宴会,菜品更是会多达上百,礼节也是要繁复许多。 紧接着又有六十八名宫女端着银盘,执着镶银象牙箸,将所有菜肴各夹了一小份于银盘中,退到一侧,默不作声的吃了下去,这是为了防有歹人下毒。 过了片刻,见那些宫女无甚异状,萧墨三人这才举箸,不过却也不能多吃,宫中有规矩,每一道菜便是再喜欢也绝不能夹它超过三次,而且吃饭时不能嚼出一丁点声音,手中牙箸筷子更是不许碰撞出一丝声响,否则都是大不敬。 萧墨不禁想起了凤舞,若是她在这儿,不知道要被委屈成什么样呢,光是吃个饭就有这么多讲究,依着她的性子说不定一顿拳脚把所有宫女太监都赶出去,然后自己霸着这几十道菜胡吃海塞了。 嘴角微微上扬,温暖明媚了整个肃穆**的养心殿,其实如凤舞那样简简单单,也挺好的。 第十三章养心殿,红烛照霓裳 第十三章 养心殿,红烛照霓裳 既是家宴,便少了许多规矩,宴间萧涵不停地讲话逗父皇开心,萧墨也时不时的插嘴,将近日在江湖中的事拣有趣的讲给皇帝讲,皇帝爽朗的笑声久久在养心殿回荡,若不是排场太过宏大,还真像极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的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饭。 伺候在旁边的董清平不由得舒了口气,已经好久没见着万岁爷这么开心了,这姐弟俩不愧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女,果然能讨得他们父皇开心。 “启奏陛下,太子、太子妃到!” 殿外宣谕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本来其乐融融的三人顿时愣了下,萧墨萧涵还好,皇帝满含笑意的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筷子一摔,冷哼道:“挺好的一顿饭,非要惹得朕不开心。” 萧涵拉着皇帝的胳膊,柔声道:“父皇息怒,想来皇兄皇嫂也是得知墨儿回宫,特来探望,不是故意要惹父皇不悦的。” “就你心善,像你母妃一样,若是不让他们进来倒显得父皇不通情理了!”皇帝叹了口气,对着萧涵摇了摇头,“传他们进来吧!” 这时候,宫门外出现了身穿华服的一对男女,男的约莫二十四五岁,高挑秀雅,丰神俊朗,身穿银白色的锦绣麒麟朝服,头戴珍珠镶宝远游冠,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桀骜。 女的也是也是少有的绝色,比起凤舞、南宫紫馨这样的倾城容貌不输半分,却更多了几许让人欲罢不能的魅惑,一笼红衣,玄纹云绣,美眸中噙着笑意,丹凤眼中遮掩不住的几丝狐媚之气更是让无数男子丹田燎火,移不开眼睛。 尊卑有分,萧涵萧墨二人见太子前来,赶忙离座起身准备行礼,这让皇帝更加不悦,看太子的眼神都多了些厌恶,冷冷道:“墨儿、涵儿,回来坐下,这是家宴,你们见着朕都没有行礼,难道还要对太子行礼吗?” 萧墨萧涵姐弟俩依言回到皇帝身边坐下,太子和太子妃上前叩拜:“儿臣、臣媳拜见父皇,恭祝吾皇圣安!” 皇帝斜睨了他俩一眼,也不叫平身,冷冷问道:“你二人平日里十天半月不见人影,今日怎么想起到养心殿来了?” 太子唯唯诺诺,俯首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近日在宫中读书,未曾来向父皇请安,还请恕罪!” “读书?”皇帝的言语中多了些鄙夷与愤怒,“你以为编些谎话就能瞒得过朕了?朕的皇城司真当是摆设吗?四月二十七日,你在天香楼与一众公子饮宴,接着因为一点小事与人大打出手,将天香楼砸得一片狼藉;五月二十日,你私自出宫,进了朱雀街上的寒烟楼,彻夜未归;五月二十八日,你与端王次子、十皇子、安国侯的孙子等一行十数人去出城行猎,搅得鸡犬不宁,这些事你当朕不知道?还要朕一件一件数出来吗?” 太子萧瀚跪伏在锦川百花团簇地毯上,体若筛糠,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太子妃自一进门那娇柔妩媚的目光便落在了皇帝左边那个玄衣如墨的少年身上,现在偷偷瞟去,他慵懒的坐着,让人看来却是无比的舒心自在、优雅得体,正把玩着手中的那个青花描金的茶盏,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自己难道让他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吗? “陛下息怒!”太子妃俯首哀求。 太子妃不说话则罢,一说话皇帝的声音更是提高了几分,一拍桌案,骂道:“都说娶妻娶德,你这个东宫主母是怎么当的,就由着他胡来?你的祖父陆载熙是前朝宰相,又辅佐朕多年,德高望重,孙女怎么就如此不争气!” “陛下恕罪,臣媳一定多多敦促太子,为父皇分忧。”太子妃陆芊语婀娜的身子不由得又伏下去两分,声音也由方才的柔媚多了些惶恐。 萧涵看着太子太子妃如芒在背的样子,于心不忍,摇着皇帝的手臂说道:“父皇且消消火气,莫要急坏了龙体,想来皇兄皇嫂也是对父皇一片赤诚,只是行事有些欠妥,以后改过来便也是了,父皇就不要责怪他们了!” 皇帝向来疼爱萧墨姐弟俩,现在听到萧涵为太子求情,心中的火气也平息了七八分,摆了摆手,十分不耐烦的说道:“起来吧,跪着碍朕的眼睛!” 萧瀚和陆芊语迟疑了一瞬,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不过始终垂着个脑袋,不敢看皇帝一眼。 皇帝叹了口气,指着萧瀚骂道:“萧瀚啊萧瀚,你看看你的九弟,比你还小了四五岁,如今已然名满天下,江湖之中、庙堂之上,谁不敬服。再看看你,整天不务正业,要朕怎么放心在百年之后将江山社稷交给你!” 太子心中一凉,莫不是皇帝已经起了废立之心? 陆芊语见他久久不言语,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萧瀚恍然惊觉,拱手施礼道:“儿臣知错,今后一定多向九弟讨教,不让父皇忧心!” 皇帝本就心烦,现在看到萧瀚如此木讷,在自己斥责的时候还在想旁得事情,竟要结发妻子提醒才想起回应,不由得更加气愤,摆了摆手,道:“算了,朽木不可雕也,说吧,你们夫妻俩到养心殿干嘛来了?” 萧瀚这次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久未跟父皇请安,今日听闻恰巧九弟回宫,便带着内子前来觐见。” 皇帝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道:“难得你有这份心,现在见也见了,安也请了,你俩退下吧。” 陆芊语再次看向萧墨,只见萧墨依旧在把玩着那青花描金的茶盏,仿佛都不知道养心殿中来了两个人,那俊雅如仙的面庞带着浅浅的慵懒闲适的笑意,外界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陆芊语心中一阵酸楚。 “诺!” 太子和陆芊语也不忸怩,跪安之后便退出了养心殿。 待得离开养心殿数百丈远,萧瀚才回过神来,此时的他,内衬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长长的吐了几口浊气,质问道:“你说说你,在慈庆宫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非要赶来讨父皇的骂!” 陆芊语笑了笑,回头看了看依旧动火通明如同白昼的养心殿,柔媚的眼睛里绽露出几丝清光,冷冷道:“再老老实实待着,你就该从慈庆宫搬出去了。有些事是躲不了的,既然选择了与萧墨为敌,那便要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今日我算准了有萧墨姐弟在,父皇不会与我们为难,而依着萧涵那贱货虚伪的性子也会帮着你说几句好话。我正是找准了这个时机,若是挑得个没人或是等他宣召的时候,哼哼,骂你一顿都是少的,他若是随便找个由头让你到边关历练,几年不召你回来,你又找谁说理去? “话是不错,可是我们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萧瀚搔了搔后脑勺,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陆芊语那拢殷红的长裙经由晚风轻轻拂起,姣好的身段愈发的魅惑,让人看了直咽口水,叹了口气说道:“父皇既然发了火,就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你毕竟是他的儿子,虽然他平时不待见你,但是你毕竟还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大华的皇太子,没有不可赦的罪过,他是不会拿你怎样的,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否则满朝文武大臣必将拿着祖宗礼法烦得他晕头转向。” “这些年你要本宫做的事,真的有用吗?父皇可是精明得很,现在已经对我不满,开始疏远我了。”萧瀚有些担忧,若是父皇一怒之下将他废了,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无妨,他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有个萧墨,若是哪一天萧墨不在了,他也就只有你了。而我这些年要你做的,正是为萧墨和那贱货从这世上消失做好万全的准备。”陆芊语魅惑万分的声音刹那间变得冰冷,让萧瀚都是一惊,他知道,只要太子妃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那便又有人要死了。 “萧墨,你负我的,我要一桩桩一件件亲手讨回来!”陆芊语抬头看着夜空中明灭不定的星子,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魅惑万分,噬人心魂。 养心殿里,一场晚膳不欢而散,皇帝拂袖而去,只留下萧墨姐弟和一众惶恐不安的宫女太监,萧涵摇了摇头,叹道:“太子也真是太没规矩了,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哪里有个继承大统的样子。” 萧墨却看着萧涵微蹙的眉头,笑道:“我菩萨心肠的姐姐,你只是看到了海面上的波涛汹涌,海底的暗流涌动、鱼虾的弱肉强食你却是没看到一分,今晚不过是他们夫妇俩故意做给我们看的罢了。” “哦?你是说太子故意做出触怒父皇的事?”萧涵大惑不解,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久居深宫,但是素来待人和善,从不参与后宫的勾心斗角,哪里看得出萧瀚夫妻二人的心计。 萧墨摇了摇头,摆手让养心殿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只留下他和姐姐两人,萧涵更加疑惑,有什么事非得这么神秘。 “这些年来,我的风头正盛,不管是朝野还是民间都在传废长立幼的谣言,萧瀚不可能不知道,这关头他更该谨言慎行才是,可他倒好,三天两头就做出触怒父皇、有辱东宫身份的事,你以为他真的蠢得那么不可救药么?或许他是,但是陆芊语绝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萧墨摆弄起手中镶宝象牙筷子,笑意中夹杂着一丝玩味,总算遇到了一个与他博弈的人,也算得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你是说太子妃?平日里见她谦和有礼,待人如沐春风,而且今晚也是对父皇恭敬有加,不像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啊?”萧涵摇了摇头,仍是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 萧墨轻叹了口气,问道:“姐姐,那我问你,若是你做了一件错事惹怒了一个人,你是会挑一个安安静静、没有人的时候去请罪,还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见那人道歉认错。” “当然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去,那样方才有认错悔过的诚意啊!”萧涵毫不犹豫的答道。 萧墨点点头,手中的象牙筷子轻轻敲击在桌面上,“这便是了,如姐姐这般心思单纯的人都会这样做,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因为她算到了有我姐弟二人在场父皇不会拿他们怎样,我这个善良的姐姐也会替他们求情,而且……哼哼!”萧墨一声冷哼,轻轻的把象牙筷子扔到了桌上。 “而且什么,你快说啊,干嘛老吊姐姐的胃口?”萧涵有些急了,催促道。 “姐姐或许没在意,方才父皇说的那几个太子私自出府的时间,与近来江湖发生的几起大事的时间不谋而合,若不是今晚父皇提起,我还真不能猜到那女人竟有如此心机。”萧墨冷笑,仰靠在金丝木雕花镶宝座椅上,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之所以让太子游手好闲,时不时的犯一些小错,不过是掩人耳目,故意让世人看轻太子,便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去,或许……或许还有什么更深的算计,是了,定是这样,我也是糊涂了,现在才想透彻!”萧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自言自语,萧涵根本难以听清,不过他的面上却多出了一缕迫不及待的色彩。 “为什么是太子妃,而不是太子自己这样做的呢,你说的江湖的大事又是什么,你给姐姐讲清楚行不行?”萧涵仍旧有万千个问题,想要萧墨一次性讲个清楚。 萧墨扶住姐姐的肩膀,苦笑道:“我的傻姐姐,一个在和父皇说话的时候都会失神、父皇说一句重话都会吓得发抖的人,你觉得他会有这样的算计吗?而且陆芊语这个女人,在父皇面前戴着的那张虚伪的面具,真想揭下来呢。” 看着萧涵仍旧大惑不解的样子,萧墨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起身道:“好了,姐,我知道今晚说的这些你有七分是不信的,但是要相信你弟弟的眼光,陆芊语这个女人,着实是个狠角色,以后能离她远一点便远一点吧。姐,先送你回宫,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些话留到以后再说!” 萧墨丝毫不体谅姐姐那双渴望知道所有事情的眼睛,就像萧涵当初拉他来养心殿一样把她拉回了菡萏宫。 萧墨独自走出菡萏宫的那一瞬,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由姐姐面前的几分孩子气,变成了凌厉无比的气息,眸子里有千万里星河在沉浮,嘴角依旧挂着那浅浅的笑容,不过却让人有一种蔑视天下苍生的错觉。 在大华当朝,分别有亲王、嗣王、郡王三等王爵,亲王封兄弟皇子,嗣王由亲王之子承嫡,郡王则是皇室宗亲或皇帝特旨册封。 皇帝生十七子、二十二女,撇开众公主不说,这十七子之中却只有萧墨一人得以封王,其余的兄弟要么是封个有名无实的闲职,要么就是挂一个皇子的名头至今没有一官半职,大臣们不止一次进谏,恳请皇帝封诸位皇子王爵,皇帝都草草应付过去,久而久之,众位大臣也就不管这事儿了。 而不管是亲王、嗣王或是郡王,他们的府邸都被称作“王府”,偏偏萧墨,独得皇上恩宠,他的府邸以“宫”为名,整个天下或许有人不知道大华皇都有几位王,但是却无人不知金陵的长安王和那恢弘壮丽的长安王宫。 长安王宫就在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宫门前是四只纯金打造的三人高的狮子,顺着三十六级大理石铺成的阶梯往上,是五扇朱漆合页镀金黄铜包角的大门,门上是七十二枚纯金打造的锃亮的门钉,熟悉大华礼制的人都知道,当时最高的王爵,一等亲王也不过才六十四枚镀金铜门钉而已。 宫门正中的广檐下,有皇帝亲笔书写的沥金粉底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长安王宫,皇帝本是当今少有的书法名家,四个大字豪情万丈,颇有冲天之势,不管是在夜晚还是白天,四个金色的大字都熠熠生辉,让过往行人敬畏不已。 穿过这五扇大门,之后的景象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进门后是三十六根三四人合抱不拢的朱漆大柱子支撑的巨大宫殿,那是长安王平日里处理公务的地方,再后面便是层层叠叠宫殿。 有长安王宫管事册子记录,长安王宫有宫十三座,殿二十五间,房屋三百六十五所,正对周天之数,除正门外,八方各有一偏门,每门十二名守卫,正门三十六名金甲守卫,每两个时辰一班轮值。 王宫中有宫女三百二十人,太监一百二十人,巡守侍卫六百人,其余账房管事、庖丁花匠等九十六人,至于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其规模之宏大,莫说大华开国至今,便是纵观历朝历代,也没有这么气派的王爷。 萧墨的马车依旧是从偏门回宫,没有惊动守门的三十六个金甲侍卫,才回到寝殿,便有两个婢女上前来伺候他更衣,更衣完毕后两个婢女不动声色的退下,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萧墨一人,他沉沉的说道:“颜夕,将萧瀚近三个月以来去到的每一个地方,结交的每一个人都查清楚,明天一早本王的桌上要摆上这些卷宗。” “是,九爷!” 黑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冰冷的回应,若是不仔细听或许还真的听不见。 第十四章前路悠悠,道不尽不平事 第十四章 前路悠悠,道不尽不平事 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底,盛夏的暑气也已经消减去了六七分,耕耘一个春夏的百姓终于有了盼头,麦田里那大片大片翻涌起来的麦浪看得他们舒心不已,金色的阳光从碧蓝的天空倾洒,更像是给黄澄澄的麦田蒙上了一层金纱。 自打长王安推行“均田制”以来,百姓大都有了自己的田地,除了每年向官府缴纳一定贡粮,自家粮仓中还能剩下不少,足够一家老小过上一年了,比起往年从老爷们手里租种田地那可好上太多了。 一个少女牵着马缓缓走过,一袭白色长裙素雅大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绾起,浅蓝色的眸子散发出温柔的光芒,面上不施脂粉,仍旧不减绝世容颜,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而来,微微一笑,如同烟花般缥缈绚烂。 只是从麦田旁缓缓走过,竟然让那些劳作的农夫都看得惊呆了,怀疑是天上的仙女下到凡尘中来,不管男女老少都直起身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个容颜绝美的少女。 依稀间,好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哭喊声,似乎还有人在厉声斥责些什么,秀眉微微一蹙,问道:“各位叔婶,不远处好像有人哭喊,你们知道是发生什么了吗?”声音如天籁一般悦耳,那些个农夫忙活一天的燥气须臾间便烟消云散。 愣神了一阵,离她最近的一个农家汉子抹了一把汗水,恨恨道:“八成是知府又派人收粮来了?” 少女有些不解,问道:“收粮?你们每年不是只需按每户人口缴纳一定贡粮就行了吗?况且收粮这事儿也不归知府衙门管,怎么他还派人来征粮?”声音甜甜的,让农夫们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姑娘你是不知道,前年长安王不惜得罪满朝权贵,强势推行‘均田制’,让我们百姓都有了好日子过,可是那些当官的不愿意了,往年他们还能仗着权势将我们一年的收成收走七八成,可现在我们的只要按户头缴纳粮食,其余的都归自己所有,当官的捞不到油水,哪里肯干,嘴里虽然应承着上头的命令,私下里却仍旧和往年一样,到了收成的日头就派人来征粮。”那汉子只有三十多的年纪,在田里忙活了半辈子看上去却像个四五十岁的人那么苍老,手上青黄的老茧一层又一层,黝黑的面庞上是刀刻一样的皱纹。 白衣女子心中一叹,本以为这“均田制”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富足的日子,没想到却仍禁不住这该杀的贪官污吏。 自别萧墨之后凤舞便独自一人,且行且玩,朝着岳州而去,走了近一个月,到了攸州地界,不想却遇上了这事儿。 “大叔,你能带我过去看看吗?”凤舞听那边的吵嚷声越来越大,有点担心会闹出大事情。 那汉子看凤舞一个如此俊俏的小姑娘,想必过去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人家既然说了过去看看,自己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镰刀,扯过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水,道:“成,姑娘跟我过去看看吧,不过待会儿可得躲远点儿,那知府衙门里的人个个蛮横不讲理,尤其是那知府公子,更是一个色坯子,要是看到姑娘这模样……”那汉子不好再说下去,嘿嘿一笑,当前引路。 凤舞道了一声谢,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其他的农夫为了看个热闹,也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行十几人,朝着那吵嚷的地方赶过去。 一路上一个大婶不停的对着凤舞念叨:“姑娘知道长安王吗?就是那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说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个!” 凤舞皱着眉点了点头,浅蓝色的眸子盯着大婶,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那些江湖上的人都说长安王是个大魔头,可咱百姓都当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佛爷呢,他不仅让我们百姓有了饭吃,还查处贪官,可给咱解了一口气,你说这样的人要是当了皇帝,那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了。”大婶笃定的说道,那样子倒是比赶庙会拜菩萨佛祖还要虔诚几分。 “是啊,我们都不信长安王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便是真杀了几个人,那也是和当年他杀的万毒门的人一样,是坏人,长安王这种活菩萨是断然不会杀好人的!”旁边的一位大叔也接过话茬,其他人纷纷点头,在这些下层百姓眼中,长安王便是他们的菩萨佛祖。 凤舞甜甜一笑,比自己被夸奖还开心百倍,凤舞心中暗暗说道:没错,你们说的那个人是本姑娘的小侍卫,因为惹了本姑娘生气,把他赶走了,过不了多久他还会乖乖回来的,本姑娘的人就是这么厉害,等着吧,那些敢污了他名声的人,一定要一个一个上门算账,本姑娘的人也是你们能欺负的? 那些农夫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看见四五个官家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对男女骂骂咧咧,那对男女跌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想来已经受过一顿拳打脚踢。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冲着那跌在地上的男子骂道:“老子好言好语你不听,非要爷爷们动了拳脚刀子你才肯听话是不是?要你交三石便三石,一粒都不能少,不然你就等着蹲大狱吧!至于你这媳妇儿,糙是糙了点,卖到最脏的窑子里当窑姐儿还是有人要的!”那胡子大汉狞笑,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在大华当时,严明衡量,规定“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称三百四十一斤也”又一石为十斗之数。 那布衣男子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弄得满脸的泥土,哀求道:“爷爷们开开恩吧,今年收成不好,田里总共才收了四石多一点的粮食,你们要是收走了三石,那我们一家老小七口人可咋过啊!” 那大胡子丝毫不动情,鼻孔一扬,冷哼道:“我管你咋过,我家公子爷今年二十八岁寿辰,要你们这些贱民交些粮食以作贺礼,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你他娘的要是再敢磨叽,多说一句加一斗,今年不够就从明年里的扣!” 那布衣男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抱着妻子缩在一起,浑身发抖,怕是一言不合他们的心意又是一顿毒打。 “好大的气派,你家公子二十八岁寿辰便要这些百姓交粮作贺,那本姑娘十八岁芳辰,你家公子是不是要把他的府衙让出来给本姑娘庆贺呢!” 一声清越动人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惊得那几个官爷一愣,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本来以为怡红楼唱小曲儿那娘们儿的嗓音便是这天下最好听的了,现在和这声音一比起来,比鸡鸭叫还不如。 引凤舞来那汉子汉子见凤舞隔着老远便出言嘲讽,心里一凉,那些官老爷哪是这个小姑娘惹得起的,赶忙给凤舞使眼色,让她赶紧走,可是凤舞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径直朝那几个官爷走过去。 那几个官爷一转身,见凤舞款款而来,绝色容颜不染一丝尘垢,飘扬的裙裾衬得她空灵若仙,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带着浅浅的光华,仿佛是天上的仙女踏着云朵朝他们飞过来,竟然看得痴了,浑然不觉方才凤舞出言戏谑他们公子。 “皇上明令禁止,各州郡衙门,不得以任何名目征收百姓粮食、财帛,你们知府老爷是有几个脑袋,想抗旨么?” 凤舞一声轻叱,让他们如梦初醒,为首的那个大胡子邪魅一笑,道:“姑娘说得有理,只是我们这些跑腿儿的下人也做不得主子的主,若是姑娘能跟我们到府上去,依着公子爷从善如流的性子,一定会采纳姑娘的金玉良言。”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非得咬文嚼字,结果弄得不伦不类。 旁边的一二十个农夫不禁为凤舞捏了一把汗,暗叫千万不能答应,知府公子好色成性,家中光是妻妾就有一二十个,在外被他祸害的良家少女更是不知几何,若是凤舞去到府上,哪里能全身而退。 谁知道凤舞竟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也好,见见你家公子老爷也罢!” “万万不可,姑娘千万去不得啊!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那知府衙门可是去不得啊,要不然姑娘这冰清玉洁的身子就……”跌坐在地上的布衣汉子大喊,实在不忍心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受那禽兽的糟蹋。 “鬼叫什么?再多说一句割下你的舌头喂狗!”还不等他说完,那大胡子就呵斥道,想要一个耳光抽过去,被凤舞出声制止。 凤舞懒懒的说道:“看你粗鲁不堪,想来你那公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本姑娘现在又不想去了,叫你家公子来见我吧!” “姑娘,你刚刚不是说要去见我家公子吗?”大胡子有些急了,这般绝色倾城的姑娘要是错过了,公子指不定怎样罚自己呢。 凤舞点点头,道:“本姑娘是说见见你家公子,又没说在哪里见,更没有说去你府上啊!” “这……”若是其他女子,大胡子几人哪肯说这么多,直接绑上就走了,但是遇到凤舞这样仙子一样的女子,莫说公子知道了要一顿重罚,便是自己也不忍心,转过头对一个机灵的手下吩咐道:“你回去通知公子这边的事,让他快些过来!” 那手下应了一声,小跑着回府去了,凤舞也不急,看到不远处有个专供农人休憩的简易凉棚,缓缓走了过去,早有人替她擦干净了凳子,凤舞坐下,本想喝口水,发现都是些农夫喝过的粗瓷破碗盛的凉水,也下不去口了,一时也绝了喝水的念想。 要是萧墨在该多好啊,依着他那奢侈的性子,只要一坐下,不需自己说话,便有仆婢奉上已经烹好的西湖龙井,端上时兴的水果点心,跟着他向来是不缺吃喝的。 不知道为什么,才一个月不见,只要一静下来,凤舞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人,想他如何欺负自己,如何一言不合就调侃自己,想着他为自己挡下天下英雄的刀剑,想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想着和他在一起的一瞬一息…… 那些官爷也跟着到了凉棚里,其余的农夫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布衣汉子夫妻俩,也到了凉棚一角,附近田里的人听到这边有热闹可看,也都赶了过来,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凉棚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近百个人。 就在凤舞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十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身穿锦服的大少爷走了过来,那人脑满肠肥,一身的肉都多得没有地方可长,倒像是肉上边腾出几个小地方长了眼鼻五官,鲜艳华贵的一身衣服上被他挂上了玉佩、珠玉等,十根肥硕的手指上倒有七根被他戴上了戒指,有金有玉,虽然名贵非凡却显得不伦不类。 大胡子赶忙迎上去,对凤舞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公子金世忠金大少!”压低了声音,凑到金世忠耳边轻声说道,“少爷那便是属下找到的姑娘,您看看长得可还对胃口?” 金世忠本来从温柔乡被拉到这乡间野地来就老大的不高兴,一张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听到大胡子的话极不情愿的眯缝眼睛朝着凤舞那边看了一眼。 忽然,像是狗熊见到蜂蜜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再也移不开眼睛,那眯缝着的绿豆般大小的一双眼睛顿时鼓得溜圆,一双胖乎乎的手不安分的搓着,就差嘴角没流出哈喇子了。 “孙有财,你小子行啊,回去重重有赏!”金世忠眼睛自打见到凤舞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虽然是在对那大胡子说话,但是脸都没有往旁侧半分。 大胡子孙有财嘿嘿一笑,连说不敢。 金世忠哪顾得上他,腿脚不自禁的就朝凤舞挪步过去,活了快三十年了,府中姬妾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是没有人能及得上这姑娘一根头发丝儿的。 凤舞自见到这金世忠便觉得恶心,他一双眼睛色眯眯的盯着自己,更让她觉得有千百只蚂蚁在身上乱爬,怕是回去沐浴一百次也消除不去这污秽恶心的感觉。 “那胖子,听说你为恭贺寿辰,强行让百姓缴纳税粮,可有此事?”凤舞的眼睛挪向一边,眼不见为净,实在受不了金世忠这猪一般的模样。 金世忠也不在乎凤舞称呼他什么,嘿嘿一笑,脸上净是些淫邪猥琐的表情,“小娘子,现在可不止庆贺生辰,还有咱俩的婚庆大典哩!” 凤舞冷哼一声,赏给他一个冷厉到极致的眼神,“本姑娘劝你还是将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尽数退还,否则区区一个当知府的爹怕是保不住你!” 金世忠浑然不觉,拍了拍那滚圆的肚皮,张狂的笑道:“嘿嘿,小娘子不必担心,我的舅父在朝任右散骑常侍,那可是正三品大员呢,连那大名鼎鼎的长安王官职都还没他高,有我舅父在,谁敢动我金家?” 围观的百姓俱是一惊,不由得替凤舞惋惜起来,多好的姑娘啊,人长得好,心也善,只可惜要落到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手里了。 只有凤舞,不禁觉得好笑,萧墨是三等王爵之中的亲王,以大华官员制,亲王官居正一品,嗣王、郡王从一品,这金世忠可真是个草包,竟然以为一个三品的常侍官职高过了亲王。 也懒得与这脑满肠肥的草包解释太多,只是冷冷的说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肯归还那些民脂民膏了?” “小娘子若肯嫁到府上来,今后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这区区税粮,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免他一年又何妨?”金世忠上前欲扯住凤舞的手,被凤舞躲开,一双肥虫般的手抓了个空。 “如此说来,本姑娘还得替攸州百姓谢谢你咯?”凤舞冷笑。 金世忠哈哈一笑道:“谢就不用了,只要你我喜结连理,早日生个大胖小子,这就是对本少爷最大的感谢了!” 凤舞嬉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是醉了这几十上百人,看得金世忠口水直流,“不知金大少可听过一句话?” “不知小娘子说得是相濡以沫还是如胶似漆呢?”金世忠擦了擦口水,一脸色眯眯的问道。 凤舞伸出一根青葱般娇柔的手指,轻轻的晃了晃,摇了摇头,道:“都不是,这句话里呢有两个动物,金大少如此博闻广知,应该是听过的,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围在一旁的上百个农夫要不是碍着金世忠的势力,早笑出声来了,真是解气。 金世忠脸上色眯眯的笑意顿时便没了,沉声道:“小娘子,我听出来了,你是在骂我呢!” “本姑娘不止骂你,还要打你呢,若是你再叫一句‘小娘子’,那本姑娘便把你当做一头猪杀了!”凤舞浅蓝色的眸子杀意凛冽,几乎要冰封天下万物,这三个字真是让她无比的恶心。 金世忠心中一寒,往后面缩了缩,躲在了家丁的后面,沉声道:“一起上,把她绑回府里重重有赏!” “是!” 十几个家丁和四个官爷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抓凤舞,围在一旁的农夫心里俱是一叹,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就要被这猪一样的蠢货给糟蹋了。 第十五章莫愁前路无知己 第十五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凤舞瞧着眼前十几个恶狗一般的仆从,浅蓝色的眸子浮起丝丝冷意,身后的那些农夫不由得往后退,这姑娘虽然可怜,但是金世忠在攸州一手遮天,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只盼老天开眼,庇佑这可怜的姑娘了。 凤舞裙裾微扬,手掌正要酝酿真气,只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好好的一颗白菜,走到哪儿都有猪想去拱,哈哈哈……” “哪里来的臭小子,何必躲躲藏藏,快滚出来!”孙有财已经拔出了长刀,四下搜寻,想要找出那个开口挑衅的人。 凤舞手掌中提起的真气缓缓散去,既有人路见不平,她倒也乐得清闲,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黄澄澄的麦田里窜出来,稳稳的落在了凤舞身前。 一身青色的长衫是粗麻布缝制,也不知洗了多少次,竟然有些泛白,一头长发散披着,倒是有几分疏狂之意。 在大华当时,衣着也分三六九等,只有最低等的仆役、百姓才穿青褐色的衣物,而衣料也分作几等,似这种粗麻布,自然是最低等的料子,凤舞倒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只是担心这人不知武功如何,敌不敌得过这十几个豺狗一般的奴才。 只见那青衫少年朗朗一笑,道:“小爷我便出来了,你能奈我何?” 金世忠活了近三十年,从来只有他欺侮别人,哪有旁人欺负到他头上的道理,急急喊道:“一起上,宰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十几个奴才得了吩咐,绰着棍棒长刀朝着那青衫少年冲过去,凤舞暗暗提聚真气在掌中,以防青山少年不敌。 只见到一条齐眉哨棒朝着青衫少年劈头打下去,那人不躲不闪,似要硬生生挨着一下。 身后的农夫忍不住大呼,是哪家的少年如此不知死活,趟浑水也就罢了,偏偏被一条棍棒就吓傻了,这不是来这儿找死吗? 只有凤舞,暗暗撤去了掌中的真气,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青衫少年,悠闲的坐下来,只恨手边没有一杯茶水,几碟点心。 就当哨棒将要触及少年眉心的一瞬,那棒下的少年像是鬼魅一般朝着右边闪开几寸,避开那棍棒,几乎快到看不清,像是从一个地方消失又从另一个地方突然出现似的。 紧接着左手一抬,稳稳的接住了落下来的棍棒,右脚斜跨出半步,扎了个弓步,只见下一瞬,棍棒已经到了少年的手中,而那握着哨棒的奴才则远远的飞了出去。 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凤舞,都惊讶得长大了嘴,几乎能塞得下一个拳头,只有凤舞看清了,一个跨步的瞬间,少年接连肘击、膝撞,然后一掌拍在了那个奴才胸口,抓住棍棒的手一搓,那奴才手掌吃痛不由得松开棍棒,只是这一连串招式快到几乎看不清,落到这群不会武功的百姓眼中,只看到了那奴才横飞出去的样子。 其余的家丁官爷见状俱是愣了一下,料想这穷小子不过是一仗着一身傻力气,自己这边人多,不用怕他。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朝着青衫少年扑了过去。 那少年有一根哨棒在手,感觉浑身上下多了一股非凡的气质,斜握着那根普通至极的棒子,似乎面对千军万马亦无所畏惧。 刹那间,那根哨棒在他手里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飞速舞动,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荡,仿佛那个青衫少年举着一**风车。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绽出丝丝光彩,这少年的武功还真是高深莫测,进身、穿刺,再配合掌法,几乎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潇洒,不同于萧墨出招的优雅高贵,大开大合间自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气势。 是横扫八荒六合的霸道?还是一种逍遥****的豪情? 他手里的那条棍棒像是一条苍龙,在他手掌间咆哮穿行,空气中几乎只剩下了那快到看不清楚的棍影,只见他侧身一记横扫,将右后方一个挥刀砍来的官爷拦腰击中,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之后,那人倒飞出去几丈远,落在金世忠脚边,抽搐了几下,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金世忠吓得魂不守舍,浑身直哆嗦,知道今天遇见了狠茬子,那青衫少年脚下几乎没怎么动,就站在原地,手中棍棒挥舞,那十几个奴才像是扑上去的恶狗,被他一条棍棒打得横飞出去。 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地上已经躺倒了一片,只剩下了还拿着刀,双腿抖得如筛糠一般的孙有财,若是再过得一时半刻,说不定他的裤裆都得湿透。 此时额头上的冷汗如泼了一瓢水般倾泻而下,孙有财咽了一口唾沫,“哇”的叫了一嗓子,本以为他要冲上来和青衫少年拼命,谁知道他转身就跑。 这一跑不要紧,倒将那一百多个看热闹的农夫逗乐了,这孙有财平日里狐假虎威,谁敢惹他,不想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今日遇到狠角色,竟然脓包成这样子。 不只是那些农夫,就连凤舞也笑得花枝乱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更添了几分红尘气,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管男女,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庞,都惊得呆滞了。 金世忠眼看最后一个能打的也跑了,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不过那青衫少年可是没打算让他跑了,手中的哨棒往地上一杵,手臂用力,那杯口粗细的哨棒竟然被他轻轻的便掰弯了,只见他手一松,哨棒像是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孙有财弹了过去。 “啊呀!” 一声惨叫,孙有财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一下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哨棒撞到孙有财之后又弹了回来,青衫少年一抬手,稳稳的接住。 孙有财挣扎着爬起来,再也不敢跑了,捂着腰朝着金世忠爬过去,这下看热闹的农夫们笑得更欢乐,原来那孙有财满脸是泥不说,还磕掉了两个门牙,满脸鲜血混着泥土,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凤舞则是笑得肚子发痛,向来不知淑雅、礼仪为何物的她就差没跳到孙有财旁边狠狠的讥笑戏谑一番了,若是萧墨在这儿,一定会装作不认识她。 那青衫少年听到那清越脱俗的声音,不禁回头,见到恍若天人的一般的凤舞也痴愣了,此时的凤舞虽然笑得前仰后抬,完全不是一个超然出世的仙子,但是这样无疑更让人心生亲近,那倾尽天下的绝美面庞配上那干净爽朗的笑声,如同山间幽谷的花间精灵,纯净美好。 凤舞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好不容易收起了笑声,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青衫少年,模样倒不如他的衣着那么寒酸,反而是英武非凡,古铜一般的肤色,五官如刀削一般轮廓分明,明亮得若星月一般璀璨的眼眸不染一丝杂质,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纪。 “长得倒挺俊的,看起来却憨憨的。”凤舞这般想道,甜甜一笑,算是作了见面礼,扬声问道,“多谢了,我叫凤舞,你呢?” 潇洒不羁的少女,白衣胜雪,眉眼如画,浅蓝色的眸子绽放异彩,魅惑无限,那一笑,以至于他很多年以后都会时常想起,想起那金色的麦田,麦田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那爽朗的笑声,想起被这金色的麦子衬得愈发清丽脱俗的雪白长裙。 “我……我叫孟白。”青衫少年意识到自己失礼,脸一红,赶忙将目光移开。 “孟白?刚刚多谢你了啊!” 凤舞丝毫不拖泥带水,轻负着双手,朝着金世忠主仆二人走去,与孟白擦肩而过的刹那,温柔的发香混着麦子的香气扑入他的心扉,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静止,停留在她发梢飘过自己肩膀的那一刹。 凤舞白衣胜雪,款款走到金世忠身边,看到已经吓得涕泪横流的胖子,不禁一阵好笑,道:“金大少爷,如今,你还收这生辰贺礼不收啊?” “不了,不了!姑奶奶,小的再也不过生辰了!”金世忠一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凤舞撇了撇嘴,一脸厌弃的道:“本姑娘可没你说的那么老,当不成你的姑奶奶了,滚吧,回去之后不许再收粮,将你和你爹搜刮的民脂民膏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如若不然,嘿嘿,本姑娘就把你一身肥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 “一定一定,回去之后我就要我爹散尽家财,一文钱都不留,如有违背,天打雷劈!”金世忠倒真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浑身吓得一哆嗦,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也忒毒了吧,不过听到肯放自己走,却也是求之不得的,赶忙翻身磕了两个响头,由孙有财和另几个能动弹的奴才架着就要离开。 “等等!” 刚抬起脚,便传来凤舞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激灵,难道是这主儿反悔了,金世忠哭丧个脸,一把老泪又流了出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凤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也没什么,只是让你记住,长安王比你那什么舅舅的官要大,不要以为他能保你!” 金世忠若不是三四个奴才咬牙架着,早倒在地上了,哪管凤舞说的对不对,只是忙不迭的点头,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凤舞看看他的诚意,肥硕的身体几乎是被人抬着离开了。 “好!” 不知是哪个农夫当先叫了一声,紧接着叫好声响成一片,孟白扔掉哨棒,拱手一礼,道:“乡亲们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分,这恶少被我一顿拳脚吓住,想来也不会再为非作歹了,乡亲们可安心收割庄稼了。” 又客气了几句,那些农夫才缓缓散去,最后只剩下凤舞和孟白两个人,凤舞缓缓走到孟白身边,展颜一笑,道:“没想到你的武功竟如此厉害,方才倒是白替你捏了一把汗。” 孟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阳光灿烂,道:“不过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拳脚罢了,只能对付些鼠辈而已,遇到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 凤舞双手环抱,一边踱步一边摇头道:“本姑娘看你出招无论是速度、力道、准度还是招式后劲都毫无瑕疵,若这还是上不得台面,那这江湖怕是后继无人了。” 孟白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的意思,转身看着大片大片黄澄澄的麦田,初秋的风吹过,卷起阵阵麦子的清香,他闭上眼睛,细嗅这秋的气息。 “姑娘是要去岳州君山么?”冷不防的,孟白问了一句。 凤舞倒也不感觉讶异,上前牵起了马儿,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道:“知道你会说‘在下刚好也要去君山,正好同路,不如结伴同行可好!’而本姑娘却也想不出甚理由拒绝你,而且你武功又好,路上再遇到这种事,想来也会清闲许多,一起赶路吧!” 也不管孟白答不答应,牵着马朝前走去,孟白愣了一下,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爽快率性的女子,不拘小节,潇洒随性,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说不喜欢,丝毫不拐弯抹角,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凤舞也是过了很多年之后才知道,他们走后,金世忠和他的父亲攸州知府金为民被人检举出数十条罪状,直接上报到了金陵,刑部直接派兵收押,随后由刑部尚书亲自主审,大理寺卿、枢密使、保和殿大学士等旁听,场面不可谓不大。 这一审牵扯出一大批有瓜葛的贪官污吏,金为民三族之内尽皆处死,六族之内流放边疆,九族之内永世不叙用为官,而金为民搜刮的家财尽数散回百姓手中,凤舞永远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出自萧墨的授意。 这世上,她不可以被旁人欺负了,哪怕是言语的轻薄都不可以,那一天萧墨冷冷的说道。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了一座破庙休息,孟白让凤舞在破庙等他,他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竟然抓住了一只山鸡、摘到了一大包鲜果。 然后凤舞看他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杀鸡、拔鸡毛、去五脏、生火,然后将拾掇好的鸡用泥包好放在已经没有明火的土坑里,填上土,从头到尾凤舞别说插手帮忙,就连和他说话的空隙都找不到。 “哇,好香啊,没想到你不止武功好,连做吃的也这么了得!” 凤舞一双美丽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孟白从土坑的柴灰里扒拉出比人头还大些的土球,吹了吹上边的灰,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摔,滚出一团墨绿色的东西,孟白轻轻拆开,一只被烤得金黄流油的鸡就摆在了眼前。 凤舞丝毫不顾及那仙子一般的形象,一双手就要伸上去,孟白一笑,伸手拦住了她,“凤姑娘请先等等,还有好东西!” 接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个小罐子,才把盖子一打开,那扑鼻的香气便漫溢开来,凤舞闭上眼睛,细细的嗅了一阵,数道:“胡椒、花椒、吴盐、芝麻粒、茴香、食菜萸。” 孟白一脸讶异,赞叹道:“凤姑娘真是厉害,只是闻一闻便知道其中的配料!”这个女孩总是能给人惊喜。 凤舞小馋猫一样的笑容牢牢的挂在脸上,摆了摆手笑道:“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过你行走江湖身上带这些厨房用的调料干嘛?” 孟白一边把这些粉末均匀的撒在那只鸡上,一边说道:“父母在我记事前便过世了,是师傅把我养大的,而他老人家又事务繁忙,常常没时间管我有没有吃饭,所以打小便学会了自己找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吃过不少,而这些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就自己配了这罐子调味粉,图个方便。” 嘴上说这话,手里已经把调味粉均匀洒好,再拿到火堆上一烤,鸡肉里渗出的油水将调料吸收,更是馋的人直流口水,孟白看到凤舞那直勾勾盯着叫花鸡的模样,不禁失了神,猛地甩了甩头回过神来,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扯下一条鸡腿递给凤舞。 “来,小心烫!” 凤舞迫不及待的接过鸡腿,道了声谢就送进了樱桃小口中,一口咬下去,顿时满脸享受,一双美丽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孟白傻愣愣的看着,白衣若雪,无论是从外貌还是内心,都干净得像塞北的大雪一样,纯白无暇。 “你这叫花鸡做的味道别具一格,肉质鲜嫩不说,还不油腻,入口自有一股清香,再配上你的香料,真是一绝!比我以往吃的叫花鸡要好吃百倍不止。”凤舞的嘴角粘了一圈油,却浑然不觉,把鸡腿的最后一块肉塞入口中,又向孟白伸出了油腻腻的小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孟白朗朗一笑,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毫不犹豫的撕下另一条鸡腿,小心翼翼的递给凤舞,看着她吃得那么开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只鸡在烤之前被我在肚子里塞进了些野果,不仅能让鸡肉多些野果的果香味,还能让鸡肉保持鲜嫩,不至于让火给烤干了,多余的油水也能被吸走,而外面又包上了一层荷叶,则是让鸡多了些荷叶的香气,同样也能防止鸡肉的水分散出去……”孟白自己则是撕下鸡头等骨多肉少的部位慢慢嚼着,眼睛更多的是落在凤舞身上。 “这一路到岳州,便是天天顿顿吃你的叫花鸡,我也不觉得腻味,怎么没有早些遇见你啊,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 “可不止叫花鸡,我还会做一些其他的菜品,若是凤姑娘不嫌弃,这一路上就做给你尝尝!”孟白被她这么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凤舞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崇拜,要是萧墨知道她竟然因为一只叫花鸡就被才认识几个时辰的人给收买了,不知道要把他她嫌弃成怎么样。 第十六章湘泪浅深,紫笋茶香浓 孟白此人虽然有些木讷,但是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一路上陪着凤舞谈些江湖中的奇闻异事、边塞蛮荒的风土人情,论起烧饭做菜也能妙手生花,就是凤舞这么刁的嘴巴也不由得啧啧称赞。 一路山水徜徉,总算在八月初十到了岳州,本以为他们算是来的早的,岂知还在岳州城外三四十里就已经行人如织,大都是些行色匆匆的武林中人,三五成群的朝着岳州城赶去。 他们大多是些江湖中的闲散人,无门无派,十人之中怕是只有一人是真正收到丐帮请柬而来,余下的只是想来看看热闹,不管上不上得君山,这岳州城自是要走一遭的。 岳州城中行人熙熙攘攘,正派邪道汇聚一堂,这其中自然有些仇人不期而遇,一言不合便于城中动起手来,知府老爷从邻近几个州县借调了数千兵马到城中维系,却也禁不住那些好勇斗狠的江湖草莽,约莫从八月初开始,这城里每天都会发生几十起争斗,就是这些兵丁跑断了腿也忙不过来,到了后来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人命,便任他们打去。 要说这城里最多的还要数大大小小的叫花子,这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众远逾三十万,遍布天下,丐帮大会更是十年不遇的武林盛事,叫花子们作为东道主又岂可怠慢了,老早的就从江湖各地赶来。 凤舞和孟白到得城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见城中早已是挤满了武林豪杰,有的人找不到宿处,竟然在街边搭起了窝棚,三三两两的挤在一个棚子里。 “今晚我俩怕是也找不到住处了,看来只有在哪个偏僻的地方将就一夜了。”凤舞已经没了来时一路上的兴致,垂头丧气的,长叹了一口气,将脚下的石子踢出老远。 孟白倒是没事人一样,轻笑道:“凤姑娘不必担心,我与这城中陶然居的店小二是同乡发小,现在我们便去那陶然居看看,若是还有房间便是万幸,若没有了,叫他们腾出两间堆杂货的屋子也比露宿街头要好一些。”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中终于扫去了几丝颓丧之气,也不知是不信还是怎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跟着孟白往前走去。 陶然居是岳州城中经营数百年的一家酒楼,掌柜的极少露面,凡事只交由账房管事打理,但是这酒楼装潢美轮美奂,菜品齐全可口,从管事到小二皆谦和诚信,又是百年老店,因此在这岳州城里备受青睐。 凤舞和孟白走到店门口,发现这陶然居果然如传闻一般,朱漆梨木匾额上的三个行书大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只这三个字拿到古玩集市上也能卖出数千金之价,店里熏着沉檀龙麝熏香,摆的前朝汝窑烧制的瓷器,就连门帘都是西域波斯红玛瑙。 店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传菜的小二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找不到,凤舞抬眼瞄了一眼,面上依旧是刚才的神色,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凤姑娘且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先进去问问。”孟白向凤舞说了一声便进了陶然居,让凤舞在店门口的一根朱漆大柱子后面等他。 凤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斜靠在柱子上,双手抱胸,笑道:“同行十余日,却又何必瞒我。” 过了不片刻的功夫,孟白兴高采烈的从陶然居出来,冲着凤舞笑道:“太好了,这店里刚好还剩下两间房,咱们今晚有住的地方了。” 凤舞浅浅一笑,走到孟白身前,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孟少侠果然是好大的面子,这岳州城中人满为患,莫说酒楼客栈,便是大多数百姓家里都住上了人,偏偏这城中最好的酒楼剩了房间,却还有两间。” 孟白一愣,断然没想到凤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急得搔了搔头,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那小二自小相识,感情非比寻常……所以,我前些日子给他写了信,说我这几日要来岳州,叫他给我……给我留上房间……” 凤舞笑着摇了摇头,“孟少侠不是个惯会说谎的人,你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又不通逻辑,一来他一个店小二却怎的做得这主;二来你当初既说留下一间房,却怎的会在客房如此稀缺的时节多出一间来;第三,便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应该由你那朋友带你见过这酒楼管事,先是看客房,再收取押金、领取牌号,可孟公子你进去不过片刻便料理妥当,这怕是有些不合情理。” “这……”孟白没想到凤舞会如此聪颖机警,只三言两语便道出了这么多破绽。 凤舞拍了拍孟白的肩膀,绝美的脸庞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朗声道:“你也不用解释了,同行这么久,你要是方便说,早告诉我了,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应该坦诚对你,不该有所猜疑。好啦好啦,进去吧,便是你将我卖在这儿抵了房钱我也不会怪你,权当是你这些天给我做菜的酬资了。” 路边行人见到凤舞这样一个天香国色的绝色少女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下等少年当街勾肩搭背,纷纷摇头叹息,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二人进到酒楼中,当下便有一个五十上下的清瘦老头迎上前来,对着二人抱拳行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在前边引路,凤舞见到这并不是通往客房的路,而是往后院去。 那后院种满了湘妃竹,一丛丛碧影摇曳的竹子洒下片片纷飞的叶儿,清风徐来,便是孟白和凤舞一路而来的疲惫也顿时烟消云散。 那清瘦老人将他二人带到房门口,躬身道:“孟少侠,凤姑娘,这湘竹院是本店的后院,向来清净无人搅扰,邻近的两间便是小店为二位准备的房间,倒也算整洁清净,请二位将就些住下,一会儿便为二位送来饭菜。” 行了一礼,便缓缓退了出去,凤舞对着孟白狡黠一笑,露出两个极为好看的酒窝,“孟少侠,你这属下也忒会做事,却不会扯谎,似这般精致的一个院子,只消住一夜便要花去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在你们眼里也只算得将就?” 也不管身旁尴尬以极的孟白,摆了摆手,推门而入,只遥遥的传来一句:“我既当你做了朋友,就不跟你计较这许多礼仪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我便洗耳恭听,希望不要让本姑娘等太久哦!” 孟白这才释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凤舞,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更是觉得此女超凡脱俗,与其他女子大为不同,惊异之中更多了些相惜不舍之意,只是悠关师门大事,不可将真实身份相告,不禁觉得愧疚。 “姑娘,这几日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便不能陪着姑娘了,每日茶点饭食会有人给姑娘送来,八月十五姑娘若想上君山观礼,便和那老伯说一声,他自会派人送姑娘上山!”孟白做不到凤舞这般的潇洒随性,因为他的肩上还承着师门的重任,能为凤舞做的只能是尽自己全力给她最好的。 凤舞回头,见着孟白离去的身影,久久伫立,不知所措,此人心思细密,一路而来各方面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对自己也礼数周全,虽然也会痴痴的望着自己,但是在言语行为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冒犯僭越之意,也算得一个一等一的好男子。 八月十二日清晨,城中来了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是匹骏马,可是那马车却是普通寻常得紧,许多识马的人不禁摇头叹息,千里良驹竟然被如此埋没,也是可惜。 那马车一路行到了城中最大的商会——九州商会门口,守门的小厮上前询问,那驾车的汉子掏出一块玉牌晃了晃,那两个小厮急忙惶恐的跪下行礼,车内的人轻声叫了一声免礼,二人才敢起身,其中一人赶忙跑进屋里通知管事。 路过的人不由得惊呆了,这九州商会是大华境内首屈一指的商会,不止是大华各个州郡县城,便是西夏、北燕、南面的大理、西面的吐蕃都有九州商会开的盘口。 据说这商会有官家的背景,成立不过一二十年,便如春笋般发展起来,如今这十家钱庄中有七八家都是九州商会名下,剩得那一两家也有他的不少资产,至于客栈、漕运、赌场、当铺等更是数不胜数。 这九州商会的财大气粗,背景又神秘莫测,就连守门的小厮也惯出了一身目中无人的臭毛病,便是这岳州知府到了这儿也不过是躬身行礼罢了,这岳州城的人还从没见过这守门的小厮对谁跪拜过。 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面坐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竟然能让九州商会都如此恭敬、不敢怠慢。 让他们更为惊讶的还在后头,那传话的小厮进去不过片刻,便见掌柜高敬则跑也似的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伺候的婢女,这高掌柜五十岁上下,一副精明的生意人模样。他是九州商会派下负责岳州城所有盘口的大掌柜,他这些年深居简出却将岳州城中大大小小的盘口治理得井井有条。 往日里其他掌柜想要见他一面都千难万难,何时见他如此恭敬迎过一个人,人们不禁愈发好奇这马车里的人物了。 只见高掌柜领着十几个婢女赶到了马车前,便要跪下,隔着一层褐色的帘子,马车里的人却好像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淡淡的说了句:“免了吧,进去说话!” “是!” 高掌柜依旧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到马车旁,亲手掀开车帘,两个小厮不知从哪儿搬来铺着蜀锦的杌凳轻轻放在了马车旁。 在左近看热闹的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高大掌柜如此郑重对待。 只见得一只完美无瑕的手最先伸了出来,将帘子往旁又轻轻的拨了些,紧接着便见到一身黑衣的少年从马车里出来,看热闹的不管男女老少尽皆看得呆了,多么俊俏的少年啊,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俊逸非凡,眉眼如玉般温婉,嘴角浅浅挂着的笑意更是让人沉醉不已,尤其是周身那雍容华贵的气质,衬得这普普通通的马车如同皇帝的玉辇一般尊贵。 那黑衣少年当先对高掌柜点头致意,然后才下马车,举手投足之间雅致有礼,便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都会让人看得舒心无比。 又有两个小厮抱出波斯国独有的地毯,从马车前一直铺到了店里,那地毯做工精美,不管是材质还是上边美轮美奂的花样都是举世少有,但是没人觉得奢侈,用它来给这样的绝世少年垫脚还嫌有些不够气派哩! 十几个婢女不敢看那张脸,怕今生便沉沦了进去,全都低头躬身站成两行,黑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对高掌柜道:“不消这么麻烦的,随意些便好!” “九爷如此说可折煞老朽了,九爷来得匆忙,一时间礼节不周还请恕罪!”高掌柜见这黑衣少年待人如此温和,全没有天家皇子的骄奢跋扈,心中不禁对他有了十二分的亲近和好感,更是惭愧没有早早在门口候着迎接。 “掌柜的如此客气,倒叫本王不知如何才好了,先进去说话吧!”少年的笑如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看得众人一阵失神,这世间竟有如此温暖和煦的笑容,今日能见,倒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了。 那黑衣少年便是萧墨,皇帝要他以皇家仪仗出行,不得失了天家威仪,二十四抬的銮轿,小驾卤簿七十二人,前方开道军士两百,后合军士两百,居中护卫的还有两百军士。 随侍一行浩浩荡荡七百多人,日行不过几十里,早让萧墨不耐烦了,便让惊鸿扮作自己模样坐在銮轿里,自己坐了这辆简单至极的马车先来到岳州。 到了九州商会中,高掌柜在前领路,将萧墨带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梧桐,虽是初秋时节,但是那摇摇曳曳的绿叶仍旧不减盎然生机,满园的梧桐给人无尽的温和清爽。 “小城偏僻,委屈九爷千金之躯,还请九爷恕罪!”高掌柜再次行礼,没有丝毫的虚伪造作。 萧墨朗声笑道:“高掌柜,要是早知你这么多礼客气,本王便不来你这儿了,本王也是行走江湖之人,若是找不到住处,在哪个树杈上也能将就一宿,对这些衣食住行着实没有太多讲究,高掌柜宽心便是。” 两个婢女打开一扇雕花水杨木门,阵阵清香扑面而来,“老朽不知九爷喜爱熏什么香,便自作主张熏了龙涎香,若是九爷不喜欢,老朽马上叫人换!” “挺好的,不用换了!” 萧墨哭笑不得,都叫了他不用这么客气,偏偏却是更加的恭谨起来。 萧墨进得屋里,发现装潢更是奢侈得一塌糊涂,龙凤呈祥流云榻,是用千里之外琼州独有的黄花梨木做成,上面的湘绣彩云帐是西域才有的五彩雪蚕吐丝织就的,数百只蚕蛹才能抽出一条完美的丝线,而数以百万的丝线才能织成的这样的一顶帐子,上面的刺绣又是一二十个顶尖的绣女花费半个月才绣成,光是这样一顶帐子拿到市面上没有十万两白银绝对难以拿下。 除此之外还有紫檀木雕花椅,上铺蜀绣流云如意百花簇软垫,红酸枝木茶案,上边摆着的随便一件花瓶玉器拿到市面上也有千金之价。 萧墨刚坐下,便有一个婢女奉上一盏香茶,竟然是上好顾渚紫笋,为上品贡茶,民间几乎不可得见,此茶曾被茶圣陆羽称作“茶中第一”。 “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玉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萧墨轻品一口,淡然吟道,此诗原是前朝诗人所作,道尽了贡茶进京君上臣下喜不自胜的场景,也足以说明此茶的名贵。 “九爷若是喜欢,老朽还收得几两,都送给九爷品尝。”高掌柜说道。 萧墨轻轻吹散青花茶杯口的几丝热气,笑道:“本王此来本就叨扰,哪能再夺人所好,顾渚紫笋既是贡茶,那金陵便有不少,等本王回去了,该派人给高掌柜送些来才是!” “承蒙九爷厚爱,老朽惶恐!” “高掌柜可知这顾渚紫笋名字的由来吗?”萧墨兴之所至,随口问道,岂知这一问倒是难住了高掌柜,他平日里喝的茶虽多,也是此道行家,但是要他引经据典,道出由来那可真是犯了难。 就在高掌柜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萧墨面前传来:“《茶经》记载:‘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故名紫笋。” 萧墨本是随口一问,不想高掌柜竟然不知,看他如此尴尬焦急,心里过意不去,正想着换个话头将此事带过去,不想却有人出声帮了高掌柜一把。 第十七章恩仇善恶,寒韵却清雅 第十七章 恩仇善恶,寒韵却清雅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奉茶的那个婢女,方才她一直低着头,萧墨没有注意到她,现在细细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穿着一身婢女的衣裙,却如同一幅江南水墨画一般恬静安然,一笔一画、一眉一眼中有说不尽的清韵雅致,一双眼睛含羞含俏,秀眉纤长,真当得起天香国色四字,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儿做了婢女。 “放肆,在九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高掌柜眉头一紧,这婢女向来乖巧懂事,这才将她派来伺候萧墨,刚刚却冒冒失失胡乱开口,九爷该要怪自己御下无方了。 萧墨摆了摆手,轻轻放下茶盏,道:“无妨无妨,这位姑娘叫什么?看你这样子却不像一个婢女,是怎么到得这儿来的?” 那婢女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萧墨左手端着茶杯,两眼直看着那沉沉浮浮的茶叶,右手一探,扶着她的手肘,将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站着回话便是了。” “是!”那婢女俏脸微微泛红,往后缩了缩,“婢子叫做纳兰寒韵,家父是江州府通判,自幼读得些诗书,因家父为官正直被权贵构陷,含冤郁愤而死,母亲不久后也随他去了,只剩下婢子孤孤单单一人,幸得高掌柜垂怜,赏婢子一口饭吃才不至于流落风尘。” 萧墨眉头挑了挑,轻轻转动手中的青花瓷杯,笑道:“傲雪凌寒,雅致清韵。好美的名字,也只有寒韵二字才能配得上姑娘这一身清雅的气韵。” “婢子多谢九爷谬赞!”纳兰寒韵朝着萧墨浅浅一礼,亦是优雅恬然,倒是和萧墨平素间雅致雍容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若是细细比起来,萧墨是一种临御天下的高贵,而纳兰寒韵却是一种江南水墨画的清雅。 萧墨缓缓放下那杯顾渚紫笋,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对高掌柜道:“高掌柜,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萧大掌柜成全。” 高掌柜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何等精明,已然将萧墨的意图猜到了七八分,却仍装作惶恐的样子,躬身道:“老朽惶恐,九爷有什么吩咐只消知会一声便好,哪有请求一说,老朽可万万受不起的。” 萧墨温润如玉的脸上笑颜不减,指尖慵懒点在青花瓷杯上,道:“本王身边缺少一个书房伺候的婢女,我看这纳兰姑娘文采不俗,和本王颇为投缘,不知高掌柜能否割爱?” “既是九爷开尊口,那也是这婢子的福分。”高掌柜哪里有拒绝的道理,想也没想便应允下了,看见纳兰寒韵还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眉心紧了紧,沉沉道,“还不跪谢九爷的恩典,能得到九爷的垂青,那可是天下多少女子做梦也盼不到的事!” 纳兰寒韵这才惊醒过来,对着萧墨深深一个万福,举止端庄淑雅,比起凤舞的不拘一格潇洒随性却大有不同。 萧墨问道:“只顾着和高掌柜要人,却还没问过纳兰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不愿意,本王也绝不强人所难。” 纳兰寒韵双膝一软,盈盈跪倒,凄声道:“能伺候九爷是婢子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承蒙九爷不弃,婢子不敢有二心,今后定当对九爷忠心耿耿。” “你先起来吧,等会儿让掌柜派人帮你选一身合适的衣裳!” “多谢九爷!”娇若无骨的纳兰寒韵横身站在了萧墨旁,以便主子随时有差遣,看她这样子也是做了一两年奴婢才养成的习惯。 萧墨看着屋外郁郁葱葱的的梧桐树,不禁想起了《诗经》中的那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又有凤飞千里,非梧不栖的典故,心中不禁划过一道影子,转首问道,“高掌柜,让你留心的事情如何了?” 高掌柜依旧是那副恭谨的姿态,“回九爷的话,凤姑娘于八月初十到得岳州城中,随行的是一位青衣少年,现在住在陶然居,可要老朽亲自将凤姑娘……” 不等他说完,萧墨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知道她在便好了。” “可那青衣公子与凤姑娘走得太近,老朽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可是……”高掌柜欲言又止,一边说一边瞟着萧墨的神情,只盼他有一点应允的意思,自己就能将凤舞接回来。 萧墨摆了摆手,道:“她交什么朋友那是她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几件事、和自己要好的三五人,只要那人不是心存歹意谁也没有道理去干涉她,既然你我都知道那青衣少年的身份,便应该放心。本王让你留心她的去向只是为了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现在一切让本王满意,便不用我们画蛇添足了,不是么?” 高掌柜满头是汗,脸上净是羞愧的神色,与萧墨相比,自己无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九爷恕罪,是老朽会错了意,差点干出愚蠢的事情,请九爷责罚。” 萧墨笑道:“高掌柜说哪里话,这些年你处事妥帖,让你办的事本王向来是很放心的,你这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何错之有,本王王宫里还留有几斤上好的阳羡茶,高掌柜既是爱茶之人,等此间事了便派人送来给掌柜的品评一番。好了,本王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别忘了给纳兰姑娘找一身得体的衣服。” “多谢九爷恩赐!老朽告退!”不知为何,在听到萧墨让他退下的瞬间,心里竟然有种卸掉了一座大山的轻松,这个少年虽然满含着笑意,但是给人的感觉太恐怖了,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要把世间万物都吞噬进去一般,捉摸不透又逃避不了,让人生不出一丝的反抗之心。 “婢子也退下了!”纳兰寒韵清雅的眸子不知为何竟然多了几分凄然,这世间竟然有这样一个女子,能让尊贵无比的长安王记挂在心上,又如此体贴的默默看着,知道她安好便罢,绝不打扰,这该是多幸运的事情。 这满园初秋的梧桐像是躲在季节的深处,在时而打着旋儿落下的叶子里,演绎着繁华,演绎着所有记忆的来路与归处。 岳州城外十几里有一处城隍庙,刚建成的时候香火鼎盛,不仅岳州城的百姓,便是邻近几个村镇也赶着来焚香祝祷,许是后来发现那泥塑的城隍爷和平日里脚下踩的泥土并无什么差别,于是便渐渐荒废了,庙祝不知跑到哪里去成了家。 那红砖碧瓦成了断壁残垣,院子里净是比人头还高的杂草,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两扇木头门不知被哪家拿去做了柴火,就连那城隍老爷也剥落下了一身的彩漆,回归了本来面目。 一个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轻轻跨进庙门,看着这荒废的城隍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准备走进大殿里休息一下。 才跨上台阶,只听到身后一阵“呱呱”的叫声,紧接着十几只藏在草丛里的乌鸦扑棱翅膀飞走,隔了好远还能听见那让人极不舒服的乌鸦叫。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跟了小僧二百多里,为何迟迟不肯现身,不知有何指教!”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二十四五,慈眉善目,如同西天临凡的佛子一般,只是看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慈悲之意,正是少林弟子慧能。 那和尚话音才落,草丛里“嗖嗖”窜出五个人,四男一女,以那女人为首,四个男的一身青墨色的劲装,手里握着奇奇怪怪的兵器,不似中原所有。 女的约莫三十多岁,长得却是奇丑无比,一张脸如同癞蛤蟆一般凹凸不平,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偏偏眼睛还胀鼓鼓的,两个眼球几乎完全的凸了出来,让人担心若是一不小心眼球蹦出来该如何才好。外翻的鼻孔露出几根丑陋恶心的鼻毛,厚厚的嘴唇如同挂了两截腊肠在鼻孔下边,一双招风耳像是两把蒲扇张开一样,若是一张脸白净些倒还能看,偏偏又生得黑黝黝的,饶是慧能这般四大皆空的和尚见到这副尊容也不禁皱眉。 奇丑女人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长裙,材质倒还名贵,只是穿在奇丑女人的身上任谁看到都会叹一句“暴殄天物”,上边用各色丝线绣着的牡丹、芍药、月季等花卉,显得不伦不类。 “贼和尚,你当老娘愿意顶着暑气跟你两百多里,不过是为了等齐道上的一些朋友罢了,你害我师弟性命,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了!”奇丑女人的声音也是像夜枭惨叫一般,极为刺耳,露出的一口黄牙更是让人作呕。 慧能心里暗念一声“罪过”,单掌朝着奇丑女人五个施了一礼,“小僧既入空门,一直秉持沙门戒规,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心,莫说杀人害命,便是想想也是莫大的罪过,施主何出此言!” 奇丑女人冷笑,一张嘴几乎要扯到耳根子去,看起来狰狞可怖,如地府的青面獠牙恶鬼,“贼和尚,老娘今日便让你死得明白,蝴蝶郎君君魅离就是老娘的师弟,一个多月前你追他千里进入常州,从此便失了音信,八成是折了,那杀人的恶贼不是你又是谁?” 原来这奇丑女人便是君魅离的师姐,他俩同拜苗疆奇人阿纳回为师,君魅离长相俊秀,江湖人称蝴蝶郎君,这奇丑女人叫做朱迎艳,因面容丑陋、出手狠辣,道上的人叫她做“黑寡妇”。 “阿弥陀佛,小僧是曾劝化君施主向善,但是着实不曾有过害人之心,那夜君施主无故失踪,小僧这一月多以来也在苦苦寻找。” 慧能拨动着手里的念珠,佛门中人以慈悲为怀,他自小受少林佛法教导,更是心怀普度苍生之意,这一个多月他忧心君魅离的安危,来岳州途中一路探寻君魅离的下落,这才错过了和师长的相遇,今日才独自到达岳州城外。 “哼,正道中人净会惺惺作态,不管是不是你害了我师弟的性命,你千里追杀他却是真,今日便让你命丧此地,还了师弟的命债!”奇丑女人黑寡妇拍了拍手掌,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又钻出了五六个人,城隍庙的背后也转出了七八人,都是握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将慧能和尚团团围住。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着实不曾害得君施主性命,还请各位施主放下屠刀,一心向善才好!”慧能无悲无喜、无畏无惧,手中念珠轻轻转动。 “对阎王爷说教去吧!弟兄们,谁杀了他,老娘重重有赏!”黑寡妇朱迎艳一声厉喝,如同恶鬼一般,话音落下,那二十余个手握诡异兵器的高手便朝慧能和尚扑了过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慧能和尚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最后一个字才出口,眼前一把牛头大砍刀已经朝他劈头盖脸砍下来,月白的袈裟展动,像是一只银白的大鸟,往后挪开三尺,避开了锋芒。 这时左边的一条嵌满钢刺的淬毒软鞭又朝他拦腰抽了过来,慧能袈裟一卷,像是大海上卷起的一阵旋风,将那条来势汹汹的软鞭荡开,只听“当”的一声,撞在了那牛头大砍刀之上,击出星星火花。 慧能右手作迦叶拈花,朝着身旁的那使着鬼头锤的人轻轻一弹,只听见“当”的一声,那人的半条手臂刹那间如受雷击,鬼头锤也脱手而出。 和尚且战且退,月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翻飞,他一人独站二十个武功诡异的高手仍旧能不落下风,出掌挥拳应对自如,只是那黑寡妇便在一旁看着,迟迟没有动手,那丑女人的武功远高于蝴蝶郎君,出手之狠辣在黑白两道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若是她动手了,那慧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慧能也知道这黑寡妇的厉害,虽然应付着这二十个诡异高手的围攻,但是仍有三分的注意力落在黑寡妇的身上,防着她猝然出手偷袭。 慧能已经退到了殿内,一脚将地上一个破烂的蒲团踢向前方舞着鸡头镰的人,“哗啦”一声,那人将破烂的蒲团劈得四分五裂,碎屑射向四面八方,那蒲团上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尘飘飘扬扬的散开,整个殿内的人都被迷得睁不开眼睛。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不知从哪里传来,飘飘忽忽却如黄钟大吕一般浩荡,震得那二十多个高手耳膜发颤,心肝五脏像是被一只手掌撕扯一般,破庙里的灰尘更是簌簌飘落。 “少林狮吼功!” 奇丑女人黑寡妇心里一惊,这和尚是少林年轻一辈的弟子,这两年才在江湖中行走,本以为武功稀松平常,没想到不管是武功还是临敌应变的技巧都是这般的出神入化,果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黑寡妇咧嘴冷笑,露出一口丑陋的黄牙,身形一晃闪身进了大殿,只见她手一抬,袖子里竟然射出一条筷子长短粗细的小蛇,小蛇遍体朱红,像是在血水里浸泡过一样。 那小蛇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光,像是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慧能正使出一招“金刚掌”推开迎面打来的一把乌金扇子,只见到一个红色的物事朝着面门扑来,一时来不及闪躲,抬起手掌一拂,将那小蛇打了开去,小蛇落到地上,“嘶嘶”的吐了几下猩红的蛇信子,朝着黑寡妇游过去,黑寡妇俯身一伸手,那小蛇便钻进了她的袖口。 “唉哟!” 慧能一声惨叫,原来那小蛇是黑寡妇驯养的,灵敏迅捷非比寻常,刚刚慧能那一拂,小蛇便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伤口登时发黑,迅速蔓延,慧能更不迟疑,骈指疾点肩并、肩贞、天宗三处大穴,防止毒性扩散。 此时他的左手手臂已经使不出半分气力,只能低低的垂着,就在他挥指自封穴道的时候,旁边五六件兵器朝着他攻过来,饶是慧能武功一流,在分神与左臂废掉的情况下也难以全身而退。 千钧一发之际,慧能使出了少林提千斤,整个人竟然平地升起四五尺,足尖在牛头大刀上一点,横挪出去两尺,袈裟一扫,将掠过来的雷公轰弹开。 下一瞬,只见到慧能身体笔直的被打飞了出去,原来那个使鬼头锤的人早已在慧能身后,只是慧能忙于防备其他各方攻来的兵器,左臂又不能动弹,无暇顾及到,被四五十斤重的鬼头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后心。 慧能趴在地上,面如白纸,呕出了一大口鲜血,一身月白的僧衣也染上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只是慧能被接偷袭暗算,却没有丝毫的羞恼怨愤,面上依旧是一副安然从容的大慈大悲。 第十八章阎王有帖唐门来 “贼和尚,你服还是不服?”奇丑女人那张可怖的脸上露出了比厉鬼还狰狞的笑容,扭动着水桶粗细的腰肢,来到慧能的面前。 “阿弥陀佛,小僧一死又有何惧,只是施主心中魔障已深,若不根除,终将害人害己,还望早日放下屠刀,必得福报!”慧能咳血,挣扎着爬起来,盘膝而坐,虽然满身的血污,但是仍旧宝相**,像是一个坐在金莲上的佛子菩提。 黑寡妇冷哼,如蛤蟆一般鼓起的眼睛充斥着满满的不屑,朝着慧能唾了一口,道:“贼和尚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说教,你那佛、菩萨可能来救你?老娘要将你的各个大穴都打入苗**有的腐骨散,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知道腐骨散是什么东西吗?” 黑寡妇狞笑,那一口黄牙不仅丑陋恶心,更是散发着让人晕眩的恶臭,自言自语的念叨,“那是苗疆各族采集上百种草药配制的,一旦进入人体,顷刻间扩散至奇经八脉,日日侵蚀关节、心腹,一时半会儿却也死不了人,大约是半年,或是八个月。老娘见过一个骨头最硬的,撑了一年两个月才咽气,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吗?”黑寡妇俯下身来拍了拍慧能的脸,“嘿嘿,他周身的骨头已经碎成米粒大小,心肝五脏都腐烂发臭了,一年来他受不了那疼痛,生生把头发扯得一根不剩,浑身上下的皮被他一块一块扯下来……你能想象那场面吗,嘿嘿,贼和尚,老娘现在越来越期待了……”说到后面,黑寡妇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 黑寡妇舔了舔嘴唇,准备看看慧能惊惧万分的表情或是磕头求饶的动作,但是她失望了,慧能不仅没有磕头求饶,甚至脸上一丝畏惧之色都没有,依旧那般安然自若,满脸慈悲。 黑寡妇冷哼一声,手腕一翻,那鹰爪子一般的手中抓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着慧能伸过去,慧能不言不语,只是笑而已。 “魔道妖人卑鄙无耻,趁早放下手中的兵器,本少还可以饶你们一命!” 一声厉喝伴着破空声响,三枚钢钉从城隍庙外射来,“嗖嗖嗖”几声,所过之处那一人多高的荒草被齐齐截断,切口光滑平整,像是用刀割开的一般。 黑寡妇一惊,急忙抬起手里的匕首格挡,“当当当”三声,火光四射,三枚钢钉被她挡开,嵌入到殿内早已剥落了朱漆的柱子上,竟然完全没了进去,只留下三个黑窟窿。 “什么人?敢来坏老娘的好事!” 黑寡妇竟被三枚钢钉震得退后了几步,心里也是一惊,来人的武功真是高深莫测,从庙外到此处有五六丈距离,那三枚钢钉轻若无物,竟然能被如此准确的射过来,被格挡后还有这么大的力道。 “到底是谁,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黑寡妇如夜枭一般凄厉的叫声久久在破庙中,震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只见到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朝着殿内掠过来,黑寡妇心中带着几分防备,急急朝着旁边挪开了几尺,站在了那二十个高手身前。 那暗红色的身影稳稳的落在了大殿中央,原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一身朱红色的百花绣纹罗衣,散着一缕头发在额前,透出七分狂傲三分阴翳,剑眉飞起,唇如薄纸,也是个俊逸万分的青年公子,大红的一身衣袍火一样炽烈。 “你是谁,莫要多管闲事,丢了小命!”黑寡妇眼看他只有一个人,只是二十多岁,谅他武功也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自己这边二十个高手,也不至于怕了他。 红衣青年自进殿以来便一脸不情愿,一双眼睛几乎要望到天上去,冷哼道:“小爷唐敖,来自西川唐门,你们若是怕了便夹着尾巴逃命去吧!” 黑寡妇闻言嗤笑道:“原来又是一个自诩名门正派的青年少侠,你唐门行事也未必比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堂皇到哪儿去,却还有脸来管这闲事!” 唐敖一听,两条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厉叱道:“贼婆娘,长得这般丑陋,你却有甚脸面活在这世上!” “小贼,你满嘴喷粪,受死吧!”这世间女子谁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容貌丑陋,尤其是黑寡妇这种本就丑陋不堪的女人,容貌更是一道伤疤,别人轻易揭不得。 黑寡妇身形晃动,朝着唐敖攻过来,唐敖不敢轻敌,脚下移动,那一身大红的衣衫像是火焰一般跳跃,黑寡妇只感觉一阵冰冷的寒气朝她逼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朝着一边闪去。 就在黑寡妇闪开的那一瞬,她身后的两个苗疆高手轰然倒下,脸上还留着死前的表情,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就这样一瞬间便由生到死,却是到死都没明白是什么要了他们的命。 其余的苗疆高手大为惊愕,手握兵器严阵以待,像看恶鬼一样盯着唐敖,生怕下一个不明不白倒下的人是自己。 “臭小子,你使的什么暗器,这便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作风么?”黑寡妇有些慌了,论武功,她不弱于唐敖,只是唐门的暗器名满天下,自己防不胜防,若是着了这小子的道,却又如何是好。 唐敖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天明。丑婆娘,唐门的阎王帖,滋味还不错吧!”唐敖虽然极为厌恶这奇丑的妇人,但是看到她和手底下人面对唐门暗器如此惊恐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得意。 那剩下的十八人倒是满脸疑惑,不知这阎王帖为何物,黑寡妇自幼跟着苗疆奇人学武,在苗疆各种毒物也是层出不穷,除了唐门,在毒药暗器上苗疆一脉当属武林魁首,她对这阎王帖倒是不陌生。 这阎王帖顾名思义,十殿阎王的帖子,不下地狱却又能往何处?外行人根本不知这暗器到底为何物,只听传言说若是被打中,只觉得身子微微一麻,便丢了性命,至于到底是不是这样也只有那些死人知道了。 黑寡妇蛤蟆一般鼓起的眼睛半眯了起来,本以为今天集齐了二十个高手,加上自己,杀这贼和尚十拿九稳,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若是硬拼自己未必输了他,况且自己这边还有十几人,只是这鬼神莫测的唐门暗器却是棘手得很,如今丐帮大会,若是再招来别的正派人物那自己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思忖到此处,在斜斜瞟了一眼其余的苗疆高手,眼见他们都有退却之意,摆了摆手,阴恻恻的笑道:“今儿遇到唐门阴险毒辣的暗器,也算是我们栽了,山水有相逢,咱们走着瞧!” “怎么,你们用毒物偷袭,还有脸说我唐门阴险,邪魔外道果然个个都是巧舌如簧的奸诈小人。”只听门外传来沉沉的声音,言语中颇有几分冷傲不屑。 黑寡妇正准备离开,见有人来,不禁又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定睛一看,是个矮胖的老人,约莫五六十岁,两条眉毛像是将要结茧的蚕一样懒懒的卧在高高的额头上,他面色红润,腆着大肚子,若不是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还真难看出他的年纪。 这老头儿虽是身体肥胖,但是步伐轻盈,太阳穴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唐门绝世高手,而跟在他身后的四个人,年纪虽不过二三十岁,但是眼神凛冽,杀气横生,任何一个的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 “今天是老娘认栽,还请留个万儿,他日好登门拜会!”黑寡妇横行江湖多年,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虽不是那几人对手,却也不愿折了威风。 矮胖的老头一甩长袖,负手而立,从鼻孔里冷哼出声,不怒自威,眼睛斜睨道:“老夫唐靖君,若是有指教只管上唐门来便是了!今日若想活命,便留下解药,滚吧!” 黑寡妇心中一凉,身后的十八个苗疆高手更是吓得腿肚子发颤,背后冷汗直冒,这唐靖君的名头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门门主,武功高深莫测,是随便跺跺脚都能让江湖武林震三震的大人物。 “这是和尚所中蛇毒解药,告辞!”黑寡妇不敢多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远远的抛给唐敖,自己一挥手,招呼十八个苗疆高手抬着两具尸体逃也似的离开了。 唐敖手里拿着那瓶解药,也不去救慧能,像是嫌弃经了黑寡妇的手便肮脏不堪一般,只用两根手指夹着。 唐靖君轻咳了一声,唐敖朝他看过来,唐靖君斜眼看了下正在运功疗伤的慧能,唐敖这才极不情愿的上前,蹲下打量了一眼慧能那被蛇咬伤的手臂,从手背到肩膀已经全部变成了青黑色,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微微皱了下眉,冷冷的说道:“慧能师兄,你所中蛇毒是苗**有的赤练红鳞,此蛇毒性极大,若不是你及时封住穴道,而且功力醇厚,此时怕早已剧毒攻心了!” “施主可有解救之法?”慧能即使听到这话也没有半分畏惧担忧之色。 无悲无喜,死生无意,唐敖倒没觉得有什么,唐靖君倒是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一代少林的传人果真有大智慧。 唐靖君上前,伸出两根滚圆的手指轻戳那青黑发肿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师侄整条手臂已经充满蛇毒,此时敷上解药也无甚助益,必须在手上划开一条口子,将毒血尽数放出,待毒血流尽佐以唐门清凉百花散,再敷解药,过得两三天便可动弹了,只是……” “唐师伯但说无妨,小僧本是空门中人,这一副皮囊有何舍不下。”看到唐靖君满脸的为难,慧能苍白干裂的嘴唇露出了无所畏惧的微笑,如同舍身就义的佛陀。 唐靖君赞许的点了点头,叹道:“此行出来不曾带得麻沸散,此处离村镇颇远,师侄这伤却也耽搁不得……” 慧能单掌施礼,笑道:“阿弥陀佛,佛祖当年割肉喂鹰以身饲虎是何等大慈悲,小僧修行尚浅,不能四大皆空,已是违了师家教诲,若是再怕这些许疼痛,那如何对得起师长教诲,怎做得佛门弟子。” “为血液流通,老夫不能封住你的穴位,还请师侄忍耐些!”矮胖老头虽然身体臃肿,但是动起手来却是迅如闪电,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一把匕首,随意的划动几下,寒光跃动,慧能那条手臂上的袖子顷刻间变成了片片碎屑,将那条青黑色的胳膊露了出来。 若是仔细看,必会惊得合不拢嘴,因为那些碎屑大小竟然一模一样,连形状都别无二致。 唐靖君更不迟疑,左手一伸,抬起慧能的胳膊,与此同时匕首轻轻一划,那被蛇咬中的伤口处被划出一个两寸长的“十”字口子,往慧能肩上催一口内力,只见乌黑的血水喷也似的流了出来。 慧能双目紧闭,口中念着经文,脸色愈发的惨白了,任鲜血决堤般涌出他也没有哼一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条青黑色的胳膊慢慢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地上也留下了一大滩触目惊心的乌黑的血液,散发着浓浓的腥臭,若是胆小一些的人甚至看一眼、闻一下都受不了,而慧能则慢慢睁开了眼,朝着唐靖君施了一礼,蠕动着早已苍白干裂的嘴唇道:“多谢师伯大恩!” 唐靖君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慧能的眼神也多了些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慧能还是个人吗,难道没有五感吗?这般痛彻心扉的疼痛他不过是额上冒了几粒冷汗而已,有这番胆量气魄,此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就连一向桀骜的唐敖也不禁多看了慧能两眼,唐门行事自问狠辣,他这些年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白道黑道的狠茬子、硬骨头,可从没有一人能像这和尚一般硬气的。 “师兄,忍着点痛,我给你上药。”比起方才那一句“师兄”,这次无疑多了三分敬意,见慧能点头道谢后,先拿出唐门解毒灵药清凉百花散敷上。 一股淡淡的幽香透出,慧能那麻木的手臂有了些知觉,凉悠悠的,那敷在手背上的雪白的药膏过了片刻就变成了黑色,唐敖用一块布擦掉,紧接着又敷上一层药膏,如此三次后,敷上的药膏已经不再变黑,唐敖拿出黑寡妇给的解药,闻了闻,确定无误后方才给慧能敷上,然后拿出纱布给他包扎好。 “师侄还中了那苗疆妖人一记鬼头锤,幸得师侄少林金钟罩功力深厚,又有内功护体,没有伤及脏腑,伤势无甚大碍,且服下这小还丹,调理一番便无大碍了。”唐靖君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淡黄色的丹丸让慧能服下,“天也要黑了,慧能师侄身上有伤不便赶路,今晚便在这破庙将就一夜吧,明日再进城。” 八月的天气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有些蛐蛐躲在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叫着,晚风吹过,将殿内的火苗吹得摇摇晃晃,四个弟子在殿内一边烤火一边吃着干粮闲聊,慧能运功调息之后便睡下了。 只有唐靖君父子,乘着月色,穿过丛丛荒草到了城隍庙外面,“爹,我们为什么要管这闲事,这和尚死便死了,少林寺还能找我们麻烦不成?” 唐靖君不禁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背着双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道:“敖儿,你在武学上天赋异禀,怎么于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你要为父如何放心将唐门百年基业传给你!” 见唐敖依旧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那张圆脸上更多了些失落与无奈,“敖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傲,不懂得踩着身边的人的肩膀往上爬。”顿了顿,转过头来拍了拍唐敖的肩膀,说道,“我唐门不比别的门派,名曰江湖最顶尖的门派之一,却因行事风格与其他门派有所不同而被孤立,不管在正派还是邪派都没有与我唐门交好的大派。而门中情况你也知道,不比其他门派一脉单传,我唐门宗室甚多,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家主的位置,有爹在也还能镇的住你那些叔伯一时,若是爹去了,你又如何斗得过那些老狐狸。将来你若与少林方丈有救命恩情,那些老狐狸谁敢造次!” “爹,我懂了!”唐敖这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在门中他向来以少家主自居,眼高于顶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今夜经由父亲这么一说才知道唐门中还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唐靖君那矮胖的背影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沧桑,理了理爱子的衣襟,道:“敖儿,你这一辈少年英雄太多了,江湖数百年来从未如此鼎盛过,就像是天上最闪亮的星星都凑到了一块儿,这样随便出来一个都能左右天下气运的天才,偏偏生在同一辈。这对你来说是一场磨砺,若是你不能从这些盖代人杰中脱颖而出,那你就会隐没于尘埃。爹爹就你和婉儿两个孩子,婉儿是女流,所以唐门终将交到你的手上,你比爹爹年轻时强上十倍,定能将唐门发展成天下第一大派,这样爹便是死了也无愧于唐家的列祖列宗了……” 夜色浓稠得如一砚化不开的墨,漫天的星辰像是一张大网,悄悄的笼罩下来,整片天地只剩下那嘈杂的蛐蛐儿鸣叫和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第十九章少年意气,共登天下楼 第十九章 少年意气,共登天下楼 岳州早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美誉,若不登楼游湖,那也枉称来岳州一回 ,这楼不算高,并不巍峨恢弘,却有一种隐士的的古朴深沉。 抬眼望去,楼上首一巨匾,题“岳阳楼”三个鎏金大字,门旁朱漆柱上刻着一副描金楹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单单这十四个字,却让多少文人骚客赞叹不已,那范文正公何等气魄胸襟,如今物是人非,只能徒留感怀。 这一日早早的,三楼的栏杆上,便懒懒的倚着一个白衣若雪的绝色女子,正出神的凝望着浩渺的湖面上橹帆点点,沙鸥翩翩,绝美的侧脸让人挪不开眼睛。 八百里洞庭水面云烟氤氲、清波粼粼,悠然的波涛拍岸的声响如同鼓点般激越,浅蓝色的眼瞳依稀浮现古往今来天下名将,身披铠甲、手握令旗,于此指挥着千幢艨艟,十万水军,金戈铁马归来,把酒酹烟波,这又是又何等豪情万千,如今却只能于此凭吊往日风流。 凤舞已经在这儿懒懒的倚了一个多时辰,手边的茶水点心也被换了一次又一次,奇的是楼上来来往往、几乎要把这古楼踩塌了去的游人竟然无一人敢来打扰,雪白的衣裙随着江风轻轻晃动,多少人远远的看得呆滞了,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楼中陈设古朴大气,更多的是粉壁上古今文人的题诗,有意气风发、洒脱不羁的词令,也有凄凉沧桑、贬谪落寞的诗赋。 一个白衣公子缓缓的走过每一阙诗,每一幅画,细细的品鉴,时而点头赞叹,时而皱眉凝思。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绝妙绝妙!”那白衣公子自言自语,望着墙上那首五绝赞叹不已,那是前朝诗圣杜工部路过此处写的一首五绝,后人推崇不已,题于粉壁之上。 不知为何,凤舞竟循着声音回头望去,须知她在此处斜倚了一个多时辰,身后的游人闹出多大的动静她都没有回头瞟过一眼,清浅低沉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数百年前的诗圣来到了身后浅吟低唱。 凤舞一眼便瞧出了人群中的那个白衣少年,那少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对凤舞那绝代的容颜一瞬的失神,旋即轻轻点头施礼。 那少年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那一张脸,只消看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她从未见过一个如萧墨般优雅如画的男子,如昆仑绝巅的雪莲、如深山空谷的幽兰。 雪白的衣衫微微飘动,手中雪白的折扇轻摇,眸子散发着初晨曦光一般和煦的光彩,五官俊美如同神仙挥刀刻成的一样,薄唇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儒雅淡然的笑意。 这少年的模样气质均不输于萧墨,或者说二人各有千秋,一人雍容华贵,雅致以极,一人闲适潇洒,优雅如画,都是几生几世都难以觅见的绝代少年。 自这白衣少年一出现,满楼的男女都失了看画品诗的兴致,眼光落在白衣少年的身上,许是他也如同那壁上的画和诗一般雅致脱俗、神韵万千。 凤舞端起一杯茶轻嗅了嗅,漫溢的茶香与洞庭的山色湖光相映成趣,自成一派韵味,浅浅的说道:“肯屈尊过来喝杯清茶么?” 凤舞也不多看他,似乎他答应与不答应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白衣公子朗朗一笑,轻轻收拢手里的折扇,微一拱手,“幸得姑娘抬爱,在下自是感激不尽!” 白衣公子走到凤舞身边,找了把椅子坐下,也不多说话,凤舞静静的看着洞庭湖面上沙鸥翔集、渔船如织,他也不打扰,含笑看着天光云影、粼粼波光。 白衣公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品了起来,凤舞也懒得去管他,斜靠在围栏上假寐,任湖面吹来的清风撩起她的秀发裙裾。 白衣公子双眼噙着笑意,望着八百里洞庭湖面怔怔出神,眸子当中的清冷不知为何又浓了几分,闭目假寐的凤舞眉心微微一皱又缓缓舒开,将脸朝着背离白衣公子的方向偏了偏。 天上浅浅淡淡的白云映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恍若一条碧蓝的丝带上嵌了几粒明珠,街边坊市小贩张罗着自家的生意,行人熙熙攘攘、谈笑风生,倒也一派祥和。 “小子,你做事未免太过分了吧,凡事留一线,若是撕破了脸,谁都讨不了好!” 一阵喧闹声从身后传来,白衣公子眉头一挑,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摇着折扇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并不回头。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被人直接摔在了屋子中央,嘴角挂上了鲜血。 那汉子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冲着摔出来的地方喊道:“老子在里面喝茶赏景待得好好的,你们一帮人就来赶我走,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同在岳阳楼游玩的也有不少江湖义士,一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也纷纷为他抱不平,这些人也未免太不讲理。 “本少爷的拳头便是道理,你是还没挨够打,想继续跟本少爷‘讲讲道理’?”一声冷哼传来,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拨开,排出一条道来,这时人们才见到那蛮不讲理的正主,原来是个身穿红衣的俊俏公子。 唐敖懒得看站在身前的那个汉子一眼,背负着双手,冷笑道:“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不想却遇见这么个不开眼的,搅了本少爷的兴致。” “我呸!”那个汉子也是个硬骨头,并不服软,朝着唐敖唾了口唾沫,骂道,“直娘贼,你给爷爷听好了,老子是叶家的弟子,要是不想死在岳州城,赶紧跪下磕头认错,兴许爷爷高兴了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围观的众人哗然,怪不得这汉子不肯服输,原来是叶家的人,这叶家是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之一,以剑法冠绝当世,无人敢小觑,人们不禁为那个红衣少年捏了把汗。 唐敖冷冷一笑,白得像一张纸的手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围着看热闹的人还没有看清,只是传来“咔擦”一声响,那汉子已经被踩在了脚下,想来是胸骨碎裂了。 “啊!”一声惨叫几乎传遍了整座岳阳楼,那汉子眼睛像是刀片一样狠狠的盯着唐敖,恨不得能剜下他的几斤肉来。 “你不提叶家本少爷还能饶你一条命,既然是叶家的人,那就得叫你尝尝我唐门附骨针的滋味了。”唐敖踩着那汉子的胸膛,慢慢的蹲下来,凑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顿说道。 原来这红衣少年是唐门的人,也难怪他寻叶家人的晦气,十年前,叶家不知怎么杀了唐靖君的原配夫人,后来叶家家主闭门不出,十年没露过面,这两大武林世家之间自此结下深仇大恨。 “杀了我吧,别让你爷爷受罪!”那汉子也是个硬骨头,虽然痛得冷汗直流,脸色苍白,仍旧不肯求饶,想来也是知道那附骨针的厉害,不愿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只求一死。 “死?”唐敖咧嘴笑了笑,伸手撑住微偏的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个汉子,嘬着嘴摇了摇头,“这于你而言将会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是么?” 楼外传来一声冷哼,是个女子的声音,堵在门口的人不由自主的朝两边让出一条路,紧接着,一个身穿蓝色劲装的少女缓缓走进来。 她手中握着一把蓝色剑鞘的宝剑,修长的身姿窈窕有致,步伐轻盈,乌黑的秀发挽着流云髻,如玉的肌肤透着绯红,月眉星眼透着冷艳,也是个绝世佳人。 “唐敖,你是真当我叶家没人了么?敢如此折辱!”那蓝衣劲装女子冷冷的说道,眼睛落在了还踩在那汉子胸口的唐敖身上,杀意弥漫,似乎手中的宝剑随时都会离鞘而出。 唐敖缓缓起来,脚却依旧踩在那汉子胸口,在起来那一瞬甚至用力碾了碾,疼得那汉子呲牙咧嘴,“我当是谁,原来是叶婉卿叶大小姐,怎么,想从本少爷脚下救走这个奴才么?” “今天之后,你就没有脚再去踩人了!”叶婉卿也不多说话,手中宝剑“噌”的一声离鞘而出,湛蓝色的剑光闪耀,刺得人睁不开眼。 刹那间叶婉卿便到了唐敖面前,一招“莲开三品”朝着唐敖脸上刺去,这是剑法的基本招式,只要会些武功都能躲开,叶婉卿也知道这一招伤不了唐敖,不过是为了逼他松开那汉子而已。 唐敖邪魅一笑,配上那身大红的袍服,更是妖魅无比,脚下一蹬,将踩着的汉子踢出几丈远,撞在了窗边柱子上方才停下来。 脚下发力的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 把绿油油的短匕,四寸长短,手柄上嵌着红宝石,匕首寒光熠熠,像是毒蛇的信子一样,唐敖那一双比女子还白皙的手拈着匕首,使出一招“梨花点点”,挡开了叶婉卿的一剑,朝旁边避开了几尺。 “那姑娘使的是碧落剑吧?”旁边看热闹的人眼尖,认出了叶婉卿手里那如天空般湛蓝的宝剑。 旁边有人点头,沉吟道:“没错,十年前我二叔在带我在青城山见过,是碧落剑没错。” 当今天下武林若论起兵器,当属钟家刀、叶家剑,钟家黄泉刀、叶家碧落剑,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两件兵器便代表了武林中两个顶尖的传承。 叶婉卿不愧是叶家第一传人,碧落剑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套《将进酒》如数百年前剑仙再世,醉酒对青天,一剑接着一剑,绵绵不息,一剑强似一剑,后劲无穷。 只见那湛蓝色的剑光似遮天蔽日一般朝着唐敖笼罩下去,剑气“咻咻”作响,擦着桌角窗棂便是一个豁口。 唐门以医毒暗器横行江湖,论到拳脚兵刃与这些一流门派相比自是有所不及,手中短匕左右格挡,勉强支撑了四五招,寻着一个空隙,跳出了剑气笼罩的圈子。 手一抬,三枚袖箭破风而出,叶婉卿收剑回身,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袅袅娜娜,蓝色的衣裙微微飘起,只听见“当当当”的三声,三枚袖箭已经被她格挡下,射进了柱子里,只留下三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再一看,唐敖已经变换了位置,脚下步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竟是唐门的“千里轻风”,这并不算宽敞的楼阁里,他竟然能像猿猴一般左右起跃,快到让人只能看见一道红色的光影。 他一边施展轻功挪移,一边朝叶婉卿射出一道道暗器,手法之迅捷前所未见,而且挪移的速度也非常人所能及,叶婉卿防不胜防,那铺天盖地的毒针毒刺弄不清楚下一瞬会从哪一方射过来, 只得舞动漫天的剑花,将自己牢牢笼罩起来,一时间谁也占不得谁的便宜。 “吵死了,本姑娘在这儿睡得好好的,要打换个地方不行么?”那些看热闹的人全被唐敖和叶婉卿二人的交手吸引,一时竟忘了还慵懒的靠在栏杆上的白衣女子,一张绝美的脸上挂着不满,眯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楼阁里的两人。 坐在他旁边的白衣公子则含笑着品着茶,回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蓝色的身影如同天上落下的仙子,衣袂飘飞搅动漫天剑气,而唐敖则像是三峡两岸攀援的灵猴,大红的身影在梁间翻飞,难以看清。 “你说他俩最后谁会胜半分?”白衣公子依旧含着笑意,儒雅淡泊,风度翩翩。 凤舞一脸的起床气,摆了摆手,道:“两败俱伤才好呢!” 白衣公子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充斥了整座岳阳楼,让每个人的心情都跟着舒爽起来,凤舞聪慧无比,已经不露痕迹的道出了这一战的结果,都是武林年轻一辈中顶尖人物,谁又会输了谁多少。 “两位还请给小弟一个薄面,暂且停手!”一声洪亮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紧接着一道青色的人影便稳稳的落在了楼阁中间,将两人分开,唐敖知道是谁来了,高傲如他也不好折了这人的脸面,身形一晃,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这时才看清那青色的人影,竟然是孟白,他朝着唐敖和叶婉卿分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多谢多谢!小弟是个局外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还请三思。” “有劳孟兄费心了,我两家的仇怨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今日是给了孟兄一个面子,他日相见依旧不死不休!”唐敖脸上挂着丝丝冷笑,凌厉的目光依旧落在叶婉卿的身上。 叶婉卿还剑入鞘,冷哼一声,秀眉挑了挑,“今天你折辱我门中弟子,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最好叫你唐门的弟子江湖行走之时多留几个心眼,莫要到时候尸骨无存才好!” “有劳提醒,我唐门子弟虽不尽是一流好手,却也不是酒囊饭袋、废物脓包,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人踩在脚下。”高傲如唐敖,哪能受了这种威胁,当即反唇相讥。 “你……”叶婉卿银牙咬碎,美目中含着冷光,恨不得再拔剑而出。 孟白见二人又要动起手来,连忙摆了摆手,劝解道:“二位都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杰,任谁受了伤都是小弟的罪过,小弟在二楼雅座摆下酒席,权且当做接风洗尘吧!” 叶婉卿冲着唐敖冷哼一声,朝孟白抱拳行了一礼,冷冷道:“孟师兄好意小妹心领了,只是初来岳州,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剜了一眼还噙着笑意的唐敖,转身便走了出去,紧接着进来两个蓝衣弟子,将昏迷在墙角的汉子抬走。 唐敖见叶婉卿离开,自己也不好久留,朝着孟白拱了拱手,道:“孟兄好意小弟心领了,等此间事了,小弟亲自摆酒,还请孟兄不要推辞才是!” “自然自然!”孟白目送唐敖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这两人在各自的门派中自幼得宠,心高气傲远非常人能及,若真动起手来还真不好收场。 一抬头,看见了懒懒倚在栏杆上的凤舞还有旁边的白衣公子,连忙上前,先是对着白衣公子行礼,“易公子,凤姑娘,竟在这里遇见你们,楼下的酒宴可肯赏脸么?” 白衣公子起身对孟白还礼,温文儒雅无可比拟,“有劳孟兄了,这几日多有搅扰,小弟实在是无颜再麻烦兄台了,便在这里看看江景也是极好的!” “易?”斜靠在栏杆上的凤舞睁开了眼睛,打量了白衣公子一眼,问道:“你是易雪扬?” “姑娘慧眼如炬,正是区区在下。”白衣公子微微颔首。 “本姑娘饿了,既然有吃的,也就不客气了,吃了你这么久的白食,也不差这一顿两顿的,走!”凤舞一跃而下,侧身避开易雪扬,像是躲着他一样,拽起孟白的袖子就走。 孟白匆忙朝着易雪扬告辞,也离开了,方才还热闹的楼阁此时只有寥寥几人,易雪扬看着凤舞离开的背影,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手中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心,儒雅以极,“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呢!” 第二十章湖光山色,潋滟晴方好 第二十章 湖光山色,潋滟晴方好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终于到了八月十五,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像是集市上的行人一般,川流不息,那些老渔翁唱着辽远悠扬的渔歌,穿过一座座小洲,相互打着招呼,那小小的船儿在水面上如飞一般。 凉意伴着舒爽怡人的风轻轻飘过湖面,湖水柔柔的,泛起的几丝涟漪与温暖的太阳光交相辉映,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几朵浅浅淡淡的白云,蓝绸子般延伸至湖心的那座小山。 洞庭湖八百里水面中间卧着小巧灵秀的君山,远远望去如同一颗小巧玲珑的青螺嵌在洞庭湖面上,君山之上树木丛生,深深浅浅的的颜色映衬得这座小山愈发秀丽,青翠的君山、清澈的湖水,浑然若一体,完美无瑕。 这天一大早,便有不计其数的丐帮弟子前往君山山顶布置,那成百上千的丐帮弟子最少也是六袋以上,便是八袋舵主堂主等也是随处可见,至于那些六袋以下的弟子压根没有资格上君山去,只能在岳州城或是洞庭湖畔守着。 到得巳时左右,山顶上的人渐渐多了,各个门派的弟子、长老甚至是掌门都陆陆续续赶来,偌大的君山顶此时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天公作美,灿烂的阳光夹着些许微风落在这湖心小洲上,让人感觉清爽无比,九口巨大的铜鼎呈半圆排开,每个铜鼎中皆燃着丈许高的火焰,随着洞庭湖吹来的风轻轻摇动着。 铜鼎正前方是个巨大的台子,台子四周插着丐帮各个分舵的旗帜,台下则摆了七张桌椅,这是为几大武林门派的掌门人准备的,至于其余的千百观礼的人也只有站着了。 虽是千百人,但个个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洞庭湖畔、岳州城中不知多少没有收到请柬的武林豪杰翘首以待。 将近午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只是最前面的几张桌椅还是空空荡荡,那些大派的掌门都不愿早早的来等着降了自己身份。 “来了来了!” 正当那千百个武林豪杰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齐齐朝两边退开,生生挤出了一条路。 来人是一群和尚,当先的一个慈眉善目,眉须若雪,约有花甲之寿,清癯的脸上带着慈悲淡然,一身明黄的僧衣外罩着一件鲜红的袈裟,手中拿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缓缓拨动着,他旁边一人像一尊怒目金刚,四五十岁年纪,面庞黝黑,手里握着一条熟铁棒子。 慧能慢了两人一步,紧紧跟着,前几日受了黑寡妇的蛇毒,虽然救治及时但还是脸色惨白,一时没有回转过来,再后面是四个罗汉堂的弟子。 人们认得,来的人是少林方丈智善,乃是武林名宿,且不论武功与佛法的造诣早已臻至绝巅,便是品德威望在江湖中也是一时无两;跟在他旁边那个金刚一般的长老是达摩院首座智真,少林寺分为一院四堂,分别为达摩院、般若堂、罗汉堂、戒律堂、知客堂,而这智真是司掌少**学的达摩堂首座,江湖人称铜狮子,一身武功高深莫测。 那首歌谣里唱到“少林花子纵横术”,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少林是天下武学正宗,《易筋经》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典,七十二绝技习得一门便可横行江湖,无论是佛学还是武学,江湖中人都会不自觉的将少林奉为天下正统。 至于丐帮,先不说武功刚猛霸道无比,降龙掌当世无双,便是那遍布天下的数十万丐帮弟子就能让其他门派头皮发麻,虽然是一群叫花子,但是他们的打狗棍阵却是名传天下,一人一棍当然不算什么,若是数十万弟子共同执棍,那威力非翻江倒海所能形容 数百年来丐帮弟子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与少林一般以仁义为本,行事光明磊落,隐隐间少林丐帮就成了江湖正道的领袖。 少林方丈才一出现,当即就有两个八袋的长老前来引路,带智善长老一行到最上首的位置坐下、奉上茶水,少林方丈坐在上首倒也没人敢有异议。 紧接着人群再次传来骚动,是唐靖君、唐敖父子俩到了,身后还跟着唐婉儿和季凌川,唐靖君上前与智善寒暄几句,问了问慧能的伤势,也在靠近少林的位置坐下了。 紧接着是开封的钟天行、钟逸然父子两人,钟天行爱子无故失踪,找寻了数月仍旧没有消息,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只是应付着和智善、唐靖君客套几句便找地方坐下了。 人群中不断传来呼声,波浪般一层高过一层,便是方才少林方丈到了此处也没有如此阵仗,人们放眼望去,原来是碧游宫到了。 碧游宫地处大理国苍山之麓、洱海之畔,宫中全是女弟子,平日里少与中原武林往来,不想今日竟然来了,传言碧游宫弟子个个国色天香,今日一见人们才信所言非虚。 走在最前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手中握着一柄拂尘,趾高气昂,连眼角余光都没有赏给两边的人,跟在她身后的是仙子一般的南宫紫馨,虽然是轻纱遮面,但是不管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再往后是四个白衣女弟子,个个明眸皓齿、肤如凝脂,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那中年妇人是南宫紫馨的师叔,碧游宫静虚散人,她也不跟先到的几人打招呼,自己找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连端上的茶水都不屑于碰一下。 紧接着是姑苏叶家,自从十年前开始,叶家家主不理事务,叶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比起碧游宫的到来,围在周围的人对叶家的反应无疑小了许多,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叶婉卿和几个弟子入座。 “易雪扬来了!” 一声惊呼,比起刚才碧游宫的阵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一向端坐的少林方丈也转过了头朝入口看去,碧游宫的静虚散人也难得睁开了眼睛。 白衣胜雪,儒雅潇洒,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如此飘逸无双,含着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的笑意,朝着两边的人点头致意,身后跟着奔雷掌左归林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易雪扬对着各位前辈行过礼,竟然也在椅子上坐下了,在座的都是武林中的前辈名宿,只有他是以晚辈的身份和他们平起平坐,但是人们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就连上座的几个武林名宿也没有一丝疑义。 因为易雪扬的确有资格坐在那里! 近几年江湖中盛传“一眼苍生长安王,一剑行侠易雪扬。”,说的便是萧墨和易雪扬,这易雪扬本是前任武林盟主易水寒的儿子,只是十几年前易水寒无故失踪,江湖武林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有半点消息,武林自此分崩离析。 要说易雪扬坐到那位置上可是与他的父亲没有半点关系,这易雪扬天赋绝顶,据说只七岁就将家传武功修炼到六重天,就是江湖中有记载的人魔龙若辰在那年纪时也不曾有这般成就。 十二岁一人一剑威震齐鲁大地,十五岁单枪匹马斩了在黄河沿岸作恶的黄河四龙王;十六岁于泰山绝顶决战长他十岁的黑道第一少年高手楚岚;十八岁,北燕派三百高手南下,欲夺少林经典以作练兵之用,他带领父亲旧部八人,三百里飞驰,血战三百高手于大散关外,三百人头书写了少年赫赫威名。 论起声名,易雪扬并不弱于萧墨,甚至在江湖中易雪扬的名声比萧墨更大。 这样的年纪,这般卓著的成就,自然有资格和前辈名宿平起平坐,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还多出一把椅子,这是留给谁的? 是谁又有资格和那些人并肩而坐,便是有些许名声显赫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早是闲云野鹤,绝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午时三刻一到,九枚“义”字号炮冲天而去,震耳欲聋,数十里开外仍旧清晰可闻,虽是晴日朗朗,但是火炮红光仍旧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炮响过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由四个九袋长老簇拥着朝高台走去,那老人须发皆白,有六七十岁年纪,但依旧精神矍铄,身子硬朗的很,丐帮大会上所有人都认得,此人便是丐帮帮主骆长风。 骆长风执掌丐帮二十余年,带领丐帮抗击北燕、抵御西夏,行侠仗义,是个一等一的大英雄,而他本人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在武林中的威望不下于少林方丈智善大师。 骆长风对在座的几人一一行过礼,见到那空着的位置微微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往高台上去,站定后挥手压了压喧闹的群雄,朗声道:“老夫无德无能,幸得各位江湖朋友的抬爱,莅临君山参加丐帮大会,老夫先在此处谢过了!” 话音落下,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丐帮弟子也是热血沸腾,高呼不已。 “老夫年迈,于帮中事务已经力不从心,这些年多亏了各位长老扶持才得以维系,行侠仗义、保家卫国是丐帮弟子本分,如今北燕西夏虎视眈眈,老朽自问再无匡扶天下之力,今日便传位给嫡传弟子孟弦秋。”顿了顿继续说道,“孟弦秋人品端庄、恭谨敦厚,这些年处理帮中大小事务甚得人心,在北燕几次侵略中也颇有寸功,还请各位朋友日后多多扶持提点,老夫感激不尽!” 骆长风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人人信服,这孟弦秋在江湖中的名声虽不如萧墨、易雪扬二人这般响亮,却也是慷慨侠义的一条好汉,急公好义、武功高强,凡事知道他的人没有不说一句“好!”的。 三通鼓响,一个少年由四个八袋长老引着穿过人群,走上高台,那少年一身青衣,刀削般轮廓分明的面庞,正是孟白,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才用了这个诨名,他对各位江湖前辈行过礼,来到高台之上,侧身站在骆长风身旁。 骆长风抬手指着孟弦秋说道:“各位江湖朋友,这便是小徒孟弦秋,想必许多朋友已然认得,今日老夫将帮主之位传给他,还请各位朋友做个见证!” 孟弦秋双膝跪地,躬身拜下,骆长风双手高高擎着一根翠玉棒,此棒比单剑略长一尺,质地柔韧、棒身绿莹,镌着一条苍龙盘绕其上,威风凛凛、栩栩如生,正是丐帮至高圣物打狗棒。 此棒一出,丐帮上至长老下到弟子尽皆伏首下跪,骆长风持着打狗棒扬声道:“我丐帮经营数百年,传到老夫这一辈已经第十代了,老夫之前的每一任帮主都是大仁大义、胸怀黎民苍生的大英雄大豪杰,老夫无能,不能将丐帮发扬光大,今日便将丐帮帮主一职让贤。” 孟弦秋双手高举,接住了骆长风放到他手中的翠玉棒子,顿首下拜。 “从今往后,你便是丐帮第十一代帮主,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泰来,若有违背侠义之举,天下武林、丐帮数十万弟子,共诛之!”骆长风真气浩荡,每一个字都像滚滚天雷,洞庭湖数里水域内仍旧清晰可闻,其功力之高深可见一斑。 孟弦秋起身,单手高举打狗棒,面对天下群雄高声道:“孟弦秋在此立誓,今生必将匡扶天下苍生,以天下大义为己任,若违此誓,人神共戮!” “好!” 丐帮上下,并着数千英雄豪杰一齐欢呼,远传百里,如天道纶音一般。 接着便是丐帮的长老弟子朝着新帮主吐唾沫行礼,丐帮弟子天下行乞,受尽世间白眼辱骂,身为丐帮帮主必先受帮中弟子侮辱。 不多时孟弦秋浑身上下便被唾液浸透,莹莹发亮,在场的莫说女子,便是男子看了也觉得恶心,南宫紫馨、叶婉卿等早别过头去,不敢看这肮脏污秽的场景。 行礼完毕已经午时将过,骆长风挥挥手止住喧嚣的武林豪杰,扬声道:“老夫承蒙各位英雄豪杰给面子,不远万里上到君山,一来是请各位英雄见证弊帮帮主更替,二来也是为了近日江湖中的一件大事。”数千英雄豪杰尽皆屏气凝神,谁都不敢言语。 骆长风顿了顿,说道:“众所周知,今年初春以后,天下不少英雄豪杰都收到了一纸请柬,邀天下英雄共聚泰山,商议北伐燕人之事,此事本是大义之举,我辈习武之人都义不容辞,但是却遭了奸人设计,让数百英雄豪杰惨死东岳绝顶,事后又陆续有人惨遭暗杀,此事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人人惶恐不安,老夫不才,今日想听听各位江湖朋友的高见!” 沉默了许久,见江湖武林几大门派的掌门或是长老都还没言语,谁敢先说话,偏偏那些人或是含笑着品茶,或是闭目养神,谁也不肯先开口。 骆长风见无人搭理,不免有些尴尬,遂直接开口问了坐在上首的智善大师:“不知大师有何高见?” 这下无论如何也推辞避让不了,智善大师合掌行了一礼,缓缓道:“阿弥陀佛,老僧虽久居荒山,也曾听得弟子说起此事,道是长安王萧墨下请柬,哄骗天下英雄上东岳,再派兵一网打尽,老衲只是道听途说,不知其中原委,不敢断言!” 不管是在座的几大巨擘还是站在外围的数千英雄好汉都有不少人暗暗点头,这东岳的事情,江湖都说是萧墨一手主导,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并没有证据,他自己本人也从未承认过,要硬说是萧墨所为,未免太牵强了些。 骆长风略一沉吟,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纸,说道:“智善大师不愧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处事公允让人钦佩,只是有几处疑点老夫却是不吐不快,若是有什么谬误,还请各位英雄好汉不要客气,尽管提出,一起参详。” “老夫有幸,也收到了那日东岳的请柬,一来是恰好有些事耽搁了,二来也是不尽信这请柬所说,便没有去东岳赴会,也算是捡回一条命来,自从东岳出事后,老夫调查之余也时常研究这封请柬,看出些许端倪。”骆长风拈了拈雪白的胡须,细细说道,“老夫请江南千手书生袁昕亲自勘验过,这问题便出在这纸和墨上,这请柬的笺纸是谢公笺,原是产自江南一带,专供皇家使用,民间极少得见;其次便是这墨,名叫李廷珪松烟墨,名贵异常,制此墨每松烟一斤便要加入珍珠三两、玉屑一两、龙脑一两,和以生漆捣十万杵方才制成,在水中亦能保持三年不坏,如此名贵的物事儿哪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于是老夫也不得不怀疑到长安王萧墨的身上。” 骆长风说完便让身边的长老将手中的请柬传下去,让各位英雄一一查看,以证明所言不虚,本来安静的人群又逐渐喧嚣起来,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第二十一章山色空蒙,却难入君眼 第二十一章 山色空蒙,却难入君眼 唐靖君拈着请柬沉吟良久,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救了少林的慧能,唐门与少林的关系已经不知不觉亲近了些,若是今日再和丐帮站在一头,有了这两大门派的支持,自己这一房的地位也就稳了,便是其他宗族兄弟觊觎这位置,也要掂量掂量少林丐帮的分量。 唐靖君摸了摸圆脸上不多的几根胡须,故作深沉,凝重的说道:“骆老帮主说得有理,江湖中有不少英雄豪杰收到了帖子,试问若不是他萧墨,谁又有如此本事,弄得到这么多名贵的纸墨。”转头看了看还摇摆不定的众位江湖好汉,起身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七八分,“大家试想,萧墨极得皇帝恩宠,以他如此奸诈狠辣的性子怎会对帝位没有觊觎之心,此时名不正言不顺,只是一个亲王,可他若是剿灭了我等江湖势力,那必然能得到皇帝的嘉许,便是翻身成了太子爷也不是不可能啊!” 虽然感觉唐靖君的一番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乍一想也确实如此,便是其他人也没道理杀这么多江湖高手啊,设这么大一个局,总不能是一时兴起为了好玩吧。 “唐兄和骆老帮主的话都有道理,只是这萧墨迟迟不到,我们单凭揣测也无济于事啊!”说话的是钟家家主钟天行,自从爱子失踪,这几个月来茶饭不思,每日只在书房等候探子的回报,整个人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来这丐帮大会也不过是抱着些许希望能有爱子的消息。 “一个多月前我和师妹在常州与萧墨交过手,他信誓旦旦说要来赴丐帮大会,如今却迟迟不到,想来是自知罪孽深重,怕了这些英雄好汉了。”钟天行刚说完,一直站在唐靖君身后的季凌川便接过了话头,他故意抬高自己,说自己与萧墨交手,反正那日在场的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揪着这么一点小事与唐门过不去。 话音才落下,就听“哐”的一声茶杯砸到桌上的声音,一人冷哼道:“哪里来的小子,长辈说话几时有你插嘴的分,唐门这点礼数都没教过吗?” 说话的是叶婉卿的二叔,这次便是他代表叶家来参加丐帮大会,叶家唐门早有不合,抓到机会哪能不揶揄一番。 “我当是谁,原来是叶二爷,你当这君山山顶是你叶家大堂么,就不许人说话了?我这弟子既与萧墨交手,也算得上知己知彼,说出来大家参详一番说不定便找到了什么线索,叶二爷这般刻薄,莫不是那萧墨的同伙?”唐靖君此人最是护短,哪里容得死对头在面前放肆,当即就给叶家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自从叶家家主不理事务,十年来叶家便全由叶二爷打理,又岂是省油的灯,冷笑两声,不阴不阳的说道:“萧墨是什么人,而你那弟子又是怎样的货色,与萧墨交手?亏他说得出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唐靖君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指着叶家二爷骂道:“姓叶的,我念在这是在丐帮大会,不愿和你计较,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我弟子不行,那你可要试试我唐靖君的手段!” 叶二爷剑眉一挑,也是拍案而起,厉喝道:“难不成还怕了你,你唐门那些野狐禅也配在这里撒野!”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且息怒,且看在老衲薄面,各自忍让三分,莫要误了正事。”就在二人准备动手的时候,少林寺智善大师起身劝解,智善大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的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一阵,强压下心里的火气,甩袖坐下。 骆长风脸上也挂不住,轻咳了两声,道:“这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一切要等萧墨来了才好决断,只是请柬早已发出,丐帮弟子也探得他早早便出了金陵往岳州而来,按日头算早该到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来。” “还能怎样,肯定是怕了呗,缩在他的龟壳里不敢出来了!”季凌川脱口而出,这次不光是在座的前辈名宿皱起了眉头,就是唐靖君也回头瞪了他一眼,真是个脓包蠢货,在骆长风面前便是自己说话也要客客气气的,他竟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真是给唐门丢脸,也亏得骆长风是有头有脸的前辈人物,不然早就一掌拍过来了。 “本王公务繁忙,迟来了片刻,你们候着便罢了,却在这里狗叫犬吠,真当本王好欺么?”朗朗的声音像是一阵风飘进了众人耳朵里,一字一句都清晰可闻,在座的都是江湖中武功一流的人物,不禁暗暗赞叹这人内功深厚。 外围的千余人骚动起来,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一个玄衣如墨的少年面含笑意,缓缓朝着前方走去,眉眼深邃,仿佛千万星辰流淌,举手抬足高贵优雅不可比拟,正是萧墨。 “你说谁狗吠呢!”还不等那些家主掌门发话,季凌川就朝着萧墨嚷嚷起来,这更是让唐靖君顿感颜面尽失,当初怎的就瞎了眼收了这样一个脓包徒弟,又怎的一时糊涂将他带上了君山,一想到此处便是懊悔不已。 萧墨连眼角半点鄙夷的目光都不屑于给他,只是冷冷的说道:“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忘了本王在常州城中对你说的话,我希望这是你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然本王敢保证你会永远留在这湖心洲岛上。” 季凌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一想到那日在常州城中,萧墨于数百高手围攻下萧然而去的场景,不由得冷汗直冒,朝着唐靖君背后缩了缩。 萧墨见季凌川不敢再言语,嘴角微微挑了挑,兀自朝着那张空出来的椅子走去,潇洒的坐下,仿佛这成百上千的武林高手都是草木石人一般。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第七个位置是留给他的,这当今世上也只有萧墨有资格坐上那第七个位置了,只是这满山的英雄好汉无时无刻不想着取他性命,为何他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如此的从容潇洒,这不禁让人有些纳闷。 萧墨和易雪扬终是坐在了一起,一人白衣胜雪、一人黑衣如墨,都是俊逸非凡、优雅如画,似这般绝代出尘的少年人物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子,今日聚在了一起,灿烈的光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南宫紫馨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静虚散人的身旁,任外界风起云涌她都没有多留意半分,只有萧墨到来的时候,不禁抬起头,满眼映着的都是那俊逸潇洒,雅致华贵的身影,比起一个多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从容不迫,面对天下英雄仍如闲庭漫步一般。 世间也唯有这样一个人入得自己的眼,能让自己多留意几分。 站在叶二爷身后的叶婉卿见萧墨来,眼睛一亮,冷厉的面上露出说不尽的惊喜,拿剑的手也微微颤动起来,从未出现的温柔竟然浮现在她的眼中,但是她深知自己与他隔着鸿沟天堑,便是心心念念了两年,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原来他就是萧墨,两年前姑苏烟雨楼上,你抚琴为歌,我仗剑而舞,自此一别,天涯不再见!”叶婉卿痴了一般看着萧墨,心里暗暗说道。 萧墨察觉到有人看他,转过头来,朝着叶婉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叶婉卿悲伤到几乎寸裂的心也因着这一笑温暖起来。 “萧王爷,如今天下的英雄豪杰都在此处,老夫希望你将东岳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若真与你无关,天下英雄自会还你一个公道。”骆长风见萧墨正悠闲的品着茶,像是来这君山踏青赏春一般,不免有些惊讶,这小子也真沉得住气。 萧墨轻抿了一口,浅浅皱了皱眉,将茶杯轻轻放下,抬眼看了一眼骆长风,反诘道:“若真是本王所为又如何呢?群起而攻之将本王千刀万剐么?” “若真是萧王爷所为,那我等江湖草莽也顾不得王爷身份尊贵,便要王爷血债血偿了!”骆长风看到萧墨这一副悠然的样子,一股无名火气冲上心头,身为江湖中德高望重的老者,他自问已经好多年没这般发过火了。 萧某眉毛挑了挑,将手边的茶杯端起又放下,摇了摇头,叹道:“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烹茶的人却是个蠢货,糟蹋了这好茶,煮的太久失了本身的活性也就罢了,偏偏取用陈置了一天的死水来煮茶,弄得好好一杯茶滋味全无,草包啊草包!” 唐靖君一拍桌案,冲着萧墨骂道:“姓萧的,你未免也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方才骆老帮主在同你讲话,你却自顾自的扯到茶水这些劳什子玩意儿上来,实在欺人太甚!” 萧墨斜睨了那个矮胖老头一眼,问道:“方才丐帮帮主已经易位,那骆老先生便不是丐帮领头说话的人,请恕本王见识浅薄,不知何时丐帮竟沦落到有人当着帮主的面发号施令的地步了?”说完眼睛落到台上,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骆长风。 孟弦秋上前,朗声道:“在下才疏学浅,丐帮事务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区处,由师傅出面也是应当的,而且师傅是丐帮前任帮主,心系帮中事务与天下安危,也并无不妥之处。” “是么,你既然做不了主就继续让骆老爷子当几年又何妨,还费事换什么帮主?”萧墨嗤笑。 “萧兄言过了,这是丐帮家事,我等外人不宜多加干涉!”正当骆长风师徒不知如何应答时,坐在萧墨身旁的易雪扬终于开口了,自他坐定后便一直冷眼旁观,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如今一开口便解了丐帮的燃眉之急,骆长风不由得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人们这才注意到那个与萧墨齐名的,同样惊才绝艳的白衣少年,今日二人相见,必是一场龙争虎斗,人们眼中不禁流露出渴望的色彩。 萧墨转过头,看着身穿白衣,儒雅以极的易雪扬,略一拱手,道:“原来是易雪扬易公子,神交已久,今日得拜尊颜,本王荣幸之至!” 分明是恭维的话,但在易雪扬听来却是有一丝不舒服,听这语气他倒是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直到自己说话他才注意到自己,这人未免太过嚣张了些。 “易公子一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丐帮的事我们外人的确不该过问,可是本王的事你们却处处留心挂念,常常挂在嘴边却又是为何呢?既然涉及到江湖武林的事情不是自己的私事,那么骆老爷子方才谈及本王的事情也算不得私事了,既不算私事那么易公子方才说的外人不可干涉是不是有些不合情理呢?”萧墨笑问道。 易雪扬一愣,倒是没想到萧墨如此能言善辩,生生将白的说成了黑的,错的说成了对的,慧能、南宫紫馨这些在常州见识过萧墨诡辩的人也不禁暗暗赞叹,若论起机辩,这位萧王爷绝对是当世第一人。 易雪扬刚想开口反驳,谁知唐靖君以为萧墨这句话难住了易雪扬,忙转开了话头:“萧王爷果然言辞犀利,只是今日之事重点却不在此处,还望不要舍本逐末浪费时间才好。” 易雪扬皱皱眉,心道你这插一嘴倒是为我解了围,但可不就等于向天下英雄说我易雪扬不如他萧墨了吗,但为大局着想终是闭上了要开的口。 萧墨理了理鬓角的几丝头发,问道:“倒不知唐门主说的‘本’是指什么!” 唐靖君一愣,这小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不是存心寻自己开心吗,感情刚刚那么多都白说了,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问道:“老夫今天便也不揣冒昧,喧宾夺主一回,问萧王爷几个问题,还请萧王爷不吝赐教!” “本王今天既然敢来,便没将你们入了眼,有什么问题便问吧!”萧墨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矮胖老头,似乎想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唐靖君和其他武林高手一听这话本想发火,智善长老轻念了一句佛号,如天道纶音,净涤人心,唐靖君也暗忖正事要紧,不宜抓着这些细枝末节,便也没多说什么。 “老夫且问你,谢公笺与李廷珪松烟墨是不是皇宫大内专用的文房物件儿?”唐靖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就是一只狡猾老狐狸,他这话避重就轻,让萧墨不能争辩。 “是!”萧墨也不辩解,毫不犹豫的答道。 “老夫再问你,六月中旬,江南各路英雄被杀害之时你是不是正在常州、嘉兴一带?”这唐靖君狡诈如狐,再度问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事情。 “是!”萧墨依旧面含笑意,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唐靖君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计谋得逞的笑意,想着再问几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天下英雄便是摇摆不定心中也有七分信了是萧墨所为,再加上自己推波助澜,那样天下群雄定会蜂拥而上杀了萧墨。 至于泰山惨案真正的凶手是谁,那也不重要了,萧墨一死,唐门便是揭发有功,必将受到天下豪杰的尊崇,假以时日成为天下第一大派甚至于统一武林也不是不可能。 “接下来唐门主是不是就要问端午节前后长安王的去向,有无江湖侠客可以作证;泰山惨案之后为何周遭几个郡县会派大军驻守,封锁消息,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才慢慢将消息传出来。本姑娘说得对么?” 还不等唐靖君接着问,人群之外就听到一阵清越的声音,话音才落下,一个白衣女子衣袂飘飞,像是踩着云朵飞跃数千英雄豪杰,稳稳的落在了萧墨身边,浅蓝色的眸子寒光凛凛扫过在座的所有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惊艳了天下英雄。 萧墨见到她来,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凤舞回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眸子暖和了几分,就像那日常州城中与他并肩而立,面对天下英雄围攻一般。 唐靖君老脸一红,被一个黄毛丫头识破了心思,着实脸上无光,凤舞步步紧逼,质问唐靖君:“我且问你,便真的是御用纸墨又如何,虽是御用的物件儿但是要想得到花些心思也不是什么难事,再不济派人去大内偷来也行,据本姑娘所知在座的各位都有这个本事。”凤舞目光突然转到了季凌川身上,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句“除了你!” 这话弄得唐门中人好不尴尬,却又事实如此,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只得红着脸认了。 众人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单凭那纸和墨确实不能说明什么,要弄到这两样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 凤舞继续说道:“其二,为什么说六月中旬江南道一众武林人士遇害就与长安王有关,仅仅是因为他刚好在附近吗,那泰山东岳惨案发生在武林盟所处的齐鲁之地,是不是就和武林盟有关呢?” 易雪扬微微一笑,也不发怒,微笑道:“姑娘可真会开玩笑!” “那照你这么说,凶手就不是萧王爷了?那你又说说如何不是他呢?”唐靖君不禁有些头大,一个萧墨口齿伶俐至极已经让他手忙脚乱,现在又来了一个与之相当的凤舞,怕是浑身是嘴也说不过他们了。 “本姑娘有说过他不是凶手吗?本姑娘所说只是你们这帮正道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妄下定论而已,似这般无中生有,倒让人怀疑东岳泰山的惨案是不是你们用来铲除异己的手段!”凤舞反客为主,倒将了正道中人一军。 若说此时谁还能笑得出来,也只有萧墨了,他静静的看着凤舞的侧脸,突然发觉这丫头挡在自己身前骂人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像极了一只护着崽子的小母狼 第二十二章长安潇洒美少年 第二十二章 长安潇洒美少年 “哪来的野丫头,我等武林前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唐靖君自知说不过凤舞,便抬出了武林长辈的身份来压她。 谁知道凤舞并不搭理他,而是含着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朝着少林智善、智真二位长老走去,萧墨则是兴致十足的看着她,若是没记错,每当她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时,必会有人不好过了。 “请问智善长老,令师可还康健?”唐靖君以为凤舞要知难而退,没想到她根本没有搭理自己,反而问了智善大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恨恨的坐下,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少林方丈本是个敦厚长者,看一个小姑娘问自己师傅,哪里好隐瞒什么,先是合掌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家师大悲长老,在少林达摩洞闭关参禅近二十年,已于三年前圆寂?” 凤舞浅笑嫣然的俏脸登时颓丧起来,叹了口气道:“家师孤星寒时常提起大悲长老,说他武功佛性都是当世一流,正想着什么时候带凤舞去少林寺拜谒,不想却圆寂了,真是可悲可叹!” 智善长老一听,赶忙起身,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敬重,颤颤巍巍的说道:“不想女施主是孤星寒前辈的高足,老僧失礼了!家师功德圆满、往生极乐,也是他的造化,女施主不必太过悲伤!” 凤舞见他这般庄重,也不敢怠慢,收起玩心,恭恭敬敬的还礼,等到智善长老坐下,她才转过身,对着唐靖君问道:“家师和少林大悲长老是故友,说起来智善长老与凤舞是同辈,若是唐门主说本姑娘是你的晚辈的话……那是不是……”虽是在对着唐靖君说话,眼角却有意无意的往智善长老身上瞟,任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你……”唐靖君像是一只被抓了尾巴的猫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指着凤舞咬牙切齿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再也不敢提是凤舞长辈的事情了,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比智善长老高了一辈,便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 而智善长老对于凤舞狐假虎威的举动也不多说什么,一来他是武林长辈,怎好跟一个小姑娘较真,二来她说的也是事实。 萧墨含笑着起身,走到凤舞身边,看着唐靖君又矮又胖的身子气得发抖,不由得感叹,凤舞可比自己厉害多了,自己只能将黑的说成白的,而凤舞却能将一个活人说死了。 “算了,给唐门主留口气吧!要是真气死在此处,这里千百个英雄好汉少不得又要把账算在本王头上!” 萧墨看着凤舞绝美的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满是委屈,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真以为唐靖君为老不尊,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听了萧墨这番话,唐靖君本就黑下来的一张脸更是变得青紫,脸都开始抽搐,指着凤舞的手颤巍巍的抖起来。 “好,听你的,咱们下次再来!”凤舞不早不晚,给了唐靖君心灵上最后一击,满脸的委屈无辜顷刻间变成了甜甜的笑容。 “噗……” 一口鲜血直接从唐靖君口中喷出来,身体摇摇晃晃,幸得唐敖唐婉儿兄妹俩扶住才没倒下去,唐敖赶忙掏出两粒小还丹给唐靖君服下,这才缓过劲来。 君山上千的英雄好汉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这一男一女也太厉害了,只是动动嘴皮子就将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气得吐血,放眼古今这还是头一遭。 萧墨顺手拉起凤舞,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凤舞则乖乖的跟在他后面,完全没有刚刚的面对武林群雄的那般潇洒不羁、睥睨天下。 站在高台上的孟弦秋呆呆的看着凤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还是第一次看到凤舞这般安静、听话的模样,只可惜,这是只属于萧墨一人的温柔。 “萧九爷且慢!老夫还有话说。”萧墨和凤舞齐齐回头,原来是钟家家主钟天行,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喝茶也不与身边的人聊天,没想到此时他却起身叫住了萧墨。 “唔,这个老头也要他吐血么?”凤舞在萧墨耳边轻轻的问道,萧墨脸一黑,差点跌下去,满脸怪异的看着凤舞,这丫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在座的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凤舞也许是故意的,没有用内力压低声音,所以几乎都听见了她说的话,正在喝茶的智真长老和叶家二爷一口水直接就喷了出来,像看妖怪一样看着那个仙子一般的姑娘,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真的怕这两人寻上自己,凭这两张嘴,还真能把人说死了去。 “钟老先生有何指教?”钟天行自始至终也没有为难过萧墨,萧墨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举手投足间优雅端庄,让人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钟天行点了点头,起身问道:“老夫长子浩然于本岁五月初便失了音信,至今探寻无果,有消息称他上了泰山,所以老夫不揣冒昧特来相询,希望萧九爷如实相告,我钟家一门感激不尽。” 能让一家家主放下身份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足见对爱子的挂念,那憔悴的面容明眼人见了都会感叹不已,这才两个多月的功夫,已经苍老的不像样子了。 “钟老先生见谅,本王确实不知,东岳之事与本王无丝毫瓜葛,信与不信且自斟酌!”萧墨态度诚恳,对钟天行说话之时彬彬有礼,他不当钟天行是武林第一刀钟家的家主,只当他是一个忧心爱子的可怜父亲,谁也没有想到,咄咄逼人的萧九爷却也有如此谦和的时候。 钟天行浑浊的双眼渐渐的变得鹰隼般锐利,盯着萧墨看了好一阵,萧墨也不避让,一双深邃的眸子和他对视着,钟天行却有意无意的避开,那双眸子竟然让他都感觉到恐惧迷茫。 “老夫姑且信萧九爷一回,若是他日查出此事果真与萧九爷有关,倒也顾不得你是天潢贵胄、皇家之子,我钟家一门必向你讨个说法。”钟天行终于妥协,由钟逸然搀着回椅子坐下。 萧墨凤舞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人,没有人再说话,一来是自己并没有遇害的朋友或是子弟,犯不着强出头和皇家顶着干;二来是怕了萧墨凤舞两人,怕重蹈了唐靖君的覆辙。 可是台下站着的人却不乐意了,他们来自****,千里迢迢赶来君山便是为了给自己的门人师长或是亲朋好友报仇雪恨,哪想到萧墨倒是毫发无伤,几大门派的掌舵人却是不动声色的妥了协。 “萧墨,飞叉岭蒋四爷平日里劫富济贫,慷慨仁义,你却将他诳上泰山杀了,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说话的是一个铁塔般壮硕的黑脸汉子,手里拿着三股钢叉一跃便到了萧墨面前。 这人是飞叉岭虎头寨二当家何永忠,江湖人称黑面神,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中名气不小。 萧墨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蒋老四是死是活与本王有什么关系,你为不为人本王也懒得管,就你一人么?还有想寻本王晦气的便一齐出来吧!” 话音落下,又有三四百人从人堆里钻出来,满脸怨毒,眼睛刀子一般盯着萧墨,萧墨将凤舞挡在身后,目光冷冷的扫过。 摔碑手柯岩、伍氏兄妹、程家四杰等那晚在常州城围攻过萧墨的人,有大半来了君山。 高坐台下的几大门派在东岳惨案中除了钟家长子无故失踪外并没有人员伤亡,自然可以袖手旁观,可站着的人不同,玉皇顶上死的那两百多英雄好汉有他们的朋友亲人,今天哪里肯放萧墨离开。 萧墨冷冷的点点头,冷冷的看着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江湖莽夫,方才的解释他们没有一句听进耳中,无凭无据却强加他为凶手,萧墨是何等桀骜的人,自然懒得与这群蠢货多说一句。 玄色的衣袍无风自舞,深邃的眸子扫过他们每一张脸,冷笑道:“很好,今儿个人都到齐了吧,你们说是本王杀的,本王便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是本王下的帖子,想要将你们这群江湖草莽一网打尽,以肃清江湖势力,今日你们又能奈我何?”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静静的盯着萧墨,竟隐隐有些担忧,从东岳的事情开始,好像一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牵着她与萧墨二人,越走越深,挣扎不开。 “大魔头,你今日可算是承认了,咱们这几百号人便是拼着折去一半也要将你留下,为武林除害!”不知道从人群中哪个位置传出的声音,人群骚动、熙熙攘攘,一时也辨不清楚方位。 “各位英雄,不管那日泰山之上有没有各位的亲人朋友遇难,都请联手共株此獠,大伙儿莫要忘了,端午之后天下各地又有多少英雄豪杰遭了这魔头的毒手,此魔一日不除,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咱们自己啊!” 依旧辨不清声音出在何处,像是说话的人在人群中快速的穿行,又像凭空出现,只知道声音由人群中传出,不知声音具体在哪里。 这人说完,那一两千人皆是交头接耳,觉得此话有理,那高台下坐着的人树大根深当然不怕萧墨,可他们不同,这两个多月被灭门的人有不少武林名宿,既然这些人都死了,那谁能保证萧墨不会杀到自己头上来。 除却三五百个犹豫不决的,前前后后倒有一千余人对萧墨起了杀心,便是长安王又如何,法不责众,皇帝还能将天下人杀光不成,便是真的派下大军剿灭,想要躲掉还不容易么,一想到此处便又多了三分胆气。 萧墨倒是没有直接动手,回头看着凤舞,许久,凤舞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带着些许疑惑,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温柔之中却又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悲哀,不就是这一千多人吗,与他联手想要冲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会有那样的悲哀。 “凤舞,过来,我有话对你说。”萧墨俊逸如仙的脸上露出了三月春风一般温柔的笑容,南宫紫馨或是叶婉卿都看得呆了,世间竟然会有这等温暖的笑容,只可惜不属于自己。 凤舞甜甜一笑,朝着萧墨走去,“怎么了,有什么事,非要……”话还没说完,萧墨骈指如刀,快速点了凤舞身上几处大穴,事出突然,不仅是凤舞,便是周围的上千武林豪杰都惊呆了。 “这次不比常州,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护你刀剑无伤,所以只能让你离得远一些。”萧墨温柔的说道,亲手将凤舞额前的发丝理到耳后,“傻瓜,当初就要你别来的!” 凤舞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异常冰冷,只恨不能动弹言语,否则定会抓住萧墨咬上几口 “孟帮主,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萧墨朗声对台上呆立着的孟弦秋说道。 孟弦秋回过神来,拱手道:“萧九爷请讲,只要在情理之中,在下义不容辞!” 萧墨对着凤舞温柔一笑,右手轻轻扶住她的腰,一用力,一股磅礴的真气托着她落到了孟弦秋的身边,朗朗道:“护她周全,不可令她伤了一丝一毫。” 孟弦秋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了一下,毅然道:“萧九爷放心,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在,定保凤姑娘周全!” 萧墨感激的点了点头,避开了凤舞那双浅蓝色的眸子,转过身去,他不敢看那双眼睛,这是他此生最害怕面对的一个眼神。 孟弦秋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凤舞,她绝美的脸庞被晶莹的泪珠缀着,像是荷叶上的露珠,让人心疼不已。 心中一叹,原来自己永远都走不进她的心里,男人的心可以很大,大到装下脚下山河万里,身边的亲人兄弟,还有身后的一生所爱;而女人的心却又太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 “若是各位想出手一起上便是了,不用如此爱惜面子。”萧墨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武林巨擘,眼神中带着嘲讽和鄙夷,有的人明明做梦都想着置他于死地,人前偏偏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是仁义无双的大好人,也还真是让人恶心。 那些人都没有回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唯独唐敖,看到萧墨如此嚣张,气愤不过想要出手,却被唐靖君不动声色的拉住,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唐敖道:“自有人去送死,你又何必出头,若是他死了自是极好,便是从这一千多个武林高手围困下逃出去,也是身负重伤,到时候,咱只需要勾勾小指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要了他的命,却让这一千多人来背这个锅,却不是顶划算的一笔买卖。” 唐敖缓缓退回来,像是看困在牢笼里的猎物一般看着场中那个玄衣如墨的俊雅少年,嘴角勾起一抹饿狼般的狞笑。 “萧墨,任你武功盖世也不是我们这上千人的对手,若是俯首认罪,诚心忏悔,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摔碑手柯岩瓮声瓮气的说道,在他们眼里萧墨已经和砧板上待宰的牲口没有差别了,今天除非他插上翅膀,否则别想活着离开。 “那本王倒是要谢谢柯大侠了?”萧墨冷笑。 “各位英雄不必与这魔头多费口舌,迟则生变,趁早杀了他!”人群中那缥缈的声音再度响起,人们只觉得在耳边,却摸不清到底在何处。 “你当本王真不知道你在哪儿么,鼠辈就是鼠辈,一辈子也见不得天光!” 身形一晃,如墨的玄衣直接朝前方折去,快到几乎看不清楚,最前面的英雄好汉看到萧墨来势迅如奔雷,不敢硬拼,纷纷朝两边散开,几乎一刹那的功夫,萧墨便进了人群,只见一道黑影左右冲突,那些个武林高手只感觉有风吹动,却根本看不清人。 忽然,黑影突然停住,人群纷纷散开,留出了一个大圆圈,只见圆圈正中,萧墨孑然而立,脚下踩着一个干瘦的皂衣汉子,那人獐头鼠目,细小干瘦,两撇短须挂在鼻孔两边,细一看倒还真像只老鼠。 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更衬得萧墨高大英武,儒雅潇洒,他脚下一用力,那滚地鼠翟端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这翟端本是江湖中惯会小偷小摸的无赖,因习得一手钻地打洞的本事,都称他作滚地鼠,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混上了君山,在这里煽动各位武林高手生事。 “今日人没杀了,倒先逮到一个耗子。”萧墨脚一踢,翟端登时飞起三四尺高,再顺势一脚,那一百来斤的汉子就像蹴鞠场上的筑球一样,在空中划过弯弯的弧线,落在七把椅子中间,掀起阵阵尘埃。 第二十三章一人一剑一长安 第二十三章 一人一剑一长安 高台下的几人,看到这个被萧墨一脚踢来的干瘦汉子,面上表情各不相同,有漠然有惊讶,更多的是含着冷笑静静观望。 “这么个不入流的鼠辈,丐帮不会也下了请柬吧,如果真是这样,倒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说话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扫过高台下的那些人。 骆长风一听他这话,明明就是含沙射影打他丐帮的脸,哪里能愿意,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滚地鼠翟端,冷哼一声,道:“我丐帮自然不会给这种人下帖子,许是跟着混上来的吧,今天丐帮大会到场英雄豪杰无数,混些宵小之辈也不无可能。” 萧墨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沉声道:“见识过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龌蹉手段,接下来是不是该动手了?是车轮战呢还是一拥而上!” 那少年一身如墨的衣袍,经由洞庭湖面吹来的清风卷起一角衣袂,乌黑的发丝随风轻轻飘动,负手而立,嘴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如天上的神仙般俊雅非凡。 “恶贼,还我大哥二哥命来!”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一柄长剑由萧墨背后刺来,有人认出这是岭南吴家的人,剑锋所指如行云流水,身形展动有龙蛇之态,竟是“两仪流云剑法”。 萧墨不避不闪,只是含笑而立,这上千的武林高手却是纳了闷,这“两仪流云剑法”在岭南一带威名赫赫,如此近距离的袭杀却不躲不闪,莫是被吓傻了? 眨眼间,锋利的剑刃已经离萧墨的长衫不足三寸了,这么近的距离或许世上有那么寥寥几人能避开,那高台之下的几位武林巨擘或许能够,二十年前威震天下的那四个狂人也能够,只是这二十上下的毛头小子么…… 不知多少人冷笑着摇头。 但,下一瞬,长剑或许差一丝触碰到萧墨的时候,那少年忽然不见了,吴溶感觉到一阵清风吹过自己的脸,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手里的剑像是被一把钳子紧紧的夹住,不能前进分毫,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拔不回半分,睁开双眼的瞬间,只见到黑影一闪,手里的剑不知怎的颤动起来,握住剑柄的手使不上一丝力气,下一瞬手上便空空荡荡,那把剑已经消失不见。 举目四望,那个墨衣少年提剑而立,面容清冷,眉宇间英气无双,人们不禁感叹,同样的一把剑,拿在吴溶手里和破铜烂铁没什么两样,被萧墨拿着,却像是天下无双的神兵利器一般,光华熠熠。 一角衣袂轻扬,淡雅如墨、轻盈似梦,一手轻负,一手斜握利剑,睥睨数千虎视眈眈的武林豪杰,一剑在手,天下英雄都像是卑微到尘埃里的草芥,世上只剩下了一人一剑。 萧墨动了,手中的剑也动起来,像是天地初开的阴阳二气在他周身流转、像是漫天云彩在他身边徜徉,吴溶惊得心肝俱裂,这一招分明是两仪流云剑法当中的“云开雨霁”,可是同样的剑,同样的剑法,却使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 与萧墨一比,自己的剑法耍出来就像街边的乞丐比手画脚一般滑稽可笑,剑倏地到了眼前,吴溶却像是傻了一般,平日里每天都要练上十几遍、烂熟于心的剑法此时竟不知如何破解闪避。 萧墨的剑已经到了吴溶的眉心,流溢的剑气将他的发髻贯穿,刹那间一头黑发四散开来,已然有人惊叫出声,本以为这一剑会刺穿吴溶眉心,不少人已经后退,怕那鲜血**喷溅自己一身,谁能想到萧墨忽然身子一折,将剑收了回来,一脚踢在吴溶左肋,吴溶如断线风筝一般横飞出去,砸在地面。 萧墨看也不看他,冷眼扫过惊愕不已的武林群雄,“一齐上来吧,本王许久不用剑,今日倒想试试剑法可曾退步!” 仗剑而立,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不可逼视,一个人竟然镇住了上千的武林豪杰,要知道一般人根本没资格登上这座湖心小山,这些都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高手。 上千人屏息凝视着这个被围在中间的黑衣少年,沉寂了许久,没有人敢说话,便是呼吸重一点都怕萧墨注意到自己,然后提剑杀来。 “杀!”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终于打破了这压抑得要人性命的静谧,紧接着,数千的英雄好汉像是被捅了巢的野蜂一样,从四面八方朝萧墨扑上去。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一剑在手,八方云动,口中轻吟,手中利剑却舞动起来,锋芒若隐若现,当先扑过来的是那个手握三股钢叉的黑面神何永忠,钢叉大开大合,有开天辟地之势。 萧墨这一剑去势极快,若凤凰展翅、翱翔九天而去,丝毫不拖沓,了无声息之间,剑尖已经触及黑面神的胸口,凛凛寒气穿过那两层薄衫,在场有不少剑术名家,深知这一剑之快当世少有比拟,这黑面神怕是活不了了。 众人一叹,没想到这魔头武功竟然如此了得,才一出手便要了一个高手性命,只是那触及胸口的一剑却转了方向,向上一提,只听“噗”的一声,血花四溅,黑面神从胸口到右肩被划开了一条寸许宽的口子,鲜血如水一般喷涌出来。 “这何永忠练铁布衫二三十年,一般刀剑根本伤不了他,这魔头是什么怪物,轻飘飘的一剑竟然让黑面神血溅三尺!”那些犹豫着未曾出手的人心里不禁一凉,也幸好自己没跟着去送死,要不然这会儿流血丧命的就是自己了。 “你说这魔头奇不奇怪,刚刚不管是吴溶还是何永忠,他都能轻轻松松便杀了,偏偏在紧要关头调转剑势,只是将他们重伤,而不取他们性命,这是为何?”有人不解,这萧墨莫不是傻了,全天下的习武之人都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而他却不起杀心,真是难以理解。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今天他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从这里离开,他以为他是谁,神仙?便是拼了性命顶多也只能杀几十个,这么多人,就是一个个点名也得让他晕头转向。”有人回答,冷笑着在一旁看好戏,看萧墨的眼神和看一个死人差不多。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萧墨逼退何永忠,一边舞剑一边吟诗,潇洒无比,不知多少妙龄女子收了手里的刀剑,痴愣了一般看着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他在人群中穿行,各式各样的兵器像是雨点一般朝他落下,却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每每触及却被他恰到好处的闪开,手中的铁剑像是一道银白色的匹练,在人群中穿梭。 剑气森寒,仿佛远古绝巅亘古不化的冰雪,只要那凛冽的剑气从身边划过,便能感觉到那锐利刺骨的寒意,全身的骨髓、血液甚至于那颗跳动的心几乎刹那间凝结冰封。 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兵器交鸣声,刹那间已经有四个武林高手被萧墨这一招划伤,他飘飘洒洒的落在三四尺外,这时被他划开一条伤口的何永忠却是像疯狗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老子练了二十八年的铁布衫,岂是你这个大魔头说杀便能杀了的,今天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垫棺材底儿!”何永忠发了疯一样,每走一步地上就要留下一大滩血,而他浑然不觉,拼命朝萧墨扑过去。 “今天你的确会死,不过要本王给你垫棺材底,你却还不配!”冷冷的扫过他一眼,旋身躲开左边刺过来的长枪,施展长歌行身法,横挪出去几尺,躲开何永忠的一扑,反手一抓,抓住他手里的三股钢叉,一跃而起,脚在他右肋一蹬,整个人倒飞出去。 何永忠本就受伤,这一蹬萧墨又用上了七八成内力,何永忠吃痛,松了钢叉,萧墨腾起丈许高,一声轻叱,像是一道黑色流光,手中的钢叉箭一般射了出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震得人头皮发麻,浑身像是被万年的冰水浇过一般,从头到脚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原来那钢叉从何永忠的右胸斜插而下,从左大腿贯出,将他直接钉在了地上。 这般触目惊心的场面看得多少人头皮发麻,何永忠的嗓子都嘶哑了,那惨叫声像是钝了的锯子一样锯着人的耳膜,让人浑身发麻。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萧墨继续一边吟诗一边舞剑,只见剑光流转,若天地初开,浩荡磅礴,朝着他面门攻来的三件兵器被他手中铁剑贴住,顿时失了来势,像是突然停住一样,朝旁一闪,将铁剑贴住的兵器往前一送。 只听“噗噗”两声,那三般兵器像是利刃切豆腐一样戳进了从萧墨背后偷袭来的那两人胸口,萧墨一个转身,避开川西霸王鞭,一招“五虎擒魔手”,反手抓过身后的一条铁棒,往上一提,架住了砸下来的一双两百多斤重的擂鼓瓮金锤。 两百多斤的铁锤砸落那一瞬间,萧墨轻盈的松手后退,只听到“咔擦”一声臂骨碎裂的声音,那使铁棒的人一声震天惨叫,铁棒“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两条手臂无力的耷拉了下去,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抬起来了。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是这套剑法的最后一招,剑芒四射,若漫天浮云,不管是前后左右攻来的兵器都像是刺进了云朵里一样,倏地消失不见,快到不可思议的黑影在人群中穿梭横行,不管兵器从哪一方攻去,他都能发觉,或一剑格挡开或借力打力。 “萧墨,你个腌臜的恶贼,屎里的粪蛆、臭虫,杀害我大哥二哥不算,还取了我三哥的性命,我岭南吴家便是化作厉鬼也要一口一口咬碎你的肉!” 一声厉鬼般的尖叫从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年抱着吴溶哀嚎不止,有人上前查看,发现刚刚被萧墨一脚踢飞的吴溶已然丧命,五脏六腑被震碎,脸上也挂着恐怖的神情。 岭南吴家有四子,在江湖中武功名望远超祖辈,四人联手施展两仪流云剑法,可抵得上一个一流高手,只是老大老二上了泰山之后便再不见回来,老三方才被萧墨一脚踢飞,现在五脏碎裂而死,吴家四子便只剩了最小的吴沛,他抱着三哥的尸体,双眼都流出血来。 捡起地上的剑,揩了一把泣血的双眼,疯了似的朝着萧墨冲过来。 萧墨不禁有些纳闷,自己那一脚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至多也只是受些内伤,不消一月便能痊愈,断然不会五脏寸裂而死的,到底是什么人在陷害自己。 一边舞动手里的铁剑,目光如闪电般扫过,只是在场的武林高手大都一个模样,恨不能扑上来一人咬掉萧墨一块肉,倒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在萧墨失神的空当,身后一杆亮银枪裹挟着十二分的力道朝他刺过来,萧墨急急往左边横挪开一尺远,只听见“嘶”的一声,长枪穿破萧墨右肋下的衣服,往旁边一划,一块黑色的布条高高飘起。 还不等萧墨回身,又是一把开山大斧朝他立劈而下,熊熊烈烈的罡风撕扯着人脸,锋利的斧刃还没触及到肌肤整个人却像是被切成了两半一样。 萧墨一叹,不退反进,手中铁剑高擎而起,一招“横架金梁”生生的挡住了那万钧之力的一斧,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手中铁剑断成两截,就在那斧子要劈到他面门的刹那,往后一仰,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身子以脚后跟为轴心转了半圈,一抬手那半截断剑直直插入了那提巨斧的汉子丹田,没至剑柄,然后身体轻飘飘的移开三四尺远,稳稳的站着。 那汉子一声惨叫,手里的巨斧“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插着半截断剑的小腹鲜血如泉涌一般,便是侥幸活下来,丹田被破,这辈子也与习武无缘了。 虽然生死相向,但是仍旧有无数人为萧墨赞了一声“好”,身法飘逸如仙、出手精准迅捷,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有此应变,当今世上怕是数不出几人。 萧墨冷笑,俊逸如仙的脸庞多出几许惆怅,自己处处避让,这群人倒真以为自己怕了么。 “本王手下留情,你们却以为本王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么?既然你们称本王作魔头,那今日便大开杀戒,以尔等鲜血,染我之名!” 凌厉的眼神像是千万把利刃,让人不敢直视,微微扬起的衣袍裹挟着少年的不屈与桀骜,冷眼睥睨天下英豪,没有一丝惧意。 “阿弥陀佛,施主三思,杀戒一开、生灵涂炭,罪过罪过!”就连高坐的智善大师也被萧墨那冷厉的杀气惊得一身冷汗,出家人慈悲为怀,哪能眼睁睁看着萧墨杀生而不管。 萧墨冷笑,第一次觉得这张悲悯和善的脸那么丑恶可耻,“本王被数百人围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念一声罪过?你明知本王与此事无关,可曾出来道过一声公道?本王不曾对一人下过杀手,可他们却招招欲取本王性命,你是眼瞎么!” 萧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在面对数千人围攻之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悲哀,智善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是佛门中慈悲敦厚的长者,可是他却怕少林沾染上是非,不分青红皂白偏袒众武林豪杰。 “放肆,少林方丈德高望重,岂是你这个魔头可以随意评判,还不束手就死!”唐靖君刚才被萧墨凤舞折了面子,此时恨不得将唐门最凶残的暗器毒药在萧墨身上一一使用一遍,难得抓住与少林交好的机会,哪能放弃。 萧墨冷笑,戟指那个脸色还有些惨白的矮胖老人,呵斥,“唐靖君,若是有胆量,下场较量便是,缩在背后逞口舌之快,是刚才的血吐得还不够么?” 唐靖君老脸一红,一想到刚才当着全天下英雄豪杰的面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气得口吐鲜血,这些年积攒的威望声名怕是都付之东流了,越想越气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再执迷,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智善大师经萧墨那番话,脸上也多了几许愧疚之色,长叹一口气,仍想劝萧墨作罢,不肯看到江湖血流成河。 “善恶?那本王又做错了什么,竟要全天下的人与我为敌,方才本王处处给他们留生路,可他们呢,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看不见他们是如何对本王下杀手的吗?若是本王武功不济,被刀枪剑戟戳上十几个窟窿死在这儿,你又会在这里说善恶么?” 萧墨厉喝,从他出世至今从未有此愤怒过,他不恨天下英雄与他为敌,也不恨背后构陷他的人,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被江湖天下所有人称道的老人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偏袒,这天下还有公平正义可言么。 第二十四章江湖天下,永世不得长安 第二十四章 江湖天下,永世不得长安 “是非善恶不可凭一时意气,杀戒一开便永世不得回头了,若施主肯跟老僧回少林,老僧愿以少林数百年清誉保施主无虞!” 智善大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向来言出如山,若是他保下萧墨,日后再想杀他便千难万难了。 “哈哈哈……”萧墨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远传数里,就连洞庭湖上的野鹜也跟着悲鸣起来,“本王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像个犯人一样被押回少林,你再看看这数千所谓的‘英雄豪杰’,他们有哪一个愿意本王活着离开。保我无虞?真是可笑,本王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用得着一群虚伪的和尚来庇护?” “萧墨,你过分了!智善大师慈悲为怀,想救你一条性命,你为何恶语相向!”骆长风心中也打着小算盘,今日是万不能放萧墨离开的。 丐帮不比别的门派,其他的门派至多也不过几百人,要真是朝廷派下大军来剿,遣散了便是,习武之人哪里不能安身,可丐帮不一样,数十万弟子遍天下,又都是乞丐,大都没有养家糊口的本事,要他们躲到哪儿去谋生。 “要救本王,早干嘛去了?非等本王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再来装好人,若是本王住手了便是你们功德无量,若是本王不住手,你们也曾好言相劝,在江湖中仍旧人人称道,果真打的好算盘。只是他们的命是命,本王的就不是吗?” 戟指着周围的英雄好汉,眉宇间竟是凛然豪气,玄衣如墨再无一丝的俊雅之气,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森寒、带着冷厉,仿佛顷刻之间就要横扫天下。 被他指尖指过的人都像是被黑白无常下了索命牒文一般,战战兢兢汗如雨下,那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将他们身上的血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便是千军万马又如何,本王一人在此,不怕死的一起过来便是了。今日过后尔等纵是轮回转世都不会忘了萧墨这名字,活着离开的人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今日的尸山血海,不能有片刻安眠。” “本王今日便叫江湖天下,永世不得长安!” 一声怒喝,朝正前方的一个矮瘦老头拍过去,萧墨那一声怒喝惊得多少人心惊胆颤,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萧墨已经出手。 “施主,住手!” 智善大师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矮瘦老头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飞出两三丈时血肉四肢突然朝着四面八方炸开,内脏和着血水粪便等像下雨一样淋在众武林高手的身上,粘着鲜血内脏的衣服像是鲜红雪片一样四散飘开。 “哇……” 这其中有不少女子,哪曾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画面,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人们认出,这老头是百胜枪王,刚刚从萧墨背后提枪偷袭的那个人就是他,没想到一代宗师竟这么死了。 “兄弟们,上!这魔头赤手空拳,不信他能翻了天去!”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或是被方才那一幕吓傻了,只有三四成朝他杀了过来,萧墨冷笑三声,轻飘飘的避开一刀,左手一伸,稳稳的抓住刀背,那人只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从手上传来。 下一瞬,他两个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因为他看到手里的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削来,想要偏头闪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想要止住那逼近的刀更是不可能。 他看到了自己在“咕噜咕噜”冒着热血的脖颈,似乎还有浓浓的血腥味儿,不住的钻进鼻孔。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头被自己的刀削下来,洒下一串鲜血朝着智善大师飞去,正好落在他脚边,萧墨冷冷一笑,似乎在挑衅。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智善大师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不管是已然开了杀戒的萧墨还是那群发了疯一样的武林高手,闭上眼如木桩一样站在那里,口中念着往生咒,只希望今日能多度化一些亡魂。 叶婉卿一双美目片刻也没有离开过萧墨的身上,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数千英雄豪杰围攻,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想要置他于死地,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看到那潇洒不羁的身影,还是如两年前一样,一举一动都透发着举世无双的气质,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烟雨楼上,他抚琴,自己舞剑,那时的他或是自己都还纯真无邪。 握紧了手中碧落剑,看着在人群中大杀四方的萧墨,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伤怀、不忿或是两年来念念不忘的牵挂。 “卿儿,你想干嘛!”一直冷眼旁观的叶二爷似乎感受到了叶婉卿准备出手,沉声呵斥。 “二叔,他……”叶婉卿脸上一沉,若是二叔阻止,自己是断然没有出手帮他的机会了。 “卿儿,我不管他是谁,你要知道你是谁,我叶家这些年危如累卵,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叶家万劫不复么?唐门、钟家,哪一个不想把叶家踩下去,你可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叶二爷毫不容情的打断,冷冷的说道,“现在不是一个或是两个人想要他死,而是整个武林,谁都帮不了他。其实刚开始大多数人心里都还是摇摆不定的,不过现在都杀红了眼,谁还会去想到底谁对谁错。便是没错,今天也非死不可!” “婉儿,你要是往前跨一步,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置我叶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好好想想!” 叶婉卿终是停下了,握着的碧落剑也松开了几分,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被万千英豪围困的那个人,或许自己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南宫紫馨一声轻叹,她又何尝不知萧墨无辜,这个男人是自己有生之年唯一一个青眼相看的人,或许今日之后他便成为了最后一个,她没有叶婉卿或是凤舞那般复杂的情愫,只是敬慕而已,敬慕他不同于其他男子那般轻浮,敬慕他武功才情当世无双,敬慕他人品高洁,敬慕他豪情万丈…… 萧墨在人群中穿梭,像是一个舞动着泣血长刀的幽魂,小半个时辰功夫,已经有上百人死在他的手上,几乎每一下出手都会有一人丧命,无人能挡。 鲜血洒落在谪仙般俊朗的脸上,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平素里温柔如三月春风的脸此时竟有些狰狞。 岭南的吴家四子只剩下吴沛,他已经被萧墨砍下一条手臂,此时仍旧拖着剑朝萧墨扑过来,萧墨反手一指,将吴沛手中的剑震断成两截,又一拳迎上了柯岩的摔碑手。 不少人心里冷笑,这萧墨也是急红了眼,竟敢硬拼摔碑手,他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就在拳掌相加的瞬间,只听见臂骨碎裂的声响,无数人心中一喜,这恶贼手臂断了,要想杀他便轻松许多了。 抬眼看去,萧墨竟然只后退了两三步,而柯岩那粗犷的脸上则是冷汗直冒,嘴角鲜血长流。 人们这才明白,原来震断手臂的竟然是柯岩,堂堂摔碑手竟在与人对掌之时被震断了手臂,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 萧墨刚站定,体内气血翻涌,暗叹这摔碑手果然是刚猛无比,突然左肩一凉,竟然是吴沛扑了过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他只顾着眼前的众位高手,全没将这个手无寸铁的残废放在眼中,不想却着了他的道。 萧墨一掌拍在他的身上,本以为他会松口,不想咬得愈发的紧了,钻心的疼痛饶是刚毅如他也不禁暗暗皱眉,吴沛满口鲜血,夹杂着口水流了萧墨一身,萧墨也顾不上恶心,左肘带着十二分的力道撞在吴沛的肚子上。 若是常人挨这一下,不昏过去也得口吐酸水、惨叫不止,可是吴沛脸上却露出了笑意,是蔑视、嘲讽,长安王又怎样,还不是拿自己无可奈何。 这时又有七八般兵器朝萧墨杀过来,萧墨忍着肩膀的疼痛回身闪避,奈何拖着一个人,行动不便,慢了几分。 一把长剑穿过右肋,刹那间血花飞溅,他抬手一指,也将那人贯穿心口,登时毙命;紧接着背后又挨了一击流星锤,若不是内功深厚,早飞了出去。 一口鲜血喷出,头皮一麻,竟有些发昏。 强提一口真气回身一掌,正好打在那人的心口,只听见胸骨碎裂的几声脆响,那人口冒鲜血,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 萧墨一身怒吼,右手一探,掐住吴沛的脖子,刹那间,那满是鲜血的脸憋得青紫,再没有力气咬住萧墨,松开了口,萧墨一只手就将吴沛举了起来,怒视着数千英雄豪杰。 如同顶天立地的战神,无人敢上前一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眉眼俊朗,高贵不凡,便是身陷刀丛戟阵,也有一种说不尽的潇洒。 一声厉叱,右手抓着半死的吴沛朝地上掼去,只听见一声巨响,大理石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吴沛的脑袋刹那间炸开,不知多少人看得呕吐不止,活了几十年总算是见到活人**的颜色,不是红的、不是白的,而是粉色的,夹杂着鲜血,触目惊心。 萧墨松开吴沛,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满是鲜血和**的手,缓缓站起来,看着周围胆战心惊,喏喏不敢上前的武林群雄,冷笑道:“本王现在还没死,继续来!” “阿弥陀佛,施主已经造下滔天杀业,收手吧!”智善禅师闭着眼睛,一声叹息,不看也知道眼前肯定血流成河了。 萧墨低头看了看滴血的黑袍,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刚才身上已经伤了十几处,都没什么要紧,最重的还是那一锤一剑。 那一锤让他真气激荡,一运功五脏六腑、浑身经脉就如刀割般疼痛,那一剑伤口颇深,已经穿到了腹腔里,若是再深一些,五脏肚肠怕是要漏出来了。 昂起头来问道:“老和尚,本王若是有丝毫的懈怠,片刻间便已死上千百次,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施主,错了便是错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智善大师叹息,佛家度众生先度眼前人,可是他却在自己面前杀了上百条人命、伤了几十人,佛祖纵然慈悲,可也绝对不会宽恕自己的罪过。 萧墨剑眉一扬,诘问道:“错?那你告诉本王错在哪儿了,是设计杀害了泰山上的众人?是暗杀了江湖武林的英豪?是本王杀人在先还是他们害我在前?” “施主心中业障太深,老僧已无力化解,唯有一介残躯,施主若还有杀心,便从老僧开始吧!”智善大师双手合十朝着萧墨走去,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只有一心求死的安然和慈悲。 两边的武林高手不自禁的让出一条路来,任智善大师走到萧墨面前,而少林寺的其他和尚则是惊愕不已,连忙跑到了智善身后,他们怕萧墨一怒之下真把智善杀了,其他高坐的武林高手也站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场中。 “哈哈哈哈……”萧墨大笑,深邃的眼中带着嘲讽,上前几步,凑到智善身前,“大师果真打的好算盘,本王若是杀了你,那时候不只是这些人,便是高台下坐着的人也会来寻本王晦气;若是本王不杀你,那便等于向天下承认是本王错了,不管怎样,本王都输了,对么?” “阿弥陀佛,老僧只是一心劝化施主向善,绝无私心!”智善双手合十,弯腰施了一礼。 萧墨冷笑,“你若真想以身证道,那便寻个没人的地方,本王杀了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绝不手软,只是今时今日,本王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嗖!” 话音刚落,身后一支弩箭朝着萧墨后心射过来,这弩箭射的恰到好处,萧墨正前是智善大师,右边是智真长老,左边是慧能,去路已被堵死,断然是无处可逃了。 只见萧墨袖袍一扬,倏地转身,电光火石间竟然接住了那支弩箭,往前一跃丈许,猿臂一扣,抓住了一个红衣女子的头发,一把拽到眼前,叱道:“巫山云大娘,一手连环弩果真是防不胜防,方才连射本王十六箭,念你一介女流不与你计较,你却愈发的张狂了!” 手中弩箭直指云大娘眉心,谁知云大娘竟是个刚烈女子,,生死一念之间竟然没有丝毫妥协,朝着萧墨吐了口唾沫,骂道:“贼臭虫,你杀了我家汉子,老娘生不能为他报仇雪恨,死了也要化成厉鬼让你永世不得安生!” 萧墨斜眼看看粘到身上的唾沫星子,皱了皱眉头,放开了云大娘,冷冷道:“你要杀本王,只怕你再练个二十年的功夫都还没这本事!” 手一扬,弩箭“叮”的一声插在了智善大师身前大理石地上,问道:“和尚,本王一再避让,你却说本王错了,既如此,那本王便一错到底吧!” 说完,再度冲进了人群当中,以掌为刀,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次挥掌必会有一人倒下,如狼入羊群,无人可挡。 “阿弥陀佛,佛祖恕罪,老僧今日为降魔大业不得已而出手,还望佛祖见谅!”智善轻呼一声佛号,大红的袈裟搅动十里罡风,朝萧墨跃过去,智真大师见方丈出手了,也跟了上去。 萧墨一记扫堂腿,将一个手持拂尘的中年道人扫翻在地,还不等他缓过神来,抬脚在他胸口一踏,只听骨裂声响,那道人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断了气。 这时候,智善大师一记“少林般若掌”已经打到萧墨后心,萧墨一个前翻,堪堪躲开,回首看了一眼满脸慈悲的智善大师,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问道:“大和尚,本以为你禅心佛性了得,不想这般容易便犯了嗔戒,看来也是修为不够啊!” 智善大师双手合十,“施主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若是老僧再不出手,与老僧亲手杀生何异?还请收手吧!” 萧墨眉毛一扬,冷笑道:“你这大和尚也是好笑,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只劝本王收手,难道眼里只有本王杀人,没有他们杀本王么?罢罢罢,你等既然存心置本王于死地,那也多说无益,本王既已成魔,那便让天下无佛!” “钟兄,你看这人,像不像二十多年前的人魔啊?”唐靖君笑着问身边的钟天行,不知为何,嘴角那一丝笑意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钟天行一愣,不知道唐靖君为什么会提起那个让人恐惧的名字,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在老一辈的武林豪杰心里,就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恐怖无比。 “像,是很像,一样桀骜不驯的眼神,一样冰冷无情的出手,一样面对千万人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狂傲,若不是过去了二十多年,老夫还真以为那个人又回来了。”钟天行叹息,二十多年前,横空出世四个狂人,压得他们这一辈喘不过气来,江湖,似乎就成了他们四人的江湖,至今想起都像一场噩梦。 第二十五章天高地阔,凭我逍遥游 第二十五章 天高地阔,凭我逍遥游 “方丈师兄,此子魔根深种,多说无益!”智真大师脾气暴烈,早已忍不了,手中熟铁棒一紧,朝着萧墨跃过来,像是一只下山猛虎,势不可挡。 “若是自保性命便是魔根深种,那天下岂不人人都是魔!”萧墨冷喝,朝旁边闪出三四尺,劈手夺过一把九环大砍刀,顺势一脚将那人踢出几丈远。 俊雅华贵的少年提着一把砍刀与智真遥遥相对,竟没有一丝的违和,仿佛他与世间万物都是一般的相衬。 智真大师执掌达摩堂,钻研少**学已经三四十年,铜狮子名号威震江湖,虽然已经有十几年没出过手,但是没人敢怀疑他的武功。 那条熟铁棒子怕是有七八十斤重,在他手里却跟拈着根稻草似的,一来便使出了“少林罗汉棍”,大开大合,搅起满天劲风,围在周围的武林高手不由自主的朝后边退开。 萧墨不敢轻敌,若在平时,还不至于怕了智真和尚,只是现在浑身是伤,右肋的伤口还在决堤一般淌着鲜血。 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湛蓝,阳光温和的洒下,白云浅浅淡淡,来了又远去,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九环大砍刀缓缓抬起,真气浩浩荡荡,卷起的烈风让人睁不开眼睛,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少年不过二十岁,内力怎么会这般深厚。 九环大砍刀被他抡动,刀背上的铁环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熟铁棒和大刀撞在了一起,激荡开的内力以萧墨和智真为中心朝四周席卷开去,四射的火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罗汉棍果真玄妙无比,虽然有席卷八方的磅礴大气,隐微处却寻不出一丝破绽;而萧墨的刀法却是诡异无常,看似杂乱无章,却密不透风,后劲连绵无穷。 二十招过去,萧墨的血将脚下大理石地染红了一片,可是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依旧全神贯注的应付着智真,高手交锋最忌分神,若是有丝毫的他念,顷刻被对方寻出破绽。 “少主,我们……”左归林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萧墨,看他一人面对全天下的武林高手却越战越勇,心中对他的敬重愈多了几分。 易雪扬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左叔叔是要我也寻个由头出手么?”像是在问却又像早就有这种想法。 “少主,此人太过锋锐,若是活着离开,江湖武林将永无宁日,而少主也将多一个不世大敌!”心中虽然敬重萧墨,但是决不允许对少主有威胁的人活着,“若是少主碍于情面,便由老夫出手也是一样,老夫年纪大了,名声这些东西向来是当个屁的。” 易雪扬摇了摇头,眼睛仍旧落在萧墨身上,“若是今天被围攻的是我,叔叔觉得我会死在这儿吗?” “自然不会,以少主的武功断然不会折在这些草包手里,而且属下等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救少主出去。”左归林想也不想便答道。 易雪扬端起身边的茶,像是看戏一般,静静的说道:“那你觉得萧墨和我比差在哪儿呢?” 这可难倒左归林了,沉吟许久,答道:“老夫眼拙,那萧墨与少主各有所长,可谓不分伯仲。” 易雪扬笑道:“既然他们杀不了我,又凭什么杀萧墨呢?可笑那些武林人士还企图用尸体堆死萧墨,既然他早晚离开,我们又何必和萧墨撕破脸呢?” “少主英明,是老夫鲁莽了!”左归林一听这话,不由得松了口气,这萧墨若是死在这儿倒真有些可惜了,只可惜他与少主生来便是对头,不然定会惺惺相惜,成为知己。 “我佛慈悲!” 智真手中熟铁棒力道一棒强过一棒,像是惊涛拍岸连绵不绝,萧墨伤口崩裂,先前几十招还能勉强打个平手,越到后边力气越是不足,几乎连刀都快拿不稳了。 “弟兄们,你们看那恶贼已经支撑不住了,等我们去助智真大师一臂之力!” 说完便有五六个人提着兵器蹑手蹑脚朝萧墨摸过去,萧墨已然察觉,只是智真攻势太猛,自己无暇分身。 “恶贼,受死吧!” 一对子母连环钩朝着萧墨锁骨钩来,迅如疾风,势若奔雷,偏偏又在萧墨与智真斗力的紧要关头,无从闪避。 拼着受了智真七成功力,朝着旁边一闪,只听“哗”的一声,左肩膀立刻皮开肉绽,被子母连环钩抓下一块肉去,鲜血刹那间浸透萧墨全身。 智真那一棒力道刚猛无比,虽然被卸去了三成,但是这七成醇厚的功力仍旧让萧墨气血翻涌,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膝一软,用刀杵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冷厉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智善大师身上,艰难的抬起左手,用满是鲜血的袖子擦了擦脸,这一下脸上的血却愈发的多了,半跪的地方已然被血染红了一片,嘲讽道:“老和尚,这下你怎么不卖弄你的慈悲了?” 智善大师一叹:“冤冤相报何时了,各位施主都且住手吧!” “哼,这个魔头杀害泰山上数百英雄好汉,方才又有百余人惨死在他的手下,若不将他千刀万剐,如何对得起满天亡灵!”此时的江湖豪杰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忌他是少林方丈。 “噗!” 一直站在孟弦秋身边的凤舞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脸上晶莹的泪水将衣襟都染透了,终于冲开了穴道。 “都给我听着,谁要是敢杀他,帝师一脉必将倾尽一生之力搅动天下风云,让江湖武林尸山血海,永世不得安宁!”凤舞脸色惨白,冰蓝色的眸子如万古寒冰,凄厉的声音久久回荡,像是千万把寒剑直击心灵,让人感到莫名的寒意。 萧墨抬头,终是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绝美女子,她方才震开穴道伤及了奇经八脉,脸色有些惨白,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有愤怒也有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玄衣如墨的高贵公子,此时竟然倒在了血泊里,没有一个人救他,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 “今日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本姑娘都记下了,他在此受到的屈辱,我必将百倍千倍朝你们讨回来,从今天过后,你们会后悔没有死在君山之上!”这短短的一句话,几乎是凤舞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却让人入坠冰窖般寒冷,一个眼神,让人灵魂都跟着颤栗,人们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绝美的姑娘怎会给人如此恐怖的感觉。 “帝师!” 这两个字给了世人太多的震撼,你可以得罪整个武林,甚至可以得罪一个王朝,但是千万不要招惹帝师,因为他们哪怕是一个人,都能是千军万马。 二十多年前,北燕联合西夏吐蕃等袭掠雍凉十二州,那一夜帝师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站在长安城头,独自面对八十万联军。 那一夜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过后八十万大军只剩下了五十多万,明明可以趁着大好局势一举东进并吞大华全部疆域的联军却突然宣布撤兵。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至今仍是一个谜,那五十多万大军回去之后也绝口不提那晚发生的事情,只要别人一问起,都像是见了恶鬼一般,没过多久那些刀口舔血的士兵竟有数万人莫名其妙的发疯,口里含糊的念着“鬼、妖魔、饶命”之类的字眼,其余的也是病的病死的死,五十多万人竟少有活过十年的。 这件事虽是口口相传,但是帝师一脉的威名却是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人心中,只要有帝师一脉的辅佐,便是一个草包也能开疆拓土、建国立业。 这个美到几近梦幻的姑娘说自己是帝师一脉,竟然没有一个人置疑,因为那举世无双的气势、因为那俯瞰苍生的眼神。 一听到凤舞的话,竟然没人再敢朝萧墨出手。 萧墨对着凤舞凄然一笑,像是在感激终于有人肯站在自己身边。 “你个混蛋,还笑,你是我谁啊,要你替我做主,点我穴道……”凤舞看到萧墨这一笑,抑制不住眼眶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也顾不得擦一擦。 “你是本王打算一生守护的人!”萧墨杵着九环大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与凤舞遥遥相对,明明虚弱无力的几个字却说得铿锵有力。 这十二字不知让多少深闺少女、武林巾帼心神荡漾,世上的女子都想做凤舞,被那武功才情盖世无双的长安王宠着、护着,但是这世上却也只有一个凤舞,能在萧墨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支持他,哪怕是以身为盾,也护他刀剑无伤。 “你个混蛋,现在还想着欺负本姑娘,那你就好好活着,不然就保护不了本姑娘了,知道吗?你要是死了本姑娘还得给你报仇,多麻烦啊!”凤舞破涕为笑,绝美的脸上挤出了甜甜的笑容,冰冷的眸子也变得温和起来。 叶婉卿一声叹息,终是和他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阿弥陀佛,老僧酿成大错,再无脸面留在此处,告辞了!”智善禅师一声长叹,本以为可以度化世人,不想却度不了眼前一人。 “和尚,你说的大错是不是没有杀了本王,以至于死了这么多人?”萧墨冷冷问道。 智善大师背对着萧墨,佝偻的脊梁竟然变得坚挺起来,“老僧一心以为施主能悔过向善,不想却因一念之差害了这么多性命,早知如此,老僧便是犯下杀戒,死后坠下十八层地狱也要将施主正法!” “到现在还认为是本王错了吗?”萧墨厉声问道。 “杀生害命,便是罪过!”智善大师背对着萧墨,只说了这么八个字,然后带领着少林弟子离开了,慧能回头看了萧墨凤舞一眼,合掌行了一礼,也离开了。 “哈哈哈……”萧墨仰天大笑,错了,真的错了吗,自己不过是想活下来啊。 曾玄衣如墨笑傲江湖,也曾长歌而行风流倜傥,到头来不过是黯然神伤,亲手一刀一剑破开了人心,见到的却是丑恶不堪。 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现在愈发的迷茫了,是要继续杀么?可是现在却连提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的鲜血都快流干了,眼皮也越来越重,只想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好好的睡上一觉,永远不醒来才好。 那个白衣若雪的女孩挣开上前拉住她的孟弦秋,朝他冲过来,“萧墨,你不要睡,睁开眼看看我,不要睡啊,我马上就过来了!” 这时候,天空飞来数十个黑点,越来越显眼,须臾间,那黑点隔得更近了,像是几十只黑色的大鸟,朝着君山顶上飞来。 来势极快,几乎可以用瞬息千里来形容,越发的近了,离地面只有四五丈的高度,这才看清原来是巨大的黑色风筝,每一个风筝上都有一个黑衣人,有男有女。 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只见他们朝君山上投下几枚弹丸,刚落到人们头顶就“轰”的一声炸开,巨大的力道生生将几个人炸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见识到了这黑色弹丸的巨大威力,人们不敢硬扛,都四下逃窜,哭喊惨叫声响成一片,君山顶上一片混乱。 忽然间,风筝上垂下一条绳索,飞快的缠绕上萧墨的腰,再往上一拽,萧墨直接飞了起来,被拉到了半空中。 “弟兄们,萧墨要逃,可不能让他走了,不然后患无穷!” 也不消他说,几乎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是萧墨被救走,那么参与此事的人后半生将会是一场噩梦。 只见无数轻功高绝的人腾空而起,想把萧墨扯下来,谁知道那些风筝上的人却拿出弩箭朝他们射过来,只听到一阵“咚咚”落地的声音,那些腾空飞起的英雄好汉被一一射落在地。 “恶贼受死!” 一个红衣女子冲出人群,拿出连环弩朝着萧墨接连射出了三箭,人们认得,正是刚才萧墨饶她一命的云大娘,三枚弩箭刚射上天空,一道白绫快如闪电,直冲而上,竟然卷住了弩箭,倏地折返,朝着云大娘砸过去。 “啊!” 一声惨叫,云大娘美艳的脸上被弩箭划出三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云大娘捂着脸嚎叫不止,鲜血顺着指缝冒出来,怎样也止不住。 “贼妇人,方才饶你一条性命,你却恩将仇报,他不杀女人,本姑娘可没这规矩!”凤舞怒斥,一双眼睛冷厉无比,这世上怎么大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转个身便忘了恩情。 刚想对云大娘下手,只见十几件兵器朝着萧墨掷去,忙撇下云大娘,施展凤凰于飞身法,朝着天空飞去,白绫舞动,“叮叮当当”一阵响,将那些兵器尽数截下。 正在下坠的时候,忽然唐靖君弯弓搭箭,一支箭羽“咻”的一声从凤舞眼前划过,竟然射断了绑着萧墨的那条绳子,凤舞正在下落,也顾不得真气冲撞伤及肺腑,强行提一口真气,再度往上。 手一探,接住落下来的萧墨,按住他后背的手用力一推,萧墨再度往上飞去,这时天空中又飞下一条绳子,拴住萧墨,将他拉了回去。 “凤舞……”萧墨几乎没有力气喊出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模糊看到那雪白的身影缓缓的坠落,远处的孟弦秋发了疯似的朝她冲过去。 凤舞震开穴道本就受了内伤,刚刚又逆转真气,现在内力在体内激荡不已,五脏六腑如刀绞般疼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落在地上,人们都恶狠狠的围着她,若不是这个女子,萧墨早已经死了,此时恨不得一拥而上将她乱刀分尸。 孟弦秋拨开众人,来到凤舞身边,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武林高手,那些武林高手被这刀一般的目光扫中,不自禁的往后退去,一来是谁也不愿跟新上任的丐帮帮主为敌,二来凤舞身为帝师,又有几个敢真去招惹。 凤舞抬眼看看天空中已经远去的黑影,从此天高地阔,任凭遨游,今日的耻辱也会百倍千倍的找这些人讨回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不禁一阵心疼,刚刚只是扶了萧墨一把,自己的手就已经被鲜血染透,那他该是流了多少血,该有多疼。 凤舞冷冷的看着满山的武林豪杰,最后目光落在了还提着弯弓的唐靖君身上,冷冷道:“从今日起,帝师将全力辅佐长安王,洗雪今日之耻,你们一个个动过手的、在背后暗算的,本姑娘都记下了,你们最好将脖子洗干净,等着一一登门拜访!” 众武林豪杰吓得双腿发软,冷汗直流,就连唐靖君也浑身发凉,一个萧墨便杀得他们心惊胆颤,再多一个帝师,今后怕是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了。 第二十六章江南烟雨凉,晚秋伤 第二十六章 江南烟雨凉,晚秋伤 细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金陵显得安静了许多,平日里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撑着伞赶路的行人,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一场雨让江南变得有些清冷,大家都缩在家里不肯出门。 长安王宫却比往常人更多了些,三天前的深夜七十二个黑衣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回宫之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皇帝便派下三千禁军将长安王宫牢牢护住,宫中的几十个太医都被从温暖的被窝里叫了出来,马不停蹄的赶往长安王宫。 三天过去了,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皇帝每日下朝之后便直奔长安王宫,到傍晚方才离去,前来探视的王公大臣不论品阶高低一律不准入内,违令者可先斩后奏。 嘉华宫里,柔和的烛光被秋风拂动,牵动着淡淡的光影,大大小小三百个太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恭恭敬敬的伺候着,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明黄色的帐幔。 暮色微凉,一袭一袭的流苏轻轻的摆动着,雕花软榻上躺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俊逸无双的脸庞有些苍白,眼睛紧紧的闭着,好看的睫毛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床边伺候着三个太医,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些天可把他们累坏了,二三十个太医轮番守着,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将长安王的病况拟定成册,送到皇帝手中。 他们每个人的心都像悬在半空中,皇帝不止一次发火,若是长安王醒不过来,便灭了所有人九族陪葬,只是长安王实在伤得太重了,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就连心口都变凉了,若不是那雄浑的内力吊着,恐怕那一口气也没了。 太医们急忙喂下五六颗极品大还丹,推拿针刺,用尽了各种办法才将命给保住,细细一看,便是他们行医多年也吓傻了,长安王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右肋上是一条二指宽的伤口,从腋下到小腹,隐隐都能看见肚肠了,左肩上被人撕下了拳头大小一块肉,雪白的骨头就这样露了出来,至于身上其他伤口更是密密麻麻,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敢对长安王这样的天潢贵胄下此毒手,如此温文儒雅的绝世少年又是怎样忍下这比死还难熬的痛苦的。 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绝美少女在两个宫女的伺候下缓缓朝床榻走来,脸上布满浓浓的疲惫,一双温柔的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各位医官,长安王怎么样了?”萧涵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昏睡不醒的弟弟。 三个太医赶忙翻身行礼,一人答道:“回公主,幸得九爷功力深厚,脉象渐趋平稳,性命已无大碍,现在只需静静守着等候醒转便是了!” “辛苦各位太医了!”萧涵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静静的看着萧墨,帮他理了理头发,婆娑着那苍白的脸 ,泪水像是断了线。 “公主殿下,您这三天里只休息了两三个时辰,送来饭菜也没有动过,您还是先下去歇着吧,这里有老臣们守着尽可放心!” 就连太医也看不下去了,平日里温和善良的若华公主自从知道长安王受伤回来,便发了疯似的赶往长安王宫,日夜守着,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皇帝闻言盛怒,扬言她若不去休息,便将伺候在嘉华店的宫女太监尽皆杀了,萧涵这才勉强吃些东西、小憩一会儿,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仍旧到萧墨床边守着。 “没事,不守在这孩子身边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不用管我,我没事。”萧涵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弟弟,每次出去总要让自己担惊受怕,这傻孩子,不管长多大都不让姐姐省心。 “外边儿下着雨,你们再去抱一床锦被来,莫要受了凉!”萧涵对采薇采莲吩咐道,两个侍女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公主只顾担心长安王的身体,却从不想着自己,看她这副样子,真叫人心疼。 抱来锦被,萧涵给萧墨盖上,亲手掖好被角,又痴痴的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如前两天一样,一坐便是一天,众人不禁叹道,长安王可要快些醒来啊,如此下去,不等他醒过来萧涵倒先倒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太医也已经换了一批,采薇采莲已经困得不行回去休息了,可萧涵仍旧坐在萧墨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 屋外的雨依旧滴滴答答,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终于,萧墨的眼皮抖了两下,好看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始终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萧涵大喜过望,拉过困倦得不行的太医,欢喜的喊道:“太医,太医,他醒了,你快看看!” 太医们的瞌睡也瞬间跑得一干二净,赶忙凑到床边给萧墨把脉,脸上的凝重之色也逐渐变为欣喜,彼此商量了几句,躬身道:“长安王洪福齐天,已经没事了,只要加以调养便可恢复如初,臣等这就进宫禀报皇上!” 说完一个太医匆忙离开,另外两个赶忙写方子吩咐太监去抓药煎药,萧墨蠕动着苍白的嘴唇,强挤出一抹微笑,叫了声:“姐,让你担心了!” 萧涵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轻轻抓起萧墨的手,啜泣道:“傻孩子,别说话,好好躺着,等你好了姐姐再来和你算账!” “姐,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在我身边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太累了,睁不开眼睛,想叫你,也喊不出声!” 萧墨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看着姐姐憔悴的脸,不知有多心疼,从小到大,姐姐把所有的关心和爱护都给了自己,便是看到自己摔破膝盖都要在一旁偷偷抹泪,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姐姐担心成什么样了。 “傻孩子,别说话,姐都知道,你叫姐姐,姐姐都听到了,所以才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怕你看不到姐姐害怕,现在没事了,没事了!”嘴上虽然说着没事,但是眼泪仍旧止不住的往下滚落,嘴角好不容易挤出的笑意也显得苦涩。 萧墨强忍着疼痛,抬起手给萧涵擦了擦泪水,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话,这辈子欠姐姐的太多了。 “皇上驾到!” 过了一阵子,嘉华宫外传来了董清平的宣谕,紧接着是皇帝的轻叱“叫什么,不知道墨儿现在需要安心静养么?”然后是董清平的请罪声,一路上的宫女太监也托了萧墨的福免于跪拜行礼。 皇帝急匆匆的赶来,摆了摆手,止住了萧涵和几个太医的行礼,看他行色匆匆,头上连金龙冠都没有戴,只穿着件薄衫,想来是已经睡下,听到太医的禀报便急急忙忙的从龙榻上爬起来赶到长安王宫。 “墨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萧涵看到父皇前来,赶忙让开一个位置,皇帝坐在萧涵的地方,看着萧墨急切的问道。 萧墨急欲起身行礼,皇帝连忙制止,亲手扶着他躺好,萧墨这才说道:“劳父皇挂念,儿臣惶恐。现在已无大碍,修养一阵子便可恢复如初,不会耽误十月北巡边防的。” 皇帝摆了摆手,颇有些责备的说道:“北巡的事先不提,养好身体再说,什么北巡不北巡的,只要墨儿你没事就好了。只恨那群逆贼,敢将朕的皇子伤成这样,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王法!明日朕便下旨,着令各州郡派兵剿除江湖叛贼,给你报仇!” “父皇,万万不可!”萧墨猛烈的咳嗽起来,强撑着坐起来,扯动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急切的说道,“父皇,这是儿臣与他们的私人恩怨,万不可将朝廷牵扯进去。一来会使民心不稳,导致时局动荡,二来父皇因儿臣区区一介亲王便大兴兵戈,恐引天下非议,三来周边各国皆虎视眈眈,若轻易调动州郡兵马剿除武林人士,若是他们趁虚而入,必将得不偿失,还请父皇三思!” 皇帝沉吟许久,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竟也迷茫了,叹了口气,拍了拍萧墨的手,说道:“也罢,既然你自己都不愿父皇出兵,那便交给你自己解决了,只是父皇提醒你,万不可姑息手软,江湖草莽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你今日放过他们,明日他们就能潜进你的王宫对你行刺暗杀。” 皇帝缓缓起身,给萧墨盖好被子,转身对三个太医说道:“长安王虽然醒了,但仍旧不可懈怠,长安王的药方病况依旧每日抄录一份送到朕御书房来,若有丝毫闪失,朕要你们脑袋!” “臣等遵旨!”三个太医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疑义。 “涵儿,你也回去休息吧,看你都成什么样了!”皇帝看到萧涵这样子,既是心疼又是生气,自己最疼爱的便是这一双儿女,偏偏又是他们最不让人省心。 萧涵盈盈一拜,道:“儿臣遵旨,这便回去!” 皇帝点了点头,起驾回宫,众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也松了口气,长安王醒了,他们也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这般狠心,连长安王这样的大好人都忍心伤成这样。 “姐,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萧墨实在心疼姐姐这副模样,赶忙叫她回去休息,萧涵本来不愿意走,但是架不住萧墨又是威胁又是装可怜,只得回宫去,许诺明天再来看他。 随后又让太医宫女们尽都下去休息,看他们犹豫的样子,知道是怕皇帝怪他们擅离职守,摆了摆手说若是皇上问起,自己一力承当便是了,自己昏迷这几日也是辛苦他们日夜守候,如今已然醒过来,再让他们守着也是于心不安,太监宫女们这才敢放心离开。 嘉华宫变得冷清起来,偌大的宫殿中唯有跳动的烛火昭示着这座寂寥的宫殿里还有一丝生机,萧墨斜靠在床头,想着这些天来的经历,恍若隔世一般,若是自己真的一觉不醒,不知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惊鸿、紫陌!” 萧墨沉沉的叫道,声音落下不久,两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了床榻前,一个是萧墨的贴身侍卫惊鸿,另一个是一个娇俏的女子,一头浅紫色的长发显得妖娆梦幻,她一出现,冰冷的气息便充斥了整个嘉华宫。 “本王希望听你们解释一下,那天为什么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时辰?”萧墨疲惫的目光中多出了些许怒气,紫陌和惊鸿二人跟随他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可这次却险些让他万劫不复。 紫陌和惊鸿二人同时跪下,紫陌头低低的伏了下去,“九爷,那日属下等本来按已定时辰出发,但是遇到了绊子,那群人武功不弱,死门弟兄多有负伤,因此迟误了接应九爷的大事,属下万死不能赎罪!” 惊鸿紫陌的能力他自然是有数的,虽然他们口上说着“武功不弱”,但是想想便知道肯定是一流的高手,他们也是九死一生才赶到君山,萧墨无力的摆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下次将功折罪便是了!” “多谢九爷不杀之恩!” “凤舞怎么样了?”萧墨看似随口的询问,言语里却是满含着关切。 紫陌犹豫着没有回答,惊鸿瞟了她一眼,拱手答道:“凤姑娘被丐帮帮主护着,也没人敢伤她,之后便回到了桃花源,想来没什么大碍,请九爷放心!” 萧墨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紫陌冰冷的眸子里透过一丝肃杀,拱手道:“九爷,属下等已经查明,此次通风报信,耽搁属下等接应九爷的人正是……” 还不等紫陌说完,萧墨就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玩味的笑道:“有时候鹰鹫发现草地上的兔子,不立刻捕杀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为了借这只兔子引出更多的猎物,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属下会密切关注那人的动向!” 萧墨摇了摇头,叹道:“你并没有明白,本王要你做的不是密切关注,只有确定四周安全的时候,缩在洞里的兔子才会出来觅食,不是么?” “是,九爷!”紫陌对于萧墨的话向来是没有丝毫犹疑的,在她心目中,萧墨便是她的神,萧墨的话便是她的圣旨。 萧墨一声叹息,看着眼前这个紫发的孤傲女孩,“本王很多时候都在想,将你留在死门,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是不是害了你!” 紫陌一听这话,眼眶一红,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萧墨一个劲儿的叩头,“九爷,属下知道这次犯了大错,纵然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为过,只求九爷不要赶属下走,属下生是九爷的人,死是九爷的鬼,九爷若是还不解气,一刀杀了属下便好,求九爷不要赶属下走!” 萧墨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哭笑不得,只恨自己下不了床,不能亲手将她扶起来,给一旁的惊鸿使了个眼色,惊鸿将她扶了起来,紫陌泪眼朦胧的看着萧墨,满脸的委屈。 萧墨摇了摇头,笑道:“本王不是要赶你走,而是在想,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大都在深闺绣花鸟,要么就是三五成群趁着春好时登山游玩,吵着父母爱郎买脂粉绸缎更是常事,而本王却要你整天打打杀杀的,这样太委屈你了。” 紫陌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属下不觉得委屈,属下这条命是九爷救的,此生能留在九爷身边给九爷做事,便是最幸运的事了。” 生死门创建于三年前,由颜夕主掌生门三十六人,又各自再统辖三十六人,以此环环相扣,形成了一张遍布天下的情报网,而死门的首领则是眼前这个紫发的女孩,不过十八岁,是萧墨从一个被沙匪劫掠的荒村捡回来的,统领的死门七十二人司掌刺杀和各种隐秘任务。 “傻丫头,你哪能一辈子当杀手啊,你该有自己的生活的!”萧墨苦笑。 紫陌眼神愈发坚定了,淡紫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属下这辈子就希望站在九爷身旁,为九爷扫除一切敌人,为九爷挡下一切射来的暗箭,这就是紫陌希望的生活,此生足矣!” 萧墨一声叹息,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摆了摆手,道:“你们也下去歇着吧,本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惊鸿和紫陌两人对视一眼,缓缓退了出去,嘉华宫中又只剩下了寂静,让人发疯的寂静,而萧墨似乎习惯了这种寂静,就这样斜靠在床上,深邃的目光静静的看着黑暗的角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听着屋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也不知她的伤怎么样了,桃花源那里下雨没有呢? 第二十七章半盏清茶赋闲情 第二十七章 半盏清茶赋闲情 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盼来了日头,洋洋洒洒的阳光铺洒在金陵城中,红砖碧瓦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金碧辉煌,朱雀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店家纷纷打开门户招徕客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长安王宫占地十余亩的后花园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都是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奇异种,哪怕是天气转凉也不曾凋谢,萧墨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软椅上,右手拿着一本《黄帝阴符经》,左手轻拈着一个紫玉茶杯,一举一动优雅潇洒至极。 温暖的阳光洒在那身锦缎黑衣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温柔的眉眼噙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一眼便不禁沉醉其中。 “九爷,外边风大,把这貂裘盖上,免得受凉!”纳兰寒韵抱着一袭雪白的斗篷轻轻来到萧墨身边,细心的给他盖上,连边角也一一掖好。 萧墨浅浅的皱了下眉,也不看她,目光依旧落在书上,品了一口茶说道:“下次不要用这雪绒貂裘了,换些锦缎的便好!” “是!”纳兰寒韵轻声答道,他说的话向来是不容置疑的。 “这雪绒貂生在极北苦寒之地,只有怀孕的母貂腋下才能取到两小撮细绒,而取下这两小撮细绒之后纵然捕猎者留那母貂一命,母貂也会因为身体虚弱和刚出生的小貂一起冻死。正因如此,捕猎者不会那般仁慈,一只貂儿从皮到肉能捞到上千两银子,而做一袭貂裘却要取数百只母貂性命,世人穷奢极欲,却是造孽了些。” “奴婢知错了,今后那些王公大臣们再送来,奴婢一概拒绝了!”纳兰寒韵偷看一眼悠闲安适的九爷,不曾想到那日血染君山的长安王心中却还有这般柔软的一面,细细一想,那些貂儿又有什么错呢,的确是太可怜了。 萧墨随口问道:“这袭貂裘是谁送的?” “回九爷的话,听路总管说是淮阴侯送来的。” 萧墨放下茶杯,轻轻抚过这貂裘,果然是柔软暖和,单是轻轻抚过便觉得十分舒服,领襟上嵌着十余粒小拇指指尖大小的乳白珍珠,袍边是金丝绣成的百花图纹,内衬是冰蚕缫丝绣女织成的,这么一袭貂裘,少说也要数十万两黄金。 “淮阴侯倒也是会做人,出手也阔绰。”萧墨笑道,只是纳兰寒韵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这笑里的韵味。 “在本王养伤这些天,还有哪些人送礼了?” “回九爷的话,王公大臣们大都送了,安国公送了六百年的雪域灵芝、金紫光禄大夫送了长白山千年雪参、端明殿大学士送的天山五彩雪莲、户部尚书送了藏边极品虫草、潞阳侯送来极北之地的寒玉石……实在太多了,婢子也记不清楚了。” 纳兰寒韵一一数道,这些东西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此时却被当做杂物一般堆在库房里,或许萧墨这辈子也不会瞧一眼。 萧墨听完后冷笑道:“百姓遭灾逢难的时候要他们给点银子赈济比放他们血还难,现在随便一出手就是价值千金万金的宝物,朝廷的风气是该整治一下了。” 这时候一道雪白的身影在天空留下一道绝美的倩影,带着丝丝馨香,落在了萧墨身边,衣角卷起的几片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起,又轻轻落下。 纳兰寒韵吓得花容失色,就要惊呼“刺客”,萧墨倒是毫不惊讶,摆了摆手止住了纳兰寒韵,“穿过十几重宫墙竟然没一个人发现,那几百侍卫平日里太惯着他们,愈发散漫了,倒也该罚。” 纳兰寒韵一愣,九爷的脸上 虽然时常挂着温柔的笑意,这些天来倒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惬意自然。 绝美少女嘟了嘟嘴,白了他一眼,“一个王宫修这么大干嘛,你住得了吗,害本姑娘找了好久。” 还不等萧墨说话,凤舞的眼睛落在了纳兰寒韵身上,眼睛一亮,饶有兴致的走到纳兰寒韵面前,嬉笑道:“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给你做了贴身婢女,艳福不浅啊!” “你若是愿意,也可以给本王做个贴身丫头!”萧墨反唇相讥,不落下风。 “这么嚣张,伤好利索了?本姑娘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谁准你点本姑娘穴道的?给脸了?”凤舞将萧墨身边一张摆茶水糕点的小案几上的东西毫不客气的推到一边,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脸凑到萧墨面前,质问道。 纳兰寒韵吓了一大跳,当朝礼制极为严苛,女子需恪守礼仪纲常,不说精通诗词歌赋至少举止也该落落大方,可是这个女孩虽美貌绝伦,却满口粗话,一点也不像良家女子,也不知道九爷是怎么结识的。 “有么?本王怎么不记得了!”萧墨一脸迷茫的看着凤舞,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要不要本姑娘给你长长记性啊?” 凤舞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再度浮现到那张绝美的脸上,看得纳兰寒韵毛骨悚然,连忙说道:“九爷,到喝药的时辰了,奴婢这就去药监看看药熬好了没!”盈盈一拜,匆忙离开。 “你吓到人家了!”凤舞一来书是看不成了,将书合好放在膝盖上专心致志的品起茶来。 凤舞一嘟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讥诮道:“怎么?心疼了?” “怎么?吃醋了?”萧墨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凤舞机会。 凤舞俏脸一红,捡起案几上的一粒松仁丢进嘴里,细细咀嚼,把脸转向一边,直接不搭理萧墨,萧墨看着她的背影,只是觉得好笑。 “若华公主到!” 只听一声宣谕,萧墨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更浓郁了些,凤舞大惊,跳下地去,就要回避,萧墨轻轻放下茶杯,道:“那是本王的亲姐姐,你见见也无妨!” 正在凤舞犹豫的时候,萧涵已经由采薇采莲伺候着走进了花园,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萧墨身旁的白衣绝美女子,以她的聪明才智哪能猜不到这是谁,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萧涵上前给萧墨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谁知道萧墨直接无视,自顾自的在那里品茶,萧涵只好上前细细打量凤舞,凤舞被她一看,刹那间羞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的叫了声:“公……主……” 萧涵一把拉住了凤舞的手,轻笑道:“和萧墨一般叫我姐姐便好了,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噗!”萧墨刚喝进去的一口茶一下子喷了出来,转过头愣愣的看了姐姐一眼,弱弱的问道:“姐,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一家人了?” “就你话多,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好好躺着!”萧涵白了他一眼,怪不得别的年纪比他小许多的皇子都纳了好几个侧妃,连小皇子都能满地跑了,而他现在连个王妃都没有。 凤舞一看萧墨在姐姐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不禁心情大好,真是天道有循环,一物降一物啊,拉着萧涵的手就撒起娇来:“姐,我叫凤舞,你以后叫我小舞就好!” 萧涵则是越看越满意,人长得漂亮又客气有礼,这时两个太监搬来两把椅子,萧涵和凤舞在旁边坐了,二女自顾自的聊起天来,把萧墨晾在了一边。 凤舞竟然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变得温和有礼,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给萧涵讲宫外的花花世界如何有趣好玩,萧涵听得入了迷,对她也是越来越满意;而萧涵就给凤舞讲些萧墨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凤舞前仰后抬、花枝招展,看着旁边一脸无辜的萧墨笑得合不拢嘴。 萧墨满脑门黑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留下凤舞,让她在姐姐面前害羞一下,谁知道自己手里的茶都还没凉,她就跟姐姐好得跟什么一样,二十年的弟弟竟然成了姐姐逗乐的笑料,女人心还真是深不可测。 “九爷,药熬好了,您趁热喝!”这时候纳兰寒韵端着一个白玉碗盛着热腾腾的汤药站在了萧墨身边,萧墨一看那黑黢黢的汤药就皱起了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挡也挡不住。 纳兰寒韵以为是萧墨嫌药太烫,轻轻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缓缓递到萧墨嘴边,道:“九爷,现在不烫了!” 一边的凤舞本来和萧涵聊得正高兴,眼角余光瞧到这一幕,笑声戛然而止,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嘟起一张嘴看着萧墨到底喝不喝。 萧墨没有直接喝,而是伸手接过汤匙,道:“本王自己来便好!” 看着半匙药在翠玉汤匙里竟然看不到匙底,萧墨迟迟喝不下口去,萧涵何等聪明,走上前去接过纳兰寒韵手里的药碗,递给凤舞,说道:“萧墨从小到大最怕喝药,小时候每次喝药的时候都哭得跟什么似的,还得我满院子追着他跑,现在他长大了,我是追不上了,要不就由小舞来喂他喝吧!” 凤舞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来,脸一别,只伸个手过去,药碗递到萧墨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萧墨斜斜看了凤舞一眼,毫不留情的吐了个字出来——“烫!” 凤舞瞪了他一眼,端过药碗,捏着鼻子用力的吹了几下,又递到萧墨面前,萧墨看了一眼,再度吐了一个字出来——“苦!” “苦它赖我啊?你要再不喝本姑娘可没这么好脾气,趁你动弹不得把你摁在椅子上直接灌,你信不?”凤舞努力装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凑在萧墨面前恶狠狠的说道。 萧涵温婉一笑,也是心疼弟弟,唤过采薇,接过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说道:“萧墨从小每次喝药都要吃姐姐做的蜜饯,这次也带了,快点喝,凉了便不好了!” 萧墨这才接过药碗,用汤匙搅了搅,像是面对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样,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马上扔下碗,抓起几粒蜜饯扔进口中。 纳兰寒韵看得呆了,没想到武功才情冠绝天下的长安王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虽然平日里喝药推三阻四,一碗药总要盯着看好久才能喝下去,但是今天倒是头回见到竟然要姐姐哄着才肯喝的场景。 萧涵看到萧墨喝下去这才放心,拉着凤舞的手说道:“过几天便是重阳节了,皇室旧例这一天皇亲要齐聚御花园赏菊宴饮,小舞便跟着萧墨一起到皇宫走走吧,这几日就权且在长安王宫住下,姐姐也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 “好的,就听姐姐的!”凤舞毫不犹豫,甜甜的笑着答应了。 萧涵越看凤舞越是满意, “姐姐就不打扰你俩了,先回宫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们。” 也不管凤舞满脸通红,与萧墨叮嘱几句后便带着两个婢女离开了,凤舞揉了揉通红的脸颊,偷偷看了萧墨一眼,暗自庆幸他没有注意到自己。 萧涵刚走,门外又传来宣谕声——“十一皇子、十四皇子到!” 凤舞连一黑,斜睨了萧墨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多人来?” 萧墨“唔”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以前倒也没有,或许是知道你来了吧!这两个皇子人不错,见见也无妨!” 还不等凤舞说话,花园门外并肩走进两个锦衣少年,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细细一看与萧墨倒有几分相似。 走在左边的是十一皇子萧琦,右边是十四皇子萧睿,两人应该是在门外遇到了萧涵,大致知道了凤舞的事情,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朝着凤舞、萧墨深深作了一揖,萧琦抢着说道:“听闻九哥在府中修养,以为寂寞难耐,与十四弟前来探望,不想却有王嫂作陪,我俩倒是多虑了。” “你俩哪里是来陪本王,分明是被父皇逼着读书烦闷腻味了,这才找个由头出宫来,扯谎却也不脸红!”萧墨也丝毫不客气,揭穿了二人的小心思。 凤舞俏脸一红,心中暗恼,这萧墨怎的也不辩驳两句,不过看到萧墨的姐姐与皇弟都将自己当做了长安王妃,心中也隐隐泛甜,如吃了蜜一般。 萧睿看萧墨竟然直接就拆穿了他俩,撇了撇嘴道:“九哥太过精明,好生没趣,不与你多说话。”转过头对凤舞说道,“王嫂是第一次到金陵吧?想来九哥一直躺在床榻上不曾带王嫂出去游玩过,今日得空,我兄弟二人就带王嫂出去游玩一番如何?” 凤舞虽然平日里潇洒不羁,但是听他们一口一个“王嫂”的叫着也不禁双颊发烫,瞪了一眼萧墨,想让他帮自己解围,谁知道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喝着茶。 心念一转,想着他既然置身事外倒不如气他一气,盈盈一笑道:“本姑娘正有此心,奈何你们九哥卧病在床,不得其便,今日便想与两位皇子外出一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说完一双美眸略带挑衅的落到了萧墨的身上。 萧墨将茶杯一举,纳兰寒韵轻轻接过,含笑着对凤舞说道:“早些回来,莫在花街柳巷流连,染上一身酒臭俗气!” “九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感情咱哥俩就只会去花街柳巷么?”萧琦一听这话老大的不乐意,这九哥的嘴也太毒了。 “你怎么知道是花街柳巷,难道一同去过?”凤舞何等聪明,逮着萧墨的话柄反诘。 萧墨还没来得及还口,萧琦萧睿两兄弟满脸惊讶,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治得住智近乎妖的萧墨,萧琦赶忙应和道:“王嫂可不要误会我们,往常都是九哥一人去的,我们兄弟俩可没有同流合污。” “是么?” 凤舞似笑非笑的盯着萧墨看,萧墨没来由的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轻咳一声,看着旁边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兄弟俩,悠然的说道:“你俩不安好心,怕你们把本王的人拐跑了,等本王伤好了亲自带她去逛便是,今天不给!” 萧琦萧睿兄弟俩撇了撇嘴,心中不禁鄙视萧墨反复无常,和他互相寒暄了几句,便也告辞了,走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萧墨带王嫂参加重阳节宴会,萧墨则是含笑着答应。 凤舞见他们走远,摆了摆手,懒洋洋的坐下,“你这后花园可真是热闹,拜访的人接踵而至,怕是再等一会儿连皇帝都来了,本姑娘可受不了这些礼节,先去歇息了。” 萧墨也不强留,转首对纳兰寒韵道:“嘉华宫是本王寝宫,你领凤姑娘在邻近的苍梧宫住下吧,派六十名宫女太监前去伺候。” “是!” 纳兰寒韵躬身一福,果真端庄淑雅无比,素手轻抬,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凤舞下去了。 萧墨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凤舞离开的背影,心中忖道:若是有凤舞在,那枯燥重阳宴也会多些趣味。 第二十八章冲天香阵,满园尽芳华 第二十八章 冲天香阵,满园尽芳华 九月重阳,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家家户户的百姓都登高远眺、赏菊品酒,于高处遍插茱萸遥寄情思,一派和乐的景象。 这一日早早的,一驾马车从长安王宫驶出,穿过重重宫门,朝御花园而去,如往常一般,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皇宫内苑畅行无阻,无数的奴婢侍卫见到这辆马车都恭恭敬敬的行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御花园门外,驾车的汉子跳下车去,摆好杌凳,轻轻的掀开帘子,躬身站在一旁。 先出来的是凤舞,今天她穿了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飞蝶氅衣,裙摆一层淡薄如雾笼泄绢纱,耳边缀一副缨络耳坠,平添一份淡雅之气,用一根银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玉兰簪,显得清新美丽却又落落大方。 凤舞下得马车后,车里又伸出一只羊脂白玉般温润的手,凤舞抬手牵住,小心翼翼的扶那人下车来,皇宫大内灵丹妙药无数,御医的手段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加之萧墨本身内功醇厚,经过这半个多月的调养,已经能由人扶着下地走路了。 他今天穿着一件墨色对襟窄袖长袍,袖口纹着金线祥云,腰间系着一条墨色云纹宽边锦带,头上簪着镶碧鎏金紫玉冠,披着一袭金丝锦绣沧海龙腾的黑色斗篷,含着浅浅的笑意,举手投足间优雅而潇洒,丰神俊朗之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凤舞和萧墨相携着走入了御花园内,见惯了江南繁华的凤舞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果然是天家威仪,其壮阔秀丽是寻常园林不及万一的。 淼淼的池水旷远雅逸,流水蜿蜒曲折,深容藏幽,清澈的水中游着大大小小金色的鲤鱼,岸上山石嶙峋,古木成荫,绿竹花卉亦是处处可见,长廊迂回曲折,假山怪石依傍而歇,貌若松散的亭台楼阁各具神韵。 踏过层层叠叠的汉白玉阶栏,绕过往复环绕的曲折回廊,已然置身恢宏大气、**肃穆宫殿楼宇之中。 一路上无数的宫娥太监朝着萧墨行礼问安,眼神中皆带着疑惑与惊奇,长安王往日进宫都是独自一人,今天身边怎么多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细细一想却都了然于心,不禁艳羡。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座园林外边,只见那园子恢宏大气、**肃穆,门首匾额上题着“秋意浓”三字,门两边是一副鎏金黑底的对联:“满眼奇观皆入画,一园丽景尽为诗。” 进得园中,只见满园金黄,秋风吹过,万千黄叶漫天飞舞,萧瑟凄凉不禁涌上心头,园中早搭了一座大露台,张搭明黄色帐幕,四周环伺宫女侍卫。 露台正前方两盆大菊花傲然怒放,数百朵小菊花环绕簇拥,争奇斗艳,一派佳境,东边是一簇白菊,花白胜雪,西面花黄如金,阳光照耀下黄白相映、香气清新沁人,御花园里大大小小的菊花形态不一,各具神韵,似孔雀开屏、似银河落地、似蛟龙探海,仙容窈窕,妙趣横生。 萧墨因身上有伤,车夫一路上放马缓行,因此来得迟了些,到得此处,露台上已经坐满了人,正中是身穿明黄色衮服龙袍的皇帝,与他并肩而坐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美妇人,雍容华贵,举止端庄,正是凤御天下的皇后娘娘,皇帝左边席位是一应皇子和朝中直系亲王及其家眷,右边席位是各位公主和后宫妃嫔等。 萧墨携着凤舞缓步朝丹犀走去,所坐之人无不艳羡,虽不知这白衣女子是何人,但是这般清丽脱俗的面容、举世无双的气质,也只有这般飘然若仙的女子才配得上优雅高贵至极的长安王。 坐在右边上首的萧涵见到弟弟带着凤舞来,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在左边坐定的萧琦萧睿也是笑呵呵的朝萧墨二人挤眉弄眼。 萧墨到丹犀下就要下拜行礼,皇帝满脸的笑意,摆手迭声道:“墨儿你身上还有伤,就不必行礼了,朕还想着你若还不来朕便派人去接你呢,来了便好,来了便好!” 萧墨躬身谢恩,此时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凤舞身上,饶是见惯了天下美人,也不禁心中赞叹:世间竟有此等佳人! 只是凤舞就这样静静的站在萧墨身边,也不跪拜行礼,一双美目只是灼灼的盯着皇帝看,皇帝不禁有些恼怒:这是哪里来的女子,竟然如此不懂规矩。 萧墨哪能没看出皇帝的不悦,只是要凤舞跪拜行礼他却做不来,刚想出声解释,皇帝便沉声问道:“墨儿,这位姑娘是谁啊?” 还不等萧墨回答,坐在左边上首的太子爷萧瀚便抢到丹犀中间,躬身答道:“回父皇,儿臣知道,这位想必就是帝师传人,于君山之上维护九弟的那位姑娘了吧!” 听到“帝师”二字,皇帝本来满脸的笑意沉下去了几分,摆摆手让萧瀚回自己的座上去,威严凛冽的目光盯着凤舞看了许久,问道:“你的师傅是孤星寒?” “是!”凤舞依旧盯着皇帝,目光没有丝毫的闪避,毫不犹豫的回答,“民女凤舞见过皇上!”只是躬身行礼,并不曾跪拜,皇帝看了萧墨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太监在右首末座加了一副座头,萧墨拱手道:“父皇,凤舞初来皇宫,恐不知礼节冲撞了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准许她与儿臣坐处一席。” 皇帝一愣,倒还是头一次见萧墨如此维护一个女子,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好拒绝,点点头算是许了,萧墨谢过恩后领着凤舞到了左首第二个位置坐下。 身边的陆芊语依旧一身红色霓裳,妖媚入骨,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自萧墨出现,她一双柔媚的目光便没有离过他的身,只是至始至终萧墨没有瞧她一眼,甚至与她擦肩而过时也没有赏她一抹眼角的余光。 陆芊语那双柔美的眼睛不由得变得冰冷,看着萧墨旁边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孩,自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比起她的妖媚,人们似乎更喜欢那清新纯洁的凤舞。 正思忖间,一队队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摆上了各色精致的点心果品,每副座头后边都伺立着一个彩衣宫女,手捧着重阳节必饮的菊花酒。 摆上精美的重阳糕之后,凤舞那小馋猫一样的眼睛朝萧墨瞟了瞟,那意思分明是在问:“可以吃了么?” 萧墨微微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朝着皇帝指了指,皇帝都还没开金口,谁敢先动,凤舞颓丧的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去,萧墨宠溺的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等父皇先动过之后我们便可以吃了,这些都是你的。” 唇间的热气带着浅浅淡淡的香气吹入了凤舞的耳朵,凤舞的心不由得跳得快了些,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乖乖的坐好。 这些小动作当然逃不过高座在上的皇帝的眼睛,他皱了皱眉, “墨儿,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萧墨起身,恭恭敬敬的回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的伤势已无大碍,再将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皇帝听到这话,脸色才好了些,摆了摆手让萧墨坐下回话,不必如此多礼免得牵动伤口。 这时候陆芊语起身朝着皇帝盈盈一拜,道:“父皇,臣媳本不愿坏了父皇的雅兴,但有一事不吐不快,还望父皇应允!” 皇帝颇为诧异,这个平日里恪守礼节、温婉贤淑的太子妃从来不会在宴会上多说话,今天却怎么大反常态,遂点了点头,表示但说无妨。 陆芊语施了一礼,眼睛看向了凤舞,多了几分阴翳,问道:“今日是皇家宴会,来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妃子家眷,不知道凤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到此地,可莫要坏了礼数,传出去有辱皇家颜面!” 皇帝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疑问,看向了萧墨,萧涵的眉心已经紧紧锁起,这陆芊语分明就是想借凤舞来为难萧墨,只希望皇帝不要怪罪才好。 萧墨本来也没打算管陆芊语要说什么,只是听到她竟然扯到凤舞身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不禁冷了下来,凤舞哪能不知道陆芊语话里的意思,刚想起身辩驳几句,他伸手拉住了她,自己起身道:“父皇,凤舞与儿臣相识多年,有过多次救命的恩情,特带她来此拜谒父皇,未及通禀还请父皇恕罪。” 此时太子萧瀚起身,皮笑肉不笑,“九弟此言差矣,若是有恩,赏赐些金银财帛便也就够了,父皇的龙颜岂是这等下贱草民说见便能见的,岂不大损皇家威仪。父皇,儿臣斗胆,请求将这卑贱草民乱棍赶出,莫要失了天家体统。” 萧墨冷哼一声,弯腰轻轻拉起凤舞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萧瀚,冷冷道:“太子这一口一个‘下贱草民’说本王的正宫王妃,才是有失天家体统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萧墨,凤舞更是像傻了一样看着萧墨俊朗冷傲的侧脸,他说什么? 每个人的面色各不相同,有如萧涵等人欢喜的,有如陆芊语一般愤怒嫉恨的,也有如萧瀚这样大惊失色不知所措的。 这金陵城中谁不知道,长安王是何等的眼高于顶,多少王公贵女、富家千金苦等数年都难见他一面,邻国的公主不远万里来到金陵却被他拒之门外,若是有姑娘远远的望着了长安王的背影,回家也能高兴得几晚睡不着觉。 无论是皇帝还是萧涵不知多少次想要给他找一个温婉淑德的正宫王妃,可是都被他一口回绝了,不想他竟然早就有了妃子,如何不让人惊讶,这要是传出去,不知多少深闺少女要芳心寸裂了。 皇帝一拍几案,怒道:“放肆,你是朕的儿子,天下尊贵无比的长安王,立妃一事是你一句话就作数的吗?你的妃子要么是邻国的公主要么是王公的千金,这女子一介白身,如何配得上你的身份!”本来颓丧的萧瀚和陆芊语一听到皇帝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细细的听着。 凤舞听到萧墨的话本来还晕晕乎乎的,见到皇帝这般姿态,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就要开口,萧墨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给她施了个眼色,对皇帝说道:“启禀父皇,论样貌,她是万中无一的倾国之色;论才学,她不输儿臣半分;论德行,她心地善良、知书达理;若说身份么,她是帝师一脉。以此种种,做儿臣的正宫王妃并不曾辱没了孩儿,便是儿臣的母妃不一样也是一介白身么?” 萧墨目光炯炯,盯着盛怒的皇帝,皇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坐在他身边的皇后娘娘瞟了一眼皇帝微微发颤的脸颊,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早逝的萧墨母妃,赶忙出声斥责萧墨道:“长安王注意你的言辞,这是你对皇上说话的态度么?” 皇后娘娘是太子生母,二十年前皇帝独宠萧墨的母妃,二十年后又将萧墨捧上了天,她如何不嫉恨。 萧墨眉毛一挑,颇有几分不屑,争锋相对,“请问皇后,本王的言辞又如何无礼了?这一字一句有何谬误么?” 这一句话倒是封住了皇后的嘴。 “好了,这事便先搁下,日后再细说,现在谁若敢再提起,朕不饶他!”皇帝沉吟了许久,还是选择了站在萧墨一边。 便是寻常百姓家娶亲也要经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至于皇家大婚,礼节则是更加繁琐,前前后后要花去一年之久,而萧墨这随随便便一句便定了一品亲王王妃,若要细细追究起来,萧墨便是不死也要扒层皮,太子皇后等人本就抓着此处想为难萧墨一把,谁知道皇帝竟然一句话就带过了,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 萧墨回头看了一眼凤舞,温柔一笑,拉着她坐下,这段小事倒是没有影响众人赏菊品酒的心情,不一会儿舞乐上来,彩衣翩翩、舞姿曼妙,乐师抚琴而歌、越女斜抱琵琶,歌舞升平之间倒也一派祥和。 “九弟真是智计无双,次次都能绝地逢生、化险为夷!”隔着一张桌子,太子萧瀚探过头来,端起一杯酒敬萧墨。 “哪及得上太子手眼通天,让本王防不胜防!”萧墨对于他敬的那杯酒不闻不问,像是没看见一样,萧瀚尴尬至极,自己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只得怏怏坐下,独自喝着闷酒,陆芊语暗骂萧瀚一句“草包”,连个正脸都不稀罕给他,明知道萧墨不会接他的酒,非要自讨没趣,真是蠢到不可救药。 妖媚入骨的她撩了撩耳边的秀发,转过头细细打量着凤舞,柔声道:“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做得长安王宫的主母,这些年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入主王宫可都没那份福气呢!” “那是自然,太子妃还真是慧眼如炬!” 凤舞毫不客气,直接就承认了,这倒是让陆芊语也为难了,若是凤舞谦让客套一番,她还有办法让凤舞下不来台,谁知道她一开口就把话给堵死了,让她准备好的一箩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心中不禁郁闷,这一男一女还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萧墨心中不禁好笑,这夫妻俩好好活着不行么,非要没话找话,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也懒得去管那两人,剥了一个橘子,小心的掰下一瓣来递给凤舞。 本以为凤舞会用手来接,但是她双手抓着重阳糕,只好把嘴凑了过来,本来是递给凤舞的,这下倒成了喂她了。 “长安王伉俪情深,真是恩爱无比啊!”三皇子在旁边啧啧称羡。 “少年夫妻真是甜得发腻了!”对面的昭和公主满脸的羡慕,哪个少女不思春,何况是萧墨这等才情无双的翩翩少年。 “好一对珠联璧合的绝世佳人!” “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恩爱如此,私底下还不知道怎样的如胶似漆呢!” “……” 本来无意的一个举动倒让满座的皇子公主羡慕不已,这下倒让凤舞满脸尴尬,脸颊微微发烫,含糊的吃了几口桂花糕,一双眼睛盯着脚底下不敢抬起来,“凤舞啊凤舞,真是没出息,大庭广众用嘴去接干什么啊,真是丢脸!”心中不禁暗暗骂自己。 萧墨倒还好,悠闲的坐在那里喝着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旁边的陆芊语满脸怨愤,一口将面前的菊花酒喝了个底朝天,就想起身告辞,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皇后朝她施了个眼色,让她安心坐下,起身摆摆手吩咐歌舞退下,躬身朝皇帝禀奏道:“皇上,前些日子龟兹国进贡来两头西域雄狮,一直养在御花园里,不如今日叫狮奴牵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皇帝点点头,道:“也好,整日的歌舞却也烦腻了,弄些新鲜玩意儿也不错!” “是!” 当即便有太监前去宣召,露台上的杂物被挪开,腾出中间一大块空地出来。 第二十九章波诡云谲,人心似海深 第二十九章 波诡云谲,人心似海深 不片刻,便见到十几个军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朝着露台走来,前面是两个**着上身的健硕汉子,铁笼是小臂粗细的生铁棒子焊成,笼里是两头威武的雄狮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出犀利而又威严的光芒,此时正在笼中懒洋洋的踱步,时不时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脸上的尘土。 “哐当!” 巨大的铁笼稳稳的落在了露台中央,大华境内不生狮子,众位皇子公主看得眼睛都直了,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等威猛的畜生。 “吼!” 一头狮子朝着笼外一声咆哮,吓得众人心惊胆颤,三魂七魄俱飞天外,隔得近的七皇子竟然吓得尖叫了出来,若不是碍于皇帝在场,早撒腿跑了。 “朕早年听闻,西域各国大都驯养这畜生,沙场交战之时由狮奴驱赶着作前锋,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今日一见果然威风凛凛,方信所言不虚!”皇帝也是头一次见到,赞叹不已。 皇后啧啧称奇,点指着笼里的狮子说道:“这畜生可放出来瞧瞧么?” 其中一个狮奴躬身下拜,禀奏道:“娘娘有所不知,这畜生凶狠得厉害,当初为了捕到这两头畜生,可是死了三四个老猎人,更有十几个壮汉负伤,若是凶性大发,我兄弟两人怕是制止不住,若是伤了皇上、娘娘和众位皇子公主那可如何是好!” 皇后颇有些不悦,撇嘴愤愤道:“在这笼中却有什么好看的!” “皇后莫要小孩子气,这畜生凶恶异常,若是放出牢笼伤着人如何是好?”皇帝皱了皱眉,轻声指责,皇后也不敢触怒龙颜,不再提此事。 这时只见一个狮奴手中提着一条长鞭子,另一只手托着一块血淋淋的肉脯,将肉脯往笼子里一扔,鞭子在空中抽出霹雳一般的声响,只见两只狮子一声咆哮,同时跃起,朝着那块肉脯抢去。 刹那间那两只狮子已经扑在了一起,互不相让,咆哮声像是晴空响起的霹雳,震得人头皮发麻,雪白的獠牙像是明晃晃的刀子一样,各扯着肉脯的一端,都不松口。 半蹲着身子,恶狠狠的盯着对方,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吐气声,忽然,左边那头狮子嘴上叼着肉脯,一跃而起,朝着右边那头狮子扑了过去。 众人一声惊呼,有的人甚至捂上了眼睛,右边那头狮子半蹲着的身子往下又压低了些,忽然一跃而起,朝着扑下来狮子撞上去。 “嘭!” 一声闷雷一般的响声,两头狮子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闷哼,肉脯被撕成了两半,两头狮子也落在了铁笼里,滚了两转,爬起来靠着笼壁,将口中的半截带血的肉脯吞下去,目光刀子一般凛冽,鬃毛上还沾染着肉脯上的血迹,显得狰狞可怖。 “吼!” 又是一声咆哮,两头狮子不约而同的扑在了一起,一口锋利的牙齿不住的撕咬,数百斤重的铁笼子竟然被震得“哗哗”作响。 皇后咽了一口唾沫,拍了拍胸口,幸亏刚刚没有将这两头畜生放出来,要是这爪子拍在人身上,不得扯下一块肉来么! 萧瀚夫妇也被惊得不轻,连眼皮都在忍不住发颤,至于其他的皇子公主,则大都惊叫连连,有的甚至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萧墨看了看身边的凤舞,她虽然不惧怕这两头畜生,但是看到这般凶残的场景也不禁有些反感,一口喝光了菊花酒,杯子一搁,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再看对面的姐姐,她一张绝美的脸已经有些苍白,萧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准备起身向皇帝告辞,带二女离开。 忽然,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牢笼上的铁锁竟然被狮子撞飞,砸在了露台上,居然砸出拳头大小的一个坑。 铁门“哐”的一声被两头发狂的狮子撞开,众人尖叫声惊天动地,也顾不得皇帝皇后在场,屁滚尿流四下奔逃。 两个狮奴大惊失色,驯养这畜生好几年,从没见他们如此发狂,今天当着皇帝的面竟然出了此等差错,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两人提着鞭子就到了笼子门口,想要把狮子堵住,鞭子“啪啪”作响,在狮子的背上、头上抽出了道道血印,可是依然阻挡不住两头发狂的狮子。 两头狮子一跃而出,一头狮子扑倒了一个人,几乎同时,两张大口咬下,只听见“噗哧”一声,两个狮奴甚至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活生生的咬死。 “啊!” 惨叫声响成一片,更有胆小些的公主被吓得昏倒了过去,桌上的果盘点心散落一地,露台之上一片混乱。 “护驾,快宣御林军护驾!”董清平高声呼喊,挡在了皇帝身前,太子夫妇两个也退到了皇帝身边。 萧墨一把拉起凤舞,往后退了两步,暗暗运起真气在手中,见到对面的姐姐已经被三四个宫女太监护着躲到了皇帝身边,这才放心了些 两头狮子见了血变得愈发的凶狂,凛冽的目光不知为何落在了凤舞的身上,咆哮一声扑了过来。 “啊呀!” 萧涵一声惊叫,吓得几乎闭上了眼睛。 就连皇帝也大惊失色,以为两头狮子的目标是萧墨,“墨儿快走!”一声惊呼,恨不得奔到萧墨身边将他拉过来。 “父皇不要出声,免得将狮子引过来了,您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啊!”陆芊语急切的说道。 萧墨拉起凤舞,脚下一点,二人齐齐跃起三尺高,向后腾挪,狮子扑了个空,将桌上的杯盘碗盏搅得七零八落,再度咆哮着朝二人扑来。 凤舞沉声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快走,我应付得了!” 萧墨抓着凤舞的手愈发紧了,右手一挥,将一面屏风拍了过去,砸在了狮子的身上,扼住了来势,优雅高贵之间自有豪情千丈,“若是你挣得开本王的手,本王离开又如何!” 凤舞转首看了一眼那俊雅至极的侧脸,心中顿时觉得很温暖、很甜,绝美的脸颊泛起丝丝笑意,手同样也紧了几分。 袖中射出一道利箭一样的白绫,刹那间在空中挽出朵朵白花,“呼”的一下打在了狮子的身上,那两百多斤的畜生竟然被这轻飘飘的白绫打得翻滚了出去,在露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狮子愈发愤怒,前身半伏在地上,一双爪子交替着在露台地板上扒拉着,地板竟然被抓出了深深的爪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另一头狮子避过萧墨,也朝着凤舞扑过去,萧墨侧身一脚“鸳鸯连环腿”,踢在了狮子的身上,只听见“轰”的一声,露台都被砸得震颤了几下。 “好,墨儿好功夫,杀了这两头畜生,朕有重赏!”皇帝看到爱子武功如此精湛,心中欢喜不已 这时候御林军也已经赶来,将皇帝、皇后、萧涵和太子夫妇里三层外三层牢牢的护住,并护送余下的皇子公主离开。 这时候两头狮子都已经发了狂,一股脑儿的朝着凤舞冲过去,萧墨眉心微微一皱,心下狐疑,“自己与凤舞站在一处,为何这两头畜生只奔着凤舞而去?”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两头狮子一前一左朝着凤舞扑过去,凤舞手中白绫舞动,像是倒挂在天际的匹练,将狮子的脖子牢牢的缠住,一身白色长裙随风而舞,潇洒无双。 “吼!” 那狮子仿佛通了灵性一般,反口咬住白绫,目露凶光,死死的扯着,凤舞饶是武功绝顶,但毕竟一介女流,论起力气怎么及得过一头狮子。 几乎同时,另一只狮子也扑了过来,萧墨牵着的凤舞的手微微往后一带,凤舞整个人向后移开几尺,萧墨挥掌就朝那狮子拍去。 “嘶!” 萧墨腰肋下那条二指余宽的伤口还不曾痊愈,如今抬掌运气扯动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嘭!” 结结实实的一掌拍在狮子的脖颈处,哀嚎一声,砸落到地上,鼻孔中发出浓重的喘气声,四肢不停的抽搐,眼睛鼻孔耳朵不住的渗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长安王,小心啊!” 重重守护之中的陆芊语忽然一声惊呼,被另一头狮子牵引着的凤舞不由得转过头来,只这失神的空当,那头被牵着的狮子一口将缠绕它脖颈的白绫撕成粉碎。 半蹲蓄力之后一跃而起朝着凤舞扑过来,狮子扑兔何等迅猛,几乎一眨眼就能跃出一两丈远,等凤舞看到萧墨安然无恙,回过头去的时候,那头狮子已经到了面前。 正想一掌拍过去,忽然感觉一股温柔的内力推过来,白衣若雪,轻飘飘的飞落开去。 墨色玄衣挡在了自己前面,俊逸潇洒的身影如擎天撼地一般伟岸,狮子一爪拍在他的后背,只听见一身轻哼,嘴角登时溢出一丝鲜血。 “你个混蛋,伤还没好你知不知道!”凤舞身形一展,像是一只凤凰鸟,快若闪电,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指尖真气流转,飞快的点出七八下。 只听见“嗖嗖”的几声,血雾飞溅,那头狮子在半空中来不及落下竟然就已经被七八道剑气洞穿,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半声便砸落到地上,再无声息。 凤舞缓缓落到地上,也不多说话,骈指如飞,点住了萧墨身上几处大穴,免得真气激荡伤及肺腑,一股温和的内力源源不断朝着萧墨身上流去。 “墨儿,你怎么样了?” 皇帝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朝着萧墨跑去,谁人敢去阻拦,一把拉开还在给萧墨输送内力的凤舞,扶起萧墨,眼睛里早已没了半分往日的威严肃穆。 萧墨见到父皇推开凤舞,心中不悦,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父皇的话,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身上仍旧有些旧伤,手脚不灵便才着了这畜生的道,不碍事的!” 皇帝点点头,亲自将萧墨扶起来,一双眼睛冷冷的扫过近百个侍卫和太监,又恢复了那君临天下的无双气度,“你们这群废物,要你们何用,都拉下去砍了!” 闻听此言,无人不胆战心惊,皇帝此时正当气头,谁敢开口劝谏,只有萧墨开口道:“父皇息怒,此事与他们无关,那狮子狂性大发也非常人所能预料,还请父皇饶恕他们吧!” 皇帝赶忙扶住爱子,轻轻一叹,道:“也罢,既是长安王为你们求情,朕便留下你们一条狗命,各自下去领一顿庭杖、罚三月薪俸!” “多谢皇上隆恩,多谢长安王!”百余个侍卫太监纷纷跪下磕头谢恩。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凤舞身上,一双睿智威严的眼睛却透出了几分冰冷,像是一只伏在阴暗处的野狼,站在一边的凤舞竟被这眼神吓了一跳。 “墨儿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朕再派几个御医到长安王宫伺候着,你的身子可万不能再受伤了!”皇帝一声叹息,想要对萧墨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凤舞身上,摇了摇头离开了此处,董清平连忙跟了上去。 萧涵上前拉起萧墨的手,一双眼睛早已经蒙上了水雾,无论是关心或是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皇后对着萧墨冷冷一笑,由两个贴身宫女伺候着离开了。 陆芊语看了萧墨一眼,叹了口气,许是失望、许是无奈,准备和太子一起离开,只是萧墨却叫住了她。 “太子妃算无遗策,本王甘拜下风!” 陆芊语面色一沉,透出几许挣扎,终是没有回头,只是柔声说道:“长安王多虑了,芊语一介女流,哪懂什么算计,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修养,莫要误了北巡才好!” 说完便和太子一起离开了,就在将要出门的时候,萧瀚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萧墨正冷冷的看着那夫妻二人,那冰冷萧肃的眼神让萧瀚的灵魂都跟着颤抖了一下,赶忙转过头去,走出数百步远心里才稍踏实了些。 陆芊语瞟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萧瀚,心中一阵凄然,太子果真是草包一个,方才明明胜了萧墨一筹,他却自作聪明回头一望,这不正说明自己心中有鬼么,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优势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那凤舞算个什么东西!本宫得不到的,那个贱妮子凭什么得到,什么帝师,本宫倒要看看谁能辅佐出一个皇帝来!”陆芊语隔着院墙朝着园内冷冷的忘了一眼,心中暗暗的说道。 萧墨辞别了萧涵,与凤舞一起回到了长安王宫,嘉华宫里,凤舞小心翼翼的给萧墨上着伤药,指尖滑过萧墨白皙的后背,心中涟漪阵阵,一改往日的潇洒活泼,变得有些沉闷。 萧墨健硕白皙的身子上伤痕密布,层层叠叠,看得凤舞心疼不已,一直想着要为他挡下身后射来的暗箭,可是似乎永远都是他在不顾性命的护着自己,而自己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怎么了?”萧墨虽然背对着她,仍旧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 凤舞摇了摇头,小心的帮萧墨把上衣穿好,问道:“今天的事情有些诡异,你看出来了么?” 萧墨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那两头狮子无故发狂,露台之上那么多人,它们却独独攻击你,的确匪夷所思!” “狮子发狂可以是有人下了药,但是它们干嘛会无缘无故攻击我呢?”凤舞有些不解,今天是她第一次进宫,与宫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仇怨交集,除非…… 四目相对,二人的聪慧远非常人可比,只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思。 萧墨点了点头,“他们想要杀的根本不是你,而是本王,只是本王恰巧带你进宫,误打误撞让你钻了这个圈套。” “今天我们俩进宫之后所做的事情大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酒。每一桌的酒由自己单独的酒壶盛着,要做手脚并不难,只是他们忘了你重伤未愈不能饮酒,因此我们那一桌的酒只有我喝了。”凤舞只略一沉吟便想到了此事的关键。 萧墨看着窗外,天空有些阴翳,时不时灌进来的冷风让烛火微微摇晃,心下冰冷了些许,“以陆芊语的心计,自然不会算漏,便是真要害本王,也会留下后手!” “那就只剩下皇后了,这两头狮子从一开始便是她设的局,只是这局太过粗浅了些。”凤舞冷笑,浅蓝色的眸子里隐隐出现了几分玩味的色彩,“陆芊语明知道那头狮子伤不了你分毫,却放声呼喊,明面上是救你,实则是要将我引过来。我一分心必被那发狂的狮子占去上风,而她料定了你会反身过来救我,那畜生要不了你的命,她只是让皇帝记恨本姑娘罢了。这个女人,心思还真的是缜密无比,事发突然她却能想出这滴水不漏计策来,是个狠角色!” “金陵城中波诡云谲,勾心斗角丝毫不下于江湖,是这天下最肮脏的地方,走错一步,便将万劫不复!”萧墨沉沉的说道。 第三十章过往成尘,以刀为吾名 第三十章 过往成尘,以刀为吾名 太原府是大华北方重镇,北据北燕、西北扼西夏,是大华抵御外敌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后一道,城中镇守着大华首屈一指的名将顾景之,顾家六代为将,声名显赫,有他镇守此处,十几年来,北燕西夏虽有进犯之心却苦无破城之计。 顾景之据守太原,勤政爱民,虽然北方常年兵灾不断,但是太原府城中却是繁华依旧,不输中原之地多少。 时至晚秋,这时节北方的天儿已经冷下来,夹杂着霜雪的冷风刀子一样削割在肌肤上,街边匆匆的行人大都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进棉衣里。 天刚蒙蒙亮,周记包子铺的门板刚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薄衫、蓬头垢面的人鬼也似的站到了门前,睡眼惺忪的周老汉被吓了一大跳,瞌睡也醒了七八分。 周老汉看这人灰头土脸,一头长发散披着,将一张脸都遮去了大半,一身满是尘土的衣服破了几个洞,斜背着三尺多长的物件儿,用布条严严实实的缠着,看模样约莫是北边逃难来的。 虽然不知道在寒风中站了多久,但是脊梁依旧笔直挺立,像是一把才出鞘的长刀,有撕裂苍茫天地的凛凛神威。 周老汉在太原城里营生多年,素来知道这种人食量奇大,一顿怕是能吃下三四十个包子,可是兜里比脸还干净几分,根本拿不出半文钱来,这些年周老汉不知道遇上多少,吃完一抹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又能怎么办。 “小哥,包子还没做呢,晚些来吧!”见到这种人周老汉一阵头疼,只求把他诳走才好 “我不要包子,让我进去喝口热水成吗?赶了一夜的路了!”那人的喉咙像是被火炭烫过一样,嘶哑到让人几乎辨不清他说的什么。 周老汉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这北边的晚上,天寒地冻的,便是火苗也能给冻成冰碴子,这人穿着两三层薄衫赶了一夜的路,也怪不容易。 身子往旁边略侧了下,让出一条路来,喃喃道:“希望观音菩萨看在老汉行善积德的份上,别又给我送来一个白吃白喝的主儿!” 一阵冷风吹来,灌进他的脖子里,冷得他浑身一颤,那黑衣男子点头道了声谢,跨进了店里。 周老汉带他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提起炉子上烧着的水给他倒了一碗,然后又从笼屉里端出几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摆在他的面前,“这是昨儿个卖剩下的,你吃几个垫垫吧!”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嘶哑着嗓子说了句“多谢!”,先不吃那包子,而是端起盛热水的碗,捂在手里似乎是想暖暖那被冻僵的手,周老汉也不管他,到厨房自顾自的做今早要卖的包子去了。 过了好一阵,黑衣男子才端起热水凑到了嘴边,“咕噜咕噜”几声,只见到喉咙蠕动几下,大半碗水直接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周老汉从厨房探个头出来,说道:“炉子上的水壶里还有,要喝自个儿倒,我这里腾不开手!” 黑衣男子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铜板放在了桌上,摇摇头,嘶着嗓子说道:“请问镇北王府怎么去?” 周老汉愣了一下,还真是个怪人,在这大冷天儿赶了一夜的路,只是喝了一碗水就要走,伸出一根手指头遥指道:“顺着这条街往东走,第二个岔路口左拐,直走一段便见着了!”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句,转身便出了门去,周老汉看着桌上那一枚铜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赶忙追出门去,对着那黑衣男子的背影喊道:“小哥,时辰还早,你再坐会儿吧,外边儿天寒地冻的!” 那黑衣男子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夹杂着冰粒子的冷风穿过大街小巷,发出“呜呜”的声音,天还是黑沉沉的,一身黑衣几乎融入了这苍茫的寒夜里,孤傲的身影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刀,似乎要划破这寥寥的黑夜。 这座城,只剩下了凛冽的风声,黑衣男子越走越远,终于和远处的黑暗冰冷融为一体,从远古洪荒走来,却又消失在渺远的未来。 寒风,萧萧瑟瑟…… 周老汉叹着气摇摇头,将桌上的包子和水碗收起来,继续做他的包子去了。 黑衣男子沿着周老汉说的路一直来到王府门前,守门的几个侍卫正躲在耳房里向火喝酒,这么冷的天,料想也没人会来闹事,谁会傻愣愣的守在门口。 黑衣男子到了门前,直接上前按住兽面吞头门环,“咚咚咚”的敲了三下,耳房里的守门侍卫惊觉,赶忙操着家伙冲出来,领头的上下打量黑衣男子一番,斥问道:“什么人?” “我要见镇北王!” 听到这嘶哑的声音,那几个守门侍卫心里都是一颤,领头的皱了皱眉,冷哼道:“你当你是谁!镇北王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快滚,免得爷爷们动手伤着你!” “我要见镇北王!” 没有多余的话,那黑衣男子又重复了一遍,脸对着朱漆大门没有挪动半分。 “妈的,不识抬举,兄弟们,把他轰走!” 领头的侍卫见他不听劝阻,招呼了手下兄弟一声,四个人提着刀就朝着黑衣男子冲过去。 黑衣男子纹丝不动,依旧是对着那朱漆合页大门,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侍卫也没想真的伤人,只想着把他赶走,手中的刀连着刀鞘一起朝着黑衣男子砸下去。 黑衣男子手一抬,稳稳接住落到肩头的刀,任凭那侍卫头领咬着牙使劲也夺不过来,“奶奶的,臭小子,你要再不松手,爷爷可就不客气了!” 寒光一闪,只听“噌”的一声,长刀被拔出,只留下刀鞘还在那黑衣男子手中,那侍卫头领喊了一声,挥刀就朝黑衣男子砍下去。 黑衣男子也不说话,握住刀鞘的手一挥,打在了那个侍卫的脸上,还不等他惨叫出声,势头一转,又向他的肚子砸去。 那侍卫吃痛,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哀嚎不止。 其余三个见状大惊,互相使了个眼色,“噌噌噌”三声,拔出刀朝着黑衣男子砍过去,黑衣男子依旧面对着朱漆大门,纹丝不动,刀鞘向后一挥,不偏不倚正打中一个人的胸口,那侍卫直接摔了出去,“骨碌碌”的滚下了台阶。 左手一扬,十指像是钳子一样抓住了落到左肩肩头的刀刃,手上用力往后一送,刀把儿直接回推撞在了鼻子上,那侍卫登时眼冒金星,鼻子里汩汩的冒出鲜血,黑衣男子手一松,那人接连退后了好几步,摇摇晃晃站不稳当。 手中的刀鞘往后一送,只听见“噌”的一声,那从背后刺来的最后一把刀被送回了刀鞘,借着后劲那人连连后退滚下台阶,几个眨眼的功夫四个侍卫已经晕头转向。 “我要见镇北王!” 他第三次说道,言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那侍卫头领捂着脸站了起来,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黑衣男子,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留下一句“等着!”便推门进了府里。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紧接着十几个手握长枪的军士鱼贯而出,将黑衣男子团团围住,紧接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被侍卫头领带着走到门边。 那人面容清瘦,一字浓须,深凹进去的眼眶嵌着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这便是太原留守、镇北王顾景之,戎马半生,大小战役数百场,亲手斩杀的敌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十三年前雁门关一战,坑杀二十万燕兵,从此天下闻名。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黑衣男子,问道:“你是什么人,大清早来本王的府邸作甚?”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望王爷赏口饭吃!”那嘶哑的声音像是磨盘转动发出的响声一样,连顾景之都是一愣。 “刚刚听说你一个人便打翻了本王四个侍卫,若是你真有本事,自己进得这扇门来,本王留你做个王府侍卫长又何妨!” 戎马半生,顾景之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粗浅之人,对于英雄豪杰最是敬重,虽在朝为官,却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侠士。 “好!” 沉沉的一个字才落下,那十几个军士互相望了一眼,提着长枪就朝黑衣男子刺去,十几杆长枪带着点点锐利的锋芒从四面八方朝他聚拢。 倏地,那黑衣男子平地腾起三尺高,在枪尖一点,只见到一道黑影飞速掠过,快到看不真切。 肘击、脚踢、膝撞、挥掌、出拳、戟指……几乎一气呵成,仿佛浑身都是杀生利器,寒风萧瑟的门前,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十几个侍卫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惨叫不止。 顾景之看得呆了,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那张被披散的黑发遮掩了大半的脸上,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招一式却都是完美到无可挑剔,便是许多成名数十年的前辈人物也未必及他。 这样的绝代天骄他只见过一个,像是天上最璀璨的星辰,闪耀得同辈甚至是前辈都睁不开眼睛,也许再过几天就到太原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顾景之问道。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忘了,也许没有名字!” “那你自己取一个吧,在这留守府里上下也有不少人,没有名字怎么成?”许是人家有难言之隐,人家不说顾景之也绝不多问。 黑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明晃晃的长刀上面,像是找到了久违的故友,呆滞了许久,才讷讷的说道:“就以刀来做我的名字吧!” “刀?” 顾景之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却是愈发看不透这个人了。 天已经渐渐亮堂起来,可是风依旧在“呜呜”的叫着,空旷寂寥的街上平添了几分萧索,那黑衣男子披散着的头发不时被风吹起,露出那张刀削般倔强不屈的脸,还有那双茫然黯淡的眼睛。 “凌青,带他进去换身干净衣服,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后到书房来!”顾景之对身边一个三四十岁管家模样的人说道。 那人应了一声,带着黑衣男子便进去了,顾景之背负着双手看着那挺拔孤傲的背影,一双锐利的眼睛竟然也迷茫了,阅人无数的他看不透这个人,这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凌青安置好了那黑衣男子,到了书房,顾景之正在桌案前踱来踱去,凌青上前回禀道:“王爷,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景之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的划过那一字浓须,问道:“你怎么看?” 凌青似乎早就料到顾景之会问他,上前几步,靠近了顾景之,沉声说道:“王爷,依小人看来此人深不可测,府中侍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可是十几人却被他三五下撂倒,其武功之高当世怕找不到几人可与之匹敌。方才小人一路探他的底,可是这小子嘴巴严实得紧,只推说不记得,小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顾景之点了点头,沉吟道:“本王戎马半生,不知见过多少戴着层层面具的脸,这辈子自问只有两个人看不透,一个在金陵,另一个……便是他!” “王爷,长安王北巡之日近了,为免出什么差池,要不要小人……”凌青抬起手,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双眼盯着顾景之询问着他的意思。 顾景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知道本王明知他不简单为什么还要把他留下吗?”顾景之顿了顿,看着他满脸疑惑,继续说道,“看得见的敌人永远比那些躲在暗处的要好对付得多!” “是!”凌青应了一声,垂首站在一边。 “小王爷那边有什么军情么?”顾景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的翻了几下。 “回王爷的话,还是和前几日探子回报的一样,有不少军粮器械运往雁门关,北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怕是要动手了,咱们要不要向朝廷禀报?” 顾景之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看着窗外有些阴翳的天,萧瑟的风一刻也没有停过,依旧在“呜呜”的刮着,像是恶鬼在哭泣一样。 “皇上的心思别人不明白本王难道还看不透么?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口,他会无缘无故让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到这是非之地来?此次北巡不过是一个噱头,若是顺手击退了北燕来犯,那时他在朝廷或是天下的威望便一时无两,那个位置皇上为他准备了二十年,要让他坐上去便也顺理成章了,这盘棋,以天下苍生为赌注,真是大手笔啊!” “那咱们……”凌青试探着问道。 “大华北有燕国、西北有西夏、西边是吐蕃诸部、西南是大理、东南沿海还有倭寇不时进犯,可谓四面皆敌,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仍能于乱世中屹立不倒,反而国力蒸蒸日上吗?”顾景之今天难得这么多话。 凌青摇了摇头,不敢揣测镇北王的心思。 “历朝历代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都会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边关兵力也是分派几人共同执掌,以致大敌来犯时各自为政失了战机。而当今圣上不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登基伊始便撤去了尸位素餐的边防巡检司衙门,使边关诸将不再掣肘,本王手握三十万重兵镇守边关十几年他也从来没有多问一句。” 顾景之言语之中多了些敬畏,二十五年前,先帝弃长安南下之时国运何等衰微,大华王朝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灭掉,经过二十年励精图治,如今国库充盈、军备齐整,便是周边各国一齐进犯,大华也有一战之力,这样的皇帝若是放在一个太平世道下,必能成为千古一帝。 “那王爷的意思……”凌青似乎明白了顾景之的意思,却又不是太透彻。 “咱们应该相信皇上的选择,若九爷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收复疆土、回归西京便有望了。”顾景之知道自己言语中犯了忌讳,遂不再说下去,双眼看着窗外,似乎多了些期待。 “这几日城中有什么异常么?”顾景之问道。 “回王爷的话,大的动静倒是没有,就是不少武林中人陆陆续续来了太原府,迄今怕是有三五百人了!” 顾景之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什么,将书扔到桌案上,吩咐道:“传本王令,从城外军营抽调两千精兵进城,加强守备,切莫让他们生出什么事端!” “是!” 凌青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偌大的书房只剩下顾景之一个人,他愣愣的看着窗外积压着惨淡愁云的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啊!” 第三十一章北风卷地白草折 第三十一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 正值深秋,太原府外的汾河两岸已然萧瑟一片,水草葱葱笼笼,河水很安静,几乎看不出来在流淌,倒映着两岸成片的枫树的影子。 红叶飘飘扬扬的洒落,只留下伟岸挺拔的树干,一个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缓缓穿过这片林子,踩着厚厚的落叶,脚底发出“沙沙”的声音。 突然,和尚在一棵高大的枫树前站定,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树上所剩无几的几片叶儿也被扯了下来,簌簌的飘落。 一片火红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和尚不慌不忙的伸出一只手,手掌刚展开,那片叶子就稳稳的落在他的手中,他细细的打量着这红叶的脉络纹理,轻轻一叹,宝相**若庙宇供奉的佛陀,“阿弥陀佛,本净明心非别处,唯在众生妄心中,既不能放下,何来自在?” 话音刚落,只听见“哗啦啦”的树叶扬起的声响,和尚周边枫叶飘飞,竟有九条人影窜出,将他团团围住,卷起的罡风将他月白的僧衣轻轻扬起,他面含浅笑,任纷纷扬扬的红叶落在肩头。 和尚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轻将手中的那片枫叶放下,双手合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女施主,缘聚缘散自有因果,何故看不开,放不下呢?”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穿鲜艳长裙的奇丑女人,竟是苗疆的黑寡妇朱迎艳,她扭动着腰肢来到和尚身前,唾了一口,骂道:“此仇不报,老娘便是死了这双眼睛都闭不上,贼秃子,此地四下无人,倒不用摆出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杀人偿命,今日可没人救得了你!” 还不及慧能说话,那些个苗疆的高手便一拥而上,绰着兵器朝他掠去,慧能一声叹息,僧衣展动,腾空而上,真气流转,右手一指点出,迎面接住正前方砸过来的一条囚龙棒。 少林“大力金刚指”当真是名不虚传,一指过去竟然生生挡住了那力道万钧的棒子,手掌一翻,化作“达摩拳”,一拳打出, “嘭”的一声闷响,那使囚龙棒的苗疆高手直接倒飞了出去。 七般兵器从四面八方袭来,慧能袖袍一卷,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炯炯的目光若闪电一般明亮,干净纯粹到没有一丝瑕疵。 双手倏地张开,如大鹏展翅一般,至正至纯的少林真气在他身边流转,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他像是一个降临人间的佛陀,浑身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光彩,那七般兵器像是刺在了一堵墙上,再不能前进分毫。 “少林易筋经,果然了得!”就连黑寡妇也不禁赞叹。 只听慧能轻呼了一声“喃”,像是悬浮在空中的水泡忽然炸开,那七个人直接被震了出去,僧衣飘动,缓缓落在地上,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黑寡妇冷哼,拔出腰间的苗刀朝慧能掠过来,凛冽的刀风衬得这萧索的林子更阴冷了几分,奇丑的面庞更是透着如厉鬼一般的冷笑。 慧能侧身几尺,堪堪避过,黑寡妇反手一钩,本已经到慧能身后的苗刀急转势头,朝着慧能的后背划去,慧能往前一倾,脚下生风,急急的跨出两步,反手欲扣住黑寡妇握刀的手。 黑寡妇的武功也非寻常高手可比,闪身到了慧能身后,变划为刺,一双如蛤蟆般鼓出的眼睛里满是阴翳,她这套黑风逐日刀法一共四十九式,每一招都变幻无穷,一经施展便如层层叠叠的黑雾缭绕,让人无从破解。 慧能后发先至,先是施展“一苇渡江”身法,横挪出去几尺,手中念珠脱手而出,朝着黑寡妇面门射过去,那碧玉念珠是少林三宝之一,黑寡妇不敢轻视,手中苗刀向上一挑,欲将这念珠挡开。 不想眼前白影晃动,慧能竟然跟着念珠一同逼了过来。 “贼和尚,受死!” 黑寡妇不退反进,那夜枭一般尖利凄凉的声音在这汾河岸边久久回荡,只见慧能手一探,接过念珠,在黑寡妇面前虚晃一下,唬得黑寡妇头急急往后一仰,手里的刀不由得缩回了几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慧能朝后边轻飘飘的退回丈许远,伸手接过一片落叶,迦叶古佛拈花一笑般慈悲淡然,手指轻轻拈着那片绯红的枫叶,月白僧衣飘飘扬扬的舞动。 “贼和尚!” 黑寡妇咬牙切齿,手中的苗刀划过几道冷光,朝着慧能刺过来,慧能就拈着那片柔软的枫叶迎了上去,竟听到“叮叮当当”一连串交鸣声,那片轻若无物的叶儿竟然挡住了那精铁锻炼的苗刀。 只见两道人影在林间翩飞,慧能手拈枫叶使出了七十二绝技中的“斩魔剑”,脚下更是施展“一苇渡江”身法,眨眼之间已经互相拆解了十余招。 少**功是天下正宗,易筋经更是内功至高经典,修成易筋经,丹田之中的内功根基之稳,无可撼动,练起其他武功来也可触类旁通,不说有一日十年之功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门内功艰深晦涩,修习殊为不易,须得堪破“我相、人相”,心中澄澈,不存争强好胜、修习武功之念,但是天下习武之人哪个不想着修习有成,便是遁入空门的和尚也免不了这等心思,因此真正修炼有成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慧能自幼在少林,练成之前从不曾下山来,修炼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七十二绝技更是高深莫测非比寻常武功可比,常人只将一门绝技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便能横行江湖,成为一方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师。 那摔碑手柯岩只是练成了少林绝技演化出来的一门旁门武功就能在江湖享有盛誉,足见其精妙不凡,少林顶尖高手研习一生若能学得五六种,便可被奉为旷世奇才。 二十多年前江湖四大顶尖高手齐聚少林,讨教少**学,当时的达摩院首座大悟禅师出关应对,一个人使出了三十八门少林绝技,惊艳天下人,谓之少林数百年来修成绝技最多的人,而慧能不过二十多岁,少林高深武学竟然也能信手拈来,只怕已经学会了十余种,如何不让人惊讶。 片刻间,慧能和黑寡妇已经交手三四十招,手中的红叶接连变换招式,真像极了一把绝世宝剑,任凭黑寡妇那黑风逐日刀法刁钻离奇,也近不了慧能的身。 “阿弥陀佛!” 慧能忽然倒飞出去三四尺远,一抬手,将手中的枫叶弹了出去,竟是少林“拈花指”,只听见“咻”的一声,那红叶离弦利箭一般朝着黑寡妇射去。 黑寡妇手中苗刀刚收回身前,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在这空旷萧瑟的林子里头显得格外的刺耳,手里的苗刀竟然被震得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插在了树干上。 “佛曰:放下,自在!” 慧能双掌合十,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黑寡妇此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奇丑的脸上满是惊愕恐惧的神情,刚刚她和慧能一共交手四十九招,正好是一路“黑风逐日”刀法,而慧能在自己“收刀式”的时候弹出一片叶子将自己的刀击飞,不早一分,不晚一分。 这说明他早就对自己的刀法了如指掌,那日破庙自己暗施辣手偷袭才得以伤了慧能,若是真的单打独斗,自己怕是走不过十招,自己处处想将他置之死地,而那和尚却无半分伤人之心,这是何等的胸襟气魄。 黑寡妇双膝一软,朝着慧能的背影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夜枭般的喊声久久在满是落叶的树林中回荡,“我自知杀人太多,罪孽深重,幸得大师点化,感激不尽,从今往后再不踏入中原一步。” 慧能没有回头,依稀听见他念了一句“善哉善哉”,那清瘦的月白身影汇入了这片萧瑟的林子里,绯红的落叶飘飘洒洒,河水懒懒的流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袭月白的僧衣,带着普济苍生的慈悲,带着一心的禅意,走入红尘。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是在地平线尽头看到了那座高耸巍峨的城池,雄峙在大华最北边,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战神,守卫着后面的这片土地,寒风萧瑟,不免有些凄凉。 放眼望去,满目萧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和枯草,远方是连绵起伏的被朦胧的雾气遮掩的群山的轮廓,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声音,很单调,单调到只有黄褐两种暗淡的颜色。 不知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多久,在天的尽头走来了一道月白的身影,终于给这片空旷寂寥的原野添了些生气,他像是普渡世人的白衣佛子,嘴角永远挂着丝丝若有若无的悲天悯人的笑意。 在翻过一道小山丘时忽然眉心一紧,一个躺倒在山丘下的人映入了他的眼睛,更不多想,一跃而下,来到了那人身边,轻轻的扶起。 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面容清秀端庄,只是满脸的尘土,就连衣服也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也不知道在这荒原旷野躺了多久,浑身冰凉到刺骨。 慧能扣上了她手腕的脉门,还有丝丝缕缕微弱的跳动,慧能将她扶好,一股少林至纯的真气度进了那姑娘的身体里,冰凉的身子似乎暖和了些许。 慧能摸了摸她的头,有些烫手,赶忙脱下自己的袈裟将她牢牢的包裹住,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城池,一把抱起那小姑娘,运转起少林轻功,朝那里疾驰而去,这片空旷的原野上只留下了一道月白的残影。 那小姑娘终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像是在飞一样,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再也不用那么害怕了,也不冷了。 “小施主,你醒了!”慧能察觉到怀里的姑娘动了一下,脚下仍旧没有停滞,略低了下头,问道。 “和尚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那比蚊虫还细小的声音始一脱口就消散在了呼啸的寒风里,她实在太累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忘记了一个人走了多久。 慧能抱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努力让她变得暖和起来,急切的说道:“小施主你生病了,小僧带你去城里找大夫,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小姑娘微微的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慧能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太原府城楼下,时至深秋,天黑得早,本来应该酉时关城门,但是天气太冷没什么人出入,守城官兵为图省事儿,城门已早早的关上了。 慧能站在城下喊道:“施主请开城门,小僧要进城去!” 也不知是他声音太小消散在了风里还是城上的官兵不想搭理他,久久没人回应,慧能低头看了看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有些急了,用上了“少林狮子吼”朝着城楼上喊道:“施主请开城门,小僧有急事,要进城去!”浩浩荡荡的声音几乎响彻了半个太原府城,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 过了许久,城楼上才探出一个脑袋,守门的士兵从暖和的屋子里被喊出来,老大的不情愿,还没看清楚人便劈头盖脸的骂道:“哪个王八犊子,号丧啊,死了爹妈还是怎么的,非要这时候赶着进城!” 慧能不嗔不怒,扬声说道:“这位小施主染了风寒,不能耽搁,现在要带她进城找大夫,施主请行个方便吧!” 守门的瞥了他一眼,是个和尚,怀里还抱着个人,冷哼道:“原来是个花和尚,还抱着个姑娘呢。” 慧能一听守门军士这般调笑,虽然问心无愧,但是二十多年青灯古佛,哪被人这般说过,不禁双脸一烫,轻念了声“罪过!”抬起头扬声说道:“施主误会小僧了,这位小姑娘身染恶疾,昏倒在荒野之外,还请施主开了城门放小僧进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守门士兵皱着眉看了看这寒风凛凛的天儿,不禁缩了缩脖子,摆了摆手道:“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北边儿派来的探子,这些鬼蜮伎俩爷爷们见得多了,要想进城等明天吧!我警告你,要敢再搅了爷爷们的好梦,当心真把你当做北边的细作,将你射成筛子!” 说完打了个哈欠,逃也似的缩着颈子朝屋里跑去。 慧能念了声“阿弥陀佛”,瞥见地上有一条三尺余长的木棍,许是折断的兵器,抱着那姑娘走到木棍旁,运起一口真气,抬脚一踢,只听“嗖”的一声,像是箭一般射了出去,稳稳的插在了离地面两丈高的城墙上,只留下一尺多在外面。 若是此时有习武行家在此必定啧啧称赞不已,这木棍不知风吹日晒了多少日子,早已经腐朽,莫说插进坚固的城墙,便是插进泥土也得费一番功夫,可是慧能轻轻一脚就将这木棍踢进了两丈多高的城墙,这般武学造化,便是大多数前辈高手也是自愧不如的。 只见慧能深吸一口气,抱着那小姑娘退了两步,忽然发力,冲出几步之后脚下一轻,竟然跃起了两丈余高,堪堪到了那插木棍的地方,双脚在木棍上一踏,借势再跃起两丈,稳稳的落在了城墙上。 月白的僧衣迎风而舞、超然出尘,当今武林要说能一跃二三丈的不是没有,但是要他们怀里抱一个人那不少人就要摇头了,传出去谁都会说一句“不可能”,可是偏偏慧能做到了。 那守门的士兵还没有踏进房门,只听到背后有响动,赶忙回过身来,只见那白衣和尚已经站在了城墙上,面相慈悲,经由寒风吹起他的僧衣,更显脱俗,吓得他双腿瑟瑟发抖,赶忙跪下磕头,几乎都要哭出来,“佛爷爷饶命啊,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法驾,是小人该死,是小人该死!” 慧能倒也没有为难他,看了看怀里已经在喃喃说着胡话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问道:“小僧无意冒犯,只是人命关天只好得罪,请问施主城中药铺在哪里?” 守城的士兵一愣,没想到这佛爷爷竟然不计较他的罪过,赶忙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反手指了指背后的那条大街,颤巍巍的说道:“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便有几家药铺,第一个岔口左拐也能找着几家……” “多谢!” 慧能来不及听他说完,抱起小姑娘便跃到了城中,一路疾驰而去,那守城的士兵早已经瘫成一团,久久不能动弹,虽然寒风萧瑟,割得人脸生疼,但是他仍旧汩汩的冒着冷汗。 第三十二章听雪楼上听雪寒 第三十二章 听雪楼上听雪寒 慧能遥遥见着了前边在寒风中招摇的医馆旗子,心中一喜,抱着那小姑娘到了门前,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紧闭的大门,“施主,小僧冒昧搅扰,这位小姑娘性命堪忧,还请施主大发慈悲救她一命!” 屋里许久不见动静,连灯光都没有一丝,想是主人睡下了。 慧能再次拍了拍门,扬声说道:“还请施主发慈悲救这姑娘一命!” 依旧没人应答,慧能叹了口气,抱着那小姑娘继续往前走,一连找了四五家药铺,要么无人应答,要么便是破口大骂,不愿开门救治,要他明日再来。 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抱着那小姑娘跑遍了大半个太原府,竟然没有一家药铺愿意开门救治的,饶是心性平和坚韧如他,也不禁有些失落,怀里那小姑娘身体越来越烫,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嘴里含糊的说着胡话。 慧能双手源源不断的将真气送入那小姑娘身体,只盼着能护住她的心脉,或许就能多一分希望,抬眼见到了前方一家“杏林医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着那儿跑去。 “咚咚咚!” 敲了三声,依旧没人应答,“施主,请大发慈悲救这小姑娘性命!”见没人应声,慧能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过了好久灯影闪动,屋里传来骂骂嚷嚷的声音。 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光溜溜的脑袋来,慧能心中一喜,暗道这姑娘命不该绝,算是有救了,谁知那人还不等慧能说话便骂道:“哪来的贼秃……”一想到自己头上也是光溜溜的,这样骂未免不妥,改口道,“医馆已经打烊歇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天赶早!” “施主,人命关天,万万耽搁不得,请施主大发慈悲!”慧能急切的说道。 那人并不动容,一撇嘴道:“说了打烊了便是打烊了,走走走,再敢搅扰别怪我不客气!” “施主,身为医者自当悬壶济世,岂能见死不救!” “贼和尚,老子爱救便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爷爷了?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拳头不讲情面!”那光头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本就一肚子怨气,再加上慧能不依不饶更平添了几分真火,猛的一甩门,只听“嘭”的一声被紧紧关上,不多时那昏黄的灯影也熄灭了。 慧能一声叹息,喃喃道:“小施主,小僧无能害你受累,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僧便是耗尽最后一口真气也要续你性命,带你找到大夫!” 说完,又是一股真气度进了那小姑娘体内,慧能本就抱着那小姑娘赶了数十里路,其间又不停的为那姑娘度真气续命,现在体内真气早已空空荡荡,加上寒风一吹,整张脸如纸片一般苍白,怕是再找不到大夫,他倒先昏死过去了! “小师傅,进来歇会儿吧,外面天儿凉!”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声音。 慧能如同悟透了菩提大道一般欣喜,抬眼看去,原来是旁边的一家包子铺,周老汉本来早早的关了店门,但是听见外边儿响动,看他一个和尚也怪可怜的,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店门。 慧能先是躬身一礼,道了声“多谢!”这才进店去,周老汉看了眼他怀里被袈裟包裹的姑娘,不禁皱了皱眉,关上店门给他倒了碗热茶,道:“小师傅这是……” 慧能知道他误会了,忙解释道:“这是小僧于途中遇到的一个姑娘,昏倒在荒野外,小僧本欲救她一命,奈何……” 周老汉心里一阵羞愧,叹了口气,让慧能坐下,将茶碗朝慧能推了推,探手一试那姑娘的额头,吓了一跳,说道:“你也不能怪他们,在这边关,打仗死人也见惯了,那些开医馆的哪天不见几个走投无路来求医的,要是都救那还不赔死了去,他们见你是个和尚,知道你两袖空空,哪肯做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那……”慧能有些犯难了,这姑娘若不是自己内家真气吊着命,怕是早已经死了,再耽搁得一时半刻,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周老汉摇摇头,脸上竟有了些喜色,道:“老汉我邻着医馆住了些年头,耳濡目染也学得些治伤寒病痛的方子,要是信得过老汉便让我给她瞧瞧吧!” 慧能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抱着那姑娘跟着周老汉进了内室,周老汉探指问脉,单看模样也不比开医馆的差多少去,紧接着烧水擦洗、活络血脉,忙活到大半夜,总算烧退了些,慧能这才放下了心。 三更的梆子才敲过,萧瑟的风竟然从灰蒙蒙的天空中带下了簌簌的雪片,一片、两片……紧接着便是一片苍茫,飘飘洒洒,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将这片大地铺成了一片雪白。 初下雪时,往往雪片稀少,亦不过密,如柳絮随风轻,随风愈吹愈猛,雪越下越密,雪亦愈大,如织一白网,丈以远则无所见矣。 周老汉已经睡下,只剩下慧能一人守在床边,看着那个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的小姑娘,心中不禁宽慰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为何,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上竟然笼罩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恐惧。 “阿弥陀佛,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多的悲伤,众生疾苦何日方才得以解脱!” 慧能一片空明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那个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孩,空灵若仙、潇洒不羁,似乎也只有她才没有苦闷,每天都喜乐无忧。 “和尚哥哥!” 一声轻盈的呼喊将慧能从沉思中唤醒,那个小姑娘已经醒转,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细密的睫毛像是停在眼睑上的两只蝴蝶。 “小施主,你醒了!”慧能长舒了一口气,默默感念上天的好生之德,手背在小姑娘额头上轻触一下,发现已经不那么烫了,轻轻将她扶起,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问道:“小施主,你是因何昏迷在荒郊野外?你的家人在何处,等你病好一些小僧便送你回去可好?” 那姑娘脸色暗淡了些,一双大眼睛里面噙满了泪花,哽咽道:“我叫慕雪,爹爹是绸缎商人,今年五月,爹爹带着我和几个叔叔到北边去,在路上救了一个……一个受伤的叔叔,他……” 说道此处,小姑娘慕雪泣不成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慧能叹了口气,试着问道:“可是那个叔叔被人追杀,你们救了他之后被仇家追上,小施主的父亲也……” 慕雪一个劲儿的摇头,眼泪却是“哗哗”的往下滚落,“不是,不是这样的……”端着茶杯的手不住的发抖,本来红润起来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满眼充斥着恐慌,似乎想起了惊恐万分的事情。 慧能想伸出手握住她发抖的小手,一想自己是出家人,而她却是个姑娘,不免有些失礼,于是端坐在一旁,不打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我们好心照顾他,给他上药、换衣服,他……”慕雪满眼的恐惧,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慧能摇摇头,道:“阿弥陀佛,放下吧!放下吧!” 慕雪愣愣的看着这个和尚,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是豺狼,是恶鬼,他……他醒来后竟然无缘无故杀了爹爹和几位叔叔……只是……不知怎么,放过了我……我一直走,却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就……” 慧能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扶她躺下,道:“一切因果自有天定,不必执着,小施主且躺下休息吧!” 慕雪点了点头,乖乖的躺下,一双大眼睛却舍不得闭上,眼角还有浅浅淡淡的泪痕,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白衣和尚,这是她大半年来第一次这么安心的睡觉,怕是一场梦,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一夜的杀戮和恐惧。 慧能坐在他旁边,宝相**,肃穆慈悲,手中念珠转动,不知是在度化着谁…… 屋外的雪飘飘洒洒,越来越大,冰冷的风拍打着窗棂,时不时发出“咚咚”的响声,透过窗户已经发现外边儿早已经白茫茫一片。 又到了下雪的季节了…… 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雪渐渐稀了,只零零散散的飘落着。 城中有座阁楼,叫做“听雪楼”,一听这雅致脱俗的名字便知道这不是肉香酒气横溢的酒楼,更不是花红柳绿青楼,它装潢古朴典雅,沉稳肃穆,是专供文人雅士、英雄豪杰品茶会友的地方。 听雪楼共分三层,第一层是供普通人品茶的地儿,只消付几钱银子便能够在这里坐上一整天,来这儿八成的人也只够资格待在这第一层。 第二层相比之下便要尊贵许多,能上去的人要么是楼主人相邀,要么是声名显赫、地位尊崇大人物、大豪杰,便是富甲一方的财主揣着数百两黄金在手,也是不够资格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的。 第三层便是更加了不得,在这听雪楼干了十多年的老伙计说,这十多年来能到第三层去的客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那些人身份之尊贵,寻常人穷极几生几世也是无法到达的。 这听雪楼在这太原府矗了二十几年,却从没有人敢来这里惹是生非,不只是因为来这里的客人身份尊贵、颇有涵养,更是因为这是武林盟的产业,虽然武林盟主在十多年前无故失踪,武林盟不再统领江湖正道,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大堂主哪一个不是震慑一方的绝顶高手,而武林盟的少主易雪扬更是旷世绝伦的盖代人杰,武林盟虽然式微,但却丝毫不下于现在如日中天的六大武林门派。 这“听雪楼”三字也不是随便叫叫而已,它在太原府中有鹤立鸡群之势,俯瞰整座城池,天气晴好时便是城外的景象也能清晰入目,易雪扬依旧白衣胜雪,傲然的站在第三层的轩窗前边,看着窗外一片雪白。 儒雅俊逸,白衣飘飘,仿佛融入了这苍茫的天地中,身后琴音清冽,只见到一个白衣女子盘坐在地上,十指在那琴弦上来回拨动,美妙的声音瞬间倾泻而出,是那么的柔婉动人,好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间鸟儿的呢喃,一折连着三叹。 突然曲风一转,琴声变得铿锵刚毅起来,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震动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弦。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缓缓停止,但那乐声好像仍旧飘扬在四周,久久不散,昆山玉碎,香兰泣露也不过如此了。 那女子正是武林盟北方分舵,微水堂堂主阮薇,也是这听雪楼的楼主,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是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计都不弱于那些刀口舔血的**湖,也够资格成为一方堂主坐震北方。 “那人该是从金陵出发了吧。”易雪扬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阮薇。 阮薇素手轻轻拨动琴弦,发出“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看了眼孤傲的背影,回答道:“十月初一从金陵出发,沿运河乘龙舟北上,到洛阳转乘銮舆往太原而来,今日是十月初十,估摸着十五前后能到城中。” 易雪扬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个女孩也和他一起么?” 饶是阮薇知道他问的是谁也不禁一愣,少主是何等孤傲的一个人,倒是头回主动问过一个女孩的行迹。 “回少主的话,凤姑娘于重阳节后被皇帝召进宫去,不知说了什么,萧墨知道后不顾身上的伤独自进宫把她接了回来,据说还和皇帝吵了一架,后来凤姑娘便离开了金陵,不知去向!” “倒是越来越有趣了。”易雪扬轻声说道,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勾起,“该来的,不该来的,似乎都到了这太原府了,想来会比八月十五更热闹几分吧!”易雪扬伸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 奇的是那片薄薄的晶莹的雪片在他的手掌中竟然没有化成水,始终保持着六棱六角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他的掌心比雪花更冷。 “少主,先回去吧,你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北方的天不比齐鲁,可要冷许多呢!”阮薇出声提醒道。 易雪扬没有动,依旧笔直的伫立着,轻轻一扬,手掌中的那片雪花竟然重新飘了出去,汇入了万千飘扬的雪中,再寻不见。 “或许再过几天,就再也没有闲心站在此处听雪了呢!”易雪扬似笑非笑,依旧儒雅潇洒。 透过茫茫的大雪,似乎看到了天地尽头一个墨衣少年踏着无尽的冰雪缓缓走来,那一身墨衣渲染了整片天地。 十月初一,饶是江南也变得有些凉了,皇帝亲自带领满朝文武百官皇子王公将萧墨送出金陵三十里,这份恩宠待遇莫说是大华开国百年从未有过,便是历朝历代也找不出几个。 特许萧墨乘坐皇帝才能用的龙舟沿运河北上,虽是十月天气,早已转凉,可是沿河两岸依旧排列了无数的画舫、彩船,龙舟及随行船只迤逦数十里,竟有上千艘船一同出行。 还不等到洛阳,洛阳留守已经率领周遭郡县数百官员出城百里迎接,运河岸边只见无数猩红的官服人影,也不惧这萧瑟寒风,比上庙拜佛还要虔诚几分,在河两岸骑马或乘着马车紧紧的跟着萧墨的龙舟,不敢有丝毫懈怠。 龙舟刚在洛阳的运河码头停下,便见到一条一丈二尺三寸足宽的锦绣罗纹百花团簇龙凤呈祥毯,一直从龙舟舷梯之下延伸到銮舆旁,约莫有二里长短,不说别的,光是这一条华丽气派的地毯,寻常人便是做梦都梦不见。 布料是从全国各地收上来的最好的生丝,在百根当中只抽取一根,挑选“苏湘粤蜀”四大名绣当中的顶尖绣女日夜织造,单是挑绣女便是严苛无比,绣工手艺自是头等,更要品貌端庄、处子之身,比起皇宫中挑选妃子也差不上多少,至于上边儿是镶金嵌玉,熠熠珠光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是短短的一尺,便够寻常人家一辈子花销,何况整整铺了两里有余,只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此生无憾,可是这仅仅是长安王用来垫脚的地毯,而且只用这一次,这次走过之后便不知被遗弃在何处了。 地毯两边悬挂绸帐,每五步静静伺立着一个彩衣少女,都是天香国色、百里挑一的美人,少女之后是手持长戈,身穿银白色甲胄的禁军,几层军卫后面,才是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从远近村镇赶来,只为一睹长安王的尊容,熙熙攘攘,怕是有数万人之多。 等龙舟停稳,便有七十二个着褚袍的殿前禁卫军诸班直警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然后是三十六个捧花妙龄宫女清道,紧接着是皇太子才可用的整套卤簿、仪仗,一行数百人,这些人簇拥着一个玄衣如墨的少年缓缓踏下龙舟。 第三十三章浮生未歇,零落满天霜 第三十三章 浮生未歇,零落满天霜 “来了来了!” 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倒也没人有闲心笑他多此一举,因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那墨衣少年看过去,就连两边训练有素的军士也不由得朝舷梯上侧了侧脸。 那少年外罩着墨色描金压地衮金龙纹长袍,袖袍宽大,几乎垂至地面,腰上系着墨玉通犀麒麟玉带,脚蹬升仙祥云金丝履,头戴双龙抢珠紫玉鎏金远游冠,身上披着一袭八宝云龙绛纱描金万寿锦氅。 单是这一身衣服便抵得上一个富庶县城一年的赋税,还没来得及见到长安王的脸,那浩大的阵仗和那一身华丽的袍服就让人目瞪口呆、赞叹不已,在今日之前莫说是见过,便是听也没有听过。 再看那少年,被四个绝美宫女前后簇拥着缓缓走下龙舟来,围在岸边的数万人终是见到了那张脸,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惊呼赞叹,每个人的脸上都流溢着不敢相信的震惊神色,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张毫无瑕疵的脸。 嘴角眉梢噙着三月春光一般和煦温暖的笑意,让这萧肃的北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举步走来,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得体、雍容高贵,单是远远看着都是无比的赏心悦目,一路走来,并不倨傲,频频朝两边的百姓点头微笑,像是巡视天地苍生的君王。 不知道有多少妙龄少女赶了数百里路早早地来到洛阳城外守着,在这冷风中站了三四个时辰只为见长安王一眼,终于见到了这位只在巷陌传说中存在的举世无双的王,如三月春光般温暖明媚的微微一笑,就让多少深闺少女、绣户娇娥头晕目眩,幸福得几乎晕阙过去。 只是见了长安王一面之后,不知多少妙龄少女许下誓言,今生今世,若长安王不娶便绝不嫁他人,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找旁人将就。 “长安王殿下千岁,恭祝万安!”排山倒海的呼声如排山倒海一般,几万的百姓、官员、军士齐刷刷的跪下朝拜,如天道纶音响彻天际。 洛阳、开封、颖昌等数十个郡县州衙大小官员数百人早早的便在此处侯着了,自一品到六品,共三百二十人,文左武右,齐刷刷的跪在地毯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至于六品以下官员,根本没有资格跪在地毯上迎接,只得和寻常百姓一起垂首跪在泥土地上施礼问安。 他们都是官场厮混多年的老手,深谙人情世故,长安王以皇太子仪仗代天子北巡,皇上的用心便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来,太子不争气,长安王雄才伟略天下皆知,当日一人一剑于君山绝顶杀得整个江湖的英雄好汉不敢言语,这般旷世绝伦的战绩谁人不知,偏偏又独得皇上恩宠,若是此行伺候周到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走出二十几丈远,仪仗齐齐的停住,警跸清道的军士宫女恭恭敬敬的退向两边,让出一条道来,萧墨一人缓缓上前,一抬手轻声说了句“免礼平身!”,分明是轻轻的几个字,却像是凑在每个人耳边说的一样,一字一句清晰的传进了方圆几里的每个人耳中,当中多有习武的,不由得赞叹长安王内力深厚,武学造诣高深莫测。 “谢长安王殿下!” 又是一阵山呼,数万人一齐呼喊,震得人头皮发麻,萧墨在朝堂公正廉明,为百姓据理力争不惜得罪权贵,大力发展农耕商贸,均田制、抑士族、扶农商、禁私派、清槽弊、罢冗官,不管他在江湖中名声如何,在民间却是极得人心,十个当中少说有九人称他“好”的。 洛阳刺史裴仲宣带着百官上前问安,毕恭毕敬的领着萧墨朝銮舆走去,亲自扶着萧墨上了銮驾,不管官员大小品阶如何,尽皆步行跟随舆辇,不敢有丝毫怨言。 一路到了专门为萧墨修建的行宫,这行宫是今岁岁初皇帝昭告天下长安王于十月北巡时才着手修建的,历时半年,耗费三十万民夫之力,数百万两白银,此中富丽堂皇,豪奢无比,比之金陵皇城也不遑多让,而这般华丽气派的一座宫殿不过是为了让萧墨歇息一晚的寓所而已。 萧墨于次日辰时摆驾北上,大小官员百姓送出三百里方回,当日午时,一纸王谕遍传洛阳,谕书曰:洛阳官僚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以致百姓民不聊生,责令克日起拆除行宫,将所得钱帛分还百姓,所有官员罚俸一年,自刺史以下各降一级,以示警戒,若有再犯,必当按律严惩。 此令一下,天下百姓无不振奋,长安王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廉政爱民,若是真的荣登九五,那天下百姓便有福了,洛阳官员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无不懊悔叹息。 銮驾北上,于十月十五未时到得太原府外二十里,太原留守、镇北王顾景之带领满城官员军士出城迎接,只见雪白苍茫的荒原上,三百铁骑像是一阵飓风席卷,朝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驾赶去。 在离车驾数百步时齐齐勒住马缰绳,顾景之翻身下马,领着三百骑兵对着銮驾朝拜道:“下官顾景之,携三百亲军前来接驾,恭祝万安!” 舆辇被掀开一角,探出一张俊逸无双的脸来,笑道:“是顾叔叔来了!不消多礼,赶紧平身吧!” “谢殿下!” 虽然萧墨言语亲和,但是他却不能失了礼仪,仍旧在雪地中跪安之后才起来,雪飘飘洒洒的下了好几天,一脚踩下去积雪都能没到脚踝,顾景之带着三百骑兵在前边开道,一行人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遥遥见到矗在荒原中的那座孤独的城。 太原府辖下的文武百官已经出城摆道迎接,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洛阳传来的消息,这次迎接长安王的仪仗显得“寒酸”了许多,说是寒酸也是较之前的天家礼仪而言的,实则也是红毯铺道,香花满地,两边甲士肃立。 毕竟是北方战乱之地的士兵,比起南边养尊处优的更多了些肃杀之气,身上肩头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也不曾动弹一下。 毕竟天气寒冷,又快要天黑,城外只有稀稀拉拉的数千百姓,多是些娇俏的佳人小姐想要一睹长安王的风采,号角吹响,响彻整座城池,萧墨下了舆辇骑马进城,顾景之带着三百精兵按剑在前开道,进得城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香花满道,彩帐千层,街道两边全是熙熙攘攘的百姓,也有不少武林人士夹在其中,若不是三层军士阻着,怕要挤到萧墨身上来。 萧墨嘴角依旧噙着盈盈的笑意,融化了这满城的冰雪,湮灭了这萧瑟的寒风,两边的百姓军士不由得看得痴愣了,这世间原来还有这般温暖明媚的笑,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温柔。 “本王多谢各位百姓抬爱,只是天寒地冻,时近黄昏,还请各位百姓早些回家安歇!”萧墨微微欠身,一字一句远传数里,清晰入耳,众百姓见尊贵至极的长安王如此谦恭有礼,愈发敬重,齐齐高呼,不肯散去。 萧墨也不强求,随着顾景之到了镇北王府,三百精兵分立两侧,让出一条道来,文武官员跪在府门前请萧墨入府。 萧墨如星辰般璀璨的目光一一扫过满地的官员,最后目光停在了最末的那个侍卫统领身上,他虽然是跪着,但是头却不曾伏下去,一双苍茫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丝毫不避让,萧墨微微一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很普通的一张脸,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坚韧刚毅,一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层薄纱,看不透彻。 “免礼平身!” 说是王府,其实只比一般的府邸大了些而已,甚至没有长安王宫的一座宫殿宽阔华丽,府内陈设也是极为精简,没有一件多余的陈设。 萧墨不禁高看了顾景之几分,他独自镇守太原这么多年,拥兵数十万,说他是北边的土皇帝也丝毫不过分,可是府邸却是如此简陋,比之一般员外财主还不如。 萧墨也不多去管他,由顾景之亲自引着进了王府,七弯八拐到了一处别苑,别苑却是占去了镇北王府一半的土地,看墙角的痕迹应该是新近从王府修了一堵墙,隔了一个别苑出来,萧墨一笑,却也不点破。 “殿下,塞北苦寒清贫,比不得江南繁华,委屈殿下了,还请将就些住下!” 顾景之将萧墨领到别苑门口,躬身说道,本来萧墨是正一品亲王,顾景之是从一品郡王,而且他又镇守一方德高望重,不该对萧墨行此大礼,但一来他是个聪明人,看出来皇帝的意思,选择了赌一把,二来萧墨不管是武功才略还是人品威望都值得他以礼相待。 萧墨抬手扶住他的手肘,道:“顾叔叔不必如此多礼,叫我萧墨就好,顾叔叔能在自家府邸为我辟出一个别苑已经是万分抬爱,哪来委屈一说,实在是客气了!” 顾景之长舒了一口气,几年不见,以为皇帝的恩宠会让他变得骄奢跋扈,没想到不仅没有变得轻浮,反而沉稳了许多,连他也愈发看不透了。 “殿下,这是王府的侍卫统领,叫做‘刀’,负责别苑的守卫。” 顾景之深谙世故,萧墨虽然说让他直呼其名,他却不能傻愣愣的照做。 萧墨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抬眼一看,是府门外那个直视他的少年侍卫,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自己看不透的人就扔给本王来试深浅,倒还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进得别苑,一阵淡淡的香气瞬时将人笼罩,原来别苑中种满了梅花,梅花还没有尽数开放,丫杈枝头是一个个指尖大小的花骨朵儿,配上满园洁白的雪,更像是雪球挂满了枝头。 黑衣少年“刀”抱着双手笔直的站在别苑门口,既不对萧墨行礼也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惊鸿和纳兰寒韵一左一右跟着萧墨,在萧墨离房间门还有三尺的时候,惊鸿快步上前轻轻打开了房门,躬身站在一边,萧墨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陈设很简单,于天家的排场而言甚至有些寒酸了。 香炉里早早的薰上了麝香,袅袅的香气弥散在整个房间里,窗边花瓶里的几支木芙蓉花是新采的,还娇艳欲滴,萧墨颀长的手指轻轻扫过花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沉吟道:“十月木芙蓉,花神石曼卿。一个征战边塞的大老粗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双手微微一抬,纳兰寒韵当即上前为萧墨解下披在身上的墨色氅袍,脱下外罩的描金龙纹翻云袍,只剩下一身黑色直裾和里衣,纳兰寒韵将氅袍和外罩袍服挂好,转身去烧水为萧墨沏茶,像是经年累月伺候人早已习惯一般。 “今晚镇北王必带领太原文武百官设宴为本王接风,若是有人来请,你就说本王旅途疲惫想早些休息,设宴一事还是改日的好!”萧墨对惊鸿说道。 惊鸿躬身答应。 萧墨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专心致志烹茶的纳兰寒韵身上,又倏地移开,继续吩咐道:“都说太原府的听雪楼举世无双,是天下少有的风雅之地,本王倒是想见识见识,今晚寒韵便陪本王走一遭吧!” “是,九爷!”纳兰寒韵先是一愣,旋即回身应允。 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响亮了半分,在旁人听来也无什么不妥之处,但是惊鸿伺候萧墨多年,却听出了端倪,看一眼萧墨,只见他目光朝别苑外一瞥,转瞬即逝,惊鸿何等聪明,当即领会。 “九爷,请用茶!” 纳兰寒韵双手托着茶杯恭恭敬敬递到了萧墨眼前,萧墨接过,吹散袅袅的热气,轻轻一嗅,皱了皱眉,道:“敬亭绿雪,上好的绿茶,其实绿茶用冷水冲泡味道更佳,犹以将化未化的雪水为宜,这样泡出的茶有种独到的冷香,沁人心脾!” “是,寒韵记下了!” 十月的天黑得甚早,才过申时天便沉了下来,若不是屋外白雪皑皑,怕是连最后一丝亮光也隐没了。 听雪楼窗前,易雪扬含着笑意看着满城的雪白,手指轻拈着一张笺纸,上边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 “少主,那人真的会来吗?” 阮薇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劲装,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易雪扬没有回答,手指夹着的笺纸轻轻一扬,脱手而出,在离开指尖三尺的时候突然化成片片纸屑,随着风满天飘散,笃定的说道:“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人很失望!” “那我们……”阮薇试探着问道。 “我们?”易雪扬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听雪便好了!” 听雪楼里暖意融融、灯火通明,几十个形态各异的男女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管弦丝竹之声袅袅萦绕,楼上楼下的客人虽然不少,但并不喧嚣,即使相互之间叙话都尽量压低了嗓子,像是真的来这听雪一般。 看装束,一楼座无虚席的数十人中倒有七八成是武林中人,有的裹着厚厚的貂皮袄子、有的缠着臃肿的棉布围脖……外边虽然天寒地冻,但是听雪楼里边儿却并不冷,也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脱下厚厚的衣裳。 说是在品茶听雪,其实眼角余光时不时的往紧闭大门那儿瞟去,似乎在等什么人。 “吱呀!” 雕花木门发出一声刺耳而又悠长的响声,几十号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寒战,眼睛齐刷刷的朝门口看去。 夹杂着雪花冰碴子的风“呼”的一声就袭进了屋里,温暖的大堂顿时变得跟冰窟一样,若是那人进来后立刻将门关上还好,偏偏任凭木门大敞开着,若是搁在平时,早有脾气火爆的人跳出来抱怨了,可是今日却静得出奇,宁可浸在风雪里也没人上前叫骂,甚至都没有自己上前去关门的。 只是因为门口孑然立着一个身披黑色貂绒氅袍的少年,眉宇间清冷孤傲,嘴角凝着丝丝笑意,发丝被萧瑟的寒风撩起,冷冷的看着满屋诧异惊恐的人。 身后跟了一个如腊月梅花一般清雅出尘的女孩,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披着一身高领斗篷,怯生生的站在萧墨身后,眸光低垂着,不敢看听雪楼里的人一眼。 第三十四章玉碗盛来琥珀光 第三十四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 一楼大堂中的百十人有六七成是当日上过君山的武林豪杰,那一战虽然过去了两个月,却没有人能将那一天的情形从脑海中抹去,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俊逸雅致、超然出尘的少年会是一个嗜血魔头,手提长剑横扫天下英雄。 他们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自己的兵器,战战兢兢的看着萧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君山之上,千余武林好手被萧墨杀得魂飞胆丧、天下寂然,现在听雪楼里这点人,凭什么和萧墨为敌。 “是本王搅扰各位的雅兴了么?”萧墨笑道,如三月的春风般温暖,可是在大堂中的那些武林人士看来确是比屋外的霜雪更冰冷万分,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绽放的寒芒似乎随时迸射而出,斩落他们的头颅。 萧墨面含笑意,儒雅华贵,举手投足间雅致以极,有说不出的淡雅神韵,缓缓朝前踱步,一些胆小些的人双腿像是打摆子一样不住的发抖,牙齿“咯咯”的打颤,额头上冒出豆大的虚汗。 只是缓缓的往前走,可是满屋的武林高手身上却像压了一座大山,几乎不能呼吸,满脸憋得青紫,即使裹着厚厚的棉衣、整个人却像是坠进了冰窟窿一样,几乎连浑身的血液骨髓都要冻结。 终于有个稍胆大的人站出来,唯唯诺诺的说道:“萧……萧墨,这里可是太原府城,是……是有王法……”话吞吞吐吐说到一半,才蓦然发现,萧墨是当朝一品亲王,便是当街杀人也能有一百种方法赦免死罪,哪有王法能治得了他的罪,当即改口道,“这听雪楼是武林盟的产业,你……你不要乱来……” 萧墨循声望去,明媚的目光温和如初,但是那人却像是被千万把利剑将浑身上下穿了无数个透明窟窿,双腿一软竟然瘫倒了下去。 人们认出,这人是川西青城派的掌门虚无道人,青城派在川西一带声势只屈居唐门之后,虚无道人论起身份可与少林方丈、丐帮帮主等平起平坐,如今萧墨话都还没有说一句,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让他瘫倒在地,这要是传出去,青城派怕是数百年内都在江湖中抬不起头来。 萧墨缓缓上前,人们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上百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后边挪动,这魔头又要大开杀戒了么? 走到虚无道人的身边,笑问道:“道长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本王扶你到椅子上休息一下可好?”说完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 温文尔雅如初,嘴角那浅浅的微笑不知能让多少妙龄少女、深闺千金倾心一生一世,可是在虚无道人和众英雄豪杰看来却是地狱恶鬼的狞笑,勾魂夺魄、摄人心神。 “你不要过来……不……”虚无道人大叫一声,双手胡乱的挥动,双眼满是惊恐,两个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竟然像市井无赖一样在地上顺势打了几个滚,远远的躲开了萧墨伸出的手,这倒是比平日里习练的武功还要得心应手几分。 “既然道长不接受本王的好意,那便由你去吧!”萧墨脸上笑容不改,缓缓直起了身子,粲然一笑,让满屋的英雄豪杰肝胆俱裂,不少人如虚无道人一样瘫倒了下去。 “今日过后尔等纵是轮回转世都不会忘了萧墨这名字,活着离开的人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今日的尸山血海,不能有片刻安眠。本王今日便叫江湖天下,永世不得长安!” 人们耳边不由得响起了那日君山之上萧墨一人一剑面对天下英雄时怒吼出的这句话,江湖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惧,两个月过去了,那日君山上活着离开的人每日每夜眼前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漫天飞溅的鲜血、遍地的残肢断臂、内脏头颅,以及那个魔一样的少年。 今日才发觉,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不消动手,只要萧墨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天下英雄惶惶不安。 “本王那天说的话,想必各位‘英雄好汉’还有些印象,那一桩桩、一件件本王自会慢慢清算,各位不必性急,是断然不会落下谁的!” 他故意将“英雄好汉”四个字咬得重重的,言语之中的戏谑之意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话音一落,多少人头晕目眩,更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过这时候倒也没人有闲情去嘲笑他,若是有后悔药卖,便是浑身是胆子,那天也不会上到君山去,即使上去了也断然不会和萧墨为敌。 目光一一扫过满屋的武林人士,在他们看来,这温和的目光像是凌迟寸桀的快刀,凌厉无比,一寸寸割下他们浑身的血肉,将骨头都剖开,刮尽骨髓。 “九爷,我家主人有请尊驾二楼雅阁奉茶!” 这时候,一身白色劲装的阮薇缓缓走下楼来,朝着萧墨一拱手,算是见了江湖间的礼仪。 萧墨点了点头,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头前带路,阮薇也不拖沓,转身上了楼去,萧墨带着纳兰寒韵不紧不慢的跟上。 在萧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角的刹那,一楼大堂的百十个武林高手像是挪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有的躺倒在地上,有的瘫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有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庆幸,也顾不得屋外寒风凛冽,逃也似的朝门口挤去。 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今天相互之间踩了绊了也顾不得多说一句话,若换做平时早就大打出手了,少说也要吵闹一番,可是现在哪里顾得这么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楼大堂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瓜果点心、横七竖八的桌椅,等到百十个人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听雪楼,心里这才踏实了几分。 阮薇带着萧墨和纳兰寒韵到了听雪楼第二层雅阁外,停下了脚步,回身对萧墨二人拱手一礼,道:“我家少主人有些事务要处理,先劳烦九爷在二楼雅阁稍待,招待不周还请宽宥!” “易少主事务繁重,本王叨扰已是不该,还望阮姑娘不要见怪才是!”萧墨依旧温和有礼,如淡雅的清风,让人心生亲近。 阮薇也不多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领着萧墨二人推开了一间雅阁的房门,只听到“吱呀”一声响,一股暖流铺面而来,让人心中也跟着一暖。 抬眼看去,屋子里竟然早有人在,一张矮几上首坐着丐帮的现任帮主孟弦秋,左首坐着唐门的少门主唐敖,下首跪坐着一个身穿翠色袄子的女婢,正在恭恭敬敬的温酒,扑面的暖流正是那火炉发出的热气。 这冰天雪地的日子,围在火炉旁温一壶好酒自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那女婢青葱十指拈着的是景德镇官窑烧制的湖田窑注子,下边是一个半盛热水的注碗,釉色白中闪青,胎质洁白细腻,色泽淡雅,温润如玉,一看就是瓷器中的上品。 女婢听到有人来,赶忙起身行礼,恭恭敬敬的在一边伺候。 “哦?原来是萧九爷来了,数月不见,不知身上的伤势如何了?”当先开口的是唐敖,那日君山顶上,萧墨凤舞和唐靖君针锋相对,气得唐靖君吐血,唐门和萧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见面便绵里藏针,揭萧墨的痛处。 萧墨不愠不怒,浅笑道:“本王岂是寻常宵小鼠辈能伤得了的,便是被土鸡瓦狗轻啄了两口,也不过数日便可痊愈,倒是劳唐少主挂心了!” 唐敖一时语塞,这萧墨果然是能言善辩,这一句话不仅挽回了颜面,还暗讽那日君山上的人是“宵小鼠辈、土鸡瓦狗”哩! 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指着右首的座头说道:“九爷也不要站着了,赶紧上座,尝尝这太原府窖藏三十年的汾酒。” 萧墨微微一抬手,纳兰寒韵当即上前褪下萧墨的氅袍,将对襟一合轻轻抱好。 萧墨斜眼一瞧,孟弦秋坐了首坐,唐敖坐了左边的座头,在大华当时人人皆知是以左为尊,这唐敖明摆着是想比萧墨高上一头,萧墨哪里会看不出来,心中一阵冷笑,朗声道:“唐少主既是请本王上座,却指了一副下首的位置给本王,难道不觉有些口不对心么?” “哪里哪里,九爷多虑了,这一张桌子只得一上一下两副座头,总得有人坐不是?”唐敖“嘿嘿”一笑,想将此事带过,不明不白占萧墨一回便宜。 谁知萧墨却是不依不饶,仍旧不肯就坐,道:“本王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唐少主不该主随客便一回么?” “九爷身份尊崇,怎可行此喧宾夺主之事呢?”唐敖像是生了根一般,半分也不肯挪动。 “唐少主既然知道本王身份尊崇,怎可让本王坐到下首的位置上呢,这便是唐门的待客之道吗?”萧墨依旧微含着笑意,与唐敖针锋相对。 唐敖语塞,微微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恨不得朝萧墨扑过去。 阮薇在旁边站着面不改色,既不上前以主人的身份劝解,就连话也不多说一句,看那模样甚至巴不得萧墨和唐敖早点打起来才好呢。 孟弦秋却是如坐针毡一般,唐敖与他都是天下大派的传人,可谓同气连枝,而萧墨却是人中龙凤,将来说不准还是临御天下的皇帝,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 孟弦秋向来没什么心计,眼见萧墨和唐敖针锋相对,生怕他们动起手来,伤了和气,赶忙起身朝着萧墨抱拳施礼道:“九爷若不嫌弃就来小弟这里入座吧!” 说完朝旁边挪开几步,让出了位置,唐敖脸色登时沉了下去,本来和萧墨针锋相对,未必就输给了他,没想到孟弦秋胆小怕事竟然甘愿认输,他认输也就罢了,还连带上自己。 萧墨也不客气,生怕孟弦秋反悔一样,上前几步,朝孟弦秋道了声谢,就要坐下去。 唐敖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紧跟着的纳兰寒韵身上,是个少见的绝色美人,若是在平时定会上前勾搭撩拨一番,但是她既然是萧墨的人,唐敖不免恶其余胥,对她也嫌恶起来,冷哼道:“今日屋里的都是有头脸的人物,你个贱婢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同屋而坐,还不滚出去!” 他寻思既然不能在萧墨身上占到便宜,那便从他身边的婢女下手折辱他一番也是极好的。 纳兰寒韵俏脸一红,心里羞愧自卑无以复加,纤纤玉手不住的揉搓着自己的裙摆,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 忽然一只白皙温暖的手牵住了她,心中顿时踏实温暖了许多,便是此刻天塌地陷她也是不怕的,只是一张绝美的脸却更红了,几乎要滴下血来。 “本王的侍婢,少说也是从六品起居舍人,怎么,朝廷命官竟不配和你一介草民同桌而坐么?”萧墨冷笑,眼神凌厉无比,直击唐敖魂灵。 唐敖恨恨的瞪着萧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将面前的白银镶花盏一推,朝着那煮酒的女婢呵斥道:“斟完酒快些滚,少在这里碍眼!” 萧墨笑吟吟的看着,并不说话。 孟弦秋眼见那女婢战战兢兢,如受雷击,心中不忍,本想说几句话替那婢女解围,但想想唐敖此时盛怒已极,若是再替这婢女说话,他恼羞成怒少不得迁怒这个可怜的下人,若是下了杀手,自己也是罪过,遂缄口不言,怏怏的坐在下首位置上。 阮薇眼见三人已然入座,这一场干戈已然偃旗息鼓,就要转身退出去。 “阮姑娘若是要出去,劳驾差人送三副翡翠琉璃杯来!”萧墨面含笑意,不慌不忙的叫住了阮薇。 阮薇回过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萧墨,他温文尔雅,俊逸无双,只是那般简简单单的坐着,都赏心悦目至极,就连阮薇也不禁一叹,果真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与自家少主齐名江湖。 萧墨轻抬颀长的手指,指着冒着热气的注子说道:“这姑娘温的酒是太原府独有的汾酒,又叫做‘杏花村酒’,前朝弘文馆校书郎杜牧有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说的便是这汾酒。汾酒工艺精湛,源远流长,素以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特色而著称,酒性刚烈,在这塞北苦寒之地最是受人喜爱。” “哼,故弄玄虚,仗着自己多读几本书,卖弄些什么!”唐敖嗤之以鼻,朝着萧墨冷哼一声,恨不得将那注碗里的热水全泼在萧墨那张讨厌的脸上。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斜睨唐敖一眼,不乏几许鄙夷之色,淡淡的说道:“品茶饮酒本是风雅之事,却但不免有些粗鄙低俗之人附庸风雅却行些焚琴煮鹤的蠢事,让人扼腕长叹天物暴殄。唐人有诗赞这汾酒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比起这白银杯盏却是要好上许多。” “嘭!” 唐敖额上青筋暴露,一拍桌案腾身而起,桌上的白银杯盏跳起一二尺高,那婢女被吓得跌倒在地,孟弦秋急急往桌案上拍了一掌,卸去了九分力道,这才避免桌上温的酒倾倒,探手扶起婢女,使个眼色让她退出去,那婢女如蒙大赦,跪下急急的磕了几个头,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阮薇唯恐天下不乱,招手唤来另一个婢女,让她送三个琉璃杯来。 “萧墨,你不要欺人太甚,自进屋以来你处处与本少作对,本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真当本少怕了你么?”唐敖怒道,方才萧墨含沙射影说他是低俗粗鄙的莽夫,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心高气傲如他,哪里忍得了。 “本王欺人太甚么?比起那日君山顶上唐少主父子二人的步步紧逼、暗放冷箭,本王倒是觉得客气了很多呢!”萧墨懒懒的靠在软凳的靠背上,好整以暇,优雅从容至极,似乎从未将唐敖这号人物放在眼中。 唐门和萧墨之间本来没什么仇怨纠葛,但那日君山之上,自己的父亲为了拉拢天下英雄,几番言语挑拨将萧墨陷入死境,最后萧墨脱身之际更是施放冷箭差点让他命丧当场,这些因果缘由唐敖何尝不知道,若换做自己,莫说冷嘲热讽针锋相对,怕是早就拔剑相向、不死不休了。 但是唐敖是什么人,便是知道自己错了也是绝不肯承认的,何况还是萧墨这样一个死对头,当即戟指萧墨骂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株之,只恨那天没有能杀了你!” “那唐少主今日是想将本王留在这里么?”萧墨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瞥了唐敖一眼,淡淡的问道。 第三十五章墨魂画影,共饮千樽雪 第三十五章 墨魂画影,共饮千樽雪 阮薇像是一朵素白的雪花,素净淡然,是一泓凝结成冰的水,不染纤尘,茫茫雪舞尽,胧胧灯照影。 萧墨唐敖二人此时争锋相对,她作为主人也没打算管一管,更没有出言相劝的意思,孟弦秋被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唐门也不是任你欺侮的,他们怕你,本少可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唐敖摆开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萧墨淡然一笑,淡雅至极,让这剑拔弩张的雅阁温暖几分,“本王还得多谢唐少主了,若是你真将本王放在眼里,本王还嫌脏哩!” “噗嗤!” 纳兰寒韵没忍住,轻笑出声,如雪地里初盛的一朵梅花,暗香飘动,绝美到动人心魄。 九爷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唐敖来势汹汹却半分便宜没占到,就连清冷如雪的阮薇也不禁莞尔,只是嘴角那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 唐敖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自己严阵以待,可是萧墨压根没当回事,反而戏谑嘲讽了自己一番,大有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将牙齿打掉了还得自己咽下去的憋屈,关键是他身边的一个婢女都敢明目张胆的嘲笑自己,这如何忍得。 这时一个婢女送来三个琉璃杯,见屋里气氛凝重,压抑得无法呼吸,看一眼唐敖,脸色阴沉得难看,按在矮几上的手都气得微微发颤,心下惊惧不已,再偷偷瞟一眼萧墨,见他浅笑依旧,心中顿时踏实了几分。 他与萧墨的交锋本就落了下风,此时不早不晚送来的琉璃杯更像是狠狠的抽了他一记耳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婢女赶忙放下杯子,转身跑了出去,都忘了给几人行礼。 “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站起来和本少大战三百回合,光耍嘴皮子功夫算什么能耐!”话音未落,唐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八寸余长的短剑,寒光内敛、古朴无华,不知为何,此剑一出满屋的人竟然遍体生寒,连空气中都弥散开了若有若无的杀气。 萧墨眉头轻轻挑动,这把短剑竟是一千五百年前专诸刺僚所用的鱼肠剑,一千多年来,江湖中人谁人不知此剑威名,这把旷世名剑竟然落到了唐门手中。 鱼肠剑,也称鱼藏剑,据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方得此旷世利器。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一天,乌云在天空翻滚,伴随着一声响雷,飞鹰向大殿凌空击下,王僚突然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从鱼腹中激射而出,他被惊呆了。 鱼肠已经出鞘,它稳稳地依偎在专诸的手中,疾速向前,两把训练有素的铁戈从面前交叉拦住,鱼肠剑从缝隙中穿了出去,依然疾进。 面前的三层狻猊铠甲被一层层穿透,鱼肠剑已变成了断剑。 剑断,然而杀气未断。鱼肠剑依旧向前。 飞鹰将大殿击碎的时候,鱼肠剑也挺进了王僚的心脏,断成一半的鱼肠剑在王僚渐渐减弱的心跳中哼起了无声的歌曲。 被刀锋剑雨扑倒的专诸 ,用最后一丝力气,向着脸下的土地,绽出了一个寂寞的微笑。 后世之人不忍这样一柄旷世利器绝迹江湖,拜请藏剑山庄第一代庄主司徒朗日取五山六河金精之铁重铸断剑,剑成之日星河黯淡、百兽齐喑,司徒朗日以为此剑乃不详凶器,封于藏剑山庄,永世不见天日。 “那日君山之上本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让令尊口吐鲜血,怎么就不算能耐了呢?再者说本王打你又何须三百回合!” 萧墨倚靠在矮凳上,优雅闲适、高贵无双,嘴角微含的笑意在唐敖看来却是讨厌、恶心到无以复加,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脸,无论何时都挂着讨厌的笑容,仿佛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头都跟着在嘲讽自己。 “混蛋,不要笑了!” 唐敖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手中的鱼肠短剑朝着萧墨刺过去,唐门武功向来以隐匿迅捷闻名于江湖,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那短剑就到了萧墨的胸口。 这一剑刁钻狠辣,那把朴实无华的短剑像是一条冬眠醒来的毒蛇,吞吐的寒芒让人的脊梁一阵发寒,没人能形容这一剑有多快,好像漫天飘零的雪花,飘飘洒洒、绵绵密密,无从闪躲。 唐敖也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武功之高无人敢轻易揣度,萧墨不敢托大,双手在矮凳上一拍,玄墨的身影像是被一只大手拽了起来,离地四五尺高,倏地横移开丈许,稳稳的落在地上。 阮薇和孟弦秋同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知道以萧墨的武功定能安然躲开,倒是没多少惊讶的神色。 纳兰寒韵不会丝毫武功,此时已经惊讶得呆滞了,第一次见到九爷施展绝世武功,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九爷就已经出现在一丈开外,像是凭空移过去的一样。 要论起惊愕,此时怕是无人能及得上唐敖。 这一招叫做“魂归彼岸”,是唐门中最具凶名的杀招,江湖中不知多少绝顶高手在这一招上饮血,方才出招之前已经酝酿了许久,计算好了萧墨的每一个退路,本以为能一击致命,却是万万没有算到萧墨会这么快,快到自己的一剑竟然落空。 “你……”唐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萧墨的鱼肠剑竟然在微微发颤。 “看得出你很惊讶!”萧墨浅笑,于唐敖看来却是掩抑不住的嘲讽与讥诮。 “唐门不可辱!”一声厉叱,朝萧墨冲了过去。 “轻风千里”身法迅捷如飞,纳兰寒韵只见到一道红光朝着萧墨射过去,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只见到萧墨也动了,玄墨的衣袍轻轻扬起,那飘逸的几根发丝撩过她的面颊,心里竟然痒丝丝的,脸颊莫名发烫。 黑色的衣袍和那道红光撞在了一起,几乎是一瞬间的接触,两人又飞快的跳开,落在了矮几的两侧,孟弦秋和阮薇看得真切,就在那转瞬即逝的一个碰撞,两人已经交手十几招 每一招都狠辣刁钻到极致,若换寻常对手,任何一招都能要了对方性命,不禁暗暗赞叹二人武功果然超凡脱俗。 二人相对而立,萧墨依旧儒雅潇洒,含着浅笑望着对面呼吸有些不均匀的唐敖,唐敖左手轻负在身后,若是仔细瞧就能发现竟然在微微发颤。 萧墨脸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挂着浅浅的笑意,但是心中却得不说这唐敖虽然张狂不可一世,但是武功却不负盛名,非等闲可比,方才的交手虽然是他胜了半分,但是却是胜在了唐门并不擅长的拳脚功夫上,若真的各施所长,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唐敖看着笑盈盈的萧墨,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火气,咬了咬牙,又要出招,这时候孟弦秋闪身将二人隔开,略一抱拳,“二位兄台且请住手,莫要失了和气!” “你让开,本少与他哪里来的和气,只有满腔的火气!”唐敖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孟弦秋,恨不得一口将萧墨生吞了。 孟弦秋眉心微微一紧,唐敖的张狂桀骜他在岳阳楼是见识过的,是绝不肯低头认输的人,岳阳楼上他不过是看在那是丐帮的地盘,自己又是即将即位的丐帮帮主,这才勉强罢手,今天自己是断然劝不住他了。 心念一转,淡淡的说道:“这里可是武林盟的地方,唐兄怎么也得给阮姑娘和易少主一个薄面,若是执意出手未免有失礼数!”别无他法,孟弦秋只得抬出武林盟来,说着看了一眼阮薇,希望她出面说几句。 阮薇自进门来就一直冷眼旁观,身为主人不仅没有出言劝阻二人的争斗,就差没有往火上添油煽风了,此时见孟弦秋找上自己,也不好再袖手旁观,只好微微点了点头,“孟帮主说得对,二位兄台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谈,一动手便失了雅量了。” 在这里的人谁不是聪慧绝伦的少年天才,哪能听不出来她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言外之意正是让他们坐下来再吵一架,至于再动起手来那就与她无关了。 唐敖沉默了许久,图一时痛快而得罪武林盟和丐帮终是不明智,冲着萧墨“哼”了一声,拂袖坐下。 这时一个婢女进来,靠在阮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阮薇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摆了摆手让她退下,转过头对众人说道:“刚刚传来消息,苗疆的黑寡妇朱迎艳与几个手下死在了城外的汾河岸边,死状之惨难以言说。本来她是邪派中人,死便死了,但是她的师傅阿纳回却是极其护短的人,武功之高便是当世几大门派的掌门也得敬畏三分,如今两个徒弟都折在了中原,若是不能给出一个交代,江湖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阮薇虽然只是武林盟一个堂主,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是见识之广也非常人能及,既然她都露出这般表情,那朱迎艳的死状想来也是惨不忍睹了,至于阿纳回的报复几人倒不是很关心,一来是事不关己,阿纳回再蛮不讲理也不可能见人就杀吧,二来自己身后的背景势力摆在那里,他再张狂也要掂量掂量。 唐敖倚靠在座椅上,不冷不热的说道:“腥风血雨,不早就被某人掀起了么?江湖还能乱到那里去,说不定还是有谁借刀杀人,自己无法与江湖正道侠士为敌,便拉上一个苗疆老鬼做出头鸟!” 萧墨略抬了抬手,纳兰寒韵躬身将温好的酒倒进才送进来的琉璃杯中,果然晶莹剔透,无形的酒香似乎都朦胧可见。 谁都听得出来唐敖在挑衅萧墨,可正主偏偏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品酒,闲适雅致不可比拟,唐敖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阮姑娘可有什么线索么?”孟弦秋问道,他不似萧墨唐敖那般有心计,若是阿纳回真的北上中原为两个徒弟报仇,江湖将会纷乱不休。 阮薇摇了摇头,叹道:“这黑寡妇说起来武功也不弱,但是却被人一击致命,那八九个手下也是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杀死,那凶手的武功想来也是极高了,这样一排除,江湖中有这等武功的人也不剩多少了。” “呸!就那丑婆娘的几下子,本少爷抬抬手就能杀她千百次,什么武功不弱……”唐敖本就老大的不悦,现在听到阮薇如此抬举那个丑恶的妇人更是心生火气。 阮薇皱了皱眉,也嫌恶起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来,并不搭理他。 “既然唐大少抬手就能杀黑寡妇千百次,那凶手的范围可就大了不少呢!”萧墨轻抿一口酒,细细品味,举起琉璃杯对着摇曳的烛火欣赏着晶莹剔透的酒液。 阮薇嘴角微扬,脸上露出了比三月春花还明艳的笑容,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目中无人的大少爷遇到萧墨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萧墨,欺人太甚!”唐敖拍案而起,指着萧墨喝骂,若不是孟弦秋在中间隔着,他早就扑过去了。 “唐兄且息怒,萧九爷不过一句戏言,你又何必当真!”此时门外传来一句清朗的言语,净涤心神,连唐敖那狂躁愤怒的心都不由得平静下来,除了萧墨,每一个人都转头朝门口望去。 白衣胜雪,儒雅以极,发带被风轻轻拂起,更多了几分谪仙般的飘逸出尘,脸上和煦的笑意仿佛能让雪山亘古不化的冰雪消融。 “少主!”阮薇躬身一礼,退在了一边。 孟弦秋和唐敖也拱手行礼,易雪扬含着笑意一一还礼,唯独萧墨自顾自的品酒,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一样。 纳兰寒韵为萧墨捏了一把汗,轻声提醒,“九爷……” 萧墨微微点了点头,放下酒杯,并不起身,只是朝易雪扬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易雪扬也不生气,在矮几下首坐了,拿起一个琉璃杯,自顾自的倒了半盏酒,轻轻一嗅,“九爷果真是风雅,玉杯配美酒,便是醉卧沙场又何妨!” 比起萧墨来,易雪扬少了一股统御天下的王者之气,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更能让人心生亲近。 “哪里哪里,若不是托了易少主的福,哪能有这美酒玉杯、琼楼听雪。” “九爷武功才学胜不才十倍,身份更是尊崇无比,能屈尊来草舍喝一杯浊酒,已是蓬荜生辉。”易雪扬正襟危坐,恭敬有礼。 “易少主过誉了,天下谁不知你少年有成、武功盖世,若是那日君山之上易少主手握画影剑与本王相对而立,说不定今日就无福在这塞北高楼饮酒了呢!” 易雪扬笑着摇了摇头,“听说九爷也有一把宝剑,唤作墨魂,若是君山之上此剑出鞘,天地风云怕都要黯淡下去,哪里还有天下英雄说话的分!” 十五年前蜀地天降流星,有一陨石从空中坠落,此陨石在深夜发出耀眼光芒,世人皆以为是神物天降,无人敢私藏。益州转运使程颖派人星夜送往金陵,皇帝传召一十二位最顶尖的铸剑师,锻造十年时间方成,后以一百零八位天牢死狱绝顶高手的鲜血灌溉,传闻剑成时风雷交鸣,隐隐有鬼哭神泣之声。皇帝赐名墨魂,赠与长安王, “墨魂自打五年前入了长安王宫,本王再没碰一下,若是你不提,本王倒忘了还有这物事了呢!”萧墨的手指轻轻滑过琉璃杯上的纹路,懒懒的说道,易雪扬是在示威么?自己藏得这么深的东西他竟然了如指掌。 “此剑不曾出鞘么?”易雪扬问。 “不曾!”萧墨毫不犹豫。 “为何?” “因为还没遇到一个配让本王拔剑的人!”萧墨抬眼看着易雪扬,眼神中似乎多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雪扬倒是很期待能有这样一个人让九爷拔出剑来,想必会是一张主宰天地风云的龙虎之战!”易雪扬浅笑,儒雅潇洒不可比拟。 “易少主又何必过谦,你的画影剑在天下名剑谱中名列前茅,若是出鞘,本王的破铜烂铁又哪里有张狂的份儿!”萧墨虽然言语上对易雪扬口轻舌薄,但是心中却从未有半分轻视之意,此人之深沉在自己所见之人中绝无仅有,无论是武功或是心计都不输自己半分,若说自己是天上的骄阳,那易雪扬无异于是暗夜的皓月,清辉淡雅,却掩盖了漫天星辰的光华。 “说起来上次拔剑还是在六年前,对战黑道第一少年高手楚岚,想想还真是胆战心惊呢!” 易雪扬轻吐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意也敛去了几分,“说起那楚岚也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若不是仗着画影险胜半招,今日就不能在此和九爷饮酒了!” 第三十六章满城风雪,浅醉君莫笑 第三十六章 满城风雪,浅醉君莫笑 “那一战本王也时常听人提起,白衣影落,剑光纵横,画影剑不愧当世名剑,兰烬落剑法也不负当年剑圣纵横天下的威名,楚岚虽为黑道第一少年高手,但是也不过在易少主手底走了两百招而已。从此易少主名震武林,天下皆知,玉皇顶风云榜上亦留下少主名号,皆道江湖唯有易雪扬!”萧墨与往常一样,即使说着一件让天下英雄都崇仰无比的事情,依旧波澜不惊,淡雅潇洒。 不同于易雪扬的正襟危坐,萧墨懒懒的倚靠在矮椅上,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玄衣如墨,都是世间超凡的少年,却有不同的风神气韵。 易雪扬只是笑笑,端起琉璃杯浅尝一口,并不说话。 “是本王所言有何不妥么?”萧墨问道,汾酒酒性极烈,就是北方常年饮酒的壮士也不敢多饮,萧墨饮尽,已有三分浅醉。 “雪扬只是笑九爷太过自谦,天下何人不知神英台上第一品的长安王,守关御敌、经世治国自不必多说,提起两年前在太湖湖畔决战不归客那一战,天下武人谁不肃然起敬,一人一剑逼得天下第一剑客封剑隐退,雪扬每每想起便神往不已。”易雪扬眼睛里都噙着三分笑意,谁也不会想到,当今天下最杰出的两个少年人物会如此安静祥和的坐在一张桌上,相对笑饮。 或许十年后,街头巷陌仍旧会谈起某年某月,听雪楼上,少年薄唇微扬、眼角含笑,俊逸绝伦的脸上或带着一丝出尘的漠然,或安静如茫茫的大雪,那出尘的气度,无论过去多久,似乎都难再找到。 很久以后,江湖中仍有人流传,听雪楼上的一坛陈酒,太原城的一场大雪,似乎这一切只是起点而已,此时的种种,于几人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悲凉的梦。 “你二人只顾相互吹捧,莫不是看不见我等!”唐敖在一旁冷冷道,方才被萧墨轻视也就罢了,本以为能借易雪扬之手压萧墨一头,没想到两人竟然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自己却被晾在一边,心中老大的不畅快。 “岂敢岂敢!方才只顾跟九爷说话,冷落了唐少主,雪扬自罚一杯以作赔罪!”易雪扬不似萧墨那般对唐敖白眼相对,朗朗一笑如山间吹过的清爽的风,朝唐敖举起了酒杯。 唐敖虽然满心怨愤,但是毕竟是在武林盟的盘口上,也不好拂逆了易雪扬的面子,极不情愿拿起桌上的酒杯,朝易雪扬举了举,一饮而尽,算是领了他的情。 “本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久陪了,告辞!”唐敖知道继续留在此处也讨不了好,重重的放下酒杯,起身只朝易雪扬拱了拱手,也不多看其余人,转身就走了出去。 孟弦秋本是应唐敖之邀来这听雪楼的,现在唐敖拂袖而去,弄得他也尴尬无比,自己也不好再久留,对着几人一一行过礼,也找个由头离开了,此时只剩下了萧墨主仆和易雪扬、阮薇四人。 “请恕雪扬失礼,今日才得知九爷銮驾到太原府,帮中事务又千头万绪,没来得及摆酒为九爷接风,罪该万死!还没请教九爷夤夜驾临听雪楼有何贵干?”易雪扬见外人都走了,这才慢慢悠悠的问道。 莫说是萧墨,便是纳兰寒韵都不会相信他说的事务繁忙无暇迎接的话,单看阮薇便能瞧出,他是故意将萧墨和唐敖等人安排在一起,好坐山观虎斗呢。 既然他要装傻充愣,萧墨自然也不会提出来落了下风。 “本王时常听人说起太原府的听雪楼是不可不来的的绝妙去处,上次来太原事务繁重,没来得及上听雪楼来听一回雪、品一壶酒,常引以为一大憾事,今日不揣冒昧,不请自来,还请易少主莫要见怪才是!”比起方才的随性,萧墨认真了些,他知道与易雪扬的博弈现在算是开始了,这个少年深不可测,不得不谨慎对待。 “九爷谬赞了,听雪楼虽然薄有声名,但是比之岳阳楼、黄鹤楼等却相差甚远。九爷勤民听政,旰食宵衣,才到太原府,衣不解带、寝未安席就莅临寒窑,真是令雪扬蓬荜生辉!”易雪扬稽首,神色也凝重了几分,萧墨在他面前何尝不是神秘莫测。 “寒夜听雪饮酒本就是一件雅事,更有易少主、阮姑娘这等盖世人杰作陪,本王岂有不来之理呢?”对于这种绵里藏针的交锋,萧墨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回,自然是得心应手。 “原来如此,只是雪扬才疏学浅,万万当不得九爷这等抬举,不知九爷可否赏脸移尊步,雪扬当摆下薄酒为九爷洗尘接风!”易雪扬起身整了整衣襟,身子略往旁移开些许,摆了个请的手势,果真是谦逊儒雅、温和有礼,任谁看到都会心生亲近。 萧墨起身,手微微一抬,几乎同时,纳兰寒韵将手里抱着的貂绒氅袍领口一提,轻轻地落在萧墨肩上,双手滑至系带,闪身到萧墨身前,素手翻动,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几乎眨眼间就扎成了一个精致的结扣。 微微一欠身,“易少主好意本王心领了,此行本王和少主已经各得所需,又何必久留,耽搁彼此的时间呢?”萧墨一拱手,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本王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改日再来叨扰,告辞!” 易雪扬也不阻拦,抱拳一礼,“哪里哪里,雪扬岂敢在九爷面前玩弄心计,下次驾临前请派人知会一声,雪扬必将扫榻相侯!” 萧墨微一颔首,径直离开,看到一片凌乱的一楼大堂和几个整理的厮仆,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对于那些厮仆的行礼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一身玄衣融入漫天大雪。 “少主……”阮薇欲言又止。 易雪扬缓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呼”的一声,夹杂着雪片的冷风像是一只呼啸的猛兽。 过了许久,那似猛虎般凄凉的啸叫才渐渐平息下来,易雪扬发丝微微飘动着,如谪仙一般潇洒,静静的看着那个在远方灰暗苍穹下行走的玄色身影。 “世上哪有永开不败的花呢?”易雪扬浅笑,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个远去的人说。 十丈软红,滚滚凡尘,朦胧中是如此干净的凄伤,雪,纷纷扬扬,寂静空旷的城竟然有了几分恐怖,浮生万千,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 “本王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但是你都没能杀掉我,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再杀不掉本王,本王会杀了你!”萧墨慢慢的往前走,雪地上光滑如初,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紧紧跟在身后的纳兰寒韵身子微微一颤,喉咙像是被千万根刺在扎一样,竟然说不出一个字,也不知过了多久,“九爷说什么,婢子不明白……” 声音很小,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即使是一个背影,她的目光也不敢落在上面。 萧墨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本王虽然愚钝,但是自问有几分眼力,手下的生死门也还能尽几分绵力,不然江湖庙堂这么多年不知死了多少次。” “婢子没有……”纳兰寒韵一双秀拳捏紧又松开,连嘴角都在微微发颤。 “本王给你机会,从此处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若是你想离开,随时可以走!”萧墨抬手,指向这条路的尽头。 三丈宽的大街上已经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行人,素白的雪已经厚厚的铺了二三尺深,灰暗阴沉的天、苍白的雪,沐浴着呼啸的冷风,那道身影与这苍茫的天地几乎融为一体。 萧墨不急不缓的往前走着,纳兰寒韵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低垂着脑袋,慢了萧墨三四尺,静静的跟着,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似乎到了萧墨方才手指指向的尽头,纳兰寒韵像是放下了一座大山一般,昂起头,咬了咬有些苍白的嘴唇,问道:“九爷是怎么怀疑婢子的?” 还是如往常一般,像是一朵寒冬腊月盛开的梅花,自有一种清幽淡雅的气韵,像是一幅江南水墨,一身白色长裙沾染上了些雪片,更显得冷艳非凡。 萧墨抬眼看了看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深邃的眸子轻轻闪烁了下,沉沉的说道:“不是怀疑,是本王自第一眼见你便从未相信!” 纳兰寒韵如受雷击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恐惧,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是面对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在不经意间已经被吞噬进去,似乎下一瞬就会魂飞魄散。 “婢子是什么地方让九爷生疑了么?”纳兰寒韵轻声问道。 “安排你到本王身边的那人也算得是处心积虑,江州的确有个通判叫做纳兰昭仁,祖籍北燕黄龙府,为避祸南下定居,在江州做了个小官,有个女儿,也叫做纳兰寒韵。不过,却不是本王身后的姑娘你。”萧墨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们虽然处心积虑,可谓算无遗漏,可是单单却算错了一点!” “是什么?”纳兰寒韵此时才算明白,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之间有多远的距离,哪怕是倾其一生一世,也不能靠近分毫。 “本王见过纳兰昭仁父女。”萧墨笑了,“说来也巧,那还是本王才十二岁的时候,北燕派下使者到金陵,恰逢当时金陵的译胥告病归家,御史中丞向父皇推荐了北燕来的纳兰昭仁,他那时还不是江州通判,只是寓居金陵做生意。那日他进宫来,刚好带上了才十岁的小女儿纳兰寒韵,本王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但是她和你的气韵却截然不同,自有一种北地女子的豪气,这是江南之地女子不可比的。纳兰这个姓极为少见,那日你自报家门时本王便想起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 纳兰寒韵也笑了,却是自嘲的笑,笑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竟然妄想着能骗过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计谋得逞。 “那日君山大会本王援兵被阻的事,你以为本王不知道是你报的信么?”萧墨冷笑,再无人前那般温暖和煦,尽管背对着纳兰寒韵,但是仍旧让她遍体生寒,浑身血液几乎都被冻结。 “那你为什么……”纳兰寒韵愈发疑惑了,这个男人身上像是裹着重重迷雾,让人永远看不透彻。 “你是在问本王明知道你是探子,还要让你在身边伺候么?”萧墨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为何竟然叹了口气,“这些年,本王早习惯了这种被人盯着的日子,即使没有你,他们还会派来王寒韵、李寒韵,倒不如收得个纳兰寒韵在身边,本王清闲,也省得那些跳梁小丑翻上蹿下的闹腾。” 纳兰寒韵愣住了,看着那个笔挺的黑色背影,心里竟然升起了浓郁的悲伤。 第三十七章风雪又一更,不胜故园心 第三十七章 风雪又一更,不胜故园心 “本王在宫中养伤的那些日子,你往汤药里下毒十三次,刺杀七次,至于暗通消息的次数,本王也懒得数了。”萧墨懒懒的说道,“本王一直不确定你是哪一方派来的人,所以今天才到太原府就到听雪楼来,若是没人通传,他又怎么会恰到好处的设下这个局。故意示弱么?早该猜到的呢。” 萧墨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眸子竟然变得清澈起来,认真的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非杀本王不可呢?又是和端午节东岳大会有关么?” 纳兰寒韵没有回答,不敢看那双眼睛,甚至不敢看那个人。 萧墨摇了摇头,没有逼她,“这条路到尽头了呢,做出决定了吗?” 纳兰寒韵仍旧没有回答,萧墨丝毫不感觉惊讶,转身离开,一身墨色的衣袍汇入漫天的霜雪。 “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卧底,刚刚为什么又要护着我?”纳兰寒韵看着将要隐入朦胧的背影,愈发感觉神秘莫测,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却比一个久经世故的老人更加深沉。 他可以像个临御天下的帝王,谈笑间断人生死;他可以像个仗剑江湖的游侠,剑光纵横,豪气无双;他可以像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儒雅潇洒,才情无双;更多的时候却像个温润如玉的邻家少年,脸上挂着三月曦光一般温暖明媚的笑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 可他无论是哪一张脸孔,在纳兰寒韵看来都是面具,至于面具背后的脸她从不曾见过,那张最真实的脸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你一日是本王的人,便容不得那些阿猫阿狗欺辱!”远远地,传来一句清朗的话语,片刻间便消散在寒风中。 纳兰寒韵终是听见了,轻咬了下有些惨白的嘴唇,毅然跟了上去,一袭白色长裙淡雅出尘,不染尘埃,依旧如初见。 “九爷,属下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那人,他在您出门之后也离开了,不想点子却硬得很,兜兜转转走了几圈之后竟然把属下甩掉了,直到您回来的前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调用其他人寻找,属下无能,请九爷责罚!” 萧墨打发失魂落魄的纳兰寒韵回自己房间去了,精致的房舍里弥散着浅浅淡淡的幽香,不见一星火光却暖意融融,萧墨一身黑色单衣斜倚在软榻上听着惊鸿的回禀。 伸出一根颀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边的茶盏沿口,似乎并不让他感到多吃惊,“太原府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就有这般手段,你做得很好,这人来头应该不小,你派几个细致的弟兄去查查底细。对了,听说黑寡妇死在了汾河岸边,传回了什么消息吗?” 优雅从容如往日一般,旁人只是看一眼都会觉得高贵雍容,惊鸿伺候萧墨已经十多年,还不曾见过九爷因什么事而烦心过,仿佛天下间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回九爷的话,黑寡妇死前曾与少林寺慧能和尚一战,这事多少与他有点关系,而且这群人死前似乎还中过唐门的黯然断魂香,咱们要不要……”惊鸿偷偷看一眼萧墨,那日君山之上九爷被全天下的英雄豪杰不分青红皂白围杀,差点丢了性命,这许久了还不见九爷有什么动作,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九爷应该不会错过吧。 萧墨轻轻敲打矮几的手戛然而止,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本王要算君山上的账自然会光明正大的对他们出手,他们说本王是嗜血魔头,本王一个个将他们杀了便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只会污了本王的手,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 惊鸿躬身垂首不敢再说话,暗骂自己一句多嘴,九爷是何等高傲的人,哪肯自降身份做这种卑鄙的事情。 还记得九爷十岁的时候,太子和一群皇子、王世子趁皇帝外出狩猎,到御书房找九爷的麻烦,嘲笑他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死了娘的野狗,是只能倚靠父皇的鼻涕虫,还用贺兰砚在萧墨的额头砸了个拳头大小的青包。 那些太傅、少傅,宫女太监们哪敢上前劝解,那可是皇太子,百年之后是这片天下的主人,母亲是皇后,太子虽然不受皇帝宠爱,但是皇太后却是宝贝得很,他们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了娘的皇子去得罪太子。 萧墨掸了掸身衣襟,没有说一句话,皇帝狩猎归来后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了,太傅宫女们正两头为难,不知道怎么交代,幸得九皇子识大体,这可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那时惊鸿只是一个伴读书童,心中不忿,就要上前对皇帝实话实说,萧墨却一把拉住了他。 两个月后的黄昏,在甘露殿的后门,一个玄衣如墨的孩子将七八个大他一两岁的太子、皇子、世子揍得鼻青脸肿,哀嚎不止。 拂袖而去,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们说我是书呆子,说我只会依靠父皇,那我今天一个人打你们一群,服气吗?那天我没有告诉父皇,如果你们愿意做鼻涕虫,尽可以对父母哭鼻子!” 一群孩子都快忘了这事,萧墨却还一字一句记得真切,偏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还不敢对别人说,他们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知道轻重,要是把这事抖出来,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甚至于连太子见到他都绕着走。 九爷,可是很能忍的呢,别人欠他的,哪有不要回来的道理,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 “有凤舞的消息吗?” 果然不出惊鸿所料,九爷还是问起了凤舞,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孩,见到惊鸿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暗淡。 “传令下去,就说本王偶染小疾,原定于三日后北上偏关的行程往后延三日。”萧墨俊逸无双的脸庞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既然都来了,本王便留下来陪你们玩玩!” 萧墨披着曲水墨锦织的宽大氅袍,懒懒的倚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俊逸无双的脸上噙着一抹洒脱不拘的微笑。 北方的冬天,早上格外的冷,连口里呼出的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镇北王府不似其他府邸那般奢华,一应物件都极尽简约,地火龙长年不用,因为萧墨来了才重新被烧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热量远不能抵御这彻骨的寒冷。 才吃过纳兰寒韵送来的精致的早饭,王府管家凌青便扣响了萧墨的房门,“九爷,邢州转运使、晋州经略安抚司、太原府承宣使、真定府节度使、镇北都督同知佥事、马步总兵指挥校尉等大小官员三十七名在府外觐见!” 萧墨摆了摆手,惊鸿会意,扬声道了句:“宣!” 前来觐见的官员都是从三品以上官员,知道萧墨要来,大多在半个月以前就来太原府候着了,今日早早的便来镇北王府门前等着宣召,哪顾得上冰天雪地凛冽严寒。 再往下的不知有多少低品阶的官员想来朝拜长安王,却不够资格,若是真有机会,要让他们在这雪地里跪一夜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赶来。 在朝廷公门修行,官和吏是天壤之别,官与官又有门槛无数,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个大坎,除了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员,三品以下都只算是还未跳过龙门的小鲤鱼,只是比起其余鱼虾要稍稍肥壮一点。 至于三品之上,则关系更加森严,大华当朝设置三司三省枢密院左右丞相等共同治理朝政,当朝皇帝改制,以尚书省左右仆射任宰相,左仆射例兼门下侍郎,为门下省长官;右仆射例兼中书侍郎,为中书省长官,三省名存实亡,已混为一省,各大员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任免,否则朝政顷刻废弛。 萧墨今天没有穿往日那身黑色氅袍,而是一身通天冠服,簪紫金冠,用北珠卷结于冠上,有二十四梁,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织成云龙纹绛色纱袍,白纱中单、方心曲领、绛纱裳相配,腰束金玉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白袜黑舄,尊贵无比。 这身装扮仅次于皇帝龙袍冠冕,远超皇太子礼制,从这一身衣袍就能看出长安王的地位远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可比。 不多时,一群身穿朝服的官员便鱼贯进了别苑,本就不太宽敞的小院显得有些拥挤,不禁心中埋怨这顾王爷也忒不会做人,长安王何等尊贵,怎可在这么破落狭窄的院子歇脚,只怕殿下平日里出恭的茅房都比这破院子宽敞豪奢几分呢。 只见满院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穿着一身薄薄的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武将挂玉剑、文官挂玉佩,头戴獬豸冠,手执笏板,大都冷得瑟瑟发抖却没人敢有半句怨言。 最前面的是真定府节度使韩骁,虽是司掌一州兵权的武将,平日里也没少战场厮杀,但是在这天寒地冻里挨了个把时辰,也冻得手脚麻木、嘴唇青紫,一听到长安王的传召,简直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赶忙掸了掸衣袍上的雪片,跑也似的进了屋去。 “真定府节度使韩骁恭祝长安王殿下千岁!”韩骁一进来就朝着萧墨施了个君臣大礼,也不管是不是逾越了规制,长安王极得恩宠,当今圣上十有八九存了废立之心,此时不巴结讨好更待何时。 “韩将军请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萧墨一摆手,伺候在一旁的纳兰寒韵将烹好的茶奉上。 韩骁赶忙俯首谢恩,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茶盏,一股暖流顿时从手掌流遍全身,虽然不愿意立刻饮下,但是也不能在尊贵无比的长安王面前失了礼数,又过了片刻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韩将军请坐!”萧墨抬手欠身施了一礼,“实赖韩将军等忠贞死节的良臣猛将,敌寇才能望而却步,我大华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本王在此谢过了!” 韩骁像是被抓了尾巴的猫儿,吓了一大跳,赶忙躬身还礼,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一个将军此时竟然局促不安起来 “殿下言重了,镇守边关本是我等臣子本分,殿下此言实不敢当!” 萧墨也不多做客套,抬手赐座,韩骁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朝萧墨禀报辖区政事、边关军情,萧墨看似慵懒闲适,毫不在意,但是每次发问都切中要害,条理清晰,许多韩骁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萧墨却了如指掌。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的韩骁却如坐针毡,浑身冷汗直冒,磕磕绊绊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政要交代清楚。 这可苦了屋外候着的大小官员,武将倒还好些,只是那些平日里高居府衙的大老爷们,出门三五步路都要乘车坐轿,几时在这冰天雪地里待过这么久,偏偏还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有劳韩将军了,请先回府休息吧,北巡诸事繁杂,本王还得多多倚仗将军!” 第三十八章棠梨叶落,雪淡梅花香 第三十八章 棠梨叶落,雪淡梅花香 萧墨此言一出口,韩骁立时像卸掉了一座大山般轻松,赶忙起身行了个大礼,惶恐道:“殿下此言可折煞末将了,殿下但有差遣,末将必当赴汤蹈火、不辱使命!” “塞北不似江南天暖,此间简陋不堪防风御寒,敢情殿下屈尊寒舍下榻,保重千金之躯为宜!”话才出口,韩骁便懊悔不已,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这少年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今日只是向他陈述政务便像是被阎王勾去了半条性命一般,若是真的住到自己府上,日日相见,那自己怕是得吓死了去。 是了,殿下久居金陵繁华富庶之地,哪受得这种苦,肯定是在等着自己说这话呢,杀千刀的顾蛮子,自己不愿意伺候这尊活菩萨,就想着祸水东引,偏偏自己多嘴多舌,后边儿那么多大人,肯定会有不开眼的,自己充什么出头鸟。 萧墨斜倚在软椅上,手指在金陵带来的镶花彩釉琉璃炉上轻轻划过,细细端详着上边精致的花纹,笑问道:“韩将军是盼着本王去呢?还是求着本王别去才好?” 被萧墨一眼看透了心思的韩骁像是被一道晴空霹雳劈头打下,浑身战栗,若不是尚有几分神智在,早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嘴唇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将军赤胆忠心本王有数,回金陵后一定如实禀奏,相信父皇定会论功行赏。至于住所么?本王懒散惯了,在一个地方住下了便懒得挪窝,韩将军的好意本王就心领了,他日到真定府公干,定当上门讨几杯薄酒吃!” 萧墨哈哈一笑,俊逸无双的一张脸让人想看却又不敢多看,一眉一眼像是刀刻般完美无瑕,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君王之气,慵懒闲适的倚靠在软椅上,简直比画里的情形还要美。 韩骁连说几句“不敢”,急忙施礼退出门去,才跨出房门,急忙挥袖子擦去满头的虚汗,这一趟下来倒比战场上厮杀一回还要胆战心惊几分。 在屋外的官员看到韩骁这副模样,赶忙挤上去问,韩骁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一言不发便离开了,在场的官场老油子也摸不透这韩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接着进去的是晋州经略安抚使杜宣明,这一去又是大半个时辰,屋外身子差些的文官已经熬不住寒冷,倒下了好几个,站在靠前的官员心中好歹还有些盼头,后边官阶略小的官员心中才是万念俱灰。 若来巡查的是别的官员,他们哪会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着,早找个由头去温柔乡快活了,偏偏这是长安王,随便咳嗽一声都能让大华江山颤三下的人,这次代天子北巡边防,明眼人谁看不出皇帝的意图,得罪了这位爷,以后别说升迁无望,便是乌纱帽也得掂掂能不能保住。 镇北王府的下人也不敢怠慢,将身子略差些的大人们请到暖和的偏厅奉上热茶,不过他们也不敢多待,身体暖和些了又得到长安王殿下屋外守着,免得在殿下的心里落了懒散懈怠的印象。 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快些的一炷香,慢些的约莫一个时辰还不见出来,虽说屋外天寒地冻,等着的人浑身上下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但是屋里的人也不好受,长安王殿下虽待人亲和,脸上笑容不减,但是他们却从心底里感到畏惧,像是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一样,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从辰时到午时,早过了午膳的时辰,不过才见了五六个官员,许是萧墨也乏了,不想再折腾这一群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每次让五个官员同时进屋,五张嘴同时说话,陈说政要,其中涉及到军情、刑狱、税赋、官员拔擢、民生百态,萧墨坐在案前,慵懒闲适,一会儿品茶一会儿摆弄桌上的物件儿,看似随性,但是耳中聆听,口中发问,陈积许久的繁琐政务竟然迎刃而解,丝毫不乱。 这些官员被晾在冰天雪地里几个时辰心中老大的火气,心中极不服气这个名满天下的长安王,猜测多半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直到真见过才明白,原来世上竟有这样一种人,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就连仰望一眼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直到天色渐沉,萧墨才见完所有的官员,纳兰寒韵已经点亮了屋里的烛火,摇曳的火光映照着那张俊逸无双的脸,他轻揉了揉额头仰躺在软椅上,虽说是坐在椅子上,但是要将听到的信息即刻做出决断,在千头万绪的事务中找出最为关键的部分,这无疑是件极费脑子的差事。 手刚离开额头,纳兰寒韵便将一杯上品青凤髓递到了手边,萧墨苦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接。 纳兰寒韵秀眉微蹙,知道萧墨有个习惯,一天之内每一种茶只喝一次,绝不重样,纳兰寒韵暗自思量,今天九爷已经喝过日铸茶、瑞龙茶、青笋茶、谢源茶、雅安露芽、纳西梅岭……这青凤髓还没有喝过。 “本王今日已经饮过许多了,喝茶虽提神,却并不管饱,莫不是你想将本王生生灌水撑死么?”萧墨笑道。 纳兰寒韵恍然大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一笑似淡雅出尘的梅花,让整座园子都明媚起来。 “九爷,太原府上下官员三百余人在裕德轩摆下酒宴为九爷接风洗尘,已派下车驾在王府门外恭迎!”惊鸿进门躬身禀奏。 “本王向来是最厌烦酒宴什么的,有这心思多花些功夫在正事上不好么?”萧墨撇撇嘴,一反常态的伸了个懒腰,饶是这样,也有一种说不明的气韵,看得纳兰寒韵都呆滞了,这世间竟有这般雅致脱俗的举止,看得人舒心无比。 “那……”惊鸿有些为难了,还得向萧墨讨一个回复回去。 “就说本王事务繁忙,接风这事就省了吧!”萧墨说完便仰躺在了软椅上,连日奔波还要处理政务,确实也有些乏了。 惊鸿应诺一声便退下了,纳兰寒韵抱来一床银丝锦被给萧墨轻轻盖上。 “一个时辰后叫醒本王!”萧墨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懒的说道。 “是!”纳兰寒韵躬身一个万福,退到了一边,差人将地火龙烧得旺些,省得九爷受凉。 安排妥当之后,她轻轻的坐到了窗边,撑起下颌呆呆的看着院子里的梅花,今天她穿了一袭素锦宫衣,外披素白色轻纱,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将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戴上,与屋外那淡雅的梅花相映成趣。? 别院里只栽种着十来株梅花树,一场大雪过后,花骨朵儿都绽开了,一阵清雅的、缥缈的馨香弥散在这座别苑,沁人心脾,荡人魂思,梅枝纵横交错、迎风摇曳,枝头万千朵绚烂清奇、如梦似幻的粉白梅花也随着风浅浅摇曳。 花树映雪、花香沁人、花枝迎风,在清寒的冷风中更加清绝美艳、雅致脱俗。 屋外片片飞雪清逸飘洒,梅花点点,淡雅绝伦,窗边的绝美少女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撑着下颌竟然看得痴了,发丝上飘落了偏偏莹白的雪花也浑然不觉。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知此处是天上还是人间,只觉得黯然销魂、神思悄然…… 忽然肩上一沉,像是什么东西落下,纳兰寒韵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原来是萧墨已经醒了,见她独自坐在窗边,拿了一袭银狐氅袍给她披上。 “九爷……您……是不是婢子吵醒您了!”纳兰寒韵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自坐在此处赏雪赏梅,又怎会吵到本王,只是方才说了一个时辰后叫醒本王,若不是本王惊觉,岂不误了事么?”萧墨笑着说道,言语里没有丝毫责备。 纳兰寒韵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了,“九爷恕罪,婢子……” 眼看纳兰寒韵就要跪下去,萧墨赶忙伸手扶住,伸出颀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琼鼻鼻尖,“没事的,只是以后可要多穿些衣裳,若是受了凉就不好了!” “本王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萧墨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转身出门去。 纳兰寒韵痴痴的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伸手轻触在他手指曾触及的鼻尖,浅浅一笑,清雅无双,这满园的梅花竟然都暗淡了。 “我曾经以为什么都不在乎的……”她喃喃的说道。 萧墨独自一人走在昏暗寂寥的长街,一身黑衣凌风飘扬,与往常不同的是背上斜背了一个匣子,长三尺六寸,宽七寸两分,高一寸八分,整个匣子都是名贵至极的沉龙紫檀木制成,这种木料一钱抵得上十两黄金,且不说这匣子雕龙画凤精致无双的做工,便是这三十多斤的匣子也值七八万两黄金。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 也不知走了多远,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叹了口气,一挥手又将它丢入茫茫雪地中,继续往前走。 “臭乞丐,滚开。要死死别处去,别死爷爷门口!”杏林医馆的光头曲老五照例关门打烊,偏偏好死不死的一个乞丐蜷缩在门边,看模样是受了不轻的伤,身体下边一片殷红的血已经凝固了,把那身破烂衣服和雪地粘在了一起。 曲老五眼见骂了一声那臭乞丐没什么反应,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朝那乞丐踢去,那乞丐已经冻得僵硬,踢在身上“砰砰”作响。 踢了几脚,气也消了大半,瞥了一眼那乞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在这冰天雪地里怕是熬不过两个时辰,要真死在自家门口岂不晦气,骂了一声“狗娘养的”,朝那乞丐唾了一口,准备把这臭乞丐拖到别处去。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何不救他一命?”才拖着走了四五步远,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曲老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臭和尚在隔壁周老头家住了四五天,就烦了自己四五天,只要一见到自己见死不救就会操着满口大道理说教半天,在这边关每天病死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真是一个个去救自己才是有病。 “又是你这个秃……和尚?一天到晚你就这么闲,他是你爹妈还是你兄弟啊?”曲老五头也不回,兀自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乞丐,准备把他拖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让他自生自灭去。 慧能赶忙跑到曲老五前面,挡住他的路,单掌施礼道:“施主且慢,既然他一息尚存我等岂能见死不救?” “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救你救,老子可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曲老五一把将那奄奄一息的乞丐扔在雪地上,要不是前两天见识过这和尚的身手,早扑上去揍他娘的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爱管闲事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人。 曲老五扔下乞丐,就要推门回屋,刚踏进去半只脚,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朝和尚说道:“这乞丐老子可是交给你了,救得活是你和尚的功德,要是救不活也别让他死在老子门口砸了老子的招牌,要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嘭!”的一声将门摔上,再不去管这和尚。 慧能朝着那关上的门合掌念了声佛号,这才蹲下身来看那个乞丐,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扣上脉门才发现他浑身的经脉竟然有八成都断了,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深可见骨,那身破破烂烂的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 慧能一声叹息,将他扶到周老汉的包子铺里,慕雪经过几天的调养,已经能下床走路,这些天见到和尚哥哥经常带些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也见怪不怪了。 慧能将那乞丐扶到火炉边,烤了好一阵子,僵硬的身子才暖和了些,这时慕雪倒了一碗热水端过来,慧能点点头接过,将那乞丐的嘴撬开一条缝,小心的喂下去,只是一碗水倒有七八成流到了那身破衣服上。 一口真气度过去,那乞丐终是睁开了眼睛,轻咳了几声,倒是咳出了一片血沫子,“你……你是少……少林的师傅么?”那乞丐盯着慧能打量了半晌,断断续续的说道。 “小僧正是少林弟子!”慧能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那乞丐浑浊的眼睛里登时有了光彩,胸膛起伏,又咳了几声,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的经脉都断得差不多了,稍一动弹便撕心裂肺的疼。 “小……小师傅……求你告诉……告诉帮主……北燕魑魅堂……派……高手……南下……图谋……不……轨,请他早……早做……”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断了生机,这乞丐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冒死回来通报,一路上不知遭到多少追杀,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凭借这一口气,现在消息传出去,终于坚持不住。 “阿弥陀佛!” 慧能轻念了声佛号,将那乞丐平放在了地上,小心的替他整好破烂的衣裳,默默念了三遍超度亡魂的《度亡经》,抱起那乞丐的尸体对慕雪说道:“此事干系非浅,小僧现在要去丐帮分舵通报消息,小施主早些歇息,或是今晚或是明早,小僧便回来!” 慕雪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眼看着那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抱着一具尸体走进漫天大雪。 第三十九章暗流汹涌,谁见几多风雨 第三十九章 暗流汹涌,谁见几多风雨 太原城西纵横交错着十几条街,叫做鱼头集,是前些年太原府衙门划出来给北边逃难来的灾民的聚居地,这一片集市是太原府中鱼龙混杂之地,三教九流汇集,充斥着常人一生都无法想象的阴翳,连官府都不敢管,即使想管也管不过来。 雪依旧在簌簌飘落,鱼头集往日里那乌黑肮脏的街道此时被铺上了一层玉毯,看起来清爽舒心无比。 要说鱼头集最多的,还要数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大大小小的乞丐们,富贵人家锦缎绫罗、围炉向火还嫌不够暖和,可是这些乞丐们白天端着破碗沿街行乞,到了晚上也只能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缩在角落。 “老疤,你说这雪得下到啥时候去,弟兄们可好几天没吃口全乎的了,再这么下去,咱不被冻死倒先被饿死了!”一个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里,四五个乞丐围在一堆柴火旁。 那个叫老疤的约莫是这几个乞丐的头头,他生得五大三粗,从左眼眼角到右下颚,一条蜈蚣一样的刀疤狰狞的趴在他的脸上,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揉在了一起,此时正懒洋洋的侧躺在火堆边,“吧嗒吧嗒”的抽着被雪水浸湿的烟叶子。 老疤眼见烟袋锅子里的星星之火就要熄灭,赶忙挑起一点火苗,让那微弱的火光得以维系,鼓足劲吸了几口总算将烟袋锅子里弥留之际的火星救了回来。 “慌个球!老天爷要下雪你还能把天堵上啊!熬着吧,这天底下每天都有人冻死饿死在路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个冬天!”老疤默默的抽了几口,刚开始还眉宇飞扬,有戏谑一下那个小兄弟的意思,但是说到后面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竟然那么沉重。 重重的叹了口气,反手摸上了腰间的酒葫芦,略一摇,没有如意料之中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响,这才想起,半壶老酒前天就喝光了,这天寒地冻的,连吃饭都是问题,哪有钱买酒喝。 “要是老子有银子该多好,不用太多,就十两就成,拿着钱去陈**子店里把烧鸡烧鸭都吃一遍,那陈**子也忒不是东西,平日里远远的看见我们丐帮兄弟就放狗来咬,实在可恨!”刚说话的那个乞丐对着旁边一个盯着火堆发愣的小乞丐问道,“小蚂蚱,你呢,你有钱了想干啥?” 那个叫小蚂蚱的恍然惊觉,尴尬的挠了挠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嘿嘿一笑“我……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十两银子呢……就去年,跟着二狗哥去听雪楼要饭,那看门的给了我俩一人一锭银子,让二狗哥帮我看了,足有二两重呢。只可惜好景不长,那听雪楼看门的换人了,唉……”小蚂蚱撑起下巴呆呆的看着摇曳不定的火光,眼中流溢起无尽的渴望或是期待,也许只是一件衣服、一餐饱饭,但是对他们而言或许便是一生的追逐。 “听雪楼……”老疤眨了眨眼睛,“从三楼轩窗看下来,整个太原,甚至整片天下都在眼中,那儿有整个太原府最好的酒,有天下罕见的珍馐佳肴,更有常人一生也仰望不到的绝世风华,是个顶好的地方呢。”他的喉咙里像是哽了什么东西,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散。 “啥?老疤你还去过听雪楼呢?还登上过三楼?吹牛吧你!”离他最近的那个小乞丐叫做大牛,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就是他,平日里鬼点子最多,将老疤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撇了撇嘴表示并不相信。 自从他们记事起老疤就已经在这儿安身了,平日里也不去街上要饭,只是扯张破席子往街角一躺,别人愿意给就收着,要是不给他也绝不会哭喊乞怜,讨来的钱倒有七八成是拿来买了酒喝。 但是太原府处在边塞,一打起仗来,逃难的人倒比太原城原住民还多,谁又会那么好心给乞丐钱,给的过来么? 没人知道这老疤这种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早该死了吧! 就连小蚂蚱也点了点头,附和道:“我听说听雪楼第一层光是喝一壶茶就要十两银子呢?老疤你上三楼,那就要一…二…三…好多好多银子呢,你有吗?”小蚂蚱没读过书,掰起手指数了半天也没数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数了。 围坐在火堆边的几个乞丐都笑了,这老疤真是穷糊涂了,难道他不知道在这太原府连小孩都知道,从听雪楼建成到现在能上三楼的客人绝不超过五个人吗? 老疤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嘿嘿”一笑,“吧嗒吧嗒”抽完了最后几口草烟,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两下,“早些歇了吧!”将身上的破衣服紧了紧就在火堆边蜷缩起来,其他的乞丐也相继在火边躺下了。 屋外的雪依旧飘飘洒洒,呼啸的寒风无孔不入,这间破屋子与露天没什么差别 一身月白僧衣的慧能带着那个乞丐的尸体到了鱼头集,略辩了下方位,走进了一座大院子里,登时就有四个乞丐迎了出来,“你是哪里来的和尚!” “小僧少林寺慧能!求见你们舵主!” 那些乞丐的脸色缓和了些,立时就有一个乞丐跑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身边跟了七八个六袋弟子。 “原来是慧能师傅,这是……”清瘦汉子一眼便看到慧能横托着一个乞丐的尸体,不敢胡乱猜测。 “这是小僧在路上偶然遇到,小僧无能,不能救回贵帮弟子性命,弥留之际,这位施主要小僧向贵帮主通传,北燕派下魑魅堂高手南下,意图不明。小僧不敢怠慢,特来通传!”有几个乞丐接过慧能手中的尸体。 “舵主,属下认识他,这是信字堂的弟兄。”一个六袋弟子上前看了一眼,说道。 丐帮北方分舵舵主赵天成处事沉稳老练,赶忙让一个心腹弟子去通禀帮主,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多谢慧能师傅不辞辛劳前来通告,丐帮上下铭记于心,还请入内奉茶!” 慧能单掌施礼,“阿弥陀佛,小僧心领!” 说完转身飘然离去,一身月白僧衣与满城风雪融为一体,佛法自然,江湖起初或许就如同这一城冰冷的雪,洁白无瑕,但是很容易的,就被染上了其他颜色。 赵天成也没有挽留,转身对身边的弟子吩咐道:“吩咐下去,太原府各大堂口的弟兄都警醒着点,魑魅堂可不是寻常货色,这些年咱折在里面的弟兄可不少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儿我亲自向帮主禀报!” 五个身穿黑衣的高挑汉子提着刀剑闯进了鱼头集,他们在太原府搜寻那泄密的乞丐,但是毕竟这是大华的境地,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本想这乞丐身受重伤,绝对活不到天明,打算就这么算了,偏偏在街角撞见了托着那乞丐尸体的慧能,便一路跟着来到了鱼头集。 “头儿,这里是丐帮的地头,不好招惹,要不要等上头的命令?”一个黑衣人沉声问道。 领头那个黑衣人略一沉吟,道:“咱们的事儿见不得光,还是趁早清理干净,不然都吃不了兜着走,等会儿手脚利索点,能不招惹丐帮就不要招惹!” “是!”身后的四个黑衣人沉沉应诺。 五道黑色身影一闪而过,也进了那幽暗肮脏的鱼头集,素白的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轻功虽比不得萧墨那般踏雪无痕,却也是少有的绝顶高手。 自慧能离开后,杏林医馆门口就聚拢了五个老头,他们比常人矮了两个头去,身子浑圆像是五个肉球挤在一团,看身形相貌都相差不大,戴着羊皮帽,裹着厚厚的羊皮裘,手里都拿着一条高过他们头的乌木拐。 一个人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染了那乞丐鲜血的雪,放在鼻子前重重的嗅了两口,“是个男人的血,已经凉了许久,不是那妮子的!” “老五,你确定吗?”为首的那个人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 “老五的鼻子最灵,不会出错的,只是那妮子中了咱兄弟独门灵药七彩踟躇花,功力损失大半,又受了老三一掌,应该跑不远,怎么就会不见了呢?”站在老大旁边的老四拈了拈那山羊胡子,阴翳的眼睛勾起一抹冷色。 “咱兄弟五个接的单子还没失过手,可不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妮子身上栽了跟头!”老大说着话,目光顺着地上快被掩盖的脚印移到了周老汉的包子铺里,“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后边的四个老头更不迟疑,跟着他朝包子铺走去。 慕雪正准备上前看看慧能有没有回来,见到门口的五个矮胖老头杀气森森的朝她走来,心中一惊,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夜手握长刀的疯子,一样的,比冰雪还刺骨的杀气。 “爷爷,你们买包子吗?”慕雪怯怯的问道,平日里活泼的小女孩此时声音比蚊子还小。 “吃什么包子,叫你家大人出来!”还不等老大开口,脾气暴烈的老三就瓮声瓮气的喝问,差点把瓦片上的雪给震下来。 五人当中的老二天生笑面,一咧嘴,差点把嘴唇咧到耳根子去,一把扒拉开老三,凑到慕雪前面,想伸手摸摸慕雪的脑袋,慕雪急忙后退几步躲开那肥虫一样圆滚滚的手,老三尴尬的搓搓手,问道:“女娃娃,爷爷们不吃包子,就想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漂亮姑娘从这儿路过,小娃娃可不能撒谎哦!” 慕雪怯生生的摇了摇头,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里净是惶恐。 “一个丫头片子能知道啥,脚印到门口就不见了,说,店里有什么人来过,敢扯半句谎老子把你舌头勾出来喂狗!”老三沉声一吼,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天真无邪的慕雪差点被吓得摔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三,跟你说多少次了,还是这驴脾气,别吓着孩子!”笑面虎老二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头笑着问慕雪,“女娃娃,你这店里刚才有没有受伤的人来过啊?”虽然脸上挂着笑嘻嘻的神色,但是眼里狐狸一样的狡猾阴冷却是怎样也掩抑不住。 “刚才……和尚哥哥……救了一个要饭……要饭叔叔……”慕雪纯真无邪,不会撒谎,扭捏半晌,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 老大一拧眉,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走吧!” 转过身去,一步还没有落下,便传来那阴冷的极致的几个字,“见过咱兄弟的人不能活着!” 离慕雪最近的那个笑嘻嘻的老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十根手指像是十条蠕动着的肉虫,朝慕雪的脑袋伸过去,“女娃娃,到爷爷这里来,好好睡一觉!” “不要……不要……”慕雪再天真也听懂了老大刚刚说的话,眼睛一红,吓得哭了起来,“不要……我不想死……” 老二并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胖乎乎的手速度不减,就要按到张皇失措的小女孩脸上。 “几个老混账,住手,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不要伤害无辜!”一声娇斥传来,但是一听便知道色厉内荏,中气不足。 老二的手终于停下,只见到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个如梦似幻的姑娘来,淡紫色丝带飘扬,似瑶池仙境而来,三千青丝无风自舞,脸上的薄纱将那绝世倾城的面容半遮半掩,自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妙韵味。 “哼,不施展些手段还钓不出你这条滑溜的鱼儿来,老夫兄弟几个行走江湖那会儿你怕是还没出生呢,虚虚实实这点伎俩还是瞒不过咱几个的!”老大并没有回头,背朝着包子铺冷笑。 慕雪大惊失色,今晚见到的怪事儿太多了,先是和尚哥哥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乞丐,再是这五个奇奇怪怪的老头,还有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店里的漂亮姐姐。 紫衣蒙面女子落在地上,脚步有些虚浮,“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跟我过不去,你们是受了谁的财又是消谁的灾?” 面对紫衣女子的质问,几人并不回答,面对她的四个老头有人满脸杀气,有人淡漠,还有那如饥似渴的饿狼一样的眼神。 “你们动手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我身后的势力,若是就此收手,派你们来的那人给了你们多少,我十倍奉上,碧游宫承了几位的情,日后江湖行走,自然也会礼敬三分!” 紫衣女子自然是南宫紫馨,近日来到太原府,本想隔岸观火,不想却不明不白的中了七彩踟躇花毒,功力折损大半,紧接着又被这五个武功奇高的老头追杀,若不是她聪明机敏、武功高强,怕是早折在几人手里了。 身为碧游宫传人,自然也有一份傲骨,便是此时危险万分也没有半分胆怯,心平气和的向五个老头陈说利害。 “小妮子,咱兄弟几个在道上混,自然不能做这种阳奉阴违的勾当,要不然传出去还去哪儿接生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老二笑嘻嘻的问道,眼睛却像是钩子一样盯着南宫紫馨,即使隔着几层衣服也让南宫紫馨浑身不自在,像是一只只恶心的虫子在身上蠕动。 “不过……”老二色眯眯的搓了搓手,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要是你肯陪二爷爷睡一觉……嘿嘿,那就另当别论了……” 南宫紫馨的眸子刹那间凛冽起来,冷哼道:“无耻!你们要想杀我尽可过来,休要用这轻薄言语亵渎本姑娘!” “就喜欢你这股泼辣劲儿!”老二嘿嘿一笑,朝着南宫紫馨扑过去,别看他身材臃肿,却像是雪地里的狐狸一般敏捷,站在中间的慕雪只觉得一阵凌厉的冷风吹过,眼前的那个笑嘻嘻的老头已经不见。 南宫紫馨后退半步,运起真气一掌拍出,素手如玉,紫衣轻扬,眼前人影一闪,矮胖老头手里的乌木拐已经朝她砸过来。 “嘿嘿!”只听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乌木拐夹着森寒的气息破开了南宫紫馨一掌,势头一转,肥虫一样的手指夹着劲风朝南宫紫馨面上薄纱探去。 “江湖传言碧游仙子天香国色、不可方物,可惜凡夫俗子无缘得见,今天二爷爷倒想饱饱眼福!” 南宫紫馨连退了几步,奈何身后已是墙壁,无路可退,心里一冷,心想这五人穷凶极恶,自己清白之身,便是死了也绝不受这畜生一般的人轻薄玷污。 第四十章墨色玄衣,剑意无双 第四十章 墨色玄衣,剑意无双 南宫紫馨真气凝运,碧游宫至高心法流转,南宫紫馨光洁的额头渗出几滴晶莹的汗滴,七彩踟躇花不愧是天下奇毒,饶是南宫紫馨内功深厚,已经化解去了六七分,但是余下的毒性仍旧叫她武功折损大半。 “恶贼,受死!” 一声厉叱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手掌朝着笑面虎老二胸口膻中穴拍去,虽然功力损失大半,但是挨这一掌也绝不好受。 “女娃娃,就这么急着和你二爷爷亲热么?”老二阴恻恻一笑,像是一条蛰伏在阴暗潮湿的水沟里的毒蛇,手中的乌木拐朝着南宫紫馨手腕上一敲。 南宫紫馨那来势迅猛的一掌还没来得及沾到老二的半片衣角就觉得手腕针扎似的一痛,不由得缩了半分,笑面虎那肥虫似的手指竟然灵巧无比,倏地探了上去,扣上了南宫紫馨莹白的皓腕。 “无耻老匹夫!”话音还来不及落下,便觉得身子一软,就要跌下去。 “坏蛋,不要欺负姐姐!”老二只感觉后背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手下的劲道略松了三分,回头一看,原来是慕雪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碗朝他扔了过来,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小崽子,你找死!”老二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刹那间变得狰狞恐怖莫可名状,虽说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但是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行事狠辣,手段之残忍不知多少人闻风丧胆,绝不像他表面那么良善,落在他手中生不如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多。 一手抓着南宫紫馨,另一只手握着的乌木拐箭一样朝着慕雪射过去。 一丈不到的距离,莫说慕雪这样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孩子,便是江湖中一些武功差些的也闪避不开,慕雪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刹那间变得比屋外的雪还白,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不敢看那根雷霆之势破空而来的乌木拐。 就连南宫紫馨也闭上了眼睛,心中惭愧懊恼不已,若是没有到这家小店中躲避,就不会白白害了一条人命,这小姑娘却也是大义凛然,明知道不敌还毅然出手,一想到此处,南宫紫馨心里愧疚之意更添了几分。 门口的四个矮胖老头都操着手冷笑着等着看那小姑娘**四溅横尸当场的样子,生着一双毒蛇一样眼睛的老五还舔了舔嘴唇,恨不得扑上去舔舐那新鲜滚热的血。 屋外的飘飘扬扬的雪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了,飘在空中不再落下,没来由的,五个矮胖老头竟然同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地狱的死神在朝着他们招手。 纵横江湖近三十年,惨死在他们手中的人能从塞北排到辽东去,从来都是他们让别人感受这种绝望的恐惧,但是今天…… 就连一向沉稳的老大也缩了缩脖子,身子朝旁边微微一斜。 一阵冰冷到极致的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堵在门口的四个矮胖老头裹着厚厚羊皮大衣的身子没来由的一颤,那条将要触及慕雪眉心的乌木拐竟然生生停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 还不等五个老头回过神来,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闭上眼睛的慕雪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 紧闭着的眼睛大着胆子睁开一条小缝,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俏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脸,一双深邃的眸子,薄如剑刃的嘴唇,刀削斧凿般完美无瑕的脸,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心跳没来由的快了起来。 只见那人一手抱着慕雪,另一只手顺势抓过那根仿佛停滞的乌木拐,一个转身朝着笑面虎老二点去,老二大惊失色,心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万不可撄锋,抓住南宫紫馨手腕的手一松,矮胖的身子横挪出去两三尺远。 顺手操起一把椅子朝着那黑衣人扔过来,那人一手抱着慕雪,另一只手的乌木拐脱手而出,只听“咔擦”一声,竟然穿透了那把扔过来的椅子,余威不减,将那把椅子钉在了老二旁边的墙上。 南宫紫馨被老二松开,身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半分真气,双膝一软就要跌下去。 忽然,一只有力的臂弯将她牢牢护住,把快要跌倒地上的她生生“捞”了起来,一股淡雅出尘的香气透过面上那层薄纱钻入她的鼻孔,像是六七月的荷花香,像是雪天的梅花香,又像是空山幽谷的兰花香,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却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恨不得再那温暖坚实的臂弯里枕着这浅浅淡淡的幽香睡去。 虽然说来冗长,实则这些都不过一个眨眼的事情,在不会武功的人面前或许只是眼花缭乱的一瞬,还来不及揉揉眼睛便已经结束。 那黑影终于停下,一手抱着一个女孩稳稳的站住,目光凛冽,带着三分冷笑依次扫过五个矮胖老头,看得他们毛骨悚然。 “萧墨……” 南宫紫馨樱唇轻启,终是说出了这两个字,心中一阵悲凉,那日君山之上正邪不两立,今天却要那个天下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来救命。 “你……你是萧墨!” 笑面虎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凝固,变得极为难看,跟吃了个死孩子一样,君山上的事儿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天南地北但凡会点武功的人谁不知道,长安王一人一剑,杀得天下武人不敢言语,湘鄂之地小儿不敢夜啼。 “一群眉毛都白了的老头子合伙欺负女人孩子,倒也是不知羞!”萧墨轻轻放下慕雪,皮笑肉不笑的讥诮。 慕雪站在地上痴愣愣的看着萧墨,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周老汉本来早早的睡下了,里屋隔得远,老人家又耳背,到现在才听到外面的响动,披着一件外衣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一眼见到了满屋凶神恶煞的人,吓得腿肚子一软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萧九爷,咱兄弟几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混口饭吃不容易,还请高抬贵手,来日必有厚报!”老大还是沉稳许多,心中略一权衡,情知萧墨是不能惹的,但是又不甘心到手的猎物被抢走。 “照理说本王不该管这闲事,若是你们方才径直走了便没有这档子事了,只是这小姑娘单纯可爱,你们却动了杀机,若是本王视而不见,那和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南宫紫馨身子虚弱无比,已经不能自行站立,没法子,萧墨只得一手扶着她一边和那五个矮胖老头说话,“再说,本王又有什么需要你们厚报的?是钱财?是爵禄?还是用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替本王卖命?你们用脚趾头想想,本王缺这些么?” 此言一出,那五个矮胖老头脸色竟同时沉了下去,此言不假,武功才情当世无双的长安王的确没什么倚仗他们的地方,说起权势财帛,他已经是尊贵无比的长安王,当世已然受用不尽,若说为他卖命的人更是不知有多少,哪里轮得到他们。 南宫紫馨虽然全身无力,但是面纱下的一张脸却是红得发烫,从小到大莫说被一个男子这般抱过,便是站得近一点也是从没有过的,换做旁人,南宫紫馨宁死也不愿,偏偏在那宽厚的臂弯里有一种莫名的心安,舍不得离开。 “萧九爷是打定主意要坏咱兄弟几个的生意咯?”老大咬咬牙,心想这萧墨长得跟花架子似的,也未必就像传言中那般高不可攀,自己兄弟五个纵横北边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要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吓退了那传出去可怎么在道上混,自己兄弟五个联手,这江湖武林还没怕过谁。 “本王蜗居江南,却也听过长白山雪山五老的名号,不知是否实至名归,能从本王手中抢走人去!”萧墨背着剑匣,莫名多了些英侠之气,面对穷凶极恶的雪山五老更显得神武非凡。 雪山五老的褚老二皱着眉拔出了钉在墙上的乌木拐,和四个兄弟站在一起,神色凝重的看着萧墨,丝毫不敢大意。 互相望一眼,五人打定了主意,缓缓排开,将出门的路牢牢封死。 “亮兵器吧!” 褚老大心中有三分畏惧,但是气势上却不能落了下风,乌木拐朝萧墨一指,努力展露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本王匣中之剑自铸成之日便从未出鞘过,你是觉得你们够资格了?配让本王亮剑?”萧墨眉毛轻轻一挑,冷笑,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浅浅的弧度让杀人如麻的雪山五老怒火中烧,刀口舔血几十年,从来都是轻视别人,几时被人这般小瞧过。 “够不够资格打过才知道!”褚老三脾气火爆,哪里忍得了,乌木拐在地上一顿,铺陈在地上的石板顷刻间裂开蜘蛛网一般密集的细缝,矮胖的身子箭一般朝萧墨射过来。 萧墨手揽着的南宫紫馨并没有松开,一手抱着南宫紫馨,背上背着一方剑匣,身体却是灵巧无比,倏地横挪开三尺,躲开褚老三砸下来的一杖,手一扬,化江南柳家“五虎擒魔手”,朝着乌木拐扣过去。 褚老三眉毛一拧,不敢大意,将手中的乌木拐杖收回去几寸,左手暗暗运起内力,扫开萧墨的一手,不退反进,矮胖的身子朝萧墨撞过来。 “小心!” 几乎半倚在萧墨怀里的南宫紫馨一声轻呼,唇齿间袅袅的香气如兰似麝,以萧墨这般心性都不由得一怔,脚下并不停滞,长歌行身法行云流水一般飘逸潇洒,避开了褚老三这一撞。 余光一瞥,方才立身之处已经插了三枚莹亮的银针,原来这一击是虚,施放暗器才是实,若不是南宫紫馨提醒后萧墨多留了个心眼,倒还真着了褚老三的道。 玄墨色的氅袍卷起冰冷的霜风,抽割得人脸发疼,南宫紫馨娇若无骨的身子被他紧紧的抱着,几丝长发轻轻滑过她面上的薄纱,不食人间烟火的南宫仙子绝美的脸早已经红得失去了知觉。 那一瞬,她忘记了时间,以致终此一生,她都忘不了那场雪,忘不了那家小小的包子铺,还有那个抱着她大杀四方的墨衣少年,坚毅的侧脸,无双的气度,深邃的眼睛,让向来厌恶世间男子的南宫仙子眷念了一生。 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怀念一生? 莫名的,她心中竟然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继而心中愧疚不已,若是师傅知道定会严惩自己的,从小到大师傅都说世间男子尽皆负心薄幸的卑鄙小人,越是容貌俊秀越是无耻,自小到大从没男子能近自己三尺以内,更何况倚靠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不知为何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安稳。 如此,一生,该多好。 一个失神之际,萧墨已经和褚老三拆解了十余招,萧墨怀抱着一个人竟然和他不相上下,另外的四个老头心下大惊,情知不能再拖延,若是萧墨来了帮手,那便万万留他不下了。 四个人相互望了一眼,朝着萧墨跳过来。 萧墨嘴角浅浅一扬,闪身到呆呆站立的慕雪身边,轻轻放下南宫紫馨,“小妹妹扶住这位姐姐,看大哥哥教训这群欺负你的坏老头!”嘴角的笑容如三月最温暖明媚的曦光,满城的风雪都不再寒冷,像是邻家大哥哥般平易近人。 南宫紫馨强打起精神站稳,心中竟然怅然若失,一双美目虽然尽力闪躲,但是还是无法逃离那个人的身上,这一刻她明白了,此生此世,她与这个男人之间的牵绊是断然无法斩灭了。 萧墨指尖剑气纵横,屋里的每个人耳边竟然隐隐传出“铮铮”剑鸣,一剑在手,搅动八方风云,这般至高无上的剑意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当年剑圣易水寒年轻时能与之争锋。 五条乌木拐破开冰冷的霜风,裹挟着浩荡的真气朝萧墨血肉之躯砸下来,南宫紫馨心中一紧,手心竟然微微发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个玄衣少年。 墨色的氅袍加上那紫檀木剑匣,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一种累赘负担,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会愚蠢到这般穿戴打扮来和人比武动手,但是萧墨偏偏这么做了。 一身黑衣灵巧敏捷,像是一只黑狐,在五个矮胖老头之间穿梭,雪山五老成名三十多年,最近这十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们五个联手应敌了,五人联手,便是对上当今中原武林的七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有三分胜算。 可是在萧墨面前,他们却毫无办法,手中的乌木拐像是被一阵清风吹动,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落到那墨衣少年身上,可是那少年指尖浩荡磅礴的剑气却刁钻狠辣不可捉摸,前一瞬分明在眼前斜刺过来,堪堪避过,下一瞬就从自己背后斩下。 那步法太诡异了,无法以常理揣度,这少年太诡异了,像是深不见底的一个漩涡,越是靠近越是心惊胆战。 兰花拂穴指! 只见萧墨身形一晃,本该指向褚老五的一剑去势陡转,接连三指点出,破开右边褚老三、褚老二、褚老大的乌木拐,虚踹一脚,吓退褚老四,嘴角划过一抹冷笑,稳稳的落在了五人的圈子外。 “这些年惦记本王项上人头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却没谁有本事能拿走,哪怕一根头发丝,你们五个老鬼觉得自己有这能耐了?”萧墨负手而立,本就比五个老头高出一个头去,现在居高临下,像是一个俯瞰天下苍生的帝王,气势凌人,不能直视。 褚老三花白的眉毛气得直打颤,若不是褚老二拉着,早就冲上前跟萧墨拼命了。 褚老大毕竟沉稳许多,盯着萧墨看了许久,手中乌木拐朝着地上重重一顿,沉声道:“萧九爷,雪山五老今日算是给你一个面子,不和这妮子计较,他日江湖再见,还得好好讨教一番!” 也不等萧墨再说话,长袖一拂,转身出了门去,褚老二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眉毛紧紧的锁着,拽着怒不可遏的褚老三朝着褚老大追去。 第四十一章孤城踏雪,千里不留行 第四十一章 孤城踏雪,千里不留行 萧墨上前亲手扶起瘫倒在地的周老汉,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包子铺,叹了口气,愧疚的说道:“本王出来得匆忙,身上不曾带得半文钱,今天让老丈的店铺遭受无妄之灾实属不该,本王明日定会派人送来银钱偿还并修缮店铺,还请老丈海量宽宥!” 周老汉本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一个老卒,用大半辈子的薪饷在这条街上开了家包子铺,勉强能维持生计,今夜见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怪人打砸自己视若生命的包子铺,心里顿时凉了一半,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他哪里不知道这些老爷个个蛮横无理,莫说要他们赔偿,不顺势将店里的积蓄搜刮干净便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后生却是温和无比,完全没有大人物的架子,周老汉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完全没了往日在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差点没涕泪横流。 “多谢老爷开恩,老汉这破店值不了几个钱,哪敢再受老爷的赔偿。”周老汉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全身而退,自然也是有些头脑和眼力,眼前这个少年是何等的尊贵不凡,说赔偿不过是面上的客套罢了,自己若是真的厚着脸皮应下,不但讨不得好,若是遭了这少年的嫌恶,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呢。 萧墨何等聪明,哪能看不出周老汉那点小心思,既不说破也不辩解,明日自派人把银子送来便是了,点了点头,朝着周老汉和南宫紫馨微一拱手,就要转身出门去。 “萧墨……” 刚转过身去,一声低如蚊蚋的呼喊隐隐落入了他的耳廓,疑惑的回头,只见南宫紫馨一双美目四下闪躲,隔着一层薄纱也能感觉出一张俏脸已经红得滴血。 “南宫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萧墨一双深邃的眸子闪着不解,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莫不是正道中人埋伏在此,以她为饵,想要将自己生擒活捉,心中升起这道念头,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全神戒备,不敢懈怠。 “我……我……能和你……一起走吗?”高傲如一只青鸾彩凤,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拒人千里之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像个江南水乡的小女儿家一般红着脸求人,尤其还是一个正邪不共戴天的大魔头。 萧墨闻言,愣了下,万万没想到这般高傲清冷的一个女孩会说出这句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歉意,“若是姑娘不嫌弃,本王愿送姑娘回住处!” 说着往一旁闪了闪身,示意让南宫紫馨先走,南宫紫馨红着脸点了点头,朝萧墨走了过去。 “大哥哥,你……还会回来吗?”一直怯生生站在一边的慕雪轻声问道,小姑娘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满是期待,心灵纯洁无瑕的小女孩没有从萧墨身上感受到那漩涡般吞噬人心的气息,只如阳光一样的温暖,舍不得远离。 萧墨莞尔一笑,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弯下腰说道:“你要乖乖听爷爷的话,等你长到这么高,大哥哥就回来看你!” 萧墨比了一个自己肩膀的高度,朝着慕雪眨了眨眼睛,慕雪坚毅的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果决。 萧墨和南宫紫馨离开了,一人玄衣如墨,一人紫衣翩跹,融入满城大雪,风飘雪舞,犹是天女散花纷纷零乱,漫天的雪混沌了天地,浪漫了人间,落寞了旅途,寂寥了归人,风里闲竹凤尾琴,雪近冬青闪白凌,仰时白雪满眉眼,俯时飞絮盈白头。 “爷爷,大哥哥还会回来吗?”慕雪盯着萧墨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消失在茫茫的薄雾里。 周老汉终于平复了心神,看着满屋狼藉,心像是被刀子割一样,叹了口气,上前来摸了摸慕雪的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孩子,也许他会回来,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你,但是他,或许已经不是他了……” *** 鱼头集大街上,一身月白僧衣的慧能和尚袈裟轻扬,不带一丝尘埃,单看皮相,这是一位非常俊美的少年,明眸皓齿,眉清目秀,顾盼生辉,潇洒飘逸,乌黑的瞳仁不管什么时候都亮亮的,晶莹如星,目光柔和,总带着善意。 飘扬在空中的雪忽然凌乱了,本来朝着一个方向飘飞的雪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开始乱舞起来,慧能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接住了飘到眼前的一片雪花,看他慢慢消融,从始至终透着淡淡的慈悲安然。 五个身穿黑衣的高挑男子不知从哪里落下,将慧能团团围住,手中五把明晃晃的北燕镔铁陌刀直指慧能,霜风不减,似乎想要将这片天地永久的掩埋。 慧能粲然一笑,“五位施主拦住小僧去路,不知有何赐教?”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得死!”五人并不急着动手,似乎看着一只困在囚笼中的羔羊,并不担心他逃走。 “别跟他废话,动手吧,早些料理干净好回去交差!”为首的那人怕夜长梦多,对四个属下示意,当先提着镔铁陌刀朝慧能扑过去。 慧能虽然一头雾水,但是也隐隐猜到和刚才那个乞丐有关,这些人多半就是那个乞丐口中的“北燕魑魅堂”。 不知道来人意图如何,慧能不敢贸然出手,袖袍一卷,将刺及面门的一把陌刀荡开,旋身一指,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把陌刀竟然被他弹开,持刀那个黑衣人双臂如受雷击,半边身子都跟着发麻,双耳嗡嗡作响,心下暗暗吃惊,这和尚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内力竟然这般高深。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眉心微皱了下,情知此人不简单,手里的陌刀像是这太原城呼啸的冷风一般,绵绵密密,铺天盖地而来。 卷起的劲风有如万马嘶鸣,陌刀本是北燕太祖所创,刀身狭长,刀锋锐利,最适合骑兵近身厮杀,北燕骑兵刀锋所指,万里草原尽皆臣服,陌刀也成了北燕贵族武人一种身份象征。 这镔铁陌刀虽然只是北燕五等陌刀之中的第四等,但是在尚武成痴的北燕,手持一柄镔铁陌刀,也是无数习武之人毕生的追求。 五人当中的领头人物也不是善茬,一手刀法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四人与他磨合多年,早已心意相通,五人联手,刀法气势磅礴,就连慧能也不敢掉以轻心。 慧能出身空门,向来秉持沙门戒律,无丝毫争强斗狠之心,且战且退,只是守御,并不曾出招还击。 那五人以为慧能是心中畏惧,不敢还手,手中刀势更加迅猛,眨眼间已经绵绵密密的斩出十七八刀,慧能已经退到一扇破败的大门门口,再无退路,这时候凌厉的刀风已经逼及面门,慧能赶忙伸出两根手指,只听“叮”的一声,陌刀被双指牢牢夹住。 刹那间,月白的身影提纵而起,躲过身侧劈来的四刀,指尖夹住镔铁陌刀的刀刃,直接翻到了那人身后,双手合十,滑出三尺远,孑然而立,潇洒无比。 “阿弥陀佛,小僧不曾冒犯众位施主,不知五位施主为何步步紧逼,不留情面?”五个魑魅堂的高手并不答话,手中的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慧能落下去。 “这五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处处想取你性命,你不还手也就罢了,还跟他们讲什么情面、道理,少林的和尚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迂腐!” 一句懒洋洋的戏谑不知从哪里传来,言语中还带着七分的不满,饶是慧能这般武功也辨不出声音来自何方,瞧这口气他应该是在一旁看了很久了,自己竟全然不知,也不知是敌是友,慧能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凛。 五个黑衣人生生止住了手里的刀,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扇破败不堪的大门竟然开了一条缝,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懒洋洋的倚在门上,脸上一道狰狞的疤像是一条蜈蚣趴在上面似的,怀里抱着一根烟杆斜睨众人。 “人性本善,详加劝导,定能让五位施主弃恶从善,这岂不是天大的功德,小僧怎可因一时意气犯了嗔戒,若是伤了几位施主,那便是小僧的罪过了!”慧能听那老乞丐辱没少林长辈,却并不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 但是在五个魑魅堂高手听来却是慧能恶意嘲讽,怎能容忍,刀锋一转,五人移行换位,若雪地绽开的梅花,花开五瓣,将慧能团团围住。 “你要讲什么狗屁仁义道德老夫管不着,但是要打架给老子滚远点打,几个废物臭虫吵得老夫睡不安生,再敢有半句聒噪,老夫一个一个将你们脑袋拧下来!”老疤面不改色,不愠不火,虽然说着一口凶狠的粗话,但是在不知情的人听来更像是戏谑之言。 只有慧能明白,这老乞丐的话绝不是说笑,他是真的能拧下人的脖子,这深不可测的老乞丐便是少林方丈撞见了都不敢说能完胜。 五人当中的老大朝着右手边的一个人施了个眼色,让他去解决掉那老乞丐,那人暗暗点头,悄悄退开,朝老疤扑过去。 “老前辈当心!”慧能见那黑衣人提着镔铁陌刀朝着老乞丐扑过去,一声惊呼。 老疤咧嘴一笑,眼见那黑衣人已经提着陌刀扑到他面门,依旧不躲不闪,慧能心中大惊,就要提起纵身,过去救那老乞丐,说是去救那老乞丐,其实是去救那个不知死活的黑衣杀手。 只见老疤不慌不忙的腾出一只手,像是清风扶月,不急不缓,却又恰到好处,两根黑黢黢的手指在刀面上轻轻一弹,那黑衣人手臂像是被万钧巨石砸中一样,竟然一声惨叫出口,手中长刀脱手而出,老疤双指一抬稳稳的夹住半空中陌刀的刀刃,顺势一滑,手落在刀柄上,轻轻的握住。 一刀在手,弱不禁风的老乞丐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突然间有了一种吞吐天地浩然的气魄,铮铮刀鸣,霜风烈烈,一人一刀,仿佛可以撕裂九州大地。 “南宫羽是老了么?**出来的人这么不中用!”嘴角绽开一抹嘲讽,眉头一挑,一双浑浊的眼睛也有了生气,“小和尚,看在你刚才好意提醒老夫的份上,老夫就帮你杀了这几个臭虫,也好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刀!” 一把平淡无奇的镔铁陌刀,在常人拿着或许只是一把刀,但是在这个卑贱肮脏的老乞丐手里却像是一把能斩灭万古天穹的神兵利器,每一个人都在暗暗担心,他挥动一下,是不是能将这太原城劈成两半。 其实最为惊讶的还要数那五个黑衣高手,旁人或许没有在意他提到的那个名字,但是身为北燕的顶级杀手,“南宫羽”这个名字那可是如雷贯耳,在北燕的疆域里,便是刚出生的孩子都知道这个名字。 谪仙,南宫羽。 自是瑶台神仙客,人间万里亦封侯。 二十多年前,江湖中出现了四个风华绝代的少年,搅动漫天风云,四人声势之盛,便是老辈武林高手也得礼敬三分,同辈之人更是只能仰望。 北燕南院大王谪仙南宫羽,武林盟主剑圣易水寒,钟家刀神钟天罡,江湖散人人魔龙若辰,这四个名字再加上当时的帝师孤星寒,成了那一辈人心中永远无法跨越的山峰,企及一生也近不了他们半分。 只是这二十年内,帝师退隐,刀神封刀,人魔和剑圣无故失踪,江湖被翻了好几遍也寻不到半分消息,当年敢与天公比高的几个绝代人杰现在只剩下了谪仙南宫羽,镇守在北燕南部,不过也已成为公门中人,已经十几年没有传出他与人交手的消息,一众武林高手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扼腕叹息。 “老施主,放下屠刀,莫造杀业!”慧能双掌合十,诚心劝解。 老疤斜睨了他一眼,朝地上唾了一口,骂道:“也不知道少林和尚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下不去手杀人,老夫不嫌麻烦帮你清理干净你还喋喋不休吵个没完,今天别说是你,就是智善那老贼秃来了也拦不住老夫杀人!” 手中长刀一震,还不等面前那个呆若木鸡的黑衣杀手看清,刀光绽现,像是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个杀手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种掩抑不住的,凝结浑身血液的寒冷从那老乞丐手中的长刀扩散开,缓缓的弥散至全身,神识意志也渐渐模糊不清,像是随着那寒冷被一起冻结了。 “老乞丐,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大人的名号?” 五人当中的老大沉声喝问,被他派出的那人背对着他们站立着,刚才老疤出手又太快,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我……就是一个老乞丐啊!”老疤怅然道,透过那乱蓬蓬的头发隐约能看到那双眼睛,透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伤的是手里的那把长刀能斩断天穹大地,却斩不断过往的万般无奈。 “装神弄鬼,先宰了这个臭乞丐再来收拾这个和尚!”余下的四个人在老大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像是绷直了的箭,朝着老疤冲过去。 慧能眼尖,看到那个黑衣杀手久久的战立不动,已经猜出了三分端倪,白色僧衣展动,后发先至,挡在了老疤和四个黑衣杀手之间。 四个黑衣杀手一愣,不知这和尚要弄什么玄虚,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先收拾那老乞丐,自然是要一鼓作气,几人磨合多年,默契早已浑若一人,只微微一顿,绕过慧能,欺身到老乞丐身前,手起刀落,四把镔铁陌刀没有丝毫迟疑,朝着老乞丐头上落下,这一刀配合多年,封堵了对手各方退路,江湖中有八成的高手难以闪避,只能饮血刀下。 慧能大骇,本以为挡在几人中间就能制止这一场杀戮,没想到那几人竟然躲开了自己,那老乞丐就在自己身后四五尺远近,四个黑衣高手瞬息而至,自己想要反身援护已经来不及,只盼那老施主秉怀善念,莫要伤人性命才好。 “好个不开窍的蠢和尚,当年求着老夫帮忙杀人的能从江南排到漠北,今儿个老夫不收你半分好处,你倒不领情,今日老夫偏要当着你的面杀了这几只臭虫,看你能奈我何!” 第四十二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老乞丐老疤一声冷笑,也不看落至身前的四柄陌刀,依旧懒懒的靠在那扇破门上,手中长刀挥动,若蛟龙出深渊,凤凰翔九天,不同于方才的冷厉肃杀,这一刀像是炽热的熔浆迸射而出,滔滔烈焰顷刻间燃尽天地万物,这太原城、这天下的雪仿佛在一瞬间消融,化作滚滚洪流朝着四个黑衣杀手席卷而来。 “老前辈手下留情!” 慧能也感觉到了那掩抑不住的杀意,只是一刀而已,与那日君山之上萧墨独对天下群雄时的杀意并无二致。 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这不仅是杀意,更是一种自信,傲立于天下武人之巅,一刀在手,斩尽苍生。 四个黑衣杀手只感觉周身像是在燃烧,五脏六腑在燃烧,浑身筋骨在燃烧,血肉也在燃烧,最后只剩下灰烬。 “你是……刀……”几人神智渐渐消散,老大在临死前终是看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若说自己是魑魅魍魉,那眼前这个老乞丐必然是主宰世间万千阴灵的十殿阎罗。 烈刀横断黄泉路,彼岸花前泪无声。 “阿弥陀佛,老前辈,你不该杀他们的。”慧能并没有转身,出家人慈悲为怀,他阻止不了身后那个深不可测的老乞丐,正如当日无力阻止君山上那一出惨剧。 “他们是北燕魑魅堂的人,北燕近日就要举兵南下,他们被派来探查我方军情,不杀了他们难道你想看着我大华尸骨成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么?死了五个人,却能救回成千上万百姓、军士的性命,孰轻孰重,难道你还分不清么?而且这五人平日杀人如麻,今日死在这里也是报应使然,你们佛家不是最讲因果的吗?” 不等那老乞丐说话,头顶檐角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爽朗甜美,荡涤心神。 老乞丐和慧能二人都情不自禁的顺着声音望去,慧能有些纳闷,这声音很耳熟,却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只见屋檐檐角上飘然立着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的绝色少女,超然出尘,遗世而立,仿佛不属于尘世。 “还是这女娃娃明事理,不像少林寺迂腐的木鱼脑袋,你们成天嚷嚷着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这天下有多少不平事是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最后倚仗的,还是手里这把刀啊!” 老乞丐嗤笑,少林寺是天下武学圣地,乱世出山保国安民,盛世结庐讲经传法,世人无不崇仰,可在他眼里却是连个屁都不是。 前朝初年,军阀割据,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少林慨然出山,十三棍僧走出禅院,投效沙场,辕州一战,十三棍僧深入敌营,万军丛中生擒敌军大将王仁则,威震天下,奠定前朝三百年基业,前朝太宗登基,对少**僧大加封赏,赐少林寺田地四十顷,水碾一具,十三棍僧俱受封赏,住持昙宗更是封为大将军。 太祖皇帝建立本朝基业时少林僧众也多有出力,大禅师月空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天资不凡,得帝师一脉垂青,传以纵横之术,随军南征北战,运筹决胜,功成身退,重回少林,建国后,太祖封月空为明心开悟济世大德禅师,受国师之礼,少林十里以内王侯下马,赐少林纯金匾额,御笔亲书“天下第一祖庭”。 自此,少林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朝廷都有着崇高的地位,只要是少林出来的和尚,便是最末流的火头僧走在江湖中也会受三分香火情。 少**学更是被誉为天下正宗,无人敢挑衅,二十多年前威名敢与日月平齐的四大高手联袂上少林拜山,世人皆以为此番少林将要从青云之巅坠落,在四个毛头小子身上折了数百年威名,不想却出来了一个闭关十几年的老和尚,竟然精通三十八门少林绝技,易筋经心法更是练到大圆满。 那一战胜负除了当事几人外人无从得知,但是人们所知的便是那老和尚出关后,那四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都退下了少室山。 关于这一战世人争议颇多,有人说那老和尚大悟武功已臻至化境,以一己之力击败当世最顶尖的四个少年天才,四人颜面无存,狼狈而去;也有人反驳,说那四个少年是当世最为桀骜的人物,彼此之间是知交又是对手,心中都有着一往无前的无敌信念,以他们的脾性怎会联手,那老和尚痴长了他们几十岁,便是一对一胜了那几个少年也不足为奇,要是胜不了才是砸了少林的招牌呢。 但是无论怎么说,还是少林胜了! “杀生害命,便是罪过!”慧能一声长叹,说出了那日君山之上智善和尚相同的八个字。 老乞丐手一扬,手里的镔铁陌刀脱手而出,斜插在慧能脚边,纹丝不动,冷笑道:“老夫又不是和尚,杀便杀了,你待如何?” 慧能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几具尸体身边,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念起《度亡经》,也是到现在才体会到佛经所说地藏王菩萨许下那句“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宏愿时的无奈。 “你眼中看到的是五条人命,可是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天下苍生,也许你能救下这五个人,可是又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救下这芸芸众生呢?”凤舞幽幽叹息,浅蓝色的眸子似乎望穿了茫茫大雪,“他的世界兵荒马乱,又有几人能懂?谁人能说?” “女娃娃,人生在世,但求一个快意,这和尚脑壳一根筋,你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觉得你就是对的,何必操这劳什子心,太平世道的少林和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瞧瞧你们祖师爷达摩、昙宗、月空等,哪个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老乞丐嗤之以鼻。 抬头看了眼白衣若雪的凤舞,那藏在乱蓬蓬的头发后面一双眼睛忽的有了些色彩,不同于方才手提长刀睥睨八方的慷慨豪迈,那浑浊的眸子变得温柔了些,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打量着一个渐行渐远的老友,从春夏到秋冬,从韶华到白首。 像极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人,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千古红颜之下,褪去了俗气与厌腻。 正如面前这个少女,面容澄澈空灵,超凡脱俗,美若芙蓉出水、清若姑射仙子。 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一瞥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回眸,无一不流露出仙子气息。 “和尚,你要是闲得慌就把尸体料理了,别在这里充什么圣人,老夫要睡了,要是吵到老夫,老夫一把拧断你的脖子!”老乞丐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寒风迷了眼睛还是想起了年少时的种种。 也不管门前的慧能和檐角的凤舞,转身进了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将那栅栏似的破落门户掩上,那千疮百孔的门板估计也挡不住多少冷风厉雪,不过是图个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居高临下的凤舞眯着眼睛遥遥的看到了远处街道上走着的一对男女,男的一身墨色长衣,背着一个剑匣,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在雪地中不急不缓的走着。 衣袂轻轻翻飞,风姿如玉、恍若天人。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子,似乎有些羞怯,不愿离他太近,但是又忍不住往他身上靠,时不时的抬起眸子偷看他的侧脸,转瞬又移开,尽显小女儿家的娇羞之色。 凤舞的眉头微微一皱,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透过一缕冷意,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幽幽一叹,飘然而去。 “众生何苦!”慧能望着那飘然远去的白衣,双掌合十,古井无波的禅心竟然泛起一丝的涟漪。 寻来了一扇破门板,将五具尸体搬到门板上,毫不费力的拖着门板朝远方走去,等到天明,找个地方将这五人好好安葬了吧,虽然生前作恶,死后也要让他们安眠。 雪白似绸缎的雪地上再不光洁平整,而是多出两条浅浅的沟壑,从鱼头集那破落的门户前延伸开去,像是镌刻在心口的两条不可痊愈的疤痕,渐渐腐烂。 一阵寒风掠过,竟然让萧墨没来由的一冷,抬起头,看着远方空荡荡的天空,一阵失神,好像身边少了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几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这些年不都是自己一个人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天下万夫所指,一个人横扫举世皆敌,不曾惧,不曾累。 可是现在,竟然隐隐有些厌倦这样的日子了,可是他比谁都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没办法再离开了。 除非,死了! “你在笑什么?”身边的南宫紫馨嫣然一瞥,见到了萧墨嘴角轻轻勾起的微不可查的弧度,很好看,他有双似湖水般深邃的眼,刚刚竟然点染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哀伤,带着孤傲冷清的神情,让南宫紫馨竟然有些心疼起这个男人来。 “世人都以为本王什么都有了,但是他们哪里知道,看似风光无限的二十年,只有自己才知道活得有多累,便是睡着了都不敢闭紧双眼,怕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于我而言,失去这一切,便意味着死亡!”萧墨苦笑。 “那你怕死吗?”南宫紫馨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目光中温婉如水,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或许是不怕的,只是这世上有不少处心积虑想置本王于死地的人,若让本王就这么死了,不免有些不甘心!”萧墨难得有些惆怅,便是权倾天下又如何,无非是后人闲暇的口舌,谁又能不死呢? 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先说话,前面不远处便是鱼头集了,满城的大雪也掩不住鱼头集那肮脏阴暗的气息,像是一只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让人不愿靠近。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南宫紫馨有些疑惑,她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萧墨也没有多问,只想着离那雪山五老远些了便独自离开,没想到却跟着萧墨走了这么远。 萧墨停下了脚步,看着杂乱不堪的街巷,还有雪地上两条浅浅的沟壑,一直延伸向迷蒙的远方,头也不回的说道:“接到消息,北边有几只不开眼的老鼠来太原府偷东西,本想着亲手把他们料理了,顺便还能钓几条鱼出来,现在看来,是来晚了呢!” 南宫紫馨何等聪明,看到地上两条沟痕,再结合萧墨说的,已经猜了个七八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北边敢在这时候往太原府派人来,那身手该是不弱,现在太原府中能悄无声息结果掉他们的,也就那么几个,可是还管收尸的,却只有一个!” “南宫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见微知著,倒不知姑娘却又为何来到太原府,还被那雪山五老缠上?”萧墨对她能说出这番话毫不惊讶,若是她推测不出来那才会让他大失所望。 “与你不同,我不是来这里钓鱼的,却是来看人钓鱼或者说看鱼被钓的,突然窜出来的五个老鬼也是始料未及,不如你也猜猜他们是受了谁的差派来取我的性命?” 南宫紫馨柔声问道,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却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身为碧游宫的第一传人,在世人眼中自是高不可攀的仙子,常人远远的看一眼都是莫大的荣耀,几时被人满城追杀、逃无可逃,还要靠不世之敌解救才得以脱身的地步。 “南宫姑娘过谦了,既然姑娘不耻下问,那本王便斗胆猜一猜,其中若有谬误还请姑娘赐教!”萧墨看着那幽深的鱼头集街巷,莫名有些嫌恶,略移开了目光,“碧游宫是当今武林鼎盛大派之一,谓之南天称王也不为过,而且六大门派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主动招惹,便是真的受了碧游宫的怨气,也只有乖乖忍下。而雪山五老只是江湖散人,无门无派,这些年在北地收人钱财,接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才得以苟活,这种人对危险更是有一种特有的敏锐感,要他们招惹碧游宫,必然是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利益驱使,除此之外还要有一样,才能让他们不惜与全中原武林为敌也要取姑娘性命!” “哦?是什么?”南宫紫馨对身边的这个男人越来越惊奇,他好像是一座宝山,不断的靠近、不断的挖掘,总能发现许多惊奇之处,让人恋恋不舍。 萧墨仰头,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轻轻吐出一口白雾,“姑娘如此聪慧,又何尝不知,若没有一个势力堪比碧游宫甚至胜过碧游宫的人物在身后运筹,那五个胆小如鼠的老鬼又怎肯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九爷过誉了,倒想听听九爷高见,是哪一方势力敢与碧游宫作对呢?” 南宫紫馨面纱下的脸庞阴晴不定,不知是惊或是疑,有些事她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了,但是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吐,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女孩也会有三五闺中好友,但是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啊。 她时常在想,若是哪一天自己也与萧墨一样,举世皆敌,会不会也有一个如凤舞一般的人,敢与天下为敌,毫不迟疑的站在自己身边,想了许久,也唯有苦笑而已。 碧游宫十八年,不曾享有半分温情,她是师傅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是碧游宫第一传人,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同门姐妹虽然明面上对她谦和有度、毕恭毕敬,尊她一声“少宫主”,但是背地里对她恨之入骨的十个当中怕是有九个。 身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养就了一身高冷傲慢的脾性,视天下芸芸之辈如无物,那些日夜等候在洱海之畔的谦谦公子、青年俊彦,她连一个鄙弃的眼神都不屑于给。 便是超凡出众的易雪扬也只是略微高看几分;而慧能、孟弦秋、钟浩然之辈在她眼里只是中规中矩,不轻视,更不会高看;至于唐敖之流,在她心中更是与江湖草莽、市井草包无异。 唯独萧墨,自常州城头月下与他初见,便给了她无限的惊奇,桀骜不驯却又雍容优雅,既有一人一剑战天下的侠骨,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柔肠,这般少年于她而言,世间只此一人。 第四十三章江湖不似我来时 第四十三章 江湖不似我来时 “姑娘复姓南宫,而在这北地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北燕后族南宫氏,还有那江湖称誉的‘谪仙’——南宫羽。”萧墨目光朝着身边的南宫紫馨斜了斜,看到她秀眉微微一蹙,甚至能感受到那张藏于面纱下的绝美脸庞变了色,兀自说道,“本王闲来无事,爱读些江湖秘闻,以求身处深宫内苑也能对江湖之事有所涉猎,偶然看到二十年前,碧游宫的上一代传人,也就是现在的碧游宫主,似乎与南宫羽渊源颇深,江湖巷陌也隐隐传出一段佳话,只是这段桃花才盛开不久却销声匿迹。” 萧墨不去管旁边已经怔然的南宫紫馨,继续说道:“想来是两个人背后的超然势力强势镇压,我大华皇城司天机楼号称天下情报枢纽,但是于这件事却只有寥寥八字‘天南地北,再无相会’,料想其他势力或是个人有知道这事的都是极少的,更别说了解其中内情了。” “好了,别说了!”很突兀的,萧墨身后传来了一声夹杂着哽咽的嘶喊,像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隐隐还能听见那沉重的喘息声。 萧墨颇有些惊诧,回头见到那身淡紫色的身影有些颤抖,胸脯也在微微起伏,一双眼睛都能滴出水来,四下躲闪,不敢看前方,尤其不敢看身边这个一身墨衣的男子,他像是与生俱来一双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萧墨倒无心这旖旎香艳的场景,默默的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这条路你送我到这里已经够了,剩下的,我就自己走吧!”南宫紫馨略一颔首,算是道过了谢,才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猝然停下,“今夜的事情,希望九爷守口如瓶,碧游宫会记下这份情谊!” 说完便飘然离去,一身淡紫色长裙像是在雪地里舞动的一只悠然的蝴蝶,美丽出尘之中却带着几分孤寂与萧索。 萧墨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嘴角勾起很好看的弧线,让人心魂不由得跟着荡漾。 这南宫紫馨果然是精于权谋,刚刚的话,她不提自己承了萧墨的恩情而是说“碧游宫”,这无疑是一种暗示,此事牵扯之广已经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而是涉及到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天下,若是有丝毫处置不当,动辄尸骨成山,流血漂橹。 “本王以身做饵都引不上一条鱼,倒真是滑头得很!”萧墨自嘲的笑了笑,一抹余光落在了身后的紫檀木剑匣上,“本以为今夜可以让你出鞘饮血,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还得等些日子呢!” 而在鱼头集的另一端,凤舞几个起落已然落在了数十丈之外,漫天的大雪中一抹雪白的衣衫飘舞,更显得空灵出尘。 街巷转角处走出五个矮胖老头,正巧拦在了凤舞的去路上,正是不久前在那周记包子铺触了霉头的雪山五老,就连笑面虎褚老二都丧着一张脸,他兄弟五个在北边混迹几十年,不管是黑道白道听到褚家五兄弟的名号都要绕着走,几时受过这等憋屈。 几人武功虽然比起萧墨来尚有不及,但是能在北边做到无人敢惹的地步,也是有着不俗的功力,隔着几丈的茫茫大雪,褚老大的眸子忽然闪了闪,毒蛇般阴翳的眼睛里映出了一身雪白的长裙。 红颜绝色,倾世无双,仿佛隐在云雾中,看去黯淡而不可捉摸,实非尘世中人,美得不染半点尘埃,令人不敢逼视,宛若最纯洁的梨花,气质脱俗,飘落人间,又如冰山上冰清玉洁的雪莲花,神情神似仙女胜似仙女。 南宫紫馨本也是绝代佳人,只可惜常年罩着一层面纱,纵有倾国之色常人也不可得见,而凤舞不同,一张绝世无双的娇俏脸庞就在前方,雪山五老本是穷凶极恶之徒,哪里忍得,心里正憋了一口火气没处撒,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除了好男色的褚老四之外,其他四个眼里不约而同的绽现出了饿狼般垂涎的神色。 “小姑娘要往哪里去啊?不如跟我们去喝一杯热酒暖暖身子,如何?”褚老二搓着肥虫般的手,裂开嘴朝着凤舞笑着说道,嘴角的哈喇子都差点流出来。 凤舞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前方的五个老头,浅蓝色的目光流溢出一丝杀意,“姑奶奶今晚正有满腔的火气不知往那儿撒,你们五个倒来的是时候!” “哎哟,是谁惹我家美人儿生气了?可心疼死二爷爷我了,来,给二爷爷抱抱!”褚老二说着话就朝凤舞走过去,一双眼睛都恨不得贴到凤舞的身上。 五人当中当属褚老二最好女色,这些年上至漠北,东到辽东,不知多少富家千金、深闺小姐惨遭他的蹂躏,此人好色成性却又极其残忍,落在他手里的少女从没有能活着离开的,被他千般**后还要割下她们的肉烹调食用,自命“阴功大补方”。 褚老四却有断袖之癖,若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入了他的眼,必将费尽心机摄来好好享用,不过他却不像褚老二那般杀人食肉,而是将那些抓来的俊俏公子剥光衣服关在一间密室之中,看他们行苟且之事,若有不从就将他们丢入养满毒虫的虿盆之中,其状惨不忍睹。 初见萧墨之时,褚老四本也为萧墨绝世容颜吃惊,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要将这等美少年收为禁脔,奈何得知萧墨的身份后,立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长安王是何等身份,莫说背后有一国江山为倚仗,便是敢横扫天下英雄的绝世武功也不是他区区一个褚老四所能接下的,遂打消了这念头。 至于其他三人,虽然贪财好色,却不像老二老四那般嗜色成性,五人在北地恶贯满盈,闹得民怨沸腾,不少达官显贵都上书北燕皇帝请求派兵剿杀,但是五人武功不弱,又时常接下些拿钱消灾的买卖,与北燕不少掌权人有着深厚的利益关系,递上去的折子屡次被压下,于是他们倒成了官不敢管、民不敢惹的一方毒瘤。 凤舞怡然不惧,嘴角夹着冷厉的笑容朝着褚老二走过去,若是在平日里当属他笑面虎褚老二心眼最多,是断然不会觉察不出凤舞嘴角冷笑所裹挟的杀意,但是今日却是被**熏了心,哪里顾得这么多。 “嘿嘿”傻笑着朝凤舞走过去,连手里的那条乌木拐都快乐得拿不稳当了。 离凤舞只剩下三五步远,褚老二恨不得一把扑上去,撕碎凤舞的衣裳,一双蚕豆大小的眼睛放着精光,仿佛已经见到美人在怀的场景。 “小美人儿放心,二爷爷不会亏待你的!”话音落下,将手里的乌木拐朝着地上轻轻一插,笔直的插在了雪地里,张开他那两条又短又粗的胳膊想要过来抱住凤舞。 “是么?”凤舞冷笑,袖中白绫箭一般射出,朝着褚老二缠绕过去,褚老二虽然色令智昏,但毕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咫尺之间,但是依旧朝旁边一扑,妄图闪避开去。 但是凤舞武功之高,并不输于萧墨,手中白绫像是生了双眼的白蛇,只听见“嗖”的破风声响,那柔软的白绫竟然将褚老二左手的一片衣袖削下,随着寒风飘落。 萧肃的寒风透过那破掉的袖口直灌进褚老二的羊皮裘里,冷的他一阵哆嗦,寒意终是让他恢复了神智,知道眼前这个妮子并不是寻常货色,若非方才自己反应机敏,早血溅三尺。 “小美人儿真是泼辣,不过越是泼辣你二爷爷就越喜欢,嘿嘿!”褚老二不怒反喜,紧了紧缺了半边袖子的羊皮裘,色眯眯的笑道。 “哼,只怕你无福消受!”凤舞厉叱,手中白绫像是划破天际的闪电,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呼啸而过,朝着褚老二射过去。 褚老二方才已经领教过这姑娘的厉害,心知此人不比萧墨南宫紫馨逊色,不敢托大,反手扯过乌木拐朝射来的白绫挡去。 只听“嘭”的一声沉闷的声响,白绫直直的撞在乌木拐上,褚老二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磅礴真气迎面推来,以他几十年的功力竟然也不能抵挡,接连后退了三步,两条手臂针扎一般疼痛难忍。 “点子扎手,老二不是对手,一起上!”褚老大阴狠毒辣如一条蛰伏的毒蛇,三角眼散发着渗人的色彩,雪山五老从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为达成目的哪怕要他们杀掉父母妻儿他们也不会犹豫半分,更何况这种以多欺少的事情。 五个老头欺身上前,并不与凤舞多说,五条乌木拐像是五条出洞灵蛇,步步紧逼,朝凤舞袭过去。 凤舞手中白绫“刷”的一下绷得笔直,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飘落漫天的雪花突然停滞,若一瀑星河倒挂,虽是三尺白绫,但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白绫寒芒缭绕,剑气高明境界,便是让剑生出一股与天地相通的浩然气概,一草一木、一粒尘埃皆可为剑。 三尺白绫搅动漫天劲风,雪山五老的五条乌木拐竟然抵挡不住,一退再退,飘出二十步,他们退出二十步凤舞便欺身二十步,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褚老大沉声喝了一句,短腿在雪地上一划一挑,只见白茫茫一片升腾而起,掀起一片雪幕,五只手掌裹挟着劲风朝凤舞拍来。 迎面而来的五掌骤然发力,朝着凤舞拍过去,凤舞不躲不闪,手中白绫收回,萧然而立。 雪山五老心中俱是一喜,这妮子仗着有几分能耐不知天高地厚,这“五气朝元掌法”自己兄弟五个已经练了二三十年,从不轻易施展,他们料想便是对上少林方丈那般人物也能将其重创,这妮子莫不是比老一辈高手还厉害? 凤舞面容清冷,不带一丝神情,素手接连拍出,拳、掌、啄、勾、缠,迅如风雷,残影片片,便是有一丝一毫拿捏不当,都会有带着三十年功力的一掌落在那纤柔的身子上。 交手不过眨眼的功夫,只见凤舞的身子只是轻轻一晃,衣袂飘飞,若仙子临凡,而雪山五老却是接连退后几步,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眼神中尽是掩藏不住的惊惶。 身形矫健鬼魅的褚老四弹腿扫向凤舞头颅,凤舞略一偏头,堪堪避开,皓腕轻舒朝着褚老四小腿三阴交穴点去,褚老四心里一凉,急急收回真气,施展一招“懒驴打滚”,在空中一翻,后撤了回去,落地后几个踉跄才稳住身形,这姿势虽有些难看,但总算捡回一条老命。 还不等褚老四缓过神来,凤舞转守为攻,欺身上前,对着褚老四一顿连拍,一次比一次势大力沉,这等凌厉攻势与她身段模样实在不太相符,次次声响沉闷,褚老四哪里招架得住,接连后退,雪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情形,其余四个老头还没来得及应援,凤舞浅蓝色的眸子寒芒一闪,掌中真气却是炽烈了三分,稳稳当当落在褚老四胸口。 “哇!” 褚老四一口鲜血喷出,矮胖的身体像是一个被踢出去的筑球,倒飞出去五六尺才落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陷坑,呕出的血染红了一片雪。 凤舞纤弱的身子像是一片落叶,飘出去几尺远,和其他四个虎视眈眈的老头扯开了一段距离,白衣胜雪,眉眼清冷,绝世容颜不可方物,丹凤眉目浅浅一眯,脚下步罡踏斗,行云流水,好似踏在了天上罡星斗宿,一身素雅白衣飘荡开来,最后一手双指朝天,一手搭臂,扣上了武功最弱的褚老五的肩贞穴。 褚老五一声闷哼,整个人竟然软倒了下去,殊不知凤舞一搭一扣之间已经将真气灌入褚老五脉络,此时他全身穴位疼痛难忍,浑身经脉像是下水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白衣飘飞,若蜻蜓点水一般腾身而起,足尖在褚老五头上一点,褚老五登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几乎晕阙过去。 凤舞手中白绫激射而出,缠住了褚老三打过来的乌木拐,同时脚下用力,在褚老二胸口一蹬,倒飞了出去,手中白绫用力一扯,想连着褚老三一起拉过来。 褚老三在乌木拐被缠住的刹那已有防备,双脚发力,扎起马步,像是钉在了雪地中,凤舞一拉不能奏效,本来倒飞出去的身子猛然折返,还不等褚老三看清,玉足已经踩在了褚老三脸上。 继而往下一翻,稳稳落在褚老三身前,褚老三脸上正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捂脸,忽然脚下一阵疼痛,腿骨都像是被寸寸敲碎一般,紧接着整个人都脱离了地面,悬空而起。 原来是凤舞落地后的一击扫堂腿,白绫仍旧缠绕在褚老三乌木拐上,身子一仰,躲过褚老大的一记铁拳,旋身发力,竟然将褚老三抡圆砸了出去。 只听见“嘭”的一声,雪地上出现了第二个陷坑,褚老三被结结实实砸在了雪地里。 凤舞手一抬,收回白绫,冷冷的看着毒蛇一般阴冷的褚老大和笑面虎褚老二,方才凤舞在褚老二胸口一蹬,蹬得他气血翻涌,若不是强提起一口真气压住,怕是一口老血早喷了出来,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幸亏褚老大扶着,否则早倒了下去,此时那张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意,而是凝重的盯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孩。 “不知姑娘功夫如此了得,是我兄弟五人唐突了,多有得罪还请谅解,请教姑娘师承名号,改日我兄弟五人必当上门负荆请罪!”褚老大心知此女绝不可招惹,心中虽有万分不愿,但是也不得不屈膝认输,这妮子的武功比起许多老辈高手都只强不弱,自己五兄弟这一脚算是踢在铁板上了。 褚老二心中也不由得骂娘,这番来大华捞点钱还真是不顺,碧游宫的那妮子虽然中了七彩踯躅花毒,但是自己兄弟几个却始终没能奈何她,中途杀出个萧墨,碰了一鼻子灰,刚喘口气又蹦出一个白衣女子,武功丝毫不弱于前面两人。 如今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的高手都已经这么强了吗?连自己这种成名几十年的**湖都不能撄锋,若是如此,十年后江湖武林哪还有自己容身之地。 第四十四章大雪不染,一身白衣 第四十四章 大雪不染,一身白衣 “本姑娘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凤舞轻抬素手,摆弄着自己的秀发,略带三分讥诮,“你们若自认打得过便上前来打,是觉得打不过便跪地求饶,若是拉不下这老脸自裁于此也罢了,哪有这么多话说!” 褚老大一愣,本以为自己不顾身份低头认输,那妮子也能顺坡下驴就这么算了,哪想到她不依不饶,铁了心要取几人性命,心中不禁懊恼,方才也不知是被什么什么迷了心智,非要招惹这女魔头,现在正是骑虎难下,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 褚老大毕竟纵横江湖多年,便是心中畏惧也绝不肯挂在脸上,面不改色的朝凤舞拱了拱手,“姑娘还请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雪山五老虽不比中原六大派底蕴深厚,但也薄有几分家资,今日得罪之处来日必有厚报!” 凤舞秀眉轻轻一挑,满眼的不屑,“若是本姑娘技不如人,方才败在你们手中,此时跪地求饶你们会放本姑娘离开吗?”顿了顿,冷厉的目光依次扫过躺着、站着的五人,“雪山五老的行径本姑娘纵是在江南也有所耳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其手段之残忍已到了天人共愤的地步,幸得老天开眼,让尔等奸恶小人撞在了本姑娘面前,今夜便为民除害,杀了你们五个败类!” “你可要想想清楚,瘦死骆驼比马大,我们五兄弟在武功上虽比你略有不及,但真要拼起命来你也双拳难敌四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若是将此事搁下,于你于我皆有益处,莫要自误才是!”褚老大平日里蛮横惯了,哪晓得怎么求人,此时虽然被凤舞磨灭了七八分底气,但是仍旧咬咬牙放出狠话。 “你们是在威胁本姑娘么?”凤舞冷笑,绝美的容颜像是凝结上了一层肉眼无法得见的冰霜,寒冷的气息让雪山五老这样在刀口舔血的刽子手也浑身战栗,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世上能威胁本姑娘的人或许有那么寥寥几人,但是你们,哼,却不在此列!” 白衣飘动,若月宫仙子翩跹起舞,素手轻抬,青葱般的食指指向了褚老二,笑面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了一把,那一瞬间竟停止了跳动! “兄弟们,今夜反正也走不了了,索性跟她拼了!”褚老大一声呵斥,将四个已然吓傻的兄弟唤醒,刀口舔血几十年,倒还有些血性,乌木拐一顿,当先朝着凤舞冲过去。 凤舞玉足在雪地上轻轻一点,那纤柔的身子飘然而起,“凤凰于飞”身法飘逸出尘,更衬得绝美的少女不似红尘人物。 轻描淡写躲开褚老大当头一棒,袖中白绫激射而出,朝着褚老大落身之地射过去,褚老大乌木拐赶忙往地上一戳,借力弹开,刚落地,只见到白绫已然落在刚才站立之地,冰碴子四下飞溅,竟然被打出了人头大小的一个坑。 凤舞手上用力,抽回白绫,拔出萝卜带出泥,白绫抽出的刹那,地上的积雪被带起一大片,纷纷扬扬,像是银河倒挂,飞瀑倾泻。 凤舞冷哼一声,灵巧敏捷如一只白凤,手中白绫当做了一条鞭子来使用,运足真气横扫出去,正击在面前飞扬而起的积雪上,只听见“噗”的一声响,积雪化作万千冰箭,朝前方射去。 密密麻麻的冰箭,像是下了一场大雨,无从闪避,褚老大大骇,猛地往后一跳,手中的乌木拐急速转动,像拿了一扇风车在手中;褚老二一个翻滚,企图躲开迎面射来的冰箭,凤舞“凤凰于飞”身法何等迅捷轻盈,后发先至,还不等褚老二站稳身子,一记弹腿已经扫了过来,正中褚老二下巴。 刹那间血花飞溅,门牙都被这一脚踢飞了好几颗,褚老二一声惨嚎,几乎响彻了整个太原城,捂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蜷在雪地里不停的抽搐。 “哧哧哧!” 冰箭划破寒风的声音响成一片,褚老大毕竟是五人中武功最高的,手中乌木拐挥动竟然挡下了漫天的冰箭,只是夹在冰箭中的内力却震得他双臂酸疼,一口钢牙几近咬碎。 凤舞解决完褚老二,欺身而至,“凤凰于飞”是当世最为顶尖的几种身法之一,不说转瞬即至也差不到哪儿去,不等褚老大喘过一口气来,凤舞抬手一掌落在了褚老大后背上。 褚老大一双阴翳晦暗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张脸布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迅捷的身法,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自己纵横塞北几十年,杀人如麻,今夜真的要栽在这年轻女子手里了吗? 一念甫及,只感觉那雄浑的真气由后背“风门穴”遍及五脏六腑,刹那间体内翻江倒海,周身脏腑像是被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扯动,疼痛难当,一向沉稳如一条毒蛇的褚老大竟然叫出了声来。 往前扑了几步,“扑通”一声仰面扑倒在雪地里,久久不见动静。 凤舞冷冷的扫过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雪山五老,浅蓝色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欣喜之色,像是做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莲步款款,缓缓走到最先倒下的褚老五面前,见他正准备挣扎着从雪坑里爬起来,凤舞玉足一抬,又将他踩了下去,疼得他“唉哟”一声叫了出来。 “说吧,来太原干什么来了!”比这满城冰雪还要冰冷的一句话,像是锥子刺进了褚老五的耳朵里,他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有半分不顺这姑娘心意的举动,下一瞬自己就会像一只蚂蚁被她碾死在脚下。 在刀口舔血过活,自然把命看得极重,要是没了命,自己拼死拼活挣来的富贵荣华还有什么用,死了又不能带到阴曹地府去,褚老五不敢隐瞒,臣服在凤舞脚下,不敢抬头看那张绝美的脸。 “回姑娘的话,我们是奉了南院大王王妃遥辇氏的命令,来取碧游宫传人南宫紫馨首级,事成之后她答应给我们金珠十万,并许诺我兄弟五人受北燕皇室庇护,不会受到碧游宫的报复。其余的我们也不知道,还请姑娘饶命啊!”褚老五毕竟怕死,一股脑儿将来意都说明了。 凤舞有些狐疑,秀眉微蹙脚下更用了几分力道,疼得褚老五再次叫出了声,“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两人也说不上有什么交集,她为什么要杀南宫紫馨?你们说的可是实话?” 褚老五倒吸一口冷气,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凉,一张圆脸憋得青紫,磕磕巴巴的说道:“姑奶奶,我都……都被你踩在脚下了,还……还敢骗你吗!咳咳……我……我们兄弟只管拿钱办事,不……不问缘由……” 凤舞闻言略一思索算是明白了方才萧墨和那个女人并肩而行的缘由了,想来是他路见不平救了南宫紫馨一命,想到此处心中不禁宽慰了些,脚下的力道也松了,收回脚来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雪山五老。 “你们五个老鬼作恶多端,本姑娘本欲取了你们狗命,但又嫌脏了本姑娘的手,也罢,就废了你们的武功,叫你们不能再为祸世人!” 话音落下,雪山五老不禁松了口气,总算捡回一条命来,不过下一瞬心里却苦了起来,习武之人一身功力自是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得来的功力,其中艰辛酸楚只有自己能懂,要被人弹指废掉无疑比取了他们性命还要难受。 可是五人平日里虽然凶狠残暴、杀人如麻,但是此时却是敢怒不敢言,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没了武功不打紧,大不了金盆洗手,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银钱,找个仇家找不到的地方,也够挥霍几辈子了,要是没了命那才可惜呢。 凤舞哪知道他们想了这么多,缓缓朝褚老大走去,这五人当中属他功力最为深厚,想要先废了他的武功,以免夜长梦多。 走到褚老大身边,见他依旧扑倒在雪地里,一张脸都深深埋在积雪中,也不知是死是活,凤舞抬脚勾住褚老大的左臂,准备将他翻转过来。 脚下一用力,褚老大离地而起,只听见“咻咻”几声低不可闻的声响,在空中翻飞的褚老大口中蓦然射出几根莹亮的银针,细如牛毛,朝着凤舞飞去。 凤舞毫无防备,而褚老大却是蓄谋已久,近在咫尺的她哪里反应得过来,急急朝旁边一闪,三枚银针被她险险的躲开了两枚,最后一枚却插在了她左肩。 银针入体,体内真气刹那间烟消云散,丹田内充盈的内力瞬时空空如也,与常人无异,凤舞一脸惊骇,赶忙运气,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好不容易聚起的一丁点儿真气再度涣散。 摔落在地上的褚老大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狰狞的笑着,像是一条蛰伏在雪洞里的毒蛇被惊醒,吐着狰狞的信子试探敌情。 伸出猩红恶心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渗出的鲜血,扯起袖子胡乱擦了擦满脸的雪渣子,朝着凤舞讥笑道:“臭丫头,不是横吗?雪山五老刀口舔血这么多年,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没点保命的伎俩早被人杀了不知多少次了。嘿嘿,七彩踯躅花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感觉比普通人还不如了!” 褚老大拄着乌木拐看着凤舞,像是饿狼看着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羊。 “七彩踯躅花……”凤舞拔出肩头银针,怔怔的看着。 七彩踯躅花产于极北之地大雪山山麓,本身并无毒性,甚至对于身子虚弱的普通人还有滋补的功效,只是这种花的花粉却是习武之人的天敌。 七彩踯躅花粉对寻常人没什么用处,但是习武之人一旦接触到这种花粉,哪怕是一丁点儿,顷刻间蔓延至五脏六腑,无论内功多么高深,都会消散殆尽,若是没有独门解药,须得等到毒性散去内功才能慢慢恢复。 “风水轮流转,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我兄弟五个虽然受伤,但是要杀你一个没有半点武功的臭丫头还是易如反掌的!” 褚老大狞笑着,拄着乌木拐朝着半跪在地的凤舞缓缓挪过去,,而其余四个人也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目光如炬,恨不得将这个臭丫头千刀万剐。 凤舞并没有搭理他们,默默凝运真气,只希望恢复一丝功力便能早早脱身,只是这七彩踯躅花不愧为习武之人的克星,此刻丹田像是一口漏水的水缸,好不容易积攒一点内力,顷刻间又漏了出去。 凤舞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了几粒细密的汗珠,一双浅蓝色的眸子也没了往日镇定的色彩,虽然没有正眼看雪地里的五个老鬼,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那五个老鬼每朝自己挪近一分,心里边便更紧张一分。 “没用的,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在这么短时间内解开七彩踯躅花的毒,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蛋儿,杀了倒真可惜了,但要是不杀又让我们不放心,没办法,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怪只怪你挡了爷爷们的路,下辈子投胎离爷爷们远些吧!” 褚老大已经挪到了凤舞身前,举起手中的乌木拐,运起了全身的真气,朝着凤舞砸下去。 这一拐要是落在凤舞的头上,莫说她现在武功尽失,便是全盛时期挨这一下也够呛。 “萧墨,你在哪儿啊……”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口,凤舞心中想起了那个玄衣如墨的儒雅少年,笑容明媚如三月春风,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以极,只是他没有来,此时此刻他应该在鱼头集的另一端,身边还有一位南宫姑娘。 隐约见到了遥远的彼岸,残梦润无声,似雪一般飘落心头,流光里缱绻是满怀的衰伤,静锁人去花落两不归的心痛画面,眉转千回的心事,此刻也伴随着一曲千古凄凉…… 当头落下的乌木拐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落在头上,没有如预想那般神智涣散,虚弱无力的身子像是被一只手揽着飘到了几丈之外,而站在自己面前举着乌木拐的褚老大却像被谁踹了一脚,倒飞出去一丈多远,“嘭”的一声砸在雪地里。 抬眼看去,不是心心念念的如墨玄衣,而是一身素雅的白袍,纤尘不染,像是这满城的雪被织成了衣衫穿在身上,却是同样的姿容俊逸,儒雅无双。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是易雪扬,那个与萧墨齐名天下的武林盟少主,竟是他救了自己,凤舞一时间以为是在梦里。 “凤姑娘,是雪扬来迟了,你怎么样?”易雪扬半跪在地上,抱起凤舞,少年温润如玉,雪地淡雅朦胧的清辉映照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美,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一般,寒风摇曳吹起他几缕墨色的发丝,好似一幅江南水墨,淡雅出尘。 凤舞浑身不自在,想从他臂弯里挣扎开,但是易雪扬脸上笑容依旧,手上的力道却是丝毫不曾松懈,他温柔如水的眸子离开凤舞,刹那间变得凛冽起来,扫过扶着褚老大战战兢兢站在眼前的雪山五老。 “解药呢?”任谁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温柔如最暖晨曦的易雪扬也会有这般冷厉的时候,便是臂弯里的凤舞都是一惊。 雪山五老如受雷击,差点没双膝一软跪倒下去,褚老二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含糊的说道:“此行出来得匆忙,我兄弟五人只给自己备了解药,已经……已经服下了,不……不曾有多余的,这七彩踯躅花对身体并无妨害,以这姑娘的绝世武功,只消一两日内力便可复原!” 笑面虎的脸上哪里还敢有半丝笑意,恨不得把自己心都给掏出来,让易雪扬看看他有多虔诚。 易雪扬轻轻的扶起凤舞,一手环住香肩,一手戟指雪山五老,厉声叱道:“还不快滚,等着我亲自动手么!” 雪山五老如蒙大赦,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凤舞打出了问题,不过哪敢再过多说话,生怕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反悔,托着伤残之躯逃也似的走了。 今夜之事许是他们临死都不能忘记,中原武林的少年天才真是比夜空的星辰还要璀璨耀眼,便是他们这些成名数十年的老一辈高手都不敢正眼视之。 这是一个盛世还是一个乱世?以他们的头脑自是分辨不清的,只是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于他们而言都没什么太大干系了,因为自今夜之后他们一颗武道之心彻底被摧毁,被几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杰轮番羞辱,一想到此处,哪还能静下心来修习武功。 “还不松开!”凤舞秀眉紧蹙,沉声说道,即便是易雪扬刚才救了她的性命她也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在常人看来,易雪扬俊逸潇洒、心系苍生,文才武功冠绝天下,是数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的绝代人物,可是凤舞却打心底里不想靠近这人,说不明缘由。 易雪扬恍然惊觉,赶忙松手,退开两步,垂首作揖,“凤姑娘恕罪,事出突然,若有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易雪扬松开之后,凤舞身子微微一摇,咬住贝齿才勉强稳住,没有了内力御寒,身穿单薄白衣的凤舞被冻得瑟瑟发抖,虽然尽力在克制,但是这锥心刺骨的寒意却是无孔不入,侵蚀着每一寸肌体。 易雪扬见状赶忙将自己的雪白罩袍脱下,披在凤舞肩上,凤舞刚想挣开,奈何那双坚实有力的双手却生生按住,与常人无异的凤舞哪里推得开,只得乖乖受了。 “前面不远就是雪扬下榻的听雪楼,姑娘身中奇毒,多有不便,还请屈尊到寒窑将就一夜,明日再做区处!”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凤舞也自知此时与常人无异,在这冰天雪地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只得点了点头,任凭易雪扬扶着朝听雪楼走去。 第四十五章幽幽伽南香 天终于亮了,那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下了,绵绵的白雪装饰着这孤寂的城池,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镇北王府别苑的梅花已尽数绽放,比起前日更多了几分馥郁的芳香,幽幽暗香,点点梅花,让这所别苑多了些生气。 刚吃过精心准备的早膳,指尖还未触及案牍上的公文,惊鸿便推门而入,看那神情,似有要紧的事急于通禀。 萧墨也懒得去计较这些虚礼,放弃了去拿案牍上的公文,而是接过了纳兰寒韵递过来的暖手炉,懒懒的坐着,等着惊鸿说话。 “九爷,我们撒出去的探子发现了凤姑娘!”惊鸿偷偷瞟一眼高坐的九爷,虽然神情不改,但是深邃的眼睛里却流溢过一抹欣喜,那日从皇宫出来之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凤姑娘的消息,九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看得出来,九爷比谁都要焦急。 “哦?她在哪儿?” 似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萧九爷难得对一个人、一件事那么上心。 “听雪楼……” 惊鸿低声说道,再一次偷偷看了一眼九爷,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难看,手中转动摆弄的暖炉突然停下了,惊鸿不禁担心,那鎏金镶宝的手炉会不会被九爷捏碎。 “怎么回事!”萧墨的声音顷刻冰冷,看向惊鸿的眼神都变得森寒萧肃。 “据说昨夜凤姑娘在鱼头集附近遇到了雪山五老,一番打斗,不料中了七彩踯躅花毒,被易雪扬救回了听雪楼!” 话音刚落,只听到“啪”的一声,惊鸿见到九爷把手中暖手炉重重的摔在了面前的案牍上,长身而起,一身黑袍无风自舞,杀意凛然。 “昨夜没杀他们倒是给他们壮胆了,传令紫陌,死门全体出动,杀不了这五个老鬼也要扒掉他们三层皮!”顿了顿,沉声说道,“摆驾听雪楼!” “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驾穿过大半个太原府城,望听雪楼而去。 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当先是由两队骑兵及六行步甲队组成的“清游队”,其作用是清道警跸,紧随其后的是士兵手持的十二面蟒旗,分作两排。 引驾仪仗主要是亲卫和乐仗组成,前导是由十二排分别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卫队,今日出行萧墨嫌麻烦,省去了乐仗。 引驾仪仗的后面才是长安王乘坐的玉辂,玉辂由太仆卿驾驭,六匹神骏威武的白马没有一根杂毛,前后有三十六位驾士簇拥,两则由左、右卫大将军护驾。紧随玉辂的是禁军的将领和宦官,跟在禁兵后面的是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 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率两百名兵士,分作四行横排,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随豹尾车,作为掩后。 整套出行仪仗别说是一品亲王,便是当今皇太子都没资格使用,若是有一帮迂腐的老臣在这里,保准会以头抢地,大骂萧墨乱臣贼子,违制僭越。 无论是引驾仪仗还是长安王所乘坐的玉辂,或是卤簿卫兵,都是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享用的出行规制,长安王因受皇帝恩宠,特许用天子仪仗出行,但是无数老臣前仆后继,在大明宫外磕头死谏,说萧墨区区一个皇子用此仪仗不合祖制,必受天下人非议,致使时局动荡天下不安,在他们口中若是萧墨乘坐皇帝的仪仗必将会导致大华亡国,皇帝耐不住他们三天两头的死谏,于是在仪仗人数上作了裁减,这才堵住了那帮老臣的嘴,即使如此,也远远超过了皇太子的出行规制,比起皇帝出行只略有不及而已。 萧墨此番仪仗前往听雪楼,无疑是要给易雪扬一个下马威,太原府的武林人士何止成百上千,谁能猜不到萧墨的用意,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是都为易雪扬捏一把汗。 易雪扬不管在江湖或是在民间口碑都极好,说是当今江湖年轻一辈的领头人也差不多,见萧墨对易雪扬这么嚣张,无数人不约而同的赶往听雪楼,企图给易雪扬壮声势。 很久以后,太原城的军民百姓都还记得,那年隆冬,无数的人像是朝拜礼佛一样,赶往听雪楼,不止有江湖武人,还有贩夫走卒、过往路人,也有深闺绣楼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人山人海何止数万,只为见一眼当今世上最杰出的两个少年人物。 玉辂停在了听雪楼门前,惊鸿一骑骏马从玉辂旁行到听雪楼门前,扬声宣谕道:“长安王驾到,易雪扬速速接驾!” 真气浩荡,围堵在听雪楼附近的数万军民字字清晰入耳,没有见识过萧墨身手的人不禁暗暗惊叹,一个侍卫内力已经如此了得,那长安王本尊武功得是何等深不可测。 洞庭君山一人一剑挑翻整个江湖的武林高手,至今记忆如新,成为江湖武林不可跨越的一座高峰,今后百年乃至数百年习武之人都望尘莫及。 一眼苍生长安王,一剑行侠易雪扬。 这不只是江湖中的传言,更是无数寒门士子、落魄武人毕生的追求,“做官当做长安王,仗剑当如易雪扬”。 易雪扬虽是一介江湖草莽,但是已然出众到能与天潢贵胄长安王一争高下的地步,他的一生似乎从七岁起便一路高歌,声名从齐鲁传到中原,从江湖传遍天下,一人一剑,挥斥天下,以少年之姿横扫天下成名前辈,成就年轻一辈第一人之名。 白衣胜雪,俊雅无双,与那素爱一身黑袍的萧墨更是遥相呼应,像是与生俱来的阴阳两端。 “朝堂长安王,江湖易雪扬”这两个名字已经成了近几年来巷陌茶肆津津乐道的话题。 “嘿,这一趟太原没白来,要是能亲眼见到这两个绝代天才过招动手,那就不枉此生了!” “是啊,真特娘的想看看到底是姓萧的厉害还是易少主厉害!” “那还用说,易少主可是剑圣的儿子,一把画影、一套兰烬落剑法,啧啧啧,不说年轻一辈,便是老一辈高手都没有几个能说完胜他!” “易少主出身江湖,不知经历多少生死大战,他的武功、威名都是一刀一剑打出来的,而长安王,无非是仗着他那天下一品的身份,若论起武功,可就差远了!” 来瞧热闹的江湖草莽大都站在易雪扬一头,不说君山之上萧墨杀了那么多的江湖侠客,早已势同水火,便是二人的身份,他们也更愿意和同样出身江湖的易雪扬亲近。 “你们懂什么,长安王的武功才是当世一品哩,君山之上一人一剑斩尽天下英雄,这事儿能是假的?换成易雪扬也不一定能做到吧!” “君山,嘿嘿,到最后他还不是落荒而逃了,若逃得慢些,今日在这里怕见不到长安王了!”话音刚落就有人奚落,针锋相对。 “这有什么,那可是一千多武林高手,还有六大门派掌舵人不曾出手,若换成你在那儿,说不定直接就被吓得尿裤子了,长安王于千军万马之中还斩杀了一两百个高手,孑然而去,这般潇洒,几人能及!” “还有还有,长安王在十八岁就决战继剑圣之后的第一剑客不归客,逼得他封剑退隐,这等旷古烁今的战绩可比易雪扬打败什么魔道第一少年高手引人注目多了吧!” 附近看热闹的人唯恐天下不乱,萧墨还没和易雪扬见面,他们就已经争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撸起袖子把对方踩在雪地里才痛快,若是萧墨和易雪扬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都有人搬来瓜子板凳坐着看热闹。 惊鸿话音落下,易雪扬并没有出现,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附近看热闹的几万人都有些等不及了,这时听雪楼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精致少女,正是听雪楼主,武林盟微水堂主阮薇。 她面不改色,朗声回应:“我家少主有请长安王上楼品茶!” 易雪扬也不是省油的灯,深知民不与官斗,明知道萧墨来者不善,他也不出门迎接自降身价,而是高坐楼上,等着萧墨上楼去,萧墨若拒不前往倒显得是萧墨不通情理了,若是萧墨一怒之下发兵围了听雪楼,更是显得萧墨肚量狭小,必将授人以柄。 玉辂中传出一声轻咳,惊鸿会意,左手微微一抬,仪仗随行数百人齐声高呼:“长安王驾到,易雪扬速速接驾!” 声音高亢有力,似天道纶音,远传数里,站得近些的人被震得头皮发麻,耳膜生疼。 阮薇却丝毫不退让,长身而立,冷冷扫过堵在听雪楼门前的数百人的车驾,运足真气,似鸿雁清啸,“我家少主有请长安王上楼品茶!” 两边互不相让,受万众瞩目的两大盖代天才少年也都不露面,在这种时候,谁若是先露面便等于向对方认输了,他们俩又是何等桀骜的少年,一路高歌而来,几时认过输? 惊鸿跟随萧墨多年,自然也是知道萧墨的脾性,与阮薇针锋相对,丝毫不退让,“长安王乃北巡钦差,当今九皇子,天下一品亲王,銮驾所到之处,三品以下官员要三跪九叩相迎,你家少主一介草民竟然拒不出迎,难道是要造反么?” 阮薇年纪轻轻便能够管理一个堂口镇守一方,自然也不是寻常迂腐草莽,不卑不亢,当即回应:“这罪名我家少主可当不起,只是我家少主既然是江湖中人,长安王前来拜访,自然是要按照江湖的规矩来,不然传出去倒说长安王以势压人了!” 二人说话均是运足了真气,在场的数万人都清晰可闻,话音一落,现场竟然像炸了巢的蜂群一样吵嚷起来。 “到底出不出来啊,这冰天雪地的,冷死我了!” “是啊,这有啥好争的!” “你们懂什么,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谁若是先出来便是认输了,在你我看来不打紧,他们这等身份,便是死了也不可能认输的啊!”总算有个明白人,叹了口气,这世上真有那种绝世天才啊,自一出世便与常人不同。 “他娘的读书人就是规矩多,谁先出来还不都一样吗?像个老娘们似的,这冰天雪地的冻死爷爷了!”有个脾气暴烈的见两人相互试探都不肯出面,竟然骂了起来。 旁边一个人赶忙掐了那人一把,低声喝骂道:“你大爷的,声音小点儿,不要命了!那两位哪个是你能惹的,爱看看,不看滚!”这一骂那人倒是消停了,朝着听雪楼冷哼一声,闷着不再说话。 阮薇和惊鸿两人相互喊话,互不相让,僵持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围观的人早已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吵嚷的声音差点把听雪楼都给掀了,可是无论他们声音多大,惊鸿和阮薇二人的声音仍旧能清晰传到他们耳朵里。 玉辂里的的人却是悠然自得,纳兰寒韵烹好一杯极品大红袍呈上,萧墨抬手接过,靠在锦绣团簇雪绒软垫上,看纳兰寒韵拨弄着梅子青香炉中的熏香。 今天出行熏的是极品伽南,伽南香有降气暖肾的功效,是熏香当中的魁首,便是皇家也贮藏不多,寻常人家更是不可得见,当朝更是流传“万金易得,伽南难求”的话,足见此香之名贵,小小一钱便要许多人打破头颅花费万金去争抢,似这极品伽南更是可遇不可求。 “又到了听雪楼,有何感想?”玉辂内宽敞舒适,装潢豪奢,外边虽然寒风冽冽,但此处却是温暖如春,萧墨对外边儿的争强斗狠丝毫不上心,若无其事的问纳兰寒韵。 纳兰寒韵摇了摇头,抬眼郑重的看着萧墨,淡雅如一朵梅花的女孩始终固执的坚守着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寒韵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那不是你的选择,而是本王替你做出的选择,你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过。”萧墨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是一朵不染纤尘的梅花,凌寒而开,只希望不要染了污浊才好。 纳兰寒韵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我们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便是九爷您,不也是被逼着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吗?” 萧墨倒也没有反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有那个站得最高的人才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 纳兰寒韵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头,问道:“九爷准备一直耗下去么?” 萧墨摇了摇头,手中还不曾动过的大红袍被他轻轻一抛扔到几案上,满杯的茶水竟然没有一滴溅出来,整了整衣襟,不合身份的骂了句:“易雪扬这混蛋,拐走了本王的人没个交代也就罢了,现在连面也不露一个,真当老子软柿子好拿捏么?” 纳兰寒韵满脸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高贵潇洒的少年,这当真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么?是和那个大大咧咧豁达不羁的女孩在一起久了吧,说话也沾染上了她的几分痞气。 那句“本王的人”却像是寒冬腊月的一阵凉风,让纳兰寒韵一股凉意窜上心头,百味杂陈,无论自己做得多好,为他放下多少,都比不及那一个“本王的人”。 萧墨轻咳两声,听雪楼前与阮薇对峙的惊鸿赶忙回身走到玉辂前,驾车的太仆卿躬身掀开双龙抢珠明黄蜀锦帷裳,萧墨探出半张俊逸非凡的脸来,围观众人有眼尖的,远远的瞧见,早惊讶得合不拢嘴。 世间竟有如此俊逸的一张脸,剑眉、星目,世间最精致的五官竟然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刀削一般无瑕的脸,骄傲而俊美,华贵儒雅之中英气逼人,这张脸只消看一眼此生都不会忘记。 惊鸿附耳上前,萧墨寥寥的说了几句,惊鸿竟是一愣,不过萧墨的话他向来不会犹疑,低低的“喏”了一声,策马到阮薇跟前,扬声说道:“你家少主拐走了未来的长安王妃,叫他快些送出来,否则定要到官府告他个拐带人口之罪!” “噗!” 马车内萧墨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直直的喷了出来,倒将一旁的纳兰寒韵吓得不轻,高贵雅致的长安王何时这般失态过,也顾不得多想,赶忙拿出帕儿替萧墨小心擦拭干净,至于惊鸿说的,她倒是没过多上心。 惊鸿也是长胆子了,方才教他的可不是这句,回去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行,萧墨心中暗骂道。 与此同时,正在听雪楼吃点心、喝茶的凤舞听到这话,刚喝进去的一口茶也喷了出来,和着点心的碎屑溅了对面易雪扬一身。 刹那间俏脸绯红,羞恼地骂道:“几时变得这般厚颜无耻了?” 易雪扬一身洁白的衣衫被喷了一身也并不恼怒,轻轻接过身边侍女递过来的手巾,先是递给凤舞,然后接过另一块擦拭自己的衣裳,从始至终温和如初,并没有丝毫的愠怒,一张潇洒俊逸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温柔的笑容,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凤姑娘是要离开了么?”易雪扬看着眼前这个如仙子般风姿端丽的女孩,不动声色的问道。 “不然呢?”凤舞不假思索的回答,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脸上挂着的分明是小孩子回家时的喜悦的神色,哪里有昨夜独对五个高手时的冰冷肃杀。 她是要回家了么? 第四十六章一头青丝为君留 惊鸿的声音落下,大吃一惊的不只是凤舞与萧墨,围着看热闹的几万人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什么?长安王未来的王妃,此事可不得了,素闻长安王眼高于顶,长安王宫正妃之位空缺多年,便是西夏、北燕的公主郡主万里迢迢想来争一争都没这个福气,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幸运,竟能受了长安王的青眼。 “不可能,长安王绝代风华,怎么可能看上凡尘女子,肯定是哪个狐媚子施了妖法迷惑了王爷!” 看热闹的几万人里倒有不少是久不出户的深闺小姐、富家千金,她们身在高墙重楼之间,寂寞无以排遣,好不容易有些江湖间的趣闻,听得最多的便是长安王和易雪扬的的事。 长安王,当今九皇子,也是大华皇子辈的唯一一位亲王,天潢贵胄,风华绝代,一身玄衣似墨染,武功才情旷世无双,十五岁之前像是根本不存在世间的一个人,可是自十五岁之后,却像是天际最闪耀的一颗星辰横空出世,自此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长安王三字,便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深闺之中、绣户之内,无论是娇俏的千金还是待嫁的娇娥,有谁听到长安王这三字不神往魂飞,若是能进得长安王宫,哪怕是做一个洒扫的仆役,只要能远远瞧他一眼,此生也足够了。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能让长安王摆下如此仪仗亲自来接,若是妾身该多好,便是能得他一眼温柔,即刻死了也无怨无悔!” “长发为君留,此生若不嫁你,长发不剪,青灯古佛,自梳闺中!” “天下男子尽皆负心薄幸之辈,我等了他五年,他却心系了另一个女子,又将我放在何处?” “朝朝暮暮长相思,不得君回顾,庭前树,花谢花开又几度! ” “箜篌弹尽,悲欢离合,星隐月残,独乱吾生……” “长安王,妾身今生早已许你,世间男子皆草芥,你若不娶,妾身绝不找他人将就,大不了青灯古佛一生便好!” 多少少女柔肠寸断,眼角泪珠似荷盘玉露,啜泣之声不绝于耳,哭得雨带梨花,听的旁人也不由得伤感起来,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此,倒还真以为长安王便是那负心薄情、始乱终弃之人。 “呵,还是我家雪扬公子好,白衣胜雪、仪态翩翩,少盟主夫人之位一直空着呢……”在这些大小姐之中有仰慕萧墨的,自然也有垂青易雪扬的,她们眼见萧墨已有正宫王妃,自然要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一番。 “贱人,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早有为长安王柔肠寸断的千金小姐怒不可遏,攥起粉拳便冲了过去,也不顾平日深闺小姐的温婉形象,扭打在了一起。 幸得跟随在一起的婢女厮仆眼疾手快,赶忙拉开了自家主子,这才免于惹出祸端。 听雪楼里,凤舞白衣胜雪,姿容绝世,就要推门离开。 “凤姑娘,此一去,若有闲暇,当来舍下小坐,雪扬十里相迎!”易雪扬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温柔如春的笑意终于敛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救命之恩,凤舞心存感激,只是你我本不是一路人,告辞!”凤舞在门口顿了顿,这句话出口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易雪扬此人城府虽然看不透彻,但是对她并无恶意,昨夜还有救命的恩情。 只是这个翩翩如玉的公子,总是让她心中莫名的排斥,不愿接近,自岳阳楼初见便是如此,说不清缘由。 “吱呀”一声,两扇门轻轻的合上,那身若雪的白衣随着门缝越来越小,终究被那扇门隔绝,再也看不见。 易雪扬一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着凤舞离开的地方,怅然若失,“雪扬到底是输了他什么呢?” 佛曰: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故此佛曰:不可说。 惊鸿此言一出,阮薇竟然也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这主仆二人竟然无耻到这般地步,一时竟无言以对! 白衣若雪的凤舞缓缓走出,姿容灵秀、美若天仙,只是却清清冷冷,面对数万人惊为天人的神色,她的目光都没有往旁的地方看一眼。 “恭迎凤姑娘,长安王玉辂銮驾相候,请姑娘上车!”惊鸿翻身下马,朝着凤舞抱拳行大礼。 围着看热闹的人便是傻子也该猜到此人便是先前说的“长安王未来的王妃”,果然容颜绝世,似瑶池仙子下凡尘,周身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息。 那些因为长安王“负心薄情”而寻死觅活的千金小姐们自见到凤舞绝世的姿容便彻底没了脾气,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风华绝代的长安王。 玉辂帷裳被掀开,一个墨衣少年缓缓走出,眉眼如玉般温婉,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让人折服的雍容优雅,赏心悦目至极。 “凤舞,过来!” 他朝着她伸出了手,温柔的说道。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旁人听来却是有说不尽的宠溺与温柔,他嘴角勾起的浅浅淡淡的笑容,更是摄去了不知多少初春少女的心魂,若是那笑容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那该是有多幸运。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当这样一个姿仪翩翩的少年伸出手时,任何一个女孩都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 只是那个绝美的女孩竟然撇了撇嘴,朝他丢去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去,你不是不要本姑娘了吗?” 娇憨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看直了眼睛,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竟然也有小女儿家的性子。 “本王什么时候不要你了?”萧墨有些摸不着头脑,自金陵一别就再没见过,凤舞又何出此言? “当初你在桃花源将我接出来的时候说的话都忘了吗?还是不想承认?”凤舞一双丹凤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萧墨,浅蓝色的瞳子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萧墨收回伸出的手,习惯性的摸了摸挺巧的鼻翼,努力回想,着实记不起当初在桃花源对她说过些什么。 “没想到长安王也是个负心人,唉,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有人为凤舞愤愤不平,这么好的姑娘所托非人,真是作孽。 “嘿,男人嘛,尤其是长安王这样的男人,身边有几个女人很正常,那长安王宫说不定佳人红颜有成百上千呢,要每一个都记得那还不忙死了,理解理解!”自然也有富家公子对萧墨表示理解,只是仍旧对凤舞这样的绝色佳人被抛弃感到有些可惜。 此时若说谁还能笑得出来,那莫过于那些仰慕长安王的千金小姐们了,一个个差点没笑出声来,看凤舞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与不屑,“狐媚子,活该啊 ,叫你勾引我家长安王!” 惊鸿掩嘴偷笑,这天底下果真只有凤姑娘才能让九爷服服帖帖,萧墨斜睨了他一眼,递过去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惊鸿当即收敛,用尽全身力气收回笑容,不过也憋得腮帮子发疼,肚子直抽抽。 萧墨脑门发黑,还真记不起是什么地方得罪这傻妞了,不过被几万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指指点点终究是浑身不自在,只得低头认错,“好了,别闹了,先回去,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凤舞小嘴一噘,当即拒绝。 不少人掩嘴偷笑,有的竟然笑出了声来,长安王何等人也,天潢贵胄,武功才情当世无双,没想到竟然对一个姑娘束手无策,这可比看他和易雪扬打一架要有意思多了。 正在萧墨束手无策时,身后帷裳轻轻被掀开一角,探出一张清雅秀美的脸来,对着凤舞巧笑道:“凤姑娘,九爷听说你被雪山五老欺负了,勃然大怒,一面派人去教训那五个老鬼,一面放下手头的事赶来接你,这份情谊便是寒韵瞧了都心动呢,姑娘就别怄气了!” 看热闹的人眼前一亮,乖乖,这长安王果真是艳福不浅,听雪楼前的姑娘已然是容貌倾国,世间仅有,原来玉辂中随驾婢女也如此姿色出众,虽输了凤舞三分空灵出尘的韵味,却多了七分清新雅致的气度,都是世间少有的绝世佳人。 “今天便算是给纳兰姑娘一个面子了!”极不情愿的走到玉辂前,太仆卿早搬来铺锦杌凳,周边数十个侍卫婢女屈膝下跪,恭迎这位“长安王未来的王妃”。 萧墨脸上终于重新绽现出温柔的笑意,朝着她伸出手,但是凤舞白了他一眼,素手轻扬,“啪”的一声打在萧墨手心。 清脆的响声像是撕裂天际的一道惊雷,让本来喧闹的人群刹那间静谧下来,数万人瞬间鸦雀无声,场面不禁有些诡异。 萧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瞪了凤舞一眼,不顾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纳兰寒韵,掀开帷裳进了玉辂,凤舞朝着纳兰寒韵扮了个鬼脸,紧跟了进去。 周围跪着的婢女侍卫大惊失色,长安王何等人,当今天下身份仅次于皇帝的一品亲王,平日里莫说打他手,便是过往时直视尊颜、言语高声都是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的罪过,这姑娘真是胆大包天,丝毫没有良家女子贤良淑德的模样。 “起驾!”引驾宣谕太监拉尖了嗓子一声高呼,车驾缓缓起行,返回镇北王府。 “阮姑娘,此番承让了,下次再来讨教!”惊鸿翻身上马,朝着门口面色阴沉的阮薇一拱手,扬鞭而去。 “无耻鼠辈!”阮薇秀拳紧握,贝齿咬碎,恨恨的骂道,今日她和惊鸿的较量无疑代表背后两个绝世少年之间的交锋,很明显是惊鸿胜了一筹,这让阮薇郁闷至极,她输了不打紧,但是身后那个白衣少年怎么能输,他从一出生便注定了,一生所向披靡。 听雪楼三楼的一扇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衣胜雪的俊朗少年站在窗前,凝视着缓缓远去的车驾,眸子里是外人从来不可得见的哀伤,呢喃道:“若是能换卿一笑,情愿山河拱手!” 玉辂里,伽南暗香幽幽,荡涤心神,萧墨靠着软垫闭目养神,神情恬淡自然,一眉一眼勾勒出无比舒心的弧度,让人挪不开眼睛。 凤舞却是像一只刚出洞的小狐狸一样,拉着纳兰寒韵问这问那,纳兰寒韵虽然耳中听着,嘴里心不在焉的答着,但是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的往萧墨身上靠,自从那一夜之后,她对萧墨便多了几分不可言明的情愫,她可以放下,但是她也深知,她放下再多,也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 凤舞何等聪明,哪里看不出纳兰寒韵眼神里的羞怯,唯恐天下不乱,顺势一倒,头枕在了萧墨的胸口,津津有味望着纳兰寒韵。 纳兰寒韵心里猛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一样,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不知端庄淑雅为何物,但是即便这样,也对这个率性洒脱的女孩生不出丝毫的憎恶来。 萧墨微眯起眼睛,十分无奈的瞥了一眼枕在胸口耀武扬威的女孩,索性闭上眼不去管她,“你长胖了!” “闭嘴!”凤舞微眯起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反手在萧墨肋下拧了一把,女孩子家哪里能忍受别人说她长胖了。 萧墨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仍旧闭着眼睛,右手一伸,抓住了那只做了坏事准备溜的小手,有些纳闷,怎么没有躲开? 指尖在脉门一探,才想起凤舞中了七彩踯躅花毒,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像拈着一朵花一样轻轻的握着,免得又去干坏事。 凤舞甜甜一笑,在萧墨胸口蹭了蹭,像一只懒洋洋的小猫,依偎在他怀里。 纳兰寒韵雅致脱俗的脸不禁一红,几时见过这等情形,这女子也忒不知廉耻,光天化日,又无甚名分,竟然在人前摆出这般姿态。 这姿态,分明是如同内宅里争风吃醋的妻妾,得宠后耀武扬威给手下败将看呢,萧墨又何尝不知,但既然是凤舞胡闹,就由着她去了,最近似乎懒了很多,不大愿意动弹了,她开心就好,至于一脸厌恶的纳兰寒韵心中所想,关他何事? 纳兰寒韵撇过头,一言不发,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和九爷这样……这个念头一升起,刹那间俏脸绯红,赶忙摇了摇脑袋,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如果说被凤舞枕在胸口还能让萧墨勉强忍受,那么让萧墨抓狂的便是,还没回到镇北王府,枕在他胸口的那货竟然睡着了,时至今日,萧墨已经懒得去嫌弃她了。 那一天过后,几乎整个太原府的人都知道了,那一天风华盖代的长安王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走进了他的别苑里。 这不禁让所有人浮想联翩,原来一向清高孤傲的长安王还有这么风流的一面,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个绝色佳人回居所,至于发生了什么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令人遐想不已,不少侍卫仆从都看直了眼睛,这还是那个洁身自好的萧九爷吗? 第四十七章折梅饮酒,花间舞 第四十七章 折梅饮酒,花间舞 凤舞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暖意融融,弥散着淡淡的梅花的香气,自己躺在一张棠梨木雕花罗帐床上,身上盖着轻如蝉翼的云丝水纹祥云如意锦被,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两朵并蒂木芙蓉,像是新采下的,仍旧生机勃勃。 案牍前,萧墨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批阅着太原府所辖州郡呈递上来的公文,仿佛并不知道凤舞醒了。 凤舞侧过身子,用手撑起脑袋,嘴角噙着甜甜的笑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墨,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看够了没有?一个姑娘家也不害臊!”萧墨头也不抬,手中朱砂碧玉笔在公文上批阅圈点,时不时的皱眉思索,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若是寻常女儿家,听到这番话多半会羞红了脸,但是凤舞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朝着萧墨“嘻嘻”一笑,问道:“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回来的?那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么?” 面对凤舞的反唇相讥,萧墨既没有气恼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回应道:“若是本王如你说的那般害臊,你现在就不会躺在这温暖舒适的床上,而是和拉车的马一起在马厩里过夜了!” 凤舞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放下手来,双手叠着,下巴搁在手臂上,整个人就这样趴在床上,像是一只可爱的小懒猫。 “若是睡够了就赶紧起来,叫惊鸿给你留了吃的,在膳房温着,自己去吃吧,占着本王的床榻等会儿叫本王如何就寝?”萧墨终于搁下朱砂笔,转过头来,看着没皮没脸赖在自己床上的女孩,一阵头疼,自己干嘛将她接回来。 “你今晚换个地方睡去,好不容易睡暖和了,才不便宜你,还有……”凤舞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已经由嫌弃变为恨不得冲过来一把将她扔到屋外的长安王,继续得寸进尺,“能不能把吃的送过来……” 萧墨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按捺下将她扔出去的冲动,还给她端来了饭菜,眼睁睁的看她在自己的床上大吃大喝,素来爱干净的萧九爷可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将汤汤水水洒到自己的床上。 “把你留在听雪楼祸害易雪扬多好!”萧墨后悔万分,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像个帝师了,当初和她认识不到一天就被她骗着将自己价值连城的玉佩拿去换零嘴吃,从那时起,欺压了自己六年,许是上辈子做了孽,今生应在她身上了。 凤舞眨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萧墨,意犹未尽的喝完了最后一口薏米红枣汤,将空碗往前一推,狡黠的笑道:“你姐姐叫我看着你,免得你被其他心机不纯的女人勾搭走了!” 萧墨一愣,真是个聪明的女孩,看破不说破,免得两人都难堪,好像什么事她都知道,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是一副单纯率性的模样。 萧墨倒真是被她这句话给降住了,乖乖的收拾凤舞弄得一片狼藉的床,分明是她一天到晚在欺负自己,为什么反而自己倒像是个坏人,难道是脸的缘故么? “问你个事儿啊,汾河岸边,黑寡妇那伙人死了,死之前中过唐门的毒,是你干的吧!”萧墨一边收拾,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道。 凤舞俏皮的挑了挑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样子,比他提剑独对天下英雄的时候好看,比他玄衣如墨号令千军万马时好看,比他桌案前眉头紧锁审阅公文时候好看,比他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要是唐门干这事儿肯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哪会这样破绽百出,这摆明了故意让人顺藤摸瓜找唐门麻烦,当今武林有这能力的不会跟唐门过不去,没能力的不敢和唐门过不去,除了你谁还会这么无聊,你是不是傻!”萧墨白了她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凤舞早习惯了他的嫌弃,没心没肺的傻笑,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趴在床上懒洋洋的看着萧墨收拾东西,竟有几分妩媚动人,“那天路过汾河岸边,碰巧看到慧能和尚教训了黑寡妇一行人,那群人打不过慧能和尚,又盘算着去找唐门的麻烦,说是那一夜围攻君魅离唐门也下黑手了,本姑娘想着唐门没一个好东西,倒不如在背后扇一把风,让他们狗咬狗,那才好玩呢!” “这倒是有趣,你走了之后又去了一伙人,将黑寡妇一群人以极凶残的手法杀害,弃尸荒野,那日汾河岸边倒是热闹得紧,只可惜没能亲眼去看这一出好戏!” 萧墨宠溺的笑笑,并没有责备凤舞,收好碗筷端了出去。 “哗!” 萧墨才走出房间不久,凤舞刚懒洋洋的翻个身,屋外就传来了碗碟落地摔碎的声响,凤舞秀眉微蹙,翻身下床,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冲了出去,踩进了冰天雪地里。 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焦急的寻找,内力还没有完全复原的她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此时此刻她只想看到那个人。 忽然一道凌厉的刀光横亘丈余长,在别苑门口扫过,劲风飒飒,别苑里的梅花被震得左摇右晃,一道玄墨色的身影飘然而起,抬手一掌迎向那磅礴浩荡的刀光。 天地寂然,就连空中飘落的梅花都像是停滞在了空中,那一掌拍在了可以撕裂整座别苑的刀光上。 一往无前,便是面对全天下高手都不曾后退半步的萧墨,竟然被那刀芒击退,落在了别苑梅花丛中,倒退了好几步,神色凝重的看着别苑门口。 这一刀摧枯拉朽,大有横扫八荒六合的威势,虽然事出突然,但是萧墨也运起了八成功力抵挡,竟然被这一刀击退,若是方才再迟疑半分,现在说不定已经饮血刀下。 凤舞急忙跑到萧墨身边,牵住他的衣襟,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萧墨一眼便瞧见了光着脚的凤舞,一双精致的玉足已经被冻得通红,但是她却全然没注意到,萧墨沉声说道:“你先进去,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别出来!” 凤舞摇了摇头,浅蓝色的眸子坚毅的盯着萧墨的眼睛,萧墨伸出手,想要将凤舞推进去,不知为何,看到那坚毅的眼神,竟然想起了君山上的那一幕,自己丢下她独自面对天下英雄,她那悲哀绝望的眼神,竟是那么让人心疼,自己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看到。 “你内力还没完全恢复,进去穿上鞋,将本王的氅袍披上,别着凉,听话!”说到后面竟然带有几分责备,凤舞乖乖的点了点头,小跑着进了屋,生怕错过什么。 别苑门口出现了一道颀长萧肃的身影,斜握长刀,杀意滔天,竟然是镇北王府的侍卫“刀”,他一双茫然的眼睛此时竟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刀,可以斩灭世间生灵。 “你为这一刀,已经酝酿了三天了吧?倒是本王疏忽了!”萧墨看着门口那个杀意凛然的持刀少年,不敢有丝毫的疏忽,这个人潜进镇北王府就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自己对他放松警惕的机会,哪怕是一瞬间,也会一击必杀。 只是他却低估了萧墨,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似乎从记事开始,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刺杀偷袭,便是睡觉都不敢把眼睛闭得太紧,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失神,必将万劫不复。 在他挥出刀的刹那,萧墨身体本能的侧开了一寸,就是这一寸,避开了要害,也救了自己一命。 因为回来的时候凤舞睡得正香,萧墨下令将别苑周围的侍卫婢女全都撤下了,免得吵到凤舞,因此一番交手还没有人发现来了刺客。 “不是三天,是五个月,我从地狱爬起来的那一刻起便在等着这一刀,只可惜你躲开了。”沙哑到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的声音,带着些失望与惋惜,继而冷笑道,“不过那又能如何,我还有一百刀,一千刀,你尽数躲开试试!” “嗒!” 鲜血顺着手腕沿着指尖滴落到雪地上,刚才偷袭那一刀虽然避开了致命伤害,但还是受伤了,若非自己醇厚的内力挡下了七成的力道,恐怕这条胳膊已经被他卸下来了。 “五个月?你是东岳玉皇顶上活着离开的人吧?”萧墨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年纪轻轻就能将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也只有从钟家出来的人了,这半年来钟家几乎将整个江湖翻过来都不曾找到的人,竟然藏在镇北王府。 那人手握长刀,炯炯的目光一刻不停的落在萧墨身上,冷冷的说道:“原来你还记得玉皇顶,我还以为萧九爷贵人事忙,将那几百条人命尽数忘了呢!” 今年五月初五,江湖中几百个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齐聚东岳,商议举义兵北伐,不料受到大军围剿,十不存一,成为几十年来江湖中一桩天大的血案,而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长安王,认为是他请下的围剿旨意。 “不过几百草芥,本王便是杀了又如何?漏网之鱼还想兴风作浪么?”桀骜如萧墨,便是全天下人拔剑相向他也懒得去解释半句,正如当日君山顶上一样,一人一剑横扫过去便罢了,何况眼前这一人,“你的父亲还在四处找你,本王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今日不为难你,你走吧!” 那名为“刀”的少年正是钟家刀的第一传人,钟浩然,从君山上狼狈逃出,颠沛流离,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便是报仇。 钟浩然冷哼,手中握着长刀缓缓朝萧墨走来,像是一个厉鬼,嘶着嗓子说道:“还以为你会虚伪的辩解几句,没想到你竟然痛痛快快的承认了,倒也省了我许多口舌,你打算放我走,我今天可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 膝盖微微一曲,蓄力朝萧墨射过来,手中长刀铮铮而鸣,像是一条孽龙咆哮而过,满园的梅花簌簌飘落,连地上的积雪也被劲风扫开,所过之处地上光洁一片。 长歌行身法飘逸鬼魅,眨眼间便横挪出去,脚在雪地中一顿,满地的梅花花瓣悄然飘起,玄墨的身影在花间穿行若醉酒当歌,潇洒无双。 屈指接连弹出,飘在空中的花瓣像是箭一般随着他的弹指激射向钟浩然,“叮叮叮”,钟浩然来势迅猛,不可阻挡,手里长刀左右格挡,那柔软的花瓣打在刀面上竟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凤舞匆忙披上一件罩袍,穿上鞋子就跑了出来,焦急的看着梅花丛中的二人,要是全盛状态下她自然不会太过担心萧墨,但是刚才钟浩然的偷袭得手,让萧墨受了不轻的伤,此刻对上杀意登至巅峰的钟浩然,此消彼长,不免落了两分下风。 萧墨在钟浩然凌厉的攻势下连退三步,指尖剑气直直的迎上了钟浩然手中的长刀,那浩荡磅礴的罡气竟然生生将萧墨指尖的剑气击散,手中的刀自下而上一抽,罡气冲霄,干净利落,近旁的一株梅树刹那间四分五裂。 萧墨抬手接住一根梅花枝杈,以梅作剑,旋身一指,迎上了那咆哮而来的罡气,弯曲丑陋的枝杈演化出剑术大宗师不归客的“不归剑法”,生生接下了那可以将一个活人撕成两半的凌厉一刀。 钟家刀法以简练刚猛著称于江湖,否则也不会冠以“霸刀”之名,刀光流转,无物不破,萧墨手握梅枝,演化数种江湖中奥妙无尽的剑法,对上钟浩然霸道刚猛的长刀,仗着精妙的剑法勉强抵挡。 第四十八章一刀斩云霄 第四十八章 一刀斩云霄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受伤的右臂终是不如往常灵活,十招之后,钟浩然一招“云横秦岭”,扫向萧墨眉心,萧墨身子一斜手中树杈指向钟浩然肋下,这一招萧墨拿捏得恰到好处,若是钟浩然不收刀撤步,他肋下京门穴就会被击中。 但是钟浩然却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手中长刀力道不减,横扫过来,凤舞总算看出,这人已经疯了,打定了以命换命的主意,出手只有进攻没有回防。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凤凰一般飘然而起,手中白绫在雪地中一扫,一根梅枝箭一般射向钟浩然握刀手腕,钟浩然此时已经不得不收手,即使一刀扫过也伤不了萧墨要害,若是伤了握刀的手,那今日就得任人宰割了。 手中长刀一转,打开了射来的梅枝,横挪开几步,避开萧墨斜刺来的一枝,也不多说话,一刀接一刀朝萧墨砍下来,爽利矫健,每一刀都力道万钧,不可硬撼。 凤舞也飞身前来,她中了七彩踯躅花毒,经过一天的调养内力只恢复了五六成,但是萧墨和钟浩然武功本就是伯仲之间,莫说多一个凤舞这样的高手,就是一个江湖中三流的高手出手相助,于钟浩然来说都是莫大压力。 白衣墨衣在梅树间穿行,没有一句话却默契万分,萧墨手中梅枝演化精妙无穷的剑法,凤舞手中白绫搅动漫天罡风,钟浩然武功再高,在两个绝世高手的联手下也左右不能兼顾,连退出二十步。 此时,惊鸿也已经听到打斗声,带领王府侍卫和萧墨手下暗卫将别苑团团围住,见别苑中萧墨和凤舞联手对敌也就放下了心,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挡住这两人的联手,除非二十多年前那四个狠人再现人间。 “调集神箭营,将镇北王府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跑了!”惊鸿沉声吩咐,当即就有一个暗卫领命下去通传。 钟浩然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勉强接下了萧墨凤舞联手的三十招,自知今夜报仇无望,长刀一荡,虚晃一招,跳开三四尺远,准备找机会脱身。 萧墨二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欺身而上,凤舞手中白绫翩翩而舞,看似轻盈,实则劲风猎猎,萧墨手中梅枝演化川西青城山“青字九打”,刚猛霸道,二人一刚一柔阴阳相济,钟浩然渐渐招架不住。 凤舞手中白绫虚晃,钟浩然挥刀挡开,萧墨手中梅枝指点他胸口膻中穴,虽是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但是在萧墨这般高手手中运使丝毫不亚于一把利剑,钟浩然只觉得一股刚猛的剑气从梅枝激射而出,膻中穴如受重击,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凤舞哪肯罢手,玉足在雪地中一点,雪白身影直追而上,一掌直击在钟浩然胸口,钟浩然受萧墨一招本就身受重伤,哪里躲避得开,一口鲜血当即喷出,洒在满园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整个人半跪在地上,若不是手中长刀拄着,早倒了下去,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眼神当中的凶狞却丝毫不减,恨不能将面前二人生吞活剥。 “拿下!”惊鸿一抬手,五六个王府侍卫应声而出,朝钟浩然围去。 “轰!” 一声震天巨响从别苑外传来,便是萧墨凤舞这等高手也被这一声巨响震得头皮发麻,其余侍卫更是捂着耳朵惨叫出声,有些甚至在地上打滚。 一道三丈长的刀气仿佛跨越宇宙洪荒而来,带着时光的叹息,席卷天地,那坚固厚实的院墙在这刀气面前比一张薄纸还要脆弱,轰然倒下,刀气势头不减,朝萧墨凤舞而来,大有将二人立劈之势。 “逍遥游!”萧墨扔掉梅枝,双手结印,运转周身真气于手掌,一声轻叱,平推而出,迎向那霸道的刀气。 “噗!”萧墨全身的功力终于抵散那刀气,但是整个人被推着倒退了三四尺远,嘴角溢出鲜血,口中喘着粗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院外。 凤舞赶忙上去将他扶住,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顾自己内力还没完全恢复又经过一场恶斗,一口精纯真气度进了萧墨的身体,萧墨痛如刀绞的经脉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舒服了很多。 这时一道人影鬼魅似的出现在了钟浩然身边,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看那模样像是一个乞丐,寒风掠过,撩起他脸上的灰发,露出了那蜈蚣一般狰狞的刀疤,竟然是鱼头集那个叫老疤的老乞丐。 “看在这女娃娃的面上,老夫不取你性命,不过这人,我带走了!” 老疤也不管萧墨如何回答,一把捞起重伤的钟浩然转身离开,双脚在地上一顿,竟然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腾起两三丈高,脚尖在重楼檐角上轻点几下,投入夜幕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上百个侍卫暗卫被老乞丐凌厉的一刀震得心惊胆战、头晕目眩,根本没来得及出手阻拦,或是都忘记了阻拦。 原来世间还有这么霸道的一刀,一刀之力足以冲天直上云霄,匹夫一怒当真是能将天都给捅个窟窿。 “追!”惊鸿一摆手,即使将太原府翻个转也要抓回这一老一少,但是萧墨摇了摇头,示意让他们退下,惊鸿虽摸不准萧墨是怎么想的,但是也不敢违拗他的话,遣散了众人,自己也躬身退下,料想有凤姑娘照料着,这伤应该也无大碍。 “这人是谁?你认识?”萧墨看着老乞丐远去的方向,过了好久才问道。 “烈刀横断黄泉路,彼岸花前泪无声!”凤舞樱唇轻启,低声说道,看得出来,萧墨心中受到的冲击远比肉体上的要重得多,风华绝代如他,一路横扫,何时被人轻描淡写的一刀击退。 “原来是他,怪不得!”萧墨轻咳了几声,眼中低靡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热和欣喜。 刀神钟天罡,二十年前的四个绝代天才之一,就像现在的萧墨、易雪扬一般,经过二十年的沉淀,武功自然更上一层楼,当然不是寻常的老一辈高手所能比拟的。 “走吧,进屋去!”凤舞扶着萧墨朝屋里走去,不过半盏茶功夫,纳兰寒韵就送来了伤药,而惊鸿却带着一群人修补院墙,整理满园的残枝败叶。 周家包子铺里,一老一少坐在桌前发呆,周老汉看着面前的一包银子仍是不敢相信,这世道还有这种好人,真给送来了银子? 北地民风剽悍,又是战乱之地,虽然有顾景之镇守着,但是暗地里仍旧有说不完的弱肉强食,这几年周老汉的包子铺生意是越来越不景气,时常有流民在门前乞讨,周老汉又心善,每次都会施舍一些。 知道周老汉软弱心善,使得太原府当中的一些好逸恶劳的地痞无赖愈发嚣张,时常上门讨些银钱,若是不给就打砸铺子,捣毁锅灶,周老汉在太原府无权无势,从战场上退下来又落了一身伤病,哪里争得过这些人,只能忍了。 在雪山五老砸毁铺子的时候他就没抱啥希望了,瞧那五个人的架势可比平日里来闹事的盛气凌人许多,要指望他们赔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那个身穿黑衣的俊俏公子哥,看上去像富家公子,这种人虽说是挥金如土,但是却最看不起自己这种低下百姓,太原府这种公子哥可多了去了,带着一群恶奴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而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被这五个凶神恶煞的老头追已经很可怜了,自己怎么好再管她要钱。 当初那黑衣公子哥说送赔偿来,周老汉本以为是他随口一提,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今天倒真的送来了,原来这世道也是有好人的。 趴在桌子另一边的慕雪显得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问道:“爷爷,和尚哥哥走了还回来吗?” 周老汉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纯真无邪的小姑娘,心里也多了几分打算,以前自己一个人倒没什么,对于那些地痞无赖忍忍也就过去了,现在多了一个小姑娘,若是那五个老头再回来报复……便是那些人不回来,这小姑娘长得这么俊秀,留在这鱼龙混杂之地也不是长久之计。 “和尚哥哥为什么要走啊,她也不要雪儿了吗?”慕雪失落的问道,身边对她好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爹爹和叔叔被杀了,那个救她的黑衣大哥哥也不会回来了,现在连和尚哥哥都走了。 “你和尚哥哥是个大好人,他不止要救你,还要去救很多跟你一样的吃苦受难的人,你们有缘分就会再见面的!”周老汉摸了摸慕雪脑袋,这个小姑娘心思单纯,希望别受了这浑噩世道的缀染才是。 慕雪虽然对于周老汉说的话一知半解,但是听到他说还能和和尚哥哥再见面,顿时扫去了方才的低靡之气,问道:“爷爷,什么是缘分啊?” 周老汉挠了挠头,半辈子在战场上厮杀,大字不认得一个,这些年开包子铺也只学得几个粗浅的文字,不至于做睁眼瞎,至于慕雪问的什么是缘分,他一时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着慕雪满眼求知若渴的样子,也不好说自己不知道,想了想,说道:“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吧,那还是爷爷在打仗的时候我的伍长跟我们讲的,我那伍长是秀才出身,因为仕途不顺才投身军旅,能讲一些大道理,当时也听不明白,现在老了慢慢琢磨才觉得有些味道。” 慕雪乖巧的点了点头。 “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个书生因为门户之别不能和他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十分苦恼,就去山林里问一个高僧,问他什么是‘缘分’。那高僧没有说话,用手指着天上的云,那书生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云起云落,随着风四处漂泊,书生顿悟,知道了缘分是什么。” 慕雪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个高僧的意思是缘分就是风,而我们人就是天上的云,只要有了风,哪怕隔得再远的两朵云也会在一起的。是这样吗?爷爷。” 周老汉欣慰的笑着说道:“我那老伍长经常说,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在一起是缘分,分开也是缘分。” 慕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爷爷带你去南边好不好?”周老汉想了很久,终是觉得这战乱之地不是久居之所,尤其是还带着一个小姑娘。 慕雪有些不理解,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周老汉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慈祥和蔼的笑容,说道:“这里太冷了,南边会暖和一些。” 在这战乱之地,人心比屋外的冰雪还要冰冷,希望到了江南繁华的地界,能少些弱肉强食,只要能把慕雪拉扯大,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在南边能遇到和尚哥哥和那个黑衣服的哥哥吗?”慕雪依旧天真无邪,丝毫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更不知道人是会吃人的。 周老汉愣住了,实在不愿意去骗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太干净,不该被这污浊的世道给玷污了。 “爷爷,我们去南边吧!”慕雪自小乖巧懂事,看得出周老汉脸上的犹豫和纠结,抢着说道。 太原府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化掉,也许下一个晴天,也许要等到来年春天,但是不论等多久,这寒冷终究是会熬过去的,每一个穷人都这样想着。 第四十九章一骑凌尘,相逢仍是少年 第四十九章 一骑凌尘,相逢仍是少年 十月二十二,萧墨摆驾北上偏关,视察边防,太原府官员大小三百余人尽皆出城三十里相送,这些平日里温香暖帐伺候着的大老爷们顶着凛冽的北风站在雪地里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别说抱怨,便是半分不恭敬的神色都不敢流露出来。 顾景之策马上前朝萧墨拱手施礼道:“殿下,老夫已经传信给守卫偏关的犬子,让他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犬子年幼,行事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殿下看在老夫的薄面多多提点,老夫不胜感激!” 言语恭敬谦和有度,哪里像一个常年在边关厮杀的莽夫,若是卸下盔甲,换上一套青衫布鞋,说他是乡间的教书先生都有人相信。 “顾叔叔言重了,军务之事小王不如连城兄,还得请他多指教才是!” 萧墨不敢居高自傲,赶忙躬身还礼,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墨色曲水龙纹广绣长袍,外罩一肩海水江牙流云蟠龙大氅,绒绣俊雅清丽,萧墨仪态翩翩,似陌上少年温润如玉。 玉辂銮驾渐行渐远,送行的官员一一散去,只有顾景之还站在雪地里,看着苍茫的天际人影渐渐模糊,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竟然有些迷茫了。 顾景之金戈铁马几十年,不靠祖辈庇荫,从小卒做起,将军功攒到了武将的极致,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将政绩做到了文臣的极致,从一品镇北王、从一品靖边枢密使、正三品太原府留守,任何一个官位拿出去都能吓死人。 为官若此,已经位极人臣,此生无憾,再往前一步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他不敢想,也不会去想,顾家数代为将,只求护佑一方山河,死后得一个“忠武”的谥号自是光宗耀祖,若是没有也绝不强求。 而此时的他却像个沧桑的迟暮老人,喃喃道:“你终究还是深不可测啊,我顾家被你祖孙几代拿捏得死死的,便是城儿也逃不掉么?” 王驾迤逦行了一日,到了偏关城外,只见天尽头雄关高矗,顶天立地,守卫着后方的大华王朝,城外旌旗如云,随风而舞,三厢军士在雪地中肃然而立,手中长枪绽现凛凛寒光,刀未出鞘已然杀意滔天,一看便知道是常年浴血磨砺出的杀气。 当先是一名白袍小将,骑在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上,手握方天画戟,威风凛凛,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可是已经做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此人正是镇北王顾景之的独子,在萧墨十七岁那年,北燕三十万大军攻破雁门关直抵偏关关外,金陵一日之间收到边关告急文书三十四封,上至将军下至士卒皆无固守之心,长安王八百里飞驰,赶赴偏关,亲手斩下守将头颅稳定军心,与北燕军僵持月余方才守住这座关隘。 当时的顾连城还只是一个营都副指挥使,带着三百人奇袭敌营,烧掉了三十万敌军粮草,而三百人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远在金陵的皇帝都大为震惊,赞顾连城“虽卫青霍去病尤不及也,朕有此子镇守边陲,心安矣!”,封顾连城骁骑大将军,总督偏关四厢十万大军。 自此顾家父子二人皆身居要职,统辖兵马总计三十万有余,天下称颂者有之,忧心者有之。 忧从何来?当今天子最擅帝王之术,在登上九龙宝座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其余几个皇子无论是军功政绩或是讨好先皇的手段都比当今天子厉害许多,当初没有几个人看好当今天子,但是他偏偏做到了,一个个扫除了挡在他帝王之路上的兄弟,最后坐上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料想这样一个君王在帝都高坐,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顾氏父子二人功高盖主,手握重兵,北地百姓军士只知镇北王、顾骁骑,而不知天下仍旧信萧,这样的权臣能活得长久么? 大华当时戍守边郡的军队其编制为厢、军、营、都四级;厢辖十军,军辖五营,营辖五都,每都一百人。各级统兵官分别为: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营都指挥使、副指挥使,都头、副都头,其下还有十夫长、伍长等小官。 偏关守军共四厢总计十万,分散在周边各要塞,两厢马军、两厢步军,步军当中又有弓手、土军等,今日为了接长安王王驾,顾连城竟带出了三厢共七万多人,不可谓不气派。 那白袍小将见长安王玉辂銮驾赶来,一夹马腹,也不管身后的几万大军,单人匹马迎了过去,数百护驾亲卫见有人冲撞王驾,刚想呼喝,但是白袍小将那骑追云宝驹奔驰如飞,竟然轻轻松松越过了亲卫,几乎眨眼间便到了玉辂前。 手里方天画戟在玉辂顶盖上一敲,朗声骂道:“萧墨你大爷的,几万兄弟在冰天雪地里等你,你倒好,缩在这暖和的马车里,还是不是男人,赶快出来!” 侍奉王驾的近千个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到雪地里了,驾车的太仆卿更是差点从玉辂上摔下去,这位爷是什么人,竟敢直呼长安王大名,言语之中更是大有不敬,要知道玉辂里面的那位可是大华王朝仅次于天子的存在,就冲他刚才那句话,管他什么身份,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谁知道帷裳竟然被掀开,探出一张俊逸如仙的脸来,竟然堆着满脸的笑意,比起往日的笑更多了些真挚的欣喜,对着那白袍小将笑骂道:“给你脸了!仗着自己管了十万人就打算骑到本王头上来了是吧?牵匹马来,在玉辂里待了一天骨头都快颠散了!” 还不等顾连城说话,玉辂里又探出一张脸来,毫不客气的将萧墨挤到一边,冲着顾连城笑嘻嘻的说道:“小城子,给本姑娘也准备一匹马呗!” 平日里慷慨豪迈,敢单人匹马独闯敌营的骁骑大将军看到这个绝美的女孩竟然脸一红,搔了搔头,腼腆的说道:“原来凤姑娘也一起来了啊,好久好久不见了!” “见你大爷见,赶快牵马去,冷死本王了!”萧墨一脚踢过去,顾连城赶紧一提缰绳躲开,侍奉王驾的近千人惊呆了,这还是那个谦和有礼的长安王吗,自这白袍小将一出现跟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顾皇家礼仪,言语间也粗鄙如乡野莽夫。 “老子好歹是管着十万人的大将军,让我给你去牵马?”顾连城撇了撇嘴,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还是朝等在远处的数万大军摆了摆手,当即就有两个虞侯牵来两匹骏马。 玉辂里伺候的纳兰寒韵满心纳闷,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行事温和得体的萧九爷如此不顾礼仪,悄悄的掀开了帷裳,透过那一丝的缝隙看到了玉辂旁高头大马上的白袍小将,英姿飒爽,一头长发以一条暗红色的发带系着,也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鲜血染红的,两条剑眉修长入鬓,薄唇高鼻,面容清秀,与儒雅文士一般的镇北王倒有几分相像,若不是常年边关皮肤黝黑了点,放在江南之地多半会被当做一个白面书生。 骏马牵来,萧墨也不跟他多客气,身子一轻,飞身落到马背上,凤舞冲他客气的笑了笑,也落到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这一笑倒让这个大将军的脸更红了。 “谁最后到偏关的,今晚喂马!” 顾连城手中方天画戟朝着偏关城一指,略带挑衅的看着萧墨凤舞,那眼神分明是胜券在握,欺负他二人不常骑马。 萧墨凤舞对视一眼,嘴角同时一勾,几乎同时拍马而去,只剩下傻在冷风里的顾连城,一边慌乱的拍马一边骂道,“两个不要脸的,老子还没叫开始呢!” 三匹骏马先后朝着偏关跑去,不管是仪仗还是七万多将士都看直了眼睛,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近几年,大华与周边各国战事频繁,摩擦不断,兵家枭雄横空出世,号令千军万马攻城陷地,红缨所指,敌将无不臣服,留下万世景仰的丰功伟绩。 有好事之人评出当世三大少年名将,分别是据守萧毅、攻坚南宫穆、破袭顾连城。 守潼关的萧毅是当今四皇子,皇后亲子,太子亲弟,据守潼关六年,抵挡西夏北燕进犯百余次,敌军少则数千,多则数十万,可是无论对方人数多寡,萧毅都不应战,敌军想要攻城他自有千百种方法守城,六年来西夏北燕数十位的名将看着潼关气得牙直痒痒,可就是登不上潼关城楼,因此萧毅被称为据守第一人。 雁门关南宫穆,北燕南院大王南宫羽之子,四年前北燕大军南下,那时雁门关还是大华的关隘,北燕欲放马南下必先破雁门,但是雁门关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险要关隘,北燕打了半年仍旧没有一兵一卒登上雁门关城头,此时年仅十八,从未带过兵的南院大王世子自告奋勇领兵出征,利用雁门关两边峭壁岩阻,神兵天降,一夜破城,从此名传天下,之后三日,亲自带兵攻破了宁武、代县等牢不可破的城池。 偏关顾连城,镇北王顾景之之子,四年前到偏关镇守,曾三百骑兵夜闯敌营,烧毁三十万大军粮草全身而退,之后三年又奇袭敌营不下百次,皆无一人伤亡,北燕大军闻风丧胆,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弯弓报怨,称为破袭第一将。 可让世人既期待又遗憾的是,这三个少年名将之间却从没有正面交手过,若是攻坚第一人遇见了据守第一人,却又不知胜负如何,正如千年前法家大师韩非子所言“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矛盾相击到底是盾碎还是矛折,亦或是同归于尽。 兵家之争与江湖争斗不同,江湖中的交手输了最多殃及数人,而一旦到了战场上动辄尸骨成山、流血漂橹,所以兵家之人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出手,否则堕了一世英名不说,还得有无数条人命陪葬,这三大名将谁也没有把握胜过对方,所以就选择了避战。 三匹骏马撒开四蹄冲向了偏关城,留下数万大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远处那三人互相笑骂,哪里还有半分沉稳干练的样子,要知道这三个少年,随便一个都能谈笑间倾覆万里山河。 也不知道目瞪口呆的数万人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也许是看不见那三个人了,这才吹响号角,返回偏关城,但是每个人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最后进城,今晚和马一起吃去吧!”凤舞青葱般的食指指向脸色发青,姗姗来迟的顾连城, 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浅浅的酒窝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白袍小将顾连城将一百多斤的方天画戟轻飘飘的扛在肩上,斜睨着眼前两个无赖,忿忿说道:“你们不打声招呼就先跑了,胜之不武,脸上觉得光彩么?良心不会痛吗?” 对面两个没皮没脸的少年少女同时摇了摇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那黑衣少年更是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受害者模样,“马是你挑的,这地界儿也是你的,就连赛马的点子都是你提出来的,现在赢了你却不认账,若是传出去,骁骑大将军如何服众,脸上觉得光彩么?良心不会痛吗?” 更可气的是凤舞还在一边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万分赞同,顾连城差点从马上栽下去,看他俩的眼神多了些防备,怎么看都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他俩往偏关一住,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第五十章河山北望是旧土 第五十章 河山北望是旧土 雪后的天格外的湛蓝,像是被洗过的一样,连丝丝缕缕的云都看得格外的清楚,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像是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素锦,一眼望不到尽头。 校场上鼓声大作,三军齐聚,旌旗倒卷长天,校场当中整齐排列着两万名军士,是从四厢当中精心挑选出的精兵,个个都是沙场百战的勇士。 最左边是三千骑兵,清一色黑驹黑甲,腰挎马刀,马挂长弓,背上箭壶里插着三十六支黑翎精钢箭矢。 这种箭矢是顾景之亲自设计监造的,箭头是地底开采的黑金矿石提炼出的精铁打造,锋利无比,可穿六层甲胄,箭头上又设有芒刺倒钩,一旦箭矢入体,要想拔出非得扯下一块肉不可,若是射入要害更是只能等死,这种箭矢在战场上凶名赫赫,北燕谓之“阎王愁”。 在骑兵旁的是三千弓弩手,他们所持之弩不是寻常所见的短弩,而是床弩,将一张或几张弓安装在床架上,以绞动其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多弓床弩可用多人绞轴,用几张弓的合力发箭,其弹射力远远超过单人使用的擘张、蹶张或腰引弩,但是精准度不佳,一般采用大规模齐射的战术。 校场当中多是五到七人绞轴的小型床弩,一弩三弓,同时可射出九箭,真要到了战场上,上千张床弩一齐开弓,那才真是箭如雨下,避无可避。 更让人吃惊的是竟然有五张威力巨大的"八牛弩",此弩掌控需用百人人以上,瞄准和以锤击牙发射都有专人司其事,所用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号称"一枪三剑箭",三尺厚的城墙都可轻易穿透,若是一箭射中人,当即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床弩又可射出"踏橛箭",使之成排地钉在夯土城墙上,攻城者可借以攀缘登城;床弩还可以在弦上装兜,每兜盛箭数十支,同时射出,称"寒鸦箭",但是这种兵器机动性太差,只有在攻城拔寨之时才拿出使用,否则战场瞬息万变,带着如此笨重的武器,追不上敌人不说,一旦被近身,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再旁边是三千重甲步兵,身穿厚重铁甲,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握长枪长矛,比之一般士兵的兵器要长上一截,腰间又各自配有短刀,以备近身厮杀,重甲步兵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到了战场上无疑是洪流一般席卷的存在。 可近战可远攻,身披铁甲刀枪难入,一旦冲入敌阵,对方要么以命换命,五六个人换掉一个重甲步兵,要么退兵避战,但是重甲步兵行动不便,不擅于奔袭或者攻城作战,甚至山地作战都多有不便,只能在平原交锋时抖擞威风。 紧邻重甲步兵的是三千战车营,战车早在千年前的春秋时期就已经大规模使用,一般用于战时冲击敌阵,以其快速优势和冲击力突破敌军阵型,但到了战国后期,随着骑兵强弩作用的逐渐增大,使战车的运用颇受威胁,加之战车应用环境的限制,机动性不强,只能在北方平原地带广泛使用。 在战车营旁边的还有攻城的云梯营、投石营、掘地营等共计三千人,野战、巷战等用不上他们,只有在攻城战当中才会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最后的才是五千步兵,这是大华的主要兵种,无论是攻城作战还是平原、山地、巷战无往不利,当中又细分为长枪兵、短枪兵、盾牌兵等。 点将台上,萧墨一身墨色五爪蟠龙蟒袍,簪金丝朝天冠,蹬藕丝步云履,系十三玉金丝带,雍容华贵莫可比拟。 当朝崇尚佩玉,但是礼制又是十分严苛,对于佩玉大小与数目都有严格要求,单是以腰带来说,就有“民不过三,士不过九”的规制,三品以下官员腰带嵌玉不可超过六枚,便是一品大员至多也只有十二玉,那已经是极得皇上恩宠。 最近几十年也只有前大将军王元辅、前丞相陆载熙,功勋卓著,皇上特赐十四玉腰带,当时举国哗然,沦为美谈。 萧墨左侧是一身银甲白袍的骁骑大将军顾连城,眼圈有些发黑,应该是昨夜马厩喂了一夜马的缘故,此时也强打起精神陪着萧墨检阅士兵,在两人身后的是四厢都指挥使,神武、壮武、宣威三将军,还有参军御史、同知枢密使、监军参谋等四品以上文官武将十余人,至于官职略低些的军都指挥使等,虽然管着两三千人马,也算得一方人物,但是此时根本没有资格和长安王一同站在高台上。 萧墨见眼前军容整肃,剑戟如林,虽有三千骏马,但是却无一声嘶鸣,足见军纪之严整,两万人不怒自威,只是站在校场当中都有一股直上云霄的杀伐之气,大有一声令下横扫边陲之势。 “朔雪逆卷蓬根,金戈铁马笛声。河山北望是旧土,雁门西行无故人,风雨满征程。 神骏脚踏飞燕,玉龙还报君恩。我辈男儿当如是,弯弓北指定乾坤!何惜白发生?” 萧墨眼见面前数万将士,最大的也不过才四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六七岁,投身边塞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当中有七成的人会埋骨异乡,家中年迈父母倚门相望,幼子新妻日夜思念,但是又能有几人带着一身功名衣锦还乡呢? 萧墨作的这首《破阵子·塞北检军行》被填入曲中,在边塞广为传唱,一句“我辈男儿当如是,弯弓北指定乾坤!”何等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上马提刀,杀掉几个鞑子才痛快,当“何惜白发生”娓娓唱出时,无数老卒潸然泪下,家乡已经几十年不曾回去了,捎回家的信也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看见,鬓边已然生出白发,脸上也被刻蚀出了皱纹,此生已经不奢望建功立业,只求死后安葬还乡,那也就死而无憾了。 一个传信小校匆匆忙忙跑到点将台上,也不顾在场的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员,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喘着粗气凑到顾连城耳边急急的说了几句,顾连城沉稳的脸色当即阴沉起来。 还不等萧墨发问,顾连城就靠近萧墨轻声说道:“北燕派出了两千多人的骑兵南下打草谷,将几个镇子血洗,老人孩子死伤上千,兀自人心不足,往沙头集去了!” 萧墨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虽在金陵,但是北燕军队的暴行也略有耳闻,大华主张孔孟之道,两军交战不杀妇孺老人,便是降卒也以礼相待,但北燕却反其道而行,凶残暴虐,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管你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三岁的孩子,都一并杀了,长得俊俏些的姑娘带回营帐,至于降卒,则是极尽凶残手法杀害,或割肉烹食、或投入狼群、或作人猎……因此大华但凡有些骨气的将士,宁肯自裁而死也不愿投降北燕。 而打草谷是是北燕军伍征集粮草的一种常见手段,北燕游牧建国,根据《燕史·兵卫志上》记载,初期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之”,这种无专门的后勤保障,靠军人自筹给养,掳掠民间粮草财物的方式,被北燕人称作“打草谷”,燕兵到处,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闹得天怒人怨,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萧墨大袖一扬,扬声说道:“北燕欺我百姓、犯我疆域,当如何?” “杀!” 只有一个字,但是数万人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惊天动地,似天道纶音,震散行云,不禁让人热血沸腾,战意激扬。 “如今北燕骑兵劫掠村镇,杀我无辜百姓无数,尔等可敢随本王痛击敌寇,让他们瞧瞧我大华男儿满腔热血!”萧墨沉声呼喝,字字铿锵,点将台下两万士兵杀意滔天,常年边塞的他们早对凶残嗜血的燕人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如今又纵容士兵欺凌百姓,怎能忍得。 “杀!” 仍旧只有一个字,比之方才更多了十分的杀意,恨不得生食胡虏肉、笑饮匈奴血,这才酣畅淋漓,不枉人间走一回。 “好!全军听本王号令,三千骑兵即刻随本王追击敌寇,贼军知我出兵不敢恋战,必慌不择路,由鹰嘴坳逃回雁门关,调两千弓弩手由宣威将军管延泽带领,埋伏在雁门关外鹰嘴坳,待贼军一到,不必留情。雁门关南宫穆深知兵法、狡诈如狐,不会轻易出城,但是代县与雁门相距甚近,守将得到消息必领兵驰援,骁骑大将军顾连城领一万大军,佯攻代县,其必领兵折返守城,神武将军鹿庭方、壮武将军单安国领两万军士埋伏在其必经之路上,待其折返,全军出击,与顾连城军两相夹击,敌军必全军覆没!” 全军将士听到萧墨有条不紊的安排,在佩服的同时也甚为震惊,长安王来偏关一日不到,竟然对边塞的军情地理了如指掌,弹指间已然谋划得当滴水不漏。 旁边四个厢都指挥使和几个文官武将疯狂的给顾连城使眼色,虽然他们也对萧墨的谋划由衷折服,但是战场上风云变幻可不是闹着玩的,长安王身份何等尊贵,竟然要亲自领兵,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莫说他们头上乌纱不保,便是项上人头能不能留住都要看当今圣上的心情。 可是顾连城却好像没看到一样,直接无视了那些心急如焚的挤眉弄眼,带着萧墨去换出征甲胄,战况一触即发,刚才被点名的几个将军哪敢怠慢,赶忙下去点兵出征,检阅草草结束,点将台上没被安排到的面面相觑,赶紧思量补救之法,若不是碍于如山的军法,早带人出去给长安王扫平贼军了。 心中咒骂北燕那群杀千刀的鞑子的也不在少数,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当口来,要是伤了长安王,得掉多少脑袋才能平息京城那位的怒火。 不过盏茶的功夫,萧墨已然领着三千骑兵出了偏关城,朝着那打草谷的北燕骑兵杀去,三千骑兵如同一道墨色洪流,席卷北荒,在苍茫一片的雪地当中格外显眼,若地狱归来的幽魂血洗人间,观者震撼莫名。 当先的长安王一匹黑色骏马,马上挂长刀、弯弓、箭囊,手中一条长枪杀意横生,如墨的缨络随着风上下跳动,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不戴头盔的他满头长发随风而舞,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身上穿墨色软甲,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上身衣襟、领、肩、底边等处皆施以红色织金云龙纹缘边,底缘较宽。两肩为墨色兽头形肩甲,缀墨色肩缨。罩甲下穿描金云龙纹窄袖袍,两臂戴臂缚,以银绒绦穿黑色甲片制成,活动性较强,不会影响手臂的动作,腰部束有勒甲狻猊带。 此时的长安王全然没有了那雍容潇洒的雅致气韵,换上一身戎装,顷刻成了一个戍守边塞、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隐去了那舒心的雅致,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英气。 三千骏马跨过苍茫的雪地,望偏关城外五十里的一个叫做“沙头集”的小镇赶去,说是小镇,其实也住了百来户人家,虽然在边关战乱之地,但是邻近偏关城,北燕打草谷也不敢乱来,许是料到近日长安王入关,守关将士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敢跑到老虎口中来拔牙。 离沙头集还有三四里远,遥遥的见着了白茫茫的雪地里升起一道黑烟,直上云霄,满地的冰雪也封不住那淡淡的血腥味儿。 萧墨眉头一皱,本来阴沉的脸变得愈发难看起来,是来晚了么? 加了一鞭,朝着那村子赶去,越靠近那血腥味儿越浓郁,只剩下里许的时候,那股浓浓的味道竟然让人头晕作呕,这得是死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浓郁的血腥气味。 第五十一章弯弓北指定乾坤 第五十一章 弯弓北指定乾坤 终于到了沙头集,这个朴实安宁的边境小村庄已经化作修罗地狱,满地的尸体呈现各种狰狞恐怖的惨状。 有人被快刀斩成两段,上下两半的身子倒在雪地,流出的鲜血已经冻结,五脏六腑散落一地,脸上还挂着死前惊诧的神色;有人被五马分尸,肢体头颅分散各处;有人挂在自家门前的栅栏上,被栅栏的木棍洞穿;有人被削去半个脑袋,粉白的**与满地的冰雪凝为一体;更让人发指的是,一个怀胎九月的妇人,竟然被一枪挑破肚皮,已然成型的婴儿连着脐带滚落出来,那可怜的母亲至死都还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相对而坐,被一杆长枪洞穿;一个中年男子趴在地上,他的身下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父子二人被奔腾的骏马踩死,血肉模糊…… 北燕鞑子离去的时候本来放了一把火,但是满地积雪,火一烧起来雪就融化了,将大火浇灭,只留下滚滚浓烟,满地的鲜血尸体被冰雪冻住,似乎要永远冰封下去,成为永恒。 这些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铁血男儿此时眼睛也模糊了,狠狠的攥着自己的拳头,恨不得将那些畜生一个个剥皮吃肉。 “留下一百人,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并将逝者好好安葬,剩下的人随本王追击那群畜生,今天就算他们逃回上京,本王也要从北燕皇宫里将他们抓出来一个个杀了!” 萧墨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更没有杀过手无寸铁的老人孩子,北燕鞑子凶残好杀,与畜生何异? 一骑骏马当先而行,身后的骑兵一言不发,带着滔天的怒火紧随而去,每一个热血男儿,见到自己守护的家国百姓惨遭蹂躏又怎能忍受。 奔袭三十里,终于远远的瞧见了北燕骑兵的踪迹,他们劫掠了好几个村镇,满载而归,正在兴头上,因此放慢了行军。 萧墨松开缰绳,弯弓搭箭,只听“咻”的一声,黑翎羽箭破空而出,那尖锐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一个北燕骑兵当即被洞穿,“噗”的一声被钉在雪地里。 整片天地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前方的两千北燕骑兵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仿佛山崩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势不可挡,刹那间就能将人吞噬,永不超生。 那被钉在地上的北燕骑兵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死,紧接着,三千骑兵几乎同时弯弓搭箭,三千黑翎羽箭像是下雨一样朝着北燕骑兵落下。 “将打来的草谷丢下,撤!”领兵的将军见势头不对,赶紧招呼手底下军士撤退,瞬间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仓皇朝雁门关逃去,一阵箭雨过后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萧墨带领三千骑兵紧紧追击,面对满地的粮草辎重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现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些北燕的刽子手。 前方是通往雁门的第一道险阻,鹰嘴坳,一座大山像是被仙人一剑斩开,中间只留下两三丈宽的缝隙,两边峭壁远远看去像是两只尖嘴的鹰鹫,隔着一条峡谷相对怒视,仿佛只消一声呼喝就能离地而起,冲云直上。 “他娘的,难得出来打一次草谷,咋就撞上了这群大华的狗崽子,咬得这么紧!”领兵将军回头看了一眼,三千骑兵如同奔腾的洪水,势不可挡,越来越近,看了眼前方险峻的鹰嘴坳,唾了口唾沫,沉声招呼了声,“走,进鹰嘴坳!” “将军,鹰嘴坳太危险,去不得啊!”旁边的一个士兵战战兢兢,这鹰嘴坳虽说是通往雁门的一条近道,但是太过险峻,容易伏兵,若是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再把两头出口堵死,就是千军万马也别想活着出来一个,但凡知道点兵法都不会冒险过这条路。 领兵将军照着他的头盔敲了一刀,骂道:“都他娘什么时候了,再危险能危险得过后面的那群狗崽子?” 那个士兵被敲得晕晕乎乎,也不敢再多说话,急急忙忙跟着大部队进了鹰嘴坳,紧跟在后面的萧墨见敌军如自己所料,果然逃进了鹰嘴坳,手一扬,三千骏马齐齐停住,并没有丝毫阻滞。 “下马!” 萧墨沉声一喝,手提长枪跃下马背,朝着鹰嘴坳缓缓走去,身后的三千骑兵没有一丝疑义,尽皆翻身下马,跟随萧墨往前走去,杀气蒸腾,浩荡千里。 早埋伏在鹰嘴坳上的宣威将军管延泽见贼军入套,手一抬,两边的弓弩手齐刷刷的放箭,如蝗虫过境,北燕骑兵只觉得耳边“呼呼”作响,紧接着便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箭雨。 积雪和着鲜血在空中纷飞,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在鹰嘴坳上方放箭的人眼中,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种颜色:远方白茫茫的雪和眼下带着炽热的夺目鲜红。 屠戮还在继续,渐渐的,冰冷的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万里冰雪也似乎都在消融,山崩地裂。刹那间,飞蝗箭雨下,肢体被洞穿,鲜血混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峡谷里的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绝望的逃窜,可是又哪里逃得掉呢? 在这生命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尸体,正如前不久他们屠戮那些村镇手无寸铁的平民一样,尽情沐浴着弱者的绝望和挣扎,那一双双染满鲜血的手,正在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往外爬,像是要爬出地狱的孤魂野鬼,但是漫天的箭雨舞动锋利的爪牙,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 鹰嘴坳的峡谷里只剩下了恐惧与死亡。 忽然一声号角吹响,漫天的箭戛然而止,峡谷里已经躺满了尸体,两千多骑兵连同骏马都倒在了血泊里,只剩下了几十个苟延残喘的士兵。 他们刚舒了一口气,以为大华士兵是要撤退了,但是下一瞬却是头皮发麻,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峡谷入口处无数的黑衣黑甲士兵手持长刀朝着他们走过来,还隔着老远就能够嗅到他们身上的杀气,足以将他们撕成粉碎。 当先的是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一身黑色软甲,手握长枪,不急不缓的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像是一柄长刀绞动他们的血肉。 北燕的领兵将军叫做吴达,祖上本是大华的一个营都指挥使,手握重兵,但是一次战役失利,手底下军士折损殆尽,害怕回大华受到责罚,就降了北燕,靠着出卖大华的军情,换了一条性命,还谋到一个百夫长的官职,一代一代传到吴达这里,已经是能统领两千多骑兵的将军了。 吴达刚刚被手底下士兵死死的护着,所以才能在如雨的箭矢下侥幸生还,他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黑压压一片人,双腿都在发颤,若不是一左一右两个两个手下扶着,早跌在尸体堆里。 萧墨缓缓走到颤颤巍巍的几十个北燕骑兵面前,他们身后是陡峭的岩壁,脚下是深及脚踝的积雪,再无退路。 “爷爷饶命啊,小人宁愿归降,小人知道许多鞑子的军事秘要,一定知无不言!” 吴达双膝一双,跪在了萧墨面前,他身后的士兵见将军都跪下了,也赶忙跟着跪下,不知说什么,只顾磕头。 萧墨面色阴沉得可怕,看着眼前这个窝囊到极致的将军,没有说一句话,吴达没来由的升起一阵凉透心间的冷意,比周围的雪可要寒冷百倍千倍不止。 都说大华这边以孔孟之道待人处事,向来善待降将,今天看这架势怎么不像那么回事儿? “小人祖上也是大华人士,还是大华的一个营都指挥使呢,不得已降了鞑子,委曲求全,只为今日让小人还报家国,还望爷爷明鉴啊!” 吴达不愧是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他害怕萧墨拒不纳降,将自己的祖宗都给搬了出来,还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将自己的主子一口一个“鞑子”的骂。 萧墨冷哼了一声,眼角眉梢是掩抑不住的嫌恶,恨不得一脚将眼前的臭虫踩进雪堆里,冷冷的喝骂道:“你的祖宗投敌叛国本就是软弱懦夫,罪无可赦,你竟然还有脸说出来,你杀我大华无辜百姓的时候可还记得你的祖宗是大华人?今天若是受了你的降,那些无辜冤死的百姓又如何瞑目!” 字字铿锵,惊得吴达额头冷汗直冒,像是泼了一瓢水一般,眼前这个黑衣的俊俏少年太可怕了,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比千军万马更让人胆寒,就一个人站在自己前方,却比他身后黑压压的几千军士给人的压迫强得多。 萧墨手中长枪一挑,将地上一具尸体旁边的长枪挑飞,“嗖”的一声,笔直的插在他面前的雪地里,纹丝不动,吴达被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满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所有人一起上,赢了我,放你们走!” 萧墨冷冷的说道,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赏一抹给吴达等人。 那几十个北燕士兵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明明大好的优势,非要让自己一群人打他一个,这是他太过自负还是脑袋出了问题,虽然是这样想,但是却没一个人敢动。 萧墨斜握着长枪缓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像你们北燕那群毫无人性的畜生,连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都杀,所以,提起你们的兵器,像个战士一样!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不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不代表我后面的这些人不杀!” 几十个士兵被吓得头晕目眩,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俊俏少年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士兵,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给人一种重如泰山的压迫感,但是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长得俊俏文雅,就算会些功夫,怎么和自己几十个人抗衡,有不少人已经动心,摸向了手边的兵器。 就连吴达也慢慢的将手伸向了插在自己面前的长枪,一把握住,就如握住了救命稻草,他擦了擦额头因为害怕流下的冷汗,双手不停地颤抖,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惨叫声消失了,却让此时的寂静显得无比狰狞。 “杀!” 终是出现了一个有些骨气的士兵,耐不住这比死还可怕的寂静,提着手边的一把长刀朝萧墨冲了过去。 许是受了这人的鼓舞,那几十个士兵也腾起了几分胆气,一股脑儿的朝萧墨冲过去。 现在要说谁最紧张担忧,无疑是大华几位领兵的将领,他们比谁都清楚峡谷当中那位黑衣少年的分量,天下至高一品亲王,若是伤了丝毫,京城那位雷霆之怒谁能承受? 默默的招呼手下士兵操起了手里的兵器,见长安王稍有不济,便一拥而上将那群鞑子乱刀砍死,谁还讲什么道义,自己脑袋都有危险了,这些还算个屁。 萧墨冷冷的看着冲过来的几十个士兵,像是一杆长枪钉在雪地里,纹丝不动。 番外新年特别篇一! 番外 新年特别篇一! 阳春三月,本该是春风拂柳,阳光灿然的时节,只是这一年的春天却是细雨连绵,细细长长,柔韧如丝,在风的吹拂下飘飘洒洒的滑落,浸润了烟雨江南。 少年向来是讨厌下雨天的,阴沉沉的,那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压到人间来一样,让人无法呼吸,好不容易跟父皇求得出宫历练的机会,偏偏遇上阴雨天,真是烦人。 少年一身黑衣,眉清目秀,虽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是一看便是一等一的俊逸少年,沉稳深邃的目光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光芒。 少年兴致索然的走在邻水的长廊中,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四五个身穿黑衣的健硕汉子,皮肤黝黑,脚步轻健,一看便知是常年提刀上马的高手。 今天是下雨天,沿河两岸的店家大都关门歇业,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赶路,少年一边走一边把玩着腰间一块玉佩,那块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更是能工巧匠施以精雕细琢,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拿出的玩意儿。 玉佩正面用小篆镌刻着“淇奥”二字,“淇奥”二字源出《诗经》,原意是形容一个少年如美玉雕琢一般温润无暇,这个黑衣少年配着这块玉倒也是名副其实。 “咚!” 少年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到水里,溅起几点水花,荡开的涟漪慢慢和雨点落下的涟漪交融,像是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谁啊!” 耳边传来一声抱怨,言语中夹杂着几分散漫,不过声音却是银铃般清脆好听,少年不知听了多少莺莺燕燕的仙乐妙音,却始终不及这简简单单的两字来的舒心自然。 少年抬头望去,原来在另一岸的回廊上,懒懒的趴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布满褶皱的水面,不想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落在了她洁白的额头上。 少女也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精致可人,一身白衣更衬得她跟个小仙女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她不悦的看着对面的黑衣少年,朝他伸出了手指,问道:“是你吗?” 少年疑惑的左右看看,发现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摸了摸好看的鼻子,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少女感到有些好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本来对那少年的不满也一扫而空,隔着河水扬声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开心啊!” 少年摇了摇头,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朝着后面瞄了一眼,对岸的少女撑着下颌顺着他的余光看去,身后远远的跟着几个黑衣人,心中一惊,莫不是被拐子给盯上了? 少女赶忙递给少年一个宽心的眼神,青葱般秀气的手指指向了自己这一岸的的一条狭窄的巷子。 少年有些疑惑,不过看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倒不像是要害自己的,略一思索,就在前边不远处过了桥,钻进了那条巷子。 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瞧着那少年消失在了视野里,眉心一紧,赶忙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白衣少女起身整了整裙摆,往身后的一条巷道走进去。 少年走进了那条巷子,两边是粉墙黛瓦的房屋,古朴典雅,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无数的房屋之间是一条条青石铺就的小巷,幽深静谧,弯弯曲曲,沉静中带有些微的怀旧和伤感,屋檐远远挑出,雨水从屋面滑落,“嘀嗒嘀嗒”,青石板上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早已坑坑洼洼。 少年回头一看,几个黑衣人没有跟上来,脚下不禁快了些,原来那少女让自己走进巷子是要帮自己逃离身后的那些黑衣人。 刚跑出去几丈远,忽然一条岔道伸出一只小手将少年拽了进去,少年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另一只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了那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孩,眼睛里仅有的一丝慌乱瞬间消弭。 “跟我来!” 不由分说,那白衣少女拉起少年就朝巷子深处跑去,才跑几步又拐进了另一个岔道口,江南水乡岔道错综复杂,若是外地人走进了这些小巷岔道,要转出来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几个黑衣人钻进巷子,那黑衣少年早没了踪迹,为首的是个沉稳的高瘦汉子,叫做陈天锡,是大内禁军统领,从二品殿前指挥使,大华王朝除了那些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在京城中还极少有二品以上的武将,若是再攒几年资历,有望同顾景之一般成为一个拥兵数十万的封疆大吏。 陈天锡如今才三十多岁,虽然有家族庇荫的因素在里边,但是能在这么年轻就坐上了二品大员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平日里处事严谨妥帖,但是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如今被派来给一个小屁孩做侍卫,心里不免窝火。 陈天锡心里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恨恨的一跺脚,沉声朝着身后几个下属吩咐道:“虞舫,你通知后面的弟兄,把守好各个出口,发现他的行踪先截住,立马通知我!” “是!” “孙锐,你叫上二十个弟兄,跟我进去搜!”陈天锡有条不紊的安排。 “头儿,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上面一声,要真出了事儿咱们怕是兜不住!”那个叫孙锐的是个典禁军校尉,向来沉着谨慎,是陈天锡的得力助臂,此时出声提醒道。 陈天锡踱了几步,沉声说道:“还是先找找吧,这么点事就向上面通报,未免显得我们太无能了!” “我们不能一直在兜圈子,得赶紧出去,以他们的作风,不出半炷香就会把这儿团团围住,到时候就插翅难飞了!”少年被少女拉着在静谧的巷子里奔跑,踩到坑坑洼洼溅起的水花污了衣摆也浑然不觉。 白衣少女停下了脚步,少年不知道她猝然停下,直接窜了出去,但是那白衣少女虽然纤瘦,但是却轻轻的拽回了那个少年,带着疑惑的眼神问道:“你认识那些人?” 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她竟然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拉着自己跑了那么远竟然一口大气都没喘,刚才生生止住了自己前冲之势不说,她自己还岿然不动,年纪轻轻有这等武学修为,身世背景肯定不简单。 见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少女有些羞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问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逃出来的吧?” 虽然相识才半个时辰不到,但是少年却是打心底里愿意信任这个女孩,在这条蜿蜒曲折、静谧幽深的巷子里,也愿意让她拉着奔跑,不问归处。 少年摇了摇头,挪开了目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少女这次没有迟疑,重新拉上了少年的手,朝着巷子深处跑去,而少年也坚定不移的跟着,正如许多年后她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跟着,坚定不移。 在此之前,少年甚至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会有这般境遇,翻进别人家的庭院,将围坐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吓得惊叫连连,以为是山上的马贼进城了;钻鸡圈、爬狗窝,搞得鸡飞狗跳,那些追兵倒是甩掉了,但是身后几条大黄狗咆哮着追了他俩好几条街;破窗而入,闯进大家闺秀的闺房,那年方二八的江南水乡的小姐哪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晕了过去…… 最后少年都恨不得把那白衣少女挖个坑塞进去,顺便再踩上两脚,黑着脸跟她不知道跑了多远,总算出了城,在护城河边上,少女靠在一棵柳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面前这个满身狼藉的少年,差点笑出声来。 少年斜睨了她一眼,看见她嬉皮笑脸一副没事儿人一样的姿态,差点一脚把她踹进护城河里,挺清秀的一个姑娘,怎么没心没肺的,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终于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个黑衣少年的名字,他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话太少了,冷冰冰的。 “萧墨!”低着头整理衣服,在河水里洗脏兮兮的手,随意的回答道。 少女浅蓝色的眸子露出一抹讶色,问道:“萧是国姓,你该不会是从京城跑出来的吧?” “恩!”少年萧墨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至于她的问题么,也算是回答她了。 少女不依不饶,蹲在洗手的少年的身边,兴致勃勃的追问,“京城是什么样的啊,是不是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给我讲讲呗!” 过了很久,少年才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从小到大没怎么离开过家玩过,只有每年元月随父亲和姐姐去祭祖,秋后随父亲去狩猎。吃的么?他们说我吃的那是世间最好吃的食物,在我看来,也就一般吧,吃腻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少年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少女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现在八成是觉得这叫做萧墨的少年是满口胡话的骗子了。 “你怎么不问我?”少女有些纳闷,通常不是自己问过对方之后对方回答了也会问自己吗? “问你什么?”少年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问我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在这儿啊!”少女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暗暗皱眉,眯着眼警惕的打量着他,这该不会是哪家有钱人的傻儿子没看好逃出来了吧? 少年萧墨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想知道啊!” 话音一落,看着那一脸单纯无辜的少年,恨不得抬起一脚把他踢到水里去,简直是对牛弹琴。 这个时候,少年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自出宫以来,每天被几百个明里暗里的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如实上报给皇帝,这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致吃东西。 少女浅蓝色的眸子落到了少年腰间的美玉上,嘴角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看得少年一阵毛骨悚然。 伸手再一次拉起少年的手,温暖如初,软软的,被她牵着很舒服,少年这样想着,清秀的小脸不禁一红,“走,带你去吃东西!” 少年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刚才那个笑容实在给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啦,本姑娘叫凤舞,就住在苏州城外,这里我熟得很,不会把你卖了的!”不由分说,拉起萧墨的手就朝着城中跑去,完全忘了他俩刚才是怎么从城里逃出来的。 番外新年特别篇二! 番外 新年特别篇二! 苏州又称作姑苏,有着“园林甲天下”的美誉,风烟俱净,澄澈得如一汪清水,漫漫岁月中流淌着江南水乡的清秀,江南古镇的恬静,江南雨巷的幽深,江南文杰的的灵韵…… 细雨秀江南,江南多雨,尤其是江南春天的烟雨,就像那吴侬软语一般,透着水乡特有的滋润,雨是江南水乡的灵气。 当陈天锡带着苏州城的捕快衙役冒着雨大街小巷搜寻萧墨的时候,这两人却趴在苏州最大的酒楼——“烟雨楼”后厨的横梁上看着那一道道美味佳肴咽口水。 凤舞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带着长长绳索的钩子,趁主厨的师傅没注意,手一伸一拉,竟然将刚出锅的一只八宝鸭给拉了过来。 萧墨一脸嫌弃的斜睨着身边这个白衣女孩,此时她干净利落的撕下了一条鸭腿,十分大方的递给了萧墨,分明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干起偷鸡摸狗这事儿来怎么这么得心应手,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喏,趁热吃!”凤舞压低了声音,又朝前面递了递。 萧墨一脸为难的盯着眼前这只诱人的鸭腿,平日里多少师傅谆谆教导,谦谦君子应当注重一言一行,洁身自好,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 心里这样想着,但是肚子却很诚实的“咕咕”叫了起来,凤舞早举得不耐烦,直接塞进了萧墨手里,自己抱着那只肥的流油的八宝鸭,撕下一块鸭脯肉就吃了起来,见萧墨迟迟不肯动口,腾出一只油腻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糊的说道:“别客气,吃!就当到自己家一样,吃完了乌鸡汤估计也快好了,之后还有各种果品糕点!” 萧墨满脑门子发黑,他素来爱干净,平日里就算弄脏一点都要换一身衣裳,这油腻的手就这么蹭上了自己的衣服,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身上爬一样,浑身不自在。 一个人要想在饿的时候忍住美食的诱惑或许不是太难,但是如果旁边有个人在津津有味的吃着就不一样了,萧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暗暗说道:“孔圣人莫怪,也要能活着才能奉行那套君子之道不是?要是饿死了说得再好听也是白搭!” 带着万分愧疚的心理试着咬了一口,与宫里的御厨做的鸭子不同,似乎多了些乡土气息,不像御膳那般奢华、高不可攀,至于味道么,许是自己吃腻了那些山珍海味,竟然觉得格外可口,三下两下就啃得只剩一条骨头。 而凤舞也丝毫不小气,扯下另一条鸭腿递了过来,既然已经破了戒,萧墨也不再拘束,接过鸭腿就大口啃了起来。 当朝皇子,竟然做了一回“梁上君子”,还做起了世人最不齿的蟊贼,要是被父皇知道自己这么丢皇家脸面,说不定会把自己关在昭仁殿,二十岁之前都别想出来了。 果然如凤舞所说,两人刚吃完八宝鸭,党参乌鸡汤就出锅了,烟雨楼是苏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光是厨子就有十多人,丢了一只八宝鸭谁也没放在心上,都以为是哪个粗心的伙计端错了,这种事也时有发生。 党参乌鸡汤刚端上案台,凤舞就使了个眼色,萧墨还没弄明白她要干什么,只见她袖中多了一条白绫,一伸手,白绫缠绕在房梁上,她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捕鱼的翠鸟,猛地扎下去,萧墨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只见她手一捞,刚端出来的一盆鸡汤竟然被她端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猴子一样,白绫一带,又轻飘飘的飞回了梁上,满满一盆鸡汤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厨子一转身的事情,除了萧墨根本没人看见,凤舞舀起一勺鸡汤,放在嘴边吹了吹,萧墨以为是她自己要喝,没想到她手一伸竟然递了过来。 而下边厨房却乱了套,主厨的师傅见刚端出的鸡汤转个背就不见了,火冒三丈,抓过前来传菜的伙计,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个不长眼的腌臜蠢货,脑子都拿去给狗吃了?刚端走一盆八宝鸭,现在又把乌鸡汤给错端走了,是送去给你老娘续命还是给你相好安胎!” 那伙计被突如其来的一顿臭骂弄得摸不着头脑,而梁上的少男少女却差点笑出声来,凤舞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而萧墨则是肚子发痛,赶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才勉强忍住。 此时苏州城刺史府里则是人人屏气慑息,不敢言语,陈天锡高坐堂上,虞舫孙锐侍立两边,堂下战战兢兢的站着苏州刺史伍文忠和大小官员十几人,个个耷拉着脑袋,额头上冷汗密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群废物,找了两个时辰一点踪迹都没有,朝廷俸禄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陈天锡一拍案几,朝着伍文忠等人喝骂。 伍文忠本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官,被安排到苏州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繁华富饶的地方为官当初可是托了不少关系,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态,准备规规矩矩的做几年,然后顺理成章在京城做个四品上下的京官儿,到死的时候也能爬到三品的位置上,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没想到却出了这事儿,这九皇子也是不消停,在哪儿不见不行,偏偏在自己的辖区不见了,要是有个闪失,自己杀头都是轻的。 伍文忠被这一拍吓得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容禀,下官已经将满城的捕快差役都派出去了,连驻守城外的军士都调了五百进城一起搜寻,可是一点儿踪迹都没有,您说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陈天锡一声冷哼,骂了句“废物”,叱道:“苏州城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他能跑到哪儿去,给你三日期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我没事你自然也好过,若是再找不到,皇上面前我交不了差,你的脑袋也别想在脖子上待安稳了!” 说完拂袖而去,伍文忠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苏州近百万人口,就是一个一个点名三天也点不完,更何况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能在殿前指挥使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泥鳅,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孙锐跟在陈天锡身边轻声说道:“大人,九皇子素来聪明,要是真躲在哪儿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依属下看不如让全城放弃搜索,等他以为外面安全了,自然……” 陈天锡不等他说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下去操办。 萧墨这辈子都想不到,身份尊崇如他,竟然会走投无路,在房梁上待了一天一夜,昨晚凤舞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壶上等绍兴女儿红,顶不住她的威逼利诱,喝了几口,竟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初晨的一缕曦光透过缝隙照到了萧墨眉间,那好看的睫毛上跳跃着灿烂的光芒,俊逸雅致让人挪不开眼睛。 “天晴了么?” 萧墨喃喃的说道,靠在房梁上睡了一夜,脖子不免有些酸痛,伸手揉了揉,看到了身边还在酣睡的凤舞,脸上挂着甜到迷死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烦心事,一直都挂着笑意,可爱的笑,狡黠的笑,甜甜的笑…… 好像自己从这个时候起也喜欢上了笑。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散在了她绝美的脸上,萧墨情不自禁伸出手,替她理好了秀发,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安静的看着萧墨,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摇曳着淡淡的温柔的光晕,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天晴了,出去逛逛吧!”凤舞懒懒的说道,素来活泼好动的她在房梁上待了一天可憋坏了。 “已经过了一天,他们没有找到我一定会撤去城中的搜寻人马,转为暗哨,让我掉以轻心,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出去无疑是跳入他们的圈套!”萧墨有些尴尬,赶紧躲开她的目光。 凤舞又露出了小狐狸一样的笑容,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忍不住去摸一摸,萧墨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转过头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跟我来,保准你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 萧墨被生拉硬拽进了一间小黑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变了样,萧墨身穿白色长裙,一头长发挽成流云髻,本来极为俊逸的少年扮上女装也是极美的,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绝世容颜让多少绝色女子都要妒忌,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竟是一个少年。 而凤舞穿着萧墨的那一身黑衣有些宽大不合体,不过却也是极为精致俊逸的少年,一双弯弯月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浅蓝色的眸子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红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倒像极了一个风-流俊俏少年郎。 本来萧墨高了凤舞半头,以往走出去旁人会以为是一对兄妹,现在却像是一对姐弟,更是无人认得出萧墨了。 凤舞带着萧墨从烟雨楼的后门走了出去,竟然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萧墨黑着一张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七尺男儿身穿女装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再看前面女扮男装的那货,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不潇洒,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好歹是一条人命,一脚踢死了可惜,忍住,忍住……” 这时候,前边一处街边茶点铺子上坐着陈天锡三人,装作喝茶,其实三双眼睛都落在了街上的行人身上,凤舞也瞧见了他们三人,却并没有躲开,而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他们眼前晃悠。 陈天锡眼光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萧墨的衣服,一跃而起,跳到凤舞面前,凤舞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了地上,陈天锡一把将他提起,眼光只一扫就认出这并不是萧墨,喝问道:“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大……大人饶命……我……我是在城北……河边捡到的。”凤舞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浅蓝色的眸子都快挤出眼泪来,陈天锡心中不忍,手上松了些力道,将她放在地上。 “不信的话你问我姐姐,他当时和我一起!”凤舞唯恐天下不乱,反手一指身穿女装的萧墨,陈天锡抬头看了站在凤舞身后不远的萧墨一眼,只是觉得眼熟,但是却并没有认出是萧墨。 丢下凤舞萧墨二人就朝城北赶去,凤舞像个小狐狸一般狡猾,还扬声喊了一句:“大人,那儿就一身衣服,已经被我捡了,你现在去可捡不到了!”陈天锡三人差点膝盖一软跌倒在街上,谁家的熊孩子,会不会说话! 萧墨走到凤舞身前,白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弄巧成拙了,虽然一时骗过了他,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缓过神来,而且他身边的那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咱们这一套就行不通了!” “他那木鱼脑袋,想起来也是几天之后了,到时候我们早走远了!”凤舞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把拽过了萧墨的手,朝前走去,“不远处有家芳菲斋,他们家的小吃那可是一绝,带你去见识见识!” 番外新年特别篇三! 番外 新年特别篇三! 萧墨已经习惯了被她拉着到处跑,也懒得去反抗了,任由她牵狗一样牵着钻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一家装潢豪奢的店铺,里面人来人往,生意格外的好,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茶香袅袅,涤荡心神。 小二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这对漂亮的少年少女,一抖手里的抹布,轻蔑地问道:“谁家的孩子?带够银子了吗?这儿的点心可不便宜!” 凤舞手一扬,一块玉佩在店小二面前一晃,还不等那店小二看清楚,就朝着靠窗的一张空桌子走去,故作老成,往桌上一拍,扬声吆喝道:“先上一壶碧螺春漱漱口!” 店小二像是看贼一样看着这少年少女两人,不过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也不好将两人赶出去,极不情愿的去传话。 “徐记生煎两屉,灌肺、灌肠、红燠姜豉、鹌鹑馉饳儿、焦锤、羊脂韭饼、春饼、旋饼、澄沙团子、宜利少、献糍糕各两碟,给小爷麻利儿的端上来!”小二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地上,满屋的客人也被这报菜名如数家珍的少年惊呆了,别看他年纪不大,原来也是个行家。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弱弱的说了句“等着!”,然后灰溜溜的钻进后厨去传菜了。 萧墨有种不好的预感,斜着眼看着她,试探的问道:“你有钱吗?反正我是没钱!” 凤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原来是萧墨随身佩戴的那块镌刻着“淇奥”二字的玉佩,两人互换了衣裳,那块玉佩也顺理成章的到了凤舞那里。 萧墨脑门子一黑,伸手就要抢回来,谁知道凤舞早有准备,赶忙收了回去,萧墨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块玉佩是我十岁生辰的时候父亲给我的,要是让他知道被我拿来换吃的,会被打断腿的!” 凤舞眼睛一眯,嘻嘻笑道:“有钱人家还这么小气,不就是一块玉嘛!你家应该很多啊,挂在身上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用一块死物来换取‘天’,何其划得来,你说是不是?” “我这块玉佩把大华全国的点心全买了都还有剩的,你拿来换这么点吃的还跟我讲什么‘民以食为天’,快点还我,我不吃了!”萧墨朝凤舞伸出手去。 凤舞素手一扬,“啪”的一声打在萧墨手心,嘴一噘,说道:“放心啦,我只是拿出来逗逗那店小二,要不然他能给咱们上东西?等会儿咱们吃完了就跑,他追不上的!” 话音刚落,店小二端着满满一茶盘点心走到凤舞身后,别的话或许没听清,但是最后一句话却是字字入耳,手中点心重重的摔放在桌上,像是看贼一样看着两人,不屑的说道:“你们倒是跑一个试试,这苏州城谁不知道芳菲斋大掌柜是刺史大**弟,你们要是能跑出城去,我跪下来叫你爷爷!” “开个玩笑,谁要跑了,去去去!”凤舞面不改色,依旧笑嘻嘻的,一把将桌上的点心拉到自己面前,将那店小二推走,店小二走的时候还回头多看了两人一眼,一双精明的眼睛里分明看出了这两人是要骗吃骗喝。 凤舞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将桌上的糕点小吃一分为二,一份推到萧墨面前,另一份毫不客气的归置到自己跟前,夹起一个生煎,一口咬下去,汁液当即流了出来,香气逼人,见萧墨只盯着自己看,并不动手,一边吃一边朝萧墨说道:“都端上来了,不吃白不吃,而且你刚刚也听到了,这家店和刺史有关系,你该不会想把官兵招来吧?” 萧墨一只手撑着下颌盯着凤舞,一只手夹起点心小吃索然无味的塞进嘴里,在凤舞看来是玉盘珍羞的美味,萧墨却是一脸味同嚼蜡的表情,眼睛一刻也不离前边儿这个比小狐狸还狡猾的女孩。 萧墨男扮女相本就极美,颦蹙间更是风情万种,单手撑颌这个动作不知引得芳菲斋里多少轻浮士子遐想连篇,移不开眼睛。 凤舞已经将她自己面前那一份吃得七七八八,见萧墨还没动多少,问道:“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萧墨白了她一眼,有种一脚踩死她的冲动,合不合口味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萧墨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懒这么贪吃,还一直长不胖,真是没天理,看她也不像会刻苦练功习武的样子,偏偏武功还那么好,这世上真有这种天才么? 萧墨自认不笨,于习武上的天赋自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是自己夜以继日的练功,现在自问和凤舞动手过招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决不能完胜她。 凤舞哪里知道萧墨想了这么多,吃完自己那份后已经吃饱了,看着萧墨面前的点心小吃并没有动多少,不免有些惋惜,恨不得叫店小二来包好带走,但是在萧墨那可以将她杀死的目光之下,总算是万分不愿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店里的四五个跑堂小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人,生怕他们脚底抹油,吃完就溜了。 萧墨自然也看见了,现在吃也吃了,总不能真的像凤舞说的那样吃完就跑,抬眼看见凤舞可怜兮兮的样子,强忍着肉痛,朝她点了点头。 凤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纯真干净的笑容,像是早料到萧墨会点头一样。 其实,有这样一个女孩在自己身边也挺好,以往的十五年,自己的世界太孤单了些,从来没有人走进来,而自己似乎也不希望谁走进来,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纯真干净,以至于自己有了一辈子去守护这个笑容的想法。 看着凤舞将那块镌刻有“淇奥”二字的玉佩拿去付账的时候,萧墨还是有些心疼的,倒不是害怕父皇的责罚,只是这块玉佩实在是太过名贵,即便是在珍宝无数的皇家宝库中也能排进前三甲,若不是萧墨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怕是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要是折换成金子,恐怕要数百万甚至数千万黄金才能购得这块玉佩,而凤舞却拿它换了一顿点心吃。 真是败家,以后谁要是娶了她,再大家业也得祸祸光了,萧墨这样想道。 刚吃完点心,凤舞又拉着他去街边看杂耍,那些萧墨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戏,她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边鼓掌一边欢呼,身穿女装的萧墨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虽然对她的做法很不理解,但是却从来没有讨厌过。 时近黄昏,凤舞依旧对一切都感到很新鲜,而萧墨却为晚上的宿处犯起了难,凤舞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嘻嘻一笑,递过去一个“一切有我,尽管放心”的眼神,拉着萧墨朝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 本以为黄昏时分本该寂静一片的巷子此时却热闹非凡,说是人声鼎沸亦不为过,原来巷子里开了一家赌坊,排面不大却客似云集,且不说里边有多少人,单说这门外面都已经多得挤不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原来当朝皇帝严刑峻法,设立“九禁”,而这赌就是“九禁”之一,各地州县不敢违逆圣意在大街上开赌坊,却在这些偏僻的小巷子里撑开了场面,山高皇帝远,久居京城的皇帝又哪里知道这事儿,官府公人手痒的时候也会来玩几把,这些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倒也没谁去检举揭发。 物以稀为贵,赌坊少了自然生意好得不行,门外的赌徒手痒难耐,急得抓耳挠腮,偏偏里面人满为患,没有进去的机会,只得在外面等着,更有心急的,甚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扔起了骰子,玩得不亦说乎。 萧墨和凤舞刚到门口就被看门的力士赶走,年纪太小不让进,里面人太多不让进,身无分文不让进,总之就是不让进。 凤舞只得在路边寻摸,看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赌徒大都是互相认识的,一般不会接纳新人,一来是来路不明,怕他输了没钱抵账,二来是怕有高手出千,而萧墨凤舞这样两个孩子想要和他们凑一堆儿那是更不可能了。 于是凤舞浅蓝色的眸子移向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乞丐,他们可不拘你是谁,只要有钱就和你玩。 “你会玩吗?”萧墨有些狐疑,该不会又设好了套让自己钻吧? 凤舞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人在江湖走,技多不压身,区区赌术有何难,每次缺钱的时候都来这种地方找钱花的!” 萧墨算是信了她,又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有赌本么?” 凤舞小狐狸一般狡黠一笑,从身后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萧墨面前晃了晃。 萧墨有些弄不懂她了,既然有钱,干嘛吃饭的时候拿自己的玉佩抵债,伸手去拿,凤舞也不躲不闪,任他拿去,入手之后萧墨恍然大悟,原来是一袋子小石头,这货想空手套白狼! 满心狐疑的跟着她,看她很快就和几个聚赌的小乞丐搭上话,融进了他们的圈子,装模作样的将钱袋阔气一扔,撸起袖子就赌了起来,从没赌过的萧墨看不懂凤舞在做什么,只知道她用一袋石子真的套回了白花花的银子,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十几两银子入了手,带着萧墨悠哉游哉的走出了巷子,只留下一片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想吃什么?我有钱了,请你吃东西去!”凤舞扬了扬手里已经换成真金白银的钱袋,一双好看的凤目弯成了月牙儿。 萧墨斜睨了一眼暴发户一般的凤舞,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她就是这样自己长大的么?这么多天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家人,难道家里就不会担心她吗? 经她这么一说,萧墨倒是想起了小时候母妃归宁带回的各色小吃点心,“我家素来不缺吃的,但是最喜欢的还要数三岁那年母亲归宁回家给我和姐姐带的糖葫芦,那是姑苏万记的,母亲说他们家的糖葫芦糖稀最多,红果最大最甜,那时候娘亲给我和姐姐一人带了一串,姐姐疼我,只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给我了,自从娘亲去世,我就再也没吃过!” 向来活泼的凤舞不说话了,原来一直高傲的萧墨并不是眼见的那般坚不可摧,心中也有这么柔软的一面,踮起脚尖拍了拍萧墨的肩膀,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万记糖葫芦”,凤舞默默的记下了这个名字,暗暗发誓,一定要买来给他。 番外新年特别篇四! 番外 新年特别篇四! 苏州刺史府里,伍文忠跪在陈天锡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三日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九皇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现在别说是头顶乌纱帽,就是脑袋都不一定能留住,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不是他有多尽职,而是不敢,一旦闭上眼睛,就能见到磨刀霍霍的刽子手朝他走来。 陈天锡黑着一张脸,终日打雁,今天却被一只雏儿啄了眼,身为殿前指挥使,从二品大员,眼界阅历自非常人能比,在他手中落网的江洋大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搜了两天,竟然找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大人,属下觉得今天上午穿着九皇子外衣的那个少年有问题!”孙锐恍然发现,那个白衣少女身段轮廓和九皇子相差无几,却又那么凑巧是那个穿了萧墨衣裳的少年的姐姐。 “你是说他俩互换装扮?”陈天锡捏着手里的茶杯,手虽然没有动,但是杯里的茶水却像是沸腾了一般剧烈震动。 孙锐拱手,谦逊的说道:“属下只是猜测,不过也不无可能,事已至此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陈天锡眉心稍稍舒展了些,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搜寻!” 三月的天气多变,前一天还阳光明媚,第二天便阴云密布,眼看又是一场大雨,时近晌午,萧墨依旧一身女装坐在河边一座亭子里,一大早吃过早饭凤舞就匆匆离开了,让他在这里等着,她说有点事情,千万不能走开,一定要等她回来。 已经快到晌午,天阴沉得厉害,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至,而凤舞却始终没有回来。 这时候,陈天锡带着虞舫孙锐和十几个大内高手缓缓朝这亭子走来,将萧墨围住,一句话也不说,即使见到身穿女装的萧墨,也没人有一丝诧异的色彩,更没有人笑。 萧墨缓缓起身,十五岁的少年目光头一次变得那么萧肃凌厉,像是天空落下的闪电一般。 “九皇子,这边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着令末将克日押解您回金陵!”陈天锡没有施礼,按着腰间的长刀沉沉的说道,言语中有股说不出的倨傲。 萧墨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押解’这个词是你陈大将军自己说的还是我父皇说的?若是出自将军之口,未免太不把萧墨放在眼里了!” 陈天锡不愠不怒,看萧墨的眼神多了些狰狞,一个十五岁的小鬼,娘都死了,要不是你的父亲是皇帝,要不是他万般宠爱你,你现在活得还不如路边的一条狗,凭什么这么狂? “末将虽是愚鲁武夫,但是又怎敢说出这等忤逆的话来,这自然是皇上的金口玉言!” 萧墨转身冷冷的看着将自己围住的十几个大内侍卫,对着陈天锡一字一顿的说道:“要是我不跟你们回去呢?” 陈天锡看萧墨的目光多了些戏谑,手掌婆娑着刀柄,笑道:“末将知道九皇子武功厉害,咱们这几个人未必留得住,但是皇上发话了,今天若是不能把九皇子带回去,我们这一百多个兄弟人头落地,苏州城上至刺史、下至衙役,大小近千人,以办事不力之罪一律处死。九皇子如果不想因你的一时冲动而让一千多个人丢掉性命的话,还请三思!” “君王一怒,流血漂橹。九皇子饱读史书,应该听过这句话,这一千多条人命是死是活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而皇上是否说出那句话还要看九皇子的抉择!”陈天锡不急不缓的补了一句,玩味地看着萧墨。 萧墨暗暗攥紧了拳头,抬头盯着陈天锡,在那锐利如刀的眼神面前,就连陈天锡都不由自主的避开目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这一千多条人命?” 陈天锡笑道:“就凭你是萧墨!” 像是拿捏住了他死穴一般,萧墨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要我回去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一件事!”萧墨还是妥协了,陈天锡说得对,萧墨是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为了自己而死的,就像他那可怜的娘亲一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末将接到的旨意是见到九皇子即刻带回金陵,除此之外我没有接到其他任何命令!”陈天锡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回绝,甚至都没有听他说什么。 陈天锡这么做又何尝没有记恨萧墨的原因在里面,已经晚了三天,再迟几个时辰又有何妨,可是陈天锡却偏偏不想让萧墨达成所愿,凭什么他一出生就是尊贵无比的皇子,而自己却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到头来还得给他保驾护航。 凭什么,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配吗? “我们既然能找到你,那么找到她然后杀了她也不会是多难的一件事,留她一条命也算是给足了九皇子脸面,可不要自误!”陈天锡像极了一匹阴险狡诈的狼,凑近了萧墨轻声说道。 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只有萧墨才能听得出他是真的会杀了凤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要她还活着,就还能见到,不是么?” 陈天锡阴恻恻的笑道,这种将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是不错,一个死了娘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在波诡云谲的宫廷里,不是有皇帝的宠爱就有一切。 这世上有太多皇帝都不敢逾越的规制,也有太多皇帝都不敢做的事,即使皇上有意将萧墨培养成太子又怎样,祖宗法制摆在那里,“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这是传了几千年的祖宗礼法,他九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太子被废了又怎样,他前面还有那么多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万世骂名”这四个字无疑是古往今来所有君王的一道死穴,没人愿意去尝试,更何况当今狡诈如狐,深谙帝王权术的皇上。 在皇家,不能坐上皇位的皇子,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陈将军,你要知道,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九皇子,而你只是一介匹夫,事情做得太绝终归是不好!” 萧墨一字一顿的说道,这句话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出来的,没有恼羞成怒,不卑不亢,却让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包括陈天锡在内的每个人都心中一凛,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孙锐终归是心善,见陈天锡这么对一个还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有些不忍,刚想劝陈天锡几句,谁知话还没说出口,陈天锡回头剜了他一眼,生生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你要知道,现在是一介武夫说了算,而你九皇子只有乖乖认命!”将那个“九”字咬得格外的重,陈天锡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踏步朝前走去,十几个大内侍卫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今天陈天锡是做得过分了些,他好歹是九皇子,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回去旁敲侧击的说几句,他们一个都落不着好果子吃。 看到那高傲的背影,陈天锡一声冷笑,心中暗骂道:“什么九皇子,不过是一个死了娘的可怜虫罢了,当今太子是皇后亲子,又得皇太后宠爱,皇上以孝治国,能忤逆母亲的意思?敢和太子争辉,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年好活!” 在萧墨走后不久,凤舞手里紧紧握着一串糖葫芦跑到了亭子里,这是她跑遍了整个苏州城,问了好多人才买到的,看着空空荡荡的亭子,本来满脸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啪!” 天空中的乌云总算是兜不住雨滴,倾泻而下,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风夹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没多久,房檐上就汇成一道水柱激流而下。 凤舞痴痴愣愣的站在亭子里,手里紧紧的握着那串糖葫芦,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这是他娘亲留给他最美好的念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凤舞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眼睛紧闭着,用力攥着那串糖葫芦,想竭力制止夺眶而出的泪水,但是仍旧顺着眼角淌下,润湿了萧墨的那一身黑衣。 这时候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打着伞走进了亭子,叹了口气,收了伞,婆娑着凤舞的脑袋,万般无奈的说道:“小舞,回家吧,他自有他的归处,我想他会记得烟雨蒙蒙的江南,记得你眉眼带笑的温婉。傻丫头,世上两个有缘的人身上都系着一条线,无论走多远,离开多久,都能顺着这条线找到对方的!” 凤舞没有说话,用力的揉了揉染满泪水的眼睛,手中紧握着那串糖葫芦,毫不犹豫的扎进了雨中。 芳菲斋门前,几个小二满脸晦气的看着瓢泼一般的大雨,今天又没生意了,还是早早关门睡觉的好。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冒着大雨冲了过来,倒吓了几个店小二一大跳,她站在大堂中间,一双好看的浅蓝色的眸子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色彩。 只见她一身衣服已经被大雨浸透了,一头长发也被粘成一绺一绺的,不停的往下流水,只是手里紧紧的抓着一串早已被淋湿的糖葫芦,像是珍宝一般,她站在大堂中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滩水。 几个小二被惊呆了,愣愣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昨天抵给你们的玉佩呢?我要赎回来!”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经她这么一说,店小二想起了昨天的那对少年少女,用一块玉佩抵饭资,这事儿可是印象深刻。 看这黑衣少年一副狼狈相,许是家里知道了这事儿,打了他一顿,严令他来赎回玉佩吧! 几个店小二心肠也不坏,如实说道:“你可来晚了,昨天收了你们的玉递给大掌柜,大掌柜看成色不错就拿去送给他的姐夫——刺史伍文忠伍大人了,现在八成在刺史府呢,你想赎回来怕是不可能了!” 凤舞听他们说完,又是一头扎进了大雨中,几个小二不禁摇头,真是可怜的孩子,家里管教也忒严厉了些,早知道昨天就不收他们钱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十三四岁,一脸纯真无邪的少年顶着大雨到了刺史府,以一人之力让几十个刺史府侍卫衙役躺在了地上。 伍文忠因为找到了萧墨躲过一劫正欣喜得无以言表,搂着小妾在阁楼里饮酒作乐,手里把玩着萧墨那块镌刻有“淇奥”二字的玉佩,爱不释手。 凤舞一句话都没有说,飞身上了阁楼,三两下打翻了伍文忠的近身侍卫,一把抢过了玉佩,丢下十两银子,飘然而去,伍文忠跌倒在地上,目瞪口呆。 小妾大起胆子叫了他五六声都还没回过神来,这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啊,怎么会这么厉害,进出守卫森严的刺史府如入无人之境。 只有那躺在地上的侍卫和一滩水渍证明刚刚的确有人来过。 凤舞拿回了玉佩,回到那座亭子里,老人还在那里等她,像是早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凤舞一句话也不说,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拿着早已经不能吃的糖葫芦扑在老人怀里只是哭,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女孩,今天却为了一个认识只有三天的人哭了,像是把积淀了十多年的情感一股脑儿的宣泄了出来。 雨一直下,不知道要下到何年何月……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短短今生一面遇,前世多少香火缘。牵手是有一种缘,回眸是一种缘,假如还有来生,来生也是一种缘。 第五十二章鞑虏血染塞上雪 第五十二章 鞑虏血染塞上雪 那个提刀朝他冲来的士兵已然近在咫尺,萧墨终于动了,不急不缓地抬起手中长枪,将砍过来的长刀朝旁边一拨,那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道朝他传过来,半条手臂如刀绞斧凿一般疼痛难耐,整个人都差点跟着甩出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俊逸得不像凡尘中人的少年随手一拨会有如此大的力道。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拨开他长刀的那杆枪如银蛇吐信,朝他胸口直刺过来,他无法想象那一枪,战场厮杀多年,自问也见过不少将长枪耍得出神入化的高手,但是都不及这一枪来的随性自然,看似简简单单,可是却无从闪避,将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封死,自己在这一枪面前仿佛只有束手待死的份。 “噗!” 一声只有他与面前少年才能听到的声响,那杆黑缨长枪穿透了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皮肉,刺进了他的心脏,那冰冷到极致的抢刺进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面前的少年神色如初,没有一丝欣喜,更不可能有一丝惊惧,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与看草木山石的眼神无异。 长枪一挑,那个接近两百斤的壮硕北燕士兵被高高甩起,“嘭”的一声砸落在雪地里,那个士兵的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只是简单到极致的一拨一刺而已,自己竟然毫无抵抗之力。 少年不再站立不动,斜握着还在滴血的长枪冲向了早呆若木鸡的北燕士兵,像是一匹狼冲进了羊群,手中长枪舞动,像一道流星在静谧的山谷闪烁,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 枪乃百兵之王,枪客一道,从来都是正面拒敌,绝不搞诡诈之道!只见萧墨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黄蜂打、水龙吟、燕穿云、鸿门刺、龙探水、禁字诀、破阵子、截苍龙、回锋锥,战阵当中最为普通常见的招式,在他耍出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潇洒自然,没有一丝凝滞。 一招“青龙搅水”,将面前两个彪形大汉拦腰荡开,迫使他们朝两边横挪开三四尺远,那两个士兵只感觉腰间疼痛难当,肌体似乎被割开,但是低头一看身上铠甲仍旧完好。 原来萧墨这一枪打出,即使隔着一层铠甲,也让他们皮开肉绽,虽然铠甲表面并无损伤,但是他们内里早已血肉模糊,这便是武学当中造诣极其高深的“隔山打牛”之法。 萧墨不急不慢的往前走着,那些朝他扑过来的北燕士兵一个个倒下,或是一枪致命,或是被打的身受重伤,无法动弹,一步杀十人,那些出手前还沾沾自喜的北燕士兵已经放弃了抵抗,眼前的这个少年根本不可阻挡,他哪里是人,分明是天上的战神下凡了。 “噗!” 又是一枪刺穿了一个北燕士兵的胸口,现在唯一还能站着的,也只有心如死灰的吴达,他双手紧握着那根长枪,却好像有千斤重,根本挥动不起来,跟别提拿着它去迎击面前这个超然如仙的少年。 “爷爷,小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人杀害无辜平民,小人知道错了,您就放小人一马,小人做牛做马……不,做一条狗,为爷爷效力!”吴达手里的长枪滑落到地上,“扑通”一声跪在萧墨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竟然哭了起来,旁人真的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哭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萧墨没有搭理他,手里黑缨长枪接连点出,若灵蛇吐信,寒梅放蕊,伴随着吴达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瘫倒在了雪地里,原来萧墨提枪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尝到了比死还要痛苦的疼痛。 “把他和没死透的人带回去,在那些无辜百姓的坟前千刀万剐!死了的,给本王把尸体剁了,扔到雁门关前,本王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鞑子敢来我大华的领土放肆!”萧墨头也不回,提枪走出谷去,那颀长的身影阴冷得可怕,身后的大华士兵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憋屈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来了个杀伐果决、脾气火爆的爷,总算出了口恶气,此战过后,怕是三年内都不敢有鞑子打草谷了。 “殿下神机妙算,此战与殿下所料丝毫不差,我军大获全胜,斩敌两万余,俘获兵器战马无数,可谓满载而归!”萧墨刚回到偏关,参军御史就上来拍马屁,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让萧墨看看他比山高海深的敬仰之情。 萧墨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边塞百姓无辜惨死数千人,皆是我等之责,何喜之有?全军上下自本王起,持斋缟素三日以祭奠亡魂,但有不从者,军**处!”参军御史战战兢兢,满头虚汗,赶紧下去操办。 城门远处等了他好久的凤舞的见他脸色沉的可怕,赶忙迎上去,也不顾众目睽睽、男女有别,将自己的银狐围脖取下,小心的裹在萧墨冰凉的手上,萧墨那阴冷的气息总算是变得柔和了些,万语千言终是不及她一个小小的举动。 “生逢乱世,每一天都会死很多无辜的人,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早结束这个乱世!”凤舞轻声说道,像是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比天空还要澄明剔透。 “本王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本王不希望你的手沾染上那些污浊恶心的东西,所以说坏人让本王一个人来做就好了!”顿了顿,萧墨婆娑着那柔软的、带有她体温的银狐围脖,努力挤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本王可从来没把你当做帝师呢,小傻妞!” 凤舞双手环住了萧墨的腰,踮起脚尖将脸靠在萧墨的耳边,像是一只温柔的小狐狸,相识六年,她从没有见过萧墨像今日这般盛怒的模样,便是那日君山之上也只是悲愤而已,今日北燕滥杀大华无辜平民,是真的让他怒了,而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又怎能不心疼。 “其实为了你,我可以做一个小傻妞,也可以做一个主宰万世沉浮的帝师!” 她就这样抱着,萧墨却是愣住了,她再纯真无邪,仍是能弹指间主宰风云变幻的帝师,帝师一脉相传,得之可得天下,这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凤舞在萧墨面前,甘愿做一个小傻妞罢了! 若有一日我手握苍生,你母仪天下,这是我最好的天下,若是不能,便两人一骑,策马天涯,那也是我最好的江湖。 若有一日我金戈铁马,你辕门相望,素衣煮茶,这是我最好的战场,若是太平,便结庐为家,共话桑麻,这是我最好的繁华。 接下来的十日,萧墨带着几个精干的士兵巡查忻州、朔州、吕梁、阳泉等军事要塞,体察民情布防、农耕贸易,写下《陈边防诸事十情》,简明扼要的列出审势、察情、观衅、自治、守淮、屯田、致勇、防微、久任、详战十策,送往金陵,皇帝览毕,龙颜大悦,谓之“天下第一奏疏”,下令传抄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杨灏乃当世鸿儒,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德高望重,是天下文坛的泰山北斗,若有寒门士子金玉文章有幸得杨灏评题几句,无论他的身份多低贱,顿时身价百倍,于官场平步青云,当朝三品以上大员当中都有不下十人是杨灏的门生。 当杨灏拿到《陈边防诸事十情》时,本等闲视之,略瞄了几眼,不料却眼前一亮,越往下读越觉得字字珠玑、篇章锦绣,赶紧叫随侍童子泡上一壶上等好茶,焚上等麝香,细细品读,果然字里行间暗藏锦绣,辞藻清奇,不蔓不枝,直言边关政要军情,剖析入理,深入浅出,言之凿凿,杨灏大为惊诧,评萧墨这道表文“蹙金结绣,璧坐玑驰,数当世一品。” 当世文章能得杨祭酒如此赞誉的绝不过一手之数,皆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名家大儒,他们的文章诗赋足矣载入史籍流传千古,而萧墨不过二十岁,竟然能与当世鸿儒大家齐名而居,一时天下哗然。 这篇《陈边防诸事十情》被大华士子广为传阅,引为典范,一时洛阳纸贵,方信长安王文章不负杨祭酒一句“当世一品”,果然妙笔生花,深得魏晋诸朝遗风,更将唐朝的风流与本朝的风骨体现得淋漓尽致。 世人这才知道,长安王不止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一手诗词文章也是出类拔萃,一篇《陈情》、一首《破阵》奠定了长安王的文名,《陈情》言及政要,多为市井小民所不解,《破阵》在之后几年却从塞北流传入中原以至江南,不想江南温婉水乡竟也喜欢上这首慷慨激昂的曲子,多少有志男儿听来热血沸腾,多少深闺妙人闻之潸然泪下,暗自赞叹长安王才情无双。 已经到了十一月,长安王北巡也已经接近尾声,北边的天愈发寒冷了起来,一到了夜里几乎不敢出门,火盆里的篝火左右晃动,让人担心那跳动的火苗会不会被冻结。 冬天的夜空在白茫茫的大地衬托下更加深邃幽蓝,让戍守边疆的士兵愈发感到孤独和凄凉,几颗星子在远处跳动着,忽明忽暗,似乎随时会消失,果真只隔了一会儿,那星星便隐没在夜空中,天空像被浓墨涂抹一样浓黑起来。 寒风刺骨,像针一样穿透心灵,这鬼天气,路边的行人已经绝迹了,飞鸟,走兽,消失的无影踪,偏关城里静悄悄的,街道两旁的商户早已关门,连屋里的火光都变得寒冷起来。 主街上两个人相携缓缓往前走,两人都是披着厚厚的连帽大氅,裹着厚厚的围脖,将脸遮去大半,只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竟是萧墨和凤舞,萧墨手里提着两坛温好的酒,两人一言不发,朝着城头走去。 冒着冷风登上偏关城,见到值守的士兵还冒着凛冽的寒风屹立在城头,铠甲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脸和手都冻得青紫,还开出了好多狰狞恐怖的裂口,触目惊心。 萧墨凤舞登上城楼,正好遇见了巡逻的城门校尉马磊,见到有人不声不响登上城来,大惊失色,刚想拔刀叫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长安王和凤姑娘,吓得三魂跑了两魂,赶紧下跪行礼。 “属下城门校尉马磊,参见长安王殿下,参见凤姑娘!”他这一行礼,城楼上十几个站岗的士兵都回过神来,赶忙聚过来行礼问安。 萧墨抬手扶起马磊,让其他人也免礼,看着这些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边疆男儿,心中一叹,指了指一个背风的角落,道:“都去那边,本王带了两坛温酒来,大家伙儿暖暖身子,辛苦大家了!” 话音一落,十几个守城士兵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马磊“哈哈”一笑,拉过旁边的一个士兵的手,跟着长安王和凤舞朝那个背风的角落走去。 其余人见校尉大人都去了,相互看了眼,也挪动脚步朝那角落走去,那背风的角落一左一右放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盆,两面都是石墙,比起其他当风的地方可要暖和许多。 萧墨在当风口席地而坐,也不拘泥那诸多礼节,凤舞紧挨他就要坐下,萧墨牵起自己大氅的一角不动声色垫在她的身下,凤舞愣了愣,朝着他甜甜一笑,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也坐下了。 第五十三章慷慨男儿,城头把酒 第五十三章 慷慨男儿,城头把酒 十几个士兵见尊贵无比的长安王大人竟然把最温暖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哪里敢坐,谁知长安王却朝着里面指了指,笑道:“赶紧进去吧,你们冷了半宿了,本王替你们挡点风也是应该的,快些坐下,不然温好的酒该凉了!” 十天前长安王殿下校场阅兵,亲自带三千骑兵追杀北燕打草谷的两千多人,还定下奇谋剿灭了敌军数万人,大获全胜,别说是偏关城等边关诸镇,就是大华的街角巷陌都在流传长安王的威名,比起八月十五那天君山上一人一剑笑对天下英雄更让人酣畅淋漓。 君山一战虽然长安王以一己之力对整个武林不落下风,但毕竟是自家内斗,而偏关城一战却是拒敌于外,北燕鞑子的凶残暴虐大华谁人不知,现在长安王神机妙算、斩敌当先,给大华百姓出了口恶气,真是让人解气。 守城的士兵都知道长安王是大华一品亲王,天潢贵胄,武功盖世、才情无双,更生得一副绝好的面庞,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切仿佛都在他身上结合,这样的一个少年必然心高气傲,视天下碌碌之辈于无物,可是却没想到竟然待人如此亲善,丝毫不摆架子,这些男儿心中不禁觉得暖洋洋的,即使城头的北风再冷也不觉得寒意刺骨了。 都是北地的慷慨男儿,也不会虚伪矫情,朝着萧墨凤舞憨厚一笑,搓搓手紧挨着坐下了,十多个人刚好围坐了一圈,萧墨和凤舞各拿出一坛酒,揭开封泥,瞬间馥郁甘醇的酒香就弥散开来,单闻这酒香就知道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佳酿。 萧墨毫不客气,将酒递给身边的马磊,马磊双手发抖竟然不敢去接。 笑话,这酒何等金贵,八成是皇上赐下的,就是骁骑大将军说不定都没资格喝一杯,他们这群平日里只喝路边两文钱一大碗的黄酒的穷苦士兵哪敢喝这等好酒,要是被旁人知道自己和长安王一起喝御酒,那脑袋还要不要了。 萧墨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提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甘醇的酒液顺着腮边流下,更显得潇洒疏狂无比,朗声笑道:“这是萧墨请你们喝酒,不是长安王请你们喝酒,就把它当做两文钱一碗的黄酒好了!” 马磊怔怔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坛,一咬牙,心中暗忖道:“能和长安王共饮一坛御酒,便是死了又有何妨?”遂接过酒坛,饮了一大口,果然香醇甘冽,像是一团烈火顺着喉咙流下,整个身子变得暖洋洋的,馥郁的酒香在口中久久不散,果然比那淡出个鸟的黄酒可好喝多了。 喝完恋恋不舍的传给下一个弟兄,一一传下去,凤舞也提起酒坛,大饮了一口,潇洒豪迈,让周围十多个糙老爷们儿都惊呆了,戍守边塞,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女人,今夜这女孩简直比画上的仙女还要漂亮,饮酒的模样更是豁达潇洒,比起那些羞羞答答,说话温声细语的娇俏女子可舒心太多了。 见一个女流之辈都笑饮烈酒,一群男儿哪肯认输,一人一大口,生怕喝得少了被人说是孬种,到最后一人喝完,两坛酒已经空空如也,每个人都像是被三春的太阳照着一样,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三年前,北燕大军围困偏关城,守将黯弱无能,当时骁骑将军顾连城还只是一个营都副指挥使,根本左右不了大局,是长安王飞驰到偏关,斩下守将头颅高悬城楼上,稳定军心,带领大军奇袭,赢得了几个月来大华对北燕的第一次胜利。 打了胜仗的那晚,长安王不去和众将庆功,而是和一个美貌女子带着酒登上城楼,那时没几个人认识他们,只道是附近乡绅家公子带着家眷来犒军,那夜轮到顾连城当值,还指着长安王的鼻子拿出军中不能饮酒的军纪“训斥”了他俩一顿。 长安王和凤姑娘只是含着笑听着,并不辩解,顾连城越骂越觉得不对,人粗心细的他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约莫猜到了二人的身份,但是他又怎么可能低头认错,轻咳了几声,这货竟然打着“军法”的名义将两坛好酒收缴了。 萧墨和凤舞哪里肯依,二人齐齐上阵,和顾连城讲“道理”,顾连城终究是个大老粗,和这两人斗上嘴皮子哪里是对手,不一会儿就被说得晕头转向,连连点头称是,还带头喝起酒来。 那一夜城楼上值守的十几个士兵都喝上了长安王和凤姑娘送来的酒,也知道了两人的身份,那时候马磊还只是守卫城墙的一个小卒,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来送酒的还是那两人,风华不减当初,但是喝酒的兄弟却只剩下他一个。 “长安王殿下,您可真不摆架子,三年前我还是个值守的士兵,那一晚您也是和凤姑娘爬上城楼和兄弟们喝酒,三年过去了,您一点都没变啊!” 马磊乘着醉意,竟然拍了拍萧墨的胳膊,笑着说道,豪迈的笑声让人听来舒畅无比,萧墨也不在意这些小节,说道:“是啊,那时候偏关城若不是众位兄弟死守着,现在说不定半个大华都是北燕的了,这些年戍守边塞,可有很久没回家了吧?” 话音落下,一群铁血男儿都红了眼眶,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唏嘘叹气,还是马磊,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苦笑道:“七年零三个月了,还记得刚从军的时候,我家媳妇儿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没来得及多抱几下,现在怕是抱不动了!” 萧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这些大好男儿,不禁感慨万千,人生最好的时光都耗在了这荒芜的边塞,而家国给予他们的不过是微薄到可怜的薪饷,十成当中能有一两成侥幸不死,带着一身病痛回到家乡,却早已物是人非,年迈父母坟前杂草丛生,妻儿不知去向,只得守着破败的庭院终老一生,又是何其悲切。 “等到天下太平那一天,你们就能解甲归田,回去和妻儿老小见面了,不会等太久的!”凤舞浅蓝色的眸子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清澈的目光挨个扫过思乡情切的一众男儿,他们常年边塞风吹雨打,脸上像是被刀刻上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分明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四五十岁的人还要苍老。 “嘿嘿,拿了半辈子刀的手到时候怕是拿不动锄头咯!”马磊打趣的说道。 “拿不动锄头,那还抱得动媳妇儿吗?”旁边的一个士兵调笑道,十几个士兵闻言也跟着哄笑,就连萧墨凤舞也含着笑容看着他们 “长安王殿下,你说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啊?”等他们笑够了,又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当中,时近年关,每一个士兵都想家了,马磊又何尝不知道,赶忙岔开了话题。 萧墨抬头看了黑沉沉的天空,说道:“大抵还是坏人要多些吧,因为便是佛陀神仙普度世人的时候都还要设庙宇收取世人供奉,又哪里算得上无欲无求呢?一旦有了极想得到却又无力得到的东西,便会不择手段去争去抢,伤害到了别人,也就成了坏人了吧!” 十几个士兵包括凤舞都点了点头,一个年轻士兵又问道:“殿下,我们大华每次抓到北燕的士兵或者百姓都会好生对待,而我们的人一旦落到他们手里就会被当成畜生一般对待,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卑鄙无耻啊,不懂得知恩图报!” 萧墨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叹了口气,有些心酸无奈:“这世上最无法偿还的便是活命之恩了,一条命的恩情你要那人拿什么来还?受了恩惠之后大都日日夜夜的想着报答,偏偏恩情又天高海深报偿不了,每每相见便会想起,不由得低人一等,久而久之那会是啥滋味,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与其如此还不如提刀杀了,从此世上再不亏欠谁,什么恩不恩的,也就不存在了。” 众人细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无论是在哪儿,总是起了好心却没好报,反而是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反而过得舒坦自在。 “长安王殿下,你可要小心些啊,像你这种大好人,时常与人恩惠,想必全天下都有好多人受了你的恩情,肯定有许多小人恩将仇报的!”刚才那个士兵诚恳的说道,乌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虚伪狡诈。 萧墨想说什么,但是看到那干净的眼神终是忍住了,默默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马磊的肩膀,叮嘱道:“本王这几日就要返回金陵了,这群兄弟你好好带着,下次找你们喝酒,一个都不能少!” “末将遵命!” 马磊翻身下跪,豆大的泪珠从这个被砍了几十刀都不吭一声的铁血汉子眼眶里滚出,怎么也止不住,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围坐的十几个士兵也都热泪盈眶,偷偷擦拭眼角。 要是全天下的当官的都像长安王这样仁义睿智,那天下百姓哪能没有好日子过,他们不约而同的这样想。 萧墨扶起马磊,抬起袖子帮他揩干净脸上的眼泪,马磊大惊失色,长安王的袍服何等名贵,便是一片衣角都比他这辈子的衣服加起来还值钱十倍不止,哪里承受得起,刚想躲开,可是萧墨已经替他擦拭干净。 “殿下的恩情,小人没齿不忘,小人没啥本事,但是还有一条命,今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管说一声,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要是皱一下眉头,马磊就不是爹生娘养的!”马磊双手抱拳,沉声立誓,周围的十几个士兵也都齐齐抱拳,誓死效忠长安王。 凤舞自始至终都含着浅浅的笑意,默默的陪伴,像是个贤惠懂事的妻子,他若想坐享万里河山,便为他出将入相,平定天下;他若想结庐为家,便为他素衣煮茶,墨研桃花,若是他不愿再见自己,一叶轻舟,沉浮烟波江山也好,只要他平安喜乐,自己又有何妨? 这个时候,惊鸿急匆匆的跑上城楼,左右寻找,终于在这个背风的角落发现了萧墨和凤舞,急忙上前,凑近了萧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墨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凤舞见他脸色不对,急忙问道。 萧墨眉头紧了紧,回头看了眼幽黑一片的北方,低声说道:“北燕国师亲自带领魑魅堂高手南下,袭击我军云中山的驻军军营,损失惨重,这座军营地处军事要塞,若是被攻破,北燕大军便可由云中山绕道太原,不消一日就可深入大华腹地,而偏关将四面受敌,成为孤城一座。若北燕大军攻下太原,那长驱直入,攻占我长江以北疆土也不过是易如反掌,所以这座驻军军营绝不能丢,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我陪你去!”凤舞轻轻扯住了萧墨的衣袖,像是怕他突然跑掉一般。 萧墨点了点头,对惊鸿吩咐了几句,又叮嘱马磊等人好好守城,自己带着凤舞连夜出城,两人两骑往云中山方向赶去。 第五十四章一念花开即是禅 第五十四章 一念花开即是禅 吕梁山是晋地境内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山脉,这条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宛如一条脊梁,延绵横亘八百里,纵贯三晋西部,由北而南包括管涔山、芦芽山、云中山、关帝山、紫荆山、龙门山,其主峰在关帝山,是黄河与其支流汾河的分水岭。 吕梁山北段分为东西平行的两列,东为云中山,西为芦芽山与管涔山,中夹静乐盆地,西南端转为东北东向,称龙门山。 而云中山因山中云雾缭绕,山峰隐现于云雾之中而得名,山势起伏,绵延百余里,翻越云中山山脊,不过几十里路就可到太原城下。 以往有雁门关作为大华北方的第一道门户,自然不用防备敌军翻越云中山奇袭太原,自从三年前北燕军攻破雁门关后,萧墨与凤舞深知此地险要,不可不守,便安置五千精锐,派下得力将领镇守云中山麓,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是十万大军也别想在五日之内攻破,但是北燕却派出武林高手潜入军营,里应外合,眼看就要将这座军营拔除。 两匹骏马在白雪茫茫的幽蓝夜色中穿行,一刻也不敢懈怠,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着了云中山的轮廓,连绵起伏,山脚下火光四起,通红的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穹。 又近了些,见着了那着火的军营,耳边传来“哔哔啵啵”的燃烧爆破声,除了这些却听不见一声人喊马嘶,像是一座空营。 萧墨勒住了骏马,回过头对凤舞说道:“太过安静,有些不对劲,你等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若是一炷香还没出来,你就立即回偏关城,传令顾连城死守通往太原的各个要道,太原城若破,大华北方土地尽失!” 凤舞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身为帝师,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是却极为聪明,对于兵法韬略也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 萧墨一人一马朝着那座着火的军营赶去,刚踏进辕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赶忙提一口真气压住,翻身下马,缓缓朝军营内走去,果然死寂一片,除了熊熊燃起的火再看不到一件可以动的东西,就连尸体也看不到一具,只有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儿而已。 中军主帐却出奇的没有起火,在这片火海中显得有些突兀,萧墨戒备心更重了几分,缓缓朝那座营帐走去,也不管耳边呼呼刮过的劲风。 “嗖嗖嗖!” 三声破风声响起,营帐布幔后竟然射出三条长枪,迅如奔雷,分明裹挟着浩荡凌厉的真气,萧墨双掌平推,至精至纯九转玄阳内功,迎上了那射来的三条长枪。 “嘭!”的一声,三条长枪承受不住两股雄浑霸道的内力碰撞,寸寸碎裂,萧墨推出的罡风势头不减,冲向营帐的布幔。 这时候营帐当中一道内力也如猛虎下山,横冲而来,两股内力撞在一起,劲风横扫,四周熊熊燃烧的大火剧烈的摇晃,几近熄灭,而营帐的布幔却是纹丝不动,足见账内之人武功之高。 “乌藏国师,既然来了,为何又悭吝一面呢?”萧墨负手而立,朝着营帐内说道,气息中正平和。 “长安王驾到,不敢唐突,自然要备厚礼相迎!”营帐里也传出了声音,气势雄浑,如黄钟大吕铮铮而鸣,若是有功力浅薄的人在此处,保准震的七窍流血站立不稳。 萧墨怡然不惧,嘴角带着点点笑意,走向了那营帐,毫不犹豫的伸手掀开布幔,举步走了进去。 账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比起帐外寒风彻骨可是要好上太多,正中央的帅案前端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和尚模样的老人,极高却又极瘦,像是一条竹竿一般,颧骨高突,眼似铜铃,厚厚的嘴唇边上一圈花白的胡须像是倒插的钢针,身上披着一身西域才有的大黄僧袍,手中握着极为名贵的一百零八摩尼珠。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约莫二十六七岁模样,身材伟岸,仪表不俗,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不同于常人的张狂桀骜之气;那少女大概十八九岁,倒是生得娇俏可人,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不似北方女儿家那般慷慨豪迈,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气韵。 那西域僧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萧墨一眼,转动摩尼珠的手指缓缓停下,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王,果然好气魄!” 萧墨毫不客气,扯过一张案几,大大咧咧的坐在那西域僧人对面,俊雅不凡,含着淡淡的笑意回道:“乌藏国师不辞辛劳,摆法驾来这荒山僻岭,让人钦佩不已,要是我大华多几个如国师这般鞠躬尽瘁的忠臣,何愁不国富民强!” “长安王抬举了,老僧不过是皇帝陛下座前一老卒,哪当得起‘鞠躬尽瘁’这四字的赞誉,不过是略尽些臣子本分罢了!”西域老僧再次转动起摩尼珠,那铜铃一般的眼睛里闪起一道精光,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握住念珠的手却比往日更紧了几分。 萧墨一身黑色大氅上掉落的雪花在这温暖的营帐里开始融化成水,运起内力将打湿的衣服烘干,袅袅的白雾在他周身腾起,真如神仙下凡一般,乌藏国师身边那个娇俏的少女美目泛光,眨也不眨的盯着萧墨看。 “国师深夜到我军营寨,怕是有些不妥,还请速速离去才好,免得我军大队人马到来,将国师当做奸细,到时刀剑无眼,伤了法驾本王于心何安?” “长安王雄才大略,老僧山居野人也久闻威名,倾慕不已,今日得拜尊颜实则三生有幸,还未请教一二长安王便下了逐客令,是否有些失礼?” “哪里当得国师谬赞,本王不过金陵一个清贵的闲散亲王,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之才,每天只晓得和市井小民斗鸡走狗,哪里及得上乌藏国师学识渊博!” “长安王说笑了,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横扫天下高手,胸无点墨却能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还写出了《陈情》、《破阵》这样的千古佳作,长安王所谓的斗鸡走狗恐怕斗的是全江湖,走的是整个天下罢!若真如长安王说的这般,老僧倒情愿做个软弱无力、不学无术的人呢!” 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高手过招不只是拳脚上的交锋,便是口头上也不能落了下风,否则动起手来便输了三分气势。 萧墨朗朗一笑,也不跟他谦虚客套,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个老和尚?,“乌藏国师身份尊崇,夤夜前来我军军营,而军中士兵无故失踪、营帐起火,本王顾念两国邦邻之情,不愿深究,若是国师不给个交代,今日怕是无法善了!” “那长安王却要老僧如何交代?是要赔你一个囫囵营帐?还是要老僧为你营中将士抵命?老僧行将就木之躯,哪值得这几千条人命,我主年幼,还想苟延残喘多辅佐几年,所以这条命怕是不能偿给长安王了!” “既然国师不愿给个交代,那本王便不揣冒昧,自己来讨了!”萧墨说着话,长身而起,理了理衣襟,一副淡然潇洒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把面前的老少三人放在眼中。 乌藏国师心中也一阵纳闷,参禅几十年,自问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如今这个淡雅如墨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却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据说乌藏国师出生时佛光灿然,万佛禅唱,十八位护教迦南日夜守护,恰逢西域大乘寺高僧普济头陀经过,说此子有佛缘,将乌藏带回西域大乘寺,日夜聆听晨钟暮鼓,与佛为伴。 此子也是天赋异禀,年仅十岁已经遍读经书、通晓佛理,在十年一次的讲经大会上与西域十大名寺的得道高僧坐而论道,三日不歇,对经文的理解鞭辟入里,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僧深为折服,甚至还有几人长住在了大乘寺日夜与他切磋交流。 到了十五岁,乌藏便离开了大乘寺,独自苦行修悟,这一去又是十年,十年里走遍西域各国,讲经传道,普渡世人,西至龟兹、戎卢,东至北燕西夏、吐蕃诸部,法驾到处,一国君王亦出城相迎。 乌藏不止精通佛法,一身西域密宗武功更是高深莫测,自走出大乘寺起,走遍西域未尝一败,三十岁时被燕帝邀至上京,讲经三日,不下十万人前来聆听,皆奉为“大德大圣禅师”,万民朝拜。 燕帝敕封“广善睿文神德圣功慈航济世大禅师”,尊为“国师”,掌管天下宗教门派,乌藏在北燕为官后,大力改革经济、政治、军事,让贫弱的北燕在五年间迅速发展起来,有了争主天下之力,史称“胡僧新政”。 又提出“合天下之众以制大华一隅”的策略,这才有了二十多年前北燕联合西夏、吐蕃诸部起百万大军东进,攻陷雍凉十二州,大华不得已舍长安、下金陵,失去了潼关以西大片疆土,当时若不是有帝师指点,怕是大华早于二十多年前便亡国了,那时除了他又有谁能游说得动西夏吐蕃出兵。 先帝驾崩,北燕当今皇帝即位,恩宠日加,呼为“仲父”,准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与皇帝同坐听政”,出行用天子仪仗,修建占地八百亩的皇家寺院供其修行居住,荣宠之盛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算得前无古人了。 “久慕长安王武功盖世,今日老僧不自量力,倒想讨教,还望长安王念在老僧一把年纪,手下留情!”乌藏国师扶着面前的案几艰难的站起来,身后的少年少女赶忙上前搀扶,高瘦的身子像是一棵快要干枯的老树,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双掌合十,躬身施礼,在他身子弯下去的瞬间,一道刀气竟然由他掌心射出,劈天盖地斩下,竟然是西域失传多年的“掌心刀”,这门武功讲究以力御气、以气凝神,出其不意施招。 便是天赋绝伦的高手,修炼半生在仓促间出招也只能凝练出三四尺长的刀气,而乌藏这一刀竟然长达一丈,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这营帐劈成两半。 萧墨自见到这个西域老和尚起便从未掉以轻心,见他躬身下拜更是多留了几个心眼,果然刀气凌空劈下,若是毫无准备,即使是不死也要身受重伤,脚跟一勾,身后的案几飞起,萧墨脚尖在地上一点,往后滑了两尺,双手平推,将案几推了出去。 “哗!”的一声,那张案几被劈成两半,而萧墨也一跃而起,朝着乌藏一掌拍过去,墨色氅袍倒卷,携凌厉的罡风,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阻滞。 “一念花开,禅是我,我是禅!” 乌藏国师轻声吟诵,手掌一翻,结密宗无畏印,一掌朝萧墨迎过来,看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是这一掌却是刚猛霸道,有一掌开山之势,何来一丝老态? 第五十五章君子在世,岂可卖国求荣 第五十五章?君子在世,岂可卖国求荣 萧墨不敢轻敌,见乌藏一掌过来,翻身一跃,避开锋芒,袖袍一卷朝他扫了过去,这个干瘦的老人竟是轻轻一扭身,轻飘飘的躲过,屈指朝萧墨弹过来。 这一指看似平淡无常,但是萧墨又怎敢小觑,乌藏国师成名三十几年,未尝一败,并非一般的老辈高手能比,就算是二十年前那四个狠人重出江湖,他与之一战也不会落于下风。 氅袍一晃,卸掉一指七成力道,刹那间狂风四起,那身墨色氅袍瞬间鼓荡了起来,萧墨接下了这一指,欺身上前,指尖剑气流转,迎上了乌藏的掌心刀。 刹那间,两人相互拆解了七八招,那对少年少女都看得呆滞了,世间竟然会有如此迅猛凌厉的出手,若是哪方有一丝一毫的拿捏不当,都会顷刻毙命对方掌下,乌藏国师武功之高他们哪能不知,这少年二十出头竟然能与乌藏交手不落下风,当真匪夷所思。 萧墨一手“太阴绵掌”化去了乌藏国师至刚至猛的佛家金刚印,往后斜撤一步,反手一勾就要扣上乌藏那老如树皮的手腕,乌藏不慌不忙,手中一百零八摩尼珠脱手而出,化作急速飞转的轮盘,呼啸着烈风朝萧墨的手砸过来。 “吼!” 一声龙吟响起,萧墨指掌间真气纵横,依稀有撕裂苍茫天地之势,竟然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擒龙手”,这门武功论其根源也出自少林,出手为凌空虚抓,学至此功登峰造极之处,配合少林独门心法神照经,运气于指尖凝气成剑,指如剑剑如指,二者合而为一,令对手难以招架,如遇江湖宵小已暗器加害,还可将指间功力化为绵柔劲道,运功拨挡,不沾于身。 “嘭!” 撞上了那飞速转过来的念珠,萧墨手臂一麻,但去势不减,那一百零八摩尼珠对应天上一百零八星宿,暗合天地契机,更有乌藏数十年功力加持其上,更是不可小视。 摩尼珠倒飞了回去,萧墨也后退了一步,深邃的目光冷冷的看着乌藏,一句话也不说,乌藏接住了摩尼珠,但是那浑厚的劲道却震得他手臂生疼,强忍着疼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朝着萧墨单掌一礼,道:“长安王果真名不虚传,方才交手不过十余招,可是已经施展出了六种不同的武林绝学,更有擒龙手这等失传多年的绝技,如果老僧所料不错,长安王应该是师承博学百家的人魔吧!” 浮生浪迹三千里,袖手江湖八方寂。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跟在乌藏身边的那对少年少女都惊呆了,人魔龙若辰,二十年前四大绝世高手之一,二十年前武功之高已然不可揣度,又过了二十年,武功修为到了何等地步已经非常人可想象。 刀神、剑圣、谪仙,都是很优雅大气的名字,让人一听就有一种济世救人的活神仙、真菩萨的感觉,而他们也如其名号一般行侠仗义、救困扶危,留下一段佳话,为何龙若辰被冠以一个“魔”字,就是因为他无视一切法度,性格怪癖,随心而为,行事作风常人难以揣摩! 萧墨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像剑一样笔直立着,一把出窍长剑,锋芒万丈,英气逼人。 这时候营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萧墨和乌藏国师都知道是周围的大火蔓延过来了,不消一炷香功夫就会烧毁这座大帐,但是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乌藏国师武功盖世,本王自问不是对手,但是本王铁了心要走,想来国师也是留不住的!”萧墨负手而立,玄衣如墨,俊雅如仙,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云淡风轻的说道。 乌藏国师不为所动,对于萧墨这句挑衅的言语并没有感到愤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双掌合十,像极了一个大慈大悲的尊者,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那副普渡众生的慈悲淡然,若是没见过方才凌厉的出手,倒还真以为他是一个有道高僧。 “长安王要走,老僧自是留不住,但是且请静听老僧一句肺腑之言!”乌藏看到了萧墨脸上流露出的几丝玩味的神色,想来是他提起了几分兴致,便不慌不忙的说了下去,“长安王在大华虽然荣宠已极,但终究只是一个亲王,虽得皇帝恩宠但是据闻与太子不睦,长安王试想贵邦皇帝百年之后,江山易主,长安王的处境又该如何?” 见萧墨依旧挂着笑意,像是想继续听他说下去,乌藏也不藏掖,继续说道:“长安王文韬武略可谓当世一绝,若是轻易埋没不免可惜,我主皇帝陛下雄才伟略,可谓千古一帝,若长安王肯来我大燕国效力,与我主陛下联手,天下岂不唾手可得?到时候划江而治,我两方永结万世之好,岂不美哉?长安王以为意下如何?” “哈哈哈!” 萧墨仰天大笑,俊雅疏狂,这一笑倒是让乌藏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国师饱读经史,岂不知后晋石敬瑭?国师的肺腑之言可比尾后针倒马毒更厉害呢,本王可是无福消受!” 若说后世读史之人最为痛恨之人,五代十国时期后晋创建者石敬瑭算一位,他为了向契丹人借兵,不但认契丹人耶律德光为父,自认儿皇帝,还割让了中原屏障幽云十六州,燕云十六州为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失去燕云十六州这个北部屏障,直接导致中原暴露在北方少数民族的铁蹄下,对如今大华的衰微有着重大影响。 不过自古有云:“善恶到头终有报”,石敬瑭死后,他的妻儿都被契丹人虏去了北方,母子一行被契丹人逼着北上,这一路饥寒交迫,实在是苦不堪言,至于衣食供给更是极尽粗鄙,李太后为了能得到几十顷地,史书记载是?“永康王以太后自从,行十余日”后,才给了李太后五十余顷土地。 史书上这十几个字写的虽然隐晦,但是一国太后与契丹人同行十多天,能发生什么自然是可以想象的。堂堂中原的太后,为了几十顷地,竟然受到了如此的屈辱,也是让后人悲愤不已,后来李太后母子就靠给的几十顷土地,和侍从一起耕种,才勉强存活。 第二年,李太后就得了重病,她在病榻之上痛骂后晋那些将契丹人引进来的臣子,又嘱咐儿子说:“我死后,你们要把我的骨灰送到范阳埋葬,别让我死在契丹人的地方。” 只可惜石敬瑭之子石重贵自己都命不保夕,又怎么能够到达范阳呢?最后李太后的骨灰只能是在建州当地挖了个洞,草草而葬,李太后死后,石重贵等后代也没有了后续消息,石敬瑭就此绝了后。 萧墨只是淡淡一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堂堂大华一品亲王,怎可做卖国求荣的奸臣贼子,留下千古骂名! 乌藏国师并没有轻易舍弃,进一步说道:“长安王不愿做石敬瑭,那便愿做曹子建么?” “天下之才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这般评语足见其才华出众,曹子建是魏武帝曹操第三子,封陈思王,因富才学,被时人评为“建安七子”之一,其诗词歌赋亦流传至今,早年曾被曹操宠爱,一度欲立为太子,后失宠,其兄长曹丕称帝后,他受曹丕的猜忌和迫害,屡遭贬爵和改换封地。曹丕死后,曹丕的儿子曹睿即位,曹植曾几次上书,希望能够得到任用,但都未能如愿,最后忧郁而死,年四十一岁。 曹子建与萧墨又是何等相似,得先帝宠爱又如何,终归不是太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愿意昔日的劲敌活得安稳? “那你怎知本王如何就做不得李世民?”萧墨笑着反问,不为所动。 世人皆知前朝“玄武门之变”,功勋远盖太子的二皇子李世民杀太子建成,得天下,即位后从善如流,武攘外、文安内,深得民心,开创一朝盛世,成千古一帝。 萧墨此言一出乌藏国师再无言以对,一双慈悲的眼睛里满满爬上了凛冽的肃杀,一边踱步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先帝御驾殡天时,授老僧托孤之重,不敢不殚精竭虑,长安王经天纬地之才,若不能引以为用,他日必成心腹之患,便是我大燕亡国之祸亦未可知。先帝在世,再三告诫老僧等,若南华长安王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绝不可留!” 言语之中杀意已经已经难以掩藏,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扼杀天才之势。 “本王虽不才,但是自问世上能以一己之力杀了本王的人,怕是没有几个,要杀本王,国师怕得付出一番手段了!”萧墨冷冷一笑,目光却从乌藏国师身上移到了他身后的那个少年身上,戏谑的说道,“你说本王能不能在你手下取走你大燕国皇帝的性命?” 此言一出,大帐里的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萧墨竟然看出来了,从头至尾那少年一言不发,他竟然认出了那是北燕皇帝,去年腊月,北燕先帝驾崩,身为太子的燕云霆即位为君,这是此生第一次走入中原,萧墨怎么会认得? 萧墨仰天笑道:“若非一国之君身上又怎会有如此桀骜张狂的气息,若非一国之君又有什么人能让乌藏国师在与本王交手时还时时留三分力道回护着?本王本来也只有三四分把握,想出言诈你们一诈,看你们这神色,大抵是猜准了!” 乌藏国师恼羞成怒,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那少年也是满眼恨意,世间当真有如此超凡出众的少年人杰,那自己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稳。 “长安王须知世间太过惊艳的天才都活不长久,因为老天都不允许这样的人成长起来,太过危险……”乌藏啧啧一笑,对于萧墨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像是看一只困在囚笼里的野兽一般,带着上位者的审视与讥讽。 话音落下,营帐四周像是鬼魅一般出现了十几个人,武功到达了萧墨这般境界竟然都没有感觉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潜匿在四周的,虽然也料到了四周会埋伏高手,但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乌藏国师戏谑的看着萧墨,手中的摩尼珠又不急不缓的转动起来,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在萧墨的脸上没有看到那让人兴奋的张皇失措,而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像是讥讽,像是轻蔑。 “他们都是魑魅堂天字一品的门客,曾经都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一方巨擘,便是你们中原的六大派家主见了都得毕恭毕敬问礼,你当真不怕?”乌藏国师倒有些纳闷,这少年是真有底气,还是吓傻了,要知道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高手可是北燕花了好多力气才招揽来的,每年光是花在他们身上的钱财都要以百万计量。 “难道本王当不得‘叱咤风云’四个字?难道当今六大派家主见了本王不得毕恭毕敬?”萧墨看也没看那些魑魅堂的高手,淡淡的说道。 乌藏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十八岁太湖一战,逼得继剑圣易水寒之后的第一剑术名家封剑退隐,凭此一战已经能够跻身天下一流高手之境,君山一战,更是天下闻名,有谁不知长安王,便是当今六大派掌舵人自问也没这个本事,这个少年的确有狂傲的资本。 第五十六章魑魅魍魉,弹指尽斩之 第五十六章 魑魅魍魉,弹指尽斩之 乌藏朝着那十几个魑魅堂高手摆了摆手,朝后面退了几步,站在了那个少年皇帝身前,以防萧墨突然发难。 那围在帐边的十几个高手没有说话,也不管什么江湖道义,像是早商定好的一样,分出五个人朝着萧墨扑过来。 萧墨略一分辨,认出了其中几人的身份,有塞北枪王胡汉卿、一鞭镇关西高景威、连环十三刀谢无道……单是萧墨一眼看出身份的几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其余的几个服饰兵器都奇形怪状,不似中原所有,想来是西域或是其他边陲之地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高景威手里金龙鞭鞭影闪动,在萧墨面前织成一张大网,兜头朝他笼罩下来,萧墨眼见鞭影逼近,掠地飞身跃起,墨衣随风飘动,高景威一鞭没有得手,第二鞭接踵而至,如灵蛇乱舞,看不清虚实。 这一边胡汉卿的百胜长枪挽开千万朵枪花,朝着萧墨疾点过来,谢无道的连环十三刀也是一刀比一刀势大力沉,像是江上波浪,一叠接着一叠,绵绵密密,无穷无尽。 还有使峨眉刺的石筠、破甲门使一百二十斤双戟的曹彬,两人一主阴柔一主刚烈,一前一后朝着袭掠过来,五人都是江湖中一流好手,并非当日君山上的那些武林高手能比,随便一个都是能与六大派掌舵人叫板的主,现在齐齐围上了萧墨。 其余的十来人都手握兵刃在外围将萧墨团团围住,之所以不出手是觉得这五人联手对付一个毛头小子已然绰绰有余,若是所有人一拥而上难免误伤自己人,但是他们见到数十招之后萧墨仍旧没被他们五人拿下,反倒有愈战愈勇之势,不由得心中一紧,心中暗暗赞叹:“这少年也算得一个人物!” 要知道这五个都是成名多年的绝世高手,单说那塞北枪王胡汉卿,十三年前结义兄弟死在西夏乱军之中,他一人一枪独闯西夏军营,从西夏最精锐的三千五百卫戍军中取走仇人首级,孑然而去,西夏派出三万铁骑千里追袭仍旧没将他擒获,倒被他反杀了三名千夫长、五名百夫长与士卒不下五十人,最后逃入北燕,无奈之下进了魑魅堂避祸。 萧墨避开双戟兜头而来的一劈,只听“咔嚓”一声,营帐的木地板被一戟砸出斗大个窟窿,木屑四下飞溅,萧墨更不迟疑往后一翻,躲过百胜长枪,高景威的金龙鞭紧贴着萧墨的胸口扫过,鞭尾回舞,将衣袍划开一条口子,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 还不等萧墨落地,谢无道刚猛霸道的连环刀拦腰斩下,只须臾之间已经到了身前,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能将萧墨斩成两段,萧墨不退反进,朝前一滚,逼近谢无道身前,一掌朝着他腰腹拍去。 这一招已然采用了以命博命的打法,虽然避开了谢无道致命一刀,还能给予谢无道重创,但是其余四般兵器也齐刷刷朝他笼罩过来,若是被打中就是大罗金仙也绝无生还的道理,萧墨急中生智,变掌为爪,双手抓住谢无道的腰带,一声长啸,竟然凌空将谢无道摔了出去,正迎上打来的四般兵器。 胡汉卿四人大惊失色,没想到堂堂长安王竟然耍起了无赖,用上了小孩子打架摔跤的那一套,见谢无道摔过来四人急急收回兵器,免得伤及谢无道。 百胜长枪往地上一杵,阻住了谢无道的去势,曹彬双铁戟换做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接住了谢无道,谢无道身体一晃,总算稳住,满眼怨愤的盯着萧墨,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让他在皇上和国师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以后该如何自处,今天若不能亲手将他逮住,魑魅堂哪还有自己的位置。 萧墨自知不能久战,这几人都不是寻常高手能比的,百招之内自己还能招架,百招之后自己便力有不逮了,况且还有十来个与他们不相上下的高手没有出手,旁边还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乌藏国师,自己武功再高,毕竟也只有一双手,体内真气也会耗尽。 拉开架势就要朝高景威五人冲过来,他五人急忙提起兵器严阵以待,谁知萧墨虚晃一招,施展“长歌行”身法,晃过堵在帐门口的魑魅堂高手,闪身出了营帐。 这也不能怪那守门的高手,萧墨方才那架势,便是乌藏这等阅历丰富的老宗师都被骗过了,以为他走投无路,要拼个鱼死网破,谁知道他竟然是要逃走。 “追!” 乌藏须眉倒竖,怒不可遏,沉声一喝,那枯瘦的身子就朝前掠去,但是“长歌行”身法何等飘逸轻灵,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亦如闲庭胜步,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身法,只见黑影一晃,那幔帐都不曾晃动一下,萧墨已经出了门。 闪身出营帐的萧墨并不急着离开,凌空一掌拍出,四周已然烈焰滔天,火势已经蔓延到这处营帐外边,萧墨这一掌出去,浩荡真气将四周火焰全压在了中军主帐上。 熊熊的火焰像是一条可以吞噬万物的舌头,在营帐上一舔,营帐瞬间被引燃,火势更甚,几乎要摩天而去,营帐中传出乌藏国师的一声咆哮:“留下三人保护陛下和公主,其余人跟我追!” 只见一道凌厉的掌风有如开天辟地一般,从火焰当中立斩而下,将大火劈成两半,在浩荡的真气下,那熊熊大火竟然朝着两边倒下,为营帐当中的人分开了一条路。 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乌藏国师已经带着七八个魑魅堂高手跳出了营帐,朝着不远处的萧墨掠去,萧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入云的云中山,更不迟疑,如鹞子一般提纵而起,朝着云中山脉掠去。 只远远撂下一句话,“若非本王以寡敌众,尔等魑魅魍魉,本王弹指尽斩之!”真气浩荡,直冲云霄,让乌藏国师等心中一惊,愈发下了必杀萧墨之心。 萧墨心知凤舞必不肯听自己的话回偏关城,此刻正在赶往这座营地的路上,若是自己往来时的路而去,必然会撞上凤舞,到时两人都走不了,还不如转身进山,凭借自己的绝世轻功和满山大雪,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乌藏国师毫不犹疑,带着魑魅堂的高手紧紧追了上去,只见幽蓝的夜色里,一道玄墨色的身影奔驰如飞,飘逸出尘,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夜色,朝着大雪山飞奔而去,身后一群人慢了那黑影十几丈的距离,死死的跟着,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自萧墨离开后,凤舞一双浅蓝色的眸子便眨也不眨的看着那着火的营帐的方向,她哪里等得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拍马往那座营帐赶去接应萧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虽然微不可闻,但是以凤舞的武功还是听了出来。 更不迟疑,袖中白绫激射而出,回身扫去,像是一条雪亮长鞭横扫过来,后面那人衣袂飘飘,似一阵风似的,往后退开三尺远,避开了白绫一扫,凤舞提起马缰绳回身一看,竟是南宫紫馨,一身淡紫色长裙,轻纱遮面,身段婀娜,像是仙子一般立在雪地中。 “凤姑娘好大的火气,紫馨不过是见此处起火,过来看看,你倒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真当我好欺么?”南宫紫馨素来清冷,不似凤舞那般活泼潇洒,言语间透出的萧肃冰冷凤舞隔着老远都已经感觉到,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的意思! 凤舞心忧萧墨的安危,来不及跟她辩解,只匆匆说了句“抱歉”便想策马离开。 南宫紫馨本是个清冷高傲的女孩,自幼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于无物,自见萧墨之后却屡屡为之倾倒,似乎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初见是常州月下,玄衣如墨,雅致潇洒,风华无双,那时的他愿为了身边的女孩与天下为敌,羡煞世间女子;再见是君山之上,一人一剑横扫天下,何等豪迈慷慨,这世间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人有他这等胆魄;若是这两次南宫紫馨都只是一个旁观者,那在太原城那夜,南宫紫馨却是终生难忘,暮雪潇潇,荏苒流年,时光浅忆,然,一见萧墨误终身。 然而他的身边却为何有一个她,若是他的王妃也好,让南宫紫馨死了心便罢,但是她却不是。 南宫紫馨自小便是众星捧月一般被万众瞩目,她想要的向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若是一物,便紧握手中,便是被自己捏得粉碎也不让他人染指,若是一人,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同衾死同穴…… 出于女孩的天性,对于这个整日跟在萧墨身边的女孩,南宫紫馨自然也就没了好感,见她行色匆匆,应该是有要事缠身,在这种时候又怎会放她离开。 素手轻抬,飞身至凤舞身前,冷冷的看着她,凤舞有些不解,她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又是从名门大派碧游宫出来的,气量怎会如此狭小,自己也道过歉了,方才也没有伤到她,为何这般得理不饶人。 “你想要怎样?”凤舞心急如焚,此刻言语中自然也没了好气,若是换个人早一掌打翻扬长而去了,只是南宫紫馨毕竟是碧游宫传人,而萧墨现在又与整个江湖为敌,能不与这种大派闹僵就尽量不要撕破脸皮才好。 看不清南宫紫馨面纱下那张脸的神色,只是她的目光却是凛冽莫名,就连凤舞都感觉到一阵寒意。 南宫紫馨盯着凤舞看了很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喜欢萧墨,你离他远一些,不然我对你不客气!”话一出口,南宫紫馨自己都惊呆了,俏脸绯红,烫得不得了,自己竟然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 凤舞闻言失声发笑,坐在马背上的她笑得花枝乱颤,等笑够了才说道:“你喜欢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本姑娘离他远些,你以为碧游宫就可以主掌天下,为所欲为了么?” 南宫紫馨本就是极度高傲的女子,能在人前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羞赧万分,偏偏凤舞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让她怒火中烧,淡紫色的长裙被冷风吹起,若瑶池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凤舞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如叱咤九天的凤凰,俯瞰苍生,浅蓝色的眸子透着潇洒不羁。 南宫紫馨虽然羞赧万分,但是在凤舞这句话面前却全没了还口的余地,的确,自己喜欢萧墨又如何,与凤舞又有何干系,自己喜欢他却只能默默的埋藏在心里,做不到凤舞一般豁达潇洒、率性而为,与他并肩携手闯天涯,更做不到在他举世皆敌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到他身边,因为自己背负的实在太多。 “如果没什么其它事我就先走了!”凤舞冲着南宫紫馨一笑,一提缰绳绕过了南宫紫馨,朝那燃起大火的营帐赶去,擦肩而过之时南宫紫馨美目透出一缕杀气,冷冷的说道,“这世间只有我才配得上他!” 凤舞爽朗一笑,丝毫不曾在意,策马而去,只留下南宫紫馨一人伫在萧瑟的寒风里,这世上最让人感到悲哀的事莫过于你用尽了所有手段去对付你的对手,而他却丝毫没将你放在眼里,这比正面讥诮甚至直接动手给予对手的打击来的深沉得多。 第五十七章往日恩怨今日了 第五十七章 往日恩怨今日了 就在凤舞离开后不久,只听几声呼啸在雪地中传来,幽蓝的夜色中闪过几点耀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将南宫紫馨团团围住,看服饰打扮尽是北地燕国人,这时候八个彩衣貌美的婢女抬着一乘软轿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朝南宫紫馨走来。 八个彩衣婢女抬着软轿落到了南宫紫馨身前不远处,软轿里的妇人玉手轻轻一抬,当即一个贴身婢女掀开了帷裳。 一脸疑惑的南宫紫馨总算见着了轿中人真面目,那妇人四十上下,保养得极好,眼角看不到一丝皱纹,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体态丰腴却又不显肥腻,身上穿一件白底儿蓝花的袄子,浅浅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披一袭雪绒貂裘大氅,腰间乳白色腰带将腰儿束得纤纤一握。 “你是谁?”南宫紫馨冷冷问道,哪怕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身为大派的传人这点魄力还是有的。 那美妇人轻掩红唇,“咯咯”笑出了声,看向南宫紫馨的眼神是满满的怜悯,狐媚至极的声音缓缓传出:“难道你离开碧游宫之前挽夕遥那贱人就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往北边走么?说不定走着走着,这条小命就没了呢!” 声音软糯至极,充满了魅惑,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被她勾走魂儿,哪怕是南宫紫馨听了都不由得心跳加快,运起碧游宫至高心法才勉强压住,心中不禁暗暗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厉害的狐媚功夫,当真了得。 她盯着那美妇人看了几眼,眼神变得肃杀起来,问道:“你是遥辇姽婳?” 话音一落,那美妇人再次笑了起来,斜倚在软轿中,一手撑着额头,含着魅惑撩人的笑容看着南宫紫馨。 遥辇氏是北燕继燕氏、南宫氏之后的第三大家族,燕氏是北燕皇族,世代为帝自不必多说,而南宫氏为北燕后族,北燕开国至今十二帝,其中九位皇后都是出自南宫家族,南宫氏女眷多入宫为妃为后,差一点的也能嫁入北燕名门大族当一个尊贵至极的正房太太,而男丁多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就像当今北燕太后的亲弟弟谪仙南宫羽,就是北燕仅次于皇帝的南院大王,手握北燕半壁江山。 遥辇氏族中子弟多在朝为官,满朝公卿大臣有半数都是遥辇氏族人或者门生,这还不算,北燕最为神秘的魑魅堂统领向来也是由遥辇家的人担任,现任堂主就是这位遥辇姽婳的亲哥哥。 北燕除了这三大家族还有许多略差一些的家族也在北燕有着不可忽视的权位,在此不必多提,而这三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各种利益关联千丝万缕,在遥辇姽婳十岁的时候就和南宫羽订了亲,那时候南宫羽正少年意气,根本没将这门亲事放在心上,一人一骑行走江湖去了。 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后家族中却急召他回去继承爵位,这才不得已和遥辇姽婳完婚,这遥辇氏肚子也争气,为南宫家生了个能征善战的儿子南宫穆,为北燕屡建奇功,先帝加封遥辇姽婳为一品靖国夫人,遥辇姽婳可谓成为了除皇后外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正想找你算账,你倒找上门来了!”南宫紫馨冷哼一声,身上紫衣飘飘,仙气朦胧。 美妇人遥辇姽婳灿然一笑,当真是妖魅惑人,伸出一根玉指缠绕着自己的秀发,戏谑道:“本宫本想放你们一马,只要你们安安生生在南边过一辈子,不打扰到我们一家的生活,本宫也乐意做一回大慈大悲的菩萨,但是挽夕遥那贱人偏偏不懂事,放你来北燕。本宫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显得我遥辇家软弱可欺了么?” “哼,要不是你当年暗施手段,逼走我母亲,如今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母亲自闭于宫中,近二十年不曾出门,一年到头也不愿说几句话,这一切都是因你这贱人而起,今日就要带回你的人头给我母亲出气!” 若是有中原武林人士在此,多半会惊得目瞪口呆,碧游宫第一传人南宫紫馨竟然是冰清玉洁的碧游宫主的女儿,听这口气她的父亲似乎还是当年武林四大绝世高手之一的谪仙南宫羽,至于其中的秘史就无从得知了。 “当年那个贱人都斗不过本宫,你一个雏儿又能拿本宫怎么样?瞧这脾气模样倒和那贱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晓得是不是勾引男人也有一套!”遥辇姽婳对于陈年往事丝毫不避讳。 当年还是碧游宫圣女的挽夕遥在江湖当中遇见了南宫羽,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生,南宫羽甚至愿意为了她放弃大好前程饮马江湖,若不是遥辇家族向南宫氏施压,召回南宫羽与遥辇姽婳完婚,现在哪有北燕的南院大王,哪有镇守一方的少年名将南宫穆。 南宫羽与遥辇姽婳完婚后仍旧对挽夕遥恋恋不忘,独自下中原见过挽夕遥一面,也就是那时有了南宫紫馨,但是此事被遥辇姽婳得知,暗中派人挑拨二人关系,以致南宫羽和挽夕遥劳燕分飞,天南地北再不相见,而南宫、遥辇两家也将此事视为两大家族的第一丑事,动用各方力量加以掩盖,以致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贱人,闭上你的臭嘴,当年你欠我母亲的,今日我要一桩桩一件件都讨回来!”南宫紫馨柳腰微挫,朝那美妇人掠去,素手一抬,一出手就是碧游宫至高绝学“绰约梅香冷”掌法,抱上了必杀遥辇姽婳之心。 谁知遥辇姽婳丝毫不慌,斜倚软轿当中嘴角噙着狐媚的笑意,一双眼睛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个绝美的女孩,没有一丝一毫动手或是闪避的样子。 就在南宫紫馨欺身到软轿面前的时候,一把短剑从斜刺里插过来,直取南宫紫馨要害,南宫紫馨反手在短剑上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短剑偏移数寸,南宫紫馨也折返身子,落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是个身穿黑色罩袍的老妪,身材佝偻,约莫有六七十岁了,一双阴翳的眼睛藏在那头灰白的、乱蓬蓬的头发中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你当此处是你大理国么?这儿本宫说了算,要杀了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小贱人长得如此狐媚可人,你说要是把你卖到沙匪窝最脏的窑子里,挽夕遥那个贱人会不会发疯呢……咯咯咯”美妇人玉手撑着头斜眼端详着南宫紫馨,一脸玩味,竟然再次笑出了声,丰腴白皙的胸脯也跟着颤动,惑人心神。 南宫紫馨一双眼睛透发着能杀人的光彩,一句话也不说,飞身上前,避过那持短剑的老妪,朝着遥辇姽婳扑过去,一招一式都是大杀招,丝毫没有留手的余地。 遥辇姽婳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不慌不忙的抬起,伸出一根青葱般的玉指,轻轻勾了勾,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撞向了南宫紫馨。 只听到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南宫紫馨感觉到一股浩荡的气息席卷而来,像是山崩海啸一般浩大,非人力所能撼动,素手一扬,朝那股浩荡的气息横推了出去。 一出手便是碧游宫上乘武功,本以为可以一击将对手击退,但是不料在那股磅礴的气息面前,南宫紫馨的内力就像泥牛入海一般,瞬间消散无形,紧接着一道黑影朝着南宫紫馨劈头砸下,如同远古猛兽跨越宇宙洪荒而来。 碧游宫能位列江湖六大派之一,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其武功大抵可归为“风花雪月”四字,“千里快哉风”身法、“绰约梅香冷”掌法、“日暮千山雪”剑法、“碧海升明月”内功,四门武功取意大理国境内四大胜景“下关风、上关花,洱海月、苍山雪”。 终于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是个铁塔般壮硕的中年汉子,比常人高出两三个头去,大冷的严冬竟然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一头短发似钢针一般倒插在四四方方的头顶,浑身健硕的肌肉像是虬龙盘绕在身上,两条手臂上缠绕着婴儿胳膊粗细的精钢铁链。 壮硕汉子和老妪一左一右站在遥辇姽婳身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且不说遥辇姽婳自身武功如何,凭这两人护着,南宫紫馨想要杀掉遥辇姽婳却又谈何容易。 遥辇姽婳妩媚的笑着,那婀娜的身段横陈在软轿当中,任何男人见了都忍不住咽口水,她狐媚的眼睛里散发出几丝光彩,嬉笑道:“偏僻小国又怎知上邦天朝的底蕴,今日本宫既来找你,自然是没将你这小贱人放在眼中。这天寒地冻的,本宫可不陪你玩了。众人听令!抓到活的赏黄金十万两,抓到死的赏黄金万两!” 从头至尾,遥辇姽婳一直轻描淡写,一条人命在她眼中甚至都不值得她皱一皱眉头。 话音一落,围在四周的魑魅堂高手蠢蠢欲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可不是十两百两,而是整整十万两黄金,自己十辈子都挥霍不完的富贵,谁能不心动。 这儿的人除了老妪和那铁塔般的汉子是魑魅堂天字一品高手,其余的人武功便低了一筹,但是至少也是玄字一品,魑魅堂等级森严,不同等级之间待遇千差万别不说,武功手腕也是有天上地下的差别,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饶是遥辇家权柄滔天,最多也只能私下调用两三个天字级别的高手而已。 那持短剑的老妪首当其冲,像是飘荡在幽蓝夜色当中的魂灵,手中短剑朝着南宫紫馨刺过来,南宫紫馨运起“千里快哉风”身法,只见淡紫色的裙带轻轻一扬,险之又险的躲开,这老妪虽然年迈,但是出手却是迅疾无比,便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使剑出招也没有她来的凌厉迅猛。 剑光流转,如层云出岫,南宫紫馨毕竟也是当世有数的绝顶高手,抬掌迎了上去,两人你来我往,剑气纵横,交手五六十招,谁也奈何不了谁。 遥辇姽婳妩媚一笑,朝着站得近些的地字一品的高手使了个眼色,那些高手心神一漾,险些连刀都拿不稳了,晕晕乎乎的朝南宫紫馨冲过去。 南宫紫馨素手朝前一推,虚晃一招,身子朝后撤开丈许远,与老妪拉开了距离,反手一掌朝一个地字一品高手拍过去,那人没想到南宫紫馨猝然发难,慌乱之中手中长剑挽开两朵剑花,朝着南宫紫馨的手掌挡去。 南宫紫馨手臂如灵蛇一般,略往旁一偏,躲开了繁星点点的剑花,缠绕上了那人的小臂,青葱一般纤柔的食指在他手肘软麻穴一点,那人如受雷击一般,整条手臂一软,松开了长剑,南宫紫馨伸手一捞,将长剑握在手中,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自然,莫说是其余地字一品高手,就是那个天字一品的老妪都来不及飞身上前阻止。 第五十八章疑是神仙下凡来 第五十八章 疑是神仙下凡来 南宫紫馨斜握长剑,比起往日的清冷多了股不可逼视的飒爽之气,紫色长裙翩然而动,如遗世独立的瑶池仙子。 幽蓝的夜色当中一道寒芒直刺而出! “日暮千山雪,何处是归人?” 像是漫天雪花纷然落下,卷起阵阵让人战栗的寒意,碧游宫剑法玄奥莫测,只见漫天剑光闪动,那些地字一品的高手无从闪避,全都被那凌厉的剑气笼罩,不得脱身。 老妪不退反进,朝着那铺天盖地的剑光扑过去,手中短剑像是一条出洞灵蛇,比起长剑更灵巧了几分。 只听几声惨叫传来,眨眼间竟然有四个地字一品高手同时倒地,都是胸口中剑,借着火光依稀能见到衣裳上的伤痕竟然是极其规整的六棱雪花,这等精妙凌厉的剑法除了碧游宫,当世恐怕也无第二个门派能施展出来。 见老妪朝自己逼近,南宫紫馨手里的剑轻飘飘的刺出,本来毫无变化,开始变化忽然就来,来的就像是雪花飘落一样轻柔自然。 这一剑刺出,宛如晴空突然压满乌云,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老妪手中短剑与之相撞,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仿佛满天的乌云被全部拨开,现出了阳光,不是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大雪初霁时的阳光,透着让人血脉战栗、灵魂颤抖的寒冷,这样的剑法才是绝世的,旷古烁今。 “你也去吧,她不是这小贱人的对手!”遥辇姽婳轻轻接过身边婢女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放在挺巧的琼鼻下轻轻一嗅,妩媚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眼皮抬也不抬地对挡在软轿前那个铁塔般的汉子说道。 那铁塔般的汉子点点头,像是不会说话一样,宽大的脚掌在雪地里一跺,魁梧健硕的身体像是洪流一般朝前奔涌过去,挡在他前面的两个地字一品的高手还没来得及闪开就被他撞上。 只听见一声闷哼,两个一百多斤的高大北方壮汉竟然被他撞出三四丈开外,重重的砸在雪地里,不见再动弹一下,约莫是没了生机。 老妪在南宫紫馨绝妙的剑法下步步后退,手中短剑竟然招架不住,不由暗自感叹碧游宫的底蕴果真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拿下这小贱人,将十万两黄金收入囊中,没想到点子却是这么扎手,倒是自己大意了。 南宫紫馨手里长剑像是生了根一样,紧贴住了老妪的短剑,无论老妪如何运动内力都弹不开,南宫紫馨手中长剑顺势往老妪短剑剑柄处一滑,自己随之也向老妪枯瘦的身子贴过去。 “不好!” 老妪心中大惊,这一剑下来非得削掉自己三根手指不可,急欲撒手弃剑往后跳开,但是南宫紫馨“千里快哉风”身法又岂是等闲,不等她松开短剑已然到了她面前,左手一伸,“绰约梅香冷”掌法朝她佝偻的身体打去,这一出手竟同时运转碧游宫四门无上绝学,眼看老妪就要命丧于此。 “哗啦啦!” 精钢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那铁塔般的壮汉人还没有到,缠绕在手臂上的婴儿胳膊粗细的铁链便脱手而出,朝南宫紫馨砸过来。 “噗!” 几乎同时,南宫紫馨一口鲜血喷出,纤弱的身子被撞得横飞了出去,但是她的一掌也打在了老妪的左肩上,手中长剑将她持短剑的手臂割开一条狰狞可怖的口子,鲜血刹那间喷涌而出! 南宫紫馨强提起一口真气,翻出去一丈多远,面纱已经被鲜血染红,顺着面纱不住的滴到雪地里,若不是碧游宫“碧海升明月”内功玄妙无比,护住了心脉,单是这一下就能让周身经脉断掉七八成,饶是如此,她也身受重伤,体内真气震荡,周身血脉沸腾,五脏如刀绞一般疼痛难忍,光洁雪白的额头上也渗出了几粒细密的汗珠,若不是强行提起一口真气稳住,早跌倒了下去。 老妪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再战,但是不说深不可测的遥辇姽婳和那铁塔般的汉子,就是周围不计其数的魑魅堂高手南宫紫馨都难以招架。 铁塔般的汉子拖着沉重的铁链一步一步朝身受重伤的南宫紫馨走过去,身后雪地上留下两条深深的沟壑,触目惊心,而老妪则是被几个魑魅堂玄字一品高手扶着在雪地上坐下,运功疗伤,若是不加紧救治,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法再拿剑了。 南宫紫馨抬眼朝软轿看去,里面那个高贵的美妇人正在优哉游哉的品茶,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收回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汉子身上,手中长剑艰难的举起。 那汉子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根本没将这强弩之末的女孩放在眼中,南宫紫馨长剑在面前雪地中一划,刹那间满地积雪激射而起,像是一道瀑布腾空直上。 那汉子不得不伸手格挡,以防南宫紫馨出手偷袭,谁知南宫紫馨朝后一跳,眨眼间竟然退开了两丈远,手中长剑卷起片片雪花,若浩瀚星辰,周围的魑魅堂高手无处可躲,再次被剑光笼罩。 正在悠闲品茶的遥辇姽婳蓦然抬起头,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一双极其妩媚的眼睛透出几丝冷厉之色,沉沉道:“杀了她!” 话音刚落,魑魅堂地字、玄字高手一齐朝南宫紫馨涌过去,南宫紫馨一剑荡开面前的一个地字高手,腾身而起,“千里快哉风”身法并非等闲,虽然比起萧墨的长歌行、凤舞的凤凰于飞略有不及,但是除了那两门身法,“千里快哉风”在整个武林中也能排进前三甲的位置,只见淡紫色的身影在幽蓝的夜色中穿行,只一闪便跳出了包围。 若论起轻功,自是那老妪强一些,但是此时她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再追击,而那铁塔般的汉子虽然也是天字一品绝世高手,但是与身法上却是输了其余高手一大截,要想追上有“千里快哉风”身法的南宫紫馨那自是难上加难,至于其他魑魅堂的高手那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南宫紫馨就要逃离,遥辇姽婳直起身来,手中茶杯脱手而出,朝着幽蓝夜色中那浅紫色的身影射过去,只听“咻”的一声,恍若利箭划破长空,更让人惊讶的是那近乎装满的茶水竟然没有一滴洒出茶杯来。 南宫紫馨眨眼间已经离魑魅堂的高手有两三丈远的距离,听到身后破风声响起,情知不妙,急急回身横剑格挡。 “叮!” 一声让人耳膜发颤的长鸣响起,茶杯撞在了南宫紫馨长剑上,长剑刹那间断为两截,那茶杯也被撞得粉碎,茶水洒了一地,南宫紫馨被这一撞体内真气更加紊乱,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魑魅堂的高手像是发了疯一般朝她冲过来,一咬贝齿将手中半截断剑扔出去,自己用尽最后一口真气运起轻功朝云中山逃去。 半截断剑出手,将冲得最前的一个地字一品高手洞穿,倒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三四个人,当即乱成一团,再一看南宫紫馨已经在十余丈开外。 “都是废物!给本宫追,要是提不回这个小贱人的脑袋,就把你们自己的脑袋提回来!”遥辇姽婳肃然起身,站在软轿当中,遥遥的看着快要消失在茫茫雪地里的南宫紫馨,一声厉叱响彻整个雪地。 那些魑魅堂的高手浑身战栗,哪敢不从,留下二十余人保护遥辇姽婳,铁塔般的汉子带着剩下的一百多人朝着南宫紫馨逃离的方向追去。 还不等遥辇姽婳坐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雪地尽头走来,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软轿前,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一身月白襦衫,顶华阳巾,踩云头履,相貌俊逸,唇红不输婉约女子,他负手而立,卓尔不群,像是天上神仙下凡,俊逸清奇难以言表。 见到这个中年文士,包括遥辇姽婳在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浑身战栗不止,那老妪几乎瘫倒在地上,不顾满身重伤,翻身跪伏在地,朝那中年文士爬了几步,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液,嘶哑的声音不住地颤抖:“老奴参见南院大王,大王千岁!” 剩下的魑魅堂高手包括那抬轿的婢女也齐齐下拜,高呼“千岁”。 那白衣中年文士连眼角余光都不屑于赏他们,冷厉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遥辇姽婳,那俊逸如仙的面庞笼罩着一层寒气,方才嚣张跋扈的遥辇姽婳彻底没了脾气,双腿转筋,跳下软轿给那白衣文士施礼。 任由遥辇姽婳跪在冰冷的雪地里,那白衣文士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既不叫他们起来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站在雪地中,白衣飘飘,恍若谪仙。 来人竟是北燕南院大王,当年武林四大绝世高手之一的谪仙南宫羽,即使是过了不惑之年,仍旧清奇俊逸,不似凡尘人物,且不说他现在手握数十万大军坐镇一方,身份权势已然与皇帝无异,单是那深不可测的武功都足以让天下人颤抖。 自是瑶台神仙客,人间万里亦封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遥辇姽婳和那二十多个人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这些年你愈发的放肆了,不过是为了给你和你的家族留几分脸面才容忍你到现在,是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么?”南宫羽缓缓说道,冰冷的言语中已经有了几分杀气。 “妾身不敢!”遥辇姽婳婀娜的身子几乎要伏在雪地里,连说话都在颤抖,不敢抬头看南宫羽一眼。 南宫羽冷哼一声,淡淡的说道:“这是本王最后一次容忍你,要是那孩子没事便一切作罢,要是出了事,本王看天下谁能保住你!” 谪仙一怒,长剑在手,天下哪颗头颅取不得! 说完拂袖而去,朝着那苍茫的云中山缓缓走去,不过才几步的功夫已经不见了人影,遥辇姽婳瘫倒在了雪地当中,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已经全然没有了色彩,半露的酥胸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过了好久几个婢女才壮起胆子,挣扎着起身去搀扶遥辇姽婳,可是遥辇姽婳的双腿已经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几乎是被几个人抬着坐上了软轿,然后匆匆离开,这苍茫的雪地又恢复了萧瑟宁静,远处着火的营帐火光也渐渐湮灭。 第五十九章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第五十九章 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紫金山又称钟山,坐落于金陵城外,是江南四大名山之一,有“金陵毓秀”的美誉,东南坡下有个“开善寺”,是南朝梁武帝为纪念著名僧人宝志禅师而兴建的"开善精舍"。 自十五年前开始,“开善寺”被钦定为皇家禅院,寻常百姓不得入寺上香,只因为当今太后在寺中清修,皇帝至孝,不愿闲杂人等搅扰母亲清净。 这日黄昏,开善寺后山门被敲响,小沙弥急急跑去开门,只见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门口,马车前站了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头上被连衣帽盖着,几乎看不清脸,那小沙弥丝毫不觉得惊讶,朝着三人躬身一礼,将他们引进了寺院。 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朝松风阁走去,一路上没人说话,更让人惊奇的是满寺僧侣竟然没有撞见一个,安静得只能听见四人的脚步声。 松风阁坐落在开善寺最僻静的一个小院,平日里除了送饭的僧人和打扫的仆役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刚跨进院门就听见了“咚咚”的木鱼声,小沙弥轻轻敲响了松风阁的大门,过得片刻,里面传出个“进”字,除此之外便只有那清脆的木鱼声。 小沙弥没有推门而入,朝着身后的三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三人推门而入,最后的那人还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将房门掩上。 这是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的房间,才进门淡淡的檀木香就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最后一抹天光,进门的左边是一个佛堂,摆着一尊玉观音雕像,一个身穿僧衣的老妇人背对着进门的三人诵读经文,摇曳的烛光在她苍老的脸上投下昏黄的光影。 “参见太后!”三人齐齐下拜,言语之间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个居住在比农家小院还简陋的房间里的老太太竟然是一国太后,说出去恐怕没有人敢相信,老太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继续念经。 三人缓缓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站在老太后身后不远处,谁也不敢开口说话,他们都知道老太后的脾气,若是不把经诵完她是决计不会和他们说话的,刚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是对他们莫大的荣宠,若是换个人怕是连院门都进不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三人的腿脚都站得有些发酸,那木鱼声终于缓缓停下,老太后轻轻放下木鱼杵,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三人当中的两人赶忙上前,恭恭敬敬的搀扶起老太后,老太后依旧没说一句话,看上去和寻常老人没什么两样,只能从眉眼中依稀辨出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可是现在便是把她丢在人群中都是极难再寻出的。 身上头上没有佩戴一件饰物,花白的头发只是简单的盘起,一张脸也被刻蚀上了皱纹,她的背有些驼,若非说和寻常老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她的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敏锐,有细致,更多的却是深不可测,不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都坐吧!”老太后坐定后朝着三人摆了摆手,没有寻常老人家的慈祥和蔼,而是有几分不耐烦。 三人不敢马上坐下,而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才敢就坐,坐下后脱下头上的帽子,这才看清原来是皇后和太子、太子妃三人。 “你们又遇到什么事儿了?”老太后手中念珠缓缓转动,也不看三人,淡淡的问道。 太子萧瀚倒变得有礼数了许多,正襟危坐,轻声答道:“回皇祖母的话,萧墨得父皇宠爱一日更甚一日,如今北巡边防立下奇功,又写出了名震天下的《陈情》一文,声名已极,孙儿……” 说道此处,萧瀚已经没脸再说下去,他这太子当得实在是窝囊,不被父皇待见不说,日日还得防着萧墨将自己踩下去,已经好多年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又是那贱人的儿子,老身久居山中,竟不知这小孽种已经成长到这等地步了!”清修多年的老太后竟然没能忍住,说起了粗话,话已出口便觉不妥,低声颂念佛号悔过。 “母后有所不知,那小孽种不仅武功智计了得,现在身边更有帝师相助,此次北巡皇上摆明了是想让他收归北方顾景之三十万大军的军心,此行回来怕是更加不可掌控了!”皇后身子稍向前倾了些,言语间有些焦灼。 老太后却是不慌不忙,闭上了眼睛,手中念珠不快不慢地转动着,对太子缓缓说道:“为上位者,当至无情!帝王权术你们还不懂,他们要的不是统辖一个人、十个人,他要临御整个天下,就必须懂得平衡权力,让手下官员相互制衡,只有手底下的人感觉到危险了,上位者才能高枕无忧。你父皇虽然宠爱萧墨,但是仍旧给你留下制衡之力,以防有朝一日他不可掌控。你四弟萧毅,统兵十万镇守潼关,你舅舅东平郡王总督闽南两广十二州十五万大军,皇城禁军统领这些年也被你笼络了一大半,算起来至少也有十万大军,满朝文武官员也有半数站在你这边,因此即便是萧墨,你与他也有一战之力。” “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得百官相助,占据天时;而他智计武功盖世无双,更有帝师相助,可算他得个地利;现在你们要争的便是这人和,东岳、君山那两件事儿以前,天下民心归附,你是争不过他的,现在么,你俩可算得个五五开,只要把他手里另一半人和夺为己用,他又凭什么和你争!” 听到这话,皇后和萧瀚脸上的愁云才渐渐散去,转忧为喜,只有陆芊语不动神色,静静地听着。 “当初祯儿是先帝第六子,不得先帝青眼,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老身也是一个不得宠的侧妃,一年到头也不能见龙颜一面,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庸庸碌碌的了结了,但是迁都金陵后先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母子二人看到了一线生机,趁势扫灭了一个又一个挡路的人,将大权一点一点握在手中,才有了今天的霸业宏图。” “祯儿一步一步爬到了能让先帝看见的位置,也做出了一番业绩,先帝差遣他巡幸江南,可是路遇太子派出的刺客,手底下护卫死伤殆尽,祯儿也身受重伤,就在这时候遇到了那个女人。不过就是救命的恩情,赏那乡野村妇一些银两打发了便是,可是祯儿不知道被那个狐狸精使什么手段迷惑了,若不是老身以死相逼,他竟要放下就差一步就可得到的江山帝位不要。” “后来他打败了太子,终于坐上了世间最尊贵的位置,不顾众位大臣冒死进谏,将那村妇接进宫封为贵妃,封号“懿”,要知道,这个封号在后宫可是仅次于皇后的,她一介草民布衣,就妄想攀附高枝,一跃枝头成凤凰,她也配么?” 老太后一把拍在桌案上,那香炉中笔直升起的香烟被她这一拍瞬间散乱,正听得入了神的三人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声。 过了许久,萧瀚才回过神来,拱着手恭谨地询问道:“皇祖母,他母妃身份地位虽然卑贱,但是他如今声势权柄却是一时无两,想要扳倒他,不容易啊!” 老太后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哼,他再得宠又怎样,终究是个乡野村妇的儿子,皇家有祖制‘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你是当今皇后之子,既是嫡又是长,只要没有十恶不赦的罪过你父皇不敢动你,且不说那些老臣不会答应,你父皇是个聪明人,又怎会去背负这千古骂名!” 古往今来多少君王因为在废立之事踌躇不清导致诸子为了嫡位争得不可开交,私下斗智斗狠者有之、拔刀相向者有之、更有甚者举兵数十万只为争夺一个储君之位,多少鼎盛王朝因此走向没落。 于是历代吸取教训,制定出了立储的规制——“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哪代君王若是轻易打破,便是不遵祖训,活着会被人骂“昏君”,若是社稷因此动荡也会将此归咎到他的身上。 老太后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彻底让太子和皇后两人放了心,经过太后的开导,瞬间觉得萧墨也不是那么可怕了,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皇子而已,日后自己登上九五之位,若是让他有一刻过得舒坦了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年整日的担惊受怕。 高兴之余也不由得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后身居禅院,却把庙堂之事看得这么清楚,将时局分析得头头是道,如何不让人折服。 皇后脸上已经挂不住喜悦之情,得寸进尺的问道:“还请母后不吝赐教,指点臣媳和瀚儿一条对付萧墨的明路!” 老太后有些不耐烦,这太子一家真是愚不可及,非要自己把话说明了才能领会,真是太惯着他们了,自己当年有谁教过?还不是自己和儿子一步步去试探,要是走错一步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不说,顷刻间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村妇不是还留下一个女儿吗?对付不了萧墨还动不了他姐姐么?到那时他方寸大乱,只要抓住他的把柄,不怕你父皇偏私,如若他真的一碗水端不平,老身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多谢皇祖母!”皇后和太子大喜过望,就差跪在老太后脚下对她感恩戴德了,只有陆芊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没什么别的事就退下吧,别打扰老身清净,老身避世不出就是厌烦了这些勾心斗角,偏偏你们不争气,好好的一颗禅心都被你们搅乱了。罪过罪过!”老太后摆了摆手,至始至终都闭着眼睛,没有看三人一眼,手中念珠缓缓转动,心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陆芊语!”就在三人诚惶诚恐起身告退时,老太后却突然叫住了进门后就从未说话的太子妃。 “孙媳在!皇祖母还有什么教诲?”陆芊语回身一个万福,在这个睿智精明的老太后面前,她哪里还有半分妩媚,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老太后精明的一双眼睛已经睁开,盯着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眼神中有些冷厉,一边拨动念珠,一边淡淡地说道:“老身前半辈子净是在隐忍,年老了虽然在清修礼佛,但是也没有当年那份心性了,现在只知道,不合规矩的人,就得清理掉,留着只会碍事。你懂老身的意思么?” “似乎懂了,却又不是太懂!”陆芊语与那两人不同,在老太后面前虽然畏惧,但是并没有那种低人一等的姿态,不禁让老太后高看了半分。 “老身不妨说明白些,你为什么要帮着太子对付萧墨老身也略知一二,在此提醒你一句——‘爱而不得,不如退而求其次’,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希望事到临头不要心软才是。你若是做了那不合规矩的人,老身可不管你做过多少有利于太子的事,更不会管你的祖父是谁,现在听懂了吗?” 老太后冷笑着对陆芊语说道,那苍老的脸上隐藏着让人心生恐惧神色,便是陆芊语这等深沉的心性都是为之一震,这个入寺修行、远离红尘的的老人竟然会这么可怕,陆芊语此刻丝毫不怀疑她暗中培养了一群死士,若是什么时候太子不由她掌控,她也能立刻再立一个太子出来。 已经到了十一月,饶是江南到了夜里也是寒冷无比,三人先后走出松风阁,谁也没有说话,寒风拂过,回廊外的叶儿簌簌飘落,落在清浅的池塘中,荡开一圈圈涟漪,陆芊语幽幽一叹,在季节的身前悠悠转身,将满怀清愁傲慢的丢入秋水,唯留一份铅华落尽的素淡。 秋水长天共一色,那一泓秋水,如柔美的女子,未施粉黛,却是静美而安然,这样的秋色,明媚着视野,带着萧瑟,也凄凉了心境。 第六十章雪山雾缭,谁知在云中 第六十章 雪山雾缭,谁知在云中 凤舞跳下骏马,一刻不停冲进了军营,因为已经无物可烧,火势终于小了些,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焦急的寻找,可是除了那摇曳的火光和一片破败的军营,哪里还有一个人在。 袖袍一挥,将火势最猛的中军营帐一把摧翻,火场正中除了烧得焦黑的木头,什么也没有剩下,凤舞浅皱着眉头,目光细致的扫过,怕遗漏了蛛丝马迹,但是依旧没有发现废墟中有一具尸体,整座军营的几千士兵和刚才进来的萧墨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凤舞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起头,看着眼前巍峨的云中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屹立在幽蓝的夜色当中,阴森莫名。 这时候马蹄声如奔雷咆哮而来,整座雪山仿佛都在跟着颤抖,凤舞回首,见到惊鸿带着三百骑兵飞奔过来,在离凤舞两三丈外齐齐勒住马缰绳。 惊鸿翻身下马,目光扫了一周,没有发现萧墨,急切地问道:“九爷呢?” “应该是遭遇了高手围攻,十有八九往云中山去了!”凤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萧墨失踪了,北燕又虎视眈眈,单靠顾连城如何斗得过南宫羽父子,这里还得靠她来主持大局。 惊鸿还没来的及说话,他身边一个领兵将军焦急万分地说道:“那可如何是好,云中山绵延数百里,山势迂回,道路复杂,便是寻常时节想在里面找个人都是大海捞针般艰难,更何况现下大雪封山,那就更不好找了!”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也升起了浓浓的忧虑,朝着那将军说道:“将云中山脉地图给我拿过来!” 话音落下,一个小校就拿出一张地图,在凤舞面前铺开,里面详细勾画着云中山山脉走势、河流去向,以至于洞穴石窟都有清晰标注。 凤舞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绣眉紧紧蹙起,“如果我是他,我会走哪一条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了解他,她何尝不知道,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却也是最看不懂彼此的人。 云中山地势呈南北走向,而这座军营处在云中山中部,翻过后面那道山脊就分有两条路,一条朝西北,通往西夏,一条往南,通往太原。 “敢来围杀他的人,一定也有不俗的武功智计,会算到他不会那么傻朝大华方向逃跑,而他会反其道而行之,虚虚实实,他若是甩掉追兵,偏偏会往大华方向走!” 凤舞喃喃地说道,说实话她这次心里真的没底,自己真的了解萧墨吗?自己又真的能赌对吗?若是自己赌错了萧墨就会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云中山绵延数百里,时下正值两军交锋,不可能派出大批军士进山搜寻,这样城池大营就会缺少人手驻守,而这么大的一片雪山,只派出一千多人进去,无异于泥牛入海,要是将整个云中山搜一遍至少要半个月功夫,而凤舞若是算准了萧墨的去向,就会为搜寻的人马减少一半的阻力。 “顾连城呢?” 凤舞有些纳闷,以顾连城的脾气,知道这边出了事,应该第一个就带领人马赶过来的,怎么不见人来?莫不是一时冲动带人去雁门关叫阵了? “顾将军知道云中山军营已失,九爷和凤姑娘赶来援护,本想亲自带兵过来,但是九爷交代惊鸿,要我转告顾将军据守偏关,派兵紧守通往太原的各个要塞,这才止住了顾将军!”凤舞听到惊鸿这么说,这才点了点头,放下了心。 朝那领兵的将军吩咐道:“你派人回偏关城,请顾将军派下三千军士重建此处军营,再加派五百军士随我们一道进山援救长安王,带齐干粮烟火,一有消息昼放烟夜举火,相互传唤,不得有误!” “是!”那领兵将军即刻派人下去,虽然面前这位姑娘一介白身,但是以她和长安王的关系,又何尝不能代其发号施令,便是顾连城大将军在此,也不会有异议。 “惊鸿,你召集死门七十二卫一起进山,山里应该有不少高手,这些士兵撞见了不是对手!” “是!” 凤舞二话不说,朝着凶险莫测的云中山赶去,云中山有多少凶险她不愿去想,只知道萧墨在那座山里,那个混蛋,又一次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天渐渐亮了,在黎明与黑夜交替的时分,是整片天地最为黑暗的时候,也是最为寒冷的时候,经过一夜亡命奔逃,终于将身后的乌藏国师等人甩开。 一身玄墨色的长袍挂满了雪片和冰屑,向来喜好整洁干净的萧墨此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所幸没有受太重的伤,但是经过一夜的奔袭,一张脸也全没了血色,停在一个背风的垭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抬头一看,四周白茫茫一片,除了雪便只剩下那灰蒙蒙的天,雪地当中矗立着的大树驮着厚厚的积雪,一阵风吹过,卷起的玉屑漫天飘荡。 连绵起伏的山脉横亘在天地尽头,苍茫一片,让人头晕目眩,萧墨依靠山石老树大致辨明了方位,略一思索,往南边走去,群山环绕,天空中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气,仙气缥缈,震撼人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回头一看,身后是一串看不到尽头的脚印,像是从虚无缥缈的仙境走入人间,萧墨搓了搓早已冻得麻木的手掌,看见前面矗着一棵挺拔的松树,想到树下休息一阵再接着赶路。 还没等走到树下,一阵凛冽的杀气从头顶倒灌而下,萧墨虽然浑身被冻得僵硬,但是毕竟功力高深、反应迅捷,从雪地里抽出腿往后一跳,跳开一丈余远,躲开了这凌厉的一击。 抬眼望去,四溅的雪花当中依稀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手握一把两尺余长的短刀,杀气蒸腾,让人心生寒意。 萧墨微眯着眼打量了那人一眼,冷冷的问道:“若是本王没猜错,阁下在五月初五那天就该死在君山上了!” 此言一出,对面的那人颇有些惊讶,道:“不愧是长安王,果然眼光毒辣,你我素未谋面,仅凭刚才那一刀你竟然认出了老夫!” “这个江湖上,除了玉面佛爷苏华严,谁还能将一手短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本王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从东岳死里逃生还是根本没有上过东岳!”萧墨面对这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丝毫没有惧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暗暗点点头,说道,“瞧你这模样,应该是后者吧,这一切都是你和你背后那个人给本王设的一个局,对么?” “这世上总得有从东岳侥幸‘活’下来的人出来揭示长安王的‘滔天罪行’,这样才显得真实可信,不是么?”对面那个手提短刀的人得意的说道,能得名满天下的长安王如此赞誉,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让人心情不错的一件事。 萧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东岳上若是只死几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怕是不能让整个江湖都与本王为敌,若是有几个如苏大侠这般的名满江湖的大侠死在本王手里,那才能引得天人共愤,只是本王有一事不解,苏大侠侠名满江湖,家资万贯又有一身绝世武功,到底还缺什么,让你放下这一切,‘死’在东岳呢?” 太湖之畔华严山庄的苏华严苏大侠,江湖人称玉面佛爷,他平日里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一手家传快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可算的江湖上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家资万贯却毫不吝惜,在太湖畔兴建百里义舍,收留北方逃难来的灾民,那些灾民感恩戴德,家家户户倒真把他当佛爷神仙来供着。 这般人物江湖中自然是人人称道,大侠这两字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江湖中一提到他,没有人不夸他一句“仁义无双”,当得知他“死”在东岳的消息,江湖中无人不扼腕叹息好人不长命,也无人不对萧墨恨得咬牙切齿。 “大侠这个名头虽然受用,但是却当不得饭吃,世人只知道老夫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可是谁又知道每年花在这上边的银子是多少?二十万两白银,那是能堆成一座小山的银子啊,要是没个金主在后面撑着,老夫就算把这身老骨头榨干了每年也挤不出一座银山啊!名和利这两样东西,说起来简单,但要真的握在手里,总得付出些东西的!”苏华严毫不避讳,像是一条狰狞凶恶的毒蛇向敌人吐着蛇信,“若是不给他们养着,谁还当你是狗屁大侠,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你这个大侠当得可真憋屈!”萧墨含着笑意点点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多加评论,“苏大侠难道甘心一直当个‘死人’?” 这话可谓说到了点子上,江湖中都说苏大侠已经死了,作为一个名满江湖的大英雄,要真这样一直“死”下去,那他花了半辈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名利还有什么意义呢? “长安王难得糊涂啊,老夫又怎么舍得放下‘苏大侠’这三个字给我带来的一切呢?老夫不过是在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活过来’而已。若是提着长安王殿下的人头走出雪山,不消老夫说一句话,整个江湖的人都会知道老夫死里逃生、卧薪尝胆,为了江湖大义奋不顾身,你说江湖中的那些蠢货会如何看待老夫,到那时声望何人能比?谁说老夫就不能像二十年前易水寒一样一统武林,成为整个江湖的盟主呢?” “名”这东西,不似其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而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荣耀,而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将之紧紧揽在手中,不过是赚得一种心灵上的愉悦罢了! “苏大侠这一手算盘打得真是好,只是独独算漏了一点!”萧墨拍着手掌笑道,嘴角却勾起了淡淡的嘲讽。 “哦?说来听听!”苏华严有些吃惊,自己和背后的那人谋划多年,整套计划应该是没有纰漏才对的啊。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拿下本王的脑袋?本王虽然不济,但是这么多年自问比苏大侠厉害得多的高手也见识过不少,还不至于在你那三十六路快刀下喋血!”萧墨轻声冷笑道。 “东岳之上有一个苏华严活着,为什么小孟尝田大员外、粉面罗刹闫二娘、海龙帮主李遒这些人就不能活着呢?”苏华严脸上再也掩抑不住轻蔑之色,名满天下的长安王也不过如此,话音落下,大松树背后就缓缓走出了一女二男,正是苏华严口中所说的三人。 “各位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仁义侠士,没想到背地里却是欺世盗名的奸险小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本王说破了嘴皮子都没人相信呢?”萧墨轻笑道,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大侠似乎还说漏了一个,那飞叉岭虎头寨的蒋老四你是不是忘了?” 苏华严闻言与身后三人相视一笑,“你说那强盗头子啊?那家伙不识好歹,当初上头拉他搭伙的时候死活不同意,说长安王是什么为民造福的大好人,决计不肯与我们为伍陷害长安王,还说要将我等的丑恶嘴脸公诸于世,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死?” “的确该死!”萧墨言语变得冰冷起来。 一个江湖草莽尚且知道“大义”二字,眼前这四人饱读诗书,受世人赞誉,声名已极却助纣为虐,为了一己之私行此下作勾当,陷天下百姓于水火,实在该杀! 第六十一章空山共饮千樽雪 第六十一章 空山共饮千樽雪 冬雪纷飞,覆盖苍茫群山,无心欣赏这片银装素裹的绝美壮阔的场景,行走在雪地中的风尘年少,容颜憔悴,任由雪花沾满衣裳。 北风呼萧,瘦弱身躯显得几分摇晃,凝眸寂廖的远方,眼丝伴着几分期待,亦不知等着谁人归来。 一场厮杀,他拖着奔波了一夜强弩之末的身子,杀掉了小孟尝田大员外,重伤闫二娘,但是却没能躲过苏华严那名震江湖的快刀和李遒的惊涛掌,若不是自己身法飘逸,又有满山大雪作掩护,今日这颗头颅怕是真要被人摘去了! 萧墨回头看了看,两路追兵都已经不见了,苍茫的雪地里只剩下那一身玄墨的身影,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不到尽头,手臂上新添的伤口竟然因为太过寒冷,流出的鲜血都已经凝结。 别无他法,萧墨只得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能看到他身后那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蔓延到一片雪白的远方。 天快黑了,不知不觉萧墨已经走了一天,饶是他内力充盈此时也有些吃不消,每次踩进没及小腿的雪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来,,额头上冒出滴滴虚汗,还来不及滚落就被萧瑟的冷风吹干,冷得他浑身发颤。 在这苍白的雪地里走得久了,一双眼睛竟然涨得发痛,像是有千万根钢针在刺一样,看远处起伏的山峦的轮廓竟然也模糊起来,若是长此下去,不先冻死、饿死在这雪地里,一双眼睛倒先瞎了。 又往前走了四五丈远,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里的真气内力也变得空空荡荡,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靠在旁边一处凸起的雪丘上,眼看着天也快黑了,要是天一暗下来,这雪地里又会冷上七八分,就是燃烧的火苗子在这冰天雪地里也能给冻住,若是找不到一个躲避风雪的山洞,现在比普通人还虚弱的他今晚非得冻死在这连绵的雪山里。 突然,已经麻木的双眼里有了一丝别的色彩,在一座巨大的雪堆旁边躺倒着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散在洁白的雪地里,格外的惹眼,她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若不是那头乌黑的秀发,萧墨还真不能在雪地里发现她。 萧墨拼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挪移过去,大口的喘着粗气,轻轻扶起她,只见她面上蒙着的一层薄纱已经被凝结的鲜血染红,那绝美的脸庞朦朦胧胧,半遮半掩,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竟然是南宫紫馨,不知在雪地里昏倒了多久,若不是碧游宫内功玄妙,南宫紫馨又武功高强,早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被冻成冰块了。 一搭脉门,还有微弱的跳动,不过却身受重伤,看着这个昏迷的女孩愣了半晌,若是放下她不管,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走出去,但是带上昏迷不醒的她,两个人绝对十死无生,走不出十里就会葬送在这冰天雪地里,况且江湖武林何时善待过自己,若是自己活着出去,就算南宫紫馨不与他为敌,她身后的碧游宫也会与全天下武林人士一起与他不死不休,又是何苦。 一声叹息,放下南宫紫馨,转身离开,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嘴里“呼呼”的吐着白气,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走出去三步,似乎花去了一生一世的光景,身后留下的三个深深的脚印,像是三个狰狞恐怖的漩涡,能把一个人的心神魂魄都吞噬进去。 走出三步之后,萧墨终是没有勇气迈出第四步,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远方那看不到尽头的雪,再叹了口气,比刚才那一口更沉重几分。 终是转过了身。 横抱着南宫紫馨,用尽他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前面走去,已经忘了来时的路,现在就连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不断的往前走,走出这座比张牙舞爪的猛兽还狰狞的雪山。 萧墨本就已经精疲力尽,现在还抱着一个人,眼睛也越来越痛,恨不得将眼睛闭上,但是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闭上,一旦闭上了眼睛,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雾蒙蒙的天渐渐暗下来,凛冽的风在山岗之间呼啸而过,发出恶狼嗥叫一般凄切的声音,萧瑟的冷风如同刀片一般划过脸颊,生疼。 萧墨双腿一软,浑身上下再使不出一丝的力气,眼前一黑,竟然倒了下去,他太累了,经过数场生死大战,现在又在雪地里走了一天,滴水未进不说,还得时时运转内力抵御寒气,体内真气早已空空如也,换做其他的高手,怕是早已力竭身亡多时了。 “嘭!” 一声闷响传来,怀里抱着的南宫紫馨被摔了出去,落在厚厚的雪上,也幸得雪积了尺许厚,松软异常,不然非得摔伤不可。 萧墨大口喘着粗气,艰难的伸过手揉了揉针扎一般疼痛的额头,强打起几分精神,朝南宫紫馨爬过去,短短的几尺远,竟然像是天堑那般遥不可及。 借着雪映射的微弱光芒,好像看到了右手边两丈多远的地方有个黑乎乎的洞口,萧墨用力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害怕这是自己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过了好一阵,他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原来这里本就有一个山洞,不过被山上滚落的一块三四丈高的巨石给挡住了,只在犄角处留下个两尺余宽的小洞口,若不是伏在地上,根本不能发现。 这说来也是种善因得善果,若是萧墨当时径直走了,不救南宫紫馨一命,必然发现不了这隐蔽的洞口,天一黑下来,想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挨过一夜却也是千难万难。 随着巨石滚落的还有一棵枯死的松树,下半截树干一头抓在巨石上、另一头插在雪里,正因为有这半截松树撑着,这巨石才没有完全落下来将洞口遮蔽,上半截树干零零散散的埋在雪里,只露出星星点点的丫杈。 见到这个山洞,萧墨也有了力气,挣扎着爬到南宫紫馨身边,抓起她的肩膀朝那洞口爬过去,一尺、五尺、一丈……那两丈远的距离仿佛他拼尽一生也不能跨越。 他太累了,太冷了,不论是脸或是手都被冻得发紫,早已经没了知觉,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也只有那孱弱得随时都会停止的心跳。 终于爬到了洞口,这时天也尽数黑了,这连绵的雪山比白昼更恐怖萧瑟了几分,呼啸的山风夹杂着冰雪,像是袭掠而过的恶鬼,让人胆战心惊。 他先爬了进去,略略打量了一番,颇为宽敞,这山洞前有巨石挡着,比起外边倒干燥温暖了几分,靠在石壁上喘了几口粗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洞口的南宫紫馨也拖进洞来。 太累了,浑身上下就连手指头都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休息了好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就连他也忘记了时间,终于回复了两三分的力气,空荡荡的丹田也有了丝丝缕缕的真气。 挣扎着扶起南宫紫馨,一搭脉,许久才微弱的跳动一下,已然是命悬一线,“本王若是救不了你,与亲手杀了你何异?”萧墨喃喃道。 忽然想起了洞外散落的松树树枝,再度爬出了洞去,一双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手在漆黑的雪地里扒拉,像是入冬的田鼠在麦地里翻弄农夫散落的粮食一样。 过了小半个时辰,萧墨抱着一把枯枝和松针爬回了洞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在雪里找出了三枚松果,这雪山里天气干冷异常,冰雪从天上落下来不及融化成水,这些松针树枝竟然没有打湿半分,像被太阳烤过一样干燥。 柴是有了,可是自己身上却不曾带得火刀火石,莫说这些东西,自己身上就连散碎银子也没有一块,平日里出门身上从不多带什么东西,自有惊鸿或是其他仆婢为他准备妥当,哪想到有今日的窘迫。 目光落在了南宫紫馨身上,兴许她带了火刀火石之类引火的物事,轻声说了句“得罪”,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礼节,轻轻朝她淡紫色长裙的胸口探去,只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和一把两寸多长的精致小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萧墨愣神了一会儿,有了主意,将地上干燥的松针都聚在一起,左手拿着令牌,右手拿着小刀,凑近了松针,屏气凝神,暗暗运起体内残余不多的真气。 “叮!” 一声脆响在山洞里响起,星星火花喷射而出,落在松针上,萧墨赶忙扔掉令牌和小刀,聚拢松针,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微弱的火星吹气,渐渐的,火星朝周围蔓延,通红一片,冒起阵阵青烟。 “嗤!” 在萧墨听来这一声轻响比天上的仙乐还要悦耳,火苗“嗖”的一下从松针里窜了出来,渐渐明亮,萧墨赶忙折些枯枝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火种,渐渐的,周身变得温暖起来,四肢百骸也有了知觉。 他将南宫紫馨抱到火堆旁最温暖的地方,脱下那身黑色氅袍小心翼翼的将南宫紫馨包裹起来,自己则离得远了些盘膝而坐,运功调息。 山中无岁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墨已经把最后一截枯枝加在了火堆里,若是这再烧完了,就得再出去捡一些了。 躺在火堆旁的南宫紫馨青葱般的指尖动了动,美目缓缓睁开,当先入眼的是不远处那孤傲清冷的黑衣少年,他似乎也察觉到南宫紫馨醒来,正朝着她看过去。 南宫紫馨一愣,心中没来由的一暖,他又救了自己一次么? “你醒了!先不要动,我出去捡些柴来!”萧墨淡淡的说道,似乎她是美是丑、是正是邪他都丝毫不关心,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路人一般冷淡,南宫紫馨心中有些酸涩。 毕竟恢复了些体力,这次不一会儿便捡回来一大捆柴,还有七八个松果。 往火堆里加了半截柴,自顾自的剥起松子来,也不和南宫紫馨多说话。 南宫紫馨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萧墨,她何等聪明,不消多问就知道大致发生了什么,看他那憔悴虚弱的模样,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为了救自己定是花了一番功夫。 “是你救了我?”她问。 才说出口便暗骂自己一句“愚蠢”,这儿就自己和他两个人,不是他救的,难不成是鬼啊。 “恩!”萧墨依旧专心致志的剥着松子,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南宫紫馨有些失落,身为碧游宫最杰出的传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有成群的人簇拥环绕,几时被人这般冷眼对待过,几次相见他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甚至连冷眼都没给过自己一个。 她的性子也是倔强无比,强撑着坐起来,萧墨的衣袍从她身上滑落,赶忙伸手拉住,指尖抚过那温暖光滑的衣袍,抬眼看到萧墨只穿了一件单层薄衫和一件里衣,心中一暖,遮在面纱下的俏脸微微发烫。 “谢谢!”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南宫紫馨自己都发愣了,清高孤傲的她这是此生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而且都是对着同一个人,偷偷看一眼萧墨,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有一颗没一颗的剥着。 “叮!” 山洞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就连萧墨也不禁转头看了过去。 原来是南宫紫馨的令牌和小刀。 第六十二章心有情丝千千结 第六十二章 心有情丝千千结 萧墨面对南宫紫馨那审视的眼神,俊俏的脸庞也是一阵发烫,万分抱歉的说道:“本王身上不曾带得引火之物,事急从权,还请姑娘……” 南宫紫馨紧紧的拽着萧墨的氅袍的一角,像是怕被谁抢走一般,那暖意从手掌心流传到心田,清冷如水的南宫紫馨此时也像个小女儿家一样羞红了脸,轻轻的摇了摇头,樱唇中吐出微不可闻的三个字,“没事的!” 心中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前日还在和凤舞争风吃醋,现在自己就和他同处一个小山洞里,身上盖着他的氅袍,一想到那个潇洒不羁的女孩得知此事后的抓狂,心中不禁一阵得意。 “给!” 萧墨哪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将刚剥好的一把松子递到南宫紫馨面前,看她一脸疑惑,又往前送了送,“本王若是想杀你,将你留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岂不更省事?” 南宫紫馨知道是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其实她只是没想到尊贵至极的长安王会为她亲手剥松子,一时震惊难以相信而已,赶忙伸手去接,他颀长的手指触及她柔软的掌心,她俏脸更加发烫,几乎要滴下血来,赶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萧墨将剥好的所有的松子一颗不留的给了南宫紫馨,又拿出第二个松果,专心致志的剥了起来,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剥松子更重要一样。 南宫紫馨紧紧攥着那一把松子,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萧墨,俊雅从容的脸上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中仍旧保持着淡然,看不出一丝慌乱,温柔的侧脸比三月的阳光更让人温暖惬意,摇曳的火光让那俊逸无双的脸庞更多了些朦胧的韵味,一双美目自落到他的脸上便再也无法移开。 “你们女孩子都是喜欢这般盯着人看的么?”萧墨出声淡淡的问道,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好像自己身边的几个女孩都喜欢盯着自己看,有凤舞、姐姐、纳兰寒韵,自己与常人生得有什么不一样么? “没……我……”南宫紫馨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了,一时间语无伦次,一咬贝齿,暗暗骂自己不争气,这辈子是没有见过男人吗?每次一见到他都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样,自己好歹是碧游宫第一传人,怎么像寻常人家那些小姑娘一样不知羞耻。 “我们能走出去吗?”南宫紫馨赶紧找了个话题遮掩过去。 萧墨依旧没有抬眼看她,这让她有些失落,山洞里燃烧的松枝不时爆出几点火星,让这个寂静的山洞多了些别的声响,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现在你我身上都有伤,行动迟缓不说还难以抵御寒冷,这冰天雪地若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一到了夜里非冻死不可,我们走出这个洞穴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在入夜前找到下一个,所以还是静等人来救我们吧!” 南宫紫馨听到他说暂时离不开这山洞,心里竟然有一瞬的欣喜若狂,要是能和他一辈子这样待在这个山洞里,依偎在火堆旁,他给自己剥松子,自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就是出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南宫紫馨又问道。 “会!”萧墨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你就这么相信有人能找到我们?”南宫紫馨却有些怀疑,在这茫茫雪山里,要想找到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 萧墨手里终于停下,那深邃的眸子看着跳动的火焰,浮现一抹温柔的色彩,坚定的说道:“纵是全天下的人都找不到我,但是她,一定会找到!” 此言一出,南宫紫馨心中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酸涩,如同失了全天下一般,在凤舞面前,她南宫紫馨终是一个路人,怪不得那一晚她会露出那般肆无忌惮的笑意,的确,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她争,她也从来不屑于将自己作为对手。 南宫紫馨默默的低下头,手里紧紧的攥着松子,将自己的手掌刺得发疼也浑然不觉,萧墨懒得去管她,仍旧低着头剥松子。 南宫紫馨眼角余光再次落在了萧墨身上,见他只穿了一件薄衫、一件里衣,身上唯一厚实的一件氅袍却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的酸涩一扫而空,变得暖洋洋的,玉手紧紧的拽着氅袍朝他递过去,蠕动樱唇,轻声说道:“那个……要不你……披上吧!” 萧墨抬起头,看见她朝自己递过来氅袍,没有伸手去接,南宫紫馨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气氛有些尴尬,“你自己披上吧,你的伤比我重!” “哦!”南宫紫馨乖乖的点点头,紧紧裹起氅袍,抱起膝盖靠在山洞的石壁上,眉眼间哪还有往日的清冷孤傲,分明是邻家女孩的羞涩温婉。 火堆里的火焰越来越矮,几近熄灭,整个山洞被一股寒气侵蚀,似乎满山的大雪要将两人冻结,连同火焰一起冰封在这不知名的小山洞里,两个人没有说话,只剩下了松枝“哔哔啵啵”的爆破声,山洞中凝结了一股比寒冷更加可怕的寂静,南宫紫馨有些害怕,抱着膝盖轻声说道: “我的父亲是北燕南宫羽,母亲是碧游宫宫主挽夕遥,二十多年前他们江湖相遇,一见倾心,便许下终生,奈何南宫羽的家族早给他定下婚约,师祖也极力阻止母亲和南宫羽在一起。于是他们一个被带回了碧游宫幽禁、一个被传唤回北燕履行婚约,南宫羽成亲两年后难解对我母亲的思念之情,私自下中原,我的母亲也结束了幽禁,逃出了碧游宫北上,许是因缘际会,二人在终南山下相遇,结庐为家,准备过一世平平淡淡的日子。” “才过了半个月时光,南宫羽的结发妻子遥辇姽婳便寻来,趁南宫羽外出之际与我母亲相见,极力挑拨,母亲悲愤万分,留书离去,南宫羽回来不见母亲自是焦急不已,但是他的父亲却猝然离世,燕帝十二道金令召他回去继承王位,南宫羽只得离去。那时的母亲已经怀了我,但是那时两大家族极力镇压这个消息,碧游宫各大长老也视之为奇耻大辱,等到我出生后就要将我杀死,恰逢我出生前几日碧游宫老宫主仙逝,宫中忙着料理后事,无暇顾及我,等到后来母亲名正言顺继承碧游宫宫主,她们也不敢再动我。” “但是这十几年来,她从来不承认是我的母亲,我也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亲,从小到大她对我极为严厉,没有默出功课她会打我、武功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她会打我、就连言行举止有些许不当她也会打我,单单是打我而已,却从来没有骂过我,许是懒得骂我,直接动手打更为解气吧!这些年她说的话不多,但是大都不离‘世间男子负心薄情’这句话,我也恨过她,为什么她在旁的男人那里受了伤要宣泄到我的身上来,我又有什么错!” “后来我长大了,渐渐明白,她不只是要让我学会更多的东西,更是要将我磨砺成一个冰冷无情的人,免得我走和她一样的路,和她受一样的伤。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甚至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话,但是对你,我不想隐瞒……”南宫紫馨蜷在角落里,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楚楚可怜,当她静静的说完之后,一双清冷的眼睛里竟然噙满了水雾,下巴紧紧抵住膝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萧墨终于抬起头,看到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触动,这个女孩外表看似刚强原来内心深埋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悲伤,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但是感觉有些不妥,便缩了回来,看了眼就将燃尽的火堆,拍了拍身上的松果皮,温柔的说道:“我出去捡点柴回来!” 说完朝着洞口爬了出去,南宫紫馨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洞口,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孤单恐惧,自己一个人将近二十年,早该习惯了孤单才对,为什么一遇到他,自己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晶莹的泪水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积压了接近二十年的情感,在萧墨离开的刹那不由自主的宣泄了出来,散布在这个寂静的洞穴里,织出一幅黯淡的悲哀,摇曳着的昏暗的火光也变得朦胧浅淡了。 外面的半截松树被萧墨捡了两次,剩下的已经寥寥无几,大都埋在极深的雪地里,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挖出一尺长的一小截,这次萧墨出去了接近一个时辰都还没有回来,南宫紫馨有些着急了。 难道是他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不会的,他不会丢下自己的!是追兵追来了吗?可是外面并没有打斗的声响传来啊!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多想,擦干净眼角的泪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洞口。 终于,那道墨色的身影终于出现,那身单薄长衫上竟然结了一层薄冰,就连那发丝上都结着晶莹的冰碴子,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庞此时却冻得青紫,一眼就能看出他浑身竟然冷得微微颤抖,手里抱着一小捆松枝,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后的柴火了,烧完了就再也找不到了,这个山洞又将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冰冷! 南宫紫馨赶忙将身子挪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松枝,指尖触及他的手掌,让南宫紫馨一阵发颤,怎么这么凉,就像洞外的冰雪一样,也不管萧墨同意不同意,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将身上的氅袍脱下,牢牢的将他裹住,折断几根松枝丢进了即将熄灭的火堆里。 萧墨浑身已经冷得没有知觉,哪有力气反抗,渐渐的,眼皮也沉重起来,连眼前摇曳的火光也看不太清了,只有一圈淡淡的光芒在跳动,本来冰冷的身子像是一团火在烤炙一般,热得像是要烧起来,额头上密集的虚汗如同浇了一瓢水一样,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几乎不能呼吸,口中干得发苦,蠕动的喉咙像是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四肢酸痛难忍,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身上虽然裹着厚厚的氅袍,但是仍旧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 南宫紫馨看到他这副样子,惊慌失措,玉手往他额头上一探,烫得立即缩了回来,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烧了,还烧得这么厉害,这可如何是好。 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浑身哆嗦的萧墨抱在怀里,紧紧地靠近火堆,那灼热的火焰将她的手灼得生疼也不动弹一下,靠在他耳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萧墨,你不要睡,起来和我聊天啊!” “你快醒醒啊,千万不要睡着!” “萧墨,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快起来啊!”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 说着说着,竟然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一阕往事寄风尘 第六十三章 一阕往事寄风尘 “萧墨,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南宫紫馨抱着萧墨不知说了多少话,不知叫了他多少声,可是都没有回应。 南宫紫馨靠近了他的耳边,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柔声说道:“从我十岁之后起,母亲就要我戴上了面纱遮脸,逼我立下毒誓,世上决不许有男人看到我的脸,除非遇到一个很爱很爱的人,若是在此之前有人见了,要么杀了他要么自杀,现在我为你揭下面纱,你不可负我,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面纱轻轻滑落,露出一张倾尽天下的绝世容颜,姿容如玉、神韵脱俗,那张许久不见天光的秀丽容颜略显苍白,仿佛隐在缥缈的云雾中,看去黯淡而不可捉摸,实非尘世中人,美得不染半点尘埃,令人不敢逼视,苍白的脸上不施粉黛,却依然美若天仙,只是冷冷的面孔,让人产生一种高贵、素雅的感觉,她此时看向萧墨的眼神有三分娇羞、七分柔情,更显得楚楚动人。 素手一扬,面纱飘落到火堆里,青烟袅袅,化作灰烬,像是烧掉了一段迷茫的过往。 怀抱着萧墨,头枕在他的胸口,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在不安分地挣扎,悠悠睁开美眸,见到怀里的萧墨像是个孩子一样,一张俊逸的脸烧得通红,密布着晶莹的汗滴。 “水……”萧墨此时口干舌燥,口中轻声呢喃。 南宫紫馨看他这副模样轻笑出声,那嫣然一笑美得让天上的明月都要黯淡,急忙放下萧墨,爬出山洞想要给萧墨找水,但是却犯了难,身边没有器皿,而且外面又冰天雪地,去哪儿找水呢? 忽然灵机一动,撕下一片裙摆捧了一大捧雪包住,回到萧墨身边,火堆散发出的热气让冰雪融化,水透过布帛滴下来。 南宫紫馨刚想要喂他喝下去,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正病得厉害,怎么能喝这冰冷的雪水,盯着手中的雪看了很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仰起头,含了一口雪水在口中。 刹那间,一股凉意从口中直下心扉,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一颤,过了一阵子,连她的嘴都冻得麻木了。 她轻轻扶起萧墨的脸,一张绝美的脸变得嫣红,美目缓缓闭上,慢慢地,慢慢地,她俯身,吻上了他苍白皲裂的唇,脸靠的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呼吸变得灼热,唇瓣慢慢贴合在一起,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脸上泛了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张着,将口中含着的雪水全部度进了萧墨的口中…… 又撕下一块裙摆,轻轻给他擦拭干净嘴角流出的水,擦干净满脸的汗滴,一双娇羞的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这张俊逸绝伦的脸庞,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南宫紫馨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这么细致的照顾一个人。 担心他会受凉,担心他会口渴,担心他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担心他醒来后会离开自己,回到另一个女孩身边。 渴了喝一口雪水,饿了吃几粒松子,短时间内倒也不会死在山洞里,只是松枝却是越来越少,当南宫紫馨将最后一截松枝扔进奄奄一息的火堆里的时候,萧墨仍旧没有醒来,南宫紫馨有些着急了,抱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萧墨自捡柴回来,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水倒是不用担心,松果也还剩下几个,勉强能够支撑几天,但是这火一旦熄灭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凤舞……是你吗……” 南宫紫馨迷迷糊糊当中听到一声呼唤,揉了揉眼睛,原来是萧墨已然醒转,只是还没有彻底恢复神智,紧闭着双眼轻声呼喊着那个让她听起来极不舒服的名字。 “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南宫紫馨环住萧墨的手轻轻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含嗔带怨,发出一声娇俏的轻哼。 萧墨紧闭了一天一夜的眼睛终于悠悠睁开,朦朦胧胧当中看见了一个倾国绝世的女子紧紧将他抱住,一双亮晶晶的好看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可……可以……把我松开吗?”萧墨被她这样抱着,难免有些羞赧,赶忙移开了目光,吞吞吐吐的说道。 “哦……好的……”南宫紫馨急忙松开手,一张绝美的脸庞羞得都快滴下血来。 躺在她腿上的萧墨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是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好不容易支起来的身子又摔回了南宫紫馨腿上。 南宫紫馨俏脸更加红了,羞恼的瞪了他一眼,紧咬着樱唇不敢看萧墨,伸出手轻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边,然后抖开萧墨的氅袍,给他盖上,细心的掖好了边角,自始至终都没敢看他。 然后到洞外包了一包雪,从中取了一捧在火边烤化,一双玉手冻得针扎一般疼痛也浑然不觉,等雪水稍微暖和一点了,才送到萧墨嘴边,萧墨愣住了,几时被人这么喂过水,凤舞虽然潇洒不羁,不拘俗世之礼,但是也没这样喂自己喝过水。 本想拒绝,但是看到南宫紫馨为了给自己弄一点水,一双手冻得通红,本来一大捧水都快要漏光,也不忍心再拂逆她的好意,朝前探了探身子,缓缓张开了嘴。 南宫紫馨双颊发烫,双手有些颤抖,将捧着的仅剩的一点水滑进了萧墨口中,赶忙缩了回来,“你……你还要吗?”低着头吞吞吐吐的问道。 “不用了,多谢!”萧墨也不知是大病未愈还是因为太过紧张,一颗心跳得极快。 一口水喝下,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浑身上下也有了些力气。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的挨着,谁也不说话,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山洞里那微弱的火光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火快要灭了!”南宫紫馨轻声说道,打破了沉寂。 萧墨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想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现在天刚黑!”南宫紫馨回答道,一张俏脸总算消减去了几分绯红之色。 萧墨眉心浅浅一皱,沉声说道:“我在雪山当中走了一天一夜,然后到这山洞中待了两天两夜,一共是三天三夜。南宫姑娘,麻烦你将我衣袍的下摆撕下一尺,系在洞外,方便寻来的人找到我们,我现在实在是没力气。” 南宫紫馨有些担忧地说道:“这样会不会让追杀我们的人发现,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斗不过他们!” 萧墨摇了摇头,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追兵没有带干粮和御寒之物,怎么可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寻上三天三夜,而且即便是寻找,他们比我们多走两个日夜的路程,也早该赶到我们前面去了。而找我们的人不一样,他们必须要细致的寻找每一个角落、不放过每一丝蛛丝马迹,而且搜寻的范围也会更广,因此会慢上许多,我亡命奔逃一个日夜的路程,换做他们应该是四倍左右的时间,如果他们方向没有弄错的话,这两日内就会寻到这里!” 南宫紫馨点点头,萧墨大病未愈还能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他的智慧真的不是常人能比的,虽然几次见识过萧墨敏捷的才思,但还是被他深深折服。 小心的撕下萧墨的衣摆,到洞外系上,回到洞里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了暗红的火星,若不是那微弱的光芒,山洞里已经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南宫紫馨赶紧到萧墨身边,紧紧靠着他,即便是碧游宫杰出传人,但是仍旧是个女孩子,在一个冰冷黑暗的环境中也会感到害怕。 “火灭了,到了晚上会很冷,你披上吧!”萧墨抬起酸痛的手臂想要将身上的氅袍脱下来。 南宫紫馨赶紧伸出手将他按住,摇了摇头“你大病未愈,不可以再受凉了!” 萧墨也是一愣,停下了手,犹豫了很久,用蚊蜹般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道:“要不你靠紧一点,会暖和一些……” 风华盖代的长安王此生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种话,虽然和凤舞在一起的时候不拘一格,但是那也只是限于凤舞而已。 南宫紫馨心中一甜,身子缓缓朝萧墨靠过去,轻轻掀开了氅袍的一角,自己钻了进去,一件厚实的氅袍盖住了两个人。 两个人紧紧依靠着,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山洞中再次陷入了沉寂,没有了火光,更显得阴森寂寥。 “我们说说话吧!”南宫紫馨几乎带着祈求的声音说道。 “说什么?”萧墨有些为难,他和南宫紫馨谈不上熟识,顶多算是共患难过而已,哪有什么话说。 “说说你的过去吧,我都将我的过去告诉你了!”南宫紫馨轻声说道,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 萧墨抬起头,看着黑沉沉一片的山洞,心里一叹,过去,自己有过去么? “我的母妃叫做叶紫凝!”过了许久,萧墨才沉沉的说出了一句话,像是放下背负了二十年的包袱一般。 南宫紫馨大惊,问道:“是叶家女剑仙?” 萧墨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二十多年前,江湖中有四个超凡出尘的绝代少年,也有两个风华绝代的江湖女侠,一个碧游宫圣女挽夕遥、一个叶家女剑仙叶紫凝,都是惊艳寰宇的一代侠女,仰慕追随者无数,就如同当今的凤舞、南宫紫馨一般。 叶紫凝于剑道上有着前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十岁时就将叶家至高“枯荣剑法”领悟,比起叶家先辈中天赋最为出众的一代剑仙叶青早了两年,十二岁时已经将剑法融会贯通,一人一剑上了家族剑冢,挑战守墓的五大长老。 有江湖野史记载,十二岁的叶紫凝与武功深不可测的五大守墓长老决战一日一夜,竟然不分胜负,任她取走了叶家传世名剑——碧落。说是不分胜负,但是谁都知道是五大长老败了,用磨合多年的剑阵以五敌一不说,他们的对手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细算下来都足够当他们的重孙女,能与年纪加起来接近五百岁的五个绝世高手打平,怎能不让人心惊。 世人皆道叶家中兴有望,而叶紫凝也必将直追先祖叶青,威震江湖一甲子,让日渐式微的叶家剑发扬光大。 而叶紫凝也没有辜负整个江湖的期望,取出碧落剑之后,独自闯荡江湖,南下琼州北至上京,之后的七年几乎走遍了整个天下,剑锋所指,天下英雄皆喋血,不管是年轻一辈的英豪还是老一辈的高手,在碧落剑下绝无取胜的道理。 江湖盛传叶紫凝白衣胜雪,剑如秋水,容颜倾国,剑法盖世,是数百年来江湖天下不可多见的奇女子。 叶紫凝声名如日中天,与那时横空出世的四大少年高手、挽夕遥一起成为江湖中的一段佳话,叶家也引以为傲,前来提亲的武林世家、豪门士族将叶家的门槛都踏破,只是叶紫凝却从未回应过那些前来提亲的仰慕者,眼高于顶如她又如何能将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中。 第六十四章余烬已凉 第六十四章 余烬已凉 偏偏天公不作美,既然让叶家生了个女剑仙,却又不知为何出了个“剑圣易水寒”,易水泠霜画影寒,独留暮雪对幽兰。 一个是叶家数百年来的第一人,白衣胜雪女剑仙,一个是手握长剑一路高歌未逢敌手的年轻剑客,同是以“剑”闻名天下,江湖好事之人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们之间能有一战,看看到底是剑仙厉害还是剑圣更胜一筹。 只是他们终究没等到那一天,在叶紫凝二十岁生辰那天,叶家广邀江湖豪杰齐聚姑苏,为叶家女剑仙庆贺生辰、择选青年才俊作夫婿,然而就在这一日叶紫凝当着整个江湖的面宣布还剑于剑冢,退出江湖。 此言一出,天下震动,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声名如日中天的女剑仙金盆洗手,是受奸人所迫还是与剑圣比剑失败心灰意冷,无疑人们更愿意相信第二个理由,但是这件事无论是叶紫凝本人还是叶家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多少江湖豪杰仰天长叹,叶紫凝何等风采盖世,却在声名最盛的时候封剑退出江湖,何等可惜,江湖中又少了一个绝世高手。此事受打击最大的还要数叶家,本以为出了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能让家族在未来一甲子傲立江湖魁首,没想到只给叶家争来了十年荣光便烟消云散。 “我小时候也问过母妃,为什么在声名最盛的时候封剑退隐,难道真的不留恋么?母妃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萧墨神色凝重,充满了内疚与自责,那时的自己以为母妃害怕失败,害怕失去胜利者的荣耀,所以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隐退,这样世人就会只记得她光芒无限的时刻,现在想来是何等的浅薄无知,母妃是天下第一善良无私的人,又怎么会计较这些虚名。 “后来我从父皇那里知道,母妃在长安古战场看到了满地死尸却无能为力,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不能救人于水火之中,深感内疚。大战过后多少百姓军士奄奄一息,明明可以将他们救活,可是母亲却只有一把杀人的剑,只能看着他们饱含痛苦离开人世,这样一身杀人的武功又有何用?还不如学一身医术,悬壶济世!” 南宫紫馨点点头,若有所思,“此事我也听母亲偶然提及,二十多年前她和你的母妃有过数面之缘,同是名满江湖的侠女,自然惺惺相惜,为此事她还去过姑苏三次劝你的母妃,可惜都没能挽回!” “母妃不是叶家正房之子,虽然天赋异禀但是并不被家族待见,时常有正房的奸险小人与她作对为敌,大多数人不满她一介庶出取走家传‘碧落’,若不是一身武功震古烁今,身负中兴叶家的使命,不知多少人要从她手里夺回‘碧落’,置她死地。母妃何等聪明,怎么不知道叶家对她的利用,慢慢地对叶家也就心灰意冷,更坚定了她离开叶家的心。” “母妃要离开叶家,叶家家主及各大长老自然不能同意,因为牵扯了太多利益,母妃只是叶家庶出,无权无势,祖母早逝、祖父也无实权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被叶家派高手千里追杀。”萧墨一声叹息,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看到了母妃在那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颠沛流离,“母妃心地善良,待人谦和有礼,从不与人交恶,行走江湖多年结识江湖好汉无数,他们得知此事纷纷给叶家施压,一日之间姑苏城里聚集了数万江湖豪杰,如若叶家再对母妃穷追不舍,大有群起而上踏平叶家之势!” 南宫紫馨的头慢慢靠上了萧墨的肩膀,萧墨想要将她推开但又感觉不妥,一时手足无措,南宫紫馨说道:“过去二十多年,此事在江湖中仍然津津乐道,当年四大高手和我的母亲、那时还是少林弟子的智善智真、丐帮少帮主骆长风等江湖豪杰都赶往姑苏城,声援你的母亲。那时人魔、刀神两位脾气最是火爆,刀神一刀劈开了叶家中门,人魔将叶家大门前的匾额一掌拍碎、把门前一对一千多斤的石狮子扔到叶家内庭,叶家只能干瞪眼却拿他们几位一点办法没有,真是豪气干云!” 萧墨点点头,万分感慨,当年母亲在江湖中何等受人敬重,听闻她出事,几乎整个江湖都来为她出头,怎么她的儿子偏偏背道而驰,成了与江湖为敌的第一人,也真是讽刺。 “在众位前辈的帮助下,叶家也不敢再为难母妃,但是为了保住面子,要母妃当场自废武功,不得将叶家剑法外传,此生也不得说自己是姑苏叶家人!母妃悲愤之下废去了那身傲视天下群雄的绝世武功,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姑苏,到临安城外结庐隐居,治病救人,在江南盛传美名,人人钦佩,说她做个女医仙更是江湖之幸、苍生之幸!” 说到此处,萧墨脸上也不禁露出了自豪之色,在他心中,母妃自是全天最善良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人美心善,断无一人可以比拟。 “也就在那时,母妃救下了巡幸江南被前太子派人追杀的父皇,那时候父皇身中二十几刀,更有几处伤及脏腑,母妃在床榻前不眠不休照顾了父皇三日,父皇醒转后见母妃容色倾国,性情贤淑、端庄有礼,对她心生好感。说来也奇怪,整个江湖天下仰慕母妃的少年俊彦能从江南排到塞北,便是当年四大高手中也有三人对我母妃心生爱慕,可是母妃都视若不见,不知她在等着谁……父皇在母妃的草庐养伤半月,父皇博学百家、风流倜傥,自是极讨女孩子欢心的!” “那时你的母妃知道你父皇是天潢贵胄、皇帝之子吗?”南宫紫馨问道,但是话一出口不免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不长脑子问出这句话,若是叶紫凝知道,那不成了自己暗讽她是攀附权贵的势利女子了吗,自己真是多嘴。 萧墨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南宫紫馨的话,“当然不知道,母妃只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相处十余日对父皇说不上喜欢,只是有了一种对寻常男子不同的情愫而已。父皇离开时牵着母妃的手说道:‘你若想兼济天下,我便打下一个太平盛世给你;你若想平平淡淡终此一生,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王权富贵,伴你结庐为家!’” 萧墨说到此处言语已经有些苦涩,“母妃当时也是傻,一个男子都说出了这等话,还看不出他的心意么?可是母妃偏偏不懂,或许是不愿意去懂,只当父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而已。半年之后,先帝驾崩,太子‘不孝不悌,结党营私,谋害先帝’,褫夺太子尊位,流放边塞,六皇子萧祯即位,大赦天下独不赦太子。新帝登基第二天,临安城外十里锦铺,香花漫道,一直到母妃草庐外,父皇鲜衣怒马,以皇后之礼迎母妃入宫!” “母妃被不明不白的带入皇宫,加封‘懿贵妃’,父皇对她极尽恩宠,后宫三千尽失颜色,但是母妃仍旧不为所动,一心念着临安城外的草庐、一心念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如此过了两个月,父皇再也无法忍受,借着酒性将母妃……后来便有了我姐姐,母妃本来恨极了父皇,但是有了骨肉之后对父皇的憎恶之心也消减了不少,加上父皇对她百般宠爱,便是一块石头也能被一颗真心焐热了,母妃也渐渐接受了父皇,姐姐出生后不久就怀上了我!” “父皇不知道的是,单纯善良的母妃如何能在后宫这样一个勾心斗角、肮脏不堪的地方生活下去,母妃本是一介白身,在偌大的皇宫中无权无势,但是她独得皇上宠爱,以百姓的身份一跃成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这是几千年来不曾有过的,如何能不招人记恨!” “母妃是很疼我和姐姐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总是把她所有的笑毫无保留的给我们,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没有生在帝王家,我们一家四口像是寻常百姓一样,粗茶淡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不是也挺好的!” 萧墨说到此处忽然停下了,触及了内心最为哀伤的记忆,尘封多年,今天却亲手揭开了已经结痂的疤痕,疼得撕心裂肺,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在我四岁那年,父皇带母妃外出狩猎,遭遇刺客,母妃为救父皇,被一刀划伤脸颊,绝世容留下瑕疵。父皇大怒,下令彻查此案,原来是太子余党暗中勾结宫廷内侍谋划的一起刺杀,牵扯出数万人,全部凌迟处死,母妃得知此事后几次去向父皇求情,可是都被拒绝。” “母妃自废武功后身体本就不如从前,生下姐姐和我之后更是恶疾缠身,此番遇刺加重了病情,再加上父皇不听劝阻杀了两万多人,母妃忧愤成疾卧床不起。宫廷大小御医都束手无策,父皇一怒之下不知杀掉了多少御医,闹得人心惶惶,母亲本就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哪能没数,只是医者行医一世,救得了世人却不能自医。” 萧墨紧紧攥起了自己的拳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那是他的噩梦,做了十几年的噩梦,不是不愿忘记,而是一闭上眼就会情不自禁的浮现。 “那一晚母妃在病榻上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哭着对我们说‘从今以后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永远不要伤害爱你们的人,更不要怨恨你们的父皇,作为皇帝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作为父亲他能做的已经够多!母妃真的很舍不得你们,但是为了你们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母妃却是不得不离开你们……’当时的我才五岁,姐姐也不满七岁,哪里知道这是母妃……母妃给我们最后的嘱托,第二天天亮,伺候母妃的小玉姑姑哭着对我们说母妃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墨抬头望着黑沉沉的石洞,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南宫紫馨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耳边像是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没事的,都过去了,没事的……” 最后一点火星终于熄灭,山洞陷入了黑暗,寒冷像是洪水猛兽,朝他们咆哮着扑过来,就连带着余温的灰烬也很快变得冰冷。 第六十五章人心未冷 第六十五章 人心未冷 “后来从后宫的太监宫女那儿知道,母妃其实是自杀的,服下了她自己入宫后不久就制成的黯然销魂毒,她为自己准备了七年,只是为了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服下它。母妃去世后父皇悲痛欲绝,整整三个月不问朝政,一年之后母妃忌日,父皇带着我和姐姐到母妃坟前祭拜,那天父皇喝了很多酒,这是我此生第一次见到父皇哭,第一次见到那个杀伐果决、冷血无情的帝王哭得那么凄凉无助,也是唯一一次!” “隐约听见他说,‘紫凝,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却也是最蠢的女人,朕在乎的又岂是你的那一张脸,你将朕看得也忒薄情了,七年相伴,到了最后竟然要你拿性命来求朕最后一件事么?只要你说,朕什么都可以给你,纵使坐拥万里河山,此后无你共享,朕又要之何用?朕知道你的心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朕会穷毕生之力给你一个繁荣盛世,朕若完成不了,便交由墨儿来完成,这也是朕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那些伤你的人,朕一个都没放过,你在怨朕太过心狠吧?你这个单纯善良的傻丫头,你不知道朕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吗?从来都容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紫凝,朕时常在想,将你接入皇宫是不是太自私了,若是没有将你接来,你还是临安城外那个悬壶济世的医仙,受天下万民景仰,仍旧……仍旧好好的活着’” 萧墨记得,那一天父皇在母妃坟前待了很久,一直自顾自的说话,随侍太监劝了好久都不肯离开,最后回宫禀报,皇后带领文武百官亲自来到坟前跪求,皇帝才不得已离开,之后的十几年,父皇一有闲暇,都会到母妃的坟前,一坐就是一天,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母妃她永远不知道,女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得体懂事,那就是她不爱那个男人的时候,否则定然会日夜粘腻着那个男人,不舍得丝毫的背离,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奋不顾身为父皇挡下刺客容颜尽毁的时候,她已经爱上父皇了。她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她知道在波诡云谲的后宫,一旦她失宠,那我和姐姐就会活得比畜生还不如,于是她选择了死亡,她要让父皇带着对她的愧疚好好对待我和姐姐,这样她的死才有价值。” “母妃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从来没想过自己,到了最后她一无所有之时,也把一条性命都留给了我和姐姐,其实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只要母妃能回来。母妃不知道,其实她自以为的对我们的爱,其实是对我们三个人一辈子的伤害,有时候,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南宫紫馨紧紧握住了萧墨的手,感觉得到他冰冷的手在颤抖,“有我在呢,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墨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南宫紫馨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默默低下了头。 萧墨继续说道:“其实几乎整个江湖都很好奇,我年纪轻轻怎么会江湖中绝大部分武林绝学,这些武功一部分是父皇派人去江湖搜罗来的,另一部分却来自一个疯子……” “人魔龙若辰?”南宫紫馨轻声问道,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但是还是想听到萧墨亲口承认。 萧墨不出所料的点了点头,人魔与四大高手其余三人不同,他出身低微,十岁前只能靠给一个三流门派做奴仆为生,由于天赋异禀,平日里耳濡目染竟然也打下深厚的武学根基,后来不堪其辱流落江湖,四处拜师学艺,也学得一些粗浅的功夫。 并非池中物的龙若辰不堪局限于此,于是偷师百家,刚开始只是偷学一些江湖中下门派的武功,谁也没有在意,但是到了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江湖名门大派武学典籍频频失窃,江湖甚至传闻搜罗百家经典的少林藏经阁也被这个嗜武成痴的狂人“光顾”过。 人魔在十年内博学江湖各个门派的武功,并将其融会贯通,自创一门独步天下的玄妙武功——“逍遥游”,此名本取自道家先祖庄周一篇散文,人魔创这门武功的初衷也是想集百家之长于一身,生而为鲲、化而为鹏,逍遥天地,再无枷锁可束缚,正如《逍遥游》所言:“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由一而衍生万物,而逍遥游追本溯源,以天下武功还溯本源,还原为“一”,自成一派,逍遥游既成,如混沌初开,衍生阴阳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与人交手过招顷刻间攫取对手招式精要法门为己所用,至于其中瑕疵破绽也尽数得知,武功一日千里,一跃成为当年四大少年高手之一。 而龙若辰偷学百家这本就是武林禁忌,武功路数外泄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且他又横杀天下各路豪杰,只为得到他们成名绝技为己用,闹得天怒人怨,于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高手聚集到一起,号称“屠龙会”,于雁荡山下,围剿龙若辰。 那一战比起萧墨君山之战更为凶险,萧墨那时还有死门七十二卫拼死救援、江湖豪杰也要忌惮萧墨的身份、顾忌那可以倾覆天下的帝师,但是龙若辰不同,他无依无靠,更没有亲朋故旧,除了死战没有半分退路可言。 那一日成了江湖的一个噩梦,二十年来江湖再无惊艳出尘的青年高手在江湖出现与那一战也有莫大关系,龙若辰以一己之力横击数百武林高手,愈战愈勇。 本以为数百江湖高手杀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武学后辈绰绰有余,但是谁曾想雁荡山下群雄陈尸,除了少数几人得以逃脱,其余人全部命丧龙若辰之手,江湖从此出现断层,二十年间再无惊艳绝伦的高手出现,直到近几年江湖六大派才有杰出传人走出江湖。 “人魔”这个名号也由那日起响彻江湖,生而为人、堕而为魔,从此横行天下真的做到了“逍遥游”三字,所到之处无人敢当,不知多少江湖门派将自己的祖传秘籍双手奉上,不敢有半分悖逆之色,江湖天下提及人魔姓名便是婴孩也不敢夜啼。 只是这般风采盖世的人物却于十五年前凭空消失,若不是搅起过漫天风云,给整个江湖留下不可磨灭的噩梦,倒真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世间痴儿男女为情所困,即使人魔也没能逃脱情之一字,也许常人认为他和母妃之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但是于他而言却成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毒药。母妃怀上姐姐后不久他就得到消息,只身一人闯入了十万禁军镇守的金陵皇城。人魔两字不只是世人风评,他的确当得起这两字,千军万马之中胜似闲庭满步,十万大军竟然没有挡住一个江湖草莽,他到了母妃面前只问了一句‘你过得可还好?若是不好,我便去杀了那皇帝,带你离开!’”萧墨虽然言语当中波澜不惊,但是任谁都能想象得出当时的凶险万分。 “母妃心善,从不肯让他人因自己而受伤,她知道,若是自己说一句过得不好,他真的会去杀了父皇,十万大军在他面前不过就是稻草人而已,没有谁能挡得住匹夫一怒!而父皇若是有闪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必将动荡不宁,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龙若辰也会被举国通缉、追杀,接下来的半生会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母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龙大哥,这里锦衣玉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日子,怎么能说不好呢?你快些离开吧,寻个真心喜欢的人,不要再等我了,不值得的!’” “龙若辰是极听我母妃话的,只留下一句‘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是为了你,便是杀尽天下人都值得,而我也有喜欢的人,不必再去找了!’谁料母妃却唤住了他,不知是为了自己心安还是换龙若辰一份心安,说出了改变我这一生的一句话,‘有朝一日我若遭遇不测,护我孩儿一世平安,紫凝在此谢过!’说完便长长一拜,这是母妃此生以来行过的唯一一次大礼,龙若辰没有回头,只是如来时一般,穿过十万禁军,孑然而去,无人可挡!” 而当时的叶紫凝又何尝不知道龙若辰口中那个“喜欢的人”说的正是她,但是命数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又如何能改变。 “他第二次到皇宫,是母妃去世的一个月后,比起上次的意气风发,更显得苍老了许多,像是被抽离了魂灵一般,他站在父皇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其实比起父皇的伤心难受,他只多不少,到了这时候父皇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了,只想着就这样被他一掌打死也好,就能和母妃黄泉之下再见了!只是他却没有动手,只是淡淡的问道,‘害死紫凝的那些人还活着吗?’父皇回答,‘九族之内尽皆凌迟!’龙若辰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她的子嗣呢?’。” “听到这句话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君临天下的父皇,自己的妻子儿女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刨根问底,这要传出去,不管真相如何,大华的皇帝在世人口中不成了这天下头一号王八了吗?皇家底蕴又岂是寻常人能想象的,龙若辰虽说有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人首级的功夫,但是要想在金陵皇城取走皇帝的性命却也是不易的,单说大内总管董清平,世人皆道他只是伺候父皇日常起居的一个老太监而已,可是却没几个人知道他一身童子功已经有数十年火候,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便是本王拼尽全力也难说能伤得了他。” 萧墨此时已经辨不清是悲是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只是龙若辰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黯然说道:‘我答应过她,护她子嗣一世平安!’父皇大怒,拂袖说道:‘朕的孩儿还用得着旁人来守护么?’谁知龙若辰说道:‘我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心思,接下来我要做的这事儿应该很会很让你满意!’看着父皇面不改色的模样,龙若辰冷冷说道:‘紫凝不在了,我这一身武功也没了要守护的人,至于她要我守护她的子嗣一世平安,一来我没有这耐性,二来料定他们的父亲也不会愿意看见我,倒不如将我的武功直接传给他们!’” 第六十六章朱门岂知冻死骨 第六十六章 朱门岂知冻死骨 萧墨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氅袍,面前的火堆熄灭之后山洞里的温度急剧下降,便是萧墨南宫紫馨这般高深的内力也冷得瑟瑟发抖,一旦失去了火源,在山洞里或是在冰天雪地里是没什么分别的,也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萧墨继续说道:“父皇倒是没有龙若辰想象中的那般欣喜,要知道人魔的武功在当世可谓超凡入圣,能得他指点一二,便是一块朽木也能生出花来,多少人为了能得他一句提点不惜万金,但是他何屑于一眼相加。如今他主动要求传授我们姐弟俩武艺,父皇却是忧心忡忡,要说他没有心动,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是让一个倾慕自己亡妻的男人来传授自己孩儿武艺,怎么说都有些接受不了。” “龙若辰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性,见父皇迟疑不决,冷冷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等你深思熟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不答应我便杀了她的孩儿,再自绝于她墓前,也算是完成了对她的承诺!’父皇怒发冲冠,脸都气得发青发紫,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江湖草莽,实在没有办法。他要是真想杀了我们姐弟俩,除非将我们关在十八层天牢底层,再加派数万精兵猛将死守,不然这皇城里倒还真找不到万无一失的地方,他若下了必死之心要杀一个人,这世间是没有人能拦住的!” “父皇终是点了头,当人魔见到我们姐弟的时候,也是一惊,因为我俩和母妃长得实在太像了,一眉一眼似一张脸描摹下来的一般。他最终选择了我,不仅是因为我习武的根骨比姐姐好上一些,更是人魔希望与母妃一般温婉美丽的姐姐能一生一世平安幸福,不被刀兵鲜血污了那纯洁无邪的灵魂。在之后的十年,龙若辰将他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我,不过他性格怪癖,每日只传授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却不知所踪,就连父皇派皇城司专门查探都寻不见半丝消息,而人魔传授我武艺这件事也被父皇视为禁忌,禁止提起,因此天下知之甚少,而他在传授完我武艺之后也失去了消息,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 南宫紫馨听他说完,早已惊讶万分,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让人唏嘘不已,她无法想象萧墨是有多坚强,才能将这么一段痛彻心扉的往事说得这么平常,也渐渐明白,原来他眉眼深处的那一抹忧伤是独自舔舐了二十年的伤口。 山洞中的火灰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如雪一般苍白冰冷,黑暗、寒冷像是两只大手,将两人紧紧攥住,勒得人几乎难以呼吸,洞外北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旷野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氅袍,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山中无岁月,在这样的黑暗寒冷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天黑还是天明,本来病体未愈的萧墨此时更加虚弱了,眼皮沉重得不住的往下掉,南宫紫馨此时也昏昏沉沉,紧紧抱着萧墨的一条胳膊,就想这样睡过去。 身边的萧墨身子越来越重,赶忙在自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强打起了几分精神,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轻声呼唤道:“萧墨,你不要睡,起来陪我说话,你不要睡啊!” “好……说……说什么!”萧墨头重脚轻,苍白的嘴唇艰难的蠕动着,说出了低不可闻的几个字。 南宫紫馨欣喜若狂,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至少萧墨还在她身边,没有离开,要不然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她真的会发疯,“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你不睡觉,陪着我就好!恩……天下百姓都说你是为民做好事的好官,你就说说你为官任上的事吧!” 萧墨一双眼睛仍旧忍不住闭上,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浑身经络关节像是拿醋泡过一样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嘶哑着针扎一般疼痛的嗓子轻声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些枯燥繁琐的事儿罢了,你不会喜欢听的!” “不嘛,你讲给我听!”南宫紫馨倒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摇着萧墨的胳膊,一张绝美的脸贴在萧墨的胸口,她的呼吸伴着他的心跳,仿佛融为了一体。 萧墨没办法躲开,更没有力气将她推开,只得沉沉叹了口气,说道:“就给你讲讲我十八岁那年去益州赈灾的事情吧!” 用尽全身的力气挪了挪身子,将脸贴在他身上的南宫紫馨也明白了他的告诫,失落的移开了身子,只是一双手仍旧紧紧牵着他的胳膊,害怕他突然离开。 “我十八岁那年七月,益州天降大雨,一连月余不见晴日,江水泛滥不可收拾,堤坝拦不住呼啸奔腾的洪水,被摧得粉碎,洪水从沸腾上游直倾而下,汹涌澎湃,在两岸肆掠,几乎一夜之间周遭上百个村镇被淹没摧毁,便是一些小城的城墙都被摧垮,一时间数百万难民居无定所,每日单是病死、饿死的人都数以万计,递到金陵的表章每日都有十大筐,我不顾父皇的反对,请命前往益州赈灾!” 说道此处,萧墨轻轻咳嗽了几声,南宫紫馨急忙拍打他的后背,让他缓过气来,他继续说道:“才到黔州、恭州地界上,流民就已经随处可见,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其状惨不可言。你见过易子而食吗?你见过啃树皮、吃草根吗?你或许听过,那不过是闲暇时的几句口舌,你或许在书中见过那寥寥几字,但是我却是真真切切的见过。真到了饿得快死的时候,哪管什么草根树皮,便是地上的泥土,只要能活命,都会跪下去啃。那是在益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被他的父母当做食物和另一个孩子交换,当我见到那锅里浮动的肉时,若不是身边官员侍卫劝住,甚至要上前一剑杀了那吃婴孩肉的畜生!后来这种事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在灾荒的年头里,那些灾民已经不是人,而是行尸走肉、是畜生,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可以吃草根、吃泥土、吃树皮,至于人么?煮熟了也不过是锅里的一团肉而已,和猪狗畜生的肉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于他们而言自是不能再好的食物了!” 听到这里,南宫紫馨已经毛骨悚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文尔雅、俊逸如仙的长安王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未满三朝的婴孩煮熟了也不过是锅里的一团肉么?南宫紫馨只是想想都胃里翻腾不已。 “听一个领路老主簿说,就在我到的前几日,有几个灾民为了争一块树皮,大打出手,甚至当场打死了一个人,那人的尸体竟然被一群人争抢一空,到了那种时候便是官府也没有力气来管这一条人命的事儿了,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大老爷,那些自诩清高的清流名士,只在家中捧经书,口中高呼仁义道德、兼济天下,衣食无忧的他们却哪里知道,在他们那扇朱门之外有多少饿殍、路边有多少冻死骨,这般读书确实不是读书,只是在读无礼无仁无义的无字天书罢了。” 萧墨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许久,像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直到南宫紫馨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那隐隐的疼痛才让他从那地狱一般凄惨的回忆中走出来,灾荒之年的人间哪里是人间,便是见过地狱的佛陀菩萨都会流泪吧! “那个老主簿或许已经去世了,但是我仍然记得途中闲谈时他说起过的一件小事,那是在梓州,有一户穷苦人家,家中有四个子女,最大的七岁,最小的仍在襁褓中,床榻上有患病的老母,那家的妻子也是身体孱弱多病,一年之中牙缝里挤出的八九成的银两要花在看病吃药上,丈夫守着那几亩薄薄的耕地,用血汗换来的粮食有大半要落入地主员外的手里。四个子女总共只有一身缝补了几十遍的衣裳,只能轮换着穿着出门,一年三百六十日,一家老少倒有三百日是野菜粗粮度日,苦不堪言。说是有一年腊月,那家的丈夫好不容易省出几文银子,在市上买了一块极低劣的下水肉,这种肉在富贵人家便是拿来喂狗狗或许都不愿意吃,而在他们眼里却是珍羞美味。他将肉挂在灶头,想着大年夜给家里人沾沾荤腥,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现被老鼠给偷着吃完了。” 萧墨顿了顿艰难的抬起手,捂住嘴轻咳了两声,牵动肺腑,疼得撕心裂肺,倒吸一口冷气,全身都变得冰冷,似乎连血液也被冻结,“不真正处在那种境地,又怎么体会得到其中的绝望与悲哀!” “那后来呢?那一户人家后来怎么样了?”南宫紫馨没有听到萧墨接着说下去,出言问道。 萧墨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那丈夫呆坐在灶前,盯着那拴肉的绳扣看了很久,回到屋里,亲手掐死了自己四个熟睡的孩儿,放火将那家徒四壁的破屋点燃,自己抱着一家人坐在火海中了结了这一生!” “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忍饥挨饿了,一家人也能永远在一起了!”南宫紫馨哽咽着说道,与萧墨在一起的这几天她几乎说完了前半生没有说过的话,也了解到了这个男人不为人知的哀伤,一颗心已经牢牢系在他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在那次涝灾里,数以百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前后死亡人数更是高达数十万,我曾经在益州城外一处方圆十几丈的土丘上就见到了一百二十多具尸体,他们为了躲避洪水爬到了土丘上,但是洪水数日不退,他们被活活饿死、病死,其中还有一个出生弥月的孩子。” “而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天灾过后,益州一带大小官员一个个赚得脑满肠肥,家里银子都多得堆不下,可即便是我父皇也拿这群贪官污吏没有办法!”萧墨说道此处,微不可闻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也有说不出的无奈,“贪官”从来都是历朝历代当权者恨之入骨却又禁止不绝的,就像是扎在命门的一根毒刺,不拔会疼、会腐烂,拔了却是会死。 “贪官是杀不绝的,大华的子民有千万户,不是靠父皇去管,也不是靠我去管,靠的是那些大大小小官员,只有喂饱了他们,他们才肯去办事,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而大华成千上万的官员,又有几个手上是干净没有一点油腥的,要是彻查下去,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出手,牵扯出来的动辄就是数百人,而那些空缺出来的官位又一时拿什么去填补,如今大华三冗成灾,看似国泰民安其实外强中干,若是不加紧变革图强,不亡于外敌倒先消于内患了,若是一百个官员里有一个清正廉明的,便可护佑一方州郡百姓安居乐业。” 墨此番话说得心酸,在南宫紫馨听来却是无奈,一直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活得自在如意,要是没有和萧墨在这雪山当中的共患难,哪里知道其中有这么多酸楚无奈! 第六十七章再见已是江湖 第六十七章 再见已是江湖 萧墨嘴角扬了扬,冷冷的说道:“什么王霸义利,不过是上位者炫耀的口舌罢了,百姓真正要什么,那些身居高位的官老爷又知道么?是那圣贤书上所写的、遥不可期的天下大同?还是史书上所载的虚无缥缈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说那些整日嚷嚷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自诩清正廉洁的官员,是哪门子的官员?只知吟诵风花雪月,高呼仁义道德,全天下都在叫好,便是真的好了?读书万卷,无书不读无经不解,不知朱门外有冻死骨,便是道德圣人了?” “在益州的时候,在一个赈灾的粥厂见到一个小官员,别的粥厂都是拿白米熬粥,每日只有三十桶粥,眨眼就被灾民一抢而空,而那个粥厂却有一百桶粥,我有些纳闷,同样多的粮食,为什么他熬出来的却比旁人多了三倍。” 南宫紫馨疑惑的轻声问道:“是他的粥比别人的稀吗?” 萧墨摇摇头,“相比之下他的粥比别家还要稠不少!”南宫紫馨更加疑惑了,萧墨继续说道,“他身为粥厂管事,难免假公济私,因贪墨了粮食,为了补上缺漏就在一斤白米中掺两斤米糠、麦麸、树皮等畜生才吃的粗粮!” 南宫紫馨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紧咬贝齿骂道,“灾荒之年果然贼人当道,百姓饿死街头他竟然拿救命的粮食中饱私囊,用喂畜生的粮食给灾民吃,这种人真该杀!” 萧墨一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失望,若是凤舞在此,肯定会懂他的,“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他往赈灾白米里加粗粮,看到他贪赃枉法,却看不到他用同样的粮食救了三倍的人?灾民和畜生有什么区别?若非要说,灾民比畜生更加卑贱!只要能活下去,别说吃畜生吃的粗粮,就算给他们一块生满蛆的腐肉,他们也会捏着鼻子当做山珍海味吃下去。最后我赏了他,拔擢他做益州提举常平公事,主管一州仓储钱粮,许多人认为我识人不明、奸佞不分,而我也懒得去和他们解释!” 南宫紫馨不说话了,惭愧得无以复加,世间的对与错哪是几句话就能评判得清楚的,自己终究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啊! 官场一道,就真的是贪官杀头、清官拔擢的道理?若是一个清官庸庸碌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一个贪官却有经世济国的才干,将一个州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你若是当权者你会重用谁?一个王朝要想繁荣兴盛,总得要些能干实事的人来治理,而不是一群清高自负的庸碌书生。 雪,纷纷扬扬,寂静空旷的雪原,浮生万千,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在这苍白的季节,轮回着未央的寒楚。 流年岸边,冬月的梅花雪,倾弯了岁月的眉梢,沐浴了岁月的菲然,千回百转之后,这场隔世离空的相遇,便遗落在凛凛的冬月。 这世间的美好,原本就有定数,梅花和雪相拥的霎那,也寂寞,也淡薄,也无奈,也黯然,但更多的是惊喜彼此没有错过的相遇;似欢欣,似惊讶,似惊鸿艳影的绝唱,似缠绵悱恻的瞬间永恒,似刻骨铭心的一次不经意的相逢…… 萧墨再也打不起说话的精神,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任南宫紫馨怎么摇晃呼唤也无法抬起那沉重得似灌了铅的眼皮,南宫紫馨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也疲惫不堪,刺骨的寒意像是一张大网,逃不开躲不掉…… 山洞,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只剩下了冰冷和黑暗! 算上萧墨被乌藏国师、苏华严等人追杀的那一天一夜,他到云中雪山已经整整五天了,凤舞带着人也寻了整整五天,不眠不休的五天,每过一刻她心中就多一分不安。 敢追杀萧墨的人武功必然出类拔萃,就算他能逃脱也会身受重伤,在这冰天雪地里不说没有疗伤的药,就连干粮也不曾带得一点,要怎么熬过这寒风刺骨的五个日夜! “姑娘,我们已经找了整整五天了,可是仍旧没有殿下的影子,殿下是不是已经摆脱追兵出了雪山,或是……或是我们找错了方向!” 领兵的将军叫做冯哲,世代居住在塞北云中山麓,对这一带的山势地形最是熟悉,他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凤舞手中那张云中山的山势地形图便是冯哲的父祖几辈人翻山越岭画出来的。 一千多人在大雪山中搜寻了五天,就差没把整座山翻过来,可是仍旧没有发现长安王殿下的半丝踪迹,这不禁让他多了些不祥的预感。 而带出来的一千多士兵虽然是精锐,但是在冰天雪地里熬了五天也成了强弩之末,个个无精打采,有不少人早昏倒在雪地里,差人送了出去。 凤舞一张绝美的脸也布满了疲惫之色,眼圈都有些发黑,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杂着淡淡的血丝,双手和嘴唇被冻得青紫,一身雪白的长裙沾染了不少冰碴子,再没往日的空灵出尘。 她像是没有听到冯哲说话一样,唤过了不远处同样疲惫万分的惊鸿,问道:“附近的山洞石窟都找过了吗?” 惊鸿强打起精神,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按照地图上标注的都一一找过了,只是有六个山洞却是没有发现,不知道是地图标注有误还是大雪封山让山洞坍塌了!”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凝起几分疑惑之色,抬起冻得青紫的冰冷的手揉了揉漂亮的鼻子,沉声说道:“作这张地形图的人心思细腻,如此规模宏大的一张图比对到山势中偏差不过一丈,是断然不会出现标注有误这种错误的。不管怎样,找到标注这六个山洞的地方,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六个山洞找出来!” “是!” 惊鸿对于凤舞的话不敢有丝毫怀疑,当即唤过六十个士兵,分作六队分头去寻找,其余人仍按原计划搜寻。 冯哲心中一叹,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待长安王殿下情深义重,长安王日后可莫要辜负人家才是啊!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长安王说不定已经…… 此念一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虽然这里的每个人,包括凤姑娘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情,但是心中估计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这苍茫的雪山里,没有食物、没有火源,要想活过五天五夜,说出去任谁都会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雪茫茫,这六个山洞极为分散,又藏在了大雪中,寻找起来殊为不易,又找了整整一天,终于在第六天天黑之前接近了最后一个山洞。 包括凤舞、惊鸿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悬着一颗心,要是这最后一个山洞里再没有,那又该怎么办…… “你个混蛋,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啊!这次算我输了好不好……”凤舞心中默默的说道,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害怕最后一个山洞也和之前搜过的无数山洞一样,到那时又该怎么办,是放弃?还是继续寻找,将这一千多人也一起葬送在这大雪山里为他陪葬么? 她不敢去想,借着朦胧的天光朝前望去,忽然眼前一亮,一抹玄墨映入了浅蓝色的眸子,虽然被大雪掩埋了大半,但是那在寒风中飘摇的一根墨色的布条却是惹眼无比。 发了疯似的朝前奔去,像是掉入大海的人浮沉了几个日夜,看到了身前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欣喜如狂! 将布条紧紧攥在手里,眼眶刹那间变得通红,眼泪差点没忍住夺眶而出,在雪山六天,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一抹色彩,这也是她最熟悉的色彩,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 惊鸿和冯哲也带着人到了凤舞身后,见到了凤舞激动的神色,再看她手中的布条,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但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还不曾落地又陷入了隐隐的担忧,就算长安王殿下在面前的山洞中,过了六天,还…… 凤舞紧紧的攥着布条,几乎要将它揉进血肉里,她不敢进山洞,怕看到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更不敢离开,怕错过了她的全天下。 惊鸿长叹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巨石,哪里不明白该面对的迟早是要面对的,一摆手,让士兵搬开眼前的巨石。 几十个士兵齐齐上前,花了半炷香的功夫,终于缓缓移开了这块巨大的石头,藏在背后的黑黢黢的石洞渐渐展露出来,几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个山洞,生怕错过了什么。 凤舞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刺进了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也浑然不觉,将那根黑色的布条染满了鲜血。 一抹墨色氅袍映入眼帘,凤舞差点惊呼出声,刚想冲上前一把抱起那个挂念了六个日夜的人,忽然另一个人影也落入她浅蓝色的眸子里,紧紧依偎,两颗头靠在一起,亲密无间。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雪地里,用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肯定是幻觉,但是那靠在一起的两人分明那么真实的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曾经那么希望看到的人,现在却是从未有过的想从眼前抹去,她认出了那个抱着他的人,是那一夜对她“宣战”的那个女孩,此刻她已经摘下了面纱,单是看侧脸就已经绝色倾城,不似凡尘尤物。 她脸上的坚定自信是那么的熟悉,那不正是自己以往在他身边的样子吗?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骄傲自信,萧墨的身边不是没有过其他女孩,甚至可以说不计其数,但是凤舞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些人也从来没有让凤舞感到过威胁,于她而言,她们不过是他身边匆匆的过客,萧墨永远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唯独她,带着凤舞一样的神情靠在萧墨的身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向全天下炫耀,萧墨是我的…… 其实自己又是他的谁呢?就连心痛都成了只能一个人承担的秘密! 凤舞自嘲的笑了笑,手中紧握的布条不经意从指间滑落,她也没想着再捡起,脸颊上忽然感觉到一阵微热的液体滑过,木然的伸手抹去,却又是刺骨的冰凉。 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凤舞转身离开,只传来一句让人悲哀到心碎的话。 “凤姑娘!” 惊鸿一声呼喊没有让凤舞回头,他也不敢耽搁,九爷虽然被找到,但是却生死未卜,容不得一刻耽搁,至于凤姑娘那里日后自有解释的机会。 赶紧跑进山洞,看到了紧靠在萧墨身上的绝美女孩,一声叹息,想要将她推开,但是她的手却紧紧的挽住了萧墨的手臂,惊鸿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她松开,一搭萧墨脉门,只剩下了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跳动,一张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若游丝般的气息几乎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断。 惊鸿一把将萧墨抱起,斜眼一瞟倒在山洞角落的南宫紫馨,对士兵冷冷说道:“将她也带上吧!” 话音一落,运转起轻功如飞一般离开,身体里的真气也源源不断涌进萧墨的身体,护住那微弱的心跳。 雪山依旧苍茫一片,银装素裹,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淡淡的哀伤呼啸而过,相遇是江湖,再相见,仍旧是江湖! 第六十八章雪中归来客 第六十八章 雪中归来客 萧墨睁开眼睛已经是五天以后,躺在温暖舒适的玉辂中,四周缭绕着淡淡的馨香,耳边传来车轴“辘辘”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点其他声音都听不到。 “九爷,您可算醒了……”纳兰寒韵守在萧墨的身边也不知道多久,一双清雅美丽的眸子笼罩了一层浓浓的疲惫,见到萧墨缓缓睁开眼睛,喜不自禁,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萧墨的目光简单的扫过玉辂,只有他和纳兰寒韵两人,没有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探着问了一句,“凤舞呢?” 纳兰寒韵神色瞬时暗淡下来,没了萧墨醒来的欣喜,在这个世间,果真没有谁能比得上那位凤姑娘,昏迷了五天,醒来的第一句不问旁人,眼里更看不到旁人,只有那一身白衣能入了他的眼、他的心。 也不知是受了惊鸿等人的嘱咐还是妒忌使然,轻轻摇了摇头,“寒韵不曾见到凤姑娘,是惊鸿带人将九爷从雪山当中救出来的!”这话于纳兰寒韵而言也是实情。 “哦!”萧墨点了点头,但是任谁都能听出这简单的一个字当中的失落,聪慧如萧墨又怎会猜不出此事的来龙去脉,此生负她的,终是太多了! “南宫姑娘醒来后被一个俊逸如仙的中年男子接走了!”纳兰寒韵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一个软垫上,眼角偷偷看了他一眼。 本以为萧墨对于这个共患难的女孩会多几句关心的垂询,至少也该多出几分惊诧的神色,但是没想到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木然的点了点头,只是证明自己在听,至于那个人何去何从、是死是活,又与他何来半分干系? “现在到何处了?”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萧墨周身终于恢复了几分气力,周身又重新凝聚起往日那股风华绝世的无双气度,眉宇间俊逸潇洒、雅致出尘,与前不久的颓唐沮丧截然不同。 “九爷先是在偏关城住了一日,略有好转之后送回到太原又医治将养了两日,皇帝陛下派遣三万神翼军北上护送九爷回金陵,现在我们在南下的路上,九爷身体有恙,只能缓缓行进,现下已经行了两日,再有半日光景便可到洛阳与神翼军相会!” 纳兰寒韵如实禀奏,这次皇帝可谓动了真怒,闻知此事龙颜大怒,一日之间朝北燕递交十二道国书,若是长安王有丝毫闪失,不惜举国之力与北燕一战。 自二十多年前东迁金陵起便一直在隐忍,或许是在找一个开战的契机,三年前雁门关那一战看似是大华丢关弃寨落了下风,但是北燕也耗费了大半国力,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扫平大华,至少也要打到中原腹地来,没想到只过了雁门一关,在偏关前就止住了铁蹄。 北燕不似中原之地富庶繁荣、四季更替有度,世代以游牧为主,耕地极少不说,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千里冰封,剩下时间当中又有一半日子是黄沙漫天,似三年前那样大规模的战役,发动一次几乎要耗尽北燕十年的赋税,若是一举攻入大华中原富庶之地还好,可以以战养战,以中原所产填补国库的消耗。 但是那一战除了攻下雁门关和一些无足轻重的城池外可以说一无所获,看似是北燕胜了,但是只有当权者才知道,北燕此战一败涂地,国力已经衰颓到了极致,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若不是大华无征战之心,三十万铁骑北上就能扫平北燕万里疆土。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几国联军由西自东起百万大军的盛举至少耗费了北燕前后三十年的赋税国力,一战之后十几年没有缓过来,而大华当时虽然被逼得迁都,但是根基却稳如泰山,只是凋敝了几年便又恢复了往日欣欣向荣的繁荣昌盛,这是北燕偏僻苦寒之地万不能比的。 这三年虽然休养生息,国力已渐趋好转,但是仍然没有达到当初鼎盛时候的一半,要想再发动一场数十万大军出征的国战已经断然不能。 此时大华皇帝十二道国书北上,北燕当权者吓得六神无主,纷纷上表痛斥乌藏国师好大喜功,为了个人政绩声名置大燕于水火之中,使百姓有倒悬之急、君臣有累卵之危,若是不对此奸佞权臣严加惩处,大华大军北上之日,便是大燕亡国之时。 北燕当朝一片混乱,官员十之七八提议主动撤回边关守军以示诚意,谴使南下与大华修好,消弭战祸,待北燕国力恢复再徐徐图之,也有少部分人力排众议,以死进谏派遣奇兵由云中山突袭太原,攻其不备,联合西夏、吐蕃诸部、大理等国兴举国之力再发动一场国战,大华断无一战之力,至少也可连城数百,占据长江以北所有疆土。 几乎整个天下都在看着北燕登基不足一年的小皇帝如何决断,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赢了得千秋功名、王权天下,成为千古一帝开万世疆土,赌输了北燕自此江河日下,莫说周边西夏、大华等国的虎视眈眈,便是国内各部落的自相蚕食都能让北燕亡国灭种。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北燕新登基的小皇帝的决断,看他究竟是一个一掷千金的赌徒,还是一个卧薪尝胆的枭雄,可是结果却是让人有些失望,北燕的小皇帝竟然跟全天下人玩起了“拖”字诀,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北燕国都上京乱作一团,但是皇宫却是如一泓秋水般涟漪都不曾皱起一丝。 几乎半个北燕都已经知道,几天前南院大王从大华带回了一个姑娘,晓谕天下这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时间天下哗然,议论纷纷。 南宫羽是何人? 江湖谪仙,朝堂亲王,不说一身武功盖世无双,单就身份而言,手握数十万铁骑,坐镇北燕半壁河山,便是咳嗽一声都能让整个天下风云变幻。 俊雅无双、天潢贵胄,这样如美玉一般的温润男子,几乎挑不出一丝瑕疵,天下哪个少女不思慕,只是他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娶了北燕遥辇世家的嫡长女,天下传言他二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自此也绝了万千桃花的念想。 现在传出他在外有一个私生女,这远比传出少林方丈在外有个私生子更骇人听闻,让整个江湖瞬间沸腾了,流言蜚语喧嚣不止,但是无论好事之人怎么追查,都查不出那私生女的身份,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北燕皇帝不顾大华的施压,竟然在这风口浪尖上亲下圣旨,昭告天下嘉封南宫羽的私生女为“清瑶公主”。 天下人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小皇帝的心思了,他到底是精明还是愚蠢,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干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来。 毫无疑问,大多数选择相信后者。 大华皇帝亲自下国书十二道施压,国内人心惶惶,他却在此时加封一个私生女,这无疑是给了遥辇家族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传了二十年的“夫妻情深”的谣言不攻自破,这个北燕第三大士族几乎把持了十之五六的朝政,在这关口得罪遥辇家,这无疑是自毁城墙。 但是预期当中北燕朝堂分崩离析的场面没有出现,遥辇家族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却一声不吭,默默的咽下了打掉的牙。 北燕这一朝的君臣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一时间街角巷陌谈论不止,究其根源还是北燕魑魅堂将长安王围困雪山六个日夜这件事,这可是大华一品亲王,被北燕千里追杀遁入雪山差点陨落,这无异于将天捅了个窟窿,以金陵皇城里面那位对长安王的宠爱,这事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有了这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其余的事情在这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但是江湖却像是一张大网,而江湖中的人就像那千丝万缕的网线,紧密相连,串成了江湖、串出了恩怨情仇。 太湖畔华严山庄玉面佛爷于五月初五葬身在玉皇顶上,江湖中正道义士无人不悲愤长叹,痛骂萧墨狼子野心、禽兽不如。 但是在长安王被困雪山的第三日,这个“死人”却重现江湖,给本就波涛汹涌的江湖推了一把巨浪。 苏华严昭告江湖,五月初五那天,自己在东岳死里逃生,奈何身受重伤,又要躲避朝廷的追杀,在一个僻静的村镇修养了半年才恢复功力,机缘巧合之下又遇见了同样忍辱负重的田大员外、闫二娘、李遒等英雄好汉,四人相约北上围杀长安王这个大魔头,不惜与大华皇室为敌也要除掉这个大害。 终于在大雪山遇上了这个人神共愤的大魔头,奈何这个魔头武功着实厉害,一番拼斗杀死了田大员外等三人,只剩下苏华严一人重伤逃脱,委曲求全苟活得一条性命,只为向天下英雄揭示萧墨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真面目。 天下英雄听到这话无不激昂愤慨,就连本来站在长安王一头的百姓也有四五成动摇了心中的信仰,苏华严在江湖中的名声极好,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整个江湖有几人没受过他的恩惠? 太湖沿岸至少数十万百姓吃过他家的粮、用过他家的钱,故此早将他传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说的话自然是无人会怀疑的。 而萧墨已然成了世人心中杀人饮血的恶魔,声名狼藉,无数人抨击谩骂,便是说破了嘴皮子,又有谁会听他半句? 玉辂銮驾还没到洛阳,早有官员出城百里迎接,迎入驿馆歇息,前些日子为了迎王驾修建行宫,可无奈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现在他们倒长了些记性,再不敢在长安王面前铺张浪费、极尽奢侈。 但是驿馆的装潢排场也不是寻常府邸能比的,相较太原、偏关的苦寒简陋,可要好上不知多少,萧墨身患重病不宜赶路,在洛阳驻足调养,这几日可忙坏了这一城的大小官员,几乎睡觉都不敢闭眼,京城那位可是亲自传下了圣旨的,要是伺候有半点不妥帖,这一城官员九族之内的脑袋全都得搬家,谁敢懈怠? 这几日几乎全天下有名的医师来了一半,日夜守候在驿馆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比伺候自己的爹娘老子还用心。 萧墨听纳兰寒韵说完这几日江湖中发生的事情,倒没多少惊讶的神色,挑了挑好看的眉宇,淡淡的笑道:“苏华严那个伪君子倒是会办事,那夜本王只是杀掉了小孟尝,重伤闫二娘和李遒,他倒捡了个便宜,将那两条人命笑纳了,这笔冤枉账却要算在本王的头上,他落个仁义无双的美名!” 纳兰寒韵小心翼翼将药膳司煎好的药试了试药温端到萧墨面前,轻声道:“九爷又何必为这奸佞小人忧心,若是愿意,弹指杀了便是!” 萧墨一脸无奈的看着递到面前的泛着热气的汤药,苦涩的摇摇头,道:“杀了一个苏华严还有李华严、刘华严,本王纵是全身是手,却又怎生杀得尽呢?” “那便不杀了,任他们折腾去,反正骂得再厉害,九爷也不少一块皮肉,咱照样过咱的日子!”纳兰寒韵甜美一笑,像是三月初开的花蕊,芬芳灿烂,与萧墨相处了几个月,在他面前倒不再那么清冷生分。 萧墨万般无奈的接过那碗药,皱着眉头吞下一口,整张脸都变得难看起来,“真苦啊……” 第六十九章韶华易倾覆 第六十九章 韶华易倾覆 在洛阳东南面上,雄峙着一座大岳——嵩山,《诗经》有“嵩高惟岳,峻极于天”的名句,嵩山是古京师洛阳东方的重要屏障,素为京畿之地,也是天下禅宗圣地。 少林寺西侧一里许的五乳峰下,陈列着数百座佛塔,是少林历代高僧的圆寂之地,比起远处藏在深山中的那蔚为壮观、光彩夺目的一座座殿宇、大庙,这里无疑显得庄重了许多,林立的佛塔一派幽静、肃穆气氛,近旁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 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扫帚,穿梭在塔林当中,弓着佝偻的身子,仔细打扫着满地的落叶,手中的扫帚也不知用了多久,扫帚苗都掉得差不多了,快秃成一根棍子。 这老僧人年事已高,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微驼的脊背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也不知是扫了多少年的落叶,看了多少年的塔林,每到一座佛塔前,总要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佛塔看好一阵子,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才挥动手里的扫帚,仿佛看了几十年都不曾看腻一般。 此时一个年轻的白衣僧人也拿着扫帚走进了塔林,明眸皓齿、眉清目秀,乌黑的瞳仁不管什么时候都亮亮的,目光柔和,总带着善意。 他也不和老僧说话,兀自打扫起来,与老僧一般,每到一座佛塔前都会停下脚步,念一声佛号,然后才开始打扫,几百座佛塔两人约莫扫了三个时辰才打扫完。 老僧放下扫帚,走到一座佛塔下闭目念经,像是没有看到这个年轻僧人一样,这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没有说一句话,找了个紧邻老僧的佛塔,盘膝坐下,也跟着念起经来。 冷风吹过,无数离枝黄叶纷纷扬扬飘落尘埃,空中弥漫着萧瑟的寒意,刚刚扫干净的塔林又落上了无数的叶儿。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开是禅,叶落也是禅,生是禅,死也是禅…… 老僧念诵完了经文,缓缓睁开了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昏昏沉沉的远方,等到身边的年轻僧人也念完了,这才缓缓开口道:“这次回来比往日多了三分烟火气,不错不错……” “多谢师叔祖!”年轻僧人转过半边身子,双手合十,朝老僧施了一礼。 “当今天下虽说是百家争鸣,但是大体来说还是儒道释三教执天下牛耳,儒家主张入世,不得兼济天下也要独善其身,佛家、道家主张出世,道家崇尚清静无为,佛家信因果循环,说殊途同归也好、万法同宗也罢,根源终究是一样的。既未入世又怎么谈得上出世?若是死守深山念一辈子经,念出个菩提正果又如何?终是死经,没有一丝人情味儿,没有一丝烟火气,如何普渡众生,不和寺里石雕泥塑的菩萨佛祖一样,是一堆死物,和脚下踩的泥土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老僧目光空灵,遥望远方,不悲不喜,仿佛已经与这数百佛塔融为一体,要是有其他少林弟子在此,听他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不说逐出佛门,少说也要呵斥教训一顿的,但是那年轻僧人却是深表赞同。 “多谢师叔祖释疑解惑!”年轻僧人第二次行礼道谢,可是老僧依旧盯着远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次回来你的身上不仅多了些烟火气,似乎还多了些红尘气,是么?”老僧不急不缓,淡淡的问道。 年轻僧人一怔,一张俊俏淡然的脸没来由的一红,赶紧低头忏悔,“小僧禅心不坚,动了妄念,还请师叔祖责罚!” 老僧对于他的坦率承认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动怒,第一次转过头,一双空明的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和尚,似乎在努力从他身上找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你能渡她成佛吗?” 年轻和尚摇了摇头。 “她能渡你成人吗?” 年轻和尚愣住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将因果都念作业障。这世间,但凡是你能放下的,都是你从未拾起的,有时候放不下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僧明白了!”年轻僧人敛去了脸上的羞赧疑惑,像是移去了一座大山般轻松自在。 “深山不知年岁,江湖中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老僧不再于这个问题上执着。 年轻僧人将近日江湖中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老僧静静的聆听,不发一言。 等到年轻僧人说完,他才缓缓说道:“老僧前二十年由武入禅,中二十年却又由禅还武,后半生妄图将禅与武揉为一身,奈何堪了四十年都堪不破。长安王、帝师、武林盟少主、碧游宫传人、钟家刀客、叶家剑仙、丐帮丐侠、唐门传人……原来江湖中出了这么多了不起的小家伙!” 老僧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得意的神色,似乎一念之间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年岁,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是终究是老了,行将就木,有时候竟然都分不清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或许自己真的是活得太久了,久到当年认识自己的人都不在了,哪怕是仇人都找不到一个,久到再也没有人能记起自己了。 老僧看着天上黑云压顶,狂风四作,身边的落叶像是被一只大手捞起,漫天飞舞,但是无论叶儿怎么肆虐,总是近不了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的身。 “天要变了啊!当年那个弹指杀百万的帝师终究是放不下那段过往,用二十年布了一个局,赌上大华王朝三百年气运,以天地为枰,以苍生为棋,真是好大的一个手笔。慧能,你能否在这局棋中成为一个重要的棋子、占据一席之地,老僧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看到。” 老僧一声叹息,武功臻至化境又如何,终究是人,道家修仙、佛家成佛、儒家尊圣,有了这些个名号便真能不死不朽了么?少则五六十年,多则八九十年,谁又躲得过? 古往今来多少功盖寰宇、横扫八荒六合的帝王不惜倾国之力寻求一个长生之法而不得,而这些江湖中恃勇斗狠的匹夫又凭什么能万古不朽。 仙?谁又见过! 佛?世人遭逢苦难之时可见一个菩萨罗汉下来普渡众生! 圣?倒是有不少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高座朝堂,但是又有几个能想天下之所想,急天下之所急! “师叔祖,这局棋他是和谁在下呢?”年轻僧人问道。 老僧目光凝滞了。 是啊!他是和谁在下呢? 和京城那位么?可是二十年前他已经赢了啊! 和整个江湖么?可是曾经天下摆在他面前都不愿意去看一眼啊,要这个江湖又有什么意思! 而其余的人虽不乏惊才绝艳的盖世人杰,可是要作为他的对手,终究是欠了些火候啊! “许是和自己吧!”老僧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服自己,能说服那个人,“永远不要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一旦到了那个位置,身边就再没有一个人了,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该是何等寂寞啊!” “便是赢了又能如何呢?”年轻僧人又问道。 “赢了,或许就放下了吧!”老僧活了太多年,见了太多人和事,天下气运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二十年前是那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天下格局,断了大华百年积淀下来的气运,若不是九州龙气连绵不衰,大华差点就亡国了,“谁言匹夫一怒不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当年发生了什么?”年轻僧人这次发问比起前两次少了些许兴致,仿佛那老僧答或是不答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妨碍,在世人眼中最关心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当年啊……”老僧仰起头看着天上翻滚的乌云,一声叹息,当年,虽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是动辄就是二十年啊,二十年,多少生老病死,多少世事浮沉,红颜白发云泥改,何异桑田移碧海。 “那时候北燕联合西夏、吐蕃诸部起百万大军东进,攻陷雍凉十二州,大华先帝七入深山请帝师出关,那时孤星寒红颜在侧,哪有出仕之心?当年他与师兄交厚,曾带那女子上少林拜谒,老僧也曾见过一面,他那红颜知己只是个江南水乡的寻常女子,虽说不得丑陋但也决计当不起倾国之色四字,只能算是中人之姿,老僧与师兄虽说是方外之人,但是初见之下也觉与帝师万般不配。” 说到此处,老僧脸上尽是羞愧懊恼之色,重重一声叹息。 “言谈之下才知那女子腹中之才含潘度陆,莫说女子,便是世间男子能比过她的也绝不过一手之数。她学问渊博庞杂,融会贯通,辞采蔚然,不管是正统经义道德文章还是那些被误解的旁门左道与奇巧淫技,都涉猎颇深,尤其是这堪舆,曾著有《九州龙脉集校注》与《风水堪舆草章》,精妙入微,通篇无一字故作晦涩艰深,便是乡间老妪都能通读领会,两本书以‘青莲先生’之名遍传于世,世人皆道这‘青莲先生’是一个研读经史的老学究,却没想到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端的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老僧丝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大华先帝七请帝师出山而不可得,江山危如累卵,不得不行些‘歪门邪道’,私下找到那女子,陈说利害。那女子却也深明大义,知道长安一破,百万铁骑直入中原,到时国将不国,千万百姓血流成河,狼烟席卷天下,哪得方寸安宁净土!”老僧脸上不禁浮现出钦佩之色,一介女流都能通晓大义,不输须眉,却有那么多七尺男儿卖国求荣,岂不汗颜? “那女子知道他的脾气执拗得很,言语劝说断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于是就孤身西去,想以自己逼帝师出山,端的是天下第一勇女子!”年轻僧人有些惊讶,自己这位师叔祖活了七八十年,什么样的绝代人物没有见过,倒还没见他如何高看过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女子西出长安,落入敌军手中,他们探听得这是帝师的红颜知己,想以此作为要挟,纵然不能让帝师倒戈相助,也能让他自缚手脚,不至于相助大华。”老僧苦涩一笑,苍老的脸上多出了不属于出家人的豪迈,连那双眼睛也绽放出了灿烂的光彩,“那女子不愧为女中豪杰,绝代巾帼,身处百万大军的敌营中,丝毫不惧,痛斥敌酋,陈说敌军十条恶行,振聋发聩,惊动天下,让无数男儿羞愧汗颜。” “江山如画,自古多少英雄豪杰竞相折腰,哪怕是她说得遍地生花,唾手可得的江山霸业又岂是几句口舌所能放下的。后世史书记载,盛元十六年夏六月十六日,北燕起百万联军东进,兵临长安,孤陈氏单骑入敌营,口诛笔伐势压大军百万,卒,追封一品贞烈护国夫人!” “他明知道这是她的计谋,却甘愿往火坑里跳,若能护她一世安好,情愿负了江湖天下,弃了黎民苍生,此后千夫所指,又有何惧!关于那女子的死史书语焉不详,只有当时少数几人知道,敌军恼羞成怒,将她投入军妓营,那女子清高自傲岂能受辱,以血为墨、以指为笔、以裙为纸,写下千字《敌营寄君誓死帖》,字字珠玑、铁画银钩,催人泪下,然后自裁于辕门之前!”老僧仰天长叹,一叹世间从此少了一个奇女子,二叹帝师一怒杀敌百万,上干天和,造下无边杀业。 “那夜帝师孤身入敌营,孤傲冰冷的眼睛像是墨玉一般闪烁起摄人心魂的光芒,深暗的眼底充满了肃杀,周身的冰冷气息中散发着无上的帝王之威,人们到此刻才看清,这才是真正的帝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不只是世间传言。长安城外,他摆下三万六千罗天凶冥十杀阵,长安城头,他抱着一身白衣,亲眼见大阵将三十万敌军绞成肉泥,在之后的十年,余下的五十万人相继在惊恐中离世,一己之力杀八十万人,从此天下惊惧。” 老僧虽然说得平淡,但是谁人又想像不出那一夜的凶残肃杀,帝师一怒生杀三十万大军,又岂是尸骨成山、流血漂橹所能形容的。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双手合十,不知是为那死去的八十万人颂念,还是为那因天下苍生而死的女子颂念。 千秋功名、江山社稷,在他的眼中不过一现昙花,若是能换回她,帝师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将山河万里染血也在所不惜,可惜她永远的睡去了,再也回不来。 清风湿润,茶烟轻扬,重温旧梦,故人已去! 寒风依旧,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盘膝坐在佛塔下,仿佛化成了数百佛塔当中的一座,来于佛,归于禅! 三千世界,何处觅真佛?无边苦海,难得登彼岸! 第七十章氤氲菡萏香 第七十章 氤氲菡萏香 长安王宫沉渊阁里,一身素雅白衣的游龙正埋头处理着大小公文,惊鸿游龙,一文一武,本是孪生两兄弟,性格却迥然不同,萧墨不在金陵时就由游龙代为处理宫中诸多繁杂的事务。 一个黑衣劲装侍卫疾步走到案牍前,顾不得施礼,急切的禀奏道:“游龙大人,皇宫里的探子传来加急密函,若华公主被太子的人带到慈庆宫去了!” 游龙本以为只是些琐碎的小事,但是话音还没落下,眉心紧紧锁了起来,手中的朱砂笔管便停住了,一滴血红的朱砂滴在了公文上,触目惊心。 拂案而起,冷冷问道:“去了多少时辰了?” “一炷香!” “九爷还有多久到金陵?”游龙一边问着,一边疾步朝内阁走去,身上蒸腾起凛凛杀气。 那侍卫小跑着跟上,急忙回奏道:“算行程,还要两个时辰才进城!” “派人通知九爷,再点齐王宫三十暗卫随我去慈庆宫!”游龙顺手拿下壁上的长剑,头也不回的出了沉渊阁,带齐三十个王宫高手朝慈庆宫赶去。 长安王有生死门一百零八人,生门三十六主情报、死门七十二主杀伐,除此之外还有略低一等的暗卫五十人,比起生死门无论是身手还是智计都输了一个档次。 大华明令禁止豢养私兵,但是长安王深得皇帝宠爱,知道此事的人大都是手眼通天的聪明人,谁敢挑这个天下第一号大权臣的刺,便是报到皇帝耳中,到底是谁倒霉也还两说,但是萧墨也不敢太过分,这一百五十多人已经是极致,再多些皇帝那里面上也挂不住。 青天白日的光景,游龙带着三十骑横穿金陵,赶赴太子居住的慈庆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有人认出领头的是长安王宫的第一谋士游龙,疑惑不已,纷纷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一介儒生提剑出宫。 一身拖地粉红罗纱裙的若华公主萧涵在慈庆宫管事太监的带领下朝正宫走去,身上披着的那一身淡粉色的氅袍衬得她像是一朵开在冬日的荷花,亭亭如玉,道路两旁的枯树叶落,蜇虫入洞,一阵冷风吹过,萧涵裙裾微微飘起,纤柔秀美,莫可比拟。 太子萧瀚和太子妃陆芊语早已含着笑意等候,萧瀚的眼睛里竟隐隐绽出痴迷猥亵的光彩来,还不等萧涵进门,他就摆了摆手让管事太监退下,自己亲自迎了出去。 陆芊语眉心浅皱,浮现出一缕嫌恶之色,强打起几分笑意,也迎了上去,萧瀚朝着萧涵拱手笑道:“有些日子不见皇妹,愚兄甚是想念啊!” 萧涵本就是知书达礼的温婉性子,盈盈一拜,朝太子施了个万福,樱唇微启,柔声说道:“太子政务繁忙,小妹不好前来叨扰,失礼之处还请海量宽宥!” 太子脸上噙着笑意,就要上去牵萧涵的皓腕,萧涵赶忙躲开两步,怯生生的低下头去,更看得太子口干舌燥,陆芊语斜斜剜了太子一眼,他被这一眼吓得不轻,赶忙收拢心神,将萧涵迎进大堂,分宾主坐定,当即就有婢女奉上香茶。 萧涵并没有多看桌上的青花彩釉茶碗,而是急切的问道:“听传信的小太监说太子得知了萧墨的消息,小妹不揣冒昧前来府上拜谒,还请太子告知舍弟消息,免得小妹挂念!” 萧涵身在九重深宫,对于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最是挂念的还要数那个不省心的弟弟,自打母妃过世,她这个姐姐就像是母亲一样担负起照顾弟弟的重任,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王,可是在萧涵心里他仍旧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深宫寂寞,萧涵三天两头的派身边的宫女出去探听长安王的消息,当得知萧墨在边关写下的《陈情》与《破阵》之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日日捧着看了又看,恨不得从字里读出个人来,可没等高兴多久,又听到宫里的宫女太监议论萧墨被北燕国师带高手追杀,遁入雪山数日,生死不知。 一听到这消息,急得萧涵一连几夜没睡着,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边关去,拧起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的耳朵好好骂一顿,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是真到了他身边,怕是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心疼得不得了。 日日朝宫女太监打听消息,可是都知之不详,而皇帝这几日也忙得焦头烂额,萧涵几次前去询问,皇帝只推说萧墨一切安好,让她宽心,而她又如何宽得下心。 今日太子派下一个小太监,说是慈庆宫派去北边办事的虞侯今日回府,带回了北边的一些消息,要她亲自去慈庆宫一趟,当面陈说,萧涵心急如焚,哪想得许多,也没带婢女,孤身一人就到了慈庆宫。 太子哪里有什么虞侯从北边回来,不过是找个由头骗萧涵过来罢了,他所知的也比萧涵多不了多少,见她发问,一时语塞,急得抓耳挠腮,连连给身边的陆芊语使眼色,要她帮忙应付。 陆芊语冷哼一声,满脸的鄙夷,更不多看这个脓包太子一眼,素手轻轻端起茶碗,狐媚的眼睛慵懒地扫过萧涵,故意放缓了语调,说道:“若华公主何必心急呢?既然请你过来自然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情,且请尝尝武夷山那边新送来的极品大红袍,喝了茶我们慢慢谈!” 萧涵心急如焚,哪禁得住她这么慢条斯理的性子,不安地搓着裙角,恨不得冲过去抓住太子两人一股脑问个明白,“太子妃就不要卖关子了,萧墨这孩子自小就不让人省心,哪次出去不带一身伤回来,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操碎了心,还请告诉我萧墨的情况,是好是坏让我心里也有个数!” “唉……”陆芊语幽幽一叹,妩媚的脸上挂了一层愁容,萧涵一看到这副神情,心里登时凉了一半,焦急的看着陆芊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长安王也是可怜,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着了身边人的道。一直跟在长安王身边的那个白衣女子凤舞,公主还记得吧?” “凤舞……她怎么了?”萧涵疑惑的问道,这时候说起凤舞干嘛,难道她也被困在了雪山里? “唉……”陆芊语又是一声叹息,浅蹙的眉头风情万种,便是女人家看了都会心神荡漾,但是萧涵此时哪有闲情去关心这些,“那贱女人与北燕的乌藏国师勾结,假传消息说云中山营寨被攻占,带着长安王跳入了早设好的圈套里,长安王被逼无奈才退入大雪山,一连十来天没个消息,你说说都是血肉之躯,在这大冬天碰一下凉水都得浑身发抖,在冰天雪地里,缺衣少食的,怎么挨得过啊!” 说完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陆芊语此番言语也算计得恰到好处,这番说辞不论真伪都是出自那个子虚乌有的虞侯,便是日后被戳穿,也可以说是自己听信了那虞侯的假话,自己只是识人不明而已,不用担什么罪过。 再者便是给凤舞泼了一身脏水,不管今后萧墨或者凤舞怎么解释,二人一同入云中山军营是真,只有萧墨一人被追杀困在大雪山也是真,任她怎么解释,这位公主心里多少会留下些许芥蒂。 便是公主真的信极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充其量打消她是北燕奸细这个想法,但至少会觉得这个女子只可同富贵不可同患难,在危急关头丢下长安王自己走了。 最后还添油加醋的说长安王在雪山被困十余日没有消息,若说前面的话是引子,那这最后几句便是猛药,若华公主素来疼爱长安王,小时候萧墨练功习武擦破一块皮也会自个儿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如今在雪山里十多天生死未卜这得有多心疼可想而知。 话音一落,萧涵一下站了起来,将手边的茶盏打翻,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也浑然不觉,太子心疼得皱了皱眉,不过有陆芊语在一旁也不好多说什么。 “凤舞怎么会……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那个虞侯在哪儿,我要亲自问问他!”萧涵的脚下已经有些虚浮,若不是强行稳住,早跌了下去,听到这话兀自觉得不可思议。 陆芊语放下手里的茶盏,扭动着曼妙的腰肢上去将萧涵轻轻扶住,叹了口气说道:“那虞侯做事精细,才回来不久又有一桩要紧的差事交与他了,现在怕是出了城。公主须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女人是什么身份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当年她师傅的红颜知己死在长安,这虽然不是先帝直接害死,但是也有莫大的关联,帝师一脉行事随心所欲,当年一人之力杀死数十万大军的事情想必公主也有耳闻,现在他派下弟子暗施美人计也犹未可知,毕竟长安王武功智计盖世无双,若是不花一番心思,哪伤得了长安王。公主且请想想,那女人与王爷一起去了雪山,到了为何只有王爷被困雪山,而她却毫发无损,事发以后又不知所踪。若不是心虚,她干什么要在这紧要的关头离开?可怜长安王,英雄一世,却被奸险小人陷害,雪山天寒地冻,又没个果腹取暖的物事儿,这可怎么活啊,便是想想都让人心肝儿刀绞般疼呢!” “萧墨在边关浴血对敌,披肝沥胆,同是大华子民,不懂得奋力对外也就罢了,还暗地里捅刀子,真是……真是……”萧涵平日里温文淑雅,连重话也不曾说过半句,此时虽然愤懑难当,但是却想不出一句粗话来咒骂。 陆芊语听她说话,渐渐眼带梨花,晶莹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看得萧涵不由得不信,一双粉拳紧紧的攥起,眼眶变得通红,没想到凤舞心机竟是如此深沉,要是萧墨有个好歹,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公主请宽心,长安王吉人天相,自不会着了那贱女人的道,本宫与太子从此也与那女人不共戴天,但有她的半点消息,一定不会轻饶她!”陆芊语扶着萧涵在椅子上坐下,出言宽慰,萧涵这才慢慢缓过神来,渐渐止住了不住下坠的泪珠。 第七十一章弹指皆为齑粉 第七十一章 弹指皆为齑粉 “长安王宫詹事游龙前来接若华公主回宫!”慈庆宫门前,三十骑整齐划一,翻身下马,威风凛凛,游龙按剑上前,朝着守门侍卫说道。 常言道“宰相门房三品官”,当今长安王深受皇帝宠爱,说是大华的二皇帝都没人敢怀疑,王宫一个不起眼的婢女走出去都得受人三分礼遇,惊鸿游龙二人是萧墨的近身扈从,身份地位之超然寻常人哪里可比。 皇帝加封惊鸿为云麾将军,虽无实权但也是从三品大员,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已经将官做到这种地步,是旁人几辈子高香都烧不来的;封游龙为长安王詹事,詹事一职秦皇时期就已设置,主管皇后、太子府中之事,也是从三品大员。 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在一个皇子身边设立侍奉太子的官职,傻子都能猜出皇帝的心思,长安王不过是一位亲王而已,所受的浩荡天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子有的长安王都有了,而长安王有的太子却未必有。 虽然游龙带着三十暗卫堵在了慈庆宫门口,但是守门的侍卫却并没有多少惧意,慈庆宫是什么地方?太子东宫! 自古有规制,除非皇帝亲自下旨,任何人不得在东宫兴起刀兵,否则以谋大逆、不睦二罪论处,这也是为了防止皇子之间为了夺权自相残杀。 长安王权势滔天独得皇帝盛宠又如何?谋大逆、不睦可是十恶不赦之罪,要是敢提刀进了这扇门,便是皇帝也保不住他,真以为那些饱读诗书的老臣是吃素的,书生一旦犯起驴脾气来别说八匹马,便是八十匹都拉不回来。 自古书生为了博一个忠义清高的美名,以死进谏的数不胜数,关键是皇帝还不能不在这些书生面前低头,要是真有几个“忠烈臣子”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那皇帝可就不得消停了,史书上会毫不客气的记下“昏庸无道,不纳忠言”云云,至少在之后的十年里,街头巷陌会流传那位“刚正不阿”的大人的美名,而暗暗数落皇帝昏聩,不喜逆耳忠言。 地位越是尊崇的人往往越爱惜自己的声名口碑,爱惜自己的羽翼超过了自己的生命以及大义,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名声留下一丝瑕疵,受世人诟病。 如苏华严之流,为了保住自己江湖中仁义无双的侠名,虚伪狡诈,坑害数百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引发一场动乱,偏偏人前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侠士嘴脸,这种人不知有多少。 游龙见守门的几个侍卫非但没有进去通传,反而暗暗聚拢,严阵以待,愈发坚定了太子扣押若华公主,妄图对九爷不利,手中的长剑撤出一寸,冷冷的再说了一遍:“长安王宫詹事游龙,前来接若华公主回宫,若是再不去通传,休怪刀剑无眼!” 这时从门后悠悠转出一个高瘦的大个子,提着一条长槊,披着一身淡红色的软甲,朝着游龙冷笑道:“你当这慈庆宫是长安王的后院么?东宫不得擅动刀兵,你有几个脑袋,敢违逆祖制,以为你家主子保得住你么?” 这瘦高个叫做夏侯华泽,自称千年前一代名将夏侯惇的后裔,一条长槊横扫陇右,江湖人称“一槊镇阳关”,被太子延请至慈庆宫做了一个清贵的客卿,平日里享受着五品官员都不及的待遇,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毕竟天下谁敢来东宫闹事,整日在慈庆宫吃白饭心中正过意不去,偏偏游龙就送来了一个立功报恩的机会。 夏侯华泽拄着长槊站在慈庆宫中门,似怒目金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要是若华公主伤了一丝毫发,我倒要看看你家主子是否能接下陛下和长安王的雷霆之怒!我劝你一个小小客卿莫要自误,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误了自家性命!” 游龙寸步不让,手中长剑撤出,直指夏侯华泽,争锋相对。 “慈庆宫是太子行宫,未得皇上旨意,谁敢带兵刃入宫,杀无赦!”夏侯华泽一声怒喝,萧涵被太子的人带到慈庆宫已经快一个时辰,游龙再沉稳的性子此时也按捺不住,哪管面前是什么太子东宫,陛下但有责罚,他游龙一颗脑袋担了罪责便是,绝不给九爷惹麻烦。 一身白衣衣袖飘动,若游龙惊鸿,让人眼花缭乱,潇洒不羁,风骨傲然,身后三十暗卫不需要他下令,提着刀一起冲了过去。 守门侍卫只道游龙扯虎皮拉大旗只来慈庆宫搅闹一番,没想到竟要真个儿动手,自己身边这个客卿大人虽然威名赫赫,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急忙扯开腰间从未用过的令箭,只听“咻”的一声,一道红光冲天而去。 这令箭自他在慈庆宫大门当值起便没再碰过,已经快十年了,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扯开,毕竟这是慈庆宫,里面的人在皇帝百年之后会是这片天下的主人,谁敢来此放刁,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可是长安王宫的人偏偏是不开眼,真以为得了皇帝恩宠便可为所欲为了?和太子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令箭刚射出去,游龙一身白衣已经到了眼前,夏侯华泽不知来人深浅,不敢轻敌,手里长槊一抬,直取游龙面门。 槊杆不是普通长枪长矛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那韧木以做弓用的柘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 葛布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 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纂,完美到极致的长槊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武将无论是步战还是马战,都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 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武将可直握了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 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汉唐以来,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这夏侯华泽入慈庆宫前能握有一条长槊震慑江湖,且不说他的武功到底如何,能以槊作为兵器,必定是家学渊源,祖上持长槊临阵杀敌肯定也练出了一套杀招,与平常所见江湖卖艺的花架子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游龙身子一斜,堪堪躲过迎面一槊,手中长剑自上而下,斜刺往夏侯华泽的腰腹,夏侯华泽长槊如龙,大开大合、横扫八方,游龙手中长剑如潜龙入水,飘逸空灵,身后的三十暗卫也和守门侍卫交上了手。 能在慈庆宫门前当一个守宫侍卫,武功自是不低,但是对上了萧墨精心训练出来的暗卫,就像三岁小孩遇上了武术名家,敌我悬殊之下,几乎眨眼功夫就将十几个守门侍卫击倒在地,游龙事先也有交代,不可伤及慈庆宫人的性命,免得九爷回来不好向皇上交代。 这时候,见着令箭之后两百守宫侍卫鱼贯而来,将宫门前的三十暗卫与游龙团团围住,暗卫也不与那些侍卫答话,持刀就往慈庆宫冲进去,两百侍卫自然不能放任,与暗卫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胜负难分。 而游龙与夏侯华泽交战却渐渐力有不逮,虽然游龙武功不弱,但是也仅仅是不弱而已,他与惊鸿一修文一习武,修文的他只是习得几门粗浅的功夫,对付一般的蟊贼自然绰绰有余,但是一旦遇上夏侯华泽这种江湖成名多年的高手,能苦苦支撑十余招已经殊为不易。 夏侯华泽一槊将游龙拍翻在地,身子如同莽牛一般席卷至游龙身前,一脚踩在他胸口,看着他面如白纸,嘴角不住往外淌血,嘴角得意地扬起,冷笑道:“既然长安王没教会你规矩,那我便代太子来教教你,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你家主子再得势,终究只是一方亲王,要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三十暗卫想抽身前往援护,奈何被两百侍卫团团围住,虽然武功不及暗卫,但是却人多势众,一时间也分身乏术。 游龙恨恨盯着夏侯华泽,唾了一口血沫子,冷哼一声:“若是我家九爷在此,弹指间尔等皆为齑粉,哪有你猖狂的余地,早些放出若华公主,否则你们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夏侯华泽脚下用力,游龙胸口像是要被他踩得裂开了一样,总算是咬着牙没让自己痛出声来,但是一张脸却愈发雪白了,手里的剑都快握不稳,一身如雪白衣被夏侯华泽踩得一片狼藉。 “区区一介亲王,萤火之光何敢与日月争辉?他是真不知道百年之后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么,那我今日便让你记住,在这儿到底是谁说了算!” 夏侯华泽本是江湖草莽,只知道逞一时意气,哪里知道自己这话是犯了忌讳,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莫说他人头不保,便是太子也要受牵连,江山帝位之事岂是他一个小小客卿所能谈论的。 但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管什么触犯禁忌,夏侯华泽手中长槊斜举,厉声呵斥道:“夏侯华泽遵太庙祖制,擅闯太子东宫者,杀无赦!” 第七十二章一剑九百生灭 第七十二章 一剑九百生灭 话音不及落下,手中长槊就朝着游龙眉心刺下去,眼看着就要**飞溅,这时一道锐利到极致的黑影似闪电一般撕裂天穹,就连夏侯华泽手中的长槊都是一顿,身子竟然僵住了,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袭掠至眼前。 夏侯华泽一条长槊威震陇右,死在他手里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从来都是他让别人彻骨胆寒、未战先怯,何时在旁人面前战栗过。 但是今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可怖威压,就像是山林中的一只兔子撞见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连双腿都在颤抖,手里的长槊都快脱手落下,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正缠斗在一起的二百多侍卫暗卫也齐刷刷的停下了手,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黑影袭来的方向。 那黑影在夏侯华泽面前骤然停下,还来不及让人喘口气,抬起一脚踢在夏侯华泽的胸口。 “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慈庆宫前久久回荡,每个人的心里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一时失神,紧接着便看到夏侯华泽那高瘦的身子笔直飞了出去,砸在慈庆宫牌匾上。 众人目瞪口呆,嘴里几乎都能塞下一个拳头,然后便见到夏侯华泽和那慈庆宫匾额同时落下,“哗”的一声,牌匾断成两截砸在夏侯华泽身上。 只见夏侯华泽“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也不管身上还压着慈庆宫牌匾,挣扎着就要往宫里爬去,此时的他哪顾得上什么立功报恩,要是能从那个魔头手里活下来那便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奈何他身受重伤,那一两百斤的匾额压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泰山加身,不能往前移动分毫,十根手指妄图插进身下的大理石板里,插得十指出血也不能插进分毫,双手血肉模糊兀自不知,仍旧在地上抓着,哪怕是一条缝隙也好,他都会死死抠住,像是一个幽魂想要逃离地狱,让人触目惊心。 但是现在让这两百多人双腿发软的不是那牌匾下的夏侯华泽,反而是他身上那块断掉的牌匾,沥金粉底,“慈庆宫”三字以纯金描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世人皆知慈庆宫是本朝历代太子的居所,这块匾额是大华太祖亲自题写,加盖大华国玺,后又有数位太子登基之后缅怀旧殿,多次加盖玺印、御笔题字,当年大华迁都南下,先皇亲自下旨一定要带上这块东宫牌匾,历时百年,在这块牌匾之后走出的皇帝也有近十位,平日里便是远远瞻仰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如今却将之一脚踢断,这无疑是将天捅了个窟窿。 这块牌匾的分量已经不是言语能形容的,隐隐已经成了历代先皇的象征,无形之中有大华历代先主庇佑,其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数不胜数,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动慈庆宫,现在一脚踢断“慈庆宫”牌匾,谁能想象得出此人的罪过,就算是杀头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 而现在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个飞身而来的人影,他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泛着幽幽光华,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一身玄墨的衣袍无风自舞,潇洒无双。 “‘区区一介亲王’?本王倒不知是谁这么大口气,便是你家主子出来也不敢这么说话,既然你家太子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做尊卑有别,那本王今日便代他教教你!” 萧墨不愠不火,将刚才夏侯华泽教训游龙的话原封不动的回敬了过去,弯腰拿过游龙手中的长剑,缓缓朝夏侯华泽走去,每走一步夏侯华泽就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惊恐莫名。 “九爷……九爷……小人满嘴喷粪,不知好歹,还请九爷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狗命吧!”夏侯华泽竟然吓得哭出了声,全然没有刚才一代高手的风范,只恨身上压着数百斤的匾额不能动弹,不然早已匍匐跪到了长安王面前。 “方才你可不是这种态度呢?” 萧墨脚下并没有丝毫缓滞,手提三尺青锋慢慢走过去,身后的两百多人呆若木鸡,也微微释然,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位爷敢这么肆无忌惮,可是这么一番闹腾,便是他背后有皇帝撑腰,又能全身而退么? 要知道这里可是慈庆宫,是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禁地之一,而他一脚踢断了大华传承百年的东宫牌匾,说是把天捅了个窟窿都算是轻的。 “萧墨,你……你不能乱来!这……这儿可是…太子…太子,你……”夏侯华泽毕竟是个软骨头,自入了慈庆宫养尊处优惯了,自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安乐窝,当今天下谁敢来这里闹事,平日里挂着“客卿”的名号,但是却从没有出手的机会,早已经丢了往日在江湖的豪迈气概,见求萧墨没用,没奈何只得搬出太子的名号来,希望能吓退眼前这个煞星。 要他和萧墨正面交手?笑话,君山一战过后,还有几个不怕死的敢和这位爷交手,是自以为比得过那一百多个殒命剑下的高手了么?能在整个江湖的围困下杀掉一百多个高手,就是夏侯华泽再练十辈子的武功也未必及得上! 萧墨已经到了夏侯华泽面前,长剑斜指,剑尖就落在他的眼前,夏侯华泽的眼皮不住跳动,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一咬牙闭上了那双布满惊恐的眼睛。 萧墨一声冷笑,剑终是没落到夏侯华泽身上,不过夏侯华泽感到身上一阵刺痛,浑身骨头都像是要被寸寸碾碎,原来是萧墨踏上了那块压在身上的牌匾,脚下使出了“千斤坠”功法,刚刚他踩在游龙身上的那一脚被萧墨十倍讨了回来。 “啊!” 一声惨叫响彻了半个慈庆宫,夏侯华泽竟然痛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墨嘴角微微一勾,手提长剑继续往前走,两个守宫太监大惊失色,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慈庆宫中门紧紧关上,两扇朱漆合页大门一旦闭紧,抵得上城门的牢不可破,寻常武夫便是有千斤之力,轻易之间也是打不开的。 萧墨脚下没有停滞,手中长剑缓缓抬起。 “九爷三思啊!” 身后的游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五脏六腑像是刀绞一般疼痛,只得咬着牙对着萧墨背影高呼道。 一个稍具规模的府邸,正门都会分为中门、侧门两种门,仆婢进出不得走正门自不必多说,寻常客人或是府中不得势的偏房都只能从侧门出入,只有正房主人或是贵客临门才开中门,大开中门迎客不仅仅是对客人的尊敬,更是一个家族底蕴和脸面的体现。 要是萧墨这一剑斩下,固然能将慈庆宫中门劈开,可这一剑同时劈开的还有太子的脸面,从而牵扯出的人不知多少,金陵城或者说是整个大华天下都将不得安宁。 游龙如何不知萧墨今日已经闯下滔天大祸,提剑入东宫、踢断“慈庆宫”牌匾,若是一剑劈开慈庆宫门,将要掀起的滔天巨浪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便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若是皇上要杀我,之前的罪行已经够本王死十次,若是皇上不杀本王,再便是一剑将金陵斩成两半又如何?死一次与死一百次,于本王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萧墨背对着游龙,在长剑挥出的刹那沉沉说道:“金陵这潭水安静太久了,若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下水淘一淘,水下的淤泥会发臭的,总得有人甘愿湿了衣裳去清理干净吧!” 一剑既出,似江河倒卷、席掠九天,面前一尺二寸厚的朱漆大门在这一剑面前比一张薄纸还不如,只听“哗”的一声,大门竟然被劈开,两扇各有千斤重的门竟然飞了出去。 “轰!” 宫门之后是一条宽阔敞亮的大道,道旁是几棵百年老松,约莫有一人环抱粗细,两扇门板竟然分别将两株松树拦腰折断,老树轰然倒下,压垮了旁边的回廊,两扇门板去势不减,直插进了正宫大门前的大理石台阶前。 两块门板笔直而立插进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地,竟然像是凭空开了一扇门一般,正宫里的三人听见动静,早被内庭侍卫高手保护起来,哪敢外出探视。 一个老叟缓缓从后堂行至太子身边,沉声说道:“请太子移驾金华堂,免得刺客伤了殿下!” 太子闻听得宫门的动静,早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场,早寻个犄角钻进去了,此时见到那个老叟,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哭诉道:“风大侠赶紧救救本宫吧!” 那个老叟并没有多看太子一眼,丝毫没有尊卑有别的意思,不耐烦的挣脱了他的手,冷冷说道:“殿下放心,外面都交给老夫了,倒想看看是哪个这么不长眼,敢来东宫搅闹!” 四五个内庭侍卫搀扶着萧涵和太子夫妇急急往金华堂赶去,太子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双翅膀,太吓人了,慈庆宫门口那一扇千斤重的门板像是纸片一般飞了出来,就这么笔直插在正宫门外,以往这种事别说见过,就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芊语走在最后,回头朝宫外看了一眼,眉心一皱,也不知是忧虑还是惋惜,轻轻一叹,跟上了身前那个让她厌恶万分的脓包太子。 老叟是慈庆宫首席客卿,性格孤僻,脾气也是出奇的古怪,平日里就算是太子爷轻易也差遣不动他,他比夏侯华泽入慈庆宫晚,却一跃成了首席客卿,压在了夏侯华泽头上,夏侯华泽自然是不肯服气的。 提着长槊去这老叟的别苑寻他的晦气,太子府的厮仆大都翘首以待,想看看这初来乍到的怪老头是怎么被夏侯华泽扫地出门的,但是那天却见到了这个一槊镇阳关的高手从别苑里被扔了出来。 那天夏侯华泽躺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像是拿别苑里住着一个魔鬼一样,捡起地上的长槊头也不回的跑了 ,宫里的厮仆侍卫惊得目瞪口呆,那老头当真有这么厉害,竟然打得夏侯华泽落荒而逃。 夏侯华泽的武功在江湖中那可是响透半边天,到了慈庆宫做了客卿之后,上上下下自然也是服气的,本以为只要他一出手就能让这个老头服服帖帖,但是没想到却像是扔鸡仔一样直接从别苑被扔了出来,说出去简直能惊掉一地下巴,不过慈庆宫的人倒也懂事,没人出去乱嚼舌根,但是对那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却是有多远便躲多远,就是太子见了也得礼敬三分。 第七十三章春风草又生 第七十三章 春风草又生 老叟一身灰色长衫,一头长发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偏偏一双眼睛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锋芒若隐若现,他负手而立,笔直立着的那扇朱漆合页大门后面,剑意森寒,似一个天生的剑客。 萧墨站在门的另一边,一身黑袍无风自舞,手中斜握的长剑竟然轻轻放了下来,朝着门后的老叟笑道:“太湖一别,转眼三年,当年的不归人可曾找到归途?” “三年时光,长安王风华更胜往昔,而老夫却是行将就木之人了……”门后的老叟苦笑,一双眼睛竟然暗淡了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声长叹,“风不归,风不归,江湖一阵风,便是想归又何来归处呢?” 风不归出生在一个书香门庭,名字取自前朝诗圣杜工部的一首五绝——《不归》,二十岁之前浸淫诗书,本以为能读出个万世功名来,没想到读到了而立之年仍旧没见到半点功名的影子。 心灰意冷之下访遍名山寻仙问道,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成了一代剑术宗师,二十年前他本该扬名天下,成为凌立巅峰的一代剑道传奇,但是出了一群少年天才,力压江湖群雄,无论是青年俊彦还是老辈高手,在他们面前都失去了光彩,犹如星辰之与日月,不可争辉。 直到十几年前,那几个绝代人杰逐渐销声匿迹,风不归才渐渐崭露头角,本以为一柄不归剑在手可以留名江湖一甲子,没想到老天却像是故意在跟他开玩笑,声名正盛之时却让他遇见了萧墨,少年风华、盖世无双。 江湖风传,三年前太湖之畔萧墨玄衣如墨,长剑在手、剑光纵横三千里,对上了剑道第一人不归客,剑气冲天上斗牛,平静如镜的太湖竟然掀起滔天巨浪,声势滔天,二人决战三日三夜,不归客封剑退隐,淡出江湖。 此战胜负二人均未提及,但是明眼人谁看不出,若不是不归客败了,这个砥砺剑道数十年的老人又怎么舍得放下手里的剑? 仗剑江湖,有几人不图盛名满天下,这位老爷子大器晚成,一身盖世剑法独树一帜自是当世绝巅,但是运气却也着实不好,青年官场失意,中年好不容易于剑道有成,本以为可以一人一剑扬名天下,偏生遇上了那四个狠人,在他们面前,世间高手哪有半点辉光? 到了晚年,好不容易等他四人的声名淡下来些,还没得意几年又遇见了萧墨,天潢贵胄,武功才情当世一流,不归客又被强压下了一头,心灰意冷之下封剑江湖。 老人仗剑一世,自然结了不少仇家,当他放下了那柄震慑天下的青锋,仇人便如跗骨之蛆一般涌了过来,暗算偷袭无所不用,毕竟没了那三尺玉龙傍身,寡不敌众之下着了奸邪小人的道,也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机缘巧合,撞上了太子的人救他出水火。 太子虽然黯弱无能,倒还算得上礼贤下士,虽然看不惯他那副恶心的嘴脸,但毕竟受了他活命之恩,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对他可谓仁至义尽,邀请至慈庆宫后奉为上宾,三日一赏、五日一赐,厮仆成群,每隔三日前往探视问安,礼数周到无可挑剔,将他当做老神仙供奉着,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太子才像被救的那人。 似不归客这样清高自负的高手自然有一股桀骜的脾性,若不是看在太子于他有恩,早拂袖而去,直截了当问他可有什么做不了的事、杀不了的人,风不归江湖一介匹夫,恩仇快意,只要他说得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不推脱半句。 太子却只要他留在慈庆宫当三年客卿,享受优渥的供奉,皇家藏书阁里的武功典籍也任凭借阅,平日不听宣召,只求太子危难之时出手相助即可,三年之后天高地阔,慈庆宫大门永远为老剑神敞开。 萧墨和风不归仍旧站在大门的两边,一人玄衣如墨、风华绝代,一人却风烛残年、脊梁佝偻,“当年太湖之畔,与老前辈讲武论剑,谈及剑道精义本王获益匪浅,世人蒙昧,将你我一战说得天地变色、江河倒悬,未免太抬举本王了,若是真的动手过招,本王远不是前辈对手!” 老剑神风不归对于长安王的赞誉面色不改、波澜不惊,淡淡的说道:“世人愚昧无知,是是非非便由他们说去,早懒得去管这些虚名。老夫痴长数十春秋,自问剑道无敌,却偏偏接连受挫,先是遇见了剑圣易水寒,老夫自诩江湖前辈,却只接了他十招便落败,后来又遇见叶家女剑仙,端的风采盖世,这次老夫只过了九招便败了,本以为这个江湖除了那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在剑道上老夫也算得冠绝魁首。没想到却又有长安王横空出世,惊艳江湖,当年你我二人坐而论道,长安王于剑道的见解感悟不拘一格,年纪虽轻却有大家风范,老夫不能胜你,岂不就是败了么?” 这些在常人看来羞于开口的往事,却被风不归娓娓道来,云淡风轻,到了他这境界,早将浮名看得淡了,萧墨左手屈指在长剑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的剑鸣幽幽荡开,让人的心也跟着一跳。 “只可惜本王今日手里拿的不是那根新折的柳枝,而是一把杀人的剑!”刹那间杀气浩荡,一改雍容雅致之色,冷冷的看着立在正宫门前的两扇朱漆合页大门,冷厉的目光似乎能看到门后的不归客。 不归客负手而立,返璞归真,就像根本不会武功的迟暮老人,浑浊的眸子也是盯着那血红的大门,叹气道:“长安王,这世间终归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啊!” “老前辈是想对本王说教么?只可惜本王缘悭福浅,今日怕是没这福分了!” 算算时辰,皇宫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派人过来了,既然动手了,好歹也要让太子长长记性才好。 再不和不归客多言语,双膝一曲,眨眼间身子就朝前方弹射过去,不归客背负身后的双手缓缓抬起,戟指前方,似乎在等着什么,那浑浊的一双老眼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似乎映出了天地苍生、映出了宇宙洪荒。 长剑一提,寒光似万里奔雷,与此同时,不归客也抬指斩下,中正平和的一指,却不失泰山于前的苍茫浩然之气。 “嘭!” 只见眼前的几千斤重的、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大门竟然被两道剑气斩得四分五裂,木屑满天飞舞,纷纷扬扬似下了一场雨。 两人终于面对面站在了一起,不归客盯着眼前那个斜握长剑的黑衣少年,俊逸非凡更胜过了三年前,身上的那股含而不露、隐而不发的气势,像是一条蛰伏深渊的蛟龙,竟然让他愈发捉摸不透了。 “河间尚征伐,汝骨在空城。从弟人皆有,终身恨不平。数金怜俊迈,总角爱聪明。面上三年土,春风草又生。”萧墨面含笑意,轻声吟诵杜工部的这首《不归》,每吟出一个字风不归都感觉像是有一柄凌厉的长剑朝他斩来,无从招架。 剑意一途,臻于巅峰境界,汹涌江河奔东海,滚滚天雷下天庭,其实不必出剑,举手抬足是剑,言谈神色是剑,整个人都成了一把旷世神兵。 倒是不归客先动手,灰色长袍无风自舞,画开一个半圆,整个人闪至萧墨身前,抬手一指朝他点去,萧墨运起《逍遥游》,海纳百川,整个人仿佛都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我驭长剑上九霄,天高地阔任逍遥。 不归客封剑三年,不代表一身绝世武功自此搁置,大道往往由简入繁,再由繁入简,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不归客虽然失了手中剑,但是福祸相依,却让他内心更为空明澄澈,只剩下了一把剑。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至此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剑神。 习剑一道,大抵分为三重境界,手中有剑,心中无剑,这类人占去了练剑人的十之八九,终其一生也跨不出来,便是剑招耍得再花哨,在高手眼中也只是花架子,算不得登堂入室;第二重境界是手中有剑,心中亦有剑,这种人已经能称为一方高手,一万个习剑练武的人之中若有一人能到此境界已经殊为不易;第三重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种人说凤毛麟角都算辱没了他们,从古至今都没几人能做到,且说数千年来江湖最为繁荣的近几十年,也只有当年剑圣易水寒、女剑仙叶紫凝,还有今日的不归客达到此等境界。 叶紫凝与易水寒天纵奇才,剑道上的天赋已近乎妖孽,二十多岁已经到了这等境界自不必去多说,不归客能悟出此等剑意,也足以留名江湖,在古往今来的顶尖剑客中占据一席之地。 奈何,非他太弱,而是他遇到的人太强。 不管是二十年前的叶紫凝、易水寒,还是今日的萧墨,哪个不是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若是单个的出现,谁都能一人一剑剖开天地大道,可老天偏偏像是开玩笑一般,让他们在一个时代出世,估计也是想看看这些最为灿烂耀眼的星辰撞在一起会绽出怎样的光彩。 而不归客,很不幸成了这几人的磨刀石,或者说是几人声名登至巅峰的垫脚石。 今日见到剑意滔天,世人这才明白,不归客即使屡屡受挫,但是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剑神,一剑既出,敢使九幽鬼泣、日月失色。 不归客一扫方才的低靡苍老之色,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散发着一股不可逼视的光芒,以身为剑,磨砺了三年,恰如一把大火烧灭的枯草,春风草又生。 萧墨手中长剑似一道飞虹,横亘三千里,剑气影影幢幢,似乎要将这座宫殿给掀翻了去,一剑之威,足以震慑天下武夫的魂魄。 不归客一双枯朽如老树的手往下一按,那漫天剑气竟然缓缓消散,自二人所站之处为中心,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水,滔天巨浪席卷四面八方。 第七十四章一眼河山皆入画 第七十四章 一眼河山皆入画 真气激荡,地上铺陈的大理石板像是纸片一般被掀起,砸在慈庆宫的窗户门扇上,眨眼间便是千万个窟窿,宁折不屈的苍松被摧得七倒八歪,整个慈庆宫狼藉一片。 一剑挥出,森寒凛冽的气息席卷长空,就连宫门外的两百多侍卫也不禁倒退数步,浑身发抖。 不归客双手挥动,似鸿雁北去,声声哀鸣催人泪下,让人跟着悲伤起来。 二人的剑意登至绝顶,像是到了那冰雪万古不化的雪山,让人的血液、骨髓都跟着被冻结,寻常的高手莫说到了这个剑气纵横的圈子,便是在十丈之外驻足观看,也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锐利的寒意。 剑虽然是冰冷的,但只有绝世高手的剑才能让这股寒意席卷天地,仿佛九霄之上那最为炽热的太阳都能冻结。 剑本是没有情感的,也只有剑神的剑意才能让人萌生出时光飞逝、鸿雁北去南归的悲哀,让人意志崩溃,忍不住痛哭流涕。 眨眼间,萧墨已经出了八剑,不归客也接下了八剑,长剑铮铮而鸣,直贯双耳,眼前的老人双眉紧锁。 因为萧墨已经出了第九剑,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他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他连一丝凝重之色都没有,是自信能一剑登仙或是一心求死?不归客更愿意相信第一个理由,难道自己这个剑神在他面前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么? 在这一剑当中,竟然依稀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两个绝世人杰的影子,手握画影,不可一世的剑圣,兰烬落,屏上暗红蕉;还有那个白衣如雪的仙子,长剑飞虹,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身上怎么会同时出现了那两个人的影子,那么熟悉,却又好像截然不同。 一眼河山皆入画! 摒弃了那些繁复的剑招,一剑前刺,却无懈可击,无论怎么迎接或是闪避,这一剑仿佛都可以接下,一剑已出,哪有不饮血而归的道理。 不归客一声叹息,仿佛跨越远古洪荒而来,剑光从他的袖口激射而出,一把三尺长的精钢软剑握在了他的手中,这一刻他像是回到了盛年,一剑在手,天下谁人不臣服。 春风草又生! 不归剑法的精意,我花开后百花杀,一剑出万剑归墟,待得万物凋零,我自随风而归。 天光,像是被这笼罩天地的剑气给遮掩了,没有人能形容得出两人的剑。 是快么?却好像过了几百年还没有落到对方的身上;是慢么?一眨眼的功夫似乎就能横穿三千里而去。 不归客今日重握不归剑在手,剑意臻至绝巅,与长安王倾力一搏,注定名垂青史,至于他反复无常、食言而肥,这事倒没多少人在意了。 像是一阵清风吹过,不归客手中的软剑没来由的颤抖起来,像是一介草民见到皇帝,被天子威压所迫,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归剑一往无前,他自信自己的“春风草又生”可以破尽除了那两个人以外所有人的剑法。 但是这阵风,却是怎么也躲不开,那一剑分明那么近,不归客却看不真切了,只能隐隐看到他嘴角浅浅的勾起,是嘲讽么?是啊,当年自己败给了他,放话江湖,此生不再用剑,可是今日却当着他的面重新拿起了不归剑,何等讽刺! 那阵风越来越强烈,不归剑都快要脱手而出,可是四下里沙石不动,分明一丝风也没有啊,那手握长剑的少年,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放眼自己的万里河山,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风终于停下,而那长剑却不知何时停在了不归客眉心,那双空明萧肃的眼睛又归于暗淡,萧墨玄衣轻轻舞动。 又起风了,原来这才是风啊! 不归客伸出没握剑的手,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握在手中。 “好!好!好!” 不归客仰天大笑,慈庆宫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见不归客的笑声,满地的沙石终于开始随着风缓缓的滚动,仿佛跨越千古而来的幽幽一叹! “这招叫什么?” “一眼河山皆入画!”萧墨淡淡的回答。 “凭此一剑,剑道万古可长明!”不归客脸上没有沮丧,而是欣慰,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前的剑,笑道,“死于此剑之下,不枉人间走一遭!” 萧墨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一代剑神竟然往旁让开了一步,仅是这一步,表明他真的败了,心服口服,江湖一代剑神更替,前路悠悠,再无不归客,萧墨没有多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叶紫凝是我母妃,剑圣也曾教过我几手兰烬落!” 背对着不归客,萧墨脚下顿了顿,静静说道。 “多谢长安王!” 不归客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真真切切的在笑,愉悦满足,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举起手中的不归剑,让那三尺软剑吻上了自己的脖颈,嫣红的血像是冬日里盛开的花,一朵、两朵……开满了金陵,开满了天下! 我们总是站在原地,等风起,随风走,像是随风的旅人。可是,风停的时候我们应该往哪儿去?我们想往哪儿去?不追逐风的时候,都在想着什么呢…… 长安王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想让他带着疑惑离开,这世间能在自己那一剑当中看出易水寒和叶紫凝二人影子的人不多,他算一个,他有资格知道。 此等胸怀境界已经不是不归客所能比的。 一代剑神就此陨落,江湖野史对这一战大肆渲染,将两人的剑说成了神仙,一剑光寒耀九州,罡气冲霄射斗牛;一剑既出,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两个绝世剑神差点将金陵城都给掀翻了去。 长安王的是非功过自不必去说,这一身武功,当得起“天下一品”四个字。 金华堂里,十多个顶尖护卫死死的护住身后的太子三人,看着前方手握长剑缓缓走来的黑衣少年,心神颤栗。 “萧墨……” 萧涵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惦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也不知是哭是笑,至于方才陆芊语跟她说的话,此时倒忘得干干净净。 “姐,我们回家!” 萧墨停在了金华堂大门口,温柔的眸子看着被挤在人后的女子,伸出了手。 但是那十多个侍卫没得太子号令,哪敢放人,心惊胆战的挡在了前方,无论萧涵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难道本王亲自来要人太子都不放么?是要本王将父皇请来?”萧墨虽然在笑,但是言语里的杀意谁人听不出来。 太子双腿一软,竟然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也没力气再爬起来,就瘫倒在椅子上,透过人群的缝隙一脸惊恐的看着萧墨,一句话也不敢说。 陆芊语满脸嫌恶的瞥了一眼脓包太子,拍了拍身前侍卫的肩膀,那些人得了命令,如释重负,赶忙朝两侧让开一条路。 萧涵没了阻拦,一路奔到萧墨身前,牵住他的手,萧墨冲着她笑了笑:“姐,没事了,咱们回家!” “长安王今日怕是玩得有些过火,难道忘了还有王法一说?”陆芊语妩媚的眸子不敢直视萧墨,扬起高傲的下巴,眼神却四下躲闪。 “本王不知道什么王法规矩,便是知道了,王法再大,约莫也大不过手里这把剑!”萧墨怡然不惧,拉着萧涵的手转身离开,恣意潇洒,举世无双,字字言语听的人热血沸腾,世间男儿谁人不想一剑在手逍遥一世,什么王法,一剑之下我便是王法,可是却只有一个萧墨有此胆气。 突然,萧墨的脚步停下,萧涵一脸疑惑的看着身边的弟弟,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太子妃的手腕伎俩本王已经领教过,以后若有赐教本王一人接下便是,但是要将主意打到我姐姐身上,本王自问要杀一个人,世间还没有几人能够拦住,今日便先朝你夫妇二人收些利息吧!” 说完轻轻松开了萧涵,示意她先等一下,话音落下,太子和陆芊语双股战战,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口那个黑衣少年。 “父皇……救命啊!” 太子竟然哭喊出声,涕泗横流,哪里有一国太子的威严,陆芊语虽然害怕,但是几分理智尚存,妩媚的眸子已经被惊恐填满,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但是身后是几案画屏,再无可退。 十几个顶尖侍卫熬炼多年,武功已非寻常高手能比,相互看了一眼,跃跃欲试,心想着长安王便是再狂也不敢在慈庆宫杀人,这罪过别说是他区区一介亲王,便是皇帝来了都担不起,想到这里,胆气也壮了些,齐刷刷挡在了陆芊语和太子身前。 “回来!” 陆芊语大惊失色,这些蠢货弄巧成拙,他们哪里知道长安王的性子,在这世上,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要是他们乖乖站着不动还好,萧墨多半是告诫一番就走了,但是他们这么挡在前面无异于蜉蝣撼树,长安王要想杀谁,别说是这十几个侍卫,就是数千大军守着又能挡得住么? 但是为时已晚,萧墨长剑已然抬起,剑光肆虐,那些顶尖的侍卫像是呆滞了一般,忘记了闪避,或者说根本来不及闪避,那一剑实在是太快了,无懈可击! 一剑洞穿了一个侍卫的胸口,反手抽出,带出一串血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焰在空中跳动,陆芊语脸颊感觉到一阵温热,习惯性的抬手抹去,是黏黏的、带着腥味的鲜血,让人作呕。 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陆芊语惊愕的抬眼望去,那个俊逸如仙的少年手握长剑胜似闲庭漫步,在侍卫中算是顶尖高手的十几人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稻草扎的一样,面无表情的挥剑,任何格挡闪避仿佛都躲不开那随手一剑。 像是下了一场血雨,将金华堂浇得通透,陆芊语呆滞的看着眼前衣不染血的绝代少年,而一旁的太子则“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平日里莫说这么多的死人,便是死这么多畜生的场景都是不曾见过的,那鲜红的血液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将心肝肚肠吐出来。 “本想杀了你二人,但是以本王一条命换你二人的命着实有些不划算,权且记下了,这慈庆宫是个好地方,既然住下了便消停些,给本王找不自在,本王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你们不自在!” 萧墨虽然是在对着太子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俏脸发白的陆芊语脸上,那一张妩媚脱俗的脸早没了血色,萧墨似笑非笑,手一抬,那柄长剑脱手而出,朝着陆芊语飞去! “啊!” 太子吓得肝胆寸裂,惊呼一声,双腿一伸竟然昏阙了过去,陆芊语心里一寒,是要死了么? 脚下不自禁的往后一退,撞上了身后的黄花紫檀木椅,脚后跟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耳边一凉,一道劲风擦过,浑身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一缕青丝轻轻飘落,门前的那一身黑衣头也不回的远去,只剩下陆芊语,呆呆的看着眼前满地的尸体,还有那个百无一用的太子,一双秀拳死死攥着。 “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臣服脚下,面首一生!” 伸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拔出了插在身后的长剑,满脸嫌恶的看着昏阙过去的太子,脸上露出了凶狞的冷笑,接连刺出,将太子的手臂、大腿刺透七八个血窟窿,鲜血刹那间飞溅出来。 “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昏阙过去的太子醒来,还没等完全睁开眼,两眼一翻又疼得晕了过去,这次一时半会儿再也醒不过来。 陆芊语一把撕破自己的长裙,露出半抹酥胸,撩人心魂,本就极其妩媚动人的她半遮半掩之间更有万千风情,任何人见到她都移不开眼睛。 长剑挥动,竟然在自己身上划出了五六道深浅不一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可是这个女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性之坚韧可见一斑。 “叮!”随手扔掉长剑,也不顾满地血污,双膝一软躺倒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旧时怨,几时休 第七十五章 旧时怨,几时休 后世史书《华书·东宫纪》记载:“大华炎兴三年腊月初三日,长安王宫詹事领兵械斗东宫,长安王墨提剑而入,破慈庆宫中门、断传世匾额、杀侍从十三人、客卿二人,毁殿宇无数,东宫陆氏颇有姿容,欲行不轨,太子瀚死拒,伤伉俪而去。长安王墨犯十恶之罪之谋大逆、恶逆、不道、不睦、内乱,罪罪不赦,恶迹昭昭,罄竹难书。” 后世谓之“慈庆宫之乱”,长安王政绩显赫,在领兵作战上也直追历代名将,本可青史留名,但经此一役留下污点,被不明真相之人传成了凶残好杀、欺凌长嫂的衣冠禽兽,为了太子之位不惜手足相残,天理不容! 萧墨牵着一脸惊惶的萧涵,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也知道,金陵皇城巡守禁军马上就会赶来,自己结局如何不去多想,至少要将姐姐安然送走。 慈庆宫门前,游龙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仍旧如一棵苍松笔直立着,两百守宫侍卫只剩下五六十人还站着,而三十个暗卫却还有七人,将游龙护在中间。 剩下的五六十个护卫有大半都负了伤,围着那八个人跃跃欲试却没一个人敢动手,慈庆宫两百精锐侍卫对上三十暗卫,竟然死伤殆尽。 游龙看到萧墨带着若华公主归来之后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总算没有辜负九爷的托付,便是死在这儿也能瞑目了。 “九爷……” 包括游龙在内的八人都哽咽了,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没有滚落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长安王宫生死门、暗卫,自训练选拔开始,便形同一人,同生共死,几时曾折损了一人一骑,今日慈庆宫前却阵亡了了二十三人。 “杀!” 萧墨冷冷一声呵斥,于游龙等八人听来如同天道纶音,比大雪天喝了一口烈酒还暖和,但是在那五六十个慈庆宫侍卫耳中比地府幽冥传出的厉号还要刺耳难忍。 “是!” 八人本来衰颓不堪的身子此时像是有了使不完的劲,朝着那五六十个东宫侍卫冲过去,眨眼间就砍死了三人。 其余人都像是见了鬼一样,两腿发抖,连逃跑都忘了,眼睁睁见着那八个强弩之末的人朝自己冲过来。 “兄弟们,上!咱们人多,不用怕她们,再过一会儿巡城禁军就来了!”慈庆宫侍卫统领是个四十多岁的黝黑汉子,手握三节鞭,来慈庆宫之前本是金蛇门传人,叫做于松柏,名字虽然起得有骨气,但是做人却是十分不地道,因偷学了本门武功被逐出师门,在江湖中也无恶不作,奸淫掳掠的恶事不知做了多少,辗转来了慈庆宫,凭一股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统领。 萧墨轻轻松开了萧涵的手,玄墨色的衣角轻轻飘起,眨眼间已经来到了金蛇门统领面前,双手轻飘飘朝他拍过去,似行云、如流水,于松柏没想到萧墨猝然发难。 长安王名满天下,便是他再不要命也不得不怕,手中三节鞭一甩,朝着萧墨的手掌打去,自己脚下一点,朝后滑开。 这一甩又叫做“金蛇摆尾”,讲究鞭身稳如山岳、鞭尾惊如霹雳,抬手之间可于十步之外取人首级,于松柏这一招已经练出了七分火候,虽说不能取下萧墨的首级,但要是沾上了萧墨的手掌,少说也得皮开肉绽。 本以为萧墨会撤回手掌,但是没想到他往前大跨一步,欺身而至,颀长的手指一伸一拈之间竟然稳稳的抓住了三节鞭的鞭身,打蛇打七寸,说到使鞭子上也差不多,鞭子虽然灵活,就算不会武功的人拿鞭子抽一下,也会伤及内里,疼上好几天,但是无论你是多厉害的高手,与敌过招都要提防对方控住自己的鞭子。 若是武功输自己一等的倒还好,遇上旗鼓相当甚至胜过自己的人攥住自己的鞭子,那便是有天大的劲也是使不出来的,要么撒手弃鞭而去,要么束手等死。 于松柏一条三节鞭使得出神入化,死在他手里的高手不在少数,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随手一探就抓住了引以为傲的鞭子,一颗心登时凉了七八分,哪里还敢和萧墨角力,手里一松,往后一跳丈许,就要逃之夭夭。 萧墨不动如山,也不去追他,收回鞭子握在手中,身形如鬼魅一般朝前一跃,同时手里的鞭子一扬,像是一条出洞灵蛇,朝着于松柏的背心追过去。 “啪!” 像是晴空响起一道惊雷,炸得人头皮发麻,鞭梢狠狠抽在了于松柏的后背,一层铠甲像是切豆腐一般被这一鞭轻轻切开,刹那间鲜血四溅,于松柏横飞了出去,砸在慈庆宫门前的石狮子上。 “咔嚓!”一声,那花岗石雕成的巨大石狮子竟然被砸出了裂纹,这一鞭的力道可想而知,于松柏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就被砸得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了。 剩下的几十个人眼见统领被长安王一鞭毙命,哪里还有负隅顽抗之心,纷纷丢下手里的兵刃,跪地求饶。 萧墨回头看了眼喘着粗气的七个暗卫和游龙,还没来得及上前说几句话,一阵奔雷咆哮而来,隆隆的声音像是要将金陵城都震垮,萧墨微眯着眼睛看去,远方衣甲鲜明,旗帜飘摇,有不下千人的骑兵朝着这里赶来。 分明隔着数百丈远,可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面前,当先一将也不勒住缰绳,任那来势汹汹的战马朝着长安王撞过来。 萧墨倒不躲不闪,手里斜握着三节鞭,面含着浅浅的笑意冷冷的看着那势不可挡的骑兵。 “萧墨!” “九爷!” 萧涵和游龙等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萧涵则是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萧墨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场景。 “嘶……”一声凄厉的嘶鸣震得人耳膜发痛,那奔马带起的劲风让萧墨的衣袍高高扬起,连发丝也不住飘舞。 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和马上的人,一句话也不说,马背上一个手握长枪的中年将军居高临下,面色有七分阴翳,紧紧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枪,竟然在喘着粗气,虽然尽力掩饰,但是仍然掩不去额头上那细密的冷汗。 只想看一眼萧墨仓皇逃窜时的景象,没想到他竟然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料定自己不敢撞过去,自己倒被吓得半死! “陈将军,多年不见,一向可好?”萧墨朝着面前的马冷冷一瞥,那训练有素的战马竟然在这凛冽的杀气之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被那将军牵着缰绳,恨不得撒开四蹄亡命奔逃。 “托长安王的福,末将一切安好,只是今日过后,长安王怕是不会那么安逸了!”马背上的将军冷笑,心中却是恨不得一枪戳死面前这个人,永远那么一副镇定自若、将天下人吃得死死的样子。 “本王生来的劳碌命,过不了安逸的日子,忙一点也挺好的。”萧墨哪里不知道马背上那个人恨不得吃掉自己的肉,六年前姑苏城里两人就结下了梁子,六年后的今日他哪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马背上的将军是陈天锡,本是是大内禁军统领,从二品殿前指挥使,做官做到他这个品级已经不枉人间走一遭了,熬炼几年之后有望做个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在边陲当个土皇帝,死后立祠建庙也不无可能。 但是六年前护送萧墨外出历练却出了差池,回来之后连降三级,在五品上骑都尉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年,像是被皇帝忘了一样,既不升也不降,被人一棍从天上打落人间,本来可以一跃龙门位极人臣,却在一个五品官员的位置上踟蹰不前,而仇人却名满天下,成为当世一品,换谁能忍得下。 桀骜不驯的陈天锡攀上了太子的高枝,虽然太子黯弱无能,但是这些年有陆芊语和皇后在旁笼络,更有老太后在背后扶持,官场人脉还是攒下不少,有了太子一脉的支持,总算捡到些军功,一有了军功便不愁皇帝看不见。 如今已经攀到了正三品上护军的位置,兼领龙卫军右厢指挥使,负责金陵城治安巡防,今日刚从城外换防回来便接到萧墨大闹慈庆宫的消息,心中欢喜不已,也不去殿前司交换防令,直接带人赶来。 大华镇守金陵禁军分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军,分两军驻守城外,每月换防一次,每军分为左右厢,每厢各设三军,每军五指挥;殿前司的神勇、宣武、骁骑,各分为上军和下军,每军十指挥;宁朔和骁胜军,各有十指挥;虎翼左军和右军,各有五军,每军十指挥;马军司的云骑和武骑军,各有十指挥;步军司的虎翼军也分为左军和右军,也各有五军,每军也是十指挥。共计四百二十指挥,共中马军一百二十指挥,步军三百指挥。 在官场中,三品以下官员自不必多说,三品以上的大员,哪怕只有一线之差,其分量也是有着天差地别,就如同过江鲤鱼与浅塘虾米一般,但是陈天锡不同,他虽然在官阶上比全盛之时低了一品,但是手里却有实打实的军权,不说他背后的势力,单说手握几千禁军守卫京畿重地,任谁都要掂量掂量。· 陈天锡像是看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般,冲着萧墨咧嘴一笑,说不出的凶狞可憎,手一抬,身后一千多个衣甲鲜明的龙卫军将萧墨与慈庆宫侍卫等几十人团团围住。 “长安王应该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不需要末将多费口舌,是要负隅顽抗罪加一等呢?还是束手就擒,图一个痛快?” 陈天锡俯视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六年前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公是公、私是私,虽说也有个人厌恶萧墨的成分在里面,故意刁难,但是当年又凭什么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没落皇子面子,若换到今日,他仍旧会那么做,但是就因为这样,自己被公报私仇,从二品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上被打下来,滚落泥尘三年无人问津,此仇不报非君子! 第七十六章心中有座坟 第七十六章 心中有座坟 萧墨回过头,朝着慈庆宫正门前早吓得俏脸发白的萧涵努了努嘴,说道:“若华公主对此事毫不知情,请陈将军高抬贵手,送她安然回宫,至于这里的事儿么?本王一人担着也便够了!” 萧涵久居深宫,待人温婉亲切,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虽然心里怕得要命,但是也知道萧墨目前的处境,绝不能让自己拖了他的后腿,强打出一副无畏的表情来。 “哈哈……” 陈天锡仰天大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等他终于笑够了,这才对萧墨轻蔑的说道:“末将只知道,今日踏进慈庆宫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了,除非……他是具尸体!” 陈天锡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萧墨些,诡秘的笑道,言语中有说不出的玩味与讥讽。 “是么?”萧墨倒也不怒,只是轻轻抬起手里的三节鞭,一边打量一边说道,“本王虱子多了不怕咬,而将军一片大好前程,切莫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犯糊涂才好!” 陈天锡紧了紧眉头,看着他手里的三节鞭,鞭梢上还带着于松柏的血,眼皮没来由的跳了下,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六年前任自己拿捏的落魄皇子了,君山一战过后,谁人面对这尊杀神不蹙眉,他要真对自己猝然发难,自己断然是没得跑。 擅杀朝廷大员,这可比杀慈庆宫几个不入流的侍卫客卿罪过大得多,他固然逃不脱罪责,但是自己死都死了,哪怕将萧墨千刀万剐、尸体剁碎了喂狗,自己又看不见,那有什么用,自己前途一片坦荡,要真折在这儿,那找谁说理去? 但是心里既然存了与萧墨为难的念头,哪能就此搁置,这绝不是他陈天锡的行事风格,料想再过一会儿就有其他人带着人马过来,只要自己拖住萧墨,待会儿要去要留自有比自己官大的人做主,萧墨这条疯狗要咬人,也咬不到自己身上来。 “末将官卑职微,做不得这么大的主,想必过一会儿大理寺那边就会有人过来,到时候自有决断,长安王若是不急,末将可陪王爷在这儿等上一等!”陈天锡很明显敛去了几分嚣张桀骜的气焰,翻身下马,不再俯视萧墨,也算是一种妥协。 萧墨摇着头笑道:“陈将军不愧熟读兵书,这一招‘借刀杀人’果真使得好!” “末将一介武夫,哪里懂得借什么刀,长安王说的什么,实在听不明白!”陈天锡老脸一红,没想到竟然被萧墨一眼就看透了心中的小九九。 这时候,几十道黑影像是一道飓风席卷而来,瞬间人喊马嘶,不管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还是士兵,一齐乱了阵脚,乱作一团。 几个眨眼的功夫,七十二个死门侍卫已经到了慈庆宫门前,将萧涵和游龙几人牢牢护卫在中间,紫陌和惊鸿手握长剑缓缓走到萧墨的身边,杀意蒸腾,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天锡。 萧墨收到消息后运起绝世轻功就到了慈庆宫,惊鸿他们略有不济,现在才赶到,倒也不算晚。 “保护九爷和公主!有妄动者,杀无赦!”身为死门统领,紫陌自然也不是江南温婉的小家碧玉,一头淡紫色长发英姿飒爽,干净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 七十二人一齐沉声应诺,倒喊出了七千人的阵势,就连陈天锡的头皮都是一阵发麻,一千多名禁军有大半都是脑袋发懵,好久没缓过神来。 萧墨则是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既没有仗势逼人也没有直接带人杀出去,和陈天锡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这样相对立着。 陈天锡对迎面而来的那柔和的目光有些畏惧,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一边,这才缓和几分心绪。 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几匹骏马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赶来,陈天锡带来的千余禁军自主让开了一条道。 萧墨微眯着眼睛,认出了来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周怀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果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大理寺卿知道这边的事情棘手,不愿意趟这浑水,就让大理寺的二把手出面料理,当真是官当得越大胆子却越小了。 周怀政青着一张脸,像刚吃了个死孩子一样,朝着陈天锡剜了一眼,心里暗骂,都知道这位爷不好惹,你既然带了这么多人来,该拿拿、该放放,自己做主不就得了,非要老夫这把老骨头来背这口黑锅。 萧墨笑眯眯的看着周怀政,上前两步,吓得周怀政赶忙后退,差点跌倒在地,赶忙作揖拱手,“下官参见长安王,殿下千岁!” 身后的大理寺官员也跟着一起行礼,萧墨见此情形有些好笑,大理寺主管一国刑狱,平日里谁不高喊着“公正廉洁,不畏强权”,今日见到自己这么个罪人,倒像是老鼠见了猫,还真是讽刺。 尽管萧墨叫他们免礼,可是没一个人敢直起身子起来看萧墨,周怀政依旧弓着身子说道:“今日慈庆宫发生动乱,其中缘由尚未可知,下官不避斧钺,跪请长安王殿下移尊步往大理寺小坐,待查明来龙去脉,自会还殿下一个公道!” 这周怀政为官多年,早已从一个不谙官场之道的耿直书生变得比泥鳅还圆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在他嘴里倒像是萧墨是受害深重的人,他亲自来请萧墨前往大理寺询问情况的,至于最后该怎么宣判,自然有大理寺卿做主,就不是他一个少卿担心的了。 “宣陛下圣谕!” 萧墨刚想说话,一声宣谕几乎响透了半个金陵城,一匹骏马穿过禁军,大内总管董清平亲自携皇帝九龙金令到此处宣谕,都顾不得带几个侍卫,足见十万火急。 九龙金令一出,无人敢懈怠,包括萧墨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下听宣谕,高呼“万岁”! “陛下有旨,东宫重地不得喧扰,各衙司各归本职,长安王舟车劳顿,亦先回王宫候旨,此中事宜待详加查明再做论断,若有违逆,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遵陛下圣谕!” 董清平此谕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陈天锡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拉萧墨下马,没想到皇帝却横插一脚,现在只能如丧家犬一般带着千余禁军怏怏而去。 而周怀政则差点没有笑出声来,皇帝的这道圣谕真是久旱甘霖,自己正左右为难,皇帝就来给自己解了围,当下也不多犹豫,领旨谢恩之后带着大理寺一众官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恨不得对着皇宫的方向给皇帝陛下磕几个响头。 陈天锡虽有不甘,但是在皇帝圣谕面前他又能怎样?反正萧墨此番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谅皇帝也保不住他,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 朝着萧墨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一挥手,叫了声“撤!”,一千多禁军井然有序,退离慈庆宫。 董清平眼见外人都离开了,朝着萧墨走近了些,眼前的这个黑衣少年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十五岁前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可自从江湖走了一遭回来,屡屡触怒龙颜,皇帝便是再宠爱他,一颗心也终究是会凉的啊! 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陛下在昭陵等九爷!” 说完后朝萧墨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谢公公!” 萧墨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他如何又不知道董清平这些年对他多有照顾,就像今天这事儿,若是按正常宣谕的章程,他哪能这么快赶到,若是耽搁一炷香的功夫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那样发生多大的变数就不是常人所能预料的了,而董清平一人一马不要命的赶来救萧墨一命,这份恩情又怎能忘记。 *** 昭陵位于金陵城外牛首山山麓,整个陵园遵从风水地形堪舆学说,依地势而就,傍山依水,东南穹窿,西北低垂,由“皇帝陵”、“皇后陵” 和“下宫”组成,神道两侧的石刻群形态逼真,雄浑高大,栩栩如生,其中“瑞禽”和“角端 ”更是巧夺天工,堪称天下绝品。 昭陵是大华皇帝萧祯为自己修建的陵寝,在十五年前就修建完工,修陵调集士兵五万人,历时一年,耗银八十万两,钱两百万贯,绸绢三百万匹。 规模庞大,建筑雄伟,远胜前朝,当朝皇帝崇尚简约,身体力行,但是在自己的陵墓上花费巨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当年他最宠爱的那个妃子香消玉殒,悲痛欲绝之下,不顾天下的流言,加紧建造了昭陵。 昭陵由鹊台至北神门,南北轴线长一里许,南神门外的神道上,布置有东西对称的石人十三对、石羊两对、石虎两对、石马两对、石角端、石朱雀、石象、石望柱各一对,这些石刻造型秀长,雕法细腻,武士身躯高大、形象勇猛、目不斜视,忠实地守卫着宫门。 客使体质厚重、轮廓线条简练明确,双手捧贡品,身披大袍,衣褶垂到脚边,形神兼备;石虎造形威武雄健,石羊面目恬静清秀;石朱雀雕刻尤为精美,整屏呈长方形、通身雕成层叠多变的群山云雾,烘托着展翅欲飞的朱雀,美丽的雀尾犹如一把俊扇挥动着风云。 萧墨一路畅行无阻,朝着皇后陵走去,当年香消玉殒的懿妃娘娘叶紫凝便葬在昭陵当中的“皇后陵”里,按照祖制,叶紫凝只是一个嫔妃,能葬在“下宫”已经是莫大殊荣,可是皇帝却力排众议,将她葬在了“皇后陵”,当年为了这事儿,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果然皇帝早在阴森的陵墓里等他了,退下龙袍换上了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此时正坐在石凳上,一双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葬有萧墨母妃的金丝楠木棺。 他端坐在石凳上,没有了那副睥睨天下的姿容,只是像一个迟暮的老人,看着自己老妻的坟墓心如余烬,默默的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将下去陪她。 萧墨默默上前,给母妃添上一炷香,三跪九叩施过礼,这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慢慢走到皇帝身边。 第七十七章十里孤坟话凄凉 第七十七章 十里孤坟话凄凉 “你就这么讨厌太子这个位置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开口,但是仍旧对着那口金丝楠木棺椁,没有一丝责备。 “父皇该知道的,自母妃过世后,姐姐于我而言有多重要!”萧墨丝毫没有犯错的觉悟,在皇帝身边找了个石凳自顾自的坐下,像是在母亲面前,父亲根本不敢对他生气发火一样。 “可你也知道,萧瀚根本不敢对你姐姐做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皇帝叹了口气,想伸手去拍这个做事莽撞的儿子一下,但是还是没打得出手。 他又如何不知道,萧墨这是逼自己远离太子那个位置啊,此次北巡,谁都知道长安王功勋卓著,而太子多年来劣迹斑斑、孱弱无能,若是皇帝坚持废长立幼,有半数的大臣不会多说什么,凭萧墨现在的政绩,也当得起“太子”两个字。 “你究竟想要什么?”皇帝有些弄不明白了,让他当太子,在他殡天之后君临天下,真的有这么难吗?全天下人都想要的那个位置他却一点兴致都没有,反而是铆足了劲往外推。 与帝王相处,其察言观色、才略固然是首选,但是帝王顾念的情分又何尝不重要,宦官为何能干政,外戚为何可掌权?可不就是君主念着那份香火情吗? 而萧墨能春风得意这么多年,皇帝不顾祖制,将他生生拔擢到了和太子等高甚至超过太子的高度,可不就是顾念萧墨母妃的情分么?可是再多的情分,这么多年了也是会淡漠的啊,能经得起他这么耗么? “湖面虽然风平浪静,可是谁又知道湖底是何等的阴冷黑暗、弱肉强食,在湖面上赏千里烟波、十里画楼,看久了终是会觉得烦腻,偶尔也想要潜到湖底去看看,看看那些平日里闻所未闻的民生百相,沾染些市井烟火气。结庐为家,清茶余生也好,一人一马,袖手江湖也罢,总胜过整日的勾心斗角,处处提防被人算计!” “你放着天下一等尊贵的身份不要,非要在泥潭里打滚,真当朕不敢杀你么?”皇帝拂袖而起,戟指萧墨怒骂道,便是萧墨闯下弥天大祸回来他都不曾皱一下眉头,偏偏他如此不争气,有擎天架海之才却胸无大志,枉费了二十多年的栽培。 “是为了那个女人?”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严厉起来,锐利的光芒连萧墨都无法直视。 萧墨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朝母妃的棺椁挪了挪,像是一个被严父教训的孩子寻求慈母的庇护,果然,皇帝冷厉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 戟指着萧墨,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重重的坐回石凳上,沉声道:“帝师一脉远没有那么简单,什么兼济天下,匡扶帝王,世上谁会对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不眼红,她能帮你得到天下,也能翻手之间将你所拥有的夺走。帝师,终究是一个变数,二十多年前长安城外一人杀三十万,谁能保证有朝一日她不会杀我大华三十万,届时谁能挡住?” “我要什么,自会去取,什么时候要过旁人帮忙,我和她江湖相识也快六年了,说不上推心置腹,但是这点信任还是有的,纵然我负她,她也永不会负我!”萧墨听到皇帝对帝师一脉的不满,心中也有几分不快,竟然顶撞起皇帝来。 皇帝知道三两句话也不能让萧墨改变主意,摆了摆手,儿子长大了,终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朕不与你争这些,你要去江湖也任你去,这次你闯下大祸,若是不对你严惩一番还真没法与那些老家伙交代,刚好能借这事堵上他们的嘴。不过你要出去也可以,得应允朕一件事情,不然朕宁可将你关在天牢十年,你也别想跨出金陵半步!”皇帝总算妥协,金陵这潭水今日算是被萧墨彻底搅浑了,没澄清之前还是离远一点好。 萧墨勾了勾嘴角,示意皇帝开条件,算计了几十年,哪有那么容易在他手里空手套白狼,总得出点血才行。 皇帝诡秘的笑了笑,看得萧墨一阵毛骨悚然,紧紧锁起了眉头,皇帝故作神秘,倾过了身子,附在了萧墨耳边“如此如此”说道。 其实这陵墓当中除了父子二人便是那盛着叶紫凝尸身的金丝楠木棺椁以及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哪里还有其他,约莫皇帝是怕被亡妃听去了吧! 萧墨越听脸色越难看,到了后面一张脸直接垮了下来,皇帝一副意得志满的模样,坐回了原处,一副挑衅的神色,挑了挑眉毛,问道:“如何?” 萧墨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几乎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沉沉的说道:“若是母妃知道,定不会与你罢休!” “若是你母妃知道,也会体谅朕一番苦心!”一国皇帝,身份尊崇莫可比拟,在世人眼中无疑是杀伐果决、弹指横扫八荒六合的圣王,但此时却像极了一个街边小贩,为了几文钱不退半步,至于他与萧墨所说价值几何,倒是无从得知。 “答应你倒是可以,不过怎么做得依着我的性子来,总之结局让你满意就成!”萧墨总算是退了一步,在皇帝面前他还是太嫩了些。 “成交!” 皇帝伸出手,约莫是想要和萧墨击掌为誓,但是萧墨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兴许是皇帝独自将手举着有些尴尬,又往前凑了凑,说道:“既然是合作,朕已经给出诚意了,你的呢?” 萧墨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一扬手,“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在空旷寂静的陵寝中回荡,若是有旁人在此,多半会吓得魂飞魄散,这世上有几人敢打皇帝?这世上有几人敢打父亲?偏偏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安王,什么都敢做。 皇帝却也不恼他,这些年身在皇家,让他背负的实在也太多了,看到萧墨已经起身,就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说道:“陈天锡这个人才干是有了,只是心胸太过狭隘,不是成大事的料,六年前你回宫之后非但没有说他对你百般刁难,反而赞他尽忠职守、公私分明,这事儿你要是抖出来,不愁笼络不住他的心。啧啧……看样子今天他又与你为难了!” 萧墨白了他一眼,心中腹诽,也怨不得他记恨自己,换做谁都得窝火,六年前于公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于私他与自己素无牵扯,也没道理为自己做什么,六年前要不是将他一贬就是三年,他会将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这事儿还怪上我了? 对于老谋深算的皇帝,萧墨自然懒得去解释那么多,对着母妃深深一礼,转身离开,淡淡的说道:“我离开之后保护好我姐姐,若是谁伤了他一丝一毫,我认得太子,手里的剑却认不得他!” “你以为今天这事儿朕不知道?朕是不方便出手,今天你提剑大杀四方之后,谁还敢对涵儿有半分歹念?朕是要借你的手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要他们长长记性,也能安分些!” 萧墨差点脚下一软,这事后诸葛亮,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也懒得再搭理他,朝后面摆了摆手,“对了,北边能不开战就尽量别打了吧,吓唬吓唬就行了,一打起来劳民伤财的,犯不着!” “那也得看那小皇帝会不会做人,总不能便宜都让他们占了是不?朕的儿子自己都舍不得打,让他们打一顿,不得赔点汤药钱?” 萧墨对于他的话像是没听到一样,嘴角微微一勾,俊逸潇洒,雅致无双,走出了陵墓。 等到萧墨走远,皇帝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华丽的金丝楠木棺椁上,目光柔情万千,“紫凝,你说朕哪日真的不在了,墨儿能够守住这万里河山么?约莫是能的吧,毕竟他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王啊,只是他那时候就真的是一个人了,一旦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啊!” 皇帝胸膛一阵起伏,轻捂着嘴咳了几声,一瞬间褪去了不可一世的光彩,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大华南迁之后满目疮痍,先皇撒手而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他能在短短十年间力挽狂澜,将衰颓到极致的一个王朝重现生机,再用十年让国力蒸蒸日上,除了疆域,大华已经不输于最鼎盛的时期。 纵观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如此繁荣盛世,只是却没有从废墟之中力挽狂澜重现往日盛况的,而且他还没有借助帝师之力,能有这般成就,其治国经世的韬略不说千古一帝也相差不远了。 只是这二十年来事事殚精竭虑,便是铁打的身子又怎敌得住岁月侵蚀,自十五年前懿妃叶紫凝逝世,这位皇帝的一颗心就像是跟着住到了这座阴暗幽森的皇陵里,只剩下一具躯壳在皇宫不知疲倦的处理政务。 有管事太监透露,当政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三更之前入眠的,若逢多事之秋,连续几日通宵达旦也是常有的事,守夜太监换了好几拨,东方渐吐鱼肚白,他仍旧伏案审阅军国机要,等到五更的梆子敲响,他才伏案微眯一会儿,却也不敢睡死,待到卯时初刻还要上朝继续新一天的政务,如此煎熬了二十年,便是钢筋铁骨也得衰朽了。 虽然《华书》和其他史籍当中对这位逼宫夺位的皇帝褒贬不一,可是却无人敢忽视他治国安天下的功绩,无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扶微弱之华,开百代之盛世,放眼古今,莫之有也!” 这么高的评价,放眼千载也数不出一手之数。 “紫凝,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等见到你的时候,你莫要怪朕啊!都是朕当初太自私,强行把你留在身边,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其实墨儿、涵儿都是恨朕的吧,朕不怪他们,朕这些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只能来这里找你说说话,你莫要嫌朕烦啊。只是朕也还有些私心,希望你能理解,我泱泱大华,雄踞九州,先有太祖开万里疆域,后有太宗励精图治、开疆拓土,东至大海、西至大漠,南震蛮夷百族,北括苍山万里,疆域之辽阔远超历代,天下苍生谁不臣服,万国来朝、九州齐贺又是何等鼎盛。如今却偏居一隅,受各国虎视,朕穷毕生之力为萧墨打下根基,他的智计胜朕十倍,定能兴复社稷,还于旧都,重燃长安太庙烟火,届时朕便是死了,也无愧于列祖列宗了。只是现在他虽有经世之才却无称帝之心,朕实在不甘心创下的大好前景交到黯弱无能的太子手中,那陆芊语虽有些智计谋略,却只堪用于宫闱争斗,若是用到安邦定国上,却也太小家子气了!” “紫凝,朕征战一生,胜过败过,出生入死,为的只有当年的一个承诺,一个让天下太平的承诺,朕不能走完的路将要交给我们的儿子来走完,可你为什么就不能睁眼看看啊!当初朕自以为得到了天下就能得到所有,可这一生朕只得到了孤家寡人这几个字,何等讽刺,哈哈哈……” 皇帝靠在金丝楠木棺椁上,仰天大笑,眼角的浊泪肆意纵横,将襟袍都湿透了也浑然不觉。 第七十八章烟雨画楼今尚在 第七十八章 烟雨画楼今尚在 金陵作为大华帝都,自然消息通达,长安王大闹慈庆宫这事儿不出两个时辰已然传遍了金陵大街小巷,各大茶馆酒肆等消息流通之地更是人满为患,恨不得把墙都给拆了去,谁都想打听到第一手的消息,然后去吹嘘一番。 不少人暗自揣测,是长安王不甘于目前这个一品亲王的身份,想要逼宫夺位,更进一步吗?只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念念,便是面对至亲也不敢开口,这可是犯皇家忌讳的话,一旦传出只言片语,掉的脑袋动辄以千计。 更多的人翘首以待,想看看皇帝会怎么处置长安王,虽然不知道太子死活,但是大闹东宫这个罪过谁又担得起,平头百姓都知道,东宫这个地方,就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去动,那些满口礼仪道德、祖宗礼法的老臣是吃素的? 而金陵臣大大小小的闺阁小姐却为长安王操碎了心,这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她们心中仪态翩翩的绝世少年先是经历了东岳之祸、然后又在洞庭君山差点陨落、代天子北巡又被北燕追杀遁入雪山,现在回金陵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又惹上这事儿,这让她们如何不揪心。 江南烟雨,淡寂如风,飘渺如尘,落在屋檐上,每一片树叶上,门前有些坑洼的石板上,也落在人们的心里。 不知道多少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长安王宫前,想要见一见长安王,或许没福气上前说几句宽慰的言语,至少远远见一面也是极好的,东宫之事才发生不过两三个时辰,长安王宫前已经聚集了不下两百个姿容俊秀的佳人,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像是春天里开放的百花,让人头晕目眩,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个个面带愁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王宫大门。 镇守宫门的侍卫见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千金大小姐也是一阵头皮发麻,这些身娇体弱的名媛淑女明显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一眼敬若神明的长安王,只是眼见这人越来越多,几乎将王宫门前的大街都给堵住了,终究不是办法。 江南的雨很轻细,很柔敛,饶是寒冬时节也不觉得有多寒冷,水乡孕育出的女子,似细柳般柔若无骨,媚态万千。 正当侍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宫大门被缓缓打开,一道颀长的墨色身影缓缓走出,剑眉,星目,骄傲而俊美,华贵沉稳之中英气逼人。 他穿着一身墨色氅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兰花镶边,优雅从容,似一幅温暖明媚的江南水墨,嘴角似是挂着笑,那双明媚的眼中好像含着一潭水,潋滟波光时明时暗。 只一眼,那江南的青瓦白墙,红鱼绿水,都在恍惚间虚幻了起来,就好像面前之人一样。 似谪仙飞临人间,不真实,太梦幻。 “啊!” 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长安王宫门前那些姿容不俗的大小姐们已经双目泛光,呼吸急促,不停掐着自己的胳膊,怀疑是在梦中。 长安王,名满天下、才情无双,一人一剑一青莲,一生一世一长安,一提起他的名字,多少深闺妙人、绣阁名媛思绪翩跹,便是能得他一眼相加,立时堕落九幽黄泉也是毫不迟疑的。 只是今日,长安王就这样站在了她们面前,这是她们多少日夜焚香祝祷都盼不来的啊。 “本王不才,三生有幸得众姑娘青睐,戴罪之身,不便邀众位姑娘入内奉茶,还请勿怪!众位姑娘赤忱之心本王心领,墨微末之才,不堪各位姑娘终身之托,还请早些回府,免得父母亲眷挂念,本王定当诚心祝祷众姑娘日后善其暖色浮余身,遇良人予君欢喜城。本王在此谢过!” 萧墨温文儒雅如三月暖阳,朝着那数百情真意切的姑娘躬身一礼,惊得她们差点晕眩过去,谦谦少年温润如玉、才情无双,尽管他的传说里总有那个白衣胜雪的姑娘在,但是这些痴情的女孩总是还抱有一丝幻想,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墨无恙,感念众位姑娘挂怀,在此谢过!还请各位姑娘早些回府,免得家人挂念!”萧墨见王宫门前几百个姑娘撑着伞痴痴的盯着他,不为所动,又是深施一礼,整个身子都垂了下去。 灿若星辰的美目大多湿润了,便有万分不舍也不敢再于此处给长安王添麻烦,她们虽然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但是多少也读过几日诗书,通晓些礼仪,长安王牵扯下极大罪过,心情大抵是坏透了,还能如此和颜悦色的来和她们讲道理,恳请她们回家,若是仍旧坚持,未免不知好歹了。 堵在长安王宫前的名媛小姐们开始陆陆续续散去,本来是极为不舍的,但是见到长安王仍旧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心下不忍,加快了步伐。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人群已经陆陆续续散去,长安王宫门前已经空空荡荡,可是萧墨仍旧没有起身,因为正宫门前还婷婷立着一人。 身穿天蓝色长裙,肌肤若雪,容貌清秀,一头青丝用浅蓝色的蝴蝶流苏轻轻挽起,似水的双眸温柔的看着那个墨衣少年。 镇守宫门的侍卫有些恼怒,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懂事,长安王虽犯下大罪,但未有判决示下,现在仍旧是天下一品,尊贵无双,屈尊请她们离开这已经给足了面子,还有人不识抬举,是没将长安王放在眼里吗? 萧墨平日对长安王宫的侍卫仆婢极为亲善,丝毫不摆弄王爷架子,在长安王宫当差的宫人不仅身份地位高其他地方一等,就连待遇也不是其他府邸能比的,故此有许多人打破了头都想钻进来,而在王宫当差的人自然万分敬重这个才情无双、待人亲善的王爷。 守宫侍卫刚想上前呵斥几句,赶那不识趣的姑娘离开,但是萧墨直起了身子,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那侍卫不敢忤逆,恨恨瞪了那姑娘一眼,默默退到一边。 萧墨含着点点笑意朝那身穿天蓝色广袖长裙的姑娘走过去,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淡蓝色的油纸伞,娉娉婷婷地俏立于宫门上,纤巧、玲珑、得体的衣裙笼着身体,油纸伞甚至都带着一丝柔美,雨水从伞尖滑下,有些俏皮地打湿她的黑发。 江南烟雨,隔江庭花;雨丝细密,女子如画;红墙碧瓦,一伞倾城。 “叶姑娘,好久不见了!”萧墨对着那姑娘拱手作揖,彬彬有礼。 来人正是武林叶家剑第一传人叶婉卿,自君山一别已有四个月,她知道萧墨会在近几日回金陵,便日日在这王宫门前等着,今日总算见到。 “对不起,那天君山上……”叶婉卿脸上爬满了苦涩的笑容,早想好的一番话在他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掩饰那天的怯懦。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叶姑娘言重了,君山之上正邪有别,姑娘身在正道世家,身不由己,萧墨又怎能不知。” 叶婉卿的神色愈发暗淡了,连握着油纸伞的纤纤玉手都在颤抖,紧抿着嘴唇,一声叹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墨戴罪之身,就不留叶姑娘过府了,恐惹人非议,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萧墨欠身一礼,儒雅无双。 “今年三月,你还会去姑苏烟雨楼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萧墨都愣住了,倒不是惊讶于她知道自己的去向,而是惊讶于她问出这句话。 自十五岁第一次出宫,去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苏州城,也就是姑苏,也不知是因为那是母妃的家乡还是因为旁的原因,每年三月,总是要独自一人前往那姑苏烟雨楼,选一个邻窗傍河的好地界儿,喝上一壶明前茶,听远处寒山寺渺茫的钟声在深巷里悠扬。 烟雨迷蒙,渲染成一方水墨。 江南,自是温婉秀美的,一入江南,万般的富贵王权都化作过眼云烟。 “今年,许是去不了了吧!”萧墨怅然,天下尽知他是才情无双的长安王,名满天下的萧墨,但是谁又晓得他心中的诸多无奈,身在帝王家,旁人做不得的事情你要去做,旁人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你这儿便成了僭越祖制、忤逆犯上。 叶婉卿点了点头,嘴角强挤出一抹绝美的笑颜,“真要说起来还得叫你一声表兄,紫凝姑姑虽然离家多年,但是府中上下却时常有人谈起姑姑的绝世风采,白衣女剑仙,惊艳尘寰。” 萧墨苦笑,也不管有叶家传人在场,兀自说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母妃,她一生孤苦,从没为自己想过半分,却不得善终,当年叶家对她,也太薄情了些,若是得空,自然要上贵府拜谒一番!” 叶婉卿倒也不怒,脸上神色不改,也不知是修养极好还是早已对叶家失望透顶,“叶家这些年江河日下不是没有道理,府中上下勾心斗角不亚于宫闱争斗,前些年偏房好不容易出一个稍逊紫凝姑姑的练剑奇才,却被正房暗施手段害得走火入魔,下半辈子要在床榻上度过,若不是我是家主嫡长女,怕是早遭了他们的毒手。一大家子人不勤修武功却整日想着怎么成为江湖武林魁首,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让我们赶上,这样的一个病入膏肓的家族,也该换换血了,不然迟早得活生生的腐烂掉!” 萧墨点了点头,对于叶家的家事,他没兴趣去管那么多,江湖武林门派林立,每日都有宗门开立,若是没有覆灭,那还了得?生生灭灭、天道循环,萧墨不愿意去干涉,而对于叶家,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已经算得慈悲为怀了,当年对萧墨母妃的行径莫说是亲儿子,便是外人耳闻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将一家大大小小牵出来抽上几百个大耳刮子才舒心。 叶婉卿本意便是见他一面,再多留下去也无益处,君山之上和他之间终是有了隔阂,她身后背负了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做不到如凤舞那般洒脱自然,即使与天下为敌也要站在他身旁。 许久以前觉得撑一朵油纸伞,行走在江南的烟雨之中是何等惬意唯美。但是细细品酌,有何尝不是孤单寂寞?夜色沉浸,独坐寒窗,用笔尖慢慢倾诉,倾诉一季一季的相思。 萧墨目送那一身天蓝色的长裙消失在茫茫烟雨中,正准备反身回府,忽然在街角巷口见着了一袭醒目的白衣,一闪而逝,萧墨也没有去追,嘴角浅浅一勾。 这小傻妞,果然还在怪自己啊! 第七十九章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第七十九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时值腊月,江南的天气虽说是四季温和如春,但是经由寒风一掠还是有逼人的寒意袭来,临秦淮河的一家小酒馆里,三个身穿锦服的富贵商贾模样的花甲老人围坐在火炉边上,一边向火一边温酒。 酒是江南一带极为常见的三白酒,只要花几文钱就能买一大壶,装酒的瓷器也是寻常人家用的粗瓷,按照三个老人的穿着打扮,不知为何要来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酒馆喝劣酒。 屋外天寒,再加上下着雨,小酒馆的生意格外冷清,除了靠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和一个小二哥外,再没有其他的客人,三个老人所在的隔壁间一个目盲老人拉着一把破旧的二胡,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咿咿呀呀的唱着江南小调,倒也一派祥和。 坐在东首的是个面貌清癯的老者,胡子花白,深沉的目光似一条冬眠的蝮蛇,若是有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在此,一定会认出,这个老人是当朝德高望重、手握实权的枢密使庞元祐。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枯瘦的老者,气息中正平和,与庞元祐截然相反,正是左丞相章莼,最后一个老人其貌不扬,但是人到老年却有些发福,面色也比另外两人红润,是中书令刘安世。 这三个人都是两朝元老,在大华王朝是敢和皇帝叫板的老顽固,除了庞元祐是个从一品枢密使以外,其余两人都是正一品的权臣,不过做官做到了一品,倒也没人会去计较正一品和从一品的区别了,手中掌握的实权、人脉谁也不会比谁差多少,关键在于和皇帝的那丝丝缕缕的情分谁更稳固谁就更胜半分。 他们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是个人都知道这三个老顽固一言不合就能在大庆殿撸起袖子骂个你死我活,连皇帝都头大,但是今天却坐在一个小酒馆里,像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一样喝酒向火、其乐融融。 在外人眼中如猫鼠言和一般,不可思议。 胖老人刘安世天生笑面,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他亲自取下酒壶,倒了三杯温好的酒,一一递给另外两人,自己端起最后一杯,轻呷了一口,面上的笑容更加浓郁。 章莼则是一脸忧郁地盯着窗外那条被雨水搅得浑浊的秦淮河,河岸两边的垂柳光秃秃只剩下灰褐色的柳条,一声叹息,将滚烫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辣得他双颊发红。 庞元祐摇着头笑笑,也不喝酒,懒懒的搓了搓手,说道:“元和兄还是这暴烈性子,年纪大了理应沉稳些才对,他父子俩的事儿你我外人忧心作甚!” 章莼白了他一眼,这个庞老头是出了名的阴谋毒士,年轻时候在军中效力,死在他毒计下的敌军不下十万,还在先皇时期,与西夏军在板荡破一战,一把火生生烧死了五万人,被西夏人骂作“毒蛇”,也正是那一战过后,得先皇器重,从军帐拔擢到朝堂,一步步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虽然年事已高,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激进,已经很少出手算计谁,但是要说下黑手出毒计,这老头要论第二,世上还真没人敢说第一。 谁都知道章莼做过太子太傅,负责教授九皇子功课,直到萧墨十五岁业满他才被迁至丞相,萧墨聪明伶俐,文章词赋一点就通,身为人师对于这样的弟子自然是疼爱有加,在当朝老一辈官员里,他是少有站在萧墨这边的,虽然在政见上偶有不合,但是对于这个亲传弟子还是极为满意的。 “元和兄你还惦记着你孙女儿那事儿呢?”刘安世笑道,整个朝野都知道长安王是丞相章莼的门生,而章莼有个孙女与萧墨年纪相若,生得国色天香,暗自对长安王许了芳心,章莼有意当一回月老,撮合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没想到萧墨还没见到姑娘芳容便扯出一套“天下未定,何以家为”的话来搪塞,气得章莼吹胡子瞪眼,遂将此事作罢。 巷陌传言因为这事儿章莼那孙女儿又是绝食又是上吊,将一个丞相府闹得鸡犬不宁,朝野上下也对这位丞相开玩笑说幸亏长安王回绝了,要是两人真在一起了,他这个丞相岂不比当今皇帝还高出一辈,今后上朝你三跪九叩叫“皇上”,他抬手作揖叫“亲家爷”,岂不乱套了。 章莼摆了摆手,斜睨了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胖子一眼,“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夫才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呢,不过可怜我那孙女儿了,三天两头缠着老夫打听那臭小子的消息,你们说说那臭小子有什么好,让全天下的姑娘都念着他!” “我怎么听元和兄这话里酸味儿这么大,那长安王的确没什么好,不过是身份尊贵了些、皮相俊俏了些、武功高强了些、文辞华美了些、性子亲善了些、所学庞杂了些,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是处,老夫所说可还占理?”庞元祐似笑非笑,轻抚着花白的胡须,悠然自得,细细数来。 此言一出章莼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却也寻不出反驳这老家伙的话来,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条毒蛇不管说话做事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性子,似今日这种当面吃亏的还算好,就怕他设了一个套,等你钻进圈套后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年五载都还没醒悟过来,等明悟过来时气得捶胸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你们说皇帝陛下这次会怎么处罚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刘安世嘿嘿一笑,这两个老东西吵了几十年,早习以为常,就这样僵着却也不是办法,连忙做了和事佬,岔开了话头。 “不好说,似你我三人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去踩长安王一脚,但是太子一脉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年有皇后和那深藏不露的太子妃暗中操作,培养起来的有能力将长安王踩得万劫不复的人也有那么几个,只怕这次他会不好受啊!”章莼满脸忧色,这个不省心的臭小子,净给自己惹麻烦,自己这么大把年纪本该在府中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却要为他的事操心不已。 庞元祐笑着摇了摇头,“那些老东西,在官场厮混这么多年,‘揣摩圣意’这几个字可吃得比你我透彻,长安王和太子在皇帝那儿的分量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今天他们就算让长安王死了又如何,只要皇上还活着一天,他们能活得舒坦了?至于太子,尸位素餐这么多年,也该让贤了,只是咱们却摸不透这位王爷的性子,到嘴的肉非要吐出去,是真的无意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置,还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看不透,看不透,看不透啊!” 刘安世和章莼都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能让以阴谋毒计著称的庞枢密连说三个“看不透”的人,这个世上可不多。 “这天下怕是也只有长安王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只可惜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只知道那套‘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的臭规矩,说到底还不是怕一朝天子一朝臣。长安王锐意革新,力求变法图强,而一旦开始,牵扯到的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也知道谁更适合坐到那个位置,但是他们更要权衡谁坐到那个位置上他们才能活得更舒坦。”刘安世拈起一粒下酒的盐炒花生米丢进嘴里,掩抑不住言语中的讥诮。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帝王身边的聪明人可分三等,大才经世济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人可镇守一州执掌数郡,用大了乱国祸邦,用小了又屈才;最下是那些只懂逢迎媚主的家伙,才学平平,但天生察言观色,就像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当皇帝有什么意思,操心完国事还得操心家事,别人能做的他不能做,受过气还得做出一副‘爱卿说得有理’的模样,要是换个人早气死了去,一年到头难得有两天清闲时日。依我看倒不如每日里清粥小菜,夏日月下纳凉,与儿孙说说往事,冬日围炉向火,有这么几个老不死的家伙唠唠家常,这辈子也就够了!”刘安世伸了个懒腰,长得胖了些浑身容易酸痛,也不爱动弹 也就是他们三个,其他人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编排皇帝,一族上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安世兄说得倒轻巧,但世上人心有几个真正填满过,有了小名想大名,有了大名想不朽;手里攥着一文钱想把邻家的一百文拿过来,有了一百文又想着把全天下的钱囊括过来。啧啧啧,什么无欲无求,道家始祖李耳,西出函谷关时不也要一头青牛代步么?高呼‘圣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庄周,如果不是靠着编的那几双草鞋,怕是早饿死了。两晋陶渊明不也是有了几亩薄田才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底气吗?你试试在他一家老小饿得快死的时候拿五斗米给他,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折腰?要是你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日子,你就会觉得你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是多么来之不易!”庞元祐又为自己斟满酒,对于他的观点并不赞同。 刘安世只顾摇头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知是对这条毒蛇的话赞同还是不赞同。 “其实等几年也好,萧墨这臭小子最近几年锋芒太盛了,不把棱角磨得光滑了,不适合坐到那把椅子上,对付我们这帮老家伙太硬不行,太软也不行,他现在锋芒正盛,以那臭小子现在的性子,又怎么忍得下我们这帮死板的老家伙。说不定在大庆殿上都能抬手一剑斩过来,当今皇上当年可是隐忍了多年才熬到现在的位置的,那臭小子活得太舒坦了,自以为什么事都得顺着他的性子来,这种性子最是做不得官,何况还要让他去做这天底下最大的官。” “熬吧,等他什么时候见到生死大敌也能谈笑自若的时候,就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了,只是不知道咱们三个老家伙还能不能看见!”庞元祐难得说一句好话,只是此言一出,不免有些伤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们官场沉浮了一辈子,也快走到头了。 “不妨事不妨事,要是谁先走了,活着的那个上坟来说一声,要是都去了,叫后辈来说一声,总能等到的!”刘安世像个弥勒佛一样,天生笑面,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这个“死”字,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做官做到了极致,人世间的王权富贵什么没经历过,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对于萧墨坐到那个位置上,他们三人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章莼轻吟出声,这位刚烈的老人也莫名伤感起来。 “好一个忽如远行客,以诗佐酒,妙哉妙哉!”庞元祐抚掌大笑,人生如此,当浮一大白! 二胡声依旧,江南小调依旧,屋外迷蒙烟雨依旧,这间小酒馆里三个老东西的一番话,却轻描淡写的描绘出了大华王朝至少二十年内的政治格局。 第八十章六朝金粉付秦淮 第八十章 六朝金粉付秦淮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长安王独得皇帝荣宠,天恩浩荡,在寸土寸金的金陵皇城建起占地数百亩的长安王宫,极尽豪奢,可尊为天下土木之极,被称作金陵“小皇城”,宫中奇珍异宝、琅嬛仙境数之不尽,其中名传天下的要数一阁二亭三山四湖。 一阁是指沉渊阁,天下谁人不知这沉渊阁珍宝无数,比起皇宫国库也不逊色,金银财富自不必去多说,其中百家典籍、名家字画、古董珍玩、杂学野史、武功秘籍、旷世神兵不可胜数,说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也丝毫不为过,更是司职天下情报的“生门”枢纽所在,江湖庙堂盛传“得天下半壁不如得沉渊一阁”一说,足见其不凡。 二亭指的是听雨亭,建在号称“金陵绝盛”的养莲湖湖心,依傍苍茫山,一山一水一亭台,自成一派风景,春时锦鲤翔游百花争艳,夏时百里荷塘菡萏招摇,秋来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冬日苍山负雪烟波雾缭,其中妙处纵是珠玑妙语亦不能言及一二。 当世清流名士梁筠甫在长安王及冠之日被章莼带入王宫,清高自傲的他本来对皇家的骄奢不屑一顾,但是见到长安王宫胜景之后赞叹不已,当即挥毫写下《长安赋》,其中一句“朝曦起染十里层林,夜雨落卷万重清波。”赞苍茫山、养莲湖胜景如画,被世间广为流传,视长安王宫为人间天府,最后这位名士一句“自从湖山一入眼,但求舟楫寄余生。”结尾,更是让人抚掌称妙。 长安王宫的绝妙景致若是旁人说出来未免有人嗤之以鼻,说是趋炎附势之辈,但是清雅高洁的名士梁筠甫一句“自从湖山一入眼,但求舟楫寄余生”,便让人不得不信长安王是人间谪仙,他的王宫亦是人间仙府。 若在晴日,冬天的水虽然清寒,但也漾着淡淡的绿,不至于生涩,水面上还斜斜地倚着枯萎的荷叶,沿着这一泓清水,向远再向远,矗着百来丈高低的苍茫山,名字虽起得气势磅礴,山却不甚险峻,是当年挖湖的泥土堆砌而成,上植梧桐,此时山腰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江南女子蒙面的纱巾,半遮半掩之间更有万种风情,清风徐来,林叶飘飞,一派萧索。 那苍茫山上本来种满了珍稀的银杉树,但是几年前长安王却突然下令将千万株银杉移走,改种上了平常无奇的梧桐,众人不解,某日见九爷心情不错,一个胆大的婢女去问,九爷笑而不语,略通诗书的婢子隐隐瞧见了九爷桌上摆着一本《凤翔轩》,当中有一句是“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 今日烟雨朦胧,湖面上碧波荡漾,笼照着一层雨雾,又像大儒东坡先生所说的“山色空蒙雨亦奇”,此景真当得天下一绝。 听雨亭这名字在此情此景当中却又恰到好处,留得枯荷听雨声,听雨亭中赏枯荷。 且不说这亭子出自名匠之手,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单说这风格便举世无双,它似沧海遗珠,点在养莲湖湖心,并没有回廊小桥连接,就这样孤零零矗立在水中,却又没有丝毫突兀,宛若天成,细细品酌起来赏心悦目至极。 听雨亭中孑然而优雅的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墨衣男子,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穿在身上舒适飘逸,雍容雅致,簪着一顶金丝蟠龙冠,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 少年微仰着头,背抵在在亭柱上,手轻拈起几点鱼食,抬手抛进湖中,慵懒闲适的一个动作潇洒自然,湖面点点涟漪还不曾散开,一群金色鲤鱼就簇了过来,将鱼食一抢而空。 萧墨眉头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邪魅撩人,“楚云歌啊楚云歌,你倒真是大胆,旁人对本王避之不及,你倒主动贴上来,头上那顶乌纱就这么不值钱么?” “就你这臭脾气,满朝文武除了我谁还愿意搭理你!” 朦胧烟雨中传来朗朗一笑,一艘小船由惊鸿撑着撑竹篙徐徐而至,依稀见到一身青衫独立船头,一手擎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提着两坛酒,湖面微风拂过,青衫飘逸。 小船靠近听雨亭停下,还不等停稳,船头青衫少年一跃而下,落到亭子里,带来一串雨星,萧墨也不恼他,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性子。 “金陵城早乱成了一锅粥,你倒清闲!”青衫少年一边抱怨一边胡乱擦着衣衫上的水,将雨伞靠在一边,两坛酒放在亭中石桌上,大大咧咧地坐下,将这里当做了自己家。 那少年二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虽不如萧墨这般俊逸如仙,倒也爽利干净,让人看一眼便心生亲近。 “这里是长安王宫,便是想乱也乱不起来啊!”萧墨放下鱼食,终于转过身来,接过惊鸿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在青衫少年楚云歌对面坐下。 “也是,你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冷清了,大大小小的宫殿,便是一日住一间也能住七八年不重样,要是随性溜达一圈,从早走到晚也不一定能走遍。要不得,要不得,要是换作我,求我都不来!”楚云歌摇着头啧啧感叹,带着淡淡的川音。 楚云歌本是西蜀人士,少时家境还算殷实,负笈游学在外,师从当代大贤齐良儒,几年前川中大水,楚云歌一家老小不知所踪,随难民流亡时遇到了萧墨,见言语不俗,知他并非池中物,给他银两让他入京待来年春闱。 果然一举高中,凭借一篇《细论边情政要十篇》一举夺魁,现在任保和殿制侍,虽然在金陵皇城一块板砖扔出去砸死十个人都有七个三品以上大员,楚云歌这个从四品制侍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官职,但是他从一介白身只花了三年不到的光景爬上来,还不曾借助萧墨等人的外力,足见不俗,而且保和殿制侍临近皇帝,参预政务、起草旨意、批条奏章,虽然官阶不高但手握实权,并且亲近君王,当朝官居首辅的重臣有一半都是从皇帝身边的近臣做上来的,这个位置要一步登天容易,要一步地狱也不难,关键就在“揣测圣意”四字,要拿捏得恰到火候,太过谄媚君王认为你没有真才实干,只会曲意逢迎,若是太过刚直,直陈己见,君王则会觉得你嚣张跋扈,不将他放在眼中。 楚云歌初入官场却将各路牛鬼蛇神伺候得周到妥帖、滴水不漏,治国济世之能如何且不细论,其为官处世之道却是不容小觑的。 等到楚云歌料理干净身上的雨水,从怀里摸出一个比拳头略小些的布包,抛到石桌上,朝着努了努嘴,道:“当初进京赶考你借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寻思着以你这败家性子,自然不将这五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但是既然闯下了这大祸,你爹也多半会断了你的薪俸,就大发慈悲还了你,拿去花……” 说完还一副暴发户似的摆了摆手,一副“爷有的是钱,不够再来找爷”的阔绰模样。 惊鸿在一旁看得差点笑出声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位楚大人在金陵是出了名的节俭,平时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一个四品保和殿制侍每月不过三十贯俸禄,听起来很多,但是在金陵这个寸土寸金、水值油价的帝都,这三十贯银子还没其他地方三贯银子值钱。 而五十两银子对于萧墨来说无疑是可有可无,就是刚刚擦手的手巾少说也值五六两银子,不过是擦过手就扔了,这种事在长安王宫早司空见惯,但是若是让楚云歌知道,一准儿会跳起来指着萧墨的鼻子大骂败家玩意儿! 萧墨伸手拿起这五十两银子,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嘴角绽现出一抹老狐狸一般的笑意,惊鸿一阵头皮发麻,这笑容不正是往日凤姑娘要算计人时候的笑容吗?九爷学得还真是像。 “光喝酒没有下酒菜怎么行,惊鸿去买些下酒菜来!” 说完就将那包银子递给了惊鸿,惊鸿弯腰恭恭敬敬地接过,斜斜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楚云歌,诡秘一笑,问道:“九爷要什么下酒菜?” “你去颐和居一趟吧,那里的饭菜还勉强对本王口味,先来一个盐水鸭肫,吩咐掌柜必须用三年以上老鸭,少一天都不行;丁香排骨要用长白山羽叶丁香、叉烤鳜鱼就用柳州鳜吧,记得提醒掌柜需得用鲜活的鳜鱼,不然口味就不好了。至于清炖鸡子、金陵扇贝、芙蓉鲫鱼、菊花如意羹、金陵芋头鸡你就自己斟酌着办吧,你是此道行家,本王就不多交代了!” 萧墨见到楚云歌的一张脸都快沉得滴出水来,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每说出一道菜名楚云歌的心就像是被剜了一刀,不由觉得好笑。 这颐和居在金陵城里有谁不知道,随便点几个小菜都得拿白花花的银子去堆,而萧墨一口气数出来一大堆听都没听过的菜,一听就不是凡品,这五十两银子就像是扔进了水里,泡都没咕噜一个。 可怜那五十两银子,自己省吃俭用存了这么多年才攒够的,本想给他救救急,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就没了。 楚云歌满脸肉痛的看着萧墨,若不是他武功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早就冲上去一把将他按到养莲湖里踩上两脚,真是败家啊! 惊鸿憋笑早憋得肚子发痛,跳上了小船撑蒿而去,只留下一脸幽怨的楚云歌和满脸无辜的萧墨,片刻过后,养莲湖上传来一阵大笑,楚云歌一张脸愈发青紫。 第八十一章千金一壶酒 第八十一章 千金一壶酒 “要走了?”楚云歌冷不丁的问道。 “是的!”萧墨没有丝毫讶异。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摆了摆手,一副你爱咋咋,我反正是管不了你的神色,“去吧,金陵这一亩三分地有我给你守着,西边有项疯子、北边有顾痞子,江湖中有帝师凤姑娘,关键是还有你这个只比我差了一线的长安王。你回来的时候,虽不能说出将入相,但是你啥时候想要这个天下了,咱这几人帮你拿回来,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这两人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你啥时候想要天下了,自有人能为你沙场陷阵、扛纛斩敌,亦有人为你帷幄谋断、济世安民,大丈夫生于世,当如此! 萧墨心中莫名触动,眼前的楚云歌有经世济国之才,堪称帝王之佐,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大庆殿中参赞天下大事的重臣之一,但是他一直在蛰伏、等待,在等待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他怕自己站得太高,到时候就身不由己了,可是自己终是让太多人等了太久,而自己却又在等什么,许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说起项疯子,自己倒是很久没见过他了,当初他还是江湖中一个游侠,扛着一杆祖传霸王枪,嘴里叼着茅草根,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遇见寻衅滋事的青皮无赖一言不合就动手,霸王枪搅动八方风云,寻常几十个壮汉根本近不得他身。 那年在江陵府萧墨飞剑杀了太守为非作歹、整日带着一群恶奴横行霸道的公子,被项锋撞见,以为萧墨是滥杀无辜的恶人,提着霸王枪就要教训萧墨。 他武功虽然不错,但是哪里是萧墨对手,萧墨一顿胖揍之后心中不服,死皮赖脸的跟着萧墨南下行了三千里,三千里相随,萧墨也知道这个性子桀骜的少年其实本性不坏,胸有大志,几次听他提及“大丈夫当提三尺剑,斩将扛纛立不世之功名”,“行侠江湖救得了百人又有何用,江湖侠士如过江之鲫,有几人能名留青史,不如做个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号令千军万马,纵横天下,守护天下百姓,为君王开疆拓土!” 江湖传言,长安王十七岁那年,一人一剑独闯苗疆,灭了作恶苗疆数十年的万毒门,其实那一战也有项锋一起,但是江湖中只知道一个风华盖代的长安王,项锋是谁,倒没人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两人闯进万毒门总坛,挑翻了大小弟子不下五百人,也就是那时候,张狂到不可一世的项疯子对萧墨佩服到五体投地,最后剑斩六个武功盖世的长老更是让他心悦诚服,意识到自己是多愚蠢。 万毒门之行以后,萧墨将一部皇家典藏的《鬼谷兵法要略》和《破阵霸王枪》枪法默出来给项锋,让他去西北边境投军,从一个马前小卒做起,一枪一枪打出了赫赫功名,几年不见,听说已经做到了三品冠军大将军,手握三万大军,亲自训练出的三千风云骑,曾孤军深入西夏腹地两千里,斩西夏皇族名将李廷赞,三千风云骑全身而退,无一人伤亡,此役让西夏人闻风丧胆,称风云骑为“活阎罗”,闻项疯子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萧墨提起一坛酒,弹指拍开泥封,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这抠门的楚云歌倒还真有不小气的时候,竟然将窖藏了三十年的“朝露琼汁”都拿来了,心中一暖,将酒坛往前一举,楚云歌也不扭捏,打开另一坛酒。 “叮!”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两个少年爽朗一笑,生为男儿,何须那么多矫情,尽在这一坛酒里了。 “如今这江湖庙堂,惦记你这颗脑袋的人可不在少数,要是你褪去了这长安王这层身份,行走于江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帮你,他们可就愈发肆无忌惮了,到那时就会有无数的苍蝇蜂拥而来!” 还没等楚云歌说完,萧墨已经沉了一张脸,斜睨了他一眼,问道:“那本王是有缝的鸡蛋还是什么?” 楚云歌嘴角一翘,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还占了萧墨一次便宜。 萧墨提起酒坛,慵懒闲散靠在听雨亭的柱子上,潇洒雅致,只消看一眼就让人无法挪开眼睛,与这一山一湖、烟雨如画共同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景致。 “长安王这三个字于本王而言有与没有干系并不大,倒是京城这边,本王一走,暗流涌动怕是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姐姐那里就靠你多照拂了!” 楚云歌点了点头,朝萧墨投过去一个尽可放心的眼神,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顺着嘴角洒满衣襟,慷慨豪迈,又哪里像一个文弱书生了,“吏部尚书郑知秋是章丞相一头的人,开春以后就要退下去了,临走前他跟皇上举荐了我,若是运气不差,应该会坐到这个掌握天下士子命途的位置上,天下士子无数,可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好命,能遇见一个长安王,如果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将会为天下胸怀韬略的读书人开一扇龙门,任凭鱼跃!” “武夫手里的三尺剑能打天下,而士子手中的三寸笔却能安天下,安天下死的人不见得比打天下来得要少,想要开辟万世太平哪有不流血的,你我能做的不过是要死的人少一些罢了!”萧墨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太平盛世,不过恰好生在江南安宁之地罢了,至于谁坐到大庆殿九龙金椅上本王没兴趣去争,只要能让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边关每年少死几个人,谁坐到那个位置还不都一样!” 楚云歌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如谪仙般俊逸潇洒的少年,倒是不惊愕他有这般胸襟气魄,只是有些汗颜,与他相比,自己的那些理想倒显得有些寒碜了。 “格老子的,这话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又不是不回来了,就当是出去溜达一圈,京城里这些跳梁小丑有我压着呢,翻不起什么浪来!”楚云歌一声笑骂,爽朗一笑,手不露痕迹的一抬,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润。 萧墨摇了摇头,难得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盯着楚云歌,“不要压着他们,本王若是不离开,他们哪敢放肆的兴风作浪,不过是在背地里行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在他们蹦得最高的时候一巴掌将他们拍下来,想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必要的时候踩我一脚,在今后的几年你会过得舒坦些,施展手脚的时候会少许多束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心里可就一点愧疚也没有了!”楚云歌生来直爽性子,不似官场中其他人那般七折八扭的花花肠子,他与萧墨的交情也已经到了无声胜有声的地步,什么虚假的客套话在他俩之间倒显得多余了。 听到“痛打落水狗”这几个字,萧墨不由得眉头轻挑,斜睨了这货一眼,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着乡间地痞无赖的气息,对,仅仅是乡间的,连城里的地痞无赖都算不上,要把他扔大街上,谁能想到他是写出《细论边情政要十篇》榜首状元郎,是皇帝身边朝夕问讯的制侍郎,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官场新贵,要是多瞧名门小姐两眼,多半会将他当做一个登徒子追赶十几条街。 这时,惊鸿也提着食盒回来,从里面不断端出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味,还缭绕着热气,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楚云歌咽了口唾沫,偷瞟一眼嘴角噙着笑意的萧墨,毫不客气的坐到桌边,撕下一条鸭腿大快朵颐。 “这一口下去就是几两银子,可心疼死我了!”依着楚云歌节俭到近乎抠门的性子,恨不得将骨头都砸了拿回去煲一锅汤,满桌的美味既是心疼又是不舍,丝毫不顾及文人儒雅的形象,吃得满嘴流油,萧墨却也不上前和他争抢,斜靠在亭柱上,任清风撩起他的长发,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苍茫山上的梧桐。 饮尽最后一口酒,“好酒,这一醉当值千金!”手一扬,酒坛竟然稳稳落在石桌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似笑非笑看着如饕餮一般的楚云歌。 楚云歌也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抬起头幽怨地回望萧墨“咋的了?虽说是我还你的钱,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小气吧?” “本王几时小气过,只是担心你这几个月没沾过荤腥的肚肠怕是受不了这些好东西!可别得不偿失才好!” 楚云歌一脸狐疑的看着萧墨,不再去搭理他,只顾自己吃着,这只狐狸满肚子的算计,自己才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毕竟是文弱书生,喝下一坛朝露琼汁之后已有七分醉意,一边咀嚼一边醉醺醺地说道:“谁说长安王无意江山天下,这五六年来,无论朝堂、边塞、商贾、百姓或是江湖,哪里没有你的人在,他们看似无足轻重、毫不起眼,其实每一个人都站在那一行的命脉,扼住那一行的咽喉,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天下数以千万计的农夫,‘均田法’一颁布,有谁不对长安王感恩戴德,奉为菩萨罗汉,他们看似处在百家的最底层,但是人数众多,到时振臂一呼,谁人可挡?嘿嘿,你这番一出金陵,怕是半个江湖都要握在手中了!” 萧墨只是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看着楚云歌,没有说话,一双明媚的眼睛却愈发的深不可测了。 那天楚云歌忘了是怎么回的府上,酒醒之时身上却多了千两黄金的金票,略一愣神回想起了萧墨的那句“一醉值千金”,不禁哑然失笑,终究还是看不透他啊! “管你想要什么,当初落魄的时候受了你的恩情,蒙你当兄弟看,身无长物却有一腔热血,你若想要天下,便为你出将入相,舍了这条不值钱的命又如何!”楚云歌仰躺在床榻上,恣意潇洒,喃喃自语道。 第八十二章世间再无长安王 第八十二章 世间再无长安王 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到第四日才渐渐收住,但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沉得几乎要压下来。 而整个金陵甚至于整个天下都已经沸腾,所谈论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月前云中山长安王被追杀、北燕皇族秘史等,而是长安王大闹慈庆宫,踢断匾额、剑斩中门、决胜不归客、逼得一国储君无路可退。 长安王,无疑是闪耀在万古星空下最明亮的那颗星辰,掩盖同辈的光华,便是陨落也将震慑之后的一甲子岁月,今日是要陨落了吗? 天阴沉沉的,一个身穿江崖海水墨缎描金九龙四爪蟒袍的少年缓缓走过午门,没有车驾,没有侍从,就一个人,却走出了君王逡巡天下的气势,凌厉却又孤独。 《野获编》有记载:“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四爪为蟒、五爪化龙,萧墨所穿九龙四爪蟒袍普天之下唯有一件,方今天下也只有他,尊贵至极,够资格身披九蟒,走过午门、奉天门,过奉天殿,入大庆殿立于百官之首,因为他是长安王,天下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身披九龙四爪蟒袍、腰系十三玉通犀麒麟排方带、玉带两侧垂紫玉双龙佩、脚蹬升仙云地藕丝步云履、头簪累珠镶玉通天冠,不说其他,只这一身衣袍足以得见天恩浩荡已极。 不紧不慢走在大理石板铺成的宫道上,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一个人,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次,以往都是百官排闼,如众星拱月一般奉迎入殿,但是今日却只有他一个人,这一条路走来似乎比往日长了许多,像是穿过了宇宙洪荒也还没有走到大庆殿。 刚到奉天殿前阶,殿前宣谕太监便朝着内殿宣呼道:“长安王觐见!” 内殿太监依次传谕,依次传到大庆殿殿首高坐髹金雕龙椅上的那人耳中,**肃穆,临御天下的气势莫可比拟,轻轻一抬手,身边的董清平点点头,扯开嗓子叫了声:“宣!” 然后由内殿太监依次将这个字又传出去,有条不紊,似天道纶音,久久在静谧的金陵皇城回荡。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的回头,朝大庆殿门口望去,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缓缓走来,满朝文武竟然惊得呆滞了,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少年,天潢贵胄、才情无双,丰姿伟仪、宛若谪仙,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哪怕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仍旧在他的眉宇间找寻不见一丝慌乱,淡然自若、飘逸潇洒。 不愧是天下无双的长安王,身份一品、武功一品、才华一品、仪态一品,便是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出尘也当得“一品”。 大华正史记载,大华炎兴三年腊月初七,长安王入大庆殿,以太保关守义、太尉吕居诚、观文殿大学士胡镶与三省尚书令等大部分***官员为首的人不顾长安王滔天权柄,一齐磕头死谏,细陈长安王的十项必死罪过。 那日大庆殿传出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大华九皇子长安王萧墨,性情桀骜、不睦不悌、擅动刀兵、毁损宫廷、德行败坏,靡思僭窃之愆,辄肆窥觎之志,查其骄奢罔实属罪不可宥,为国法所不容!今与大理寺会同三省六部诸枢密严议其罪:褫夺长安王封爵,贬为庶人,宫中财帛一应封存、宫娥太监尽皆遣散,另偿付白银三十万两以资慈庆宫抚恤修缮事宜,责令克日起于长安王宫面壁三月静思己过,期满自行离京,不得久留!钦此!”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名满天下的一品亲王至今日起就不复存在了吗? 当然有细心的人瞧出了这份诏书当中的猫腻,“贬为庶人”之后缺了一句“逐出宗室,玉牒除名,永不录用”,别看是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有与没有可是有着千差万别,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时手快给写漏了,其中的深意耐人寻味。 当然,这份判决诏书十人中有九人都会觉得判处得忒轻了,不说其他,单是慈庆宫杀害的那十多条人命都够杀头十回的,况且还带刀兵闯入太子东宫,劈开中门、踢断牌匾、打伤储君、**长嫂,任何一项罪过都是足以凌迟寸桀十次的罪愆,可是落在萧墨头上仅仅是赔付银两、贬为庶人这么简单,不免有些难以服众。 同一日,宫中又一纸诏书传出,比起前一封正式规矩的诏书这一封可就显得随性了许多,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十个字,像是皇帝随口说出,身边执笔太监随手写成的一样“长安王束发之年入仕,迄今不足六载,不世之功名若有能及一二者,朕必杀长安王以告天下!” 这份诏书一出,堵住了全天下人的口,是啊,长安王十五岁入朝为官,至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他一路走来立下的不世功勋又岂是常人能及的? 选拔士子、整顿吏制、推行“均田制”、安置流民、发展商贸、抗击外敌,单骑扫灭万毒门、太湖论剑不归客,君山战群雄、边关退北燕,一桩桩功绩震古烁今,古往今来或许有人建下过如此奇功,一生也如此辉煌过,但是断然不会是在短短六年内完成的,更不会是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风采盖世者少说二十年,若是久一些便是一生了,而这些人尽皆留名青史,为万世所称颂! 诏令一出,自此天下少了一个兼济天下苍生的长安王,世人不免惋惜,可是江湖中却是渐渐热闹起来,长安王被贬为庶人,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江湖仗剑,又将掀起怎样的风云,不知多少人翘首以待。 时近年关,紫金山麓开善寺里香客如云,佛音缭绕,僻静的松风阁里,老太后一如既往的诵经念佛,不知是在超度众生还是在超度自己。 今日只有皇后一人来开善寺拜谒老太后,太子夫妇一来是受了些伤,要在宫中将养,二来也是如今风头正盛,得避一避嫌。 老太后诵完《菩萨戒经》,睁开那双精明到让人胆寒的眸子,瞥了一眼喜形于色的皇后,鄙夷地朝着皇后努了努嘴,示意让她自己找地方坐下。 “干什么来了?”老太后冷冷的问。 皇后拖动一张椅子坐到了老太后身前不远处,虽然对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太婆充满了畏惧,但是此时她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迫切想找一个人倾诉出来,不然她会憋得发疯。 “那个贱种终于被扳倒了,瀚儿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只可惜没有将那个贱种给杀了!”皇后激动得头上的发饰都在跟着发颤,差点笑出声来。 老太后白了她一眼,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皇后在她眼里就是个实打实的蠢货,要指望她和萧墨斗,怕是让萧墨抬抬眼皮的资格都没有,冷冷的呵斥道:“只有不长脑子的人才会觉得萧墨这次被贬黜出金陵是结束了,一切才刚开始,他终究是萧墨啊……” 老太后又何尝不知道,萧墨自从六年前走出金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再掌控了,他不再是深宫里无依无靠的那个死了娘的没落皇子,而是风华盖代、足以震慑江湖天下一甲子的长安王,若是没有帝师在背后指点,凭他一己之力就将几方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是何其恐怖,这番心计手腕已经不亚于一个帝师了,若是那个女人再与他珠联璧合…… 老太后只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背后冒出一股冷汗,这个人要怎么压制?还压制得住么? 偏偏眼前这个蠢女人还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自以为得胜归来,真是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出松风阁,永远也见不到这副嘴脸才好。 “这一局看似是他输了,实则是他自填一子,看似坑死了自己一片棋,但是我方吃掉他这片棋之后却又落在他更大的圈套当中了,而萧墨,置之死地而后生,跳出樊笼之后谁又能制他?” “这次他丢掉的是什么?长安王这个名号和那些粪土不如的银钱,于他而言这两样东西与鸡肋何异?而他丢弃这两样之后,便再无掣肘,以往他再狂妄也还会顾忌皇权王法,现在逍遥江湖,以他一身绝世武功,谁能奈何他?真正让天下胆寒的不是“长安王”这三个字,而是萧墨这个人。如果你们真以为他就这样完了,对他掉以轻心,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这几年他是拿自己在和你们赌,你们若是不能在他离开金陵的这段时间里将他一举击溃,那他重回金陵的那一天也将是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日子,若是他死在江湖,一切皆罢,成王败寇,就是皇帝也没有话说。”老太后强压住内心的火气,开口解释。 “皇上也忒偏心了,我这就去跪求皇上,一定要杀了这个贱种!”皇后这才意识到萧墨的恐怖,若是不来开善寺一趟,几年之后自己母子二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太后挥手止住毛躁的皇后,叹了口气道:“没用的,这于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帝既然已经昭告天下,君无戏言断然不能更易,而你以为萧墨没有后手甘愿做砧板之肉?若是你们执意要取他性命,他也会与你们鱼死网破,太子一党上至你与太子,下至五六品的官员,谁的手上没沾染一点荤腥,他手里的生死门网罗天下情报,会没抓住你们的把柄?平日里他自不会拿出来,而一旦拿出来,那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整个大华的格局都会改变。萧墨是皇帝的逆鳞,要是平时,皇帝肯定不会对这么多手握大权的政要下手,但是你们一旦危及了那小贱种的性命,他一定会拿你们这一党陪葬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听完老太后的一番分析,皇后已经冷汗淋漓,那个平日里待人处事如三月春风的俊逸少年竟有如此心计,让人不寒而栗! “昔战国乱世,六国积弱,秦国强盛,六国合众弱以击一强,秦国势大,恃一国之力连横天下!方今萧墨势大我方式微,当连结众人之力以制之,乱其根基、伤其筋骨,然后徐徐图之。” 看到皇后一脸不解的模样,老太后更是怒火中烧,差点没将手边的香炉给她砸过去,自己已然远居深山还不得安宁,要是自己哪天不在了,他们这群蠢货凭什么跟萧墨斗! “江湖中有六大门派与武林盟,他们的杰出传人论起武功心智不比萧墨弱,尤其是那武林盟少主,听说是能与萧墨齐名的盖代人杰,只有结合他们的力量才能让萧墨永远不能从江湖中回来。然后庙堂之中你们要趁他离京尽快壮大自己的力量。” 皇后恍然,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有一件事你给老身记好了,你用什么手段对付萧墨我不管,将大华搅成什么样老身也没兴趣知道,但是切记不可让番邦外夷之力危及我大华根本,这是底线,夺嫡之争再惨烈也终究是家事,若是养虎遗患,让番邦贼寇入我大华国门,则后患无穷,老身也绝不饶你们!下去吧!” 老太后摆了摆手,不想与她再多说什么,皇后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退出了松风阁。 老太后起身走到窗边,手中念珠转动,一双冷厉的眼睛看着朦胧的夜色,久久伫立,他何尝不知萧墨的才干胜于太子一党那些蠢货千百倍,再加上帝师辅佐,未尝不能开千载之盛世,但是他却是一个贱民的儿子,那肮脏的血脉不配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永远不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啪!”的一声,老太后手中的紫檀念珠穿绳断开,几十颗佛珠像是豆子一样“噼噼啪啪”四处滚落,老太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冷看着远方。 第八十三章将闲情换了浅斟低唱 第八十三章 将闲情换了浅斟低唱 时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暖意融融,一家人坐在一起欢度佳节,而偌大的长安王宫却清冷得可怕,莫说锣鼓喧天的喜庆氛围,便是人都很难看见一个,长安王宫大大小小接近两千宫娥太监、侍卫杂役尽皆遣散,虽然人人都不愿离开,但是有圣旨在上,谁敢违拗,现在长安王宫明面上的人已经数不出十个了,就连宫门都是皇帝从禁军中调拨人马守卫的。 苍茫山梧桐林深处建着一座小小的茅屋,环境清幽,屋外是个小小的院子,有一块小小的菜圃,里面瓜果蔬菜竟然一应俱全,葡萄架下是石桌石椅,门口狗窝里趴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白狗在打盹儿,颇有乡间农户的韵味气息,这号称天下“小皇城”、极尽豪奢的长安王宫竟然会有这样一派景象,着实让人不可思议。 炊烟袅袅,茅草屋里欢声笑语响成一片,倒与长安王宫的寂静悲凉颇为不符。 “九爷,你这面皮儿擀得真丑!”惊鸿斜睨了一眼系着围裙擀面皮包饺子的萧墨,一身黑袍被弄得花白一片就不说了,偏偏擀出来的面皮一边厚一边薄,似圆非圆、似方非方,真是难看到极点。 “噗嗤……”正在一旁择菜的纳兰寒韵和萧涵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一向沉稳的游龙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和一头淡紫色长发的紫陌在刷锅烧火,而一个大个子正拿着两把菜刀,“咚咚咚”剁饺子馅儿,此人正是生门的统领颜夕。 “这是用来看的还是用来吃的?”萧墨老脸一红,白了惊鸿一眼,的确是有点丑啊,但是深谙厚黑之道的他又怎么能轻易承认呢? 惊鸿极不情愿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块面皮左右打量,一副万分嫌弃的表情,“啧啧啧,薄的地方一下水就破了,厚的地方会夹生,你这奇形怪状的面皮包不好会露馅儿,怎么就不影响吃了?” 萧墨语塞,无言以对,将手中的擀面杖朝惊鸿一递,很明显是要让惊鸿教他,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惊鸿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接过了擀面杖。 只见一双拿惯了刀剑的手不断挥动,一张张晶莹剔透、圆如皓月的饺子皮儿从他的擀面杖下飞出,看得萧墨目瞪口呆,果真是“术业有专攻”,比不得,比不得。 屋里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没有地位尊卑,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在准备一顿温馨的团年饭。 要是那傻丫头在该多好,想来会更热闹些吧! 萧墨看着屋外飘零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养莲湖中,荡开浅浅淡淡的涟漪,这满山的梧桐,少了一只栖居的凤凰,该是何等的寂寥。 萧涵轻轻抬头,看见了恍然失神的萧墨,心中一痛,这孩子,一生背负的实在太多了啊,本该是一身春衫不知愁的年纪,却要整日算计提防,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却不能为他分担半分。 母妃在世的时候,或许是姐弟俩最后的无忧无虑的年岁吧,懵懂稚子,哪知愁滋味,有君临天下的父皇在前,有素衣如雪的母妃在后,他们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害怕,但是自从母妃离开以后,他们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萧墨才五岁,就用稚嫩的肩膀扛下了所有,为了不让姐姐担心,为了能让姐姐在深宫中活得更好,五岁的孩子不管受了怎样的委屈,练功受了怎样的伤,都不曾叫过一声苦。 现在,他长大了,已经成为了名满天下的长安王,已经有能力保护姐姐了,可是他也要离开了,会不会也像母妃一样,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年萧涵很少去母妃的陵寝,不是因为她不思念母妃,而是害怕面对母妃,作为姐姐没有保护好弟弟,反而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每天过着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日子,多少日夜,她都希望当年人魔选中的人是她,让她去经历这些波诡云谲,换萧墨一世平安喜乐。 “姐姐,你怎么了?”萧墨瞧出了萧涵眼中的几许从未有过的忧伤,不禁担心。 萧涵定了定神,摇着头温柔地笑道:“姐姐没事,只是想起了你小时候,现在你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姐姐保护的孩子了!” “在姐姐这里,当二十年的孩子又怎么够!”萧墨上前,亲手帮萧涵理好了散落在额际的秀发,莞尔一笑,温柔如沐三月春风。 有许多话姐弟之间并不需要多说,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厨房中又恢复了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袅袅炊烟升起,刚及晌午,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便出了锅,皇家行宫之内哪里见得这番景象,依山傍水,小径深林,结庐为家,素衣烹茶,这倒算得上头一遭了。 自这诏书颁下的那一日之后,萧墨没了劳形之案牍,日日待在三尺厨房,向惊鸿讨教厨艺,锅碗瓢盆、煎炸闷炖,在名满天下的长安王手中竟然运使得圆转如意,萧墨天赋超然,不只是在习文论武中,触类旁通,做起饭来也是有模有样,除了前两日略显生疏以外,进境之快便是惊鸿也瞠目结舌,无论是火候还是手艺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娴熟得像是一个久居庖厨的大厨。 一日纳兰寒韵见萧墨被滚油烫伤的手,心疼之余问道,“九爷,你这双手生来便是握笔提剑的,怎么摆弄起锅碗瓢盆这些油腻的东西来?你是属于外边那片广阔天地的人,便是一时失意也不用将自己囚禁在厨房之中啊,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萧墨笑了笑,纳兰寒韵第一次见到他脸上竟然洋溢起小孩子一样的得意:“都说‘君子远庖厨’,本王又不是君子,忌讳这么多干什么。此番离了皇宫,若是没了一技傍身,说不定没有死于仇家手上,倒在流落荒郊野外的途中饿死了,那不是天大的冤枉。”嘴角挑了挑,眼中更多了几分光彩,“无论是广阔天地还是烟火凡尘,为了她困在三尺厨房,本王心甘情愿,因为那傻丫头,真的是很嘴馋呢!总得让她有个体面的理由留在本王身边才好!” 纳兰寒韵一愣,那个女孩原来在他心里这么重要,重要到能让天下一品、风华绝代的长安王走进厨房,为她掌勺做饭,困在这烟火凡尘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这个寒冬腊月,长安王宫比以往更冷清,便是除夕夜、元宵节,这座“小皇城”也没有响起一声爆竹,更没有往日的张灯结彩。 每年正月初一,萧墨总会和父皇、姐姐一起到母妃陵寝祭拜,与母妃说说话,解解闷子,但是今年,却只有萧涵和皇帝两人,礼节也简易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开了,父女两人似乎都不愿意面对躺在皇陵中的懿妃娘娘,心有愧疚。 其实明眼人又有几个不知道,幽禁王宫三个月与其说是惩罚,还不如说是父亲给儿子最后的慈爱,这三个月没有政务烦扰,宫外数千禁军镇守,每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惬意?一旦走出金陵,萧墨便不是长安王了,到时候别说像今日这般饮茶赏雪,打棋作画,便是吃一餐饱饭、睡一个安稳觉都是极奢侈的事情。 这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年关之后,萧墨钻研庖馔之道之余,每日在桐林深处舞一通剑,然后品着纳兰寒韵烹好的茶与游龙对弈几局,剪剪花枝、调调素琴,倚靠在听雨亭看几本古书,提笔临摹几张前人书法名家的帖子,日子过得悠然惬意。 其间萧墨还与萧涵、游龙、纳兰寒韵几人钻研五代诗词歌赋,作了一本《五代诗词集注》,洋洋洒洒数十万字。 在鼎盛如日中天的前朝传国祚传承三百年之后也难逃倾覆亡国的命运,君上暗弱、臣子奸佞,各地军阀割据,拥兵数十万不服京城统辖,起义军蜂拥而起,地方守军根本压制不住,宦官秉政,卖官鬻爵,偌大一个朝堂竟无回天之人,三百年鼎盛王朝一朝倾塌,之后开始了长达五十多年的乱世。 十国鼎立,五十多年,江山不知换了多少皇帝,几乎每天都在打仗死人,百姓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本朝太祖皇帝天纵之才,胸中之志囊括九州宇内,一统九国,践行文治国、武安邦的策略,减轻徭役,赋税专收,以法治国,兴修水利,发展生产,澄清吏治,劝奖农桑,移风易俗等一系列英明决策,不仅治愈了前后一百多年因战争遗留下来的沉疴顽疾,而且迅速把大华朝推向空前繁荣的局面,出现了历史上享有盛名的“建隆之治”。 毕竟乱世立国,太祖之后的几代皇帝忙于治理内政,对于四周边患没有余力去整治,以致北燕、西夏等国逐渐势大,眼见大华国力日渐繁盛,渐渐有吞并诸国之力,于是几国结盟,兴起百万大军,才有了二十多年前那场诸国之战。 五代是一个动荡乱世,政权更迭和战争的频繁出了不少文辞锦绣的诗词歌赋,大多抒发内心惆怅、时事变迁,这些大都出自从政官员之手,而那些清高自傲的文人则日日高呼“贤臣非明主不仕”,吟咏山水、说着壮志难酬、主上昏聩,至于肚子里到底有几斤几两墨水,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于是五代诗词歌赋成为了一个诗词史上极其繁盛的时期,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十余年,但是却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名篇,但是想要一一搜集再编订成册,于常人而言自然是繁复无比的事情,毕竟大都遗失在了硝烟战火之中,所以大华建国一百多年还没有谁去做这事儿,但是沉渊阁岂是别处能比,汇集天下典籍,自然少不了五代乱世的诗词歌赋,萧墨将其编订归类,大多数还亲自写上批注。 虽然长安王近一年来声名狼藉,几乎到了天下人人得而株之的地步,但是其锦绣文思却是毋庸置疑的,这本诗集一经流传,大华境内无论书生士子或是达官显贵都争相拜读,无不称妙,几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当朝太师司徒文若是一代文坛巨擘,经由他手里写出来的诗词不下千首,被誉为两朝“八大家”之一,捧起这本诗集时赞叹不已,誉之为“续两朝之文风,昭五代之世情”,老太师已经耄耋之年,捧着这本诗集日夜不肯离手,从这几百页的诗集中读出了乱世的民生百态、社稷的兴衰荣辱,如何不让人震撼莫名。 那些深闺娇娥们,读到南唐后主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时候,泪流满面,也有紧握粉拳暗暗叹息的,想到这位才情无双的末代帝王不思治国,只好诗词歌赋,亡国之后愤懑而死,不由得满心纠结,恨其不争、悲其不愤、怒其不决、悯其不惮。 其中还有个小小的秘史也被萧墨随手记录其中,当朝太祖皇帝攻破南唐皇宫时,那位皇帝没有指挥军士抵抗,也没有趁乱逃离,兀自在伏案作画,画的是一幅雪中梅花图,图中的梅花凌寒而立,栩栩如生,无论是画工还是构图都是上上之作,太祖也不惊扰这一代词帝,静静等他画完,词帝搁笔而起,对太祖深鞠一躬以示感激,连亡国之恨都抛诸脑后了,似乎千里江山都不及这一幅梅花图来得重要。 “皇上以为这幅画画得如何?”词帝对于这个亡了他江山社稷的男人没有一点恨意,而是当做一个难得的知音。 太祖皇帝戎马半生,对于诗词歌赋实在知之不深,只是觉得这幅画作得好,至于哪里好一时也说不出来,不过却也不好拂逆了这一代帝王的好意。 “嗯……”太祖皇帝盯着画看了半晌,这比他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拔寨更来得艰难,眉宇紧紧蹙起,似乎极力想从那本就没几滴墨水的肚肠中搜刮出几句评论之词来,但终究是放弃了,看着词帝希冀的眼神,轻声说道“这梅花画得似活的一样,很美……”言语里竟然藏满了愧疚。 “哈哈哈……”词帝抚掌大笑,对这个冲锋陷阵都不皱下眉头,此时却一脸愧疚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惺惺相惜,“其实这纸笔墨都是上品,您也可以夸上一夸的!” 秘史到这里戛然而止,留给后人无尽的唏嘘,“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那一代词帝眼中,千里江山不过是那流水落花,诗词歌赋才是他的天上人间,而若不是萧墨编订出这本诗集,这段往事怕是会如那滚滚流水一般东流而去,湮灭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第八十四章如玉少年春衫正好 第八十四章 如玉少年春衫正好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要短一些,才二月初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秦淮河边的垂柳吐出娇嫩的柳芽,一派勃勃生机,然而无论是江湖还是天下,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一场洪流在寂静中席卷着九州大地。 一个白衣魔头横空出世,自苏州往北而上,以广陵宗开头,经扬州、沧州、海州,一直到齐鲁大地,一个月时间接连挑掉了三十多个门派,无人可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便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被一掌毙命,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偏偏那白衣魔头武功奇高,无数江湖中成名高手联手剿灭,都折在了他的手上。 到了齐鲁武林盟的地界,那声名满天下的武林盟易少主怎能坐视,江湖传闻易少主与白衣魔头在黄河入海口一战,浊浪排空席卷九天,打得黄河倒流,海水蒸腾,最后无论是武林盟少主还是那白衣魔头都没有了消息,也不知谁胜谁败,是死是活,而武林盟对这事也秘而不宣,外界探不到丝毫消息。 而江湖的另一头,一个魔头自南北上,像是在与白衣魔头角力一般,几乎同时出发,从大理一路杀到了辰州,这个老魔正是君魅离和黑寡妇的师傅,苗疆奇人阿纳回,两个徒弟接连折在中原,做师傅的哪能咽下这口气,这个老鬼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护犊子,嗜血好杀比起白衣魔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仅是武林宗门,所过村镇无辜百姓都不放过。 那老魔头还江湖放话“中原武林一日不交出杀害两个徒儿的凶手,便一日杀千人!”他不仅武功奇高,而且善于用毒,所到之处几乎不用出手,便是死尸一片,瘴烟一起,遍地白骨,一日杀千人丝毫没有吹嘘夸大。 到了湘鄂地界,武林正道魁首的丐帮当仁不让,派出污衣宗两大长老前去阻拦,沅江旁一场大战,丐帮两大长老联手竟然也没有拦住这个老魔头,从丐帮中传出小道消息,两大长老身负重伤,要不是丐帮其余几大长老护法拼了命从那老魔手下抢出人来,又有帮中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都支撑不到帮主来,丐帮这两个长老成名几十年,威震江湖,论起辈分能和骆长风、少林方丈平起平坐,遇到这个老魔头竟然差点丧命,这个苗疆老鬼的凶残可怖可见一斑。 二月初,北燕遣使南下,就云中山一事赔礼谢罪,并带来无数的奇珍古玩奉送长安王殿下,先赔付白银五十万两、牛羊各五万头以资大华军费,后撤雁门关以及西线守军百里,本来北燕皇帝想要将那个新册封的公主与长安王联姻,两国共结秦晋之好,但是如今长王安被贬黜为庶人,其余皇子要么已经婚配,要一国公主做侧妃自是万万不可,要么是年纪尚小,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遂将此事作罢。 两国一触即发的战事就此消弭,无论是两国百姓还是官员士兵都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心知肚明,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战端是万万不能开启的,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旦打起来,那就真的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倒下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花出去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劳民伤财”四个字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的。 *** 一世安然如梦语,少年青衫长安在。 一个青衫书生雅致脱俗,缓缓走出金陵城门,浅浅的眉宇,颀长的身材,一张脸平淡无奇,是那种扔进人群中都无法再找出的一张脸,若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那便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似乎能望穿人心,让人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秦淮河岸边,青衫书生上了一艘开往苏州的客船,艄公还在招揽生意,书生倒也不急,静静坐在船头,懒懒的看着水波潋滟的秦淮河,青衫衣袂迎风轻轻飘扬,岸边随风飘摇的垂柳,河上船来船往,岸边行人如织,吆喝声、谈话声交织成一片,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自然,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 是啊,偌大一个金陵,或者说是偌大一个天下,怎么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呢? 船上已经坐了三个中年生意人,肩上挂着褡裢儿,在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着近些天发生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在颐和居可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听说还差点死了一个一品尊贵的王孙。”一个矮胖汉子压低了声音对另外两个人说道。 “哦?这事儿倒是听人提起过,不过语焉不详,你知道啥小道消息吗?” “我一个发小在颐和居做大堂管事,昨儿个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说那天发生的事儿可了不得呢,一般人都不敢往外说呢,弄不好就是牢狱之灾。”矮胖汉子左右看了看,除了船头那个昏昏欲睡的青衫书生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快说说,快说说,咱兄弟几个还信不过,嘴严着呢!”另外两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不住地催促。 矮胖汉子偷瞄了一眼那个书生,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岸边喧嚣声恨不得把金陵掀翻了去,料想他现在打着瞌睡也听不见自己说什么,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说起这事儿啊,也和被贬谪的长安王有着不小的关系,这不前几天十一皇子萧琦和十四皇子萧睿结伴上颐和居喝酒,碰巧隔壁间就是太子爷和端王次子萧嘉、十皇子萧彧、安国侯的孙子管坤等五六人,几人趁着酒性说了几句‘萧墨无视法度,罪有应得’诸如此类的话。大家伙儿都知道,隔壁的两位皇子和长安王的关系不错,哪能忍这盆脏水泼到自己兄弟身上,桌子一拍就去隔壁找太子等人理论,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平时过惯了拿鼻孔看人的纨绔日子,哪里晓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几个字怎么写,喝了几杯黄汤,几句话不合心意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竟然动起了手,那颐和居的老板虽然有些背景,但是毕竟是我大华几个一品的王孙在闹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上前劝架啊。” “听说安国候的孙子一条胳膊被十一皇子给打断了,十四皇子也给几人打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要不是那天巡城校尉带着人及时赶过来,指不定捅出多大篓子呢。” “要说这事儿是引子,那后面发生的事就更加耐人琢磨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吗?皇上竟然传下旨意,要十一皇子和十四皇子在宫中读书自省一年,不得出宫半步,还亲自派御医去太子一行几人的府上探视。孰轻孰重明眼人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这长安王毕竟垮台了,太子这些年虽然不争气,事事被压一头,但是现在压在他身上的那块大石头被挪开了,可不就出人头地了么?”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长安王这一党的臣子多半不好受了,要么另谋出路,想办法攀附上太子这棵牢靠的大树,要么就只能一辈子遭受排挤打压。” “你说说这长安王,也真是,在金陵的时候闹得鸡飞狗跳,走了也不得消停!”旁边的人出声附和,不住摇头叹息。 “这都已经三月了,你们说长安王出了金陵了吗?” “应该走了吧,嘿嘿,说句不好听的话,有这个煞星在,江湖怕是也能给搅得天翻地覆,等着吧,茶楼酒肆少不了关于他的消息的!” 船尾的青衫书生嘴角微微一勾,慵懒地扭了扭脖子,耳边好久没有这么多声音了,长安王宫**静了,太空了,终是少了些烟火气。 就这样静静坐在时光清浅的三月,春意盎然,秦淮岸边的垂柳轻轻飘动,温暖的阳光在他的发梢眉宇间缭绕,那张普通至极的脸竟然多了些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凑齐了一船八九个人,艄公一声吆喝,解开了拴在柱子上的缆绳,篙竿在岸上轻轻一点,客船荡开浅浅的涟漪,向苏州方向划去。 青衫书生用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金陵城,十里画楼今尚在,六朝金粉付秦淮,这一走,可能很多年都没法子再陪姐姐看一回十里荷花遮天蔽日的景象了呢,喃喃自语道:“下次回来,这里还是原来的金陵吗?” 艄公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就站在青衫书生三四步以外撑着篙,耳朵尖,听见了这个穷酸书生说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笑道:“小哥说笑了,你便是再过十年回来,这里也还是金陵啊!” 船客听到这话,也一齐哄笑,这其貌不扬的书生约莫是读书读傻了,青天白日竟然说出这话来,不过那书生也不恼,只是跟着笑。 青衫书生自然是萧墨,过了三个月禁足的日子,今天就要离开金陵了,行走江湖为了方便,特地易容改装,还穿了一身最下等书生的青衫装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除了几十两散碎银子,也什么都没有带,褪下了长安王那一身荣光,抛下了名满天下的枷锁,孑然一身,像是一个清清白白、一无所有的穷书生,竟然有种莫名的轻松。 *** 东岳泰山雄踞天下,数百年前北齐人在青石坪镌刻下两千八百个隶书大字,是整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每字一尺六寸余见方、铭深一至二寸,书法沉郁遒劲、气势雄浑,非泰山不能与之匹配,后世称之为“经石峪”,又称之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泰山泉潺潺从经石峪石坡上流下,形成一道欢腾的清溪。 在春日朝阳及泰山清泉的映射下,整部经书无比恢弘、**、肃穆、凝重,正对青石坪、清流潺潺环绕的一方大青石上,有张软榻,榻上懒懒地躺着一个白衣女子,裙裾飘动、空灵若仙,在她四周缭绕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更衬得她如瑶池仙子一般 ,不食人间烟火、清濛迷离。 这时候,一个同样身穿雪白长衫的俊逸少年飘然而至,像是一阵清风,越过了百丈经石,轻飘飘地落在了白衣少女的身旁,一双眼睛温柔如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如吹过山间的一阵清风,温柔和煦。 “凤姑娘在荒山住的可还习惯?”易雪扬微微躬身,轻声问道,武林盟少主,天下少有的绝代少年,竟然没有一点架子,像是一个邻家温和的少年。 凤舞好看的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缝隙,浅蓝色的眸子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伸了个懒腰,曼妙有致的身子惑人无比,但是易雪扬眼中却没有一丝猥亵之色,就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多看一眼。 第八十五章登泰山而小天下 第八十五章 登泰山而小天下 “怎么,你是嫌弃本姑娘在你这儿蹭吃蹭喝,下起逐客令来了?”凤舞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像是一只小狐狸,嘴角两个小酒窝娇俏可爱。 “岂敢岂敢,雪扬虽然家资浅薄,倒还有几亩薄田,便是凤姑娘有雅致,住上一二年也供养得起!”易雪扬温言笑道。 “住一二年就罢了,会腻的,只是听闻东岳挺拔天地,粲然四季,垂范千古,启迪万物,壮丽雄奇,却没机会来领略一番,路经此地,想着还有个易少主住在此地,想来吃几日白食,可是外界的人啊,非要以为你我大战数百回合,恨不得将天地都撕裂了几道口子。”凤舞懒懒地揉了揉自己好看的丹凤眼,单是这个动作就能让无数的人看直了眼睛,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清新绝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易雪扬点点头,“是啊,东岳自古为封禅之地,昔秦皇汉武、后汉光武皆于此地封禅,龙气之盛上达九天,氤氲浩瀚可化五彩、化龙凤,已然亭亭如盖,长居之地于人心性、修行也大有裨益,凤姑娘若是不嫌弃,雪扬倒是可以带姑娘四下转转。” “易少主事务繁冗,能抽身过来已是感激,又怎么敢多做叨扰,这东岳虽然绵延纵横四百里,但是凤舞却也不至于走丢了,你说是不是!”凤舞挑了挑眉,虽然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眉宇间却透着魅惑众生风情,又不似风尘女子那般娇媚撩人,自是有一种脱俗的韵味。 易雪扬也不强求,从怀中摸出一面镌有山川五岳、四海祥云的紫金令符,令符正中镌有一只浴火而生的朱雀,栩栩如生,除了令符以外,还有一支令箭,一齐递到凤舞身前,温言道:“凤姑娘如此客气,雪扬也不便强求,只是这东岳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既然凤姑娘驾临弊方,雪扬敢不尽地主之谊?日后传出去不知多少人笑话雪扬不懂待客之道呢!这令符和令箭都是武林盟独有之物,武林盟虽然日渐式微,但是在这齐鲁之地还颇有些威望,凤姑娘若有什么差遣,持此令符可号令盟中自八大堂主以下所有人,令箭一出,方圆百里的弟兄也都会闻讯而来,凤姑娘且千万收下,不管是否用得上,也算是雪扬的一点心意!” 凤舞倒没有拒绝,双手接过,紫金令符乃二十年前铸器大师司徒仲元取百炼玄金所铸,一炉四枚,象征四方来朝,当年剑圣易水寒统领武林盟时,天下武林除了六大派,尽皆臣服,令符一出,天下英雄无有不从,现在武林盟虽然不复当日盛况,但是易雪扬也是天纵之才,无论是武功还是统御之才都不输于父亲,这些年武林盟在他手中渐有起色,长江以北的大华武林宗门大多重归武林盟旗下,这块令牌分量之中已经不亚于号令十万大军的虎符。 “谢了!”这两个字从凤舞口中说出自是不多见的,眼神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严肃,手握着那块便是凛冬也不会冰凉的令符,认真地说道,“易少主,几次相助之恩,凤舞铭记于心,以后易少主只要不做出什么有违天下大义的事情来,我便交你这个朋友!” “哈哈哈……”易雪扬仰天大笑,白衣若雪,风流儒雅,若是常人这般肆无忌惮的大笑多半会让人觉得不成体统,但是在易雪扬身上却有了说不尽的恣意疏狂。 凤舞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接住透过林叶落下来的细碎的阳光,闭上眼睛聆听山间淙淙泉水,喃喃道:“又是一年春三月啊!” “对了,五月初五少林寺广邀天下英豪上少室山一事,凤姑娘听说了么?”易雪扬悠然问道。 凤舞睁开那浅蓝色的眸子,眼波流转之间透着几分戏谑,摇着头啧啧叹道:“自然听说了,无非是为了去年五月初五一事、还有八月十五洞庭君山那档子事儿邀萧墨做个了结,这群无聊的江湖人,每日里内斗不知要死多少,至于手段么?也是这么龌龊下作怎么来,现在倒显得自己跟圣人一样,做出一副悠悠江湖我扛鼎的模样。谁都杀得这群恃强凌弱、是非不分的江湖草寇,偏偏萧墨就杀不得,君山上的血还没给叫花子打扫干净,现在又要拉上那群贼秃去招惹萧墨,真是群记吃不记打的蠢货!要是真有能耐,怎么不去边关杀几个鞑子,保一方百姓,这些年只是听说了这群江湖草莽将好好一个江湖搅得乌烟瘴气,可是却从未听说有一个江湖侠客投效沙场,杀敌报国,当真是可笑!” “这次可不比君山,既然少林寺敢做东家,身为天下武学正宗,数百年底蕴,天晓得卧了多少虎藏了多少龙,自然不能小觑,而且这次有很多老死不出山门的大隐也会上一遭少林,会一会这凶名不输二十年前人魔的少年与那两个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魔头。雪扬倒是很好奇,那名满天下的萧墨能否一人一剑,杀出一世长安来!”易雪扬看了眼慵懒躺在软榻上的凤舞,她神色不改,像是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儿。 “届时易少主也会出手的吧?”凤舞突然问道,竟然有了些平时不可得见的凝重。 易雪扬点了点头,“雪扬恬为武林盟少主,若有必要,自然当仁不让!” 凤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山风轻轻拂动她的长裙秀发,绝美出尘,像是仙境而来。 “凤姑娘会出手吗?”易雪扬问道,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期待她的答案,原来这世间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的心也泛起一丝涟漪。 “不知道,兴许到时候心情不好,会在少林寺杀几个人,现在整个江湖不都在骂我这个白衣魔头么?若是手上不沾点血,又怎么配得上‘魔头’这两个字。”凤舞冷笑。 当初在上过君山的人,没有谁会将白衣帝师那句“从今往后,你们会后悔没有死在君山之上!”忘记,这乌烟瘴气的江湖,是该整肃一番了,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是该有个新气象了。 “易少主先行去忙吧,不用管我!”对于凤舞的逐客令易雪扬倒是没有过多的意外,温言叮嘱了几句也就飘然离去了。 凤舞躺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紫金令符,喃喃自语道:“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的呢?” 春寒料峭,幕天席地的山风吹在人的身上仍旧有些发寒,半山腰的望岳亭里,有一老一少两人,老的是武林盟奔雷堂堂主左归林,倒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亭子里,看着经石峪白衣若雪的仙子。 年轻的二十多岁,不知为何却是一头白发,像是染了一层雪,偏偏又穿了身似雪白衣,远处看来倒像是泰山上一团尚未化尽的雪。 那白衣白发的年轻人懒懒倚在亭柱上,双手环抱,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左归林的浓眉拧了拧,这个威震齐鲁大地的奔雷掌早在二十年前便名传天下,跟随老盟主剑圣易水寒南征北战,一统江湖武林,无论是武功智计还是江湖经验,都非一般江湖高手能比,伸手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沉沉说道:“她之所以留在泰山,无非是想要查清楚去年五月初五发生在泰山那庄惨案,这点少主不可能看不出,可是少主放之任之不说,还给了她能号令武林盟的朱雀符令,着实让人看不透。我武林盟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忧心她查什么,但要是任她一个小姑娘上蹿下跳,便是没事传出去也得有事儿了,我武林盟的脸往哪儿搁?” 白衣白发的男子轻笑道:“少主从没有对谁这么好过,或许是从没遇见一个值得的人,现在遇到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当做没看见就好了,至于武林盟的脸面,当初左叔叔几人能帮着老盟主挣回来,今天我们也能给守住!” “你们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东西,老夫早已不感兴趣了,只要不伤到我武林盟的面子里子,老夫不介意做个睁眼瞎,只是这女子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都深不可测,若不能为友,终究会是个隐患,至于隐患的大小,就要看她是否顾念今日少主的情分了!”左归林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但是言语中仍是有淡淡的隐忧。 “我苏沐风本是个没有家的人,在遇到义父之前,想着这么大的天地,走到哪里不是家呢?后来遇到了义父义母,还有那个比我小了三岁的少主,这才知道原来有了柴米油盐、有了父慈母爱的家竟然是这般滋味。后来义母走了,义父也不见了,这个家渐渐变得冷清起来,就剩下了这个弟弟,当时我就暗暗发誓,既然我大了三岁,就是哥哥了,这武林盟就是我的家,这一家的担子我就要扛起来。只要我苏沐风还提得起剑,便容不得谁在我家里搅闹,更容不得谁伤我家人!”白衣白发的男子沉沉的说道,便是左归林也是眉头一紧,这毫无波澜的一句话让他一个**湖浑身升起寒意。 武林盟谁都知道,神风堂堂主苏沐风是老盟主的义子,一身武功尽得剑圣真传,长剑若水、光寒九州,天下谁人不肃然起敬,江湖中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称呼一声“小剑圣”,本来这般悖逆之举已经引得武林盟中许多元老怨声载道,你苏沐风不过是老盟主的假子,身受大恩不思回报,反倒僭越父辈的尊号,真是大逆不道,但是作为剑圣的亲子,易水寒倒是一笑而过,对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次五月初五少林召集天下群雄上少室山,一来是为了去年东岳泰山的那场惨案,这事儿本来该落在武林盟的头上,但是上一任武林盟主易水寒在十多年前失踪,武林盟名存实亡,少主易雪扬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年纪太小,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在这件大事上当不了整个武林的家,所以身为武林魁首的少林就扛下了这副担子。 第二件事便是为了近日来江湖中横空而出的两个魔头,江湖侠客行走江湖,谁不是为了一个脸面,谁能忍受有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当初萧墨还好,至少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王,天潢贵胄、才情无双,武功风流大家都看在眼里,被他一个人挑翻了半个江湖,虽然嘴上骂他,但是心里好歹还是有五六分服气的,但是如今出现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打得整个江湖抬不起头来,换谁咽的下这口气。 那阿纳回只是个苗疆蛮子,在中原人眼中苗疆蛮荒之地,尽是些茹毛饮血的莽夫,便是武功再高在中原武人眼中也是不入流的,只不过这个苗疆老魔头武功着实高强,无数中原武人只敢背地里骂他一句“南蛮子”、“老匹夫”,真到了他面前,怕是粗气都不敢喘一口;至于那个白衣魔头,虽然来历不明,不过好歹也被武林盟少主给拦下了,总算是这一两年来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泰山独尊五岳,料峭春风也显得比别处更萧肃一些,山间泉水叮咚作响,躺在软榻上的白衣女子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睁开,伸手挡了挡那刺眼的阳光,嘴角浅浅勾起,喃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江湖,还真是热闹呢!” 第八十六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八十六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从金陵出发的客船顺着江水缓缓南下开往苏州,正是姹紫嫣红的时节,春寒料峭、阳光明媚,沿河两岸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那白墙黑瓦就像未经装束的少女,婷婷窈窕立在河畔。 缱绻着几朵白云的湛蓝的天空与一座座的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泛着丝丝涟漪的略有浑浊的河水轻轻荡漾着。 河岸边一只只带有忧伤的乌篷船来来往往,或是捕鱼,或是载客,或是赏春踏青,就像一滴墨迹悄然缀染宣纸一样,恬淡雅致却不失风韵。 江湖,若是没有那些恩怨情仇,便算不得江湖了,就像是这一张宣纸,若是少了这些墨迹的渲染,将会何等寡淡无味。 这便是江南,风姿清丽的江南。 临近苏州,入目的多了不少赏春的画舫,有饱读诗书的士子才人游湖踏青、临江作赋;也有富家翁临江垂钓,针砭时弊;有些纨绔公子结伴出门寻些欺占良善的勾当以作乐事;也有富贵人家的小姐在婢女厮仆的陪伴下登山入寺观烧香请愿……一派春意勃勃。 小小的客船上,除了那个独自坐在船头青衫书生,船舱里的八九个人有说有笑,有的拿出了自家酿的米酒,有的拿出了肉脯,佛汇齐了整个江湖的英雄好汉,把酒论英雄,恩仇快意。 谈论的无非是江湖庙堂掀起滔天巨浪的大事,长安王被贬出金陵、少林广发英雄帖、苗疆老魔和白衣魔头大杀四方、钟家第一传人失踪快一年又出江湖,约战长安王于少林、西川唐门老家主天蟾老祖破死关,点名要萧墨纳头、丐帮前任帮主骆长风收官一战,扬言不惜性命也要诛灭这三个魔头…… 一路行来,船头的青衫书生也从不走到船舱和他们一齐喝酒吃肉、聊江湖事,倒是与撑船的老伯颇为聊得来,说些家长里短、农闲农忙的小事儿,那青衫书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二两力、生得白白净净,也不像是能下地干活儿的人,但是却对四时五谷、春耕秋种、大致收成了如指掌,像是自己家的地一样。 撑船的老罗本是苏州城外鱼龙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趁着农忙还没开始,出来撑几竿子赚点酒钱,来来往往坐船的人不少,可少有能对他胃口的。 要是江湖人,上了船少不得扯开嗓子,恨不得水里的王八虾蟹都知道他在江湖中遇到过哪些高手,结交过多少了不得的大侠,其实那些所谓的“大侠”、“高人”有几个听过?怕是在一州一郡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不要说在这个武林高手多如过江之鲫的江湖了。这几十年来习武之人没有数千万,数百万总是有的,但是能让人记住名字的又有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清楚。 而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人,大多是摇头晃脑,念叨着“子曰诗云”,对着两岸如画的景致吟几句狗屁不通的打油诗,说几句伤春悲秋的感慨、评点几句庙堂社稷的兴衰,对朝政时局的见解似乎比当朝三省六部权臣还独到精辟几分,其实这些人别说参加一州解试,就是要过个乡试怕都得捏一把汗。 再有便是些三教九流的船客,要么上了船就三三两两凑一起说话,要么就是靠着船舱打盹儿。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身份,对于他这个撑船的土里土气的老儿,心里总归是有几分看不起的,莫说坐到一起和他说几句话,便是看他一眼都是高昂着头颅,拿鼻孔对着他,老罗做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夫,受够了白眼欺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道有些变了味儿而已。 看着身边这个身穿青衣、其貌不扬的书生,叹了口气,手中的竹篙在江水中狠狠拍了一下,春水翻白浪,溅起几尺高,愤愤说道,“这个江湖啊,虽然人才辈出,便是我这不中用的老家伙都能数出一大群了不得的江湖大侠来,但是却少了些本该有的味道,至于是啥滋味儿,老头儿我也说不上来。老儿我虽不中用,但是好歹多活了几十年,经历过二十多年前的江湖武林,四个绝代少年、两大风华仙子横空出世,且不说其他几人,就说那武林盟主易水寒,就靠一个人一把剑,将当时纷乱的武林统一,整个江湖勠力同心,抗击北方燕人鞑子、镇守大华四方国门,江湖游侠儿佩剑而行,行侠仗义、助困扶危,恩仇都摆到台面上解决,极少使那勾心斗角、见不得人的手段,竞技切磋,百家争鸣,整个武林蒸蒸日上,那才是江湖嘛。嘿嘿,要不是那时节没有习武的门道,老儿我就想去江湖走上一遭了,现在说不定也是名传一州郡、那些半吊子武夫口中的‘大侠高人’了。” 罗老儿咧嘴一笑,颇有些憧憬,化成青衫书生的萧墨也笑着点点头,温言道:“老伯有这份见解,便胜过那些半吊子武夫不知多少了。” 撑船的罗老儿似乎很受用这马屁,谈兴更高涨了些,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壶自己亲儿子都舍不得给的绍兴女儿红递给了萧墨,萧墨微微点头致谢,接过酒葫芦浅尝一口,便递还给了他,酒是好酒,可是比起长安王宫御赐的琼脂佳酿却差了不知多少条街。 罗老儿对萧墨愈发的满意了,看这样貌平庸的青衫书生顺眼了许多,若是他方才不接这壶酒,不免有些看不起他村醪劣酒的嫌疑,要是故作豪迈大喝一口,洒得满襟,罗老儿则会心疼他这一壶酒了,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则会低看他半分,骂一句“穷酸书生充大尾巴狼”。 罗老儿笑眯眯的接过酒葫芦,小心翼翼塞好酒塞子,重新挂回腰间,客船顺着江水顺流而下,时辰又还早,倒不用去管它,便盘腿坐到了萧墨身边,扯开了话匣子,“武林盟主失踪十几年了,整个江湖都被翻遍了也没他半点音信,料想他老人家武功独步天下,也没谁能将他伤了,许是厌倦武林,袖手江湖去了吧。不过老盟主一走啊,这江湖可就乱成一锅粥咯,这世道便是吆五喝六和邻村的崽子打了一架的臭小子都敢以大侠自居。像我们村的王二彪,仗着他娘舅是县里主簿,看过几本侠义话本,自号什么‘江南神拳’,整天为非作歹,村子里哪个黄花闺女没被这小畜生揩一把油,偷鸡摸狗什么事儿没干过,真是活该被天打雷劈的小杂种!” “老伯说得没错,这江湖啊,是少了个管事儿的人,就像是一个家,赏罚得整明白了,才不会有那么多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但是少林毕竟是方外之人,让他们统御整个武林未免不妥,丐帮数十万帮众,帮主管理帮中事务已然自顾不暇,除非是那数百年一遇的雄才伟略之人,否则哪有这本事再号令整个江湖。而钟家、碧游宫、唐门、叶家之流,虽然跻身天下六大门派之列,但是论起声望或是底蕴都不能与少林丐帮相提并论,难以推举出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盟主来,本来碧游宫主挽夕遥当年是能与四大高手齐名并肩的人物,但是一来碧游宫僻处大理南疆,不理中原事务,二来碧游宫又尽是女子,让她来做江湖武林的掌舵人却也让这些豪气干云的江湖‘大侠’抹不开脸面。不过这一辈的江湖倒是英才辈出,再历练几年也许能出几个江湖扛鼎之人。”萧墨点点头浅笑着说道,那身青衫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纤瘦、孤寂,像是沉浮在江湖中的一叶青舟。 罗老儿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青衫书生,嘴角扯了扯,有些难以置信,“你一个读书人,对这江湖中的事知道的倒不少,不过这些话在老汉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那几大门派的人听去那可了不得,远的不说,这苏州城里的叶家就是头一个惹不得。” 提起“姑苏叶家”四个字,罗老儿的眼中多出了几分憧憬的神采来,“这叶家说起来倒也有数百年底蕴了,叶家祖上是前朝太祖皇帝麾下战将,曾一人一剑闯入敌营,取敌将首级归来,蓝衣不染血,飘然若神仙,为前朝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得以留名凌烟阁开国功臣前列,前朝立国,叶家祖上谢绝高官厚禄,只愿回江南姑苏,开宗立派,将叶家入世剑转出世剑、杀人剑变救人剑,前朝太宗皇帝三下江南请叶家祖上回京就职而不得,遂敕封叶家为天下剑宗,赐丹书铁券、天子之剑,并昭告天下‘朕居长安为庙堂帝王,叶嘉然居姑苏为江湖帝王,叶家十里境内,王侯下马、武将解兵’。纵观前朝三百年,叶家春秋鼎盛,藏剑之丰厚、剑法之精绝,无人可望其项背,叶家高手辈出,天下前十的剑客少说有七八人出自叶家或与叶家有关联,一人一剑一江湖,与少林、丐帮共执江湖牛耳。嘿嘿,那年月,天下剑客谁不视这姑苏城为圣城,谁不视叶家人为剑仙,便是五代十国的五十年乱世,这姑苏得叶家庇护,仍不受半点战火波及,何等雄壮。” 这些事儿算不得秘史,天下人人皆知,只是由这么一个撑船的老人说起来却显得有几分物是人非的哀凉悲戚。 这尘世最擅长的事,大抵就是抹杀疏狂者的落拓,磨平豪纵者的傲骨,斩灭叛世者的孤妄。 罗老儿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许是叶家鼎盛数百年,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也许是叶家积攒的福泽几百年消耗殆尽。我大华王朝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忙于征战四方,沿海倭寇为患,劫掠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帮盗匪寓居海外孤岛,官军搜捕难见其功,叶家于家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镇守大华东面国门,之后的几十年之中,叶家门中精锐弟子前赴后继,与倭寇死战,叶家子弟上至七旬老叟,下至弱冠剑士,像是田里的麦子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断剑沉东海,剑客却不退一步,倭寇被拒之门外,但是叶家也从此开始走下坡路,精锐尽去,后继无人。说是天下剑法出叶家,但是近几十年来叶家倒真没出什么拿得出手的剑客,二十多年前好不容易出了个昙花一现的女剑仙……最后,唉……” 罗老儿一声叹息,身在姑苏,当年有幸远远见识过那女剑仙的绝世风采,白衣胜雪,遗世独立,在她的面前,就是天上的月亮也失去了光芒,像是罗老儿这种小虾米,远远看一眼,便足够记那绝代风华一生一世。 萧墨长长一声叹息,微眯着眼睛看着地平线尽头那座朦胧在江南春色中的苏州城,手指轻轻敲着船板,道:“天下人啊,终究是善忘的,叶家百年前镇守东海的功绩,现在又有几人还记得,如今叶家江河日下,他们曾经守护过的百姓、宗门甚至恨不得多踩上两脚,伸手多揩点叶家的油水走。但是一个家族的衰败若说全归因于外患未免也太不讲理了,叶家子弟这几十年来嚣张跋扈、自相残杀,其决疣溃痈莫说是江湖中人,便是寻常百姓都痛恨切齿,其实有没有那个女剑仙,叶家大抵是一样的,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二十年罢了。那个女子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在叶家这样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塘里……”说到此处,萧墨言语戛然而止,母妃和那个家族二十年前便已恩断义绝,她是傲立天下的最圣洁的一株莲,不染尘埃,将她和叶家扯到一起,也太折辱她了。 “怎么?你见过叶家女剑仙?”罗老儿满脸鄙夷,瞧这其貌不扬的书生说得头头是道,倒像是和那风华盖代的女剑仙多熟络一样,对他的好感也不禁减了几分,果然读书人大都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货色,叶家剑仙,何等超然的身份,怎么会和这么个穷酸书生有关系,要是真有半点关系,他罗老儿立马跳下河淹死。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就算现在说他是那叶家女剑仙的儿子也无人会信,说不定还会有一群仰慕女剑仙风采的“江湖侠士”联手教训他这个口出狂言的穷书生。 罗老儿估计也是觉得这穷酸书生不过是卖弄肚子里那丁点儿墨水,萍水相逢也不好太伤了他的面子,于是岔开了话头,问道:“小哥这是去苏州做什么啊?” 萧墨嘴角扬了扬,眼神中流淌过肃杀和阴翳,罗老儿没来由的浑身一寒,抬头看了看天上温和的阳光,一阵纳闷,只听到那书生淡淡说道:“这苏州城中有一户人家欠了我母亲一些物事儿,以前是儿子不争气,没本事讨回来,现在她儿子也算是有些能耐了,想试着看能不能连本带利收回来。” 罗老儿点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就是随口一问,至于这穷书生上了岸是讨债收利还是杀人放火,与他都没有半文钱关系,只是随口附和道:“现在世道好了,长安王推行变革,整肃吏治,以往官官相护、官民勾结的状况有了不小的改善,你要是讨不回来就去官府碰碰运气,只要那家人不是和官府铁打的关系,都能讨个公道的。” 萧墨微微颔首致谢,“借老伯吉言了!” 第八十七章画舫朱楼倩影柔 第八十七章 画舫朱楼倩影柔 正说着话,客船前面不足一里处出现一艘五六丈高的画舫,装潢豪奢、朱漆彩幔,如同一只大红鲤鱼在碧波荡漾的江河上游弋,让人啧啧称奇,这时节富家公子结伴出游,乘游船画舫赏春踏青,并不稀奇,但是要像眼前这样一艘五六丈高的精美画舫可并不多见。 华丽的巨大画舫共分作三层,逐次变窄,第一层的甲板上立着十多个蓝衣罩衫的剑士,个个面容俊朗,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乍一看竟像是天上神仙的一般,衣袂飘飞,若乘云驾鹤而来。 第二层的围栏边上立着七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物,五男二女,一个女子身穿艳丽的红衣,站在人群当中格外惹眼,此时正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那身红衣极为大胆,将那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妩媚妖娆,偏又生了一双狐媚惑人的脸庞,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只要勾勾手指,便有无数的江湖好汉、公子王孙甘愿在她石榴裙下做牛做马。 而她旁边的那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相比之下就要逊色许多,长相虽然算得上精致,但是鼻尖上大大小小的雀斑却让她失了几分美感,与那红衣女子间隔了三个人,娴静文雅、亭亭玉立。 而那五个男子似乎以一个青衫男子为首,略比他靠后了几步,或品酒、或聊天,说的无非是些风月勾栏的耍事,那青衫可不是萧墨现在穿的青衫能比的,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之选,没有谁会蠢到将这一身青衫的男子当做下等贱民看待。 二十多年前剑圣易水寒最爱一身青衫,仗剑天涯,曾言“吾平生所愿有三,青衫长剑,佳人相伴,败尽天下英雄!”剑圣之名遍传天下之后,天下剑客人人争相效仿,无不以身穿青衫、腰悬长剑为荣,若不是做这副打扮,都不敢在江湖称自己是练剑的,在同行眼中是被人看不起的。 即便是“天下剑法出叶家”的姑苏剑宗也不能免俗,叶家门中子弟本崇尚蓝衫,佩碧色长剑,寓意碧落长空、剑意浩然,但是自剑圣易水寒名传江湖之后叶家虽然在剑道一途被抢走了十二分的风光,却是丝毫不觉得羞耻,门中有不少人改穿青衫,宗门禁止不绝,也就此作罢,于是江湖中也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戏言。 画舫离客船越来越近,眨眼间已经只剩下三四丈距离,眼看就要撞上,那画舫没有丝毫转舵的意思,而这艘小船虽说灵活,但是在湍急的大江之中要想掉转船头却没那么容易。 眼见那画舫就要撞过来,这一撞这艘小船十成十得翻在水里,这一船的人生在江南,水性也都不差,不说淹死在这江河中,但是浸个七荤八素是免不了的,所携带的货物、银两等也得沉在江水里,好好地乘船赶路却遭受此无妄之灾,换谁也不能乐意。 萧墨微眯着眼睛,靠在船篷上,怡然自得,像是根本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轻声吟咏道:“画舫红楼岁月吞,柔姿倩影梦中存。六朝故事随流水,十里秦淮已摄魂。名妓窗前情不尽,骚人怀里酒还温。清波远去空回首,暮色苍茫又一村。” 这首诗出自五代遗老柳思归之手,他本是五代南唐官居二品的礼部尚书,经历了朝政更迭、故国沦陷,眼见君王无大志,庙堂无忠臣,亡国之后心中愤懑,啮指为誓,终身不仕大华,泣血写下此诗后,在江南之地广为流传,不知多少亡国之臣喟然下泪。 事隔十年后,秦淮名妓沈红肖作诗一首以和:“金屋妆楼只白云,清觞细雨送黄昏。六朝城堞英雄骨,十里秦淮红豆魂。不见战船催泛泛,难闻瑶瑟抚温温。行人江上空吟句,为吊当年血泪痕。” 巷陌传言,那柳思归听闻这首诗后,大笑不止,指着大华国都长安大骂道:“谁道我大唐无人?我柳思归虽死,魂魄却留于家国故土,誓要与万千大唐子民一起见你大华一朝三代而亡!”说完便呕血而死,沈红肖也随之而去,这对君子之交遂传为一段佳话! 柳思归临死前的一番话倒也不是没有应验,只是来得迟了些,比他说的轻了些罢了,长安沦陷,大华南迁金陵,其中最得意的怕是也少不了那些亡国之后。 莫说罗老儿和那一船的船客不知萧墨在说些什么,便是知道了,现在万分火急,谁还有功夫去搭理这个自言自语的穷书生。 撑船的罗老儿已经惊得跳了起来,赶忙提起竹篙在手里,疯狂地拍水,想要将船头打斜,错开迎面撞来的画舫,但是顺流而下水本就湍急,饶是罗老儿中流击楫几十年,也难以在这么短的距离将小船错开,若是前方的画舫也向一旁闪避倒还好,还有可能避免这场横祸,偏偏他们像是铁了心要将这艘客船撞翻在水里,船上那几个公子喜笑晏晏地盯着小船里焦灼不安像是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船客,如同猎人打量着困在罗网中的猎物,嘴角勾勒出上位者的讥诮与冷漠。 “正愁这次出来没什么花头,这群不开眼的乡巴佬好死不死挡了路,看一回狗刨水也是不错的!”站在青衫公子左手边的是一个手握折扇的锦衣公子,一脸冷笑,看着下面船上急得火烧眉毛的一群人,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以往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身为苏州城里排的上号的世家少爷,比这事儿过分千百倍的都还干过不少,相比之下这只能算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的恶作剧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偷偷瞟了身边的青衫少年一眼,见他神色凝重,眉宇间凝练着浓浓的阴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那艘船上所有人都急得恨不得跳进水里逃命去,偏偏坐在船首的一个穷书生临危不乱,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一双眼睛看着远方如泼墨的山水,像是不知道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呸,那穷书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也敢学叶家麒麟郎穿青衣,来人啊,等会儿那船乡巴佬落水之后其他人可以走,那穷书生一定不能放跑了,给我好好招呼招呼,瞧那身破衣服也有些脏了,绑在船后面给他过过水!”那锦衣公子冷笑,看待船头青衫书生的眼神阴沉可怖,像是一头本可将猎物轻易撕碎,却要将猎物玩到精疲力尽、精神崩溃才肯下口的豺狼。 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健壮的扈从应诺一声,走下画舫。 那个青衣公子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眼睛也从那穷书生身上挪开,一个死人而已,不配让他多看一眼,至于旁边的红衣娇媚女子和鼻头有雀斑的少女都没有过多诧异的神色,那几个年轻的公子更是出声附和。 那个娇媚的红衣女子俯靠在栏杆上,胸前的两团丰腴就这么“放”在了栏杆上,可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欣赏,只敢偷偷瞟一眼,然后暗暗咽口水,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然后再偷偷看几眼。 那红衣女子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左手撑着下颌,右手食指卷着一缕秀发,在指尖缠绕,嘴角微微翘起,更显魅惑。 “哪屋的小毕扬子,要了爷爷的命了,乃莫霍特,赶紧跳船吧!”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吓得一张黑脸都青了,也不管画舫上的人听不听得见,用乡音骂了一句,也不管其他人,一头跳进了水里,朝岸边游过去,幸亏罗老儿的船是小船,不敢离岸太远,现在也不过五六丈的距离,但凡会点水性也不至于淹死,只是虽说到了三月,天上又是艳阳当空,但是河水依旧凉的透骨,那汉子落水之后冻得浑身一颤,水性本来不差的他当即呛了几口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挣扎着朝岸上游去。 船上剩余的船客也顾不得笑他,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跳下水去,扑棱着朝岸上游过去,片刻间船上只剩下罗老儿和萧墨两人,罗老儿是舍不得离开,这艘船陪了他十几年,一家几口全仗着这艘破船日子才能过的舒坦些,要是真毁了,他还不如死在这江水里算了。 那青衫书生收回了目光缓缓起身,这时候离画舫已经不足两丈,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激得人头皮发麻,罗老儿以为这穷书生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不熟水性,留在船上等死,动了些恻隐之心,急忙说道:“小哥儿,老头子我顾不上你了,船舱里有块木板,你抱着跳水吧,兴许能捡回一条命,留在船上只能等死啊!” 萧墨伸了伸懒腰,颀长的身子显得挺拔,嘴角一扬,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忽然多出些疏狂的韵味来,他往前走了两步,朝罗老儿伸出了手,罗老儿一愣,不知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想要干什么,但是这站到面前的书生仿佛有种不可抗逆的威严,鬼使神差的还是将手里的竹篙递了过去。 萧墨接过了竹篙,在手里掂了掂,对那撑船的罗老儿笑道:“老伯说得没错,这江湖啊,真的是乌烟瘴气,是该清扫清扫了!” 说完足尖在船舷上一点,这艘在罗老儿这么个弄潮老手摆弄下都没有偏移几分的小船竟然在激流中横挪出去,像是一张光滑的大理石桌上推动一个酒杯,这艘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不急不缓朝着岸边靠过去,站在船头呆若木鸡的罗老儿眼见那个穷书生像是一片青色的苇叶,朝着画舫飘了过去。 手中斜握着竹篙,轻飘飘往画舫底下一抄,轻喝了一声,只见那青衫书生凌空而立,竹篙弯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却不见绷断,那艘五六丈高的画舫如同遇上了狂风巨浪,剧烈晃动起来,船上的人个个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第八十八章青衣渡江,疑是蓬莱客 楼船上的青衫公子终于提起了警惕之心,手一抬,一个捧剑婢女疾步上前,将一柄湛蓝剑鞘的宝剑奉上,青衫公子的指尖刚触及到剑鞘,只见那个穷书生借着竹篙弯曲的劲儿,竟然朝着画舫跳来。 站在一层甲板上的十多个俊美的剑士纷纷拔剑,不约而同朝萧墨掠去,剑气如虹,顷刻间便到了眼前,谁知萧墨却并不上船,双足在画舫船舷上一点,在那一篙之下摇摇欲坠的画舫竟然如山崩一般倾斜,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这艘小山般的游船砸在了水中,激起千层巨浪,白花花的江水溅起一两丈高。 只见三道身影飞速从倾倒的画舫中掠起,赶在画舫完全倒下之前跳出,脚尖在沉船上一点,朝岸边跳去,那三人轻功都还不错,只见那艘画舫刹那间往下一沉,三人已经掠出三四丈,就要落到水面,想着再往水面一点,借一次力便能到达岸上。 江湖武夫无论是比武过招还是养气修性都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口真气,而内功深浅不同,这口气的长短也有所不同,就拿这踩水过江来说,能一掠丈许,踩水一次而不落水者便称得上是一方高手,在一州一郡也能留名,若是有那一掠两三丈,踩水两次还有余力进前的,在高手如过江之鲫的江湖武林中也能排进前一百的号次,至于一鼓作气飞掠数十丈宽的水面,任谁都会摇着头说句不信,这无关武功高低,完全已经超出了世人的认知范畴,“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那是人吗?当然不是,那是神仙,一个武夫,哪怕内功轻功修至化境,又哪能到神仙人物腾云驾雾的境界,这不是说笑呢么? 只见那画舫中掠出的三道人影第一口气已经用尽,就要落到水面,以他们的武功自然还能提起第二口气在水面一踩,越过剩下的两三丈水面,安然到达岸上,只是那凭借一根竹篙挑翻一艘楼船的萧墨又怎能容忍他们这么舒坦,借着在画舫上一踩的反弹,已然轻飘飘往岸上飘去,青衫凌风,潇洒无比。 就在那三人要踩水的时候,手中的竹篙脱手而出,朝着那三人射出,只听见“咻”的一声,那根一丈多长的竹篙像是一支离弦利箭,几乎在那三人入水的同时射了过去,要是有江湖高人在场,多半会抚掌高呼一声“好!”。 这一手竹篙扔出,无论是力道还是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若是早一分晚一分、力道大一分或者小一分都不算绝妙,就是这几近完美的一抛,就要踩水换气的三人慌了手脚。 这一篙来得太过刁钻,若在平时肯定是不惧的,便是刚才飞掠空中时射过来,拼着真气翻涌,受上不轻的内伤也能够躲开,但是现在一口气吐尽了,正是习武之人最为虚弱的时候,拿什么躲? 这就像是一个担了几百斤担子的挑夫,若是前方有一个物件砸过来,那他往旁边躲一步,哪怕是闪腰扭脚,总不至于致命,但是若是在他挑了几十里地,气喘吁吁准备放下担子休息的时候有个物件砸过来,便是想躲也没有力气了。 “混蛋!”平素里脾气极好的青衫公子手持宝剑骂了一句,这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一杆挑翻楼船全身而退不说,还能在抽身之时抛出一篙,拿捏得这么得当。 心中懊悔的同时急急扭过身子,想要避开那一篙,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拼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堪堪挪开几尺,不过倒也险险避开了那一篙,只是竹篙以雷霆之势射入水中,激起千万条水箭。 “噗!”的一声响,一道凌厉的水箭设在那青衫公子胸口,如奔雷之势,只见那以为躲过一篙暗自欣喜的公子被这一箭打得倒飞了出去,眼看就要落到水里成落汤鸡,那青衫公子急中生智,仰倒下去的身子往前一挺,手掌猛地往水面一拍,借着这股劲儿摔落到了岸上,在泥土草丛里翻滚了好几圈儿才停下来,那身华贵的青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显得狼狈无比。 那两个与他一同掠出画舫的女子相比也好不了多少,那身穿鹅黄襦裙的少女武功似乎要高出一分,在空中急急一转,不仅躲开了那一篙,而且在水面一拍,借势往前一两丈,不过势头已然不足,在离岸三四尺的地方落水,整个人踉踉跄跄站在及膝深的冰冷江水里,一脸恼怒地看着那个飘然落在岸上的青衫书生。 而那个红衣女子就没那么好命了,直接栽到了水里。 “弟弟可一点都不乖哦,想和姐姐谈情直说就好,等找个春宵暖帐,你我二人尽可以做些你知我知的事儿,在这大冷天将姐姐推进水里,若是受了风寒,哪有力气陪你快活呢?”那红衣女子跌落水中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朝萧墨勾了勾手指,妩媚惑人,有万千风情,眉宇间的那三分娇嗔七分魅惑便是禅宗弟子也难以把持。 萧墨青衫肃立江畔,冷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袂、发丝,温言笑道:“恕在下眼拙,姑娘可是合欢楼门下弟子?” 那红衣女子微微一愣,轻验红唇娇笑道:“弟弟可真是好眼力,将姐姐打听的这么清楚,是打算什么时候上姐姐家里提亲么?” “能得人称‘红粉骷髅’的合欢楼第一传人上官红玥如此抬爱,倒是在下福缘不浅,只是小生家教甚严,要是被长辈得知小生与章台人有牵扯瓜葛,怕是小生这条腿要被打折了去!”萧墨虽然易容改装之后一张脸普普通通,但是一身的风度气韵却是半点不减。 红衣女子上官红玥柳眉微蹙,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被眼前这个相貌鄙陋的书生一眼看穿了身份不说,还被他不动神色的羞辱了一番,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殊不知这合欢楼本是沿海一带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门中尽是女子,这一派的来源说来也可笑,第一任掌门本是前朝末代名妓李彩薇,生得倾国之色,更精通琴棋书画、各般技艺,幼时得遇高人指点,习得一身妖异武功,魅惑人心的手段像是狐仙转世一般,见她一面的男子无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上青楼掌班不到两年已然芳名满天下,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千金买一笑而不可得。 生逢乱世,常言“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乱世人难做,更何况娼妓,无奈之下只得依附当时的闽王朱孝贞,这朱孝贞残暴嗜杀、好色成性,尤喜食“鲜”肉,此“鲜”可不是指新杀的牲畜之肉,而是出世不满一月的羔子,甚至是婴儿。 父子二人凶狠绝伦,天怒人怨,奈何权柄滔天,无人可奈何,李彩薇在朱孝贞身旁沦为禁裔,受尽百般羞辱,总算凭借她一身狐媚伎俩一步步走到闽王妃的位置上,自那以后便树立亲信、培植党羽,论起权术手腕,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是朱孝贞父子这两个大老粗却如何是她对手。 朱孝贞父子凶残,不得人心,闽王妃却待人亲和、德行出众,相得益彰,朱孝贞父子渐渐被架空,举事之日,两广闽淮朱孝贞手下十大将军竟然有七位站在李彩薇那头,还有一位保持中立,虽然坊间传言这八位将军多半和这美貌冠绝天下的闽王妃有过床榻之谊,否则又怎么会对出生入死几十年的恩主动刀子,但是成王败寇,哪怕这天下第一名妓爬过闽王帐下每一个士兵的床又如何,谁又敢高声说个“无耻**”出来? 那李彩薇逼宫夺权之后杀朱孝贞父子以告天下,无人不奔走呼告,家家张灯结彩庆贺,不管三军将士还是辖境百姓,皆有意尊奉其为新任闽王,但是李彩薇拒不就任,只带走身边亲信婢女七人,在闽王辖境内创立合欢楼。 这李彩薇本就人望极高,合欢楼创立,不管大小门派都暗暗在背后支持,送银两秘籍的更不在少数,合欢楼兴起之快如雨后春笋一般,几乎在几年之间便享誉闽淮两广,成为只略输叶家半筹的大门派。 合欢楼专修床帏合欢秘术,此法虽为侠道之人不齿,但是好在并不以此术做出天怒人怨之事,那些江湖正道看在李彩薇为天下除恶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本是个练武奇才,门派稳固之后便一心钻研武学,将自己的魅术与搜罗来的精妙武功结合,自创了一门武功,叱咤江湖二十年,名盛一时。 数百年来这合欢楼虽不见角逐武林至尊之位,但是谁也不敢轻视,由于立派祖师是青楼出身,经过几百年的渗透,这大华天下十之六七的青楼瓦舍都成了合欢楼座下堂口,尊李彩薇一声“祖师”。 李彩薇既已扬名天下,对娼妓一词自然讳莫如深,无人敢再提及,不仅如此,就连合欢楼门下弟子也以正统侠女称呼,“章台人”一语本是形容青楼女子,虽是雅称,但那也是在一群吟风咏月的文人之间,似今日上官红玥与萧墨这般局面,谁也不会蠢到认为是雅称。 上官红玥面沉如霜,一张妖媚的脸变得凌厉起来,刚要说话,一旁的青衫公子却按捺不住,他本是叶家杰出传人,走在江湖中也是受万人追捧,今日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穷书生打落水中,可是那人却连正眼也没看过一眼,心高气傲如他,怎么忍得了。 “在下姑苏叶家叶凌霜,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师承?”身穿青衫的公子强挤出三分笑颜,温文儒雅,不显半分愠怒,微微欠身,抱拳一礼。 “叶家倒是个个英雄好汉,仗剑江湖,扫尽不平,那一船的船客想来是魔教余孽或是江洋大盗,竟然惊动了叶家二少出手!”萧墨嘴角淡淡一翘,目光缓缓挪到叶凌霜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 青衣公子眉心浅浅一皱,转瞬即逝,身为叶家正房二少,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无论是身世地位还是武学天赋,都足以傲世同辈,便是许多江湖老一辈的高手见了,都不敢以前辈自居,这个穷书生算个什么东西,敢对自己冷嘲热讽。 叶凌霜毕竟不是傻子,方才一杆挑翻楼船,青衣渡江数十丈可是做不得半分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他懂,等自己回了苏州,召集几十号高手,到时候还不得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第八十九章娼狗也敢配青衣? 第八十九章 娼狗也敢配青衣? 那一船的船客包括罗老儿在内都到了岸边,尽皆狼狈不堪,见着这情形,若不是扶着船篷,罗老儿早跌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乖乖,一刻钟前还与自己谈笑晏晏的书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挑翻楼船、飞身渡江的神仙人物,想起自己刚才竟然心有不敬,恨不得死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其余的船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刚从水里爬上岸,内心的惊惶远胜过了这彻骨的寒意,刚才萧墨和那几个少年男女的对话他们虽然没有全然听清,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个七八分,叶家、合欢楼,这是怎样的势力,他们只可想象而无法形容,或许就如同刚才遮天蔽日的楼船画舫和水中一粒蜉蝣吧! “诸位还不走么?不然一心除魔卫道的叶家剑仙和合欢楼的仙子怕是要出手为民除害了!”萧墨回首笑道,让一众惊慌失措的船客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对萧墨道一声谢,作鸟兽四散,只剩下撑船的罗老儿正一脸为难,一来是担心叶家事后报复,二来是不甘心丢下这支撑着一家开销的渡船,要是被恼羞成怒的叶家捣毁了,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老丈无需忧心,这艘船就让它停在此处,你明日此时来取,保管还你个囫囵船儿,要是不见了或是有丝毫毁损,自有叶家高士为你主持公道,不会有失公允的!”萧墨哪能看不出这罗老儿的顾忌,出言安抚,此处离苏州不过一二十里水路,叶家人接到消息很快就会赶来,他要脱身不难,要是迁怒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双拳难敌四手可救护不过来。 罗老儿深深看了萧墨一眼,那消瘦颀长的身子傲立三月料峭的风中,衣袂浅浅飞起,说不出的超尘脱俗,似神仙人物一般,毅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你方才胡说八道些什么?真当我叶家好欺辱吗?”那身穿鹅黄襦裙的少女总算忍不住,方才叶凌霜一众纨绔恃强凌弱,她自知理亏,对于萧墨挑翻楼船、阻挠渡江之事并无多少愤恨,只当做一般路见不平的侠士罢了,但是听他屡屡出言羞辱叶家,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 “姑娘说的‘胡说八道’四字不知从何而来?是在下信口雌黄还是确有此事,姑娘方才置身楼船之上,想必看得比区区在下真切!若非机缘巧合,今日怕是要葬下几条性命在这冰冷的江水里,你们这些自诩武林正道的侠士、侠女就是这般行侠仗义的么?”萧墨负手而立,极目远眺,不去看神色不一的三人,本以为那个身穿襦裙的女子与叶凌霜、上官红玥不是一路货色,没想到论起不分是非黑白,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侠士并无二致。 “是非黑白自有人去评判,我只知,叶家不可辱,至少不是你这等卑贱下人能肆意指点的!”身穿鹅黄襦裙的少女叫做公孙荻,是叶家大供奉的孙女儿,虽然不是叶家的人,但是大供奉的身份清贵非比寻常,便是叶家家主、各大长老见了也得礼敬三分,于是公孙荻的身份水涨船高,与叶家嫡系子弟不分尊卑上下。 公孙荻本不屑叶凌霜等一众纨绔子弟为伍,只是她与上官红玥交情匪浅,这次上官红玥盛情相邀,才不得已踏上了贼船,对于这群轻浮子弟的行径极为不齿,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但是祖父毕竟受叶家恩惠,此时若是不出手维护叶家声誉,传出去未免让祖父面上无光。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是我三人联手你未必讨得了好处去,叶家高手闻讯,也会在两炷香之内赶过来,你现在抱头鼠窜还来得及!”公孙荻那长满雀斑的鼻子浅浅皱起,像是趴了一只苍蝇,看起来极不舒服。 此言一出,叶凌霜和上官红玥也严阵以待,暗暗靠在了一起,随时准备出手。 萧墨并不看三人,微眯着眼睛望向了春水,这时,叶家死士已经从冰冷的水里将那些纨绔子弟一个个救上岸,春寒料峭,那一个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家少爷冻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身裘子大氅被浸得透了,此时像是被寒冰包裹着一样,脱又脱不得、换又没得换,只好抱紧手臂,瑟瑟发抖,几双眼睛死死剜着萧墨,恨不得从他身上剐下几斤肉来。 萧墨没有多看那些酒囊饭袋一眼,而是将目光停在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衫的剑士身上,他似乎是叶家一众死士的头领,将众纨绔救上岸之后静静站在了萧墨的斜后方,右手轻轻放在长剑剑柄上,大有长虹贯日而出之势。 这剑士站的位置也恰到好处,此时萧墨前方是叶凌霜三人,左侧是大江,而这个不知深浅的剑士领着几个死士守住了右后方,把萧墨退路都堵死了,料定他要脱身,非跳进江水里不可。 “都上啊,拿下这不知死活的乡巴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少爷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才站在叶凌霜身边一脸谄媚的锦衣少爷冲着死士高喊,要不是贪生怕死,早冲过来对着萧墨一顿拳打脚踢了。 平日里他没少带着恶奴横行霸道,似萧墨这种一块砖头扔出都能砸死一片的穷书生,揍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今日倒被骑在了头上。 蓝衣剑士并没有搭理他,生为一个世家死士,听从的从来只有自己主子,便是皇帝的话也不好使,更何况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酒囊饭袋。 “你聋了是不是?要是放跑了这小畜生,信不信我把你剁了喂狗!”见那死士充耳不闻,一股无名火起,今日这世道怎么了,一个奴才都敢不听他的话了。 “够了!我叶家那容得你发号施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再敢聒噪一脚踢你到水里去!”一向温文尔雅,青衫俊逸的叶凌霜沉声呵斥,吓得纨绔一阵战栗。 方才只顾着抖威风,竟然忘了叶家二少还在这里,他家势力虽然不小,但是比起叶家,实在是不值一提,赶忙对叶凌霜致歉,蔫着头退到了一边,不敢再说话。 萧墨朝叶凌霜一笑,“叶二少若是没事,在下便告辞了!” 也不管那神色阴晴变化百千般的三人,青衣翩翩,似乎飘然而去,叶家死士不得主人命令,也不知该不该阻拦。 眼见萧墨就要和死士擦身而过,不知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敢怒不敢言,今日船上都是苏州城首屈一指的公子哥儿,平日横行无忌,今天被一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挑翻在水里,若是再放任他离开,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的。 只是迫于萧墨青衣横江的绝代风华,竟然没有一人敢出声阻拦,萧墨与死士擦身而过,不知为何,刀口舔血半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剑客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按着长剑的手也松了下来。 忽然,那青色的身影突然停住,所有人刚放下的一颗心刹那间又被绷紧,那几个纨绔子弟更是惊得一阵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青衫少年缓缓回身,粲然一笑,如春风拂过、骄阳普照,让人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叶凌霜怒不可遏,“昔日剑圣青衫仗剑,潇洒无双,后辈剑客都以青衫长剑为荣,只是这一身装束为娼狗所配,未免有损剑圣威名,劝你还是尽早脱了,免得丢人现眼!” “小杂种,你欺人太甚,饶你一条狗命尚不知足,偏生要寻死,我便成全你。给本少拿下他,剁成肉酱扔江里喂鱼!”叶凌霜大袖一挥,戟指萧墨,一身凌厉杀气蒸腾,手中所握长剑铮铮而鸣。 那蓝衫剑客身形闪动,寒光掠起,如长虹贯日,直直朝萧墨背心刺去,死士头领叫做邹云明,本是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为求上乘剑法委身叶家为奴,已然七年,叶家天下剑宗,搜罗天下剑法,便是扔出一本末流剑谱,也可引得江湖哄抢,邹云明以身为质,得叶家器重,剑法精进非寻常剑术高手可比。 这一剑递出,煌煌如灼日当空,皎皎如皓月出山,隔着三四尺也可感受到那凌厉剑意。 萧墨脚步不疾不徐,青衫飘扬,儒雅无双,背后一剑递来,仿佛毫不知情,叶凌霜等人心中暗喜,本以为这穷酸书生是个狠角色,没想到也是个银样镴枪头,那些冷的瑟瑟发抖的纨绔子弟差点没欢喜着叫出声来。 旁人不知,邹云明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这一剑汇集了毕生所学,可谓是此生最强一剑,但是眼前那身青衫之外却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无论如何也破不开,那近在咫尺到距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刺不过去。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一声轻吟,若黄钟大吕,若高山流水,若层云出岫,若百鸟争鸣,每个字出口,都像是有万钧之力迎面而来,如湍急江水,一叠一叠,绵延不绝。 最后一个字落入邹云明耳中,那身经百战的叶家死士只觉眼前一花,那青衫书生仿佛一步踏入浓雾弥散的十万大山,依稀在眼前,却有穷尽一生而不可触及的渺远。 “叮!” 一声脆响,将心潮澎湃的剑客拉回现实,一股大力迎面而来,竟然将他推得退后三四步,本是春寒料峭时节,他的额头上却虚汗淋漓,口中大口喘气,定睛一看,那青衫书生分明在自己眼前四五步而已啊! “你到底是谁?用了什么妖法!”邹云明心中大怒,身为剑客,他不怕失败,甚至不怕死亡,但是他无法容忍对手肆意**他视之若生命的剑。 萧墨没有回头,那一身朴素的青衫更衬得那颀长笔挺的背影风骨铮铮,桀骜不驯,“你是认为我在羞辱你?其实真正羞辱你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放眼江湖数百年,哪一个剑客不是仗剑而歌,快意恩仇,可从未听过寄人篱下、为人鹰犬而将剑术臻至化境。剑者,直也,剑客,当如这三尺青锋,秉天地浩然气,生而为人,若失了气节风骨,弯了脊梁,如此活着,与蒙昧未开的牲畜何异?” 邹云明满脸愧疚,的确,这几年自己已经奴性深重,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十年磨剑,却成了叶家铲除异己的一条狗。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后生末学受教,日后定当秉持正道良心,不负剑客风骨。”邹云明抱拳拱手,执以晚辈之礼,这倒惊得一众人合不拢嘴,方才他们隔得远,只见到邹云明一剑刺出,明明近在眼前,却没沾到萧墨的半片衣衫,反而莫名其妙后退了几步,大为讶异,江风凛凛,他们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你年长我许多,‘前辈’一词自是当不得,不过你既然叫了,我自然也得做出点‘前辈’的样子。你方才那一剑是叶家斩龙十二式中的最后一式‘龙腾万里’,这套剑法说不得精妙绝伦,但练到炉火纯青也可成为一方开宗立派的巨擘,顾名思义,踏浪而行,飞剑斩龙,自然是要有一往无前的大决心大气魄,剑锋所指,管他面前是神仙佛陀,我自一剑斩之!” 萧墨终于转过身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点点笑意,眸子深邃,似乎能望穿宇宙洪荒,邹云明不敢看那双眼睛、那张脸,默默垂下了头。 “借你手中剑,斩一回恶蛟。”一伸手,接过了邹云明手中长剑斜握在手中,缓缓朝着叶凌霜走过去,不管是叶家死士还是一众世家公子,都惊得魂飞天外,这书生是想在叶家地头上杀叶家嫡子? 叶家死士毕竟训练有素,虽然没了头领,但是依旧井然有序围拢到叶凌霜三人身前,将三人死死护住。 “邹云明,背叛叶家的下场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不过是叶家一条狗,赏你一口饭吃尚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对外人摇尾乞怜,漫说你一个猪狗不如的死士,便是多少名扬江湖的高手想要叛离叶家,谁又得了个好下场?”叶凌霜见邹云明已有投敌之意,出声喝骂,邹云明一脸羞赧,为剑客不能坚守气节风骨,为死士不能尽忠职守,实在愧对天下。 不等邹云明说话,萧墨一双深邃的眸子变得冷厉起来,手中的长剑缓缓举起,直指叶凌霜,一字一顿的说道:“在下不才,有一剑,请叶家众剑侠指教!” 第九十章天下剑宗,不过尔尔 第九十章 天下剑宗,不过尔尔 三尺青锋寒光凛冽。 叶凌霜方才的话让萧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她何尝不是叶家的一把剑,剑锋所向为叶家铲除异己,想要抽身离开时却受到重重阻碍,最后被废去武功,导致五脏经脉受损、疾病缠身,以致早夭。 母妃这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开心过,这一辈子背负的太多了,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个天下欠她的,也太多,几生几世都换不清。 叶家的枷锁给予了她累累的伤痕,有些债,即使迟了二十年,也是要还的。 “我便看看你到底几斤几两!”面对萧墨如此挑衅,叶凌霜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叶家二少,自幼众星捧月,自幼听惯了阿谀奉承,今日的羞辱,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 一把推开身前挡着的死士,“噌”的一声,宝剑出鞘,剑鞘直射向萧墨,紧跟着欺身而来。 “看仔细了,只有一剑!”萧墨此时还不忘对邹云明出声提醒,呆滞的邹云明这才回过神来,叶家二少的武功他最清楚不过,在当今江湖年轻一辈中能排在前列,不容小觑,但是这个青衫书生临敌之际还有这份淡然,如此气魄豪情,自己便是练一辈子也不及万一。 “狂妄小贼!”不只是叶凌霜,这里的所有人心中都不禁鄙夷,这面容凡庸的书生哪来这底气,要说他能胜过叶家二少,以他方才的武功来看倒不是不可能,要说一剑胜之?呵呵,纯属痴人说梦,叶家二少及冠之岁便只身在西湖湖畔斩下了黑道巨擘鬼王石金轩的脑袋,一战成名。 这穷书生算个什么东西?给叶家二少提鞋都嫌他手脏哩! 一念之间,身前那书生竟然轻轻抬起左手,看似轻缓若水,却在刹那间抓住了飞射过来的剑鞘,人影闪动,空气仿佛凝滞,耳边依稀传来蛟龙哀鸣声。 人人都看到,青衫书生不躲不闪,手握长剑朝叶凌霜直刺过去,虽然都是青衫,但是一人衣着华贵,一人寒衣鄙陋,分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萧墨飞身上前,剑意浩荡,仿佛步步登天而去,再看叶凌霜,单从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眼见萧墨飞剑而至,心中升起一股惧意。 这个穷酸书生不要性命了么?自己是叶家二少,万金之躯,岂能与这么个卑微到泥土里的下贱之人以命相搏,一想到此处,手中的劲道就撤下了三分。 一招云横秦岭,斜掠出三尺远,手中宝剑挽出朵朵剑花,似阳初三月枝头花蕊,星星点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寻常交手,见此招式,要么挥剑格挡,要么抽身闪躲,但是萧墨却反其道而行之,手中长剑高举当做大刀来用,一剑斩下。 邹云明惊得痴愣了,世间竟有如此一剑,起手式、身法、剑招分明就是自己斩龙十二式,但是剑意磅礴却有云泥之别,一剑既出,一往无前,有如万里龙腾,不斩敌首誓不罢休,青锋三尺内,无敌矣! 一剑斩下,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四时节气,从春光乍暖到烈阳高悬,从金秋九月到数九寒冬。 一个眨眼功夫,已到了叶凌霜身前。 “小贼焉敢如此放肆!” 在叶家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武林世家,便是一头猪成天在武学典籍里泡着也能泡成一个高手,何况叶凌霜资质本就上乘,只是自幼没经历过生死恶战,少了一股子鱼死网破的狠劲罢了。 身子往旁边儿一斜,宝剑回挑,剑锋朝萧墨脖颈抹去,这一招叫做“乳燕归巢”,手法迅捷凌厉,攻其不备,要躲开其实也容易,但是抽身一闪,就将腰间空门留给了对手,腰腹间几处大穴必受掣肘,当年叶凌霜就是以这一招伤了鬼王,打下了赫赫威名。 叶凌霜心中暗自一喜,这乡巴佬只顾横冲直撞,哪晓得自己这招的精妙所在,要是不躲不闪,这一剑划过,非得人头落地不可! 一念甫及,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迷得他双眼睁不开,叶凌霜头皮一麻,暗叫一声“糟糕”,这人不知施了什么妖术,此时可千万闭不得眼睛,否则必然着了这穷书生的道。 强忍着双目刺痛准备辩清前方那个青衣书生所在,但是后背凉意袭来,面前哪里还有人在。 春寒料峭的三月,也不知是冷风还是杀意,竟然让堂堂叶家二少持剑的手不住发颤,因为他瞧见,自己的剑竟然套上了剑鞘,是自己射向萧墨的剑鞘,即使隔着几层衣衫,剑锋吞吐的杀意依旧刺得自己脊骨生疼,像是被寒冰冻结又用铁锤寸寸敲碎一般。 长歌行,天下身法万千,足以排进前三甲! 世间怎会有这样一剑,叶凌霜此生学剑,二十春秋,叶家是天下剑道正宗,若说世间有一人剑术凌驾于叶家之上,那也只有二十年前的剑圣易水寒,可是那人已经失踪多年。 不只是叶凌霜,所有人都惊得痴愣了,没有人看清萧墨是怎么到了叶凌霜的身后,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似乎又比一个眨眼快了百倍。 邹云明更是心潮跌宕,这一剑正是“龙腾万里”,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剑,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十年,和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书生比起来,用粒米之光争辉皓月都是抬举自己了,那浩荡千里的剑意、那凌厉无双的气势、我有一剑斩蛟龙的潇洒自信,自己便是再练一百年也及不上。 “妈呀,有鬼啊……”一个纨绔子弟大叫一声,双眼一翻竟然昏死过去,对于这种没有出息的举动倒也没谁去嘲笑他,毕竟现在谁的心里也不比他平静多少。 萧墨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收回抵在叶凌霜背后的长剑,他不知道,此时的叶凌霜,里衣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天下剑宗?”萧墨缓缓上前,与呆愣的叶凌霜擦肩而过,嗤笑道,“不过尔尔!” 手一抬,将长剑抛还给邹云明,邹云明战战兢兢接过,跪地朝着萧墨的背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前辈指点!” 那一身青衣飘然而去,不惹一丝尘垢,正如前朝诗酒剑仙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此时叶家闻讯,带人赶到,将大大小小的世家公子与叶凌霜三人接回苏州,邹云明于混乱中脱身离开,此时叶家二少与一干公子小姐受惊,乱做一团,倒也没人去管一个死士去向,等到他们回过神来,邹云明早已改头换面,查无可查了。 十年之后,徐州成立了一个蛟龙帮,帮主擅使剑法,尤以一套斩龙十二式闻名江湖,可是除了三五旧友,却无人知其师承,帮主十年前得遇一青衫剑客指点一招,获益匪浅,自此剑术精进、一日千里,只是苦苦探寻十年却没有找到那青衫剑客的丝毫消息,旧友纷纷安慰“有此绝世一剑,许是冥冥之中剑圣前来指点,除此之外,天下再无这一剑!”蛟龙帮主心底虽有疑惑,却不再执意寻找恩公,潜心钻研武学、教化弟子,终成一代名家。 临终双目阖上的那一刹那,他才明白,那一剑中的雍容华贵、恣意无双哪是剑圣所有。 天下啊,也唯有那人,才有如此的风华了…… ***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姑苏,自古是温婉水乡,历朝更迭,不管经历多少战火冲刷,依旧如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温柔灵动,不惹一丝尘垢。水波流转,河道在城中蜿蜒曲折,不经意间,流露的是纤姿弱态的风韵。姑苏的景色,伴着吴侬软语,和着咿呀的江南小调,悄然显露…… 似为了应“烟雨江南”这四字,姑苏城中最大的酒楼便叫做“烟雨楼”,立在金鸡湖畔,似一个薄纱遮面的绝世美人,遗世而独立,每逢阳春三月,游人如织,烟雨楼上一座难求,文人雅士当湖饮酒,再酸绉绉的赋诗几首,武人侠客附庸风雅,煮酒论武,也别有一番韵致。 天不知道为何下起了小雨,烟雨楼更应了此景,朦胧曼妙,似天上仙居,金鸡湖水波荡漾,垂柳依依,与烟雨楼相映成趣,湖中依旧有几艘游船懒懒的划着,船头或一身蓑衣的老叟、或一把油纸伞相携而立的才子佳人、或一身青衣的落魄书生…… 一袭青衫,儒雅出尘,粗鄙简陋的衣料却透着不凡的气韵,一条淡青色的发带在风中轻轻扬起,衬得他似神仙人物一般,擎着一把油纸伞,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始终带着点点和煦如暖阳的笑意,不急不缓朝着烟雨楼走去。 “公子,您可真守时,每年这几天都会赏脸到烟雨楼来坐坐,掌柜的早已吩咐,二楼傍窗的座儿给您留好了,您楼上请!”才跨进烟雨楼门槛,收拢滴水的油纸伞,店小二眼尖,一眼就看见,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自打那年初春,一身墨衣的少年在这烟雨朦胧的姑苏初次见她,似乎每年都会很有默契的一起来这里坐坐,每次谈及第一次到烟雨楼竟然是做梁上君子,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只是这次,自己却是一个人了啊! 青衫书生萧墨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店小二殷勤在前面带路,开口问道:“公子,往年那位姑娘怎么不见与您一道来?”店小二在烟雨楼干了十来年,接待过的客人不少,但是像萧墨这般出手阔绰、待人和善的主儿却是不多见,加上又是掌柜特别关照过,因此比起其他熟客更为热络些。 “她有些事来不了,今年就我一个人!”萧墨的眸子微微一黯。 “那可真是可惜了,今年开春,掌柜的出窖了十来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那滋味儿……啧啧,光是闻一闻都能醉了,要是再配上阳澄湖的醉蟹、还有太湖银鲢,便是给神仙都不做!您那朋友是女中豪杰,更是食中豪杰,只可惜没这口福尝尝这人间美味!”小二哥头前引路,滔滔不绝。 “是挺可惜的,取一坛女儿红,一半端上桌来,另一半劳烦封藏好,明年此时那位姑娘也许就来了!”说话间已经到了座头,今日下雨,烟雨楼的客人较之晴日少了些许,不过也已经座无虚席,只剩下靠窗的那一张桌子还空着。 见到店小二带着萧墨到临窗的座头坐下,满楼的食客有些诧异,这穷书生相貌平平、衣衫粗鄙,满身上下连同那一身肉拿去卖了也不值二两银子,何德何能让烟雨楼给他留了一副上好座头。 不过这种惊讶渐渐也就淡了,人家自然有本事让人留座儿,也轮不到他们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得嘞!”店小二擦了擦桌子,小跑着离开了。 萧墨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头,像是失了什么一般,窗外雨丝交织,时不时有飘落到面颊,有些许凉意。 不多时,酒菜就已准备好,菜品不多,但个个精美,让人不舍得动筷子,碧螺虾仁、松鼠鳜鱼、鲃肺汤,还有一个饭后点心紫云糕,这些都是姑苏有名的佳肴,也是她到了此处必点的几道名菜,与其说是她爱吃的,倒不如说是点菜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萧墨插嘴说话的份儿。 龙泉窑酒壶翠绿莹亮如梅子青青,馥郁芬芳的酒香随风飘荡,酒中老客只需一闻便知道这是窖藏多年的好酒,不禁对这穷书生的身份更多了几分好奇,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壶酒就是有价无市,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店小二帮萧墨倒好酒就识趣的退下。 “请!”萧墨对着烟雨朦胧的窗外轻抬酒杯。 “请!”千里之外的泰山,半山腰的望岳亭,一袭白衣慵懒靠在栏杆上,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烟雨楼每年都是一个模样,初春三月、烟雨如斯,像是一幅悠然的水墨,自然是美不胜收,但是今年,少了一个人,这景啊,怎么看都不美了,杯中的酒水也和白水一样寡淡无味。 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第九十一章陋室有剑光若寒 第九十一章 陋室有剑光若寒 此酒果然香醇甘冽,非凡品可比,三杯两盏入喉,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起来,唇齿间萦绕酒香。 “公子请恕在下冒昧打扰,此间桌椅紧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一个公子到了萧墨身旁,身穿宝蓝色长衫,玉簪束发、蓝带抹额,配蓝天玉佩,风度翩翩,俊逸出尘。 《周礼·玉藻》有云:“古之君子必佩玉。”谦谦君子,应复如是。 萧墨笑着放下酒杯,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公子客气了,在下得以临窗而坐,饮上一壶女儿红陈酿,赏湖观雨,全赖公子慷慨,若不嫌弃,请坐下同饮!”说着对着自己身侧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蓝衣公子瞧了瞧对面的空座,有些疑惑,两人共坐一桌,于情于理都应该相对而坐,哪有这般坐法的? 萧墨笑道:“对面那个位置是我……一个朋友的位置,同桌宴饮一直是她坐在我对面,换了旁人,会不习惯的,还请见谅!” 那蓝衣公子恍然大悟,笑道:“兄台性情中人,在下惭愧!”稽首一礼,这才坐下。 “萧兄,去岁匆匆一别,甚是挂念,不知此来姑苏除了临湖饮酒还有何贵干?”蓝衣公子浅尝一口佳酿,举止优雅得体,仪态翩翩。 萧墨把玩着手里的龙泉窑青瓷杯,“我知道叶兄与叶家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否则也不会放着尊贵至极的身份不要来经营一家小酒楼,因此在你这里我也就不避讳什么了,实不相瞒,在下此来姑苏只为二十年前叶家女剑仙一案讨个说法。” 蓝衣公子眉毛轻轻一紧,转瞬即逝,几乎不可察觉,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萧兄,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恩恩怨怨早已蒙上层层尘埃,今日再揭开,这刀兵一起,不知又要起多少杀业,何苦来哉!” 萧墨摇了摇头,望向窗外,此时雨大了些,湖中迷蒙一片,似瑶池仙境一般,“做错了事,总不能凭着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揭过了,在我看来,说这话的人要么是无欲无求的大圣人,要么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局外人,而圣人呢,终究还是很少的。一群不曾体会过痛苦与绝望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只顾劝慰受害人想开、放下,不觉得有些讽刺么?当初在君山上,可没有人想起这句话,哪怕是那位大德大能的少林方丈甚至都想双手染血,取我性命,不免有些讽刺。你说呢,叶公子?” 萧墨深邃的双眸盯着蓝衣公子,看到他温润的脸色渐渐变得低沉,一双手缓缓握成拳,心中并没有泛起多少波澜。 “是在下见识浅薄,失礼了!不过叶某终是叶家族人,虽然萧兄武功盖世,威名远播九州,但是有朝一日萧兄踏入叶家中门,举起兵刃时,叶某还是想螳臂当车一回,好叫天下知晓,叶家尚有三尺意气!” “哈哈哈……”萧墨举杯爽朗一笑,“在萧某看来,叶家唯有兄台称得上君子,明日之事且交于明日去烦忧,今日之事,尽在这一杯酒中!” “好好好,萧兄亦是真豪杰,且请满饮此杯,来日长剑所指,不必留情!”蓝衣公子抚掌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恩也好仇也罢,且都交与明日说去。 二人只谈些诗词歌赋、江南珍馐美酒,也算得上尽欢而散。 等到萧墨准备离开烟雨楼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檐角瓦片“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萧墨刚踏出烟雨楼大门,一个身穿碎花蓝布单衣的少女小跑着迎了上来,似乎在春寒中等了太久,衣裳又单薄,一张小脸已经冻得青紫,一双手也长满了狰狞的冻疮,没有一块好肉。 “请问公子可是姓萧?”那婢女虽然冻得发颤,但是仍然不失礼数,向萧墨深深施了一个万福,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只顾揉搓衣摆。 “你是?”萧墨有些惊讶,此行易容改装而来,又才进姑苏不久,除了几个相熟的人,不应该有谁能一眼看出才对。 一听到这话,少女的眼神顿时充满欣喜,像是寻得宝贝一样,急忙说道:“婢子家少爷有请公子前往一见?请公子务必应允!”那婢女声音不大,许是冷了太久,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眼神躲闪,不敢看萧墨。 萧墨负手而立,目光望向远方,冷笑道:“‘务必’?你家主子好大的排场,这世上敢对我用这两字的或许有那么几人,你确定你家主子在此之列?” 此言一出,吓得那衣衫单薄的婢女花容失色,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公子恕罪,是婢子该死,言语失当,公子恕罪,实在是少爷有要紧事要见公子一面,还请,还请……” 此举引来酒楼食客纷纷侧目,以为是哪家恶少在调戏良家妇女,好言语不得便要强买强卖,萧墨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幸亏凤舞不在,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取笑呢! 赶忙伸手将那婢女扶起来,拉到一边,盯着泫然欲泣的婢女,额头上都磕出了一个青包,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婢子家少爷姓叶,临行前少爷吩咐,说公子这几日准会到烟雨楼来,让婢子来此守着,见着气质不凡的人便上前询问,说公子是人间龙凤,天上……天上仙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婢女用袖口擦了擦脸,紧抿着嘴唇,眼神坚毅。 萧墨不由得发笑,最后那句分明是这婢女为了讨好自己编出来的话,看样子也不是惯会阿谀奉承、使用心计的人,“哦?那你家主子有没有说他凭什么觉得靠他一句话我就会乖乖到他面前去?” 婢女闻言连忙摆手,迭声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我家少爷并非目中无人,只是身染恶疾,瘫痪在床不能行走,否则定会当面拜望公子。少爷临行前吩咐婢子,说公子有了夺天下的刀,安天下的笔,却缺一把直指江湖的剑,若是公子愿意和他做一笔交易,他愿意做那一把剑!” 萧墨玩味的笑了笑,世上赌徒不少,可是愿意将自己身家性命押上的人,要么是一无所有输疯了的疯子,要么就是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而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有这种算计,自然不会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有点意思,带路吧!”那婢女闻言,大喜过望,差点又跪下给萧墨磕头,被萧墨赶紧扶住。 那婢女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许是急着想给自己主子通禀这个好消息。 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七弯八拐转进了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婢女警惕的左右看看,确认没人之后才推开了面前一扇掉漆的木门,进门之后,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若非萧墨内功深厚,几乎都要头晕脑胀。 原来这是大户人家屯放泔水的杂院,每日用过晚膳,清理好残羹剩饭之后会有专人来此运走,现在刚过午后,已经积了两餐的泔水,再加上往日的汤汤水水洒在角落发腐发臭,故此格外刺鼻。 那婢女似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回头抱歉一笑,有些尴尬,摆了个“请”的手势,带萧墨绕过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泔水桶到了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束手等待,这明显是大户人家仆婢才能养成的习惯,不多时,里面传出一声“进”。 婢女这才推开房门,先让萧墨进去,她在后面小心的关上门,一进屋里,那股恶臭减弱了许多,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夹杂着药味儿弥散在空气里,临窗的几案上摆着一个青瓷大罐,插着几枝桃花,晨露未干。放眼望去,屋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刚下过雨天色有些黯淡,但是却不曾点灯,也不知是生活拮据还是习惯了这黯淡,只能依稀见到床前的躺椅上躺着一个人,明亮的眼睛盯着门口这边。 “小青,去给萧公子上茶,顺便把灯点上!”那躺椅上的人似乎用力挤出几分笑意,让自己的言语变得温和些,“萧公子请坐!” 萧墨摆摆手止住要去点灯的婢女小青,“不必了,我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至于点灯看茶这些虚礼也就免了。” 躺椅上的人点点头,也不再坚持,笑道:“萧兄是个爽快人,说起话来也就方便多了,小青,你去门外守着,要是有人来就通报一声!” “是,少爷!”小青也不管外面寒意彻骨,恶臭扑鼻,朝自家公子和萧墨浅浅一礼,就乖巧的出门。 萧墨找了个离那人不远的椅子坐下,静静的听他说话。 “我叫叶臻,叶家四房的庶出,身患顽疾,请恕不能起身相迎!” 萧墨点头道:“叶婉卿与我说过,天资根骨不错,但是为正房嫡系不容,暗施手段使你走火入魔全身瘫痪,不过你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脑子却很会算计。” “哦?何以见得?”叶臻笑问。 萧墨不以为意的答道:“你算准了我的每年三月初会来姑苏,到烟雨楼饮一壶酒,你那婢女是逢场作戏也好是情真意切也罢,终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随她来了此地!” “九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是么?既然是我会错了意,那恕在下唐突,告辞!”萧墨起身作势要走。 叶臻神色一紧,焦急难安,萧墨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若是错过了,那将永远在这床榻上躺下去,咬咬牙,轻声唤道:“九爷留步,确实是在下让婢女用苦肉计赚九爷屈尊来此,不过在下却无半点恶意,只是想与九爷做一桩买卖!” 萧墨浅笑着看着叶臻,示意他说下去。 叶臻点点头,双手用力一锤被薄毯盖住的腿,恨恨说道:“九爷龙章凤资,必然得天人之位,身边治政谋士、戍边猛将自是数不胜数,只不过……” 叶臻故意买了个关子,偷偷一瞥萧墨,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古一国衰亡皆由内忧外患所致,外患起因又多来源于江湖,若是九爷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治好在下身上的沉疴隐疾,在下必然一统江湖,使九爷进可攻退可守,他日君临天下也可将江湖一揽手中!”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是不说为好,我现在一介白身哪敢妄言家国大事。”萧墨戏谑的目光扫过躺椅上那个看不透深浅的男子。 叶臻笑着摇了摇头,知道萧墨已经有了听下去的意思,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给出的筹码够不够诱人了,“九爷说笑了,让天下人敬服的不是长安王这三个字,而是萧墨这个人啊!罢黜官职,不过是皇帝陛下堵住悠悠众口的一个手段,又哪里伤及了九爷的根本,这一遭江湖归去,权势声望必然更胜往昔,在这里要先向九爷道喜才是!”说着还朝萧墨一拱手。 江湖归去,又有那么容易便能归去么?不只是萧墨,就连叶臻心中也升起了这个念头。 “说起来倒是很诱人,只不过一统江湖……呵呵,你当是小孩过家家么?说一统便一统了?旁的不说,单这江湖年轻一辈,就有武林盟易水寒、少林慧能、丐帮孟弦秋、钟家钟天罡、碧游宫南宫紫馨、唐门唐敖等人,都是百年不得一见的人杰,就连我遇上也没有半分胜算,你凭什么从他们脑袋上踩过去,将这个江湖攥在手里?”萧墨指尖轻轻在椅子扶手上画着圆圈,“我欣赏有野心的人,一个人只有有了野心,才能做出常人不敢想的事情,但是有时候光是有野心是不够的,也得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不然就是无稽之谈,你说是吗?” 叶臻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说道:“九爷何不赌一把,赌赢了即使不能得到整个江湖,至少将天下剑宗的叶家握在手里我还是有把握的,即使赌输了,九爷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是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也怕养出一条毒蛇,今日帮我去咬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却来咬我一口,毒蛇这个东西,向来都是六亲不认的啊!”萧墨若有所思,故意这么问道,叶臻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说出这句话就表示依旧成功了一半了。 第九十二章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九十二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叶臻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两年,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不卑不亢回答道:“九爷武功盖世,身边又有帝师相助,还怕握不住手里的一把剑吗?” “我不太喜欢你这种性子,连自己都当做筹码赌进去的疯子是最可怕的,这种亡命之徒一旦发起狠来谁都会咬一口。不过我还是愿意陪你赌这一把,你得谢谢你那婢女,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也许你会在心里骂我一句多管闲事,但是我还是想说,你那婢女挺不容易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自己活下去都难,还要伺候你、给你抓药,那件单薄的衣裳应该是她熬过冬天的唯一御寒之物了吧?等你真正出人头地那天,我有不有一把剑其实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别辜负这个女子,否则我今天能让你站起来,明日让你再躺下去应该也不是很么难事。” 叶臻愣住了,其实他心里准备好了许多说辞,甚至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说动了萧墨。 “小青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已经在我身边有九个年头了,这两年为了照顾我,不知道受了叶家那些狗奴才多少欺辱,她一个月就二钱银子的月钱,还时常被克扣,不仅要养活我们两个人,还要抓药、请大夫,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偷偷在外面给人缝衣浣衣,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只为了给我这个废人省下一点药钱,每餐把最好的给我,自己却捡外面泔水桶里的剩饭吃,她从来不知道胭脂水粉是什么滋味,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暖和的衣裳,常常为了一文钱和小贩争得面红耳赤……其实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这次找你其实也不光是为了自己,我……”说道此处,叶臻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啊,豆蔻年华,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却跟着自己这样一个废人吃苦受罪,没有一句怨言、不离不弃。 “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人,此生不可辜负!”不管面前这个男子心机多么深沉,至少他这一瞬的感情是真的,萧墨感觉得到,朱门高楼里自古便是冰冷无情,明争暗斗不输于宫廷,这样一个小丫鬟却能有情有义实属不易。 萧墨走到叶臻身边,一把扣住他手腕脉门,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说道:“天枢、玉泉、膻中、阴陵、足三里、伏兔等三十二处窍穴被阻塞,体内真气如洪水奔涌,泄洪川口却被岩石挡死,真气无法顺利游走,只能在体内激荡,若是所料不错,你每日辰戌两时各会承受一次真气冲撞之苦,想来那人让你半身不遂却又不取你性命就是为此吧!” “九爷明断,这样的痛苦已经煎熬了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一千余次的生不如死,此仇不报,死不瞑目。”叶臻的眼睛变得猩红,似乎都能滴下血来。 “我助你疏通经脉、导气归元,再辅以汤药固本,最迟半个月应该就可以下床走路了,至于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没兴趣知道,只望你记住今时今日所说之话即可。其实这两年并非全无益处,你的奇经八脉日日经受真气冲撞,早已比寻常武夫更为坚韧,日后修习上乘武功,那些霸道真气在体内流转也会如意许多,一切福祸早有注定,不必因此损了剑心!” “多谢九爷!”本就是公平买卖,说得过多倒显得虚伪了。 萧墨扶叶臻在床上坐好,左右手拇指分别按住叶臻左右风门穴,一股真气渡过去,叶臻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转瞬间又变得通红,人体脊梁谓之天柱,萧墨骈指点出,由天柱穴至龟尾穴,从后颈到上胯每一处穴位一一打通,指尖所及真气也打进叶臻体内,认穴之准、出手之快,便是行医多年的杏林老手也自叹弗如。 然后又将叶臻放平,疏导腿上各处穴位,直到全身阻塞的三十二处穴位被打通,前后花去一个多时辰,内功深厚如萧墨此时也有些吃不消。 最后一指点向叶臻胸口双乳之间膻中穴,“哇”的一声,一口在身体里沉积了两年的瘀血喷出,染了满襟,这口瘀血一吐出,叶臻的面色也好了很多,像是搬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块大石头,自己的四肢百骸也才有了知觉。 “九爷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叶臻双手抱拳向萧墨重重一礼,这次的感谢比之方才真挚了千百倍。 萧墨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朝他摆了摆手,“谢就不必再说了,其实我心里也在摇摆不定,是不是将一头猛虎放下了山,从此山下便是腥风血雨!” 叶臻苦笑着说道:“即使是恶虎也会顾念旧情,断然不会伤害它的救命恩人就是了!” 萧墨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拂过那几枝娇艳明媚的桃花,指尖挂上了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轻轻一弹,水珠飞出,一片桃花应声而落,簌簌飘落到大罐中,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厉,“说道顾念旧情,你们叶家可是一只丝毫不念旧情的白眼狼呢!” 叶臻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萧墨却并不给他机会,说道:“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份薄礼,叶家虽然江河日下,但毕竟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武林世家,总归还是有一些老不死的镇场子,你要入主叶家,终究是有不少阻碍,我刚好有一笔债要问叶家讨还,便顺手挥出一剑,给你扫平了,你要是这样还不能有所作为,就当是我今天瞎了眼!” 叶臻点了点头,也不管萧墨能不能看到,毅然说道:“叶臻必会让九爷有赚头!” 萧墨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到了桌案前拿起纸笔写下几味扶正固本的草药,不算珍稀,花不了多少银子,他自幼身在皇宫,要是有点小病小痛立时会有一大群天下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天长日久,最简单的医理药物还是知道的。 推开门离开,这个地方莫名的阴冷压抑,像是毒蛇的洞穴一样,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那个小丫鬟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台阶上跳上跳下,以此让自己暖和点,即使这样还是冷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见到萧墨出来,喜不自胜,赶忙跑过来。 在看到萧墨肯定的眼神过后,小丫头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面朝着青天跪下来,双手合十,声音颤抖着说道:“夫人,婢子没用,直到今天才帮少爷重新站起来,让少爷吃了两年的苦,夫人,你可以安息了……”泣不成声。 萧墨心里一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姑娘,自己这两年做得已经够多了,可是她还是满心自责。 不过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再好多干预,从怀里摸出十两金子塞到小丫鬟手里。 小青愣住了,小脸刹那间变得通红,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公子,这……万万不可,你救了我家少爷本就是大恩大德,小青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这金子,可千万使不得!”说着就想还给给萧墨。 可是萧墨一步之下已经到了几尺之外,背对着她说道:“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为你家公子抓药,顺便再给自己添一件厚实的衣裳,虽然你并不会这么做。”说道这里萧墨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了不伤害这小姑娘最后的自尊,还不忘补上一句“下次有机会见面你还我就是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青无以为报,从今日起小青日日为公子诵经祈福,祈求菩萨保佑公子健康长寿!”死死攥着那块金子,手掌被硌得生疼也毫无察觉,朝着萧墨离去的方向一个头重重磕下。 人,生不易,活不易。 在这高墙深院里生活,更是难比登天。 许多年以后,这个卑微到冬日大雪纷飞都只有一件单衣蔽体的小婢女已经不再是婢女,身边仆役成群,锦衣玉食,但是她依旧日日诵经礼佛,身边的贴身婢女都以为她是在为江湖扬名的夫君祈福,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年春寒正盛的时节,那个青衣男子塞在她手里的那一锭金子还那句话,暖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女一辈子。 *** 萧墨走出小巷天已经快黑了,街道上人烟稀少,只剩下一些贩夫走卒步履匆忙,急着回家,正想着找一家客栈歇息,一个老道迎面走来。 青袍裹身,鹤顶龟背,凤目疏眉,脚踏棉布鞋,手握拂尘斜背木剑,须发灰白却面色红润,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龙行虎步,步不踏尘,行如轻风拂柳,又如疾风过,不采尘,虚静守柔,自然无为,俨然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善信且住,贫道稽首了!”见他迎面走来,萧墨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刚想错身径直走开,没想到那老道竟然叫住了自己。 此时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好还礼,问道:“道长有事?” 当今天下儒释道三教鼎立,儒家思无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向来是一国治政的主要力量,其地位毋庸置疑,佛门虽是西土外来,这些年却蒸蒸日上,讲究不惜以身作桥,送人到彼岸,以大慈悲大智慧吸纳了无数的善男信女,又有天下武学正宗的少林高高在上,其势头压过了以清净无为做大作为的道家,这些年道家式微,便是道家祖庭龙虎山也门可罗雀,不复往日盛况。 老道面容清癯,仙风道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萧墨那深邃的瞳孔,说道:“贫道粗通相面星算之学,请恕贫道无礼,方才匆匆一见,居士头顶三花乌云笼罩,眉心黑气灌顶,恐非吉兆,不知居士可否方便告知生辰时日,让贫道为居士卜一卦吉凶如何?” 萧墨见着老道士慈眉善目,不似奸邪之人,略一犹豫,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出,老道脚踩七星,手捏法诀,那眉头越皱越紧,掐算了好一阵才说道:“请恕贫道才疏学浅,居士这命格着实诡异得很,紫薇命格身负黄紫气运,一国运道加身自是尊贵无双,却偏偏暗合大凶的天煞绝命,数百年不得一见。天煞绝命即是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劫孤二煞怕同辰,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隔角双来便见坉,中主卖田刑及身,初年必主家豪富,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天煞孤星二柱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夫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 “此绝命可有解?”听到老道的一番话,萧墨说不上惊恐,也说不上波澜不惊,随口一问,老道答或是不答于他并没有多要紧。 老道看着萧墨古井无波的神色,欲言又止,“前路茫茫未可知,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若遇到命里的贵人,此绝命不攻自破,此人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可远在天边,也可近在眼前,一切自有定数。只是居士杀戮过重,手上亡魂太多,今后多行善事方是正举,无量天尊!”老道言尽于此,一甩拂尘,飘然而去。 “呵呵,少造杀业?”萧墨看着那仙风道骨的老道远去,不由得苦笑,“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不杀了,难道让他们把我吃了吗?唔……他们也算不得虎!” 第九十三章远方有座葬剑山 第九十三章 远方有座葬剑山 叶家在苏州城中属名门望族,宅子建在城东,东方属木,也与叶家暗合,金碧辉煌气势磅礴,不负百年武林世家的风范,而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山,叫做葬剑山,此山如一把乌黑的巨剑,顶天立地,深入云端,走近一看会发现山上除了密林以外就是密密麻麻的长剑,自从叶家开派祖师传承至今,每一代弟子都会搜集天下名剑“葬”于山上,品阶由低到高依次到峰顶,历经数百年,才有此巍峨气象,因此又名“剑冢”。 葬剑山从峰底到峰顶共九座剑阁,每一个剑阁里都有叶家绝顶高手坐镇,叶家不管外门子弟还是宗室子弟到一定年纪后便送入葬剑山,签下到达多少层的契约,从第一座剑阁依次打上去,只有打败剑阁高手取得自己的剑才可下山,一日不得便一日不可下山,因好高骛远终老于此山的叶家子弟不计其数。 当年叶家女剑仙年幼时,被送入葬剑山,强行逼她签下第九层剑阁的契约,那年也不过才五岁,人人看着这个孱弱的女孩都一脸怜悯之色,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又哪有本事拿起剑来。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是天然剑胚,仿佛托生此世就是为练剑而生,年仅五岁的她入了葬剑山,十岁时就将叶家至高“枯荣剑法”领悟,比起叶家先辈中天赋最为出众的一代剑仙叶青早了两年,十二岁时挑战第九层剑阁的五大长老,不分胜负。 在葬剑山山顶取下了叶家至宝碧落剑,名震天下,成为一代风华人物。 要知道叶家开宗立派数百年能到第九层的不过寥寥几人,似她这般年纪还是女子,那更是前无古人。 但是自从叶婉卿离开叶家之后,叶家长老家主一致认为叶家至宝放于葬剑山有太多的不可预料,万一被混入外姓弟子取走,那此绝世名剑将不复叶家所有,经商议,一致决定由叶家家主保存。 葬剑山不仅是叶家的禁地,更是天下剑客圣地,习武练剑之人无不渴望登顶九层剑阁,手握长剑睥睨天下,每年也有不少江湖高手自诩武功出众,前往拜山,签下契约后胜不了守剑阁主,终生困于此山,成为剑奴。 萧墨客栈的房间窗户刚好朝向葬剑山,一打开窗户就可见到遥遥远方的险峰,似一柄长剑直指云端,靠在窗边,双手环抱,一脸玩味的看着那孤零零的山峰,喃喃道,“母妃当年十二岁到了峰顶,不知我能到第几层呢?” 此时听见敲门声响,萧墨神色如常,只是淡淡说了个“进”。 一个四五十岁,商贾模样的高瘦男子进了屋,轻轻把门关好,毕恭毕敬跪在萧墨身旁,“参见九爷!” 萧墨这才回过头来,示意他起身回话,问道:“你就是生死门苏州分坛的坛主吗?” “回九爷的话,属下苏州分坛坛主路远!”虽然起身,但是那高瘦汉子仍然十分拘谨,一直低眉束手。 萧墨转过身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这一递倒是惊得路远三魂七魄离体,双膝一软跪在萧墨面前,“属下惶恐,万不敢当!” 萧墨不由得苦笑,伸手扶起路远,笑骂道:“什么惶恐不惶恐的,不过是一杯茶而已!” 路远这才敢接过,也不管是滚烫还是冰凉,一口喝进肚子里才平复了些心情,萧墨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说话,自顾自说道:“往常公务繁忙,来苏州也不过是小坐,没有召见你们,我知道做谍子的都是刀口舔血,不容易,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你们名字,若非生在这世道,谁愿意做这个。” “我们都知道九爷是胸怀家国天下的人,所承受的比我们要多得多,我只是一个谍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九爷才是那个能让天下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天下人能不能记住我们的名字有什么要紧,一想到今后的国泰民安有我们的一份心血在里头,就痛快啊,要换一个太平盛世总得有人流血有人牺牲是不……”路远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赶紧住口。 萧墨倒没有责备的意思,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些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路远即刻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应诺道:“九爷请吩咐!” “三日内你们能抽调出多少弟兄?” 路远略一思索,回答道:“苏州城里即刻能抽调出来的有七十人左右,算上非万不得已不得调用的暗桩,有一百人左右,九爷如果急用人手,属下可以通知附近坛口,三日内集齐四五百人不成问题!” 萧墨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人多反而误事,显得我恃强凌弱了,你从七十人中抽调出四十名武功拔尖的,用三天时间把手头的事处理了,这次任务做完也就不能再待在苏州了,至于这空缺会有人来填补上的。”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萧墨点了点头,路远躬身退出了房间,目光转向窗外那座挺拔的葬剑山,眼里流溢出几丝玩味的笑意。 叶家是名门望族,大宅共分七进,富贵已极,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春意盎然;院内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风生水起”描金黑漆匾额,整个宅院占地百亩,富丽堂皇,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交相辉映;大门前一对丈许高的石狮子威武不凡,两扇朱漆活叶大门上高悬“天下剑宗”四字匾额,字字遒劲,一笔一画都透着蓬勃剑意,相传是前朝太宗皇帝感念叶家先祖开国有功,特赐此匾。 若是细看会发现不管是石狮子还是匾额都有修补过的痕迹,这是因为二十多年前,因为叶家女剑仙叶紫凝一事,江湖一众高手前往叶家施压,人魔和刀神两个狠人一人劈断了传世匾额,一人将石狮子扔到了大院,虽然事后叶家遍寻能工巧匠加以修补,但是破镜难圆,终归是有瑕疵的。 在大宅的西南边角,有两方小院落,不管是叶家弟子还是仆役都不愿意靠近,不为别的,只因这里常年臭气熏天,一个院落是叶臻和小青居住的屯放泔水的院子,另一个则是处理夜香的地方。 叶家也不是神仙,也得吃饭拉屎,上下几百口人的屎尿汇集,自然臭不可闻,这个院子便是最下等卑贱的仆婢也不愿意靠近,只有一个跛脚老头每日从各个院落搜集夜香桶然后提到此处,晚间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运走。 少有人知道这个跛脚老头的来历,有人说他是街边的乞丐,只因叶家管事见他可怜,赏他一口饭吃,也有人说他本是叶家子弟,因犯了大错被罚至此,至于他究竟什么来历也没人愿意去深究,一个倒夜香的糟老头子罢了。 没有人愿意和这跛脚老头说话,哪怕是平日里见了也绕得远远的走,遇到性子急躁的更有拳打脚踢一顿叱骂的,不仅是因为跛脚老头成天和屎尿打交道浑身发臭,更因为他行为不端让人不齿。 这老头腿脚原本健全,前些年到三夫人的房里提夜香桶子的时候,见到屋里没人,心生贪念,顺手拿了三夫人的几串金珠首饰,叶家是何等地方,不出半日功夫就将他查了出来,一顿毒打让他一个月没能下床,最后脚也瘸了。 别看他腿脚不便利,身份又卑贱,但不管是手头上还是口头上都不饶人,婢女的里衣亵裤晾在院子里,一个不留神就能被这跛脚老头偷走,不管遭了多少毒打都不长记性,平日里见了其他下人永远昂着脑袋,分明是个倒夜香的,可看他架势分明比叶家家主还要威武几分,但是一旦见了稍有权势的主子,立时耷拉着脑袋像个孙子似的。 他的手脚不干净,时常借着提夜香桶的名头顺手牵羊,有了钱就去外边买一壶最低劣的水酒,倚靠在他那院门上,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婢女们的翘臀腰肢,等喝醉了不免发起酒疯对婢女动手动脚,又少不得一顿毒打,跛脚老头在叶家大院里就像老鼠一样人人厌弃,尽管如此,却一直没人将他赶走,甚至都没人提出这个想法,或许是想着让他干最低贱肮脏的活儿,成天和屎尿打交道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吧! 整个叶家,也许只有隔壁院子的小青愿意和他说两句话,那个心地善良的妮子时常给他送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糕点,只是这个跛脚老头儿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在喝醉酒以后还时常冲到隔壁院子对小青拳打脚踢。 有一次酒瘾犯了,又囊中羞涩,趁着小青出门,悄悄摸到隔壁院子将她存起来给公子买药的钱偷走,次日小青找上门来,不承认不说,还反咬一口说是小青偷了他的钱,那叶臻本就为叶家正房所不容,百般排挤才到此地步,虽然跛脚老头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时候自然要站在他这边,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小青领了一顿板子。 叶臻一辈子也不会忘,那次小青几乎是爬到了药铺门前,苦苦哀求老板赊她一副药,风雨交加,那丫头在雨里跪了快一个时辰才让掌柜心软,回来之后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又给叶臻熬药、洗衣做饭,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炉灶旁边,叶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动不了、过不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死了,这样就不用拖累这个可怜的丫头了。 那时的绝望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再站起来,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洗刷干净这两年自己所承担的所有伤痛,叶家的人留他一条命不就是为了羞辱他让他活得不如一条狗吗?他就要让叶家明白,一条卑微到尘埃里的狗,什么都没有,疯起来也就不用担心会失去什么了! 在叶臻心里,对于这个跛脚老头儿的恨意甚至已经超过了叶家那些谋害他的人,自己站起来的那天,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让这个跛脚老头儿生不如死。 第九十四章至死剥皮岂一张 第九十四章 至死剥皮岂一张 这天不晓得怎么回事,跛脚老头儿收夜香屡屡撞见叶家那几个纨绔子弟,像是故意在等他一样,刚跪下起身另一个又过来了,才收完了三个院子的夜香桶,跪的他腰都要散架了。 “这群小杂种,爷爷当初风光的时候你娘还不知道被什么人骑着呢!”回到自己的夜香院,跛脚老头儿破口大骂,反正也没人来,除了隔壁院子的那一对主仆,谁能听到? “不过这群小杂种的媳妇儿长得是真的不错,就连身边的丫头也一个个水灵的不行,要是哪天晚上能到爷爷我的被窝里来……嘿嘿……”跛脚老头儿一边倒着夜香嘴里一边念叨,脸上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仿佛此时就在那温香暖帐中搂着叶家的夫人小姐,眼中流溢着淫-靡的神色,至于心中想着多肮脏下流的事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老头儿口中轻轻哼唱起世人所不齿的《十八摸》,这首歌谣本是从勾栏瓦舍的风尘妓女口里传出,为清流士子诟骂,说这歌谣太过低俗下流,背离儒家正统礼学,有伤风化,理应禁绝,这事儿一直闹到礼部、国子监,一时间还掀起不小的风波,后来压不住一群读书人的义正言辞,二处衙门联名下令禁绝此类歌谣,各勾栏瓦舍再有传唱,一经查实立即查封。 但是天高皇帝远,有些下流胚子私下哼唱也无人可奈何。 这跛脚老头儿正哼唱到兴头上,准备转回屋里去喝两口,突然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一个人,吓得他一个踉跄,后退出五六步,差点跌到粪桶里。 看着面前那个身穿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跛脚老头心里一紧,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莫名有种恐惧,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道:“你是?” 青衫少年深邃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扫,对这个跛脚老头升起一种源自于心底的厌恶,嘴角噙着一丝讥讽,冷冷道:“我姓萧!” “哐当!” 听到这三个字,跛脚老头手里一松,两个夜香桶摔在了地上,也得亏是刚倒过的,里面空空如也,否则现在肯定屎尿横流、臭味熏天。 看着跛脚老头已经由愕然转为惊恐的脸色,青衫少年嘴角一勾,继续缓缓说道:“我的母亲姓叶,碰巧和这家人同姓!” “大爷饶命啊……饶命啊,你就看在你母亲的面上,绕我一条狗命吧!”就是傻子听到萧墨这话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了,终于,那跛脚老头双膝一软,跪在了萧墨身前,涕泗横流,那张满是淤青血痕的脸上透着比见到阎罗王还要害怕的神情,匍匐着就要上前来抱住萧墨的脚。 萧墨皱了皱眉,本想抬脚将他踢开,但有感觉不妥,微微后撤,将他躲开,冷冷的说道:“还有脸提我母亲么?你要再敢提一句信不信我一脚碾死你!” 跛脚老头吓得身体一阵痉挛,赶紧停下前进的动作,不住磕头,颤声哀求道:“是小人的该死,小人管不住这张臭嘴,请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从今以后唯大爷之命是从,大爷说一小人绝不敢说二,大爷饶命啊!”一边说一边抡起那沾满屎尿的手不停抽自己的耳光,老远都能听到那刺耳的“啪啪”响声,才两三下,一张脸已经肿起老高,嘴角也溢出血丝,可是萧墨不说话,那跛脚老头也不敢停下。 萧墨厌恶地看了跛脚老头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种人哪怕多看一眼都嫌污了自己眼睛。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不求你有开疆万里、拜将封侯的雄心壮志,但是至少也得保妻儿一世平安,哪怕豁出命去,便是死了,也不能容许他们遭受一丝一毫的侮辱,这不是什么空口大话,而是每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便是畜生都还有护犊子的举动,一个人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你说是不是?”萧墨背对着那个跛脚老头,淡淡的说道,但是那每一个字都像是刺骨锥心的的针,一根根嵌入关节骨髓,让跛脚老头痛不欲生。 “大爷说得对,小人畜生不如、畜生不如!”到了此时此刻,跛脚老头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扇自己耳光的手更加大了几分力道,一张老脸比平日里大了好几圈,只是现在已经痛到麻木,不管是手还是脸。 萧墨慵懒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不急不缓地说道:“二十多年前,你既然有胆子搞大那个婢女的肚皮,怎么就没胆子护她安好?不说纳作妾侍,至少不该放任她被你的正房夫人欺凌侮辱,最后以一根麻绳了却一生,尸体草草仍在乱葬岗,连个裹身的草席都没有。她死后,你为了撇清关系、为了在你那原配夫人面前日子过得舒坦些,将你不足五岁的女儿送入凶险万分的葬剑山,你这父亲倒是做得称职体贴,你自己知道那葬剑山是什么地方么?那不足五岁的女孩儿好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没有一丝的心疼愧疚吗?当你将她送走的那一刻,或是你亲眼看到她的母亲被勒死却无动于衷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你和她父女缘尽,他日相见不一剑将你砍了便是万幸,为何你又在她名扬天下之后腆着脸凑过去?” 跛脚老头停止了扇自己耳光的动作,不是他有多大的胆子忤逆萧墨的意思,而是他没有力气了,像条死狗一样浑身颤抖瘫倒在满是屎尿的地上,肿着一张脸。 “她是这全天下最心善的女子!” 萧墨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份深邃与肃杀,而是被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所掩盖,“对于你这样的猪狗,她不仅不计前嫌,还尽自己所能赡养侍奉,便是一头畜生受此对待也知道感恩戴德,在主人归家时也要门扉相望,欢喜不已,偏偏你啊,比畜生还不如。在她准备弃武学医、退出江湖之时,你这老杂碎觉得好日子到头了,不管结局如何,这棵乘凉的大树是待不住了,又悄悄改换门庭,跟族中长老禀报此事,想借此捞一个大功劳,保后半生荣华富贵。” 萧墨微微曲在身前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起,指节都被绷得发白,冷冷说道:“她是惊艳天下的白衣女剑仙,一剑在手,敢上黄泉下碧落,即便被叶家千里追杀,她在收到你的求救信函之后还是毅然赶回叶家搭救。可是你这老猪狗却在她茶水里下药,否则莫说这败絮其外、败絮其中的叶家,便是整个江湖武林在前阻路,还不是任她来去自由?” “好!好!好!” 萧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但是那语调却似极北万年不化的寒冰,让跛脚老头儿从骨子里都透发着一股寒意。 恐惧,让人几乎窒息的恐惧。 萧墨平复了下心情,像是判官在陈述一个恶徒的桩桩罪行,每一桩罪愆都足以凌迟百次,“可惜,她终是太心善了,最后人魔、刀神、剑圣会同天下天下武林高手到叶家施压,人魔当即就想一指杀你,她还是拦下了。你活到今天全是叶家女剑仙的恩赐,若是你心中有半丝羞愧,那也不枉做一回人了。” “我从来都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小气的人,母亲的心善我学不来,当年她饶你一命,我姑且当做是她想让你多过几年生不如死的好日子吧!今天本想弹指杀了你,但是细细一想,一来你虽然无情无义畜生不如,但是毕竟身上还流着你的血,要是把你杀了,我现在臭名昭著,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可是母亲一世的清白名声却是被污了,若是死了还受人诟骂,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大不孝了。二来杀你这样的腌臜畜生也是脏了我的手,怕是洗上十年也洗不掉这恶心的感觉。”萧墨缓缓蹲在跛脚老头儿的面前,一双比刀剑还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跛脚老头一个激灵,一阵淡淡的尿骚味传来,不用说,这老头儿已经尿了一裤子了。 “多谢大爷不杀之恩,小人今后日日诵经念佛,祈祷大爷福寿安康,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跛脚老头如蒙大赦,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血流满面也兀自不知。 “你是祈祷我福寿安康还是咒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怕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反正这世上多的是骂我的人,也没见他们将我咒死,更没见那无穷无尽的唾沫星子将我淹死。我今天不让你死,却也没说要让你白白活着,给你两个选择。” 萧墨背对着那令他厌恶无比的跛脚老头,冷笑道:“这些年身居庙堂,也学了不少刑讯逼供、折磨人的法子,你要想试试,保准你一年都尝不到重样的,旁的不说,其中尤是京师酷吏阎罗的剥双皮最是有意思。你是不是在纳闷,人只有一层皮,皮下面就是血肉,哪里能剥下两层皮来?趁着我今个儿心情不错,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剥双皮是将犯人绑在铜柱上,旁边升起一口煮满滚油的大铁锅,每剥离一小块人皮,就在露出的嫩肉上浇一勺滚油,让肉立刻收口止血焦透,当将一张皮剥下的时候,一身的肉已经焦黑结痂,红中带黑,像是将熄未熄的炭火,这可不又是一张人皮?当剥下这一层人皮的时候,犯人还死不了,若是低头看一眼自己被剥掉两层皮的身子,不知会作何想法,还真是好奇呢!”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跛脚老头趴在地上呕吐不止,裤裆里早已经失禁,浑身战栗不敢看那颀长挺拔的背影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一个人,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这样在你身前淡淡的说话,都能让你感觉到莫大的威压,让人身不如死,和他那个温婉美丽,待人接物如沐三月春风的母亲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看你这样子,便知道你的选择了!”萧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反手向身后一抛,不偏不倚落在跛脚老头的身前,“以你这贪生怕死的性子,我想你是很乐意用叶家上下数百口的性命来换你一人性命的,瓶子里是大内秘制毒药,七日化尸散,这么一小瓶便是毒杀数千人也绰绰有余了,你拿去下在叶家所用井水中,这毒药立时死不了人,只需七日光景,中毒之人一日比一日衰颓,到第七日就像是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干尸。呵呵,一个震慑江湖的武林剑宗,变成一个行尸走肉派,想想就十分有趣,你说呢?” 跛脚老头儿一把将药瓶攥在手里,像是攥了救命的仙丹一样,迭声说道:“大爷放心,小人一定不辱使命,大爷放心……” “咚咚咚!”磕完几个头,眼前却不见了那个青衫人影,要不是手里攥着一个药瓶,几乎怀疑刚刚是在做梦,跛脚老头像是被人一口吸干了浑身的血液一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第九十五章那年三月,曾记否? 第九十五章 那年三月,曾记否? 萧墨出了叶家宅院,独自一人走在石板铺成的小巷子里,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妪拄着一条拐杖朝他走过来,走得很慢,慢到萧墨走出四五步她才能迈出一步,让人怀疑要不是那根拐杖支撑着,她顷刻就要倒在这巷子里。 二人相距只有一丈余的时候,萧墨和她同时停下了步伐,离得近了,萧墨才看清楚她的面容,满脸褶皱少说也有八十岁高龄,佝偻着身子还不及萧墨胸膛的高度,满头银灰的头发胡乱盘着,只插了一支木簪,一身藏青色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月,已经洗得发白,所幸还整洁干净,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任谁看都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 可是萧墨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这个老妪给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本是当世少有的绝顶高手,一生经历无数恶战,见过的绝世高手也不在少数,但能带给他这种威压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少年,像是在品鉴一件绝美的玉器,掩饰不住目光里的欣赏,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萧公子是准备对叶家出手了吗?” 萧墨对于她的开门见山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而是答非所问,自嘲道:“是你们的眼力太好还是萧某这面皮太差劲,怎么一到姑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还真是头疼啊!” 老妪发出“咯咯”几声轻笑,道:“萧公子气度不凡,自然不是一张面皮所能掩盖的,想必这张面皮背后肯定和你母亲一样容貌盖世!” 萧墨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认识我母妃?” 老妪点了点头,轻咳两声,满是惋惜地说道:“岂止是认识,说起来带你母妃走上习武练剑这条路的,就是老身啊,那孩子无论是心性还是资质都是上上之选,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人,只可惜当年碍于身份,被几个老东西联手困在山上,不能援护你的母亲,让她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想起仍是憾恨不已。” 对于当年的事萧墨桌案上的情报能有五六尺厚,只是这些文字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人,牵着母妃一路走到世人仰望的高度,可那人却蒙着层层面纱,苦苦寻找始终看不透彻,直到今日才有缘一见。 “对于前辈当年对母妃的照拂,晚辈铭感五内,请受晚辈一拜!”萧墨拱手深深一拜,并无半分虚伪,葬剑山到底有多凶险,他从谍报上就能感受到,母妃当初不足五岁上山,若不是这个老妪的照顾哪能活着下来,于情于理都该受这一拜。 老妪满意的点点头,欣慰的笑道:“好好好,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好孩子,老身看人的眼光自问不差,也猜到你这次来姑苏想要干什么。不说叶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令老身嗤之以鼻,单说二十多年前对我那徒儿的那些心机手段就该受到惩罚,要是老身再年轻个几十岁都想亲自动手整治整治了。” 萧墨满脸狐疑,一时也拿不准这老妪的心思,老妪自顾自的说道:“叶家这些年不思进取,在剑术上早已到了青黄不接的年岁,老一辈除了葬剑山的一群老家伙,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高手,而年轻一辈又天资有限,勉强上得台面的也只有婉卿这丫头,可惜资质也仅仅是中上,比起萧公子和武林盟少主、帝师等人相去甚远,前些年好不容易出了个叶臻,听说天赋不错,只可惜被叶家一群小子弄得瘫痪在床,一棵好苗子硬生生被扼杀了,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家族若不换换血,迟早得腐烂、发臭。” 老妪摆了摆手,这些窝火的事情不说也罢,“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葬剑山那些老家伙多半也不是冥顽不灵的迂腐之辈,少数几个不识大体的,老身自问还提得动剑拦上一拦,权当是对你母亲的补偿了吧。只是叶家的苗子可别一茬全割完了,还是酌情留下些延续香火,不然这个传承了几百年的武林世家可就毁于一旦咯!” “前辈放心,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找当事几人讨还当年欠我母妃的债,至于年轻一辈,当年事发多半还没有出生,只要他们不惹我,自然不会找他们的晦气!”萧墨也并非得理不饶人,祸不及妻儿这个道理他明白,至于牵连无辜、赶尽杀绝,他还做不到叶家那般无耻,“至于葬剑山那边,晚辈自有办法让他们收不到消息,无法按时赶到,非万不得已前辈不要出手,老前辈在叶家几十年,一世清名不能在晚辈这里毁了!” 老妪满脸欣慰,颤颤巍巍走上前来,那老树皮一般干枯的长满褶皱的手在萧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道:“真是好孩子,要是你母亲当年有你一半的果决,何至于被叶家逼到这般地步,那般旷古烁今的奇才啊,可惜,可恨!” 说完缓缓转过身去,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萧墨执以晚辈之礼,躬身一揖到底,直到老妪消失在巷道才起身,这不仅是对老妪豁达胸襟的感激,更是因为她是母妃的恩师。 萧墨漫无目的的转着,走过小巷、石桥、回廊,一步步丈量这座烟雨迷蒙的城,明年应该没有时间再来了吧,那她会来吗? 姑苏很小,小到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姑苏又很大,大到每一年来都还感觉那么新鲜。 走着走着,竟然到了苏州城里一家远近驰名的点心铺子——芳菲斋,取意“人间四月芳菲尽”,当年他第一次来到姑苏,为了躲避追捕,凤舞给他换上了一身女装招摇过市,来到这芳菲斋一口气点了一桌子小吃点心,拿着他那块足以买下整座苏州城的玉佩做了饭资。 自己当初怎么没一把将她扔到护城河里去呢? 想到这里萧墨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似乎一直是很爱笑的,自从遇到她开始,她一直在笑,可爱的笑,狡黠的笑,甜甜的笑……好像自己从那个时候起喜欢上了她的笑,自己的世界太孤单了些,从来没有人走进来,而自己似乎也不希望谁走进来,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那么纯真干净,以至于从六年前初见,竟然有了一辈子去守护这个笑容的想法。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萧墨没有进去,只是略作驻足,继续往前走,巷子里的赌坊早已关门,此时换成了一家杂货铺,当初凤舞拉着自己在门口,用一袋子石子空手套白狼赢了不少的银子,想到这里嘴角竟然又露出了笑容。 杨柳街的煎饼铺子还照常开着,只是那摊主已经由一对老夫妇换成了一对青年夫妻,许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吧! 走过街角巷尾,走过当年她拉着自己跑过的路,停在了“万记”糖葫芦门前,当年自己随口一句,她竟然记住了,跑了好远来给自己买,可是最终没有吃到。 “公子,要买糖葫芦吗?万记糖葫芦,红果最大最甜,糖稀最多,甭管大人小孩儿都爱吃!”老板见萧墨呆呆的立在自己的铺子前,出声问道。 “来一串吧!”萧墨点了点头,忽然又改口道:“再多拿一串。” 拿着糖葫芦到了河边的一座小亭子,那是他当年被陈天锡胁迫着离开的的地方,凤舞要他在这里等,可是她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他,该是有多难过。 那天,好像下了很大的雨吧,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只是萧墨不知道,初见她时的那一身衣服凤舞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箱底,那一块换了点心的玉佩也被凤舞小心保存着,这些她都还记得。 那年她的师傅跟她说过,世上两个有缘的人身上都系着一条线,无论走多远,离开多久,都能顺着这条线找到对方的! 她也一直都还记得。 青衫少年离开了,那亭子外的缝隙里斜插着一串糖葫芦,圆滚滚红彤彤的山楂,亮晶晶的糖衣,煞是好看! 第九十六章欠了江湖的剑 第九十六章 欠了江湖的剑 这个江湖似乎从来不曾寂寞过,或许还有人记得,二十多年前,有人来时,入江湖,意气风发;去时,出江湖,问心无愧。 有些人,天生为江湖而生,注定要在那百舸争流、千帆过尽的江湖中,留下一个让后世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名字。 虽然世人都是很容易忘记一件事的,但是有的名字注定了要在这江湖流传,在街角巷陌,在茶楼酒肆。 因为“侠”之一字,有豪杰一诺轻生死,有义士把酒当长歌,要是问“何谓侠”?或许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不同的说法,但是那又有什么干系,江湖仍旧是江湖啊! 叶家大宅所在的巷子叫做藏锋巷,名字也不晓得谁取的,在乡里百姓耳中未免有些拗口,索性许多人私底下就叫了“叶家巷子”。这叶家巷处在姑苏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在这条街上的店铺人家非富即贵,不然也没资格与这天字一号武林世家做邻居。 叶家大门的斜对面有一家茶楼,名字起得有些古怪,叫做“找茶”,谐音应了“找茬”,倒是有趣得很,或许是因为这名字让人眼前一亮,又在叶家门口,所以这间茶馆一直生意不错,每日泡水的茶叶都得花去几十斤。 这一日早早的,天才蒙蒙亮,那满月还没来得及完全沉下西山,茶楼的店小二刚归置好桌椅板凳,烧好茶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客人来,准备靠在凳子上眯一个回笼觉,门口来了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的老人,身后跟了一对少年少女,十岁上下,生得粉妆玉砌,煞是可爱。 老人点了三份早点,一壶茶,吩咐小二送到楼上,老人带着那对少年少女上了楼,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正对着叶家大门,这时候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叶家的大门紧闭,只有几个下人眯着惺忪的眼睛洒扫。 “爷爷,那个大哥哥真的会来吗?”小女孩问道。 那老人轻轻捋了捋细髯,点了点头,道:“会的,你们兄妹可要打起精神看好了,他一会儿耍的剑法玄妙无比,算得上震古烁今,你们要是能领会得其中三分神意,胜过十年苦练!” 那小男孩嘴巴一翘,嗤之以鼻,不满的说道:“要是真有那么厉害那天在救我们的时候还能伤成那熊样?然后君山、云中雪山,哪次不是让人抬着回来,最后还被人灰溜溜赶出金陵,我看啊,他的名声多半是花银子砸出来的!” 老人笑而不语,但是那小女孩却是急红了一张脸,坐在小男孩对面的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恨不得一把扑过去,疾声争辩道:“大哥哥那天要不是为了救我们怎么可能受伤,而且凤姑姑说了,君山和云中山都是很多坏人打大哥哥一个的,很多坏人的……”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挥舞着,目光不由得望向老人,想要得到他的肯定,谁知道老人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叶家大门口,那小男孩不由得更加得意了,朝小姑娘挤眉弄眼。 “哼!” 小姑娘气鼓鼓地坐下将头撇向一边,不再理两个人。 “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凤姑姑上次回来,闷闷不乐的,你一提他凤姑姑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多半是他欺负凤姑姑了,等会儿被打趴下之后我一定要上去补两脚给凤姑姑出气。”小男孩得理不饶人,继续火上浇油,和妹妹截然不同,对于那个男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哪怕他从火海中救了自己兄妹二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每次看到妹妹对那人百般维护,心里就愈发的不痛快。 “你敢!”小姑娘朝小男孩一瞪眼,舞了舞粉拳,看到自己的哥哥平时都很宠很疼自己,但是一提到大哥哥就像换了个人,老是跟她唱反调,一直疼自己的爷爷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了,似乎爷爷也不喜欢大哥哥呢! 小男孩冲着小姑娘扮了个鬼脸,小姑娘刚要开口说话,老人瞪了小男孩一眼,沉声道:“别闹了,他来了!” 小男孩悻悻地吐了吐舌头,顺着老人和妹妹的目光朝窗口外望去。 一身青衫缓缓走来,手中握着一把普通至极的铁剑,随便在一个铁匠铺中花二十文钱就能买上一把,走得不疾不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潇洒从容的气度。 经过这间茶楼的时候,回头看来,刚好看到临窗的祖孙三人,今日撕下了那张人皮面具,恢复了那俊逸无双的面容,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鼻梁秀挺,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优雅以极,不似凡间人物。 他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泛着幽幽光华,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大哥哥!”小姑娘情不自禁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被老人一瞪这才耷拉着脑袋坐下,萧墨笑着冲三人点头致意,可是那老人像是没看到一样,小男孩则是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用鼻孔对着他,小女孩迫于爷爷的严厉,只得悄悄朝他点了点头 萧墨也不气恼,转过身,缓缓走到叶家大门前,目光停滞在“天下剑宗”四字牌匾上。 “滚滚滚,哪里来的乡巴佬,别挡在这里,真是晦气!” 叶家的门房见这个衣着寒酸的青年剑客傻站在门前,忙不迭的提着扫把赶人,这种人见得多了,提一把破剑就以为是剑客了?他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谁不知道,将叶家当做成名路上的垫脚石,拿着剑在叶家门口站一会儿就能回去跟身边人吹嘘说自己和叶家剑仙交手过,要是撞了狗屎运和叶家管事的说上了几句话那就更了不得了,回去准得说被叶家奉为上宾。 不过今天这小子模样倒是挺俊俏的,也亏了是自己看到,要是府里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见到,多半走不动道,把他从后门悄悄放进府中也是可能的。 “叶老大闭关还没出来吧?那就去告诉叶老二,说是故人之子来访。”萧墨倒也没跟区区一个门房一般见识,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块描金匾额上。 门房气不打一处来,招呼了几个仆役围拢上来就要动手把他轰走,萧墨朝那匾额努了努嘴,说道:“这块匾额二十年前曾经被刀神一刀劈断过吧?” “你什么意思?”门房倒是一愣,这人怕不是脑袋有毛病,难道不是来叶家混名声的? 萧墨嘴角一扬,笑道:“那今日怕是还得断一次!” 话音刚落,那几个仆役感觉一阵狂风迎面扑来,将他们推向两边,几乎同时,只听“哗”的一声响,一道剑气横贯长河,直直斩向那匾额,那经历数百年风雨都不曾腐坏的匾额,又一次断成了两截,砸落在叶家朱漆大门前。 天地间只剩下那一人一剑,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看清了吗?”茶楼上的老人问道。 小男孩愣得合不拢嘴,那萧墨明明隔了两三丈远,一剑之下竟然能劈断匾额,果然厉害啊。 “是剑罡吗?”小姑娘轻声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叶家的纯阳剑罡,便是叫出葬剑山的老家伙来也不敢说能使出三丈长的剑罡,其剑意之盛叶家除了那几个老死不下山的家伙,无人可出其右,这小子,是想用叶家的剑法来打败叶家人,倒是好气魄。” 听到爷爷开口夸了大哥哥一句,小姑娘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本来想跟哥哥炫耀一下的,但是那小男孩已经被萧墨刚刚那一招吓傻了,哪有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 江湖中练剑大致分为剑意与剑术两派,叶家剑法重剑意而轻剑术,看重对剑的感悟与理解,坚信有一剑神意在,再高明精妙的剑术自可一剑破之。 而江湖中也有不少重剑术的名家,比如擅长使一把软剑的不归客风不归,他的那套不归剑法便是精妙绝伦,招招皆是取人性命的杀技,还有岭南吴家剑法也是重剑术而轻神意,“两仪流云剑法”以柔克刚,剑阵一起,如潺潺流水,绵绵不绝,无处可躲闪。 术意之争自有剑开始便从未断绝过,修习剑术的认为剑意是投机取巧,感悟剑意的骂修剑术之人是一群莽夫,如同三岁小儿只会提着刀剑一顿乱舞,其实也并非无人意图将这剑术剑意融会贯通,只是这二者如寒冰烈火,岂能相容,稍有不慎反伤己身,其实单将一道练到极致就已经能无敌于天下,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 放眼古今能做到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都是世所罕见的绝顶天才,如二十年前的剑圣易水寒、女剑仙叶紫凝,都是将剑术与剑意融汇一体并修炼到极致的剑客,立于万古剑道之巅。 叶家的门房仆役见到这一幕,吓得都傻了,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这爷是上门来找茬的啊,叶家在江南一带称得上是江湖的土霸王,平日里谁敢惹,尤其是还一剑劈断了传世匾额,这可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一个门房急忙连滚带爬像是死了老娘一样冲进府院内通报,萧墨也不急,倒提铁剑,笔直立着,若非刚刚那骇人听闻的一幕,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翩翩公子。 发生了这么大响动,叶家自然也有所察觉,不等那门房跑到大堂,叶家二爷就带着几十个弟子冲了出来。 叶家二爷叶梓川脸色铁青的看着门口断作两截的传世匾额,眼前一阵发黑,定了定神才稳住了身子,这“天下剑宗”四个字是前朝太宗皇帝赐下,历经数百年风雨,最近这二十几年当真是命途多舛,接二连三被人劈断,难道预示着叶家家道衰落,从此一蹶不振? 定了定睛看正门口站的那个人,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滋味,说不怕那是假的,萧墨在君山上一己之力鏖战数百武林英豪,杀敌百余还能全身而退,放眼江湖,也绝对是顶尖高手,他叶老二几斤几两,能和萧墨掰手腕。 不过一想到这是姑苏,是叶家大宅,心下稍安,叶家虽然式微,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终归还是有些底蕴的,想要在叶家随意搅闹,只怕他还嫩了点。 一想到此处,终于提起了些胆气,戟指萧墨,喝问道:“萧墨,我叶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来此生事?劈断我传世神匾,今日若不给个交代,定叫你血溅三尺!” 萧墨冷笑,俊逸的脸庞上勾起的笑意让叶家众人如坠冰窟,浑身一个激灵,缓缓抬起手中铁剑,直指叶家中门,一字一顿说道|:“母妃欠了江湖的剑,我今日来一一补上!” 第九十七章与你们讲讲道理 第九十七章 与你们讲讲道理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声惊雷,叶家众人如受了当头一棒,这才醒悟过来,萧墨的母亲是叶家偏房和一个奴婢所生,当初名扬江湖之后封剑退隐,叶家不允,闹出极大动静,只是这事儿算是叶家一处恶疾,无人敢提起,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萧墨,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其中恩恩怨怨早已纠缠不清,既然大家都相安无事,又何必旧事重提,徒添烦恼呢?”叶梓川也知道来者不善,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一边说话一边暗示身边弟子去请叶家高手前来。 萧墨岂会看不出来,却并未在意,所有人凑一起一锅端了也好,省得一个个去找他们,对于叶家的这种姿态倒也在意料之中,缓缓放下长剑,随性的说道:“叶二爷的这句‘相安无事’说得倒是很轻松,你们倒是无事,可是我母妃在你们叶家受了多少委屈,要是真的揭过此事,后世怕是能把我萧某人脊梁骨给戳断了!” 他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丰姿伟仪、气度不凡,但是熟悉他的几个人都知道,当他用这种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的语调说话的时候,说明他盛怒已极。 即便叶家的人不知道他这一脾性,从他的神情气势也已经能感受到那冷到骨子里的杀意,叶梓川毕竟是一家之主,即便再害怕也不能丢了叶家脸面,色厉内荏地说道:“那你今日准备怎么了结此事呢?” 萧墨笑着点点头,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今天来呢,主要是跟叶家讲一讲道理,我这人啊,向来都很公道,是你们叶家造的孽一件都脱不了干系,不是你们叶家的屎盆子,也绝不会扣在你们脑袋上。” 说话间,叶家人渐渐收到消息朝此处靠拢,萧墨见过的便有叶家二少叶凌霜,公孙荻、上官红玥等年轻一辈,还有以一个虬髯老者为首的老一辈十余人,以及老中青三代弟子,此时都虎视眈眈盯着萧墨,若是换一个人,早就冲过去乱剑分尸了,但是偏偏此人是萧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和他撕破脸,君山上的血还没有冲刷干净呢! 看叶凌霜三人的脸色,应该隐隐猜出那天江畔的青衫书生就是萧墨,心中不知该是憎恶还是庆幸,庆幸那天萧墨没有一剑削掉他们的脑袋,毕竟那是杀人不眨眼的萧墨啊。 萧墨不动神色地投过去一个略带讥讽的眼神,三人不约而同浑身一颤,后背一阵发凉,继续说道:“你们要是公平交手让我母妃死在这里,我不会报仇,甚至说我母妃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你们用些手段害死了她,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萧墨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叹道,“只可惜,都不是。我母妃是全天下最心善的人,她为叶家做了多少,为天下做了多少,你们又是怎么对她的?” 叶梓川面色有些发青,沉声说道:“叶家费了多少心思栽培她,不思图报反而要背叛宗门,如此行径,若不惩处怎能服众!”越说越没有底气。 萧墨嗤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觉得脸红吧?是叶家栽培的我母妃?难道不是她在凶险万分的葬剑山得遇名师指点,在一次次生死恶战中将剑法臻至上乘?与你叶家老小 何来半文钱的干系?若说有,那也是你们当日起了歹心将五岁的小姑娘送上山,并且签下九层契约,难道说这就是你们栽培后辈的手段?叶家有这么厚的脸皮,早该送到边关做成铠甲盾牌抵御鞑子,不管多锋利的兵器都穿不透咯。” 虽是嘲讽,但是叶家上下却心知肚明,想争辩几句一个个却无从开口。 萧墨继续说道:“我母妃出江湖之前的恩怨属于嫡庶之争,与整个叶家关系不大,该算的账我自然会私下去算,姑且就不算到你们头上了。母妃手握碧落出江湖,白衣女剑仙,遗世而独立,这般绝世风采给叶家挣来了多少名声,为叶家牟来了多少利益,她又为叶家铲除了多少眼中钉,这一点你们想必比我这个外人心里有数。母妃在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厌倦了江湖争斗,想要封剑隐去,但是你们叶家已经尝到了甜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走这棵摇钱树,坚决不许不说,还意图与唐门联姻,用两家的力量来钳制母妃,果真是好手段。” 那个虬髯老人想开口呵斥几句,因为此时萧墨在气势上已然占了上风,若是再放任他说下去,等会儿动起手来自己这方必先输了三分。 但是萧墨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厉声说道:“可是我母妃何许人?岂会任尔等奸佞小人摆布,还剑叶家,孤身出走,你们叶家这群狗啊,别的不行,鼻子倒是机灵得很,追杀了我母妃数千里,最后因为叶家某个猪狗不如的老家伙,还是落到了你们手中。之后整个武林上叶家声讨,你们迫于压力,不得不放了母妃,可是也逼她废去了一身武功,很好,你们干得很好!” “够了!”叶梓川毕竟是一家之主,哪能任人站在门口指着自己鼻子数落,一声呵斥,戟指萧墨,叶家上下都暗暗握紧了手里的兵器,随时准备动手。 但是面前那个身穿青衣的俊朗少年却没有半分畏惧,嘴角一扬,冷哼道:“母妃她不欠你叶家什么,从来都不欠,她所拥有的一身武功,一世威名,全是她拿命换来的,你们叶家给过她什么?一味索取不说,最后还希望吸干她的血,连骨髓都一并榨取了么?” 叶梓川气得手都在发抖,但是在这个魔头面前仿佛生来就低了一等,不由自主地将手放了下去。 “我三岁的时候,母妃归宁,真不晓得母妃对于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翻脸无情的白眼狼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许是葬剑山上有个真心待她的师傅,许是这叶家有一个禽兽不如却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父亲。也罢,回来便回来了,你们自己思量所作所为,但凡有一丝羞耻之心,跪在她面前都会觉得愧疚难当,可是你们啊,脸皮真是厚过了边塞的城墙,竟然妄想借着母妃得宠这股东风,指望一人得道,将你们这群鸡犬都带上天去。不说我母妃娴静淡泊,从不追名逐利干涉朝政,你们以为我父皇对你们这一窝子猪狗有半分好感吗?没派下大军将此地夷为平地已经是皇恩浩荡,尚不存感激,还想着攀龙附凤,春秋大梦却要做到几时?被我母妃婉拒之后,你们恶语相加不说,还意图在我母妃回宫途中截杀,幸得父皇派高手暗中保护,此计不成,你们又打算托关系将叶家其他适龄女子送入宫中为妃,算盘打得是响,她们的尸体隔天就被送到府门口,可还满意?” “萧墨,你休要得寸进尺,此地是叶家,你以为是金陵皇城么?再不识好歹,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叶家一个老妪面色铁青,若不是迫于威势,真的会扑过来撕碎他。 斜睨了她一眼,并未将她放在眼中,“我呢,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人,不喜欢打打杀杀,今天到叶家也没打算闹事,就想和你们讲讲道理。”叶家众人顿时连哭的心都有了,你怎么不去死,嘴上说着我们脸皮厚,你的脸皮也不薄。 不喜欢打打杀杀?死在你手里的武林高手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 不打算闹事?叶家传了几百年的御赐匾额都被你劈了。 讲道理?你这是讲道理的姿态吗? 萧墨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继续说道:“因为你们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母妃不到三十岁就仙逝了,我向来很公道,就算是三十岁吧,母妃身体一向硬朗,心性又极好,活到一百岁怎么也不是问题,这七十年就被你们白白葬送了,这笔账,得好好清算清算。” 手中长剑缓缓抬起,挨个扫过叶家的高手,一个个点道:“当初率领叶家一群蠢狗追杀我母妃的,公孙辉、严明、蔡蠡、窦英……当初咄咄逼人要废掉我母妃功力的,是她的堂叔与姑姑,叶秋阳、叶秋露,还有当初极为卖力的……”接连点出二三十个名字,像是阎王殿的判官在勾生死簿子一样,每念到一个名字就如同是被宣判了死刑,万劫不复。 “刚刚算得很清楚,你们误了我母妃七十年,便拿你们七十条命来偿还吧,很公道吧,你们觉得呢?” 不约而同的,被点到名字的人心里“咯噔”一下,手脚顿时冰凉,没被点到的,心里竟然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时候,几个叶家弟子押着一个浑身是伤的老头儿到了门前,手一松,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跌倒在地上,不少人认得,是倒夜香的跛脚老头儿,此时已经被打得没了人样,那跛脚老头儿年纪又大了,若是好好调理说不定能苟活个四五年,不过也要瘫痪在床,但是以他在叶家这副丑恶嘴脸,没人落井下石踩上几脚就已经烧高香了。 叶梓川硬着头皮叱问道:“你自诩光明正大来此讲道理,却让此人到井水里下毒,想必你也早已知道此人的身份,不觉得卑鄙无耻吗?” 萧墨朗声笑道:“卑鄙无耻?哈哈哈,这个词从你们叶家人口中说出来怎么格外的刺耳啊!我让他投到水井里的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一包石灰粉罢了,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可是自问还有些本事,一个叶家还不值得我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对付。那人再怎么无耻,再怎么想置之于死地,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宰了他,毕竟按辈分我也得叫他一声外公,但是这不代表我就会让他过得舒坦,做错了事,总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虬髯老人公孙辉已然怒极,再不顾面前人是何等的武功高强、手腕凌厉,心知此时万不能让他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你的心机可真是深不可测,狠到了极致,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外公,当年你的母亲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可以原谅他,放过他,你怎么就不能,偏偏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斤斤计较。” 萧墨一个眼神,逼得公孙辉不由自主移开了那能吃人的目光,“斤斤计较,呵,这四个字说的还真是轻松。叶家人数百年前长剑在手兼济天下,百余年前庶卫海疆,无数男儿舍生忘死的心肠肝胆哪里去了?现在都变得这么厚颜无耻不辨黑白了么?既如此,那我就用你们叶家的剑,代你们的先祖好好教训一下这群不肖子弟!” “说了这么久,总算要动手了,真是道貌岸然,非得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被骂得还少了吗?”差楼上的小男孩呷了一口茶水,揶揄道。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反而是对桌的小姑娘,早已泪流满面,不知哪来的脾气,直接将手里装满滚烫茶水的茶杯扔了过去,小男孩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茶杯虽然躲开,但是茶水却是洒了满身,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对妹妹生气,老人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干脆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八章风波起 第九十八章 风波起 “这出戏还好赶上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突然从楼梯口传来,小姑娘和小男孩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去,唯独那老人,正襟危坐,充耳不闻。 要是萧墨在这里,一定会认识,来人正是那天给他占算命格的老道士,身穿青色道袍,手握拂尘,背桃木剑,仙风道骨,虚静守柔,他冲着一对小孩儿一笑,没有多看那老人一眼,疾步走到另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招呼小二上茶。 小二哭着一张脸去张罗,怎么都喜欢凑这热闹,掌柜发现对面叶家似乎要出事,刚叫他关门,免得惹祸上身,还没摸到门闩,这个老道士死活要挤进来,没办法,只能放他进来,总不能让他被乱剑砍死吧。 门前已然剑拔弩张,萧墨那句话一出口,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要动手了,叶梓川朝公孙辉几人暗暗下了个手势,众人心领神会,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下这个小畜生,不然今天的事传出去,本就江河日下的叶家恐怕地位又要一落千丈,被挤出六大宗门之列,沦为一个二流门派,叶氏宗族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 刚刚出言的老妪窦英与公孙辉一样是叶家客卿,虽不及大供奉公孙辉的身份尊贵,但也差不了多少,尤以一手短剑闻名江湖,当年千里追杀叶紫凝便是以她和另外几个叶家客卿为首。 还记得离叶紫凝最近的一次是在信阳,当时一把短剑刺向她后心,本以为十拿九稳,即使不能杀她也能重创,哪想到叶紫凝回首一剑扫来,分明是普普通通一把铁剑,竟然将自己名剑谱上排名四十六的戮空砍成两截,从此窦英剑心蒙尘,二十多年来武功不进反退。因此恨极了那个女人,当年叶紫凝归宁后遭遇追杀也是由她带领,如今叶紫凝已死,这仇只有算到萧墨脑袋上,只有萧墨死了,她那蒙尘的剑心才能重见光明,才能有望在有生之年更上一层楼。 “怎么,叶家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半点血性了吗,敌人都打上门来了都没有一个人敢应战?”窦英扬声说道,身子却是没往前挪移半寸,她虽然与叶紫凝母子不共戴天,但是又不是傻子,萧墨是什么人,把整个江湖都能捅个窟窿的疯子,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没傻到上去和他掰腕子,这出拙劣的激将法对这群比狐狸还狡猾的老家伙或许没什么用,但是一群年轻气盛的愣头青准沉不住气,只要有人开了头就好办了,等会儿混战当中,他萧墨还能后背生出一双眼睛来不成? 果然,窦英这句话一出口,当即就有几个年轻人忍不住,提着剑朝萧墨飞扑过去,为首的是叶家四房长子叶荃,是叶臻同父异母的兄长,让叶臻走火入魔瘫痪两年他也出了不少力气。 “这人啊,果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当年两次追杀我母妃的时候你可是最卖力的,今天激些小辈来打头阵,你想让他们死就明说嘛,这招借刀杀人可使得不高明,这张老脸干脆塞到夜香桶里让那老猪狗一块儿倒了得了!”对于迎面而来的五个年轻剑客根本没有多看一眼,而是倒提长剑对窦英揶揄道。 萧墨这话一出口,顿时将众人的矛头指向了窦英,尤其是叶荃的父亲叶梓山,眼神几乎都能杀人,他就两个儿子,叶臻已经瘫痪,早已不指望,要是叶荃再有个闪失,无人养老送终不说,他这一房得被踩到泥里去。 就连公孙辉等供奉客卿也深深瞪了她一眼,身为长辈,不想着以身作则,反而让小辈去送命,真是不知羞。 “小贼胡说八道,还不束手就死!” 窦英面上有些挂不住,脑门一热,提着短剑也跟着冲了过去,可是身形一动就后悔了,自己在激旁人出手,萧墨何尝不是在激自己出手,这个小杂种真是阴险得很,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折返身来,莫说在叶家,就是在整个江湖,她都会抬不起头来,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只希望叶家的高手照拂一二,不至于丢了性命。 叶梓川一句“鲁莽”还没有骂出口,叶家的五个小辈已经将萧墨团团围住,刚才萧墨的话他们听得真切,其实他们与窦英抱着同样的心思,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这会儿缩回去,那一张脸还要不要了,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就是谁都不想头一个送死。 窦英后发先至,短剑若梨花点点,朝萧墨笼罩过来,二十年前她在叶家众供奉客卿当中排得上前列,但是自从遇见叶紫凝,剑心受挫,二十年不进反退,在我消彼长的境况下,窦英渐渐列入叶家供奉的后几位,要不是叶家顾念旧情,哪里还愿意养着这么条牙齿掉光了的狗。 叶家其他高手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手,这窦英虽然两面不是人,但好歹也是叶家供奉,要是被萧墨一剑杀了,士气受挫事小,叶家面子事大,要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清风吹过,那一身青色的长衫下摆微微扬起,飘然若仙,手中长剑缓缓抬起,直指飞扑过来的窦英,长剑铮铮而鸣,窦英心头莫名升起一阵寒意。 手中的短剑当年被叶紫凝一剑斩断之后,由叶家出面,耗费无数的香火情谊才求到铸器大师司徒仲元出手,取南海云母铁礁接续断剑,断剑虽然重新接上,但是谁不知道世间事都脱不开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八个字,这把剑终是难再做到尽善尽美,因此在上一个十年一次的风云录兵器榜中这把戮空断剑名次掉了一大截,都掉出了五十名,这让窦英心结更甚,对叶紫凝恨得咬牙切齿。 萧墨飞身上前,迎上了扑面而来的剑雨,手中铁剑朴实无华,接连刺出,只听见“叮叮叮”一阵清脆的交鸣,原来萧墨每一剑都正好撞上窦英的短剑。 站在外围的五个叶家子弟看得眼花缭乱,只能看到那两人飞快的出手,人影翻飞,至于具体的出招根本看不真切,不消说是他们,其余的叶家高手也是头皮发麻。 只有少数几人发现,萧墨的出招越来越快,手中的铁剑像是一条灵蛇,上下游动,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而窦英的招式刚开始还有迹可循,不过三招以后,剑招就变得凌乱起来,五招之后身法已经不稳,就连内息都已然紊乱。 可是反观萧墨,一手轻负,似闲庭漫步,手中长剑使的分明是叶家粗浅入门武功“落雁八式”,这套剑法不算什么秘密,叶家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会,但是在萧墨手中使出来却是换了一个模样,有他深厚无比的内功加持,再配上天下无双的身法,说是叶家镇派绝学都有人信。 “快退,让老夫来会会这个小孽种!”公孙辉眼见窦英支持不住,若不是萧墨有心羞辱叶家,哪里需要这么多招。 公孙辉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手提黄金双锏扑了过来,双锏各重六十斤,一对就是一百二十斤,但是在公孙辉手里却像是拈着两根稻草似的,朝着萧墨当头砸下,风声刺耳。 锏多用于沙场马战,较之一般的兵器要重上许多,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可观,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但是在江湖中倒是不多见,一来是因为这类兵器毕竟不多见,要求一个名师入门不容易,若是只学得一个皮毛便出来江湖闯荡,不免丢人现眼、徒惹人笑;二来是锏主要以重量取胜,行走江湖多讲究一个快意潇洒,谁会愿意背着一百多斤的兵器走街过市,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萧墨扫退窦英,匆忙举剑一架,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来,那一百二十斤的双锏,在加上公孙辉六十年雄浑霸道的内力,这一砸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若非萧墨醇厚的内力加持于铁剑之上,这一砸顷刻能让铁剑变成一堆废铁,饶是如此,萧墨也被震得双臂发麻,后退了三步。 公孙辉的武功远不是窦英之流能比,一双黄金锏大开大合、刚猛霸道,有了他的接应,窦英瞬间轻松了许多,这时候严明、蔡蠡和刚刚点到名字的几人也欺身而来,更不多说,兵器一齐往萧墨身上招呼。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人人都心知肚明,既然已经动手,那便是不死不休,要是放任萧墨杀起来,除了山上的老祖宗,叶家有几人能挡住,现在仗着人多势众,要是能拿下这个魔头,不愁叶家不能扬名天下。 “这些人真可恶,一个人打不过大哥哥,他们这么多人也不害臊!”二楼的小姑娘攥紧了粉拳,为萧墨忿忿不平。 对座的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老人轻声说道:“看好了,接下来他要使出真正精妙的剑法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能领悟多少就看自己的造化了!”此言一出,两个孩子都打起了精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楼下那场恶战。 旁边的老道士轻轻捋过花白的胡须,冲着隔壁桌的老人问讯道:“贫道见识浅薄,不揣冒昧,敢问道兄对于此战输赢胜负有何高见?” 两个小孩聚精会神的看着楼下的大战,哪有功夫管这老道士的话,只有那个清雅不凡的老人,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那个青衫少年身上,淡淡回应道:“道长过谦了,此战过后叶家怕是要从六大顶尖宗派里除名了,且不说他今日能杀多少人,单这一人一剑搅得叶家鸡飞狗跳,就已经让叶家声望大跌,加上龙椅上那位推波助澜,叶家的底蕴声誉一落千丈,二十年之内是没办法再爬起来了。” 老道士对于他的话并不过多作评价,只是轻呷了一口茶水,摇头叹道:“这小家伙也着实不听话,天煞绝命本就杀气过盛,加上他的武功……长此以往,害人害己,让他少造杀业不成反倒变本加厉,啧啧啧……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 老人不言不语,对于他的感慨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的色彩来,老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叶家叶梓峰闭关十年,武功应该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高度,楼下那小家伙平日里倒不必睬他,但是经过一番恶战再对上全盛的叶梓峰,未必讨得了好,你要是袖手旁观,被你那宝贝徒弟知道了那还能得了?” 听到老道士提到凤舞,老人眉毛一紧,终于转过头来,盯着笑意盈盈的老道士,瞪了他一眼,沉沉说道:“只要他不死这儿,与老夫有甚相干?要是他真被揍个半死,只能说明他没本事,小舞这丫头顾及他的面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叶家啊,看来这次要吃个哑巴亏了!”老道士笑道,只要这老家伙答应出手,加上有他在,这个天下就没人能要得了萧墨的性命了。 第九十九章长剑吟 第九十九章 长剑吟 正在老道士与帝师孤星寒说话的时候,萧墨已然与叶家的七个高手战到了一处,外围的五个叶家年轻人已经默默退到一边,脸上不禁无光,自己几人本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没想到连让萧墨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就退下来了,一个个蔫着脑袋没精打采,倒是叶梓山拍了拍儿子叶荃的肩膀,一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欣喜模样。 萧墨一人独战叶家七大顶尖高手,不落丝毫下风不说,剑意仍在节节攀升,手中拿普普通通的铁剑演化生灭轮转,一剑虚晃,逼退蔡蠡,闪身到了公孙辉身前,单凭肉掌迎上了霸道万分的双锏。 公孙辉心中一狠,骂了句“找死”,手中更加重了三分力道,萧墨的手掌在离黄金锏不足一寸的时候,顺势往下一划,轻缓阴柔,竟然卸去了几成霸道刚猛之力,似三月春水,轻柔和缓,却有穿石之力。 一掌轻轻印在公孙辉的胸口,只觉得一股势大力沉的真气平推过来,手中的双锏都差点脱手而出,“蹬蹬蹬”退了三步,还不等回过神来,萧墨的长剑已然迎面刺来,这封喉一剑快如雷霆,刹那而至。 斜刺里忽然一把宝剑朝萧墨划来,直逼要害,同样快到让人难以捉摸,萧墨脚尖轻轻一点,闪出去三尺,刚刚那一剑一掌叶家不少人都认出来,是叶家的扶柳剑当中的招式。 萧墨脚尖刚及地,只听有人阴阳怪气的骂道:“叶紫凝那狐媚子,当初立下毒誓不可将叶家武功外传,却如此不守规矩,就不怕贻笑天下吗?” 萧墨都没多看那说话的人一眼,反手一剑刺过去,一剑递出,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春秋冬夏,眼前草木枯荣、花开花败。 一剑枯荣,像是叶家至高无上的“枯荣剑意”却又不尽相同,多了些禅意。 叶家的人都惊得痴愣了,依稀见到了二十多年前女剑仙的盖代风华,这天下,管他妖魅横行、天道不公,唯有我一剑而已。 剑锋已至,似乎很快,但是却仿佛跨越了几个春秋都还没有到 似乎很慢,但是这一剑递出,却像是眨眼间就能穿透整个江湖。 那个说话的人是一个枯瘦的老妇人,握双剑,萧墨一剑而来都忘记了躲闪,蔡蠡手一抖,手中长剑直朝萧墨扔过去,想以一招“围魏救赵”逼萧墨收剑,但是萧墨这一剑何等迅猛,放眼三百年江湖也寻不出几人。 只眨眼间就到了那老妇人叶秋露跟前,一剑穿喉而去,叶秋露虽然失了先手,但毕竟是成名多年的前辈,她名扬江湖之时萧墨的母妃都才刚出世呢,双剑一架,身子就往后仰去,后脑勺几乎都要贴地,萧墨一剑呼啸而过。 叶秋露只觉得眼前一黑,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双眼一闭,手中双剑拼了命往上刺去,轻飘飘,像是刺到了一团棉花里,没有丝毫的阻滞,心下狐疑,腰肢一用力,直起身来,刚准备睁开眼睛。 只听到一声呼喝震天响—— “贼子你敢!” 心顿时像是跌进了万丈深渊,都没有再睁开眼睛的勇气,耳边只传来轻飘飘的几个字“我母妃也是你能出言羞辱的,你配?” 脖颈一凉,像是一只手轻轻拂过,叶秋露的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淌满全身,意识也渐渐归于虚无,这一剑太快,快到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 萧墨立于叶秋露的尸体之后,倒提长剑,睥睨叶家一众高手,冷冷解释道:“我母妃何等光明磊落,岂会像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贼,她武功被废去之后没有向外传授过一招半式,所有的叶家武功都是我父皇搜罗来的,有武功秘籍,也有当年我母妃指点过剑法的高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我用叶家剑法杀尽叶家狗贼,好叫天下人瞧瞧,叶家剑法还行,可是叶家人,啧啧……” 萧墨故意话说一半,叶家人个个怒发冲冠,恨不得上来生吞活剥了这个赤口毒舌的小杂种,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小杂种仗着自己武功高,肆意羞辱叶家,虽然叶家这些年江河日下,但是破船也有三斤钉,萧墨这样肆无忌惮地踩叶家的脸,要是忍了,今后在江湖上叶家怕是永远抬不起头来。 “小杂种,今天要你血债血偿!”叶秋阳双目充血,提着剑就朝萧墨扑过去,叶秋露与他是亲兄妹,如今被萧墨在自己面前杀死,换了谁能忍得下。 一道剑罡力斩而下,三尺。 萧墨冷笑,横挪出去,一记鞭腿扫向叶秋阳左肩,这时候公孙辉的双锏拦腰砸下,力发千钧,这一砸血肉之躯非得被砸作两段不可。 萧墨不急不忙,左手往叶秋阳持剑的手上一扣一搭,那浩如雷霆的三尺剑罡像是被一只手生生扼住,叶秋阳身子一麻,泄了一半的力气,萧墨身子一转,整个人像是竹竿一般立了起来。 叶家葬剑山老祖宗不下山,三尺剑罡已然是极致,横行江湖开宗立派都足矣,但是被萧墨这一搭一扣给生生扼住,这行云流水的一招看得人眼花缭乱,若不是与萧墨水火不容,估计所有人都会抚掌叫好。 像萧墨这样的怪胎,随手一挥就是三丈的剑罡,不仅需要强横无比的内力作支撑,更需要对剑深刻的领悟与非凡的天赋,这样的人数百年难得一见,自然不可一概而论,不然江湖芸芸众生哪有活下去的脸面。 只听到“喀嚓”一声,紧接着是叶秋阳的一声惨叫,每一个人脊背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冷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一脚下去,生生将叶秋阳的左肩骨踢碎了。 叶秋阳双膝一软,差点疼得跪下去,因为萧墨一脚踢碎他肩骨之后直立在他肩上,肩骨碎裂本来就是锥心之痛,萧墨脚下一用力,使上“千斤坠”,叶秋阳更是雪上加霜,一口钢牙差点咬碎。 公孙辉黄金双锏变砸为横扫,朝萧墨双腿扫过去,一句“低头”还没叫出口,萧墨腰一顿,轻飘飘地朝后翻去,手中铁剑像是一只生了翼的灵蛇,在人群中“嗖嗖”乱窜。 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已经有两个叶家中年弟子被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杀戮,才刚刚开始啊!”像极了一个嗜血的恶魔,狞笑着从地狱走来,一身青衫轻轻飘飘,不染尘垢。 “大伙儿此时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这大魔头今日杀心极盛,我等若是再顾念江湖道义,必定死于贼子之手,我等勠力同心,哪怕叶家家门染血,也要一起为江湖除去一害!”公孙辉毕竟是叶家大供奉,萧墨当着他的面杀人,此时若是再无表示,传出江湖人人都会叫他一声“吃白饭的”。 不管事情起因如何,声势总不能输了,总是要师出有名才好,黑的即使不能说成白的,至少也要说成灰的,以后传到江湖中才有嚼头。 这事儿不管结局如何,传到江湖中总是要被人耻笑的,毕竟是被一个后生晚辈一人一剑搅得天翻地覆,但是江湖中的人要是认为是叶家合力为江湖剿灭萧墨这个嗜血魔头,以致损失惨重,那就不同了,不仅没有谁敢浑水摸鱼痛打落水狗,连贬低叶家的声音也会小很多,毕竟叶家是大义之举,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门前还要立牌坊!”萧墨一声冷笑,话音还来不及尽数落下,双膝一曲,整个人像是箭一样射了出去,身体在空中极速转动,整个人连同那把剑一起像是平地升起的龙卷。 朝着一个叶家高手袭掠过去,丝毫不讲道理,只听见“叮叮叮”几声响,那挡在身前的长剑像是秸秆一样,被搅得寸断。 左手长袖一拂,寸断的长剑竟然被聚起,手腕一翻轻飘飘的拍出去,那些断剑竟然齐刷刷地射了出去。 只听见“噗嗤”几声,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泞的水田里,七八个叶家中年弟子被断剑贯穿,连惨叫都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就横尸当场,这些弟子算不上叶家的中坚力量,放在广阔的江湖中或许能在一州一郡中打出些威名,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不过是一招的事情。 习武一途,天赋有高有低,天资卓绝者万中无一,似萧墨、凤舞、易雪扬、南宫紫馨、钟浩然等寥寥几人,年纪轻轻便能和老一辈高手叫板,稍逊一筹者如慧能 、孟弦秋、唐敖、叶婉卿等人,假以时日必是一方武**主,这种人毕竟是少数。 天才嘛,若是太多那还得了,老天爷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会将天捅个窟窿的。 而大多数人是平凡甚至是平庸的,就如萧墨弹指杀掉的这十来人,二十多年前他们也只是叶家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弟子,也许跟在师长后头做过几件大事,但是就像一个罐子,只能装一碗水,任你往里面灌十年、百年的水,也只能装那么多,格局已定。 “今日我萧墨一人一剑在这儿,你们叶家是车轮战也好,一拥而上也罢,若是有一人出手相助或是我用了一招半式别派武功,就算欺负你们,今儿个要是留在这里的尸体少了七十具,那我就自尽在叶家门前凑数。”萧墨一身春衫似水般轻柔,眉宇间无瑕无垢,嘴角噙着笑意,分明和煦如暖阳,在叶家眼中却成了讥诮。 就连叶家二爷叶梓川也忍不住,反手接过捧剑童子手中的宝剑腹鳞,长剑出鞘,青光乍现,更不多说一句话,叶梓川主掌叶家十年,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动过手,人们或许已经忘了十多年前“金鳞郎君”的名号,当年佩长剑行走江湖,快意潇洒,留下一段佳话,名剑“腹鳞”在大器榜上排行二十一,细如柳叶,薄如鱼鳞,此剑犹如鱼腹逆鳞,触之必伤。 “叮叮叮”几声金铁交鸣,萧墨和叶梓川已经交上手,名剑在手,叶梓川底气便足了三分,萧墨手中铁剑自然无法像他那样无所顾忌的碰撞,不然只需一招就能变成一团废铁。 叶梓川步步紧逼,萧墨连退了七步,腹鳞宝剑一挽,一式“忘川秋水”,似平静湖面被投进了一粒石子,整个水面都泛起了涟漪,剑锋所向,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森寒,秋水微凉,寒意入人心。 叶家众人不由得心生欣喜,叶家二爷素来文质彬彬,以谦谦君子之姿待人处事,没想到一身武功竟是不俗,逼得这大魔头节节败退,真是大快人心。 萧墨手腕一翻,一式叶家“落雁式”,似鸿雁南飞,凄凉婉转,长剑铮铮而鸣,叶梓川迎面而来的一剑被轻飘飘的躲开,铁剑划向叶梓川持剑手腕,与此同时右脚横踢左肋,逼得叶梓川急急收招回撤一步,抱剑回防,萧墨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终究是没有退出第八步。 萧墨不退反进,“大河剑意”信手拈来,浩荡如九曲黄河,滚滚东流,不可阻挡。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那铁剑所及之处,犹如一挂天河从苍穹倒挂,奔涌澎湃的气息,“大河剑意”与“枯荣剑意”一般,是叶家至高的几门剑法之一,杀伐之气极盛,主张以霸道的剑意横扫一切敌手。 青衫猎猎,旷世无双,长剑在手,便是叶梓川也无从招架,大江东去,谁又能挡? 叶梓川连连后退,手中腹鳞左右格挡,有些力不从心,逞论回击,“蹬蹬蹬”接连退出十余步,一直到叶家中门石阶前,右脚往后一蹬,踩在大理石阶沿上,这才扼住了后退之势,萧墨双手握剑,立斩而下,叶梓川面色一紧,赶忙横剑,一式“横架金梁”,准备硬接这一剑。 如一挂天河在手中,萧墨这一剑而下仿佛整座城池都在跟着颤抖。 “当……” 黄钟大吕一般,远比寒山寺夜半钟声更为悠远,几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叶梓川仍然横剑高举过头顶,双腿微曲,右脚蹬着的大理石阶已然如蛛网般碎裂。 再看萧墨,不知何时已然飘身到几尺之外,负手而立,斜握铁剑。 “叮!”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鸣,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原来萧墨手中的铁剑不堪重负,已经断成两截,萧墨手中只握了一尺余长在手。 叶家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大魔头连番恶战,折了兵刃,已然是强弩之末。 “嘭!” 又是一声,叶梓川直挺挺跌在石阶上,手中还紧紧握着腹鳞,若是细看,虎口处早已血肉模糊,耳鼻双目中也开始渗血,凄凉无比,几个叶家弟子急急忙忙将叶家二爷护住,免得萧墨乘势杀人。 至于叶家其他人,更像是吃了个死孩子一样,脸色沉得都能挤出水来,这大魔头一人一剑堵在叶家门口,谁也奈何不了,要是真让他留下几十条人命飘然离去,那叶家在江湖中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第一百章叶家尚有一剑 第一百章 叶家尚有一剑 萧墨手持断剑,气态从容,目光冷冷扫过严阵以待的叶家高手,身形展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杀戮,剑光纵横,尽是叶家子弟熟悉的招式,每日操练早已烂熟于心,但是偏偏在这魔头使出来却成了无解的杀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躺下了十几个中年弟子,严明中了他一掌之后,被断剑钉死在叶家石阶上,但是后背也中了蔡蠡一掌,气血翻涌,差点跌倒,一掌劈死一个叶家弟子,夺了另一把剑在手里。 面对几十人的围攻怡然不惧,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十招之后,拼着左臂中了一剑,手中长剑贯穿蔡蠡的胸膛,长剑拔出,带出一串猩红刺目的血珠,洒在一些叶家弟子的衣袍脸颊,尚有温热。 方才恶语相加的窦英见势不妙,且战且退,早已躲到了叶家一众青年弟子之后,此处乱作一团,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叶家真正的底蕴都在葬剑山,离城尚有几十里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出城报信的弟子早已被萧墨安排的生死门弟兄截住,城里的高手除了几个闭死关的,此处就以公孙辉的武功最高,但是他的武功以刚猛霸道闻名江湖,萧墨身形灵巧,公孙辉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气得他怒吼连连,像是一头发狂的狮子。 随着时间推移,就是个傻子也意识到了不对,派去葬剑山报信的弟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多半是萧墨做了手脚,现在除了硬着头皮宰了这个魔头,别无他法。 萧墨手中剑光纵横,有精妙凌厉的剑招,也有粗浅的招式,无一例外,剑剑之下有亡魂,但毕竟破船也能打三斤钉,叶家虽然没落,但是几百年底蕴仍旧不容小觑,萧墨身上陆续挂了几处伤。 叶家剩余的高手攻势愈加猛烈,他们都知道,今天是场不死不休的对决,什么叶家颜面,什么是非对错,现在谁还有心思去多想,要么杀了萧墨,要么死在萧墨剑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为了活命,谁都不敢再藏着掖着,都拿出了压箱底的武功。 反观萧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恶战,早已疲惫不堪,加上负伤,伤口兀自往外冒血,像是骨头被寸寸敲裂的疼痛锥心刺骨,一把拧断一个叶家中年弟子的脖子之后,被公孙辉一脚踢在后背,往前冲了十几步才止住。 “若是没记错,还差七个!”萧墨稳住身形,冷厉的目光缓缓扫过遍地的尸体,“从十五岁那年踏入江湖,似乎很少有一对一的公平决战呢!”很失天家体面的,朝着地上唾了一口血沫子,低声抱怨。 但是在叶家人看来却是变了味道,成了自负猖狂的讽刺。 “老夫今日杀不得你这贱胚,便自废武功,以妇人自居!”公孙辉将手中黄金双锏往地上猛地一戳,府门前几乎都是一震,地上毗邻的十几块大理石板似蛛网般寸寸裂开,老人怒目环眼,比起门前那对石狮子更加威武。 此语一出,叶家的女弟子不由得脸色一变,这明显是瞧不起妇孺女流,当今江湖武林女侠辈出,灿若星辰,不让须眉,不说老一辈,年轻一辈中帝师、碧游宫仙子等,何曾比男儿弱了半分,但此时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自然也不好跟公孙辉去争这一口闲气。 公孙辉丢了一百二十斤的双锏,自然轻便了许多,掌风呼呼作响,铺天盖地的朝萧墨砸过来,掌掌势大力沉,只消被那掌风扫中些许,顷刻筋断骨折。 萧墨轻舒猿臂,往后一带,卸去公孙辉一掌五成力道,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朝着公孙辉面门射过去,公孙辉急急偏头一闪,萧墨欺身而上,抬腿膝撞,结结实实砸在了公孙辉的胸口,只听得一身清脆的胸骨碎裂声响,惊得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这一进一退之间,公孙辉那一掌也印到了萧墨左肩,萧墨身子一斜,竟然倒飞出去丈许远,一阵剧痛传来,不用去看,肩骨已经脱臼了,要不是先卸去了一半力道,又有雄浑的护体罡气,这一掌下来整条手臂都要飞出去。 萧墨骈指疾点,封住肩胛几处大穴,防止伤势继续恶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朝着公孙辉再次冲了过去,公孙辉的伤势是要比萧墨重上几分的,加上年事已高,几口鲜血喷出,一张黑脸变得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捂住胸口,额头上冷汗直流,要不是身后几个弟子急忙扶住,只怕是要倒下去。 两个叶家长老见萧墨对公孙辉动了杀意,一左一右飞身夹击而来,两人都是八九十岁年纪,见证了叶家几代兴衰荣辱,辈分奇高,连当代家主见了也得叫一声“叔祖父”,只是资质比起叶家绝顶天才略有不足,无缘入主葬剑山。 长剑将至,萧墨不敢托大,这些叶家老辈虽然不够资格入葬剑山成为守剑人,但是不代表他们的武功就弱了,在叶家这个剑池里泡了小一百年,就是一头猪也能耍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来,何况这些人当年也曾在江湖闯荡出声名,不过比起那些绝代天才输了一筹而已。 “枯荣剑意”,比起萧墨刚才使出的丝毫不弱,甚至说多了些历经沧桑的剑意,将这“枯荣”二字领悟得更为透彻。 萧墨手中长剑早脱手掷出,现在两手空空,要接下这旷世无双的两剑,无异于以卵击石。 心念如电,身子朝左手边一折,摆出一个很古怪的架势,一双血肉手掌朝着左边那个长老手中杀气蒸腾的长剑抓去。 “胡闹!” 茶楼上一向沉稳的老人手掌往桌上重重一拍,沉声骂道,茶碗中的茶水洒了满桌,旁边的老道士轻拈长须,笑而不语;小姑娘吓得一声惊叫,捂住了眼睛,不敢看萧墨双手被生生搅碎的凄惨模样,就连嘴巴不留丝毫情面的小男孩也转过了头去,不敢看这血腥的场景。 萧墨这一招不算稀奇,甚至说在江湖中十人中有七八人都会使,但是却没几个人愿意使,这一招唤作“空手夺白刃”,在巷陌酒楼的评书话本中时常能听到,但是这一招要真的使出来却是凶险万分,试想你一双血肉手掌要去夺敌人锋利的兵刃,对手又不是傻子,若不是你的武功胜过他许多,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夺了他的兵刃,不当场卸下你两条膀子算好的;当你武功强压对手许多时,又何须夺对方兵刃,一拳一掌就可打杀了对手,于是这一招就显得很鸡肋,高手不屑于用,武功平平的不敢用。 叶家两个老人心中冷笑,这贱种也忒猖狂,当年剑圣在世也不敢空手来接,他一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敢如此托大,手腕一抖,剑锋一转朝着萧墨手腕削过去,似吞吐着蛇信的毒蛇,妄图舔舐猎物的肌肤。 萧墨匆忙屈指一弹,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只听得“叮”的一声,那长老的长剑迟滞了一瞬,便是这一瞬的凝滞,萧墨左手中指拇指夹住了剑锋,顺势朝剑柄滑去。 毕竟左臂几次受伤,不比往日灵便,那老人又是钻研剑道近百年的高手,弓步往后一撤,手中的剑同时翻转,血花迸射,萧墨左手手掌顷刻间被划开一条口子,深可见骨,手掌差点被斩成两截,鲜血喷涌,触目惊心,地上早已嫣红一片。 心性坚韧如萧墨也不由得疼得一声闷哼,强忍着几乎昏厥过去的痛楚,右手一掌劈下,正中那长老肩颈,那长老重伤萧墨,以为这贼子会抽身退走,哪想到他还像一条疯狗一样乱咬,世人都知道,肩颈经脉连通周身与大脑,只消轻轻一击就会使人昏阙,要是稍使大几分力气,顷刻取人性命,任你是绝世高手也不例外。 萧墨一掌劈下去,那长老来不及叫出半声,直接毙命,任谁能想到身受重伤的萧墨会以退为进,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杀掉一个叶家长老。 伸手一探,夺剑在手,反身一格,荡开另一个长老的一剑,后撤几步,与那长老扯开一段距离,从萧墨折返身子、出手夺剑、抬掌杀人,不过眨眼功夫,外围的武功稍低些的叶家弟子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叶家长老就躺在了地上,等回过神来,后背一股一股的冒冷汗。 一招“清风扶柳”,看似软绵绵、轻飘飘的一剑,逼退了叶家长老,一来一往,片刻已然交手十余招,萧墨剑意浩荡,似大江东去,一往无前,那叶家长老本就不是心性极佳的高手,否则也不会熬了近百年也上不得葬剑山,见自己的同伴被萧墨抬手格杀,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惧意,想的不是怎样退敌,而是如何保住性命,撑到叶家高手出关。 高手过招,说到底也是一场意气之争,一人心生怯意,未战便堕了下风。 萧墨脚下像是踩着一片云彩,飘忽不定,二十招以后,倒提长剑、反手一抹,叶家长老脖子上一条红丝线浮现,渐渐变得粗壮,紧接着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一两丈之外的叶家弟子也染了满襟。 “五个!” 叶家弟子不管男女老幼都缩了缩脖子,还剩五个人,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填了这窟窿,萧墨这魔头虽然凶残,但是天潢贵胄,自然桀骜万分,说是七十人,断然不会多杀一人,只要有人死在自己前头,便算是逃过一劫,或是再拖延片刻,等叶家高手出关,自然有人收了此獠。 推推攘攘,没人愿意做这出头鸟,萧墨看着这大大小小一门弟子竟然被自己一个重伤垂死的晚辈吓住,眼中难掩一抹讥诮,撕下一片衣摆,草草包扎了手掌的伤口。 也不再与叶家之人多做纠缠,长剑铮铮,如晴空而起一声霹雳,惊得叶家人一愣,长剑横扫,贯穿一位中年妇人的咽喉,一脚踢中一个叶家弟子胸口膻中穴,顷刻真气涣散,倒地而亡,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飞剑而出,一剑斩落第三个叶家弟子头颅,抬手一拍身旁弟子百会穴,那个中年弟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百会穴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萧墨本是绝世高手,抬手一拍谁又能扛得住,那弟子口鼻溢血,死不瞑目。 萧墨飘然落地,大口喘着粗气,刚才在旁人看来自是飘逸潇洒,行云流水,但是自家事自家最清楚不过,此时身受重伤、鲜血汩汩不说,五脏六腑似被几双大手撕扯一般,痛不欲生。 青衫染血,儒雅脱俗之中更添了几分冷厉,仿佛堕落人间的天神,轻负双手,缓缓朝着几个弟子搀扶着的公孙辉走去,叶家弟子双腿抖若筛糠,萧墨进一步,他们恨不得退十步,其实萧墨轻负的双手都因剧烈疼痛而不由自主的在发抖,若是叶家的弟子心中尚有群起而攻之的勇气,只怕再丢下一二十具尸体,也能让萧墨横尸于此,只是人性本就是如此,他们又不是视死如归的圣人,谁又愿意做那出头的椽子,一如百年前,叶家庶卫海疆,为大华死守东面国门,何等壮烈,但是百年之后又有几人还记得。 公孙辉虽身受重伤,但毕竟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宗师,头可断,一身豪气不可丢,用力甩开搀扶他的两个怯懦的弟子,挺直了腰杆,虎须倒竖、豹眼圆睁,戟指萧墨,怒斥道:“你这贱胚杂种,叶家今日无能杀不得你,但是恶人自有天收,你休要猖狂,我叶家煌煌数百年,只要一息尚存,他日必将三尺青锋横陈于你贼首之上,叶家人头可断,一身浩然气当如三尺长剑,宁折不屈,秉人间正气,誓死不向你这贼子低头!”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本来低靡丧气的叶家经这一番言语又重燃斗志,沉寂在血脉中的那股侠气悄然苏醒,数百年前叶家先祖跟随前朝太宗东征西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百年前叶家剑侠前赴后继庶卫国土,数百年来多少叶家剑仙长剑出鞘,威名响彻江湖,敢叫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这是何等风采,如今却被一个晚辈堵在家门口杀得抬不起头来何其可悲。 萧墨怡然不惧,冷哼道:“好一个如三尺之剑,秉人间正气,叶家之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们心知肚明,还当得起‘浩然正气’四个字吗?” 公孙辉一时语塞,叶家这些年的作为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身为叶家供奉客卿,只消在叶家危急之时出手援护,至于家风如何他无权过问,也没有兴趣去过问。 “叶家德行有缺,的确有失先祖威名,区区在下不才,自问有生之年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虽不敢称‘君子’,但斗胆以‘君子之剑’向萧公子讨教!” 一句清朗的言语缓缓传来,中正平和,不卑不亢。 萧墨颀长身子笔直而立,似一柄出鞘利剑,开口说道:“心如规矩,志如尺衡,平静如水,正直如绳,当得君子二字,今日看来,叶家众人皆贩猪屠狗碌碌之辈,唯有你,让我看到叶家,尚有一剑!” 第一百零一章君子处于世 何谓君子?不同的人自有不同说法,圣人口中的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义;不虚行,行必有正。”、“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在寻常百姓眼中或许是“谦和有礼,温良恭俭让。”但是在大多数人眼中,无非是“明善恶、辨是非、守诺言、重情义”一十二字罢了。 古语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来人蓝衫锦带,腰悬美玉,容色俊朗,气态非凡,衣袂翩翩,手握三尺剑,似从画中来,从此山河万般皆是一人。 叶家叶承安,二爷叶梓川长子,叶凌霜长兄,温润如玉,与世无争。 这人的出现,让叶家弟子心下有稍稍安稳,那第七十条人命总算有了归属,今天算是逃过一劫了。 他们都知道叶家有一个不喜练剑,却爱山水诗书的正房长子,不住在叶家大宅,却在金鸡湖畔烟雨楼当起了甩手掌柜,与世无争、声名不显,叶家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就算他此时出现还能力挽狂澜胜了这魔头? 补了那七十人的缺罢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墨看待此人的眼神倒不同于叶家其余欺世盗名之徒,多了些赞赏,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族里面,还能有一股清气,实属不易。 叶承安正襟站定,倒提长剑,道:“承安在出剑之前,特向萧公子请罪!” 叶家众人心中“噔”的一响,萧墨神色如常,问道:“何罪之有?”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此为罪一也!叶家有错在先,承安不能秉公持正,反倒助纣为虐,此为罪二也!萧公子受重伤,承安拔剑相向,非义士之举,此为罪三也!但叶家存亡只在旦夕,承安身负叶家血脉,自古道‘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叶家生养之恩决不能负,今日若侥幸胜了公子一招半式,还请公子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承安学艺不精命丧公子之手,公子也不必因往日交谊而心怀愧疚。”叶承安抱拳长揖,施以大礼。 “从踏入江湖那天起,我便明白,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或许别人明白,可若是不明白会让他舒坦些,大多数人倒也愿意当个睁眼瞎。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可后面还有一句‘故不得已而用之’,叶承安,如你所言,你身上流着叶家的血,古来圣贤,先是人,后是君子,何为人?秉良心而已!”萧墨颀长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心口。 “多谢公子开释!”叶承安再次拱手,执以师礼。 楼上的老道士对于二人行止暗暗点头,赞许道:“谦和从容,心胸广阔,都是不错的小子,只是儒家的这些弯弯绕用于厮杀前的话白未免迂腐了些!” 隔壁座的老人三个并不搭他的话。 叶承安静心屏气,一剑递出,剑意说不上凌厉,但是让人看到了一介书生的凛凛风骨、铮铮傲骨,依稀见到了数百年前叶家先祖万军阵中取敌首级的快意潇洒,见到了百年前叶家先辈前仆后继庶卫国土,保境安民的慷慨激昂,原来书生提剑,也有三尺意气。 萧墨提起地上的一把剑,飞身上前,双方都没有丝毫保留,将毕生剑道所学施展到了极致,叶承安不喜兵家攻伐之术,所以在武学造诣上称不得高手,但是此时倾力一战,心中自有凛凛浩然气,而萧墨受伤不轻,内力几近枯竭,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逃走的窦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悄绕了回来,靠在公孙辉耳边说道:“公孙长老,此时这魔头分身乏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敢说十成把握,七八成还是有的,要是我们一拥而上,这魔头哪还有活命,那时叶家的困局自解不说,我等也将名扬天下!” 公孙辉本是个勇甚于谋的莽夫,苟延残喘的萧墨与叶承安鏖战不休,耳边又有人吹风,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难免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双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与叶承安战作一团的萧墨,强行提起一口真气按下那断骨之痛,眼睛眨也不眨瞅着战局,想要觅着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萧墨与叶承安已交手二十余招,萧墨以重伤之躯稳稳压制,叶承安在武学造诣上勉强只能算江湖二流高手,一手剑法中规中矩,全无顶尖剑客那种一剑在手敢叫苍天低眉的豪气,若不是凭着一颗必死之心苦苦支撑,再加上萧墨强弩之末,哪消得二十招,三招足矣。 公孙辉眼见萧墨手中长剑往斜刺里一抹,侧步横削,左侧空门大露,不由得心下暗喜,暗叫一声“天要亡此贼枭”,纵身提气,一掌朝着萧墨劈去,萧墨似乎早有防备,那一侧步猝然收回,反手一剑直朝公孙辉斩去,这下倒把后背留给了叶承安。 但是叶承安本就耻于叶家所为,此时还下黑手偷袭,自然不能沆瀣一气,收剑而立,冷眼旁观,公孙辉眼见萧墨返身杀来,吓得肝胆俱裂,这小子原来扮猪吃虎,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手,那一掌已出,想要撤回已然万万不能,只得硬着头皮递出去。 萧墨手中长剑竟然脱手而出,朝着公孙辉飞过去,剑光凛冽、灿然生辉,公孙辉一偏头,堪堪避过,几乎同时,萧墨欺身而来,公孙辉龙行虎步,看也不看,反手扣去,谁知萧墨并不取他要害大穴,手掌似蒲扇一般铺面而来,比公孙辉那张大脸小了整整一圈的手掌结结实实盖在了他的脸上。 真气一提,猛地往后一压,公孙辉重心不稳,竟然直直往后倒去,“嘭”的一声砸在了大理石板的地上,蛛网般裂开的地缝里渗出殷红的血。 竟然生生将公孙辉的脑袋按进了坚硬如铁的石板地里,萧墨松开公孙辉的脸缓缓站起。 “你……” 公孙辉张了张满是鲜血的嘴,喉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利索,双目似铜铃一般死死瞪着萧墨,左手死死抠在地板上,坚硬的大理石板被他生生抓出了五道深深的指痕,手指也被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触目惊心,让人毛骨悚然。 “贱……种……” 公孙辉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右手指向萧墨,不过才三四寸高,一股热流从喉咙里汹涌而来,牙关一松,一口鲜血喷出,手重重摔落,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响。 萧墨嘴角一撇,缓缓朝视线逐渐模糊的公孙辉走去。 “不要……萧公子,萧王爷,求求你,放过我爷爷吧……” 刚踏出一步,一直被家中长辈护在后头的公孙荻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冲到萧墨脚边,一把抱住萧墨的腿,苦苦哀求。 萧墨低头朝她看去,那长满雀斑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那双眼睛没了初见时候的倨傲,萧墨挪开眼睛,远处她的闺中密友上官红玥躲在人群之后,叶凌霜躲闪开萧墨的目光不敢直视。 萧墨冷冷说道:“给我一个放过他的理由!” “我……”公孙荻一时语塞,紧咬着下唇,都洇出了鲜血,却说不出一个字,自己凭什么和他谈条件? 默默低下了头去,满脸绝望,叶府门前落针可闻! “今日我说了,杀七十人,还差一人,你爷爷不死,要么你死?” 听到头顶传来的,略带戏谑的言语,要是在往日,听到这种放肆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出剑,但是这会儿,她早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孙荻,而是一个想要保住疼爱自己的爷爷命的孙女儿。 缓缓抬起了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依稀可见那高傲的少年眼神坚毅,冰冷得让人害怕,缓缓转过了头去,躺在血泊中的爷爷拼了命的摇头,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几不可闻的声响。 她不敢再看,急忙转过头来,伸出袖子擦了擦眼睛,嘴里吐出一个坚毅的“好!”字,没有一丝畏惧犹疑。 萧墨点点头,缓缓抬起手掌,真气流转,叶家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敢强出头去救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哪怕是昔日最好的朋友上官红玥,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也只剩下了怜悯,仅此而已。 “爷爷,大哥哥真的会杀了她吗?”茶楼上的小姑娘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轻声问道,老人没有说话,另一边的老道士也兴致缺缺,看那样子是准备收拾东西付钱离开了。 公孙荻回头扫了一眼叶家噤若寒蝉的老中青三代人,被萧墨一个晚辈杀破了胆的叶家,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武林世家,不禁觉得有些讽刺,默默闭上了眼睛,这样,或许能让人心里好受些。 从始至终叶承安都倒提长剑,静静的看着,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上前的意思,像是一个局外人,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公孙荻只觉得一股劲风铺面而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下一瞬,没有想象中的意识模糊,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像是过了几十个春秋那么久远。 “公孙辉养了个好孙女儿!” 耳边轻飘飘传来一句话,如一场熊熊山火几乎要吞噬整个天地,一场大雨却倾盆而至,浇灭了那铺天盖地的绝望。 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那孤傲到极致的背影,仿佛万古高天,此生不可及。 “叶家先辈,个个是英豪,叶家此代,无一是男儿!” 青衫轻扬,似一江春水在身上流淌,脊梁挺直,似一柄直冲天际的长剑,不斩仙人不罢休,轻负左手,右手微微握拳置于腹前,谦逊儒雅。 “希望叶公子不忘今日初心!” 对着那个孤傲的背影,叶承安抱拳行礼。 说完之后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咧嘴一笑:“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这群读书人打架不行,才想出这么个歪理!” 不管是叶承安还是叶家其余人,或是茶楼上那四个,俱是一愣,叶承安一笑而过,叶家弟子默默攥紧了拳头,个个神色悲愤却又无可奈何,楼上的小姑娘破涕为笑,“噗嗤”笑出声来,小男孩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抬,连呼“精辟”,老道士拈须,笑而不语。 帝师孤星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重重将茶杯摔在桌上,对楼下那个青衫少年始终喜欢不起来,对于叶家这场浩劫,给出了盖棺定论——“杀人诛心!” 青衫少年缓缓向前,迎着叶家弟子围堵的方向,只是他进一步,叶家弟子却要退好几步,企图离这个凶神魔头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不觉,叶家弟子已经让出了一条丈许宽的路来,萧墨俊逸潇洒,缓步上前,对于叶家弟子恐惧、怨憎甚至是绝望的眼神视若无物。 与窦英擦肩而过,这个曾经名盛一时的女剑客如今风华不再,一头花白的头发现在乱糟糟的,脸上也脏兮兮毫无一个女侠的样子。 四目相对,心里“咯噔”一响,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了一把,几乎窒息,急忙躲开那深邃如黑洞的眼睛,这才有勇气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萧墨只是停了停,继续往前走去,面色如常,窦英心中那块石头总算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总算躲过…… 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道青色光影迎面而来,快到让人看不清。 “不……” 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刚脱口而出,她便感觉到一股带着腥味儿的、滚烫的液体洒了满脸,痛……撕心裂肺的痛,意识也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重重阖上,“嘭”,尸体重重倒下。 站在窦英身边的弟子都呆若木鸡,任鲜血染了满身,萧墨刚才反手一指,指尖剑气直接贯穿窦英咽喉,脖子上一个手指粗细的透明窟窿触目惊心,过了好久,一个十六七岁的弟子没有忍住,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萧墨挨个扫过叶家弟子,站着的、扶着的、躺着的,死的、活的、生不如死的,总算将欠了母妃的,都讨回来了,江湖可不就是这样吗,恩怨情仇交织成一张大网,谁都逃脱不了。 “人齐了,你们有意见吗?” 落针可闻,无人敢应。 萧墨满意地点点头,萧然而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叶家上下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萧墨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天,有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少女,手捧碧落剑跪于叶家后山藏剑洞外,拦住了要出关斩杀萧墨的叶家家主叶梓峰,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天,碧落剑出鞘,直指她心口,她没有退一步,没有半分犹豫,她知道父亲闭死关十载,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如果不能拦住他,府门前那个人,可能会死。 脸上红肿的掌印,嘴角殷红的鲜血,父亲盛怒中夹杂着绝望的目光,以及她能想到的与不能想到的种种后果,无一不让她心如刀绞,但是她从未后悔过,哪怕他永远不知道,哪怕他的心里永远没有她的一席之地,终究不像是在君山上一样,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今天总算是为他做了点什么。 叶家众长老商决,叶婉卿与贼人勾结,犯下不忠不孝的大罪,褫夺碧落剑,贬为普通弟子,罚葬剑山守山五年,家主叶梓峰优柔寡断不能救叶家于水火,罢黜家主之位,降为叶家末席长老。 这一日,萧墨出皇城、入江湖,一人一剑将江湖六大门派之一斩落谷底,叶家一蹶不振,沦为江湖笑柄,萧墨名震江湖,一时无两。 第一百零二章九层宝塔镇妖魔 金陵城西有一座不算巍峨挺拔的山,叫做宝塔山,因山顶建有前朝九层佛塔而得名,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此处却被列为金陵禁地之一,也许是二十年前,也许更久远,倒没有人去仔细计算过,毕竟对于风起云涌的金陵来说,威严神圣的天家帝王颁布一条禁令算不得一件大事。 宝塔山禁地,二十里之外就禁绝出入,除非有皇帝朱砂御笔亲自批示、加盖天子御印,否则便是当朝一品大员也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方圆十里,枝繁叶茂,却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 静,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在这死一般的静谧当中,隐藏了无数大内高手,三千禁军更在此地驻扎,其中机关暗器更是不可计数,由精通机巧的墨家高人亲自布置看守,多年如一日。 这里是皇城司慎刑监所在,为数不多知道的人又把这里叫做无间地狱,因为进了这里的犯人从没有出去的,甚至音信都不曾再传出半分,至少这二十年没有,一次例外都没有。 皇城司,大华太祖皇帝建制,原主掌宫城出入、周庐宿卫、宫门启闭,保护天家国戚安全,镇守八方城门,每门给二铜符与一铁牌,左符留门,右符请钥,铁牌则请钥者正随,按时参验,直接受命于帝王。大华历代皇帝为了更好巩固权位,除了原有的守卫宫城之责外,还逐渐演化出四大监司——慎刑监、知情监、罗网监、谨身监。 慎刑监所司不是普通刑案,而是针对江湖巨擘甚至是敌国王公、宰辅,进行刑讯逼供、羁押看守,手段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知情监负责探听天下情报,汇集至中枢,整理呈报皇帝,其眼线遍布大华各州郡县城,甚至敌国重要城镇,务要天下事皆在帝王股掌之间。 谨身监则是搜集大华各官员秘要,顾名思义,设立此衙门初衷就是要求各地官员克勤克俭,廉政爱民、洁身自好、谨身自律,不可徇私贪腐败坏朝纲。相传先帝的时候,观文殿大学士吕清简府中宴客,次日陛下召对,问所设何宴、所宴何人,吕清简作实回答,帝大悦,命近侍取出一图给吕清简验看,吕清简见图大惊,几近瘫倒,原来图中竟然是昨夜宴客的情形,不仅座次毫无偏差,就连各人神色、桌上菜品都清晰可见,还有一本簿子,记载昨夜对答之语,要是吕清简方才作答稍有偏差,必然以欺君之罪论处。 虽然如此严苛,但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有谨身衙在上,但是贪腐之风还是禁止不绝,其实历代帝王谁又不知臣下谁忠谁奸,谁贪谁廉,只是正如那日萧墨在雪山中对南宫紫馨所言,这偌大天下是靠皇帝一人去管还是靠他萧墨去管,都不是,靠的是那些忠臣、佞臣、清官、贪官……若说天下百姓是血肉,那这形形**的官员就是撑起血肉的骨骼经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刚正不阿、清正廉明的骨鲠之臣,便是百人中有一人,足矣! 对于贪腐之事,历朝历代皇帝大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被许多见识浅薄的读书人、百姓所不容,骂做识人不明的昏君,只要那些贪腐官员不触及帝王心底那条线,一般不会去动他。贪腐一案,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要真眼里容不得沙子彻查起来,那拔出萝卜带出泥,死的罢的可不是一两人,毕竟有送礼的就会有收礼的,有收礼的自然会有办事的,真要刨根究底起来,少说也会有十数个官员下马,多的可能就是数十人,上百人。罢免一个官员容易,可是要找人顶上那空缺就难了,关键是还要像被罢黜的前任那般熟稔手头事务,打点上下关系,至少有一两月时间衙司运转不便,真要在这时候遇上什么大事要事,头疼的是谁?还不是皇帝。退一步说,谁又能保证新坐上那位置的人不会像他前一任那样行贪腐之事呢? 便真是为官清廉公正,那他的办事能力又能强过那些贪官吗? 至于那罗网监则是本朝皇帝建立,主要是二十多年前江湖势力越来越大,抛开四大高手和两位女侠不提,其余江湖高手、武林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几有江湖庙堂分庭抗礼之势,遂建立此衙司用于节制江湖势力,取意江湖之大尔等不过鱼虾,又岂能逃过我罗网一张。此衙网罗江湖高手,不论身份贵贱,只看本事高低,论起底蕴实力,绝不弱于任何一个江湖门派,为首的几个高手更是深不可测。 几乎每国帝王身边都有这样一个衙司,替天子监管那些阴暗处,大华有皇城司,北燕有魑魅堂、西夏有逐鹿园,都是为了当朝帝王巩固统治而设立,堪称帝王手里一把杀人无形的剑,位卑权重,虽不按朝廷官员品级划分,但是几乎到了一言决定一品大员生死的地步。 蜿蜒的青石板路铺陈在林间,一直通往宝塔山山脚,一辆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驶过,车轮和马蹄儿在石板上走过的声响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声音。 宝塔山被挖空,一整座大山成了一座囚牢,只有一道石门可供出入,要想越狱或是劫囚只有两种方法,要么闯过机关重重、高手无数的大门,要么将整座山夷为平地。 此地布局也是极有讲究的,西方白虎镇守,庚金肃杀之气,又是主掌杀伐刑罚的雷部众神之位,镇压一切阴魅邪祟,便是一石一木排布也大有名堂,若是有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在此,就会发现,方圆十里,草木相互呼应,组成道家降魔驱鬼的六丁六甲伏魔圈,阵眼正是山顶九重塔,寓意锁妖镇魔,且不说其他,单是这个大阵都足以陷杀千军万马。 这一日黄昏,太阳还没有沉下西山,天边红得跟血染了一样,整座监狱也被衬得格外凄寒可怖,那辆马车缓缓停在山脚石门前,门前神荼郁垒石像威风凛凛,驾车的是大华大内总管,兼领司礼监掌印董清平。 十二监是大华所设管理皇室内务的十二个衙门,各有掌印太监一员。十二监分别为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各设掌印太监等主管,掌侍奉皇帝及其家族。其中以司礼监主司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身份最为尊贵,职权也是十二监之首,这十二监掌印太监要么是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要么智计辞赋冠绝天下,绝无碌碌之辈,皆是皇帝心腹,忠心耿耿。 董清平不仅是司礼监掌印,更是十二监大总管,虽是宦官,但职权之大,就是当朝大员也得礼敬三分,能让他担任车夫,车内之人身份可想而知。 董清平停稳马车,小心搀扶马车里的那个高大的男人下车,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在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飞扬,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他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大华皇帝萧祯,文治武功,扶持微末南迁的大华,二十年休养生息,方今四海承平,国殷民富,曾有山野高人戏言,若此帝接手一个鼎盛王朝,不愁天下不能一统,高坐金殿万国来朝,成为史书上排名前三甲的一代帝王。 萧祯走下马车,立刻有几个暗藏此地的高手出来跪地行礼,高呼万岁,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一个统领带路,那统领有六七十岁年纪,背负长剑,若是有江湖高手在此,一定能认出,他背的那把剑是风云录大器榜排名第十五的名剑纯钧,分明是一个冠绝天下的绝世高手,但是在萧祯面前却唯唯诺诺像一个普通奴才。 董清平上前轻声说明了来意,那背剑老人有些为难,看向皇帝萧祯,想开口请陛下三思,董清平不露声色的拍了拍背剑老人的手背,轻声说道:“老曹,不说这满山的高手,有老奴和你护在万岁爷旁边,要是还让陛下有了差池,不是显得你我太无能了么?” 那叫老曹的背剑老人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是还是不曾完全放下心来,忧心忡忡的说道:“陛下万金之躯老夫自会拼死守护,只是……” 董清平打断他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江湖乱点好啊,水不浑,怎么摸鱼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咳咳!” 皇帝眼见这二人竟然自顾自聊了起来,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轻咳两声。 “奴才失礼,万望陛下恕罪!”董清平和背剑老人大惊失色,双双跪下请罪。 萧祯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背剑老人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在前引路。 进了大门之后通过一间恢弘气派的大殿,四方皆有通道,门上分别写着天地玄黄四字,背剑老人顿了顿,眼睛稍稍往后瞟了一眼,皇帝神色如常,这才放心朝那写着“天”字的通道走去。 通道回环向下,一丈余宽,两侧石壁上每隔两尺嵌了一盏油灯,火光通明,灯油是珍贵至极的鲸油膏做成,万古长明。 整个通道是在坚硬如铁的岩石上采用火烧水浇之法开凿出来的,与整座山、整片大地浑若一体,当初开凿出这么多四通八达的地道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恐怕也只有天家皇室才有这么大手笔,内里的囚犯或外边的人想要通过挖地道来越狱或救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通道静悄悄的,只剩下了三人的脚步声,不过董清平和背剑老人都是当世绝顶高手,轻功内功早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若不是有皇帝在侧不敢肆意展示武功,走路根本不会发出丝毫声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越往前走,董清平和背剑老人那颗心便绷得越紧,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总算下完了所有台阶,到达一段平坦的通道,此处约莫在地面百十丈之下了,又向前走了二三十丈,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幽深的通道笔直而入,两边壁上没有点灯,因此通道显得格外恐怖,像是一只恶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人跳进去。 背剑老人缓缓取下了背上的纯钧宝剑,握在了左手,如临大敌,董清平和背剑老人同时从墙上取下了一盏油灯,往左边那一条通道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脱得樊笼返自然 走在被黑暗笼罩的通道中,董清平和背剑老人手里的灯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明,那摇曳的火光像是将要跃出地平线的朝阳,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如飞蛾扑火。 通道里面是没有风的,但是火光却无端开始摇曳起来,董清平和背剑老人心跳骤然加快,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唯独身后那个雍容无双,气度出尘的男子神色如常,步伐坚毅。 董清平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六十年童子功能挡住那人多久,若是那人不顾一切真的骤起杀人,这人世间有人能拦住吗? 背剑老人也是一般作想,不过心中更多了一份忧虑,若是今日没有护住身后的这个男人,会有何等后果,自己性命不保是没得说的,九族之内估计也没得跑吧! 往前走了里许,豁然开朗,习惯了黑暗,忽然光芒入眼未免让眼球有些刺痛,就连皇帝也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眼睛。 董清平和背剑老人呼吸愈发急促,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你们守在这里,朕独自进去就好!”萧祯看着面前那珠光辉煌的石室,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一种洪荒猛兽在前的压迫感。 “陛下……”两人同时躬下身去,用带着哀求的声音说道,他们很清楚石室之中藏着多恐怖的物事,也很清楚这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要是有丝毫不虞,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祯神色坚毅,“无妨,他要想杀朕,二十多年前朕就已经死了,你们后退十丈,休得做画蛇添足的蠢事!” 董清平和背剑老人对视一眼,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董清平比天下任何人都了解这个男人,身为天下头一号权宦,察言观色、揣摩圣意修炼得比武功更精熟,他很清楚这件事没有丝毫转圜之地,轻轻摇了摇头,与背剑老人退下。 十丈,自己过去最快要三息,而里面的人要杀人,不消半息。 董清平也相信,陛下驾驭人心的功夫天下无双,而这门功夫强过了天下所有武功,更是一代君王得以凌御天下的底气。 萧祯不顾二人深深的担忧,缓缓走进石室,这间石室方圆十余丈,置身其中没有丝毫压抑,四周与天花顶上嵌有拳头大小的明珠二三十颗,这才让这座地底石室亮如白昼。 四条成人小腿粗细的西域精钢铁链钉进石壁中,铁链末端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盘膝坐在石室正中,被一副铁钩穿了琵琶骨,头发花白,一身黑袍,背对着萧祯来的方向。 这样一个被穿琵琶骨又被精钢铁链捆缚的老人却给人一种苍天在上的压迫感,众生在前皆为蝼蚁,不怒自威。 萧祯来到他身后五六步,盘膝坐下,自顾自理好了衣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么短的距离,即使是我被穿了琵琶骨,也够杀你了!”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黑袍老人开口,声音低沉,如天神擂鼓。 萧祯没有丝毫畏惧,“你我都清楚,你要想动手,二十年前朕就是具尸体了,你也不至于自囚于此这么多年!” 黑袍老人冷哼一声,真是不明白当年纯洁如雪的少女怎么会鬼迷心窍看上这么个只会算计人心的东西,“有屁就放,休要扰了老夫的清静!” 要不然当年一诺在先,不得取他性命,自己哪会与他这般废话,若不是自己的武功出了问题,导致走火入魔,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疯魔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自己又怎么会自囚于此,不得解脱。 “我要你去保我儿子一命!”没有用“朕”,而是以“我”自称,足见诚意! 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虚与委蛇,以两人的关系没有必要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只会让对方觉得恶心。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儿子!”黑袍老人冷笑,刚想出言讥讽几句。 不曾想萧祯懒洋洋的将他将要出口的话打断,“那也是紫凝的儿子!” “干你娘!” 黑袍老人一声怒吼,爆了一句粗口,整座石室都在跟着发抖,回音缭绕,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通道中的董清平二人后背已经湿透,几次按捺下冲进去的念头。 萧祯笑而不语,那老狐狸一般的眼神分明是已经吃死了这个人。 过了好久,黑袍老人总算平复了心绪,冷冷质问道:“老夫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又有你搜罗天下精妙武学为他所用,什么人杀得了他,需要老夫去保他狗命!” “整个江湖!”萧祯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黑袍老人愣了愣,爽朗笑道:“不愧是老子教出来的!” 闻弦音而知雅意,萧祯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这几天会有人将近几年江湖档案送到这里来,等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出去了,至于你回不回来,何时回来,随你便!” “知道了,滚!”黑袍老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带动巨大的铁链哗哗作响。 “萧墨从小就懂事,从来没有让我和他娘操心过,可是越懂事的孩子就越让人心疼,因为这是父母对他的亏欠。他从很小开始就没了娘,也是从很小开始就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扛起了太多东西,家国、江湖、亲人,还有心中的姑娘,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背影都会心疼的吧!” 萧祯缓缓起身,有些怅然,长长吐了一口气,难得一次这么掏心窝子跟人说话,因为到了他如今的身份,身边再没一个可以以平常心境听他说话的人了啊! “你要是再提紫凝半个字,老子拧断你脖子!”没成想黑袍老人并不领情,耳中只听到萧祯提到叶紫凝,其余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得,对牛弹琴! 萧祯也不恼,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又想到什么事,回头说道:“在你隔壁的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他,告个别,但是希望你不要将他在这里的事说出去了,不然萧墨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黑袍老人唾了一口,骂道:“那个伪君子有啥好看的,老子怕忍不住一巴掌将他拍死了,快滚,再聒噪一句老夫可就真不客气了!” 萧祯这次再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江湖高手脾气都是这么暴躁的吗?怪不得萧墨那臭小子在江湖厮混几年之后愈发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萧祯苦笑着叹气!老爹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啊! 见到皇帝陛下安然出来,董清平和背剑老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后背早被冷汗打湿,现在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差点直接坐在地上。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头前带路,出去的路虽然是往上,可是人人都比来时轻松了不知多少,有所求者成的欣慰,有不辱使命的庆幸,也有劫后余生的欢喜。 走到大殿之中,早有一个密谍在大殿中等候,经过严密训练心性早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谍子此时急得满头是汗,不安地踱来踱去。 见到皇帝三人出来,也顾不得礼节,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皇帝面前,跪下说道:“陛下,姑苏密谍急报,九爷于昨日大闹叶家,剑劈中门,杀弟子客卿七十人,伤三十七人,震动江湖,叶家震怒,葬剑山几个长老出关,带领叶家子弟搜剿!” “那小子怎么样了?”萧祯先问起萧墨,对于叶家的死活他丝毫不在意,恨不得将这一家扫平了才好呢。 “回陛下,九爷受了些伤,所幸无大碍,如今到了临安城外的一处庄园,有一众罗网监高手暗中护持,只要不是绝顶高手来袭,九爷定然无虞!”谍子恭谨回禀。 萧祯点了点头,正色道:“叶家这群杂碎,当年欺负紫凝,现在倒欺负起朕的儿子来了,莫说杀伤他一百多人,便是把他叶家拆了他也得把这口打掉了的牙咽下去。派人给叶家传话,此事就此作罢,若是还敢不依不饶,朕皇城司的手段想必他们也知道一些,再加上江南道的十万驻军,数百门神威火炮一架,叶家顷刻夷为平地,让他们自己掂量掂量!” 身旁三人不由得腹诽,您也忒不讲理了一些,儿子在别人家里搅闹一番,杀伤无数,还不许主人声张报复,倒像自己成了受害者。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念叨几句,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万不敢说出来的! “是!”谍子应声答道,没有丝毫犹疑,随即开口说出了第二件事,“陛下,方才宫城密探来报,若华公主一人偷偷出宫去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将公主请回来!” 萧祯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小家伙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这丫头,担心弟弟在外边出事,她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算了,既然出去了就让她安心也好,省得在菡萏宫提心吊胆!抽调些高手暗中保护,要是涵儿少了根头发,他们就死在外面吧!” “是!” 董清平心中天人交战,终于还是说出口:“陛下,太子那边……要不要老奴派人敲打一番,要是他们……”宦官不可干政,这是历朝历代皇家禁忌,他说出这句话已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杀头车裂都算轻的。 萧祯对于身边这个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宦官没有丝毫的怀疑,反而多了些激赏,他说这句话就已经表明了,这个武功高强、谙熟世故,又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在今后会站在哪一条船上,摇摇头说道:“不必,陆芊语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涵儿在外边出了事,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也掰扯不清楚,这就是民间常说的那句‘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经过慈庆宫那事情之后他们已经怕了,不说加害,要是他们夫妻二人不把涵儿护严实了,但凡出了一点差错,朕不找他们晦气,你看萧墨那小子能不能放过他们!” 董清平三人脑门一黑,心中纳罕,您老可是尊贵至极的皇帝陛下,手握王权、口含天宪,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怎么能说出如此市井不堪的话来,得亏是自己几人听到,要是让那些言官御史听去,那还不得磕破了头谏诤,细数出几十条违背祖制纲常的罪过来! “陛下英明!” 不动声色,齐声高呼,虔诚忠心到了极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祯手指轻轻婆娑着腰间的玉珏,缓缓走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董清平,派人去给那些个老家伙透透气儿,长安王被废黜了,朕有那么多儿子,总该有些秦王、楚王、赵王被敕封才对!” “老奴遵旨!” 董清平随君侧数十年,对于君王心思摸得透彻,尤其是这一朝天子,聪慧睿智,气魄不凡,精通于制衡博弈之道,说是一步一杀机也不为过,这一盘棋,陛下下得极大啊,可未免偏心了些,都是身上掉下的血肉,即便亲疏有别,也不带这般徇私的,要用其余十几个儿子来成就一个儿子的帝王之路。 天家最无情,应当如是! 第一百零四章金风玉露一相逢 已经是四月初夏,距离姑苏那一场风波过去了半个月,江湖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几年江湖真是被萧墨搅得天翻地覆,灭五毒门、战不归客、东岳惨案、常州围剿、君山血战,如今一人一剑几乎让叶家灭门,无论哪一件事都能震动江湖一甲子。 如今江湖、民间有六七成是骂萧墨丧心病狂、嗜血成性的,纷纷扬言要在五月初五的少林大会上为叶家讨回公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还有三四成则是骂叶家不中用,一个传承几百年的武林世家竟然让一个毛头小子杀人不留行,无端助涨魔头气焰,口水几乎都把姑苏城给淹了,更有叶家敌对势力抓紧瓜分叶家势力、挖叶家墙角,忙得不亦乐乎,恨不得把萧墨的画像挂到祖师祠堂日日焚香礼拜。 还有极少数的人说出了二十多年前叶家女剑仙那桩不平事,说萧墨这是为母雪耻,是大孝之举,叶家怙恶不悛,该遭此报应,只是这些人的声音太小,远比不上前两拨人,因此被绝大多数人忽视了。 各处茶楼酒肆、巷尾古道,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件事,闹得热火朝天,但是不管是声援哪一头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萧墨的武功着实震古烁今,这次的武林大会他要是有胆去,怕又是一场流血漂橹。 还有一件事让众人臆测纷纷,就是叶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即使叶家大不如前,可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也不该这么悄无声息,连狠话都不曾放出一句,这有点不太正常,至于究竟为何,众说纷纭,争执不休。 庙堂中最近也闹出不小动静,太子太保关守义、端王、安国候、太尉吕居诚、观文殿大学士胡镶、保和殿大学士陶震、资政殿大学士栾恕、礼部尚书赵清等***接连上书,太子年事已长,应当与陛下一同坐朝听政,为陛下分忧,诸皇子也该封地就藩加以历练,今后才能为国建功效力。 不管是庙堂江湖都拍着胸脯扬言,以皇帝对长安王的宠爱,是万不会在长安王离京,凳子上余温都还没散尽的关口另立新王,这不是打长安王的脸吗?就连***的那一众官员都做好了二谏、三谏甚至是死谏的准备,若是不在此时壮大太子一派的势力,难道在萧墨回京之后再明刀明枪的干吗? 可是谁都没想到,皇帝这次痛快得让人难以置信,那一众官员就差没当场拧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在做梦,皇帝看完奏折之后当场让中书令拟了三道敕封旨意。 第一道旨意四皇子萧毅镇守边陲劳苦功高,封秦王,领正二品镇国大将军衔,兼领陕西道军政兵马。 第二道旨意封三皇子萧斐为桂王,镇守广南西道,以御南境恶民匪患。 第三道旨意封六皇子萧赜为楚王,协理荆湖南北两路军政。 这三道旨意一下,举国哗然,纷纷感叹长安王人走茶凉,这三个新晋亲王都不是长安王一派,而且权柄之大无异于一方土皇帝,假以时日定然是一方叱咤风云的封疆大吏,便是新帝登基也难以节制。 尤其是秦王萧毅,战功赫赫不说,常年边关早已深得军民之心,又是太子的同胞弟弟,这王爵一封,威望更甚,在庙堂之中的影响力已经有了与昔日长安王争锋之势,朝堂之下众说纷纭,这大华是要变天了,皇帝要大力扶持太子一脉,长安王宫人去楼空,恩宠再无,一些亲近长安王的官员摇摆不定,心志不坚的已经私底下托关系转向太子一脉。 还有一桩任命引起了一些心思机敏官员的注意,吏部尚书郑知秋乞骸骨回乡养老,这老头与萧墨授业恩师章莼是挚交,临行前举荐保和殿制侍楚云歌接任,这个缺位可不止楚云歌一个人盯着,朝廷上下想要染指的能有双手之数,个个身份背景不俗,楚云歌白衣出身无权无势,是竞争者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这楚云歌和长安王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安王被废黜离京,人人皆道制侍郎倒了乘凉大树无望尚书之位,只是在东宫一案上,楚云歌竟然细陈长安王十余条罪过,字字铿锵,尽显文人风骨,狠狠踩了一脚,大家腹诽这位年轻官员翻脸无情的同时也不禁赞他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脚踩下去果然换来了一顶吏部尚书乌纱,从二品大员,掌握天下士子升迁调任,权柄之重不亚于那新封的三王,而且这么年轻的六部尚书,放眼两朝数百年也数不出一手之数,在那群头发花白的六部老头子之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这几件庙堂风波一起,江湖中对萧墨的骂声似乎小了一些,言谈之中也多了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怜悯之意,渐渐有人记起长安王顶着巨大的压力颁布“均田制”,使耕者有其田,让多少百姓吃上了饱饭,过上了富庶的日子;受了多少老臣谩骂诋毁推行新政,选拔士子,让寒门书生一跃龙门有了与贵族子弟平坐论政的资格;也记起了就是这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两次边关之行,以血肉之躯挡下北燕鞑子数十万大军,才使得中原腹地不受铁蹄践踏,百姓不受战火侵袭;前几年益州水患,这位身份尊贵的超一品亲王不住行宫、坚持与灾民同吃同住,不眠不休打点救灾事宜,将各项损失减到了最低…… 人们不禁生起一个念头,要是萧墨当了皇帝,于这天下百姓而言,会不会更好一点? 恶人若是做了一件好事,大伙儿都会称赞他还有些良知,津津乐道无数次,好人要是做了一件坏事,则会受到千百次唾骂,说他道貌岸然,虚伪无耻,也怪不得佛家说善人成佛需积德一世,恶人成佛只需放下屠刀。 *** 临安有个福安镖局,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统共有二十来辆镖车,几十号弟子,接些不轻不重的押镖生意,在江南道这一片还算小有名气,老镖头孙兴茂仗义疏财,为人爽直,在江湖中赞誉颇高。 只是去年的东岳大会,孙兴茂去泰山凑热闹,一去不回,偌大个镖局只剩下独生女儿和一个结拜兄弟苦苦撑着,树倒猢狲散,老镖头一死,镖局无论人望还是生意都大不如前了,本来长年合作的几个老主顾也被几家别的镖局挖走了,只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生意上门,几十口人饿不死却也吃不饱。 前几天一个绸缎商找上门,要福安镖局将几车临安云罗锦送往汴梁,光是定金就有二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还有八百两,这馋得好久没见过荤腥的福安镖局弟子口水直流,要是办妥帖了,镖局半年的花销就不愁了。 对于这一单生意,福安镖局上下无不擦拳磨掌、跃跃欲试,几乎人人都打破了脑袋想要挤进那押镖的名单里,不仅仅是这一单肥差下来随行镖师能分到十来两银子,更重要的是五月初五在少林举办武林大会,天下英豪齐聚嵩山,何等盛况,世间武人谁不向往,这汴梁到少林不过一日上下的路程,到时候远远看一眼凑凑热闹也够跟同道吹嘘的了。 而福安镖局的几个话事人也对这一趟镖看得极重,孙兴茂的独生女儿孙晓柔、结拜兄弟胡顺康亲自带队押送,还有三十来个镖局的精炼好手,这已经是福安镖局最强的阵容了,要是真搏命,江湖中的三流门派都要掂量掂量。 这一趟镖路途遥远,从临安到汴梁,若是只押送这几车绸缎,虽说不会亏,但是赚头也不大,福安镖局这次出了十七辆镖车,其中六辆装的是押送的云罗锦,六辆车往北边去的顺路的客人,剩下的的车子里放的都是一路所需衣裳帐篷等杂物。 镖局这一行规矩不少,其中有水路三规“昼伏夜出、人不离船、避讳妇人”,陆路三不住“不住新店、不住娼店、不住鬼宅”,走路三不理、睡觉三不离等等,其中不与生人打交道也是一条重要行规,说的就是镖队行走,不可使不知根底的人随镖,途中也不可与陌生人交底,免得盗寇混入其中生出事端。 但毕竟马无夜草不肥,若是一趟镖走下来不赚些镖银以外的花头,谁愿意为了十几两银子一趟的镖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过这些随镖的客人在出发前可都被镖局用尽各种办法查了个底儿掉,至于多少真的多少假的,就得看双方的能耐了。 六辆镖车护送着十几个客人,每个人三两银子的路费,若是不愿睡车厢吃干粮,吃住还得自己掏腰包,可别小瞧了这三两银子,当朝皇帝励精图治,国殷民富,平价和售,一个县城酒楼的伙计一个月也才三钱银子的薪水,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三四两银子,这三两白银已经不算少了。 六辆客人乘坐的镖车,有一辆留给了大小姐孙晓柔,毕竟女儿家出门要她和一群糙老爷们儿一起吃住委实不方便,从第二辆开始每一辆镖车里乘坐两到五人不等,有混迹在江湖底层想要去少林寺凑凑热闹的江湖人,有往北边做生意的商旅,也有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形形**。 其中第五辆马车坐了三个人,一个中年儒生,一个魁梧汉子,还有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穿着气度不似寻常,像是一位富家公子外出求学,家中长辈安排授业恩师与贴身护卫跟随。 那个锦衣青年是个跳脱性子,嘴上脚下都闲不住,偏偏那魁梧汉子是个闷油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那中年儒生终日捧着一本书,锦衣青年浑身不自在,只得前前后后地跑,端着肉脯酒水做散财童子,自来熟的性子让一行五十来人对这小子印象都还不错。 要说有人不喜欢这个口若悬河的富家少爷,那就是镖局大小姐孙晓柔的表兄了,此次他也死皮赖脸的跟上了北上的镖队,美名其曰表妹出远门不放心,实际上是想与表妹联络联络感情,姑父一死,这镖局总得要人接手不是,要是能把这孙大小姐娶到手,福安镖局不也一起娶过来了? 从没出过远门的大少爷黄天福不到一天屁股就被马鞍硌得青肿,叫苦不迭,可是镖队已经出发,谁愿意为了他折返回去,为了美人和镖局,黄天福咬咬牙忍了,趴在马背上上下颠簸,苦胆汁差点没给他颠簸出来,偏偏那个臭小子跑前跑后跟表妹献殷勤,要是黄天福还有一丝力气,早将那混小子踩在脚底下用鞋底碾上几百遍了。 最后一辆乘客的马车上也坐了三个人,一个身背药箱的清秀公子,眉眼如月、皮肤细腻,生得比女子还要俊俏三分,一个圆脸青年,虎头虎脑抱着一把铁剑,似一个江湖游侠儿,还有一个青衫书生,生得平平无奇,若是走入人群,一个转身就会认不出来。 圆脸青年也是一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爽直性子,从上车开始嘴巴就没闲过,同车的清秀公子是个清冷性子,直接选择了无视,手捧一本《针灸甲乙经》,两耳不闻窗外事,那青衫书生双眼盯着道旁空山新雨后气息清冽的草木,马车上下颠簸,被圆脸青年缠得不耐烦了才张口应答几句,倒是赶车的李老杆子,时不时和他扯上几句,倒不会显得他太尴尬。 忽然车厢一抖,青衫书生和清秀公子同时皱了皱眉,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张干净的脸映入眼帘,冲着三人嘿嘿一笑,毫不客气钻了进来,幸得车厢颇为宽敞,坐了四个人都不显得拥挤。 第一百零五章陌上初闻杨柳色 第一百零五章 陌上初闻杨柳色 锦衣少年屁股往清秀公子身边一放,满脸堆笑,不顾那手捧医书的公子一脸嫌弃,扯掉了被他压住的衣角,往里边儿挪了挪,继续徜徉书海。 锦衣少年手捧着一堆蜜饯果脯、肉干零嘴,嘴里还叼着一个酒囊,“哗啦”一声,将一堆吃的堆在了车厢正中,都成了一座小山,看得圆脸青年目瞪口呆,“你去打劫了?”。 “来来来,甭客气,我叫李玄,你叫啥!”锦衣少年白了他一眼,放下嘴里叼着的酒囊,伸手捅了捅两眼只读圣贤书的清秀公子。 清秀公子知道这书是没法看了,车里一个话痨已经让人头昏脑涨,再来一个还清净得了?将医书合上,轻轻放在膝盖上 ,“林一,唯一的一。”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大兄弟你呢?”李玄点了点头,朝着斜对面一直望向窗外的青衫书生问道。 青衫书生回过头来,慵懒往板壁上一靠,闲适雅致:“墨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 李玄刚喝进一口酒去,听了两人呆板到近乎无聊的自报家门,没有忍住一口辛辣的酒水喷了对面圆脸青年一脸:“我要是叫李万,还得数到一万去吗?” 圆脸青年忿忿地伸手抹掉满脸酒水,一副少见多怪的鄙视模样,讷讷地说道:“我叫曹寇,成王败寇的寇!” “曹寇、曹寇……草寇……”李玄嘴里念了几遍,一翻白眼,这几个货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 “不许提这两个字!”曹寇瞪眼怒视道,他的名字谐音不雅,自小不知道招了多少取笑,因此谁一提到这个词,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曹寇总会浑身不自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 曹胖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刚才的语气是重了些,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铁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爹是个读书人,考了半辈子功名也只是个秀才,同村有个姓王的,与我爹争了一辈子,小时候争玩具、争糖果,长大了争学问、争功名、争谁先娶妻生子,我那老爹从没争赢过,偏偏在我出生那年,王秀才考上了举人,我爹气得是几天吃不下饭,写了一副大字挂中堂上‘成王败寇’,于是给还没出生的我起了个这名字。” 总算遇到个意气相投的话篓子,这一趟汴梁之行该不会寂寞了,李玄很狗腿的将肉脯递了过去,刨根问底道:“你爹是个读书人,你怎么不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偏偏抱把剑出来闯江湖呢?” 曹寇接过肉脯,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说道:“读书有啥意思,从小一拿到书就犯困,为了这事儿不知挨了我爹多少揍,而且我哪是靠读书名扬天下那块料。我朝在那长安王整顿吏制之后,比之以往读书人日子好过了许多,可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一道之地也只有几千举人,要知道一道之地的读书人少说也有数十万,而举人考贡士更难了,贡士之后还有进士,层层淘汰下来,你们想想,整个天下能有多少人能一步步走到最后,那何止祖坟冒青烟,那得祖坟烧起来,甚至棺材里面的先人都要蹦出来啊!” 清秀公子林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嘴角轻扬,嫣然如画,就连那个目光大多数时间留在窗外的墨九也不禁莞尔。 本朝科举选拔士子极为严格,宁缺毋滥,层层而上,难度逐次递增,科举考试一共分为六级,第一级县试考取童生难度相对较小,凡是习举业的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未考取生员资格之前,都称为童生或儒童,这相当于是一道门槛,只有跨过了,才有资格说一句自己是读书人,但是有许多人考到白发苍苍仍然考不到一个“童生”的名号; 第二级府试考取秀才,考秀才要经过三级的考试,即县、府、道三级严格的考试,成绩分六等,考到高等级的合格者才能获得秀才的称号,因为每个府院考试是三年考两次,每次录取四十五名,平均每年三十名,再细分下去也就是每个县每年只有五个名额,经长安王改革吏制后,为读书人拓宽了龙门,单就秀才名额而言,已经是往常的两倍,也就是每个县每年有十个秀才名额,但是参考人数却有上万人,其难度可想而知; 至于第三级院试考取举人、第四级乡试考取贡士更是大浪淘沙,优中择优,差不多十人中能有一人能够闯到下一关,要知道能够考上秀才的已经是一个县里读书人的前十,可是到了院试、乡试的考场上,全成了平庸之辈,一块砖头扔出去就能砸死一片“读书种子”; 第五级是要到京城参加的会试,又叫春闱,会试合格之后称之为准进士,这些人才有资格参加第六级殿试,通过殿试者称之为进士,进士的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 进士又被叫做天子门生,因为这些人是被皇帝亲笔录取,不管名次前后如何,能通过殿试的人都已经是百炼真金,除了其中利用职权之便走到这一步的寥寥“漏网之鱼”,大多数人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是读书人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你觉得这江湖好玩吗?”李玄突然问道。 “不太好玩,水太深,容易溺死人!”曹寇若有所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学了几式狗刨便江河湖海都去得的人,最容易淹死,这是老爹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其余三人细细咀嚼,发现挺有意思,也经得起琢磨,只是不知这是曹胖子的肺腑之言还是无心之说,不过看他这模样,自然是后者可能性居多。 “即使你不喜欢读书,如今皇上开明,不禁三家之外的其余学说,百家争鸣,你又为何选择了江湖这一条……不太平坦的路?”墨九开口问道,原本想说“凶险万分”的,但是不知这人心性如何,万一对自己生了嫌隙,这一路同车而行,未免徒增烦恼。 曹寇昂首挺胸,握紧了手里那把铁剑,眼里尽是憧憬:“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却喜欢看评书话本,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江湖,白衣少年风流倜傥,黑衣游侠眉宇苍茫,那少侠仙子比翼齐飞似神仙眷侣,那高手过招移山填海,侠士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豪杰把酒当歌、快意恩仇,仗剑而行何等潇洒。我,曹寇,一定要手持三尺青锋浪迹天涯,剑锋所指,举世无敌。” 马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李玄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清秀公子林一面无表情,目光又落到了医书上,唯独墨九,心中没来由的多了一星光芒,在那只知前后左右不知东西南北的黑暗中。 原来江湖不只是波诡云谲、阴谋手段,还有江湖少侠、绝代仙子,还有清风明月、慷慨意气,原来在这些未入江湖或是初入江湖的人眼中,这个江湖竟然是这么美好,要是能守住这一份美好,哪怕是一分一毫,也是挺好的。 曹寇继续说道:“什么长安王,易雪扬,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能比我裤裆里多个卵蛋不成?有啥好羡慕的,以为老子像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似的,见着那些小白脸就走不动道?等爷爷我名扬江湖那天,倒要让江湖看看,这偌大的江湖里,不只是有那几个人的!” 话风急转,让三人心中那慷慨游侠形象瞬间湮灭。 李玄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个胖子倒是有些意思,问道:“你这趟是想要上少林,浑水摸鱼杀了萧墨名扬天下咯?” 曹寇白了他一眼,像是看傻子一样,说道:“是当我傻还是你傻,那可是萧墨诶,哪有那么容易杀,你知道黑市把他的人头炒到多少了吗?谅你们这些读书人也不知道,黄金一百万两,一百万两啊,黄金啊,就是那么一颗脑袋,我的乖乖,码起来能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那么高,黄澄澄、金闪闪,要是哪天我曹寇的脑袋也能值那么多钱。啧啧,这辈子值了!” 差点没流出口水来。 林一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道:“这个江湖倒是有意思,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被抬举到如此地步,在我看来,他的脑袋与被他杀掉的那些人的脑袋没什么两样,一个屠夫、刽子手罢了,杀了那么多人,夜里不会被那些索命的冤魂惊醒么?” 曹寇愣了一下,没想到同车还有一个“侠党”在。 江湖中近年来出了两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高手,武功盖世、风采绝伦,一个萧墨、一个易雪扬,两人俱是武功相貌冠绝一世的绝代少年,自然有无数的追随者,追捧萧墨的被称为“王党”、易雪扬的拥护者被叫做“侠党”。 王道、侠道之争古来皆有。 五步之内,百人不当,十年磨剑,一孤侠道。千里挥戈,万众俯首,四海之内,百世王道。 王道与侠道水火不容,他们的追随者之间自然也斗得如火如荼,见面冷嘲热讽、攻讦诋毁是少不了的,遇到脾气火爆的更有拳脚刀剑相加的,这一两年长安王萧墨杀伐过重,声誉急转直下,“王党”多有心灰意冷,转投别处,而易雪扬谦和有礼、侠名远播,深得江湖中人爱戴,“侠党”出门自然趾高气扬,将那白衣少侠吹捧上了天。 曹寇撇了撇嘴,有些不满林一这番话,“那萧墨是杀了不少人,可是你们就不想想哪次他是平白无故的动手杀人了?东岳惨案大家伙儿都把矛头指向他,可是他自己承认了吗?你们又有证据吗?他有什么理由去杀这些人吗?如果这一切真是他主导,以咱们这位王爷的行事风格,会揣着这事儿不承认吗?当初他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安王,在常州、君山两件事之后,他本可调动天下兵马围剿江湖了,可是他这么做了吗?每一次都是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了结江湖事,这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侠客自己打不过人家,倒把他骂成了魔头,这就是你们的道理?” 对于曹寇的连番质问,林一竟然无从答起,却也并不退让,昂首道:“不管如何,他杀人如麻是真,东岳之事就算不是他干的,君山、叶家却是板上钉钉的血案,在我医家眼中,他萧墨与被杀的人,甚至与这芸芸众生、猪狗畜生并无什么两样,都是一条性命,他日若是重伤垂死撞在我手里,我会救活他,因为我是医家弟子,救活之后我也会一刀杀了他,因为我知道他还会杀更多的人,既然无法阻止他,就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办法!”眼神之中无比的坚定。 第一百零六章是非之论,善恶之辩 第一百零六章 是非之论,善恶之辩 墨九面无表情,眼睛重新移到了窗外,曹寇嗤之以鼻,嚼着肉干闷闷不乐,李玄喝了一大口酒,说道:“东岳一事到底真相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就算是栽赃陷害,也是解释不清楚的,不仅萧墨知道,整个江湖也知道。他萧墨能找到什么证据,东岳的幸存者?他们知道真相吗,就算知道,他们肯站在萧墨一边吗,站在萧墨一边天下人肯信吗。还是找那几个带兵的官员,让他们说那天不是接受到的长安王的号令,而是其他人的,即使他们说的真话,天下人也只会认为是长安王授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可找?不过是一桩无头公案罢了,归根结底还是萧墨权柄太盛,任何的证据都会显得是他刻意为之。现在他一介白身,整个江湖只会趁机会多踩几脚,把他踩到烂泥深处,根本不会给他再爬起来的机会,真相如何谁在乎,知道了真相又怎样,他们愿意相信的不过是那个让他们更心安理得的说法罢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那日的主谋向天下供认,陈述罪状,可是单是你我想想都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即使承认了又怎样,到了现在,东岳惨案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萧墨一条命罢了!” 曹寇点点头,说道:“这世间的对与错哪有那么重要,也没有人会在乎,人们相信的也是他们内心最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小时假,大概六七岁吧,村里有个闲人,名字记不清了,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孔二癞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隔三差五就因为偷东西被村里人打,更是衙门班房的熟客,村里人见了都绕着走,没人待见他,那年,村里唯一的一头老黄牛拴在村口吃草,一顿饭的功夫就不见了,那时节正是春耕,下田犁地哪少得了这牲口,村民一窝蜂的涌到孔二癞子家,他正躺床上数银子呢。村民见状,火冒三丈,这孔二癞子平日里偷些鸡鸭果蔬也就罢了,如今胆大包天,竟然敢把村里唯一的老黄牛偷去卖。几个精壮汉子也不多说,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孔二癞子身子本就单薄,哪禁得住这一顿拾掇。只见他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村民们这才消了气,拿了他的银子去县城重新买一头牛回来。当村长从县城牵着新牛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来的老黄牛正在村口老槐树下悠哉悠哉的吃草。人们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孔二癞子偷了牛,而是牛自己挣开了绳套,跑到后山吃草去了。他们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孔二癞子是什么人,泼皮无赖,打了便打了,还指望给他赔礼道歉吗?过去好几天也没见孔二癞子露面,村民有些狐疑,这孔二癞子最是闲不住,不是在小媳妇儿浣衣时泼水挑逗,就是在行人路过粪坑时往里面扔石头,这人啊,一天不挨骂,三天不挨打就过不下去日子似的,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好几天没见了,难道是转性了?农忙时节,大家伙儿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乐得他不出来生事儿,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还是不见人,大家手里的活计也忙得差不多,就想着去孔二癞子家里瞧瞧,刚一跨进院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就像……就像六月天走进肉市,那种夹杂着血腥味儿的恶臭,让人肚子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几个胆子大的汉子捂着鼻子推开那扇似栅栏一样七疮八孔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直接吐了出来,更有个人直接昏了过去,之后还害了一场大病。那孔二癞子半截身子在床上,头朝下掼在地上。似乎是卧病在床,口渴了,想伸手去拿床头边的水喝,但是没把持住,摔下了床,但是孔二癞子这一摔却再也没有起来。此时他的身上爬满了白花花的蠕动的蛆虫,苍蝇围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嗡嗡作响,享受着饕餮盛宴,脸颊都被蛆虫啃的见了骨头。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把他抬出来、挖个坑埋了,最后村长提议,一把火将那两间茅草屋烧了。” 其余三人听到这里不免觉得有些恶心。 “然后呢?”林一难得主动问道。 曹寇摇了摇头,叹道:“哪有什么然后,不过是一个孤寡的闲人,死了就死了,村里凑了些银子塞到了衙门,统一口风说那孔二癞子夜里点灯烧了房子,自己也没能跑出来,没个家属首告、没个擂鼓喊冤,谁不愿意少点麻烦,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其实那孔二癞子坏虽然坏,但是对我们这群小孩却是挺好的,每次我们犯了祸事都替我们担下,从别处顺来了瓜果也不忘悄悄塞我们一捧,还教我们围水抓鱼、下套捕猎,唉……这人啊,谁又说得准呢……” 林一心里一震,“死了就死了”,这五个字如何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一条人命,在他们心中竟然比路边的一株野草都不如。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对于这事儿你怎么看?”李玄问一直心不在焉的墨九。 墨九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深邃到让人迷失,反问道:“杀一人可救百人,你们会去杀那一人吗?” 三人不知如何作答,墨九又继续说道:“除非那一人甘愿赴死,否则又有什么权力用他的命去换那一百人的命,如同林一所说,一百人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么?那些主张可杀一救百的人,无非是被杀的那人于他们毫不相干罢了,若是杀他们的父母妻儿呢?杀他们的至亲好友呢?便是圣贤,他们又愿意吗?杀人就是杀人,没有对与错、善与恶,只要规矩内不允许那就是错的,什么是规矩?主要看订规矩的人与违反规矩的人,谁的道理能说服对方,或者说能说服更多数的人,甚至是谁的拳头更硬。所以说萧墨杀人是错了吗?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于他自己、或是在意他的人看来,杀人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而已啊,细数那些被杀之人,又有几个不该死呢?等到将来,他的道理能说服整个天下的时候,天下人也就不会觉得萧墨是错的。” 曹寇懵懵懂懂,对于墨九这番话似懂非懂,觉得有道理,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但是李玄对这个青衫书生另眼相看,“规矩”,这个词挺有意思;于医家而言,世间生灵皆是平等,林一心中暗暗高看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书生一眼。 墨九继续说道:“有史料记载,前朝末年有个江湖侠客叫做鲁存善,仗义疏财、为人慷慨义气,深受江湖中人敬仰,鲁存善为了救下犯法的父亲,呼朋唤友,杀了官兵,劫囚出逃,被视为是大孝之人,青史留名。在你们看来这人如何?大孝?大义?我看不然,他的父亲因犯法被捕,有错在先,劫狱杀人再错,出逃远方还是错,带着老父亡命天涯至死也不是清白之身,更是不孝,有何可称道之处?若是人人效法,劫狱杀人便是大义大孝,那律法文书不就成了一张白纸,天下有何公平正义可言?” 三人暗暗点头,深表赞同。 “五代年间,江左富贾胡宗胜,听闻朋友为仇家所杀,奔袭千里,一夜之中手刃朋友仇人满门,月夜抽身而返,结果被视为任侠意气的当世豪杰,被官府追杀千里路途中人人相救,此人生前被无数人仰慕,死后甚至还被列入了游侠列传。此人又如何?是义薄云天吗?我看不然,他那朋友因何而死?与人结仇,因何结仇?后世早无从知晓,想来也不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让人起了杀心。便是仇家有错在先,其人已死也不该迁怒那仇家满门,那妇孺有何错?那家丁奴婢有何错?我听闻那萧墨凶残嗜杀,江湖骂他禽兽不如,是个冷血刽子手,可从未听过他有灭族连坐的习惯,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若说一人犯错株连满门便是意气豪杰,那这江湖未免也太可悲了些!” 林一辩驳道:“你说那萧墨不牵连无辜,此事我不赞同,去岁端午,泰山血案之后,江南一带多少望族被灭门,此事虽说并没有直接证据指明萧墨,但是谅他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儿你又怎么解释?” 曹寇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没有直接证据说是萧墨所为,那便不可搬弄是非,否则与那街头嚼舌的泼妇何异,那萧墨治国理政以民为本,均田亩、减苛税、擢士子、禁贪腐,百姓的日子可好过了许多,以这些来看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道德经》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以我看来,萧墨这种人就像道祖口中的上善之人,喜欢的人自然喜欢得不得了,厌恶他的人自然觉得他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简直是坏透了,这种人才是真性情,随心所欲、不被世俗所累,真想认识一下这个大魔头。”李玄一脸憧憬,少年意气风发。 林一瞥了他一眼,冲墨九努了努嘴冷笑道:“他方才不是说了,一人的命是命,一百人的命也是命,萧墨杀人无数,就算他真的是为了自保,但是杀人就是杀人,错就是错,恶就是恶,你这‘真性情’三个字,倒真的是鼠目寸光、是非不分。” 曹寇、李玄语塞,急得满脸通红,却又无一字能说出口,向墨九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墨九懒洋洋地开口说道:“《道德经》第二章里面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这句话的大意是,天下人知道了什么是美,所以有了衡量丑的标准;天下人知道了什么是善,所以有了衡量恶的标准。那么请问什么是善呢?《礼记.大学》中也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亲民尚有说法,什么又是至善呢?” 林一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善有两个层次,一是内善,就是心善;二是外善,即行善,包括语言行为两个方面。心善与否外人自然无从得知,且先不提,外善有两种,一是不害,二是利人。不害,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所谓的‘恕’道,即佛教讲的诸恶莫作。利人,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立是生存,达是发展。生存与发展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所以帮助别人生存与发展就是利益于人。佛家《十善业道经》中记载,人有十善,身行有三,口言有四,意念有三。身行三善为,不杀生而放生,不偷盗而周济贫苦,不邪淫而恭敬于人。口言四善为,不说谎骗人而说诚实语,不两舌挑拨离间而说和解语、不恶口伤人而说有益语、不绮语撩人而说庄重语。意念三善为,不贪欲索取而广行奉献,不嗔恚恼人而令人欢喜,不愚痴邪见而启人智慧。何谓善?这便是善!” “既然提到了佛理,想必林公子也是通晓佛法之人,那我便问问,佛家经常提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人成佛需要修行一世,恶人成佛只需放下屠刀,若这就是善恶之别,那天下全都去做那立地成佛的恶人不就好了。修行一世,若是做了一件错事,那善人还算善人吗?恶人放下屠刀之后过恶能一笔勾销吗?是人性本善,世间污浊,因此世人才有善恶之分;还是人性本恶,礼仪教化才有好坏之别?请林公子教我?”墨九拱手作揖,虔诚提问。 “这……” 林一不知如何开口,墨九继续说道:“萧墨这一生,大善大恶自不好去说,在朝理政尚且使得民生丰足,仓廪有余粮,拔擢士子、改革吏制、开放关口通商贸易、均田亩而使耕者有其田,益州洪涝赈灾事必躬亲,半月未曾合眼,本该两个月才能安置妥当的流民半月就处置妥帖,暴乱、瘟疫不曾发生,饿死病死的百姓比起往年天灾不足十分之一,修建水利、开垦田亩,以秋耕弥补粮食短缺,整个冬天也没听说过有人饿死的事情。两次北疆之行,拦下北燕大军数十万,要是没有他,鞑子早杀到中原腹地来了,灭五毒邪教,解南疆百姓于水火。你能说这不是行善?” 林一一张清秀至极的脸变得阴晴不定,墨九的问题不算刁钻无理,都是市井寻常的道理言语,只是谁也不曾放在心上钻研过,善恶之分真的非黑即白吗?人之初真的性本善吗?呱呱坠地的婴孩张口索取,将母亲咬得伤痕累累,在灵智未开之前,父母总是要手忙脚乱才能将这个小祖宗伺候好,哭了要哄着,饿了要喂着,冷了要捂着,这何来人性本善一说?既然人生来就是恶,那怎有至善一说? 第一百零七章少女妆面逢春风 马车里墨九丝毫没有论辩得胜的喜悦,面无表情靠在车厢,像是在想着什么,或许是一些道理,一些他至今没有想明白的道理,他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李玄心不在焉地嚼着肉干,碎屑掉了满襟尤不自知,曹寇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迷茫窘迫的林一,像是一只高傲的公鸡。 车厢里一时陷入了沉寂,驾车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汉,瘦得根竹竿似的,偏偏又驼着背,显得更加孱弱,大家都叫他李老杆子,平时爱和曹寇聊几句,刚才一直听着车里的善恶之辩,咀嚼起来挺有味儿,听这时候开口说道:“还是你们年轻好啊,思维活泛,不像我们,年纪大了,见的人和事多了,很多事情都有了既定的框架,再难改变了。什么善的恶的好的坏的,我喜欢的,便是好的,不喜欢的,哪怕世人把他吹捧上了天,在老头子眼里仍是茅坑里的石头,臭不可闻、一钱不值。就像你们说的萧墨,在老头子我看来就是一个该杀千刀的刽子手,杀了化粪也肥不了三分地,老镖头多好的人,在临安城里谁不竖大拇指夸一句‘好!’,可是上了一趟泰山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大小姐整整消沉了两三个月,日日以泪洗面,看得谁不心疼,哪怕他政绩再卓著,为咱老百姓谋了再多的福祉又怎么样,老头子还是日日在心里问候他娘一百遍,听说他娘是姑苏叶家出来的,一直野鸡飞上枝头倒成了凤凰,真是有爹生没娘教……”口里还在滔滔不绝。 斜靠在车厢慵懒的青衫书生面色一沉,微微抬起手指,深邃的眸子变得有些冰冷,仿佛透过帘子看到那赶车的老汉说到此时的意气风发,有读书人指点江山的豪气,有武夫挥斥方遒的慷慨。 只消屈指一弹,那老汉必死。 那老汉可以骂萧墨,可以诅咒他不得好死,甚至当面唾他一脸浓痰,萧墨也会轻轻拭去,不是萧墨有唾面自干的雅量,只是因为翱翔天际的雄鹰永远不会与地面的蝼蚁一般见识,因为他只是个凡夫俗子,萧墨不会与他计较什么,但是骂他母妃,不可忍。 因为母妃是这个天下最心善的人,从没有做过一件辜负这天下、辜负旁人的事,把所有委屈都一个人扛下,甚至到死后还要为这个不肖的儿子受尽唾骂。 要是母妃在,她会一笑而过的吧,不过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断然不会到取人性命的地步,天下那么多谩骂声,难道还要一个个杀到举世皆寂吗? 悄然放下手指,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敲击膝盖,渐渐平复下那汹涌澎湃的心境,那老汉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天他离死亡仅仅一线,他更不会知道,是他在心里每天要骂一百遍的那个女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就在墨九抬起手指那一瞬,前车靠在车厢打盹的健硕汉子睁开了眼,那个中年儒生眉心紧缩,双手缓缓抬起,随时准备飞扑过去。 直到那一丝微弱的杀气消散,健硕汉子重新闭上眼睛,儒生也舒展开了眉宇,轻轻合上手里的书,念叨了一句:“子曰:道听途说,德之弃也。古人诚不我欺!”健硕汉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青衫先生,骂骂咧咧“读书人就是卵事多!”,中年儒生笑了笑,并不与他争吵。 “几位公子哥儿坐好了,前边儿山路颠簸不好走,过了这坳子就可以扎营了!”李老杆子将手里的马鞭甩得“啪啪”作响,马儿撒开四蹄欢快在山路奔跑。 天已经黑透,在一片临溪的平坦树林里扎起十几个帐篷,三三两两围绕着篝火谈天说地,一个身穿青绿色骑马装的少女提着马鞭巡视安营驻扎情况,左边跟着一个手提金刀、身背黄杨硬木弓的虬髯老者,背后箭筒是二三十支雕翎羽箭;右边是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衣的公子,一身打扮极尽奢华,十根手指戴了六枚扳指,腰间挂了三块巴掌大的玉佩,脖子上是半个拳头大的羊脂白玉佛头,一副暴发户子弟的张狂模样。 纨绔少爷黄天福揉着酸痛的屁股一瘸一拐走到了李玄身后,斜睨了一眼墨九三人,抬脚踢了踢李玄,昂首倨傲道:“往旁边儿挪挪,给少爷腾个地方!” 李玄白了他一眼,像是看傻子一样,稳坐如磐石,朝他挑衅地勾了勾嘴角。 黄天福一撸袖管,牙一拧,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少爷我这些年在临安城揍过多少不开眼的吗?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多!再给你一次机会。” 李玄也不是愿为了这么点小事起争执,毕竟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极不情愿地往旁边儿挪了三个身位。 黄天福一副“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回过头去、满脸堆笑,迎着一脸嫌恶的孙晓柔坐在了中间的位置,然后自己大大咧咧坐在了李玄身边,镖局二把手胡顺康坐在了孙晓柔右手边。 “表妹,你渴不渴啊,来喝水!”黄天福屁股刚落地,就换了一副嘴脸,笑盈盈地将水壶递了过去,还贴心的打开了塞子。 孙晓柔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黄天福也不恼,拿出干粮面饼一股脑儿递了过去,孙晓柔只好拿过一张薄饼,撕下一块,慢慢咀嚼着,眼睛却是落在了跳动的火苗上,不去搭理黄天福的百般讨好。 火光摇曳,树枝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黄天福在一边口若悬河,口水都快将火堆浇灭了,曹寇和李玄两个恨不得冲上去用陈置二十年的臭袜子堵住他的嘴,这货怎么比自己话还多,关键是还这么不要脸,这一刻李玄曹寇自愧不如。 “表妹,这次咱们上汴梁,说不准能遇到萧墨那败类,到时候看表哥亲手将他捉到你面前,扒皮剔骨,给姑父报仇雪恨。”黄天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仿佛已经把萧墨踩在脚下 墨九和林一二人充耳不闻,一个背靠在树干上假寐,双手交扣于小腹,拇指轻轻敲击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个摆弄着手中一个针灸人偶,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线条看得人头皮发麻,一根根晶亮的银针映着火光熠熠生辉。 曹寇一翻白眼,嗤之以鼻,将脸扭向了一边,李玄摸着下巴,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只是孙晓柔停下了撕面饼的手,黯淡的眼睛渐渐被杀意充斥,咬牙道:“没事提着让人作呕的名字干什么?” “表妹,我也是想……”黄天福一句话没说完,被胡顺康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悻悻缩了缩脑袋,扯过一块面饼,心不在焉的嚼了起来,只是才咬了小半口就被他扔在了一边,心里暗骂,这东西是人吃的吗?在家里喂猪都嫌硌得慌。 “闺女,没事的,等到了嵩山,是非公论自有那些前辈做主,断不会让那大魔头逍遥法外!”胡顺康那簸箕一般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孙晓柔的肩膀,出声宽慰,他一个大老粗,让他开弓射箭、上马杀敌自不在话下,只是这安慰姑娘的手段,也却是拙劣了些。 孙晓柔双目早已噙满泪水,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嗯”,胡顺康心里一叹,这妮子着实让人心疼,似她这般年纪,哪个姑娘不是被父母捧在手里、含在口里,过着高阁绣花鸟、庭院扑蝴蝶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她却要肩挑起偌大的家业,还要将杀父之仇深藏在心底,任其日夜撕扯剜割心肝,何其艰难。 “表妹,你放心,我的干娘是江宁府丹鹤门堂主,丹鹤门那可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门派,这次也会参加少林大会,到时候只要我跟干娘说一声,她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那个杂碎!”黄天福赶忙献殷勤,拍着胸脯豪情万丈,仿佛已经将萧墨踩在脚下。 “丹鹤门,你听过吗?”李玄压低了声音,用手遮挡着悄悄问身边的曹寇。 曹寇摇了摇头,丹鹤门,啥玩意儿? 林一一边摆弄人偶,墨九闭目养神,并不搭理他们。 黄天福斜睨了两个土包子一眼,趾高气扬,“连丹鹤门这种一等一的武林大派都没有听过,真是土包子,怪不得只能在江湖底层摸爬滚打。今儿个大哥就给你们长长见识,丹鹤门是百年前仙鹤道人所创,是江宁府第一大派,指上功夫名震江湖,一手丹鹤神针神挡杀神、佛挡诛佛,前代掌门游历黄河,见河水滔天,豪气顿生,一指下去,你们猜怎么?” 黄天福故意卖了卖关子,本指望两个乡巴佬捧捧场,没想到两人不为所动,黄天福有些尴尬,心想着准是两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被吓傻了,自顾自说道:“一指下去,将滚滚黄河扼断成两截,下游相去数十丈,上游河水兀自停滞不前,你们说这一手功夫,算不算得天下无敌,一指摁死萧墨那杂碎还不是跟闹着玩儿似的。” 李玄曹寇极不情愿拍了拍手掌,附和他这套慷慨激昂的说辞,林一墨九充耳不闻,胡顺康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他一下,倒是孙晓柔,暗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黄天福唤了她两次才回过神来。 孙晓柔姿色只算得中等,常年习武,身段比起其他女子苗条了许多,身上也透着一股爽利的英气,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只怕那大魔头武功高强,又让他跑了,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是。” 胡顺康点点头,沉沉道:“对付这等大奸大恶的鼠辈自然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到时候下毒暗算,使些手段将他剿杀了,也算为武林除害,不失为一桩义举!” 李玄懒懒的靠在身后的树上,右手轻轻敲打着微曲的膝盖,揶揄道:“大奸大恶?那萧墨杀人似乎从没用过下毒暗算的卑鄙手段吧?无论是常州还是君山,亦或是前不久的姑苏,他都是一人一剑,赢得光明正大、率性洒脱,你们这些打架打不过人家的,倒把他说成了大奸大恶之徒,就这么输不起么?这江湖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孙晓柔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怨愤,父亲死于那个大魔头之手,这一年来耳边尽是对那禽兽的唾骂,今天竟然有人为他说话,良心被狗吃了吗?胡顺康也是一愣,转过头看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刚想开口呵斥几句不分黑白,黄天福却早早开了口,一巴掌拍李玄头上,骂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吗?去年那东岳上边,那么多人被他诓上去围剿了,这还不是卑鄙狡诈,这一年来杀了多少英雄好汉,我看把他剁了喂狗都不足以解恨。” “你是亲眼看着他写信把人诓上东岳杀了的?至今仍是一桩悬案,就算是他,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是不贪图那武林盟主、扬名立万的机会,一个个江湖大侠会死在那东岳上?”李玄嗤之以鼻,曹寇在旁边使劲扯他的衣袖他也置若罔闻,依旧滔滔不绝。 孙晓柔拂袖而起,手中马鞭一扬,就朝李玄打下去,李玄眼疾手快,慌忙往旁边一滚,虽然狼狈万分,好歹是躲开了,孙晓柔手中马鞭指着地上的李玄,喝骂道:“当日上东岳的,个个是胸怀侠义的英雄好汉,义之所在,为了匡扶社稷而去,萧墨算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禽兽败类,活该千刀万剐,你这瞎了狗眼的家伙竟然帮着他说话,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请你收拾东西,从我福安镖局滚开。” “孙小姐暂息雷霆之怒,我家少爷少不更事,胡言乱语,说了胡话,还请各位海涵!”与李玄一道那个中年儒生疾步走来,朝孙晓柔三人一一拱手作揖致歉,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就算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再对这儒雅得体的读书人发出来。 孙晓柔鼻孔重重“哼”了一声,马鞭一甩,转身而去,那乌黑亮丽的马尾轻轻扬起,英姿飒爽,胡顺康赶忙起身,朝着中年儒生和墨九三人点头致意,然后追了上去,生怕孙晓柔出事。 第一百零八章昏昏暮色风满林 黄天福刚准备起身去追表妹,曹寇一拍大腿,靠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生生把他按了下去,口中连呼“不好”,黄天福一脸纳闷,朝后面缩了缩,问道:“大晚上的,别吓人啊,少爷我好得很!” 曹寇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叹道:“黄少爷你有所不知,我老爹是个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会些相面之术,我自小学了些皮毛,今天看到黄少爷的面相,不大善啊!”有些肥肉的脸一本正经,真诚无比。 黄天福半信半疑,让他说说看。 曹寇装模作样围着黄天福转了一圈,又是摸骨又是捏脸,黄天福刚想发作,曹寇清了清嗓子:“动以营身之谓魂,静以镇形之谓魄。” “啥意思?说人话!”黄天福游手好闲,字认得都不多,哪能听明白这些文绉绉的咬文嚼字。 “《内观经》,不错,有点见识!”林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喃喃说道。 墨九依旧双目紧闭,说道:“他一个教书匠的儿子,竟然对道家典籍张口就来,不过也对,这部经书虽然是道家经典,但是对于养气归元大有裨益,前朝一个游侠就是从这部道家典籍中悟出了绝世武功,名扬天下,他估计也是想碰碰运气。” “你还说他,你一个读书人每天不看书,不是盯着窗外就是打瞌睡,对于武学、秘史倒是涉猎颇深,难道不让人奇怪吗?”林一终于放下手中人偶,双目盯着墨九正色道。 墨九笑而不语。 曹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细细解释道:“魂是阳气,构成人的思维才智。魄是粗粝重浊的阴气,构成人的感觉形体。魂魄协调则人体健康,阴阳不调则疾病缠身、厄运连连,我家有一门祖传望气观魂的手法,刚刚看了一下,黄少爷虽然出身富贵,但是后继不足,一个人的魂魄越浓则福泽越深厚,但是黄少爷脚步虚浮、四体不勤,两肩头顶的魂火黯淡,就连魂魄都淡得很呢!” “什么?我魂魄淡?”黄天福大惊失色,竟然信了曹胖子这番鬼话。 曹寇一本正经,点点头道:“是啊,魂淡!” “那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黄天福抓住了曹寇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家里就他一根独苗,这趟出来媳妇儿没弄到,咋还整出魂淡的事情来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曹寇轻轻松开黄天福的手,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只是学了些望气的基本功夫,这破厄解煞的法子却没有,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不过就是魂淡一点,一时半会儿却也不会害你性命,这次少林大会,群雄毕至,总有一些高人,到时候你求求他们,总有办法啊!” 黄天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可仍是浑浑噩噩,转过身迷迷糊糊回自己的帐篷,一边走一边念叨,“好好的怎么就魂淡了呢……” “欺负人家读书少啊!魂淡……混蛋……哈哈哈哈……”李玄憋笑憋得肚子都快炸了,等黄天福离开后,上前一把搭住曹寇的肩膀,笑得前仰后抬,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就连林一也不由得掩嘴偷笑,转瞬即逝,墨九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缓缓走过来。 李玄另一只手搭上了墨九的肩膀,笑得浑身直抽抽,把二人晃得几乎站不稳,两人同时看着他,像是看白痴一样,虽然黄天福被骗的样子好笑,但是也没好笑到这地步吧。 中年儒生缓缓走来,轻咳了两声,朝李玄投过去一个严厉的眼神,说道:“圣人有言‘君子,当敏于行,而讷于言,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如此姿态成何体统,平日教你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李玄显然很怕这个中年儒生,生生扼住了放肆的大笑,吐了吐舌头,缩在墨九和曹寇两人身后,林一也起身上前,对中年儒生施礼,准备告辞。 中年儒生抱拳拱手,谦和有礼,头上方巾被微风拂起,端的是一个少有的圣贤君子,说道:“在下不才,窃闻日间几位公子言语,颇有所感,不知可否入得几位公子的耳??” 李玄有些怕这个中年儒生,背过了头去,不想听他说那些大道理,墨九与林一皆是读书人,对于学问交流自然是满心欢喜,纷纷说道:“先生过谦,但说无妨!” “恶,人之本性,因人有恶才有法度,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财货土地之争夺,生而贪欲,才有盗贼暴力与杀戮,生而有奢望才有声色犬马,人性之恶,必以律法而俊正,以法治防范恶欲,以法治疏导人性,人性才能向善有序,孟子之道,性本善,将治世之功归于人性之善,将乱世罪责归于法墨兵三家,无非是要重申仁政、人治与复古之论,回到夏商周三代,此乃纵容恶行,蒙蔽幼稚,真正的大伪之言!不才管窥之论,贻笑大方,还请几位公子不吝珠玉!” 执手作揖,恭恭敬敬,倒是个虚心求教的读书人,只是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儒生,任谁一看都会认为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大儒,却向两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行此大礼,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墨九点点头,细细品嚼,获悉匪浅,“此言颇有法家的意思,晚辈受教!”拱手还礼。 林一也深为赞同,今天下午心中的阴翳困惑一扫而空,得一明师指点,如拨云见日,何其幸也,抱拳行以师礼。 中年儒生谦和一笑,道:“不才管中窥豹,见识浅薄,只盼能稍解几位公子的困惑,不胜荣幸!天色已晚,几位公子早些休息!” 说完让向了一边,曹寇墨九林一三人纷纷施礼告退,李玄刚想浑水摸鱼溜走,却感觉后背一紧,被人提起了衣领,一张俊俏的脸登时憋得通红,原来是那个同车的魁梧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看他这吃瘪的样子,中年儒生气也消了大半,摆摆手让魁梧汉子把李玄放下来,上前整理好李玄的衣裳,将发带玉佩一一摆好,等整理完,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一眼,没有半分瑕疵,这才满意的点头。 “先生,这马上就要脱衣睡觉了,整理这么好干什么?”李玄一撇嘴,这副样子让他浑身不自在。 中年儒生瞪了他一眼,李玄立马像打了蔫的茄子,脑袋耷拉下去,气都不敢喘一口,中年儒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的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否则也不会让我俩跟着你周游这数千里,行为举止当恭谨谦逊,恪守礼仪,慎独自律,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时刻保持君子之道,可记住了!” “记下了!”李玄不敢再放肆,抱拳拱手,虚心受教,天底下一物降一物,李玄连天王老子的胡须都敢薅一把,却唯独怕这个读书人,就像老鼠见了猫。 “罢了,你这泼猴转世的性子,也不奢望你能记下,过来,与你说件要紧的事!”中年儒生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远游在外,没有带得戒尺,只得作罢。 半盏茶的光景后,李玄贼兮兮的靠过来,一手搭墨九的肩膀,一手搭林一的肩膀,不过下一瞬手背一阵刺痛,那手被林一第一时间拍掉,还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李玄悻悻收回手,只有一只手搭着墨九的肩。 “师傅告诉我,这一带有山贼出没的迹象,叫我晚上睡觉警醒点,我过来通知你们一声,省得迷迷糊糊被山贼抹了脖子!”李玄食指在脖子上一划,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林一墨九极有默契地同时白了他一眼。 墨九问道:“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镖局的人?镖队还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旅人,你就不怕他们被抹了脖子?” 李玄松开墨九,往前大跨几步,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含着狐狸般狡黠的笑意说道:“咱都是给了银子的,要是这点事儿都探查不出来,还要我来告诉他们,不如全都把银子给我得了。行,先这样,你们晚上自己小心点儿啊,我还要去通知曹胖子一声! 说完摆了摆手,小跑着找曹寇去了。 林一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墨九,狭长的眸子扫过这张波澜不惊的脸,问道:“墨公子闻此似乎并不害怕?” “林公子说笑了,在下不过手无缚鸡之力一书生,便是怕得双股颤颤又有何用?这三寸不烂之舌难道能把山贼匪寇说走不成?须知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那林公子医者父母心该如何应对此局呢?”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医家毕竟是人不是神仙,但求尽力而为。” 林一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大步走远。 夜色稠得跟染料一般,几乎都要滴下来,天上一点光都看不见,密林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谈话声。 墨九等人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和衣而卧,林一靠在车厢另一头,紧闭双眼,修长好看的睫毛轻轻颤动,唯独曹寇,双眼瞪得滚圆,看着那昏沉沉的黑暗深处眨也不眨,双手死死抓住那把破铁剑,看着墨九林一没心没肺睡得这么香,忍不住说道:“你俩怎么还睡这么踏实,李小子可说了,今晚不太平,要是山贼来了,你们睡得跟猪一样,还不让他们一刀一个!” 林一也不睁眼,随口宽慰道:“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是李玄随口一说逗你呢,退一步说,就算真有山贼,不还有镖局在前面顶着吗?慌什么!” 墨九接道:“山贼下山无非是劫财劫色,色么,我们三个大男人,他们劫去干嘛?要说财,我一个穷酸书生、他一个游方大夫、你一个懵懂游侠,浑身上下都凑不齐几两银子,他们费那么大劲做什么,放心睡吧!”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男人”二字墨九顿了一下,听在林一耳中有些刺耳,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仍双目紧闭的墨九,心中起伏不定。 曹寇根本没将二人的话听进去念叨道:“山贼强盗可是杀人不眨眼,要是你没有银子,他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剁了包成肉包子!” 墨九悠悠睁开深邃都的眸子,白了他一眼,道:“叫你平时少看些不正经的书,人肉包子那是黑店干的事,剪径强盗虽然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却也不敢太放肆张扬,越货打劫讲究一个雷厉风行,抢完了不赶紧跑,还剥衣服、剁馅儿、和面、蒸包子,有这功夫,官府不知道来几百次了。” “我不管,等会儿要是山贼真来了,你们两个趁黑赶紧跑,我在后面拦着他们,好歹我身子骨比你们结实,能扛得住揍!”曹寇说话时眼睛片刻不离地望着外边。 万籁俱寂,不管是镖师还是旅客都沉沉睡去,一天的奔波,也确实疲惫不堪,就连守夜的两个年轻镖师也眼皮直打架,头频频垂下,跟鸡啄米一样,脑海里唯一的一丝清明支撑着不要睡下,可是双眼早已模糊不清,像油锅里蚂蚁,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团,生不如死。 一道高大的身影龙行虎步,从密林深处走来,径直走向孙晓柔的马车,抬手在车厢上轻轻敲打,三声过后束手而立,满脸焦灼,孙晓柔探出头来,双眼如钩,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一看是胡顺康,这才松了口气。 胡顺康粗中有细,这些年帮父亲料理镖局事务,不管大事小情都井井有条,断然不会如此失礼,半夜将自己无故唤醒,问道:“胡叔叔,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要紧事吗?” “闺女,今晚怕是要出事,离这儿三十里有座铁笼山,山上有一伙山贼,约摸五六十人,喽啰们倒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领头三个当家却是武功不弱,我与他们其中之一交手都难讨到便宜,前些年大哥在,我们也从没将他们放眼里,他们也不敢来招惹,如今……也怪我糊涂,忘了这伙贼人,不然早做准备也赶不上这场祸事,我刚刚去四周查看,这里有过踩点的痕迹,最早三更天,最迟天明,他们就要动手。闺女,你现在赶紧收拾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胡顺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孙晓柔无动于衷,恨不得直接把她绑马背上送走,这伙盗贼穷凶极恶,她一个女孩子落他们手里,结果可想而知。 孙晓柔眼神坚毅,摇了摇头,道:“胡叔叔,能走到哪里去呢?我这一走,爹爹一辈子心血的镖局就全毁了啊,萧墨那混蛋已经毁了一半,剩下一半胡叔叔是想要我亲手葬送吗?” “可是,闺女……”胡顺康还想劝说几句。 孙晓柔跳下马车,清冷的目光看着丛林深处,冷静地说道:“胡叔叔,我不会走的,今夜若是躲不过去,这把刀会插进我的胸口,绝不会受那帮畜生侮辱,活着报不了仇,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日夜纠缠萧墨,让他不得好死!” 胡顺康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说了句“多加小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急忙跑去安排布防。 第一百零九章夜色常伴刀光起 第一百零九章 夜色常伴刀光起 约莫四更时分,瞌睡虫早爬上了众人的脑门,耐力再好的人也昏昏欲睡,睁不开眼皮,就连曹寇也靠在车厢里打起了鼾,树林里静悄悄的,连鸟声虫鸣也听不见一声,落针可闻。 密林深处,一个黑脸大汉倒提金背大刀,身后是黑压压一群手握兵器的喽啰,黑脸大汉扬了扬手,身后的喽啰都弯腰蛇形向前,朝着福安镖局的营地摸了过去,另外两个方向,两拨人也呈合围之势,将福安镖局包围了起来。 马车里,墨九眼睛缓缓睁开,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身边曹寇林一睡得正香,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另一只手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夜色如墨,苦笑呢喃道:“真是劳碌命,走到哪儿都有操不完的心,这次便作壁上观吧,刀山火海自有福安镖局在前,那银子岂是白花的!” 说完放下帘子双手环抱,阖眼睡下。 前边一辆马车里,李玄睡意正浓,嘴角还挂着笑意,不知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那魁梧汉子豹眼圆睁,如临大敌,仿佛有丝毫风吹草动就要飞扑出去,中年儒生闭目养神,压低了声音说道:“放松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千军万马在前也不见你这般谨慎过!” 魁梧汉子瓮声瓮气的回道:“不一样,以往我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如今要保护你们二人,要是有了丝毫差池,百死莫赎其罪。” 中年儒生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李玄一眼,说道:“小点声,这混小子的起床气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要是吵醒了他有的你受的,不就是几十个山贼嘛,镖局这些人马马虎虎能对付得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这儿不比自己家里,惹出了麻烦棘手得很。”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收起了自己恐怖的气息。 几十个山贼在当家带领下,摸进了十丈之内,胡顺康虽然是走镖老手,明哨暗哨安排得滴水不漏,但是这四更天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老虎也要打个盹儿,何况是奔波了一天疲惫不堪的人,竟然无一人发觉。 “叮!” 不知从哪儿飞出一粒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胡顺康怀抱的金刀上,胡顺康正坐在离孙晓柔马车不远的一棵树下,困倦得不行,眼皮刚合上,只听“叮”的一声刺耳声响,双手震得发麻,胡顺康如受雷击,一跃而起,一声大喝如猛虎出林。 震得在睡梦中的人头皮一麻,摸到六七丈之内的山贼也是一惊,难道风声走漏,安排了埋伏,手握金背大刀的铁笼山大当家石黑虎朝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妈了个巴子的的,谁他娘的坏爷爷好事,一会儿抓出来剁成肉酱喂狗!” 事已至此,偷袭是不行了,石黑虎喊了一声“亮火把!”,眨眼功夫,火光冲天,漆黑的树林登时亮堂起来,镖子门因着胡顺康一声吼本来睡眼朦胧,不知所措,但是看到四周密密麻麻的火把朝自己聚拢过来,傻子也知道遇见什么了。 胡顺康手提黄杨硬木弓在手,身后几十支雕翎羽箭,手握金刀,笔直立在孙晓柔车前,虎视眈眈看着四面八方靠过来的山贼,此时已经没工夫去想谁扔的石子,只盼是友非敌才好。 石黑虎肩扛金背大刀,狞笑着朝前走来,黄天福刚从帐篷里探出个头来,睡眼惺忪,刚想开口骂娘,一见凶神恶煞的山匪,几条腿全软了,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逃也似的缩回了帐篷,瑟瑟发抖。 其余人也都醒来,有四下逃窜的,有呼喊哭泣的,有强作镇定的,也有龟缩不出的,曹寇伸头出去看了一眼,一个激灵缩了回来,拍着胸口直喘气,“妈呀,山贼……几十个,妈呀,这次完了,就不该偷偷溜出来,这次小命搭这里了!” 墨九林一面无表情看着恍若热锅蚂蚁的曹寇,林一毫不留情的说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能把你医好,看在同行一场的份上,诊金八折!”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等下你们不要说话,我身上还有些银子,大不了把剑给他们,只希望能保住我们三个的命,不知道李玄那小子怎么样了,别出事才好啊!” 墨九慵懒地躺了下去,左手撑着脑袋,淡然道:“放心吧,他有那个壮得跟牛一样的扈从,活得肯定比你久,不就几十个山贼嘛,放宽心,多大点事!” “‘不就’?你是不是吓傻了,就你俩这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山贼就能将你们大卸八块,等下打起来你们可不能说这话啊,小命要紧,小命要紧!”曹寇差点扑过来捂住墨九的嘴巴,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些山贼都是刀口舔血的活阎罗,手底下谁没沾过血,要是让他们听到这些大不敬的话,少说也得卸一条腿。 李玄呼呼大睡,中年儒生无奈摇头,魁梧汉子这暴脾气差点挥动蒲扇一样的手掌将他扇醒,好叫他看看外边儿是怎样的光景,得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人才能睡得着。 孙晓柔出了马车,视而不见胡顺康那示意让她回去的眼神,手握长剑,英姿飒爽,胡顺康大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在孙晓柔前面,不让山贼看清孙晓柔。 龙行虎步,昂首挺胸,走到石黑虎身前三四丈站定,朗声说道:“福安镖局胡顺康押镖路过贵宝地,匆忙间不曾上山拜望,还望各位当家海涵,若放得我们过山去,他日必携厚礼登门致谢!” 石黑虎回头看了身边两个兄弟一眼,哈哈大笑,声震四方,猖狂讥诮难以掩饰,胡顺康心中一紧,要是往日大哥还在,这些山贼听到福安镖局的名头多半会礼敬三分,今夜怕是无法安然脱身了。 石黑虎笑够了,将大刀拄在地上,嘲讽道:“福安镖局?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们有谁听过吗?”回头朝身边人问了一遍。 “没有啊!”大家伙儿齐声讥笑着回道。 孙晓柔额上青筋暴起,手中长剑出鞘,直指石黑虎,娇斥道:“恶贼休得猖狂,等本姑娘砍下你双手双脚,你便知道福安镖局了!” “哟,还有个小妞儿在呢,今夜本想着打一场秋风,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姑娘可愿跟哥哥上山享福,做我一房夫人,你前面儿的几个姐姐每晚被哥哥伺候得死去活来,好不开心,要不要尝尝哥哥大刀的滋味儿!”石黑虎舔舔嘴唇,一双眼睛满是淫靡之色,身后喽啰一齐喝彩。 孙晓柔满脸通红,虽然未经人事,但是这些荤话她哪里听不明白,冷冷喝骂道:“淫贼妄想,待我先割下你的舌头,看你怎么乱吠!” 话音一落,便欺身飞扑了过去,胡顺康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这妮子初入江湖,涉世未深,这么一句激便受不住,也跟着飞扑了过去。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趁乱,脚底抹油!”曹寇见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初入江湖的他哪见过这场面,睡意全无,恨不得生出翅膀离开这是非之地。 “黑灯瞎火你往哪里跑?既来之则安之,这样的好戏可不是那么容易赶上的!”墨九从车厢里挪了出来,坐在了马车夫赶车坐的板凳上,双手笼着袖子,嘴角上扬,兴致勃勃看一出好戏。 林一也钻了出来,不过他正襟危坐,仪态翩翩,端的一副如玉公子的风姿,火光摇曳,映在林一清秀俊朗的脸庞上,曹寇都不由得一阵恍惚,世上竟有这般比女子还漂亮的公子,猛然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大敌当前自己怎么能想这些,况且自己又不是断袖,老曹家三代单传指着自己延续香火呢,老爹要是知道自己对一个男儿动了念头,还不得把自己第三条腿打断一了百了,免得玷污了家风。 林一墨九哪知道这个曹胖子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林一微微偏过头,问道:“孙晓柔和那山贼头领动手,有几分胜算?” 墨九哪里不知道他是存心试探,这手法未免拙劣了些,既然想要钓鱼,那么不介意把水搅得浑一些,思索良久,才皱着眉头说道:“孙晓柔一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学习针织女工、三从四德,以后为夫家生孩子,出来江湖凑什么热闹,要是被那山贼头领掳上山去做了压寨夫人,一身清白可就污了?” 墨九这话听起来像是答非所问,但是细细一琢磨,所指已然明了了,只是林一却有些不悦,脸色一沉,对这个白天出言顶撞过他的读书人冷冰冰地说道:“谁说女子就必须闺中待嫁,受那世俗礼教的束缚,你看昔日白衣女剑仙叶紫凝,仗剑天涯何等潇洒,今日帝师凤舞,凤凰于飞飒沓江湖,惊艳了尘寰,还有那碧游宫的两代传人,挽夕遥与南宫紫馨,可比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男人强上千百倍!” “你们……男人……”墨九摸着下巴,若有深意的重复道。 林一神色一紧,声势也弱了三分,解释道:“你听岔了,我说的是‘我们’。” “不能吧,我也听的是‘你们’两个字啊!”曹寇好死不死揭了林一一手短。 林一怒回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剜了他一眼,曹寇心底一寒,如坐针毡,只听林一冷冷说道:“信不信我一针扎了你的哑穴,让你这一路都说不得话!” “怎么偏偏他就能说!”曹寇只敢心里嘀咕,这公子俊俏是俊俏,就是脾气太臭了些,青衣公子虽然样貌平平,但是性子温和,谦逊有礼,倒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另一边孙晓柔和石黑虎已经交上手,孙晓柔一身武功尽得父亲真传,虽然和萧墨凤舞易雪扬这些顶尖年轻高手不能比,但是在底层江湖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 石黑虎一手金背大刀耍得虎虎生风,招招势大力沉,有开山碎石的霸道,石黑虎虽然口上不干不净,但是手上却没有丝毫托大。 金背大刀与长剑“叮叮当当”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孙晓柔本是个女子,虽然英姿不逊男儿,可是论起力气又怎么真的比得上男子,三刀之下,孙晓柔已然手臂发麻,长剑差点脱手,柳腰一挫,斜刺里一招“春风拂柳”朝石黑虎腰腹缠绕上去。 石黑虎多年刀口舔血,江湖经验之老道哪是孙晓柔一个雏儿能比的,刀锋一压,一式“霸王卸甲”,本来平平往前的刀势往孙晓柔手腕切下,那数百斤力道的金背大刀,莫说一截藕似的手臂,就算一块石头也能切成两半。 孙晓柔心里一惊,赶忙后撤一步,这一步恰好又中了石黑虎的算计,习武之人临阵对敌,讲究一个以势压人,在气势上万不能输了分毫,不然一步输步步输,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对方步步紧逼,哪还有还手的份儿。 石黑虎龙行虎步,一刀逼退孙晓柔,左手一招“黑虎掏心”朝着孙晓柔抓过来,孙晓柔一个女儿家,豆蔻年华,哪能不羞,心里一句“无耻淫贼”还没骂完,石黑虎手掌已经近在咫尺,这一手下来清白的女儿身如何见得人。 千钧一发之际,“咻”的一声,一支雕翎羽箭朝石黑虎面门射过来,石黑虎只得暂避锋芒,往左跃开。 孙晓柔恼羞成怒,自以为得势,手腕一抖,挽起一朵剑花就朝石黑虎扑过去。 胡顺康一句“回来”还来不及叫出口,孙晓柔已经又和石黑虎战到了一起,他的本意是一箭逼退石黑虎,好让孙晓柔抽身回来,没想到这妮子这么鲁莽,这石黑虎武功之高,便是自己与孙晓柔二人联手也不一定胜得了,何况还有两个深藏不露的当家没动手。 胡顺康射出一箭后,另一边闻风而动,几乎同时,一个环眼大汉手握宣花板斧朝他冲来,这是铁笼山的三当家晁勇,传言一身蛮力大得出奇,曾扛着三百斤的粮草日行百里不知疲倦。 近身鏖战,那黄杨硬木弓已然无用,只得弃了弓箭,握着金刀与晁勇战到了一起,论起武功,胡顺康本高出晁勇半分,但是他一心挂记着孙晓柔那边,无法全心应付,倒堪堪与晁勇战了个平手。 远处一个白脸书生模样的人轻摇折扇,笑看这一场争斗,似乎早已胜券在握,铁笼山二当家朱秩,本是个落第秀才,心灰意冷之下落草为寇,不料饱读孔孟的读书人,入了江湖却如鱼得水,他本就会些排兵布阵,阴谋阳算,上了铁笼山,一路披荆斩棘坐到了第二把交椅上。 白脸书生朱秩手轻轻一抬,底下几十个小喽啰打了声呼哨,一齐冲了过去,镖局的镖师常年刀口舔血,到底也是有些血性的,抄着家伙就迎了上去,“乒乒乓乓”战作一团。 另一头,孙晓柔被石黑虎步步紧逼,手上剑法已然杂乱无章,石黑虎一把扯过孙晓柔的衣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恶心的黄牙。 “无耻!” 孙晓柔哪受得这气,长剑一抹,就削过去,石黑虎手一松,只听“哗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孙晓柔的衣袖被她自己一剑切下,长袖飞舞,露出半截藕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水乡的女子便是如孙晓柔这般终日舞刀弄剑的也是肌肤胜雪,看得石黑虎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眼中都快喷出火来。 这时黄天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石黑虎身后,手里提着一截木头,大喝了一声朝着石黑虎后脑勺砸下去。 第一百一十章好心尽换驴肝肺 第一百一十章 好心尽换驴肝肺 黄天福一个纨绔子弟,平日带着一群恶奴欺凌良善,不知道打了多少人,可到底没有自己动过手,哪晓得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的意思,你若是一个绝顶高手也就罢了,莫说偷袭之时呼喝一声,便是喝着酒、吟着诗,也能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 显然,黄天福并不是这种人,寻常人比起习武之人,行动本就迟滞了许多,这一声呼喝无疑是提醒了石黑虎,石黑虎还愣了一下,以为是遇到什么高手了,身子朝旁边横移出去几尺远,等他都站稳了,那偷袭之人还不见来,这才明白过来,也不回头,抬起一脚就朝身后踢去。 “嘭!” 一声闷响,黄天福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被踢出去一丈多远,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来,黄天福眼冒金星,浑身上下像是被撕裂了一样,鲜血止不住地从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冒出来,浑身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疼得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石黑虎朝着黄天福轻蔑一笑,唾了口唾沫,骂道:“一个酒囊饭袋也好充英雄,我看是狗熊还差不多!” 不再看黄天福,舔了舔嘴唇,朝着孙晓柔走过来,孙晓柔娥眉微蹙,纵身一跃到了黄天福身边不远处,石黑虎一怔,只当他们是对苦命鸳鸯,要同生共死。 似他这种刀口舔血的山贼,对情义二字最是嗤之以鼻,“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今日老子就叫你们劳燕分飞!”说完就提刀飞扑了过去。 墨九伸了伸懒腰,叹道:“这世上若所有的好心都换了驴肝肺,未免寒了那些好人的心!”说完轻轻一跳,下了马车,朝前走去。 “喂,你去哪儿,你不要命了,快回来!”曹寇见墨九下了马车,朝大战之处走去,惊得大呼,就要跳下马车去把墨九扛回来,林一一把拉住了他,看着那颀长的背影,在夜色中有些萧索,淡淡的说道:“他不会有事的,先看看吧!” 墨九走到胡顺康扔黄杨硬木弓的地方,弯腰捡起,在手里掂了掂,搭了一支雕翎箭羽在上面,对准了石黑虎。 此时石黑虎已然到了孙晓柔和黄天福身边,一刀就朝着树下动弹不得的黄天福砍下去,这一刀八成是要将一个大活人砍做两段的,孙晓柔娇喝一声,“休得伤我夫婿!” 声音不大,石黑虎相隔咫尺,却听得真切,难免有了一种禁裔为他人所夺的羞愤,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三分。 破风声起,一支雕翎羽箭穿过鏖战的人群,电光火石般射了过来。 “噗嗤!” 箭矢从右至左穿透了石黑虎握刀的双臂,透体而出,插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箭矢上鲜血淋漓,微微颤动。 “嗒……” 一滴鲜血落地,才听到石黑虎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片森林,让人头皮发麻,近百人齐齐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朝石黑虎那边看去,只见他正满地打滚,双臂各有一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像是泉眼一样往外冒着血,如同一只受伤的老虎,一边打滚一边咆哮。 林一神色如常,似乎一切理所应当,曹寇张大了嘴巴,舌头都差点掉下来,语无伦次的说道:“这小哥……他……我的乖乖……这也……” 另一边马车里,那个魁梧汉子和中年儒生循着箭矢飞来的地方看去,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黄杨硬木弓挂在树杈上,轻轻摇晃,魁梧汉子说道:“那人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中年儒生摇摇头,笑道:“与此人交好,百利而无一害,若是他真对我们三人有杀心,我们怕是也走不出大华国境!” 魁梧汉子有些不信,问道:“他真有那么厉害?以你我二人联手都胜不过?” “难说……” 中年儒生话还没说完,车厢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谁啊,大晚上的吵小爷睡觉,还没完了是吧,石头叔,去揍他一顿,揍得他娘都不认识!” 被李玄叫做“石头叔”的魁梧汉子转过头,铜铃般的眼睛盯着李玄,李玄顿时像打了蔫儿的茄子,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悻悻笑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将头探出车窗,见外面乱做一片,这才问两人外面发生了什么! 铁笼山山匪见大当家受伤,也不敢恋战,急忙朝石黑虎靠了过去,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交手,双方互有损伤,山匪那边死了两个,福安镖局这边也有四五人受了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多半会一命呜呼。 林一也从车上下来,走到伤患旁边,一声不响的治伤,曹寇不敢一个人待在车上,抱着他的破剑紧跟着。 胡顺康手臂受了点轻伤,却无大碍,上去问孙晓柔有没有事,一看黄天福身受重伤,已然失去了意识,赶紧叫林一去看看,林一白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为自己正在救治的这个人包扎,胡顺康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勉强,好在黄天福应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只是自己回临安多半会被埋怨几句就是了。 铁笼山朱秩此时已然成了众山匪的头头,走上前来,目光挨个扫过福安镖局的人,皆怒目而视,朱秩抱拳,朗声说道:“不知哪位江湖朋友在此?我铁笼山只为求财,绝无冒犯之意,还请现身一见,若真有得罪之处,我朱秩在此赔礼了!” 树林里鸦雀无声,无人回应,朱秩提高了声音,再问了一遍,依旧没人答应,不管是山匪还是福安镖局的这边的人都有些纳闷,到底是谁将石黑虎伤成这样?石黑虎的手段他们都见过,在他们眼里已经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了,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伤成这样,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啊!福安镖局这边不由得暗暗心安,这人出手伤了石黑虎,不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至少废了石黑虎能让他们轻松了不少,相反,山匪那边却是人人捏了把汗! 李玄此时已经不顾中年儒生和魁梧汉子的阻拦,跳下了马车,一路小跑到曹寇身边,,左右环视了一圈,问道:“墨九呢?你们把他弄丢了!” 曹寇“呸”了一口,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得豪情万丈,刚想开口跟李玄说说墨九那一箭的神威,肩膀一重,原来墨九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说出去。 “没事,刚出去方便了一下,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呢!”墨九一句话带过,李玄也没打算刨根问底,摆了摆手,看向了朱秩那边。 朱秩神色凝重,说道:“都是在江湖上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位英雄今日若能行个方便,他日若路过铁笼山,铁笼山上下必扫榻相迎!” 屏气凝神,过了十余个呼吸的光景,没人回应,朱秩这才宽了心,朝着众喽啰摆了摆手,准备发起新一轮进攻。 胡顺康和孙晓柔脸色苍白,都抱了必死的决心,福安镖局心中难免把萧墨骂了千万遍,若不是这个天杀的,老镖头就不会死,老镖头若不死哪会有今日的困境。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起,正要冲出去的铁笼山喽啰纷纷止住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火光闪动,约莫百十来人朝着这边冲了过来,铁笼山和福安镖局俱是一惊,都以为是对方的人。 声音由远及近,当先两骑是两个妙龄少女,姿色不俗,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火把,马背上插着黑金的旗帜,金丝镶边,旗帜正中是金碧玉镶嵌的九瓣莲花,栩栩如生。 两个少女到战局外三五丈勒住了马,退向两边,紧接着又是六骑俊秀青年,清一色的青衣青马,腰佩长刀,威风凛凛,六骑再次退向两边,这时候一个身穿锦袍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骑着白马缓缓走出,俊朗非凡,似美玉雕琢而成,不知为何却有些痞气,神色慵懒,却又与黄天福那一类的纨绔大不相同。 慢了他半步,有一个背剑少女,豆蔻年华,模样说不上多俊俏,却是极为干净爽利,让人看着很舒服,在他们后面还有黑压压的马队,火光闪烁看不到底,少说也有六七十人。 “铁笼山?好土气的名字!”马背上的锦袍公子懒懒的趴在马背上,对着白面书生朱秩说道。 朱秩抬眼一看这阵仗不禁有些悚然,眼角余光飘过那九瓣莲花的旗帜,颤声问道:“公子是九州商会的人?” 锦袍公子没有回答他,懒洋洋地说道:“你们还不滚吗?当少爷我脾气很好是么?” 朱秩壮起胆子问道:“恕朱某斗胆,铁笼山与九州商会素无过节,有贵商会的车队经过,我铁笼山都是以礼相待,此次还望……” 锦袍公子都懒得再说话,手指头轻轻往前指了指,那背剑少女身子像一片叶儿,倏地飘了出去,快到根本看不清,一道青光闪过,像是鱼鹰捕食一般,一掠、一起,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又飘回到马背上,等她落稳,才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朱秩不敢回头,因为他大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滚烫的鲜血洒到了他的脖颈,分明是滚烫的,却让他脊背发寒。 他身后有四个喽啰,左手手臂齐肩断掉,此时正疼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锦袍公子这才懒懒说道:“你没惹过我九州商会,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可以吗?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滚,断的就是你的胳膊了!” 朱秩不敢再聒噪,匆忙一拱手,说了声“告辞”,带着手底下几十号人匆忙离去,这次下山本以为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谁知道点子这么扎手,先后折了这么多人。 “二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晁勇是个没主意的莽汉,自然不甘心空手而归。 朱秩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九州商会,我们惹不起啊!” 九州商会是大华境内第一大商会,或许可以说是这天下头一等的商会,不止是大华各个州郡县城,便是西夏、北燕、南面的大理、西面的吐蕃都有九州商会开的盘口,九州商会成立不过二十来年,便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如今这十家钱庄中有七八家都是九州商会名下,剩得那一两家也有他的不少资产,至于客栈、漕运、赌场、当铺等更是数不胜数,黑白两道、官民两道,九州商会没有不染指的。 无人知道九州商会有多少钱,只是有人做过这样一个比喻,若天下财富有一石,天家占三斗,天下共分三斗,九州商会范家独占四斗,足见九州商会财力之强。 小小一个铁笼山,还不够资格和九州商会掰手腕,人家掉一根汗毛都能把铁笼山压进十八层地狱。 朱秩等人离开后,福安镖局如蒙大赦,胡顺康定了定神,准备上前与那锦袍公子说话,九州商会,这可是商界巨擘,一个福安镖局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算,要是能攀上这艘巨船,任再大的风浪,他们这艘小船也能风雨任飘摇而不用担心沉没。 可是刚往前几步,前方八骑往前一步,长刀齐出,拦住了他,胡顺康愣了下,颇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锦袍公子有意无意朝墨九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正与曹寇和李玄说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锦袍公子不快地撇了撇嘴,摆了摆手,九州商会的车队调转马头,不多时,火光隐没在昏暗的的密林深处。 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胡顺康一眼,胡顺康“嘿嘿”一笑,缓解尴尬,此时孙晓柔走上来,挽住胡顺康的胳膊,说道:“叔叔不必遗憾,九州商会这等庞然大物本就不是我等能攀附的!” 福安镖局重新安置妥当,东方已经露白,这一晚仿佛是一场闹剧,孙晓柔刚想回自己的马车再休息一下,见马车前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衫,面容平平无奇,正是墨九。 孙晓柔有些疑惑,问道:“你找我有事?” 墨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孙晓柔有些毛骨悚然,比之与石黑虎交手心里更惊骇了千百倍,她连忙躲开了眼睛,可仍然有种如临深渊的压迫感,墨九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不该对黄天福起杀心,他是真心待你。” 孙晓柔如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惊得退后了几步,张皇失措的说道:“你……你说什么……” 墨九又往前走了几步,与她的距离依旧不变,“方才那个铁笼山大当家,一脚把他踢远,你却故意跳向他身边,引起那山匪头子的杀心,在下虽不聪明,却也不傻,这些花花心思倒还看得出来!” “你……你……”孙晓柔指着墨九,一句利索话也说不出来。 墨九抬头看看那迷蒙的天光,说道:“容在下斗胆猜猜,孙姑娘为何要借刀杀人。首先,于这婚事不满想是一条,再者,这晚间黄天福提过他有个干娘是丹鹤门门主,他若是死在这儿,他日上了少林,你可以说成是萧墨半道截杀,反正这福安镖局全是你的人,黑白曲直尽由你去说了,到时候他的干娘必然会找那萧墨赔命。孙姑娘既报得大仇,又推了一桩自己不喜欢的婚事,并且手上还干干净净,能在那种危急关头有这等筹谋,孙姑娘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你到底是谁!”孙晓柔眸子渐渐变得阴冷了起来,手缓缓探向腰间的匕首。 萧墨背负双手,缓缓离开,将后背留给了孙晓柔,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杀心,走出三五步之后突然停下,说道:“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动手可怪不得我了,这段行程之外的事情我管不着,但要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这些小心思,小心有一支利箭也穿透你的胳膊!” “是你……”孙晓柔颤声说道,这一晚上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毕竟只是个少女,再坚韧又能如何,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被这最后一拨给挑断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衫越走越远,似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山矗立在面前,压抑得无法呼吸。 第一百一十一章沉郁澹雅,离坚合异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沉郁澹雅,离坚合异 福安镖局一行人已然整顿妥当,只待用过早饭便即刻起行,这里仍是铁笼山范围,若是那一伙山匪去而复返却是麻烦,虽然伤了他们几人,但是有这么一大笔横财在前,难免不会让他们再起贪念。 果然,树林外面,朱秩带着晁勇和二十几个小喽啰正准备再对福安镖局下一次手,朱秩阴翳的眼睛里隐隐有些不安,没来由,按理说九州商会应该只是碰巧撞见,是自己一伙人点儿背,现在他们走了,不应该再有这种感觉了,但是不知为何,朱秩心中仍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晁勇一连叫了三遍,朱秩才回过神来,说道:“再等等!”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朱秩觉得时机成熟了,摆摆手让晁勇带着众喽啰们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是却没有丝毫动静,不禁有些纳闷,回头一看,包括晁勇在内,一个个像是中了魔怔一样,目光呆滞,不能动弹。 朱秩拔出腰里的短刀,警惕地四下张望,他的武功虽然不算顶尖,但是这点警觉心还是有的,况且晁勇的武功他心里有数,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二十几号人弄成这样,莫非世上真有鬼不成? 这时,目光停在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下,一个其貌不扬的青衫书生模样的人,正把玩着手里的一粒石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朱秩毛骨悚然,横刀在前,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是昨晚……” 墨九没有回答他的话,朝前走了两步,找了块石头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说道:“如果没看错,你才是铁笼山掌舵人。” 朱秩一个踉跄,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脑子里飞快的转过几个江湖中有名的年轻高手,长安王萧墨,武林盟少主易雪扬,钟家钟浩然,丐帮孟弦秋,唐门唐敖,少林慧能……这些人不会,也不应该插手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给你一次机会,猜我是谁,如果猜错了,这颗石子打瞎你一只眼睛!” 分明是笑盈盈的在说话,朱秩却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双腿一软,跪在了那个青衫书生面前,重重磕头,地上本就是碎石混着泥土,只三两下,便血流满面,混着泥土,看起来既狼狈又恐怖。 “请问您是萧墨萧九爷吗?”朱秩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根刺,这辈子读过圣贤书,当过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曾三言两语杀人无形,可从未像今日这样绝望过,颤着声音问道。 头死死的垂着,几乎要埋到沙石里去,过了许久,才听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你的眼睛保住了!” 朱秩如蒙大赦,若不是一股信念强撑着,几乎直接躺在了地上,咽了咽唾沫,喘着粗气说道:“九爷,小人是个落第秀才,仕途无望,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本秘籍,武功略有小成,这才落草为寇,只盼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若九爷肯饶小人一命,小人愿为九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啪!” 一颗石子出其不意射了过来,将朱秩面前的沙石地砸出拳头大小一个坑,沙石飞溅,将朱秩脸打得血肉模糊,一身衣裳也被打得满是窟窿,浑身不知出了多少个血眼儿,只是朱秩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却仍旧保持那姿势不敢动一下,连**都不敢发出半声。 “再说一遍!”墨九就坐在他身前四五尺远的石头上,右手撑着下颌,偏着头看着他。 “小人愿为九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朱秩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声音提高了几分。 墨九拍了拍手上的灰,缓缓起身,道:“你该庆幸你捡回了一条命,刚才我若从你的话里听出半分作伪,会有一粒石子打碎你的脑袋!” “小人绝不敢有二心!”朱秩又重重磕头。 “我不太喜欢你这种人,但是你若真想为我办事,可以去姑苏找一个叫叶臻的,你俩应该是一路人,狠起来连自己都能不管不顾,至于他能给你多少,取决于你的本事。我这里的格局太大,凭你还玩不转,不消三天会被玩死。”墨九眼皮都没抬一下,起身离开,临了又补上一句,“这些人被我点了穴,半个时辰后会醒过来,你可以从里面挑几个你信得过的跟你一起去谋大业。铁笼山这个土匪窝,从今天之后我不希望再存在了,懂?” “小人明白,多谢九爷大恩大德!”朱秩转过身,对着墨九远去的背影继续跪着,至始至终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 “这江湖天下太大,人人争渡如过江之鲫,能到彼岸者,寥寥无几,庙堂人求载入史书,富贵荣华,江湖人求名扬天下,身前无敌,这些席位不多,至于有没有一个朱秩的位置,方向指给你了,机会也给你了,至于能走多远,看你本事,但是如果你偏离了既定的方向,做出一些,嗯……逾越了我底线的事情,碾死你,我有一千种方法,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声音似远似近,缥缈无定,落在朱秩的耳朵里,如三九寒冬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颤若筛糠,丝毫不得动弹,就连身上的疼痛也变得麻木了。 朱秩匍匐在这个青衫书生身后,不由自主地发抖,萧墨,一个被贬谪为庶人的超一品亲王,他日必将涅槃归来、冲天而上,成为万古一帝,自己赌对了。殊不知他早已浑身湿透,有鲜血亦有冷汗,甚至裤裆里早已糊成一团,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竟然吓得失禁了! *** 范家有钱,多有钱?若把整个大华的财富论为一石,天家占三斗,整个天下共分三斗,剩余四斗却尽归了范家。 要说这范家富可敌国,皇帝却为何容他? 那是因为范家家主与皇帝可是两个头磕在地上,拜过把子的情义,当年皇帝只十五六岁的时候,外出历练,结识了还是富家公子的范南浦,那时范家还称不得天下首富,不过是一郡望族,富甲一方。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萧祯许诺,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要范家万世荣华,无人比得。范南浦也确实是商家奇才,最擅长以钱生钱的法子,在他眼中,万物皆可生财,问家里接过几家铺子,才三月功夫就抵上了往常十年盈余,生意越做越大,五六年功夫就成了大华屈指可数的富贾,那时几国百万大军东征,为救国难,范南浦亲自赶赴前线,出人出钱出物不计其数,解国倒悬,有人说大华能扛过这灭国之祸,范家至少有三四成功劳在里面。 先帝接见,亲笔题写“忠义鸿贾”匾额,取金、银、玉、铜、珊瑚、翡翠、玛瑙、琉璃雕琢出八只貔貅赐予范家,寓意纳八方财气。这事儿过后,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都让范大掌柜赚足了名声,有谁敢不给那八只御赐貔貅的面子,宁可亏得头破血流也要赔笑脸搭上范南浦这条船,生意越做越大,当今皇上在夺位之争中能走得顺风顺水那也是有范南浦在背后鼎力支持,砸进去的钱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皇上等位大宝,不负当日誓言,让范家享尽天下荣华富贵,九州商会就是范家的产业。要说怎样来钱快、来钱清白,莫过于“官商勾结”四个字,这天底下最大的官和最大的商把臂同行,谁还敢跟他们分一杯羹? 管道上,一队人马缓缓前行,九瓣莲花旗帜迎风飘扬,日头渐渐升起,所幸四五月的太阳还不怎么晒人,不过那锦袍公子却也是满脸不快。 “少东家,九爷那边您不去打个招呼?”昨夜凌厉出手的背剑少女问道。 锦袍公子叫做范澹雅,“澹雅”二字取意淡泊高雅,南朝梁任昉所作《序》中有言:“沉郁澹雅之思,离坚合异之谈。”前朝封演《封氏闻见记·图画》中也提到:“夫画者澹雅之事。” 但是范澹雅却极对不起这个名字,坐在马背上,双手笼着袖子,嘴里叼着一根草叶,不等背剑少女说完,“呸”的一口将草叶吐了出去,骂道:“他当自己是谁啊,老子大半夜跑来给他擦屁股,他不来给我献茶谢恩,还要老子去见他,妈的,花老子钱,还要老子给他忙前忙后,当他是天王老子啊,他怎么不想着上天呢?” “少东家,他不是天王老子,可他老子是天王。”身边另一个婢女接过话头,范澹雅佯怒瞪了她一眼,那婢女吐了吐舌头,并不怕他。 “少东家,您昨天听说有一伙山贼要对福安镖局下手的时候,改道二百多里奔驰一夜赶过来帮忙,那时候可不是这副神色,那可是九爷,抬抬手指头,呸,手指头都不用抬都能叫那群山贼有来无回,哪用咱们操心,您不就是想见他一面吗?”背剑少女蚨蝉很不厚道的揭了范澹雅的短,身后几个娇俏婢女掩嘴偷笑,整个商队的人也一起发笑,嚷嚷着要少东家做东请他们吃一顿好的才能补偿一夜的奔波劳累。 “去去去,少爷我那是吃饱撑着了,想消消食儿,碰巧撞上了,那家伙也是,扣扣搜搜,咱家缺那仨瓜俩枣的?也不知道找个靠谱的镖局,福安镖局,我呸,就那点三脚猫功夫,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好意思叫福安……”范澹雅骂骂咧咧。 蚨蝉是青蚨的别称,青蚨,一种传说中的昆虫,据传生于南海,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青蚨”也成了钱的代称。 蚨蝉聪明伶俐,深受范澹雅喜爱,范澹雅也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纨绔子弟,平日里和下人打成一片,性子是极好的,蚨蝉自然不怕他,开口调笑道:“少东家,要不要把这镖局买了,改做当铺?不然饭庄票号也行,这个名字挺吉利的。” “要不改成猪圈?少爷安排你做个猪倌儿?”范澹雅白了她一眼,揶揄道。 “别别别,福安猪棚像个什么话,千万使不得!”蚨蝉吐吐舌头,连忙摆手,众人又齐声大笑,一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范南浦与当今天子八拜之交,关系莫逆,明面上虽然一人天子一人富贾,八竿子打不着,但是私底下勾肩搭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范澹雅幼时被送入皇宫与萧墨一同听学,直到十五六岁才出宫,回家接手家里的一些生意。 范澹雅进宫自然也是皇帝和范南浦的筹谋,让二人年少相识,同经患难,将来萧墨加冕,他们这一辈的香火情自然延续到了各自儿子身上,皇家有了钱袋子,范家有了庇护伞,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因此两人幼时在各种“机缘巧合”下被凑到一起,宫廷深深,自然勾心斗角派系林立,饶是孩童也不免受了父母的告诫,要与谁疏远,与谁亲近,那时范澹雅与萧墨、萧琦、萧睿四人关系最近,萧墨沉稳,那些上房揭瓦的淘气事儿自然轮不到他,但却为三人背了不少黑锅,萧墨受皇帝专宠,只要他出面,多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独有一次,范澹雅三人与太子一党不知为何闹了矛盾,竟然在课室里厮打起来,太子一党人多,有十来个孩子,年岁也较大,范澹雅三人被围在中间拳打脚踢毫无还手之力,少傅躲在一旁汗如雨下,体若筛糠,这可是头一号王孙子弟,谁敢得罪,要这时候上去劝架,转头就能被找个理由严办了,只能私底下叫太监火速通知皇上,这事儿也只有皇上能解决了。 范澹雅也不是个认怂的主儿,反手拿了一方琉璃八宝砚砸了过去,这一砸倒好,不偏不倚正中太子额头,刹那间鲜血横流,溅了周围人一身,太子登时晕了过去,吓得一群孩子惊慌失措,有两个胆小的直接倒了下去。 少傅眼前一黑,急得直跺脚,口里直叫“祸事了,祸事了!”却不敢上前一步。 眼见太子重伤,范澹雅三人也慌了神,眼见鲜血流淌将地都染红了一片,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此时能有什么主意。 这时候外出的萧墨恰好回来,见此情形,一面吩咐早已吓傻的随侍太监传御医,从案上香炉抓起一把香灰撒在伤口处,扯下一截布条包裹,这才止住了血。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皇后已经带人赶到,见状大怒,上前朝着萧墨甩过去一巴掌,那稚嫩的脸颊登时就红肿起来,一脚将萧墨踢到一边,一把抱起昏迷的太子。 不忘冲着萧墨斥骂道:“小贱种你等着,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本宫不扒掉你一层皮,这顶凤冠怕是镇不住偌大的西宫!” 皇后抱起太子不奔太医院,直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太后做主。 本来是几个孩子起争执的小事,这一闹便捅破了天,太后本就不喜叶紫凝母子,这时自然希望萧墨掉一层皮,严令皇帝彻查,严惩萧墨,不得徇私姑息。 这事儿闹到太后那里,皇帝便是再想偏袒,也无从下手,范澹雅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独自担了这罪过,萧墨却拦下了他,淡淡说了句:“他们的本意就是让我来顶这口黑锅,你出面无非是多一个人受罚!” 五十庭杖,幽闭三月,这已经是皇帝所能争取到的最大宽限,掌刑太监虽得了皇帝暗示,不敢发力,但是太后、皇后二人在一旁监刑,也不好太敷衍,那比萧墨胳膊还粗的庭杖结结实实落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整个掌刑司的太监官员无不悚然,皇帝在二十杖时已然拂袖而去,唯独皇后与太后笑眼盈盈,吩咐掌刑太监不可姑息草草了事。 从事发时起,萧涵跪在皇后宫外求皇后娘娘开恩,一直到重伤昏迷的萧墨被抬到禁幽院,也没有人见她一面,来往的太监宫娥都绕道而行,没有人去通传更不会有人代为求情。 笑话,死了娘的公主皇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算个屁,要不是皇上专宠,现在估计连条狗都不如,为了他们得罪位高权重的太后、皇后还有未来的太子,图什么?虽然懿妃娘娘在的时候对他们关照有加,但如今人死灯灭,谁还顾念那情分,在这深宫内苑,最不值钱的就是情分了。 禁幽院阴冷潮湿,是后宫犯错的宫娥太监幽闭反省的地方,此地荒无人烟,一到夜间阴风阵阵如百鬼夜行,据传无数的太监宫娥被活活吓死,更有许多从此疯疯癫癫,于是这个庭院成了西宫一处禁地,没人愿来、没人敢来! 冰冷的床板上,趴着神志不清的萧墨,血肉模糊的后背被太医草草上了药,连绷带都没有扎牢,毕竟这个破地方谁也不愿意多待片刻。 萧墨在床板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一日三餐被皇后差人暗地克扣,不足正常分量的五分之一。 期间范澹雅花了不少银子才偷偷溜进来见萧墨一面,见到已经憔悴到没有人样的萧墨,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嘴里不住说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有对不住萧墨的,有为萧墨抱不平的,有骂皇后的,也有责怪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 “很多时候,是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样,现在的我无力改变什么,等到……”萧墨戛然而止,苦笑道:“那又如何?便是至高无上的父皇,很多事也不是他能够一言而决的。” 范澹雅从那时便打定主意,要像父亲那样,用一家之财力,守一国之基业,护一人以君临天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山间清风无人管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间清风无人管 从金陵到汴梁,有一处必经的地界,不算大,不过是一个垭口而已,因这里山路崎岖、七弯八拐,于是过往行客都称这里作“拐子坡”。 “拐子坡”上有一家小酒馆,算上掌柜伙计总共有四个人前前后后张罗着,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好歹是连通南北的要道,因此生意倒还兴隆。 前一天刚下过雨 ,整片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懒懒飘着几朵白云,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泥土的芬芳,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在林子里驶过,车夫是个六十岁上下的矮胖老头,面色红润,腰间挂这个酒葫芦。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美艳无双的脸庞,似清水芙蓉、娇艳欲滴,对这山林的鸟语花香充满了兴致,山间鸟雀、野兔、溪涧都让她欣喜不已,原来这世上除了深深宫廷,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姑娘,四月的天到底还是凉,多披件衣裳,别受了寒!”驾车的矮胖车夫笑着提醒道。 车里的绝美女子也微笑着应了一声,以往老是听弟弟提起说江湖波诡云谲、刀光剑影,自己还时时为他提心吊胆,这次自己偷偷出宫去寻他,没想到却这般顺利,很容易就找到了一辆愿意带自己去少林的马车,并且赶车的大叔人也很好,对她关切备至。 哼,肯定是那臭小子怕我出宫才编出这些话来哄我的,等我找到他,看我怎么收拾那臭小子!那绝美少女嘴角轻轻勾起,心中恼了她那弟弟一顿,若是有人看见,定然被这甜美的笑容乱了心神。这个少女正是萧涵,萧墨被贬谪出了金陵,她又在有心之人的安排下听到了五月初五少林举办英雄大会对付萧墨的消息,心里哪里放得下,偷偷溜出宫来,准备上少林去找萧墨。 她只当这一路顺风顺水,却不知一路上下都有皇帝安排的皇城司高手为她保驾护航,便是这个车夫也是皇帝安排的。 隐隐见着前方酒旗飘摇,矮胖车夫肚子里的酒虫打起了鼓,对车里说道:“姑娘,前面有处歇脚的地方,咱们去那儿休息一阵,吃点东西,顺道喂喂马,怎么样?” 萧涵第一次出宫,只顾一切新奇有趣,哪懂这些,当然应允,说了句“全凭大叔安排!” 拐子坡的小酒馆说大不大,一棵三百年的黄角树似一顶巨大的伞盖,树下搭着几间茅草屋,炊烟袅袅,树下的四张桌子都坐满了赶路的行人,一桌是两个三十上下的公子哥,一桌是四个江湖人,两男两女,手里拿着兵刃,一桌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倒生得极是俊俏,便比起萧墨、易雪扬这些世间一等的美男子也不逊色几分,邻桌的两个妇人眼光时不时往这边偷偷看来,年轻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儒衫,脚边放着个齐腰高的青竹书箱,像是个游学的书生。 还有一桌是一个矮小老头,站直身子也不过是到常人胸口高度,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脸上似这三百年的黄角树树皮一样干枯褶皱,一手握着烟袋锅子,一手端着半碗酒,吸一口草烟,喝一口酒。 烟雾袅绕,自然惹得另两桌人不快,邻桌两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呛得直咳嗽,一个男人瞧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走到了矮小老头这边,手指往桌上敲了敲,骂道:“老家伙,别抽了,没看到一边还有人吗?谁受得了这味道!” 矮小老头斜睨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当着他的面又抽了一口,那男人怒火中烧,骂了一句“不识好歹”,一把朝矮小老头肩膀扣去,五指如钩,一看就是练家子,要是寻常人被他这么一扣,少说撕下来一块肉。 矮小老头不躲不闪自顾自地抽着草烟,那男人一把抓住了矮小老头的肩膀,心中正得意,准备将这老头一把扯翻在地,手上一用力,谁知那老头纹丝不动。 那男人有些纳闷,这矮小老头看起来最多百余斤,怎么自己运上了真气还扯不动他,一念甫及,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依旧纹丝不动,那男人皱了皱眉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轻喝了一声,依旧半点没将那矮小老头撼动。 这时只见那老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说道:“都说中原好山好水好人物,老头子我一路走来,人尽是饭桶草包、酒也难喝得跟马尿一样,无趣啊!” “老东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男人见着老头怡然自得,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已然动了杀心,松开搭着老头肩膀的手,就要去拔腰里的长剑,只是手刚松开,就觉得一阵刺痛自手心传开,像是千万只虫蚁在撕咬。 抬手一看,手心有一团乌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只右手已然是乌黑一片,那男人急忙骈指封住了自己肩头穴位,阻止毒性扩散,但是收效甚微,仍是疼得他叫出了声,与他同桌的那两个妇人和另一个与他年纪相若的中年人,见他吃了亏,赶忙提着兵器聚了上来。 一个妇人“噌”的一声撤出短刀,直指那矮小老头,怒斥道:“矮冬瓜,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矮小老人重重放下手里的酒碗,手里的烟袋锅子在桌子腿儿上磕了几下,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沉沉说道:“这些年有不少说老夫矮的,老夫会打断他的双腿,那样就和我一般高了,若仍是比老夫高,那再砍下他的脑袋便是。” “大言不惭!”另一个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手一抬,三枚燕子铛脱手而出,朝矮小老头面门射来,他也留了个心眼,师兄前车之鉴,这老头多半是个惯会使毒的,只要不与他接触他便无计可施了。 “老伯小心!” 萧涵与那车夫恰巧赶到,萧涵正钻出马车,见到那个中年男人甩出暗器,急忙出声提醒,矮小老头不慌不忙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手一抬,筷子一张一合之间,只见三枚燕子铛已然被他夹住,似夹菜一般。 矮小老头这才回过头来,见一个姿容绝世的少女钻出马车,也不由得“咦”了一声,朝她点点头,算是谢过方才出言提醒之情。 众人的目光尽被那少女绝美的脸庞吸引过去,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如天池圣水一般纯洁无瑕,珍珠白色的宽丝带绾起,散发出了一股出尘的气质,便是天上仙子也输了几分。 便是那蓝衫书生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萧涵正要往前,车夫眉头一皱,横出手臂拦在了她面前,沉声说道:“姑娘快上车,此地不宜久留,快!” 萧涵不禁有些纳闷,目光略一扫过,在场不过七八个客人,虽是江湖中人,但自己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又怎会对自己起坏心呢,刚想开口询问,另一桌两个獐头鼠目的青年走了过来,都在三十上下,一人身穿白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另一人把玩着手里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笑意盈盈。 两人走上前来,在萧涵身前三五步站定,车夫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那白衣折扇的青年当先拱手施了一礼,笑眯眯地说道:“小生岭南吕家吕羲和,羲和二字,取自《楚辞·九章》:‘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敢问姑娘芳名?此行欲往何方啊?” 萧涵掩嘴轻笑道:“公子记错了,这句话是《楚辞·天问》里的。” 这一笑更是魅惑苍生,让一众人都失了魂魄,也不禁暗暗赞叹这绝美女子秀外慧中,那吕羲和故意卖弄被揭穿,却也不羞,继续上前两步,继续说道:“姑娘不仅容色倾国,还饱读诗书,小生不胜仰慕,不知姑娘可愿一路同行,小生好讨教些文章诗词!” “这……”萧涵有些拿不定注意,转头看向车夫,车夫正暗暗向她使眼色,要她万不可答应。 此时,几声讥诮从不远处传来,“还真是歪嘴和尚念不出正经,好好一篇诗词就这么被你糟践了!” 吕羲和与那拿佛珠的青年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个蓝色儒衫的俊朗书生在说话,吕羲和使了个眼色,拿佛珠的青年会意,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撑在那蓝色儒衫的书生桌上,阴仄仄地问道:“方才是你口放厥词?” “如何?”蓝色儒衫的青年斜睨了他一眼,满是讥诮。 “那今日便容不得你了!”说完一掌朝那蓝色儒衫的书生拍下去,那书生往旁边一滚,堪堪躲开,虽然狼狈了些,好歹避过了这一掌的锋芒。 另一头那矮小老头与三人对峙,中年男人眼见一招暗器失手,心中一惊,暗道这老头也是个高手,得小心应付,与另两个中年妇人一示意,三人齐上。 方才说话的妇人使一对鸳鸯双刀,另一个妇人使一条乌青软鞭,刹那间,三般兵器铺天盖地朝那矮小老头落下去,矮小老头却也不慌,手一挥,筷子夹着的三枚燕子铛朝三人激射过去。 三人急忙挥兵器回挡,趁着这空当,矮小老头手上轻轻往桌沿一拍,连人带椅子竟然轻飘飘朝后边滑开去;三枚燕子铛看似老头无心甩出,但是力道却是大得出奇,三人虽然挡开,但都震得往后退了两三步,心中不由惊叹这老头深藏不露,倒是一个绝顶高手。 此时店家却视若无睹,依旧忙着自己的活计,他这小酒馆开在这南北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武林中人一天见不到二十却也有十六七个,这些人自以为练了几天把式眼睛就生在了头顶上,看谁都不顺眼,常常几句话就刀剑相向,怕是不耍几招这世上便无人知道他练过武。这些事儿见得多了店家自然不当回事,打坏了桌椅板凳,若是遇上讲理的,倒还愿意赔他们几两银子,若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他还能撵上去要不成?自然只有自认倒霉。 不过这些习武之人多是穷光蛋,想想也是,百家各有养活自己的手艺,儒家读圣贤书入仕、道家若不化缘便是自给自足、农家耕耘、商家以钱生钱、墨家擅长机关巧术……你一个习武的靠什么赚钱?若是不上街卖艺那就只有打劫了。 那些有门派的还好,不管门派大小,好歹是个钱袋子,那些无门无派的,穷得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古人有言“穷学文,富习武”,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你习武磕磕碰碰了总得用药吧,为了提升武功各种补品总是要隔三差五吃一些吧,你行走江湖衣食住行总少不了吧,行走江湖总得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吧,还有各种人情往来,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别的不说,一个习武的光是吃饭都得比常人多吃几大碗。 那些自命清高之徒对这些黄白之物嗤之以鼻,贬得比茅坑里的屎尿还不如,但是真当他们一穷二白时给他们,让他们管你叫爹都行,因此才有了那么多习武之人投效大户人家做个护院,沦为他人鹰犬。 矮小老头反手一指,“叮”的一声弹开那中年男人的长剑,左手一揽,抓过软鞭,那妇人还暗自高兴,可没等她手上发力,只见几条小拇指粗细的蜈蚣顺着鞭梢飞也似的朝她爬过来,手上用力一抖想把蜈蚣抖落下去,谁知道软鞭另一头矮小老头似乎看穿这一切,手上顺着她的方向也一用力,力道轻松抵消,蜈蚣稳稳朝那妇人爬去。 使软鞭的妇人情知此人古怪得紧,倒也果断,手上一松,朝后跳开三五尺远,这时矮小老头顺势扯了软鞭在手里,另一只手一拍,荡开那鸳鸯刀,一道黑影从他宽大的袖子里飞出,直朝那使双刀的妇人面门撞去,另一边使剑的男人唤了句“师妹小心!”话音刚落,那妇人急忙一抬手,双刀往面前一架,准备格挡开,孰料那黑影去势极快却灵活无比,竟然能在空中变向,妇人只觉左手手背一麻,似被蚂蚁叮了一口,然后这种酸麻顷刻蔓延至手腕、手肘、肩膀,手上的短刀几乎脱手。 矮小老头手中软鞭往右一挥,只听一阵清脆的声响,撞在那中年男人的长剑上,那中年男人武功不弱,此时竟然震得虎口出血,继而一道浑厚到难以形容的真气扑面而来,将他平推了出去,“哐当”一声,将矮小老头方才的桌子砸得粉碎,中年男人呕出一口鲜血,浑身像是被敲断了无数条骨头,再也爬不起来。 使双刀的妇人此时已经与第一个男人一样,虽然封住了肩膀的大穴,但是仍然无法阻挡毒性的蔓延,那股酸麻渐渐散布全身,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只剩下方才使软鞭的妇人,及时退开幸免于难,眼见这个矮小老头始终坐在椅子上,只轻飘飘抬了几下手就将他们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下哪里还有抵抗的念头,双膝一弯,“噗通”跪倒在地上,哀求道:“老前辈恕罪,晚辈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望前辈大人大量,不与我们一般见识,饶了我们的狗命吧!” 矮小老头将手中的软鞭抛还给她,上面的蜈蚣已然没了踪影,老头冷冷说道:“杀了他们三个,你可以活!” 那妇人如受雷霆一击,偷偷瞟了那老头一眼,神色冷厉,没有丝毫讲道理的意思,撑在地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死死咬着嘴唇,偷偷看向自己的师兄妹,已经奄奄一息。 不知是害怕还是犹豫,手始终没向那软鞭移过去,老人也不催她,转头看向另一边,那蓝衫书生被手持佛珠的青年撵得上蹿下跳,好不热闹,老头有意要帮那书生一把,屈指一弹,不知什么东西倏地射出,直击那佛珠青年的腿弯,登时倒了下来,动弹不得。 书生如蒙大赦,朝老人这边拱了拱手,吕羲和见势不妙,也暗暗朝这边靠拢过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春花秋月何时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杀了他们四个,你可以活!”矮小老头一甩大袖,懒懒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匍匐在前的中年妇人,妇人知道他说的是吕羲和。 这吕羲和与她素不相识,虽然是岭南吕家的人,有点棘手,但是好歹杀起来不会像杀其他三人那样心怀愧疚。 毫不犹豫抓过了地上的软鞭,手往地上一拍,整个人朝吕羲和掠了过去,像一只贴地而行的燕子,吕羲和万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果决,也吓了一跳,急忙朝旁边跳开,与那妇人交上了手。 萧涵有些不忿,心道这几人虽然有错在先,但是这样就取人性命未免太过残忍,就要上前理论,车夫见她朝矮小老头走过去,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尊卑礼仪,赶忙伸手抓住萧涵的手腕,说道:“姑娘不可上前,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赶紧上车,速速离开!” 萧涵正纳闷儿,面前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矮小老头重新燃上了草烟,只见烟雾缭绕,整个人都被包裹,朦朦胧胧,那老头说道:“怎么?女娃儿仗着自己身边有个武功不俗的奴仆,也想趟一脚浑水?” 萧涵一头雾水,什么武功不错的奴仆? 一念甫及,那车夫松开了她的手腕,往前两步,挡在她前面,拱手道:“前辈见谅,在下与小姐只是路过此地,别无他意,这就离开!” 说完转过头,朝萧涵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上马车。 那矮小老头长长吐出一口白烟,慵懒靠在椅背上说道:“那女娃儿心肠倒是不错,可以走,至于你嘛,杀了他们几个,可以活着离开!” 车夫皱了皱眉,心中权衡利弊,隐约猜到了这老头的身份,若是硬拼,再来十个他也不是对手,自己要走却是不难,但是萧涵是万万损伤不得的,不就是杀几个人,自己这些年还杀得少了,拱手道:“前辈稍待,在下这便解决掉这几个鼠辈!” 萧涵便是再不谙世事,见此情形也大致明了,原来与自己一路同行的车夫竟然是个高手,但是那矮小老头未免太不讲理,自己二人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地,就要平白无故为他杀人,出声理论道:“老伯,他们几个与你也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几条人命!” 车夫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听那矮小老头说道:“女娃儿,方才若是老夫武功不如他们,你觉得他们现在会放过老夫吗?” “若是老伯沦落到此等地步,我也会求他们放老伯一条生路!”对于这样一个绝顶高手,萧涵不知者无畏,言语铿锵,没有丝毫畏缩,可是那车夫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盼着后边护驾的人赶紧过来,多一个人也许多一分胜算。 那矮小老头手指轻轻一敲椅子扶手,整个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萧涵二人,一张干皱的树皮一般的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涵,萧涵有些不自在。 这时那蓝衫书生走上前来,整了整衣衫,朝着矮小老头施了一礼,道:“在此先谢过前辈救命之恩,容小生多一句嘴,这位姑娘主仆二人与前辈并无瓜葛,前辈乃是武林巨擘,心胸宽阔,自然不会与我等晚辈一般见识,不知可否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开?” 矮小老头“吧嗒”了一口草烟,朝着蓝衫书生吹了一口烟雾,辛辣刺鼻的烟草味扑面而至,呛得那书生直咳嗽,那矮小老头笑道:“后生,你晓不晓得因你一句多嘴,你已经中了老夫的七日断肠散,待到七日过后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蓝衫书生神色如常,倒是萧涵吓了一跳,上前几步,说道:“老伯,这位公子只不过为我们说了几句话,你又何至于这般残忍取人性命,你也太……不讲理了些!” 萧涵本想骂这矮小老头几句,只是素来在深宫内苑的她,终日受诗词歌赋的熏陶,腹中哪有半句骂人的脏话,要是换做萧墨凤舞在此,不需出手,只要一张嘴,就能气得这老头吹胡子瞪眼。 矮小老头“哈哈”大笑,像是夜枭的嚎叫,让人头皮发麻,似这辈子都还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人,每笑一声车夫的心就紧了一分,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短匕,只想着等会儿动起手来定要死在公主前头才是,不然九族上下无一幸免。 “女娃儿,你可真是有趣得紧,老夫活了七十多个寒暑,也张狂了七十多个春秋,倒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我不讲理的!” 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车夫不敢再隐藏,说道:“前辈容禀,这位姑娘并非常人,实是宫里的贵人,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矮小老头锐利逼人的眼睛看了车夫一眼,又转向萧涵,意味深长地笑道:“难怪,这等姿容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人家。怎么,以为抬出你大华朝廷就能吓到老夫了?老夫今日便是扭断你们脖子,你那金陵的皇帝又能奈我何?” 车夫心里“咯噔”一声,本以为这老头能见好就收,没想到却软硬不吃,继续说道:“若是在下没看错,是来自苗疆的阿纳回前辈吧,还请前辈宽宏大量放在下等一条生路,日后必将万倍偿还!”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里一惊,被这矮小老头放倒的几个人和正在交手的吕羲和二人,心中翻江倒海,吓得不轻,原来这老头是那个从苗疆一路杀到中原的老魔头,一路走来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据说一身武功深不可测,用毒更是出神入化,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惹上这么个煞星。 车夫的话意思很明显,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万倍偿还”四字也有两重意思在里头,你今天要是放我们离开也就罢了,要是执意留人,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苗疆穷山恶水、民风剽悍,由于道路不通,中原人极少踏足,不管是地理书札中还是坊间传说里都将苗疆说成了迷雾毒瘴遍地、毒虫毒蛇满山的凶恶之地,此地不分男女尊卑,家家户户豢养蛊虫,若是外人进了寨子,稍稍惹得苗寨中人不悦,必然受千虫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苗疆所属大部分是现在大理国辖境,有一小部分是大华西南边陲,一小部分吐蕃诸部边陲,大理国尚武,正统的自然是洱海苍山碧游宫,而这阿纳回则是野修之中的魁首,成名三四十年,纵横南天未逢敌手,便是碧游宫见了也得退避,据闻他手下有徒弟六人,尤喜小徒弟君魅离,但是蝴蝶郎君君魅离与黑寡妇朱迎艳先后折在中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老魔头哪里忍得,亲自杀上中原,誓要为两个徒弟讨个说法,据传丐帮四大长老联手都胜不得他,还差点被他取了性命,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这时阿纳回缓缓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喃喃道:“天色也不早了,得早点料理完赶路啊!”转过头对蓝衫书生说道,“看你小子还挺顺眼的,你中了老夫秘制毒药,若是不想死,就随老夫走一遭,将老夫伺候好了,说不定赏你一粒解药。” 蓝衫公子笑着答应,仿佛中那七日断肠散的人不是他。 回过头来,手指着车夫,说道:“你,赶车,去少林。”车夫老头略一犹疑,还是暗暗点了点头,这个老魔头喜怒无常,万不能惹怒他,否则公主必遭不测,九爷也会去少林,等见了九爷,那公主就安全了。 “那他们……”萧涵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四个人还有正在交手的吕羲和,问道。 阿纳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好了,你们可以滚了,这是解药!”手一挥,一个小药瓶脱手而出,打在中年妇人和吕羲和刚碰到一起的折扇和软鞭上,三者相撞,软鞭折扇竟然被打了出去,吕羲和和中年妇人虎口鲜血淋漓,疼得呲牙咧嘴,那小药瓶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众人不禁暗暗咋舌,这老魔头武功果真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深不可测。 扔下一块约莫五两重的银子,车夫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只不过心里却似压了千斤巨石,连握马鞭的手都在发抖,此行凶险万分,稍有差池自己该如何交代? 过了许久,瘫倒在地上的使软鞭的妇人才颤颤巍巍拿过解药为师兄妹解毒,吕羲和看着那消失在视野中的马车,半晌没有动弹,脸上说不清是怨愤还是惊惶。 “请问姑娘芳名?在下宁静,字致远。”上车之后,矮小老头阿纳回和衣而卧,一人便占了马车一大半的空间,将萧涵和那蓝衫书生挤到了角落里,二人敢怒不敢言,蓝衫书生凑近了萧涵轻声问道,也是怕吵到了这个喜怒无常的怪老头。 萧涵俏脸绯红,自出世以来,除了弟弟和父皇,还从没有男子靠自己这么近,有些不太自在,编了个化名轻声回道:“我……我叫韩潇……” 本以为那阿纳回已经睡过去,谁知道眯缝着眼睛问了句:“宁致远?你师傅是王哲伦?” 蓝衫公子宁致远拱手回道:“正是家师,前辈与家师认识?” “酸儒一个,不熟!”阿纳回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王哲伦?”萧涵心中默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却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宁致远不光人长得俊俏,腹中才学也含潘度陆,一路上与萧涵聊些诗词歌赋,说些江湖趣事,却也排遣了些旅途的寂寞。 “你也看这本书?”萧涵见到宁致远手中那本《五代诗词集注》,正是萧墨和她一起编撰的。 宁致远点了点头,指着翻开的一页说道:“这书编写得确实不错,五代战乱频繁,多少诗词歌赋淹没于尘埃中,若真是就此消逝未免可惜,你瞧瞧这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首词传为南唐后主的绝命词,字字凄凉,闻者下泪。” 萧涵见他如此推崇自己宝贝弟弟的书,心中也对这个书生多了几分好感,点头赞同道:“那南唐后主亡国后被我朝太祖封为违命侯,太宗即位又封为陇西郡公,这首词是他在七夕生辰所作,词句凄婉,歌姬传唱,声闻于外,太宗皇帝大怒,遂赐以鸩酒。这位亡国之君死之前也许回首往昔,身为国君,过去许许多多的事到底做得如何呢,怎么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当国君时,日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枉杀谏臣……透过此诗句,我们不难看出,这位从威赫的国君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此时此刻的心中有的不只是悲苦愤慨,多少也有悔恨之意。” “是啊,南唐后主虽拙于治国,但是诗词书画却登峰造极,不失为南面王!”宁致远指尖婆娑着珠玑文字,轻声呢喃,似乎从这字里行间看到了那末代君王沉浮坎坷的一生。 阿纳回冷哼道:“这样一个败家皇帝有什么值得推崇的,不过会几句酸溜溜的诗词,兵临城下还能靠一支笔将敌人写死不成?也难怪会亡国!” “前辈此言差矣!”萧涵和宁致远异口同声说道,四目相对,萧涵羞红了脸,赶忙移开眸子。 宁静肃整衣冠,说道:“以武开国,以文治国,此举并无不妥,万事无非阴阳正反两面,区分这两面的是一个度,度是保持对立两面的界限,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那南唐末帝便是文治太盛,在那样一个乱世,若无武功,如何镇得住各方,但是南唐灭国之祸也不能归咎于后主一人,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南唐横跨淮泗千里,淮南以水网为依托,南唐的淮上水军是从杨行密时期就积累下来的优质军事资源,称之为天下第一水军都不为过,细推下来,这支水军还是如今东平郡王手下锦帆军的前身。” “而南唐先主李昪是一位有战略眼光的文治皇帝,他主政的二十年间一直以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为根本国策,不对北方轻易用兵,临死前告诫太子李璟,不要像隋炀帝一样自恃家底足征战四方,要和南方邻国搞好关系,静待时机再发兵淮上直取中原。李昪很清楚,用兵中原,南方小国不敢趁虚而入,而用兵南方小国,中原一定会趁火打劫,在时机没到来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积蓄力量静静地等待,中原一旦内乱就见缝插刀。” 宁致远靠在车厢上,长长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书卷轻轻放在膝盖上,怅然道:“李昇这辈子活的真叫一个通透,既然等不到逐鹿中原的时机,干脆做缩头乌龟,保住江淮这块肥地也算是给子孙积福了,老百姓跟着这样的皇帝才能在乱世中有口饭吃。万万没想到,他儿子所作所为全和他老爹反着来,李璟登基,马上就重用了他最喜欢的笔杆子文团‘五鬼’党,官场风气瞬间就给抹黑了。朝野上下奢靡成风,并且违背父皇的遗言,出兵攻打内乱的南方小国闽楚。灭闽国只捞到了个建、汀二州,漳、泉二州被清源军占走,白白损兵折将。” 宁致远偷偷看了眼萧涵,萧涵轻轻点头表示同意,轻声说道:“李璟将皇位传给后主的时候,已然朝政腐败、国库空虚,加之天灾人祸、外敌环伺,这个烂摊子除非遇上百年不遇的明主、经世济国的能臣,否则无人能解,虽然当时有林仁启这样的猛将,却也无济于事。纵观历代,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国,大凡初起之时,无不是艰难困苦,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力求从万死中求得一生,因而无不显得生气勃勃、气象一新。但是大事既成,未免贪图享乐,认为该到了高枕无忧之时,便政怠宦成、人亡政息,一国之亡也并非一人之过失,前辈您觉得呢?” 苗疆老魔头淡淡“嗯”了一声,这两个小娃娃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见地,却也不易,算是对得起他们的身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天雷地火满山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雷地火满山林 安国候祖上是大华太祖帐下十三战将之一,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大华才有了二十多年前的广袤疆域,以长安为都、万国来朝的盛况,但是这一脉传承下来,终究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早没了往日征战天下的血性,一代代世袭罔替至今只落个侯爵,若不是大华皇帝顾念旧情,现在哪还有一个候爷的爵封。 如今安国候的孙子管坤与太子走得极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萧瀚得登大宝,他管家便是从龙之臣,这爵封还能多世袭几代,安国候的独子,也就是管坤的父亲管慎如今是河东道马步军都指挥使,将一道的军权握于手中,整个河东十四州唯他马首是瞻,俨然一方土皇帝。 管慎这些年在政绩上并没有太大建树,但是也没引出什么民怨,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在外攒些资历,等老爷子归天之后自己回京世袭爵位的时候还能兼任个三品上下的官位,这也是当前一些稍有见识的王孙的共识。 这些年萧墨大力改革吏制,就是要拔除当今官场上的冗官冗政,高官子弟尸位素餐,本着混日子的心态将地方军政搞得一塌糊涂,沉疴必由小病起,长此以往大华朝政必然贪腐成风。在萧墨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氏族子弟在外为官的风气改善了很多,但是如管慎这般有大背景的王孙子弟一时间还是难以拉下马来,只能循序渐进,否则适得其反。萧墨这些年整顿吏制也将大华半数的王公大臣得罪了遍,毕竟到嘴的肉生生吐出来谁能乐意,若不是有皇帝在上面拦着,光是弹劾萧墨的奏本都能将他压死。 五月中旬安国候七十大寿,驻守在外的管慎这些年搜刮得来十大箱宝物,差人送往金陵安国侯府,作为老爷子生辰贺礼,兹事体大,管慎安排三百精锐军士和数十个武林高手亲自押送。 从管慎的马步军指挥府衙徐州押送十箱生辰纲往金陵,必会经过水寒岭,水寒岭属黟山山脉,此地山峦耸峙,绵延数十里,云海翻腾美不胜收,迷漫一片,使整片山岭形成茫茫的海面,只留最高的峰尖,像大海中的点点岛屿,晴日里天空湛蓝、透亮,好像用清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天上白云缱绻,与青山绿水、崇山峻岭遥相呼应,蔚为壮观,十年一度的风云榜将黟山列为天下十大胜景之一。 而水寒岭一名的由来是二十多年前剑圣易水寒独立山巅三个日夜,观云海起伏,日月星辰,悟得一式精妙剑法,无敌于天下,俯瞰九州宇内,江湖剑客除了一个叶紫凝谁敢与他比肩。 水寒岭钟灵毓秀、地势险要、雄奇险幽,道路蜿蜒崎岖,峭壁似刀砍斧削,令人望而生畏,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十箱宝物赶往金陵,人人神色紧张,手死死捏着兵器,在这穷山恶水之间最容易遇上亡命之徒杀人越货,将尸体往山中一扔,山中猛兽半日就能啃食干净,到时候就是神仙都查不出来。 密林深处一伙蒙面人半蹲着,为首有两人,一人手里拿着根齐眉棍,一人满手老茧,似乎精于拳掌功夫,身后有五六十个黑衣蒙面人。 使齐眉棍的人眼睛死死跟着那一队押送生辰纲的人马,低声道:“官兵有三百人上下,倒是不打紧,手下的兄弟足以应付,还有二十七个武林高手,你我二人联手也能解决了,但是底下兄弟跟了好几天,这最后那辆马车恐怕藏着高手。” 那个满手老茧的人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过了这里要再下手风险可就更大了,这些狗官搜刮民脂民膏,人人得而诛之,你我劫富济贫,本就是掉脑袋的买卖,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使齐眉棍的人默默权衡了一番,也知道从徐州到金陵以此地最为险要,要是过了此处再想下手难如登天,而且少林大会快要开始了,要赶去与上头会合,也耽搁不得,问道:“老徐那边安排得怎么样?” “老徐办事向来稳妥,只等这边的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动手!”满手老茧的人回道。 使齐眉棍的人皱了皱眉,咬牙说道:“老陈,等会儿一起解决掉外边的二十七个武林高手,最后那辆马车……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懂,不能连累上头,都记下了?” 这话不仅是对那个陈姓的拳师说的,也是对身后五六十个黑衣蒙面属下说的,那五六十人人人神色坚毅,没有一丝退意,重重点头。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时机已经差不多,使齐眉棍的人重重一挥手,叫了声:“干!” 那五六十人从齐齐掏出折叠弩,搭上弩箭,弓弩齐发,似雨点般穿林而过,只听密集的破风声响起,瞬间十几个士兵就被射翻在地,与此同时,几声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整片山峦都跟着颤动,火光四起,在人群中炸开,一百来人非死即伤、哀嚎不止,领头的校尉撤出长刀,指挥应敌。 山上的一轮弩箭射完,五六十人撤出腰间长刀洪水一般冲下山去,那个陈姓拳师如猛虎下山,一拳将一个手握大刀的偏将打下马来,口吐鲜血,就此毙命,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领头的校尉本想说几句“这是河东道军马指挥使管慎管大人的东西,敢来劫掠,是不想要脑袋”之类的场面话,一般小蟊贼一听是一方封疆大吏的东西,多半会收手,毕竟民不与官斗,有几个脑袋够砍,但是看对方来势汹汹,丝毫没有讲道理的意思,那校尉也将卡在喉咙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一队军马是管慎的嫡系,虽然这管慎志大才疏,但是祖上毕竟是跟着太祖爷打过天下的,练兵养兵还是懂些,突逢大变,眨眼间折了百余人,但是片刻间剩下的人已经回过神来,全神戒备,死死护着马车,那二十几个武林高手将陈姓拳师和使齐眉棍的人围住。 更不多说,直接就动上了手。 那陈姓拳师拳法刚猛霸道,大开大合有撼动山岳之威,而那使齐眉棍的人一条杯口粗细的棍子在他手里虎虎生风,方圆几尺近不得人,二人一看就是顶尖高手,虽然被二十多人夹击,但是丝毫不乱。 十招之后,陈姓拳师一拳砸在一个高手胸膛,只听骨裂声传来,胸口凹陷了下去,那人直接被打出几丈之外,死不瞑目,而另一头齐眉棍砸在一个人脑门,登时血流满面,一个武林高手的头骨竟然被他一棍砸得粉碎。 五六十个黑衣蒙面人也与幸存的士兵交上手,刀剑交鸣,双方旗鼓相当,整个山林古道上乱作一团,而最后那辆马车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曾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摔倒在最后一辆马车旁边,刚挣扎着起身,但是只觉得浑身如烈火焚烧,满身通红,痛苦的哀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七窍流血而亡。 不过在场诸人尽皆命悬一线,哪还有心思管旁的事情,只当是被人一掌拍死的。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双方死伤殆尽,虽然黑衣蒙面人一方有备而来,但是押送生辰纲之人也非省油的灯,是一道军马指挥使手底下的嫡系,放到战场上也是能以一当三的精锐,此时黑衣蒙面人只剩下十几人,三百官军也只有四五十人还勉强站得稳。 陈姓拳师一把扭断了最后一个随行高手的脑袋,二十七个武林高手尽被他们二人斩杀,但是他们也受了不轻的伤,那使齐眉棍的汉子右臂中了一剑,深可见骨,此时握着棍子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鲜血顺着手淌下,整条棍子都被染得鲜红;陈姓拳师后背中了一记流星锤,口中吐出的鲜血顺着遮脸布流了满襟,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是最后一辆马车始终没有动静,似乎空的一般,两人愈发不安,天空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极不舒服,似乎有一场大雨快要到来。 那领兵校尉满身是血,连滚带爬扑到最后一辆马车旁,拄着长刀半跪在马车前,毕恭毕敬说道:“求大人出手相助!” “嗯!”马车里只传出了淡淡的一声回应,但是既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出手。 陈姓拳师和使齐眉棍的蒙面人对视一眼,心知此人深不可测,若不出手剪除,此行必然功亏一篑,两人似贴地而行的黑狐,朝着那马车掠过去,劲风萧瑟,将地上的叶儿都高高卷起来。 那领军校尉赶忙躲向一边,马车依旧毫无动静,两人愈是逼近愈是不安,一颗心像是被鼓槌重重敲击,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三尺之距,忽然,两条红色丝线透过马车帘子直直射了出来,似离弦之箭,刹那即至,两人本就隔得不远,刚才又受了伤,行动难免迟滞,丝线射出,来不及闪避,只得提起一口真气往旁一翻。 只听“嗤”的一声,陈姓拳师的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痕,使齐眉棍的汉子手背上也出现一道血痕,鲜血长流。 瞬间二人便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普通的丝线,竟然有毒,一股麻痹的感觉顺着伤口蔓延开去,不敢再强杀那马车里的人,跳开一两丈,运气调息,企图逼出体内的毒。 此时,一股清风吹过,空气中似乎都弥散了淡淡的花香,说不清是什么花香,似乎是山茶、也像是桃花、却又像桂花……没人说得真切,让人心旷神怡,整个身子都跟着一软,马车的帘子被这温柔的清风掀开了一角,只一角而已。 使齐眉棍的汉子大惊失色,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大叫道:“走,快走!”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似三月春雨一般细密的银针顺着那马车的一角射出,落花伴细雨,本是极为温婉的场景,但是今天却是无尽的肃杀。 虽然出声提醒,但是那些黑衣蒙面人一来哪能这么快做出反应,二来正在与官军生死血战,哪能说抽身便能走的。 银针射出,似漫天细雨,避无可避,不管是官军还是黑衣蒙面人,都被这银针射中,几乎刹那,二三十个人应声而倒,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不管是黑衣蒙面人还是官军都不由得双腿发颤,这人也忒狠毒了吧,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此时双方都没有了战意,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赶紧逃命。 “撤!”使齐眉棍的汉子虽然万般无奈,但是还是咬着牙下了命令,自己二人全盛之时或许能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高手不过略施小计就杀了这么多人,若是真的出手,自己等人非要全军覆没不可。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领军校尉见马车里的大人出手,心里像吃了一枚定心丸,瞬间胆气横生,长刀一指,指挥剩下的士兵追上去。 剩下的士兵眼见自己这方有个这么厉害的高手,心想着若是这时候退缩,回去吃一顿鞭子倒是轻的,就怕马车里边那主儿一不高兴把自己也杀了,一齐提着兵器追了上去。 只是才追出去几步远,密林深处射出几枚拳头大小的铁弹,离士兵只丈余远近的时候轰然炸开,竟然是威力极大的**,离得近的几个士兵直接被撕扯成了碎片,血肉横飞撒了一地,隔得远的也被掀飞出去一两丈远。 这些人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过的,自然晓得这是什么东西,这群劫道的匪徒也忒胆大包天了些,大华当朝严令禁止私人制备**,便是逢年过节的鞭炮都要向官府报备,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猛烈的**。 这时就连领军校尉也慌了神,不敢再下令追击,这东西可不比刀子斧子,碰着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回头看了看马车,依旧没有动静,让那位大人出手看来是不可能了,这次自己多半是没得跑了,虽然生辰纲暂时保住了,但是手底下人死伤殆尽,别说指挥使大人不会轻饶了自己,就是自己以后回到军营,面对那些熟识的、敌对的袍泽弟兄又怎么抬得起头来,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是老徐来了!”使齐眉棍的汉子喘着粗气沉沉的说道,看着自己身后只剩下七八个弟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要不是忌惮马车里那个还未露面的高手,恨不得招呼人过去将那群官兵剁成肉酱。 那个陈姓拳师要沉稳冷静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可冲动,我二人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加上老徐也不一定是那人的对手,先走为妙!” 使齐眉棍的汉子咬牙切齿,棍子使劲儿往地上一戳,地上出现碗口大小的一个洞,“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各自都有道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自都有道理 带领剩下的人走出一二里地,逃入密林之中,离那些官兵已经远了,这时候,另一个黑衣蒙面人匆匆赶来,应该是他们口中的“老徐”了,人还没站稳,就急急的说道:“有人过来了,快走!” 陈姓拳师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官军吗?” 老徐摇了摇头,道:“不是,看旗号应该是过路的镖局!” 陈姓拳师眉头锁得更紧了,回头看了眼想要追来却又不敢往前的官军,沉声说道:“有办法拦一下吗?要是他们过来看到这情形,我们暴露事小,就怕这群人恼羞成怒杀他们灭口!” 老徐再次摇头,说道:“怕是不行,他们已经快到了,而且我们不便暴露身份!” 使齐眉棍的汉子看到自己五六十个弟兄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心里本就不悦,这时候那陈姓拳师还有心思管旁人的死活,冷哼道:“生死各有命,他们自己要闯进这鬼门关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陈姓拳师叹了口气,看着远方隐隐约约的旗帜,说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伯仁因我而死,非侠义所为,你们快走,我想办法去拦他们一阵!” 使齐眉棍的汉子压低了声音,像是一只发怒的狮子,低吼道:“陈岳,我们已经死了五十多个弟兄,难道你还想要剩下的人为你的仁义陪葬吗?” 那个叫做陈岳的拳师有些犹豫了,这些年劫富济贫、快意恩仇,也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儿,可从没像今天这样栽这么大跟头,如果自己一意孤行,说不定连最后这几个人都得折在这儿。 那老徐刚想开口劝两句,做个和事佬,但是那镖局的人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领军校尉和剩下的二三十个士兵自然也看见了,领军校尉骂了句娘,吼道:“准备迎敌!”那些累得都快瘫倒在地的士兵又强行打起精神。 来的正是孙晓柔、胡顺康一行的福安镖局,距离铁笼山匪寇一事已经过去了五日,一路北上到了黟山水寒岭,只要翻过这座山岭,便是一条官道直通汴梁,四五日就可以到达。 但是打头的胡顺康一眼就瞧见了前面的不对劲,尸横遍野、硝烟刺鼻,明显是经过一场恶战,那二三十个官兵虎视眈眈,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若是交了恶,今后走镖怕是困难重重,但此时大队人马就在身后,想要掉转马头绕过这里至少得多走十天,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这时孙晓柔也骑着马走上前来,看了眼前的情形,望向胡顺康,向他求主意,胡顺康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出来也是没看黄历,以往走十几遭都遇不见的事儿今儿全遇见了。” “闺女,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看能不能讨个方便,借条路走!”一夹马肚子,言语里更多的是憋屈和无奈。 孙晓柔摆了摆手停住了镖队,与刚才交手的地方不过一里多远,拨转马头走向了墨九林一等人所在的马车。 “怎么停住了?”李玄也在墨九他们的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外边望去。 驾车的李老杆子手搭凉棚看了一阵,说道:“前边儿好像出事了,好像……死了很多人!” “什么?还有这事儿?”曹胖子还有李玄两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一听前面出事了,赶紧钻出马车,挤在车夫李老杆子的板凳上,伸长了脖子朝前看去,就差手边没有一把瓜子零嘴。 “这一路看来不大太平啊!”墨九手指勾开了马车窗帘的一角,远远看了一眼。 林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眉心渐渐蹙起,道:“血菩提,好毒的手段,看来是唐门的人来了!”林一说的是那个倒在最后一辆马车旁边的人中的毒。 墨九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隐隐约约看见些尸体上有银针,怕是唐门暗器暴雨梨花,几时唐门也和官府走到一路了!空气中还有**的味道,而且还是纯度极高、威力极大的**,朝廷严禁私人制备**,以此推算,能有这手艺的江湖上应该不多,西北雷家算一个、武林盟离火堂堂主徐焱应该也算一个,其余的都是小打小闹,倒不敢来找官军的麻烦,雷家千里之遥且与官府多有贸易往来,不会跑到这儿来杀人越货,如此说来,劫道的人身份已经明了了。” 林一蓦然睁开眼睛,似一对钩子死死盯着墨九,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墨九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些我能看出来,自然也会有旁人能看出来,他们的算计应该是杀光这里所有官军,掠夺财物、毁尸灭迹,在这深山老林里可谓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万万没想到队伍里还有一个高手,无奈只得撤退,留下了这些证据,武林盟怕是有大祸了,就看易少主会不会弃车保帅,将这位离火堂主推出去顶罪。林公子,你怎么看?” 林一愈发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青衫书生深沉阴翳得可怕,像是一个无底的漩涡,将周遭所有人和事牢牢牵引向那个绝望的中心,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秘密可言。 “据我所知武林盟座下八大堂主劫富济贫,专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周济穷苦百姓,他们既然出手了,想来这里的也是不义之财。” 墨九摇了摇头,手指指向那遍地的尸体,如修罗地狱一般,说道:“劫富济贫?这四个字倒是冠冕堂皇,富人的财都是不义之财吗?穷人都是忠厚老实、理所当然便该接受救济吗?那些自认仁义豪侠的人难道就没有想想,这死去的几百个人也有父母妻儿,也有一家子人等着供养,他们倒落得一个扶危济困的美名,可是躺在这儿的人呢?为了周济旁人,去劫不相干的人的财、还要填上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的性命,偏偏世人觉得这样是对的。这世道,好,很好啊……” 林一脸色一黯,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提起自己的药箱钻出了马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墨九那些看起来与整个天下、整个武林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的道理总是能直击林一的内心,让他觉得墨九说的也许是对的,也许这天下一直就错了。 孙晓柔看着林一离开了,这才到了墨九窗边,她虽然对这个深藏不露的书生充满了畏惧,但是无形之中将他当做了这次走镖的主心骨,这一路困难重重,若是有这样一个顶尖高手在后撑着,也许会走得平稳些。 “别问我,我可是付过钱的客人,且看你叔叔那边吧,实在不行就只有绕路了!”墨九没等孙晓柔开口,一句懒洋洋的话就将她堵了回去,孙晓柔脸色铁青,拨转马头气鼓鼓地走了。 “老哥儿,这孙家小姐这几日怎么有事无事就来找你,莫不是……”李玄天生一副狗鼻子,嗅到了猫腻,探进头来问道。 墨九还没来得及说话,曹寇也探了个脑袋进来,说道:“有这好机会可不能放过啊,这孙大小姐虽然脾气臭了些、长得也不算太出众,可好歹背后有一家镖局,要是勾搭到手了,我的乖乖,那可是娶来了一家镖局啊!” “要不今晚曹胖子和那林小哥去我的马车,杆子叔你今晚也躲远一点,将马车给你们留出来,马车够宽敞,就是有点不太稳当,滚起来怕是有点响……”李玄和曹胖子两个越说越离谱,竟然扯起了荤话,也幸亏林一不在,不然早一脚将他踢下去。 “滚!”墨九白了二人一眼,看到两人贼眉鼠眼的样子就知道没憋啥好心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鬼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白天的猴急个什么,等天黑了再滚不迟。”曹寇也是个嘴里没把门儿的,在马车上墨九和林一两个话少,不爱搭理他,现在来了个话篓子李玄,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些荤话要是遇上初入江湖的雏儿倒还真听不懂。 墨九情知这两人越说越离谱,再让他们说下去该给孩子起名儿了,赶紧溜下马车,朝着前面走去,李玄曹寇赶紧跟上,在后面小声说着些什么,墨九恨不得转身一脚把他俩踢沟里去。 前面胡顺康已经驱马到了那领兵校尉身前二三十丈,两边都是尸体,便是胡顺康这种常年走镖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湖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领兵校尉横刀在前,喝道:“站住,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胡顺康急忙勒住了马,抱拳拱手道:“大人容禀,在下福安镖局胡顺康,刚巧路过此地,别无他意,还望大人借道,在下感激不尽!” 那领军校尉自然不信,狐疑的看着胡顺康,仍旧没有放下戒备,“‘刚巧’?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你们八成是贼子的同伙。” 胡顺康也有些慌了,民不与官斗,要是和这些官兵起了冲突,今后这镖怕是走不下去了,拱手道:“大人明鉴,在下等人都是良善守法的百姓,实不敢参与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领军校尉仍是不信,手中长刀朝方才黑衣蒙面人逃走的方向一指,道:“既然是良善百姓,那就把东西丢下,带领你们的人去追剿那伙贼人,那些贼人被我们杀得只剩下十来个,你们也能对付得了,若是生擒活捉或是将那些贼人杀了,重重有赏,若是故意放纵……哼,那就是贼寇同党!” “这……”胡顺康面对这群蛮不讲理官爷,也没有丝毫的办法,要是拒绝他们,多半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但要是答应,这几百里大山又哪里去找那些匪寇。 这时候孙晓柔策马走了过来,胡顺康小声将这边的情形与她一说,孙晓柔气得脸色铁青、蛾眉倒竖,咬牙切齿骂道:“这些当官的果然和萧墨那狗贼一个德行,专横跋扈,不就是二十几个人嘛,大多还受了伤,要是不让路,一路杀过去就是!” 胡顺康急忙拦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万万不可,闺女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这些都是官家的人,常言道官官相护,莫说杀了他们,就是冲撞一番,这一路也有不小的麻烦,不要意气用事,还是我上去和他们讲讲道理,大不了给些钱财,只当破财免灾了。” 孙晓柔冷哼道:“胡叔叔受得了这闲气,我可受不了,要是我爹爹还在,哪里会有这光景,我福安镖局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门派,但是也绝不会委曲求全任人踩到脸上来!”话音一落,胡顺康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孙晓柔已经冲了过去,暗叫一声不好,朝着后面几个镖师使了个眼色,带着十几个人也跟了过去。 那领军校尉见到以孙晓柔胡顺康为首的十几个人冲了过来,暗骂一声。 孙晓柔在他面前一二丈勒住了马,马鞭指着领军校尉,娇喝道:“让开,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领军校尉一把抢过了旁边一个士兵的大弓,搭上羽箭,对准了孙晓柔,骂道:“果然是贼寇的同伙,弟兄们,准备动手!” “不可动手!”胡顺康骑马赶来,在马上大叫。 但是为时已晚,领军校尉手里的箭已经离弦,朝着孙晓柔迎面射来,两人相距不远,那领军校尉常年弓马、膂力不俗,眨眼间就射了过来,孙晓柔吓了一大跳,好在一来孙晓柔有所防备,二来经过一场大战那校尉双手发抖,失了些准头,孙晓柔急急往旁边一偏头,箭贴脸而过,只差了一指的间隔便要在脸上划出一道血槽。 胡顺康这才松了一口气,隔在两人中间,对那校尉抱拳赔罪。 墨九缓缓走来,脸色从容如常,曹寇李玄跟在他身后,镖局的其他人也都出来看热闹,与李玄一起的那魁梧汉子和中年儒生不近不远缀在后头,只是那魁梧汉子脸色铁青,看着勾搭着曹寇肩膀兴高采烈的李玄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用一条麻袋罩着脑袋一顿揍,他是真不知道眼前的情况多严峻吗,当逛庙会呢? 林一正在一边救治伤患,手上动作不停,银针刺穴止血止痛,利刃划开衣裳,轻捻针线缝合伤口,涂上药膏,纱布包扎,伤得太重的便喂下一粒药丸,一气呵成,看得人眼花缭乱,每一个动作仿佛经历了千百次,闭上眼睛也不可能有丝毫纰漏。 墨九看了林一一眼,独自走上前去,对那领军校尉说道:“将军,在下倒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道将军可愿一听?” 那领军校尉见对方人多,自己只剩下二十几个残兵败将,心里一权衡,火气压下去几分,朝墨九重重“嗯”了一声。 墨九说道:“将军此行损伤惨重,若就这么回去,不管是对上面还是下面都不好交代,在下的这位朋友精于医术,你看他现在正在救治,依在下所见,这里有一百多人只是受了伤,还是能保住性命的。至于你们口中的贼人,少说也能救回来十几个,所幸财物也并无什么遗失,到时候将军押解着这些贼人复命,也好有个交代,否则……” “否则怎样?”那领军校尉已经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了。 墨九一手轻负,另一只手置于小腹之前,温文尔雅,不急不缓地说道:“将军若硬要我等去追击那些逃走的贼人,那我等升斗小民自然不敢拂逆,只是将军的一百多个袍泽无法得到及时救治,恐怕性命不保,而且那伙贼人钻入大山深处,难以寻觅,我等多半是两手空空,到时候将军既没有办法向上头交代,也无颜面对手底下弟兄,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望将军三思!” 那领军校尉心中盘算,这青衫书生说得却是道理,他也不是个鲁莽的人,刚才只是急昏了头,将弓箭抛还给身后的士兵,收刀入鞘,朗声说道:“那就依你所言,不过在他治好这些伤患之前倒要委屈你们先留在这儿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今夜就在这儿安营扎寨如何?” 墨九看向了孙晓柔和胡顺康,他俩才是这镖局的领头羊,什么事都要他俩点头才行,胡顺康自然答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这个青衫书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处理起事情来倒是妥帖得当、滴水不漏,是个难得的人才,孙晓柔也点头同意,一来是墨九开口,二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次无妄之灾。 孙晓柔和胡顺康立刻安排下去,原地安营,派出十几个镖师和那些官兵一起掩埋尸体、救治伤员。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袭红衣尽风华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袭红衣尽风华 领军校尉小跑到最后一辆马车前,拱手道:“大人!”刚想开口将这边的情况跟那人汇报一下。 “叮铃” 一声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起,让众人紧绷的心弦跟着一动,领军校尉不敢再说话,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马车望去,像是魂魄都被那一声铃响给勾去了一般。 紧接着一只羊脂白玉般温润的手掌轻轻撩开了马车的帘子,五指纤纤,嫩如春笋,又是一声铃响,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赤足,不着鞋袜,晶莹白皙,右脚脚踝用红色丝线系着一粒指尖大小的金色圆铃铛,左脚脚踝纹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鲜血描成的,众人连呼吸也轻轻地,生怕惊得那蝴蝶振翅飞走。 那人终于走出马车站在帘子前,初见她时,穿着妖冶的红色衣裳,微风拂过,衣裙翻飞,如墨的长发随风飞扬,不用头饰,就这样随性散披着,大红色的衣裙,仿佛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岂是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仔细再看时,才发现此女子双目似星,双眉间纹着一朵红色的莲花,左眼眼角有一粒朱砂痣,这让本就极美的女子更添了几分妖娆妩媚,这女子长得极美,仿佛一汪秋水,在这喧嚣的尘世中熠熠生辉,略显苍白的脸上被腮红掩去了几分孱弱,嘴唇没有多少血色,这倒是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即使不用过多的描眉画眼,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第一眼见这女子,只觉得她美,不可方物之美,第二眼看她,只觉得她媚,祸乱天下之媚,再看她时,又觉得她像是一代女帝,凌御天下,高不可攀。 这绝美的红衣女人像是一团火,熊熊燃烧,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冰冷异常,只是在那个中年儒生和魁梧汉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墨九身上,墨九也不躲闪,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和她对视着。 “怎么样?”那魁梧汉子轻声问身边的中年儒生。 中年儒生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的说道:“很厉害,也许比前面那个人更恐怖!”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离李玄更近了些。 “真漂亮啊!”曹寇看得眼睛都直了,嘴里都快淌出口水来。 李玄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这时候黄天福也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三人站在了一起,黄天福重伤未愈,不能多走动,因此这时才过来,不过那夜之后他和曹寇李玄倒是臭味相投,极为谈得来,原因是曹胖子那夜误打误撞说了句“魂淡”,刚巧那晚上就被打得半死,对曹胖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差点跟他拜了把子。 “看够了吗?”那红衣女子樱唇轻启,声音似空谷清音,扣人心弦,嘴角扬起,勾勒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美艳动人。 墨九摸了摸下巴,既不羞窘,也没有移开目光,道:“姑娘若不看我,怎知在下在看你?” “呸,不要脸!”李玄曹寇黄天福在后面不约而同的唾了一口,朝墨九的背影甩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本以为是个多正经的人,万万没想到,人面兽心啊。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长袖一甩,似一只血***,翩然飘起,慵懒地坐在马车顶棚上,“你不怕我杀了你?”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李玄曹寇心里一紧,想上去帮忙,就连林一也抬起头,先看了看那红衣女子,又看向淡然自若的墨九,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伤患身上。 “你试试?”墨九一撇嘴,淡然的看着她,五分挑衅、五分不屑。 红衣女子轻轻拍着手掌,巧笑道:“有趣有趣,姐姐怕是忍不住要喜欢上你了!只是这张脸却是长得普通了些,啧啧……” 墨九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人皮面具下面的脸确是不普通的,不过一旦揭开了,怕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光景。 墨九也不再看她,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红衣女子风情万种,笑盈盈地看着墨九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林一来到了她的马车旁,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离他……们远些,不要起歪心思!” 红衣女子依旧魅惑万分,朝着林一笑着勾了勾手指,每一个举动无不引得众人侧目,暗暗咽口水,不由感叹世间竟有此等尤物,“小美人儿在担心什么,姐姐我哪有什么歪心思!” 林一一怔,脸色微微泛红,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什么?刚才你用毒伤人,手段凶残狠辣……” 红衣女子手指卷着一缕乌黑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又如何?他们抢我的东西,不该杀吗?我若不杀他们,你能保证他们不杀我?地上躺着再也不能站起来的官兵,与那些匪寇有仇?不也说死就死了。大路朝天,若是你我擦肩而过,我也会将你杀了?怕是没这么蛮不讲理吧?” “你……”一连串发问,林一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她,心中不由得暗自郁闷,这一路走来真是受够了欺负,李玄曹寇倒还好,虽然一口歪理,至少还说得过他们,在墨九面前自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又来了这女人。 气鼓鼓地转过身继续救治病人去了,只留下那红衣女子独自盘膝坐在车顶上,手撑着下巴,偏着头,一双丹凤眼看着远去的墨九和林一,满眼兴致,轻声笑道:“这江湖十多年不见,倒是依旧有趣!”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拨人各自搭好帐篷,燃起篝火,李玄曹寇黄天福墨九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林一忙了几个时辰已经回马车休息了,墨九手里拿着一只野兔在烤,此时已然色泽金黄,“滋滋”往外冒着油星,香气四溢,其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眼角余光不时瞟向那只野兔,暗自咽着口水。 墨九手里娴熟地转着野兔,不时拿过来检查一下生熟,看着三人的样子,像是饿猫盯鱼一样,也不搭理他们,最后撒上盐、辣椒粉、五香粉,又烤了几圈,愈发香气扑鼻,看得三人眼睛都直了。 “你们不是吃过晚饭了吗?”墨九警惕地看了三人一眼,生怕他们扑过来。 曹胖子揩了一把口水,说道:“你也吃过了啊,这不是夜宵吗?” 墨九拿过来试了试,确定烤好了,说道:“我们吃过了,但是林一忙活了一下午还没吃过东西呢,只是他的,你们想吃自己打去,我回来帮你们烤!”说完拿着兔子朝林一的马车走去,三人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一溜烟就去打野味了,就连黄天福也一瘸一拐跟着去了。 墨九轻轻敲了敲车窗,少倾,马车里探出了一张迷迷糊糊的脸,头发乱蓬蓬的,一见是墨九,脸一红,赶忙缩回去,片刻再探出来时头发已经整理妥当,依旧是那个明丽干净的林一。 “你没吃晚饭,吃点东西再睡吧!”墨九将手里烤好的野兔递了过去。 林一看着那喷香金黄的野兔,一时也愣住了,一时间忘了去接,只是在这时,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墨九莞尔一笑,将野兔递到了她的手里,转身离开。 林一这才反应过来,脸愈发红了,轻拍了肚子一下,低声抱怨道:“你就不能争点气!”香气入鼻,林一撕下一块放入口中,色香味无可挑剔,竟然愣住了,痴愣的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 这辈子除了师傅与师兄师姐,似乎从没有人关心过自己吃没吃饭,更没有人做好了送到自己面前来,而且真的很好吃呢,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烤兔子,以后谁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但是一想到这里,又有些不开心了。 “墨公子这下厨的手艺可真是一绝,远远闻着都让我垂涎三尺呢,那小美人儿可真是有口福!”声音从墨九旁边的黑暗中传来,墨九停住了脚步,脸色有些阴沉,三丈之内,刚才竟然都没有发觉到这个人的存在,当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却没有过分的表露出来,微笑道:“姑娘竟如此得闲,时刻关注在下的行踪,实在三生有幸!” “这小小的镖局卧虎藏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尽些心,否则这十箱物事怕无法安全送到。”红衣女子踏着夜色缓缓走出,一双赤脚踩在地上,难免让人有些心疼,可是她却浑不在意。 墨九转过身,正对着这个狐媚一样的女子,问道:“请恕在下无礼,斗胆问一下姑娘的身份,看姑娘手法应该是唐门的人,但是据在下所知,唐门年轻一辈可没有姑娘这般手段的人呢!” 红衣女子轻掩红唇,眼角朝着墨九勾了勾,道:“你猜啊!” 这个姿势和语调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得神魂颠倒,拜倒在石榴裙下,可是墨九却完全不买她的账,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大有你爱说不说的意思。 红衣女子眉心微蹙,那朵红色的莲花纹饰也拧了起来,声音大了些,道:“啧啧啧,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怕受不了假正经呢?” “你猜啊!”墨九背负着双手,朗声说道,寸步不让,让那红衣女子一愣,转瞬释然,轻笑道:“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等回到火堆旁,李玄三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两手空空,想想也知道,这黑灯瞎火的出去打猎,能打到东西才怪了,墨九宽慰了他们几句就各自回帐篷了,只剩下墨九一个人在火边,回想着今天的事。 篝火“哔啵哔啵”地燃烧着,火光映照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树枝在沙地上胡乱画着,这时候孙晓柔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墨九树枝一挥,沙地复归平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孙晓柔坐到了他旁边,问道:“今天那个红衣女人不会对我们有杀心吧?” 对于这种问题墨九都懒得搭理她,不过毕竟还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也不好让彼此太难看,随口回道:“应该不会吧,我们和她不过萍水相逢,又没招惹她,还帮她治好了这么多人。” 孙晓柔点点头,双手揉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没话找话的说道:“如果她真的发难,你和她谁的武功高啊?” 墨九斜眼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这妮子到底会不会聊天啊,不过这个问题他倒没想过,论单打独斗整个武林能胜过自己的不多,可要是算上她出神入化的毒术就不好说了,毕竟毒这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沾着之后就处于被动局面了,唐门能在天下武林中占据一方江山不是没有道理,若说起杀人之术,能和唐门争较长短的,整个天下怕是不多。 墨九心中苦笑,没来由想这些做什么,自己又没招她,干什么要和她打,没好气地对孙晓柔说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要是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作势要起身,孙晓柔急忙拦住了他,一张脸有些发红,揉着双手嗫嚅道:“再过几天就到汴梁了,我知道你武功高,你可不可以……” 墨九望向她躲闪的眼睛,隐约猜到了她想说的什么,也不戳破,孙晓柔声音更低了几分,继续说道:“可不可以……帮我……帮我杀了萧墨那个畜生……”说道最后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墨九脸色复杂,没有说话,孙晓柔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开条件,眼睛变得明亮了些,盯着墨九坚毅地说道:“只要你杀了萧墨,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如果墨公子不嫌弃,我愿……” 墨九有些嫌恶地看了眼前这个女子一眼,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眼神变得有些冷厉,孙晓柔此时已经脸色惨白,自己都不记得刚才说过些什么,她害怕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那种压抑到让人无法呼吸的气氛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墨九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就这么确定是萧墨害死了你爹?要知道他到现在也从来没承认过是他策划实施了东岳一事,以他的秉性,是断然不会推诿逃避的吧,可以说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出东岳上的那些人!” 孙晓柔用力摇了摇头,双手保住了膝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杀了萧墨,至于真相是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也许不会相信吧,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也许觉得我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我自己都害怕这样的自己,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知道以我的武功,这辈子也许让萧墨那畜生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报仇,但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孙晓柔不管墨九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道:“我爹多好的一个人啊,待人宽厚、为人侠义,江南一带没有不夸他的,他总是笑眯眯的,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每次走镖回来总会给我带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儿。去年北燕小皇帝登基,陈兵边关,大有南下之势,四月初,江湖不少帮派都收到了那封请帖,邀请天下豪杰齐上东岳,推举一位武林共主,抵御北燕鞑子,保我大华河山,临行前爹爹和胡叔叔喝酒喝到后半夜,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要以一腔热血保国守土。可是爹爹,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娘亲本来就多病,噩耗传来,终日咳血,还是没能熬过冬天……我的家,就被萧墨这个畜生给毁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与君初相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与君初相识 说着说着,孙晓柔的头就埋在膝盖之间哭了起来,墨九心中波澜起伏,想了许多事,面前这个姑娘不过才十七八岁啊,得是多绝望才会说出这些话。 墨九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两句,但是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她要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想起今晚的事情或许会羞愧得想要自杀吧,世事当真是荒唐可笑。 “当某天,你发现全天下的人都做错的时候,即使你是对的,那事情的对与错还重要吗?”墨九一双深邃的眼睛闪过一丝迷茫和无奈,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孙晓柔说。 孙晓柔泪眼朦胧,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墨九,墨九笑着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这些话若她真的懂了,现在说不定就已经抽出剑指着自己了。 “在这里多嘴提醒孙姑娘一句,看这天气,明后两天怕是有大雨,我们倒是不打紧,只是那几车押送的绫罗绸缎却是见不得水的,还要早做打算才是。”墨九岔开了话头。 孙晓柔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这些事情哪用得着她来操心,自有父亲和叔叔打点妥当,大雨骤至,这荒山野岭的又到哪里去躲避才好,讶然道:“我倒把这事疏忽了,按行程我们今天可以通过黟山,到山后的宿处,但是遇到这事儿,明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发,不知道能不能在大雨前赶到。” “孙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此去往东三四十里有一处庄园,在下老师在府邸中做管事,倒是颇为宽敞,可以歇马躲雨。”墨九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说道。 “这……”孙晓柔有些犹豫,走镖的路线是出发前就定好的,而且住进不明底细的地方向来是镖局大忌,但是这几车布匹要是出了差池,莫说此行血本无归,怕是赔偿金都能让福安镖局关门。 “孙姑娘倒不必急着决定,可以和镖局里的诸位商量一下。” 墨九如此通情达理,倒弄得孙晓柔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书生多了几分好感,起身离开。 不多时,满脸欣喜走来,想来是达成了一致,“墨公子,我叔叔同意了,明日还请公子费心引荐一番,一应花销我福安镖局断不会让公子为难。” 墨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看着火堆,孙晓柔有些扭捏,脸颊微微发红,背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提出一盒东西来,递到墨九面前,说道:“墨公子,出门在外食宿不周到,这是我从临安带来的一些糕点,还望不要嫌弃。” 墨九蓦然抬起头,倒吓了孙晓柔一跳,孙晓柔脸更红了,将盒子往墨九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开,墨九愣了一下,看着手里方方正正的盒子,上边还有孙晓柔因紧张手心渗出的汗。 是为了讨好自己,让我帮她报杀父之仇?是自己帮镖局找到宿处的谢礼?还是其他的什么……墨九有些疑惑了。 打开盒子,有四个小格子,各有精致的小点心,用模子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造型,都是讨女儿家喜欢的样式,一盒点心从临安带到了河南道都舍不得吃完,足见孙晓柔有多宝贝,现在竟然一起送给了墨九,饶是铁石心肠如他也有些感动。 天色不早,墨九端着盒子回到马车,曹寇和李玄两个出去了,只剩下林一坐在马车外,手里捧着一本医书,眼睛时不时往远处看一眼。 眼睛里终于出现了那一袭青衫,赶紧移回目光,若无其事继续看书,走得近了,看到了墨九手里的盒子,有些不悦,道:“谢谢!” 墨九直接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林一娥眉一皱,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夜长,孙姑娘怕我们晚上饿,给了些点心?”墨九没经历过这些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世上仰慕萧墨的姑娘成千上万,能从江南排到塞北,但是他是高高在上的长安王,寻常女子要见他一眼都难,更别说送上点心了,而和他相熟的几位姑娘,送上这些东西自然不会让他手足无措。 没办法,都塞手里了,扔了不好,而要他自己吃独食却也是极不妥的。 林一冷笑道:“‘我们’?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好心,况且今天解围你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下力气的是我好吧?怎么只给你?既然是姑娘家的美意,你还是独自受用的好!” 墨九撇了撇嘴,道:“所以我给你拿来了啊!都塞手里了,也不好拂逆了她一片好心,一路同行,不能有福同享,也不太妥当,要不等李玄和曹寇他们回来,给他们吧!” 林一伸手接过盒子,揭开看了一眼,揶揄道:“你不喜欢直接拒绝便是了,干嘛接过来又借花献佛,白白辜负了人家姑娘一番心意。”巧舌如簧如墨九也无言辩解。 口不对心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颇为满意,又递还给墨九,起身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若是做不到不辜负,一开始便不要招惹才好!” 这话意味深长,墨九接过点心盒子,四目相对,林一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将脸转向一边,靠在马车上,岔开话头,问道:“你知道今天遇到的这些人是押送什么东西吗?” 墨九走到林一旁边,挨着靠在马车上,道:“安国候生辰快到了,应该是他儿子送进京的生辰纲。” 林一转过脸一脸疑惑看着他,墨九解释道:“这支队伍打的河东道指挥使衙门的旗号,说明是管家的东西,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往京城送这么多东西,还这么多高手护送,那八成是生辰纲了。” 林一看了眼远方严加看守的马车,冷哼道:“这么多辆马车的宝物,老百姓得被搜刮成什么样?这些贪官都该死!” 墨九将点心盒子放在一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怅然道:“这大华的天下很大,东至海上列岛,南至琼州,西至陇右,北至雁门,总计十五道,一百二十二州,四百三十七县,村镇则不可计数,上至三省六部,下至县衙胥吏,有多少官员?皇帝,甚至包括吏部尚书都不清楚。这天下这么大,是靠皇帝去管?还是靠那三省六部的官员去管?都不是,还是要靠那大大小小的官员去管。” 看到林一一脸疑惑看着他,墨九顿了顿继续说道:“贪腐积弊要是皇帝铁了心去查自然无处遁形,贪官污吏该杀,但是却又不能杀,你以为一句简简单单的秋后处决就结束了么?这江湖天下,不过是人与人织成的一张网,谁也逃不开,有人受贿自然有人行贿,上下打点、利益相关,一次简单的求人办事,牵扯出的官员就有十数人,大一些的案子更是牵连数百人,这几十人上百人撤职查办容易,那空缺谁去补?这期间各职司衙门必定乱成一锅粥,太平盛世还则罢了,那国难当头呢?退一步说,谁又能保证补上去的人不会继续贪腐,一开始或许还能引以为戒、洁身自好,但是一两年之后呢?不过又是一群钱袋空空的贪官,百姓所受压迫更甚,周而复始哪有穷尽。” 林一对于这个青衫书生愈发疑惑,问道:“那就放任不管?任由贪官祸国殃民?” 墨九摇了摇头,道:“官场沉浮,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即使百人中有那么几个手上没有丝毫油腥的,但是他的家人呢?亲眷呢?要真说起来,没有一个人得以幸免。你以为皇帝的眼睛真就看不见?一个官员,贪可以,但是吃相不可太难看,十成中你至少要吐出一二成给百姓,要是惹起民怨,那就不能留了,但是杀这些人也不能用贪污的罪名,因为牵涉太广,翻遍历朝史书,你瞧见有几个官员是因为贪腐被杀的?不过都是些旁的罪名,死后抄家搜出巨资,最后冠以贪官之名,死人无法攀咬,这样牵扯就小了。帝王术即制衡术,要是皇帝真的大刀阔斧革除贪腐,满朝上下必定人心惶惶,为了保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多半会结党起兵造反,那江山社稷还能安稳吗?” 林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对于官场的事她不太懂,也不想要去懂,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于墨九说的话她总是觉得有道理,细细一琢磨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两人沉默了好久,林一双眼直直看着墨九,问道:“过了黟山,就快到汴梁了,你到底是谁,临别前能告诉我吗?” 墨九没有否认,苦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的,像这种刨根问底的事儿也只有曹胖子和李玄感兴趣!” 林一盯着墨九没有说话,一双丹凤眼极美,像是一泓秋水,干净明澈,这种眼神就连墨九也不敢直视,墨九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吗?” 林一眼神一黯,终于,一股难以言明的哀伤浮上一张精致的脸,就连墨九也有些纳闷,林一轻轻抽了抽鼻子,颇带几分挑衅的问道:“那你猜到我是谁了吗?” 墨九斜斜看了林一一眼,道:“你一手医术必定师承名家,几次看你出手救人,那针法如果没看错是‘天门十三针’,你是神仙圣手柯似峰门下,看年纪,你原名应该是叫林曦,柯老的关门弟子。” 林一一惊,自问此行自己隐藏得已经很好了,甚至改换了装扮,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看了出来。 神仙圣手柯似峰,是当世杏林第一人,百草堂主,著《伤寒论》、《天门十三针》、《内经合璧》,传闻此人医术出神入化,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徒弟中有两人在太医署任职,据传还是手艺靠后的两个,柯似峰隐退多年,几乎不再出手行医,手下几个弟子个个都有大家风范,已经名扬四海。 百年前一代大师邵康节横空出世,惊艳天下,邵康节此人文才武略、星象医卜、奇门遁甲,各行各道无有不精,乃一代奇人,以一人压得江湖庙堂喘不过气来,真正做到了天下唯有此一人,暮年收有四位弟子,分别传授一门技艺。 邵康节在世,四人不敢出山,邵康节死后十年,也销声匿迹,坟前服丧,十年丧期一过,四人各自入江湖,十年不到便名震寰宇,在各自那一行无人可比,便是追溯往前千年也少有其人,在三十多年前声名之盛,如日中天,就算是之后的四大高手、两大仙子所在的江湖,这四人声名也未减下多少,由此足见四人的老师之高深莫测。 那四人分别是儒家大贤齐良儒,也就是楚云歌的老师,道家清流梁筠甫,在长安王宫写下“自从湖山一入眼,但求舟楫寄余生”那位,余下两位分别是纵横家的鬼士王哲伦,也就是宁致远的老师、医家神仙圣手柯似峰,四人各有所长,才学经纬天地,是天下人人敬仰的大家硕儒。 二十多年前,百万联军东征,天下大乱,江湖纷扰,剑圣易水寒趁此一统武林,以伏羲八卦为名立下八大堂口镇守八方,其实一开始只有六大堂口,其中天、地二堂空缺,梁筠甫、齐良儒二人一人道家清净、一人儒家修身,自然不会去易水寒那儿掺和,易水寒下了血本才换来王哲伦和柯似峰两人为武林盟效命十年,但也是听调不听宣,地位之尊崇比起他这个盟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这两人的加入,武林盟名声一时无两,享誉天下,凌驾于整个江湖之上,满朝上下表章雪片似的递到金陵,说这武林盟声势过大,若不镇压怕是不久就能与朝廷分庭抗礼,到时候江山社稷必有大祸,但是在武林盟蒸蒸日上之时,易水寒却无缘无故失踪了,倾整个江湖之力也查不到一点消息。 十年之期一过,加上易水寒失踪,武林盟分崩离析,像阮薇、苏沐风、陈岳、徐焱、吴睿这些人都是青年一辈,是易雪扬招募来的,老堂主全部退隐,只剩下一个左归林,这些人或是弟子,或是子嗣,八堂只剩下六堂,声名也大不如前,好在出了个易雪扬,武功人品当世无双,有乃父遗风,隐隐是武林年轻一辈扛鼎之人。 林曦忽然笑出了声,墨九一脸疑惑看着她,林曦娇笑道:“当年女剑仙叶紫凝弃武学医,你知道她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吗?论起辈分来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小姨呢?” 墨九却向她伸出一只手,林曦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墨九道:“我们那儿长辈第一次见晚辈都要给见面礼的。” “啪!”林曦素手一扬,轻轻拍在墨九伸出的手掌上,笑道:“想得美!” 墨九悻悻收回手,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哪能真向她要见面礼的,又道:“你似乎有些不一样。” 林曦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墨九,带着几分玩味,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墨九意味深长一笑,道:“我以为你见到我会恨得咬牙切齿,至少也会骂我几句,你这样子哪里像一个悬壶济世的正道弟子遇到大魔头的姿态。” 林曦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也没来由的跳得快了许多,道:“你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啊,没见你之前,江湖盛传你杀人不眨眼,我还以为你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魔,如今一看,啧啧……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嘛。一路走来,看了许多听了许多,有些不信这江湖说的了。”话锋一转,拍了拍墨九的肩膀,欲盖弥彰道,“别误会啊,我可没有和你狼狈为奸的意思,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实在亲戚,是吧!” 林曦看着眉宇深沉的墨九,想起了一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第一百一十八章犹如故人归 第一百一十八章 犹如故人归 墨九摸着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有些疑惑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啊?我这易容改装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难道以前和你结过仇?” 林曦嫣然一笑,虽是男儿装扮,但是也清新明丽,眉宇间都含着点点光彩,“我没有认出啊,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自己承认的!” 墨九心中一震,终日打雁却被雀儿啄了眼睛,这辈子只有自己诈人的时候,今日老马失蹄,也被人诈了一回,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从她的身上依稀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同样聪慧,同样灵动,同样超凡脱俗。 林曦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出了问题?看似稳固,实则虚浮,五气郁结却又杂乱不堪,《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阳胜则热,阴胜则寒’,《素问·调经论》又说:‘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阳盛则外热,阴盛则内寒’,你最近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虽然克制得不错,但是却瞒不过一个大夫的眼睛,我没说错吧?” 墨九没有说话,林曦继续补充道:“这应该和你练的武功有关,知道人魔这个称号怎么来的吗?”说到这里,林曦顿了顿,暗骂自己一句,以他的身份,能不知道吗?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继续说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所求无非‘平衡’二字,人魔博学百家,其中自有刚猛霸道、至阴至柔两种截然相反的武功,虽然他天赋异禀,但是学成之后终日大战,没有时间融会贯通,所以阴阳二气在体内四处冲撞,不得要领,终于损伤了神智,时而为人、时而为魔。” 墨九依旧没有说话,林曦叹了口气,说道:“你师承人魔,自然也学了他那阴阳混杂的内力,你和他一样,多加调理融汇贯通自然没事,但是这些年你死战太多、受伤太重,就像一口水缸,装着冰水却受烈火灼烧,此时已经裂纹遍布,虽然一时无事,但是只要轻轻一击……” 伸出一只手握拳,又忽然张开,嘴巴里发出“嘭”的一声,朝墨九挑了挑眉。 “那还有得救吗?”墨九像是早就知道,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 对于墨九的云淡风轻,林曦也颇为诧异,正色道:“若是一些寻常的武功也就罢了,但是能入人魔老爷子眼的自然是高深的武学,阴阳二气冲撞起来自然分外强劲,要是早些遇到我,用金针刺穴,稳住激荡的内力,再辅以汤药调理,使阴阳复归平衡自然无事。但是这一年来你经历生死大战无数,每次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身体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四面漏风,内力每时每刻都在蚕食你的躯体,每一次大战便恶化一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散去内力,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散去内力……”墨九望着阴郁得像是要滴下来的天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还想要多一点时间,大概几年就好,要是没了这身武功,难免事事掣肘……” 林曦有些心疼的看着身边这个青衫书生,分明二十上下的年纪,却透出一股饱经沧桑的迟暮感,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墨九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是要边关每年少死几个人,也许是要老百姓不至于饿死冻死,也许是要这天下所有怀揣希望的人不至于对这个天下太过失望,也许是想要这天下少些盘剥压迫,也许是要这江湖能够清澈明朗、更有侠气一些。就像是曹胖子,这些江湖最底层的游侠儿,他们眼中的江湖快意恩仇、侠骨丹心,这些都是很好的,哪怕只是懵懂无知者心中的憧憬,依然让人神往。” 林曦默然,他说了这么多,心中尽是家国天下,唯独没有儿女情长,更没有自己,她说道:“师傅说过,人之所以天真善良,大概就是因为许多麻烦和不好的事都有别人为你做了,这天下的芸芸百姓,大概也是这样吧。” “此去少林,必是一场恶战,以你现在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你全身而退了,你一定要去吗?”林曦有些担心的问道。 墨九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有些事,终究是要有个了结,而且,有个人在江湖走丢了,我得把她找回来。”说到这里,墨九嘴角浅浅勾起,眼睛里都闪烁起温暖的光彩来。 林曦低下头去,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股酸涩,她自然知道墨九说的那人是名满天下的帝师凤舞姑娘,风华绝代,如瑶池仙子,世间佳人万千又怎及她分毫。 “可是以你现在的状况,你会死的!”卡在心里的话林曦还是说出了口,这不是危言耸听,此去少林便是与天下为敌,以一人战天下,如何能全身而退,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成为第二个人魔,半人半魔、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墨九没有说话,弯腰俯身捡起一粒石子,朝远处抛出,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黑暗深处,林曦疑惑地看着他,墨九解释道:“其实人这一生不正如这粒石子吗?从最低处拼了命的往上爬,无论你爬到多高,当你到了最高处的时候终会落下来的,一直落到看不见的黑暗当中,像我这种人,应该是接受不了从最高处落下来的吧!” 说完又俯身,这次捡起了两粒石子,“咻咻”两声,两粒石子相继脱手,一前一后,前面那粒依旧是划过一道弧线,但是刚到最高处的时候,后面的石子直射过去,“啪”的一声,两粒石子都碎成齑粉,簌簌飘散。 “也许,于最鼎盛之时破灭,这才最适合我!” 林曦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自然也明白,他这样明媚耀眼的少年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如果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应该是比死更难受的事实吧!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曹胖子也快要回来了!”墨九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周围只剩下几堆篝火燃烧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噜声。 没过多久曹寇就回来,看到那装着点心的盒子,拉着墨九问了半天才消停睡觉,墨九一个头两个大,想着明天李玄那边还有一通问讯,就后悔当初怎么没拒绝了孙晓柔。 林曦一夜没有睡安稳,脑子里闪过从小到大看过的无数医书古籍,想从中找到一种阴阳调和、导气归元的方子,而又不用损害根本,但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暗暗自责自己学艺不精,要是师傅在这里一定有办法的。 偷偷看着靠在一边的青衫书生,一张脸平平无奇,是那种在人群中一转身就无法再找出来的脸,她知道这是一张人皮面具,她也知道,这张面具之下一定有一张惊世骇俗的脸庞。 长安王,天潢贵胄,身份之尊贵莫可比拟,一身玄衣如墨、一手长剑凌霜,温润如玉、俊逸如仙,武功才情当世无双,深闺之中、绣户之内,多少思春的少女、待嫁的娇娘为之念念不忘,多少女子许下一头青丝为君留,君若不娶,此生不嫁的誓言,药庐学艺时,整日听师姐、侍婢以及寻医的女眷提起,耳朵都起茧子了。 一世安然如梦语,少年青衫长安在。 见惯了他一身青衫与世无争的样子,有些期待他一身蟒袍君临天下的模样,不知是怎么样一番光景,不知身边会站着谁,一定是那同样风华盖代的帝师吧! 翌日,打点完行装,领军校尉那边也和胡顺康孙晓柔交接妥当,双方相安无事,就此别过。 墨九如往常一样闲散倚靠在马车车厢里,手里捧着一本大华的山河地理志,忽然车窗被敲响,墨九掀开车帘,探出半个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与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庞。 墨九没有一丝讶异,似乎早料到她会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红衣女子盈盈一笑,伸出一根青葱一样娇嫩的手指,勾住了墨九的下巴,调笑道:“就要分别了,你会想姐姐吗?” 墨九也不抗拒,反而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脸几乎与那红衣女子贴在一起,轻声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从何想起呢?” 红衣女子妖媚的眸子眯成一条缝,勾住墨九下巴的手搭上拇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下巴,如此轻佻的举动看得林曦一怔,心中恼怒,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银针,红衣女子眼角余光往她身上一晃,林曦被她看得心里发麻,手竟然停住了。 “要不然姐姐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好不好?”媚眼如丝,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就连一边的曹寇都看得呆了,嘴里差点流出口水来,这样一个绝色尤物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抗拒,偏偏墨九的眼睛干净得像是一汪深潭一样,看她与看那些泥人土胚没有丝毫不同。 墨九抬了抬眼眼皮,示意让她说说看,那红衣女子却也爽快,樱唇轻启,如天籁一般的声音轻轻淌出,“我叫唐岁暮!” 转瞬即逝的惊讶,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让墨九升起更多的诧异,点点头,说道:“岁月忽已暮,好名字!” “不过……”墨九故意顿了顿,看那红衣女子脸色依旧妖媚,无法捉摸,“当姑娘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又忽然不想知道你是谁了,只怪姑娘妙语如珠,说得太快了,实在不好意思!” 几人俱是一愣,尤其是林曦和曹寇,心中顿时浮出“不要脸”三个字,看他平日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没想到却是这么个腹黑脸厚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唐岁暮脸色一凝,眉心的烈火红莲轻轻跳动了一下,没想到今天竟然被摆了一道,好在无伤大雅,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松开墨九的下巴,说道:“弟弟也太调皮了,老是欺负姐姐,等到下次见面,看姐姐怎么收拾你!” 这句话令人寻味。 墨九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边放下车帘一边说道:“想必下次见面,不会等太久!”唐岁暮红唇如血,嘴角妩媚的勾起,在墨九看来却有几分妖邪可怖。 马车缓缓前行,走出一里多地曹胖子才缓过神来,这时候李玄也钻了进来,听曹胖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墨九的“风流韵事”,惊得李玄下巴都掉了,直骂墨九“禽兽”。 “那唐岁暮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李玄摸了摸下巴,问道。 墨九不假思索的回道:“天蟾老祖唐岁暮,论起辈分,如今的唐门门主唐靖君还是她的孙子,以前一直先入为主,以为天蟾老祖是个年近百岁的老头子,没想到‘老祖’二字仅仅是因为她的辈分高而已,年纪应该只是三十岁出头。”摸了摸下巴,又补充道,“武林史料有记载,大概十五年前有一个用毒天才名震川西、苗疆,败尽各路高手,就连老辈也无人可及她,本以为能就此一世辉煌,谁知道仅是昙花一现,之后再无踪迹,很多人猜测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被抹杀了,今天看来那人就是唐岁暮,又经过十五年的闭关修炼,想来不管是武功还是用毒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怕是有资格能与当年的四大高手叫板。” 马车里的几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就连林曦都有些错愕,默默记下来这个名字。 习武一途天赋很重要,天赋高者过目不忘且能举一反三,看师傅演示一遍就能学得几分神意,一年便抵得上常人十年二十年的苦练,当今江湖的萧墨、凤舞、易雪扬、钟浩然等就是这类绝顶天才,才二十岁上下就能与老辈高手比肩,等再过十年,也就是到了唐岁暮那般年纪,武功自然更上重楼,唐岁暮也是这种天才,不过早生了十年而已,之所以在天才之前加“绝顶”二字,是因为若用天才二字称呼他们,那唐婉儿、上官红玥、叶凌霜、钟逸然等人便自动低了一等,实际上这些人也是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只是比起萧墨这些人稍差而已。 而天赋平平者加以苦学,也能以勤补拙,师傅教授十遍百遍也只能学到形,需要日以继夜的水磨工夫才能领会到其中的几分神意,这与悟性、根骨、心性等都是息息相关的,而天下有六七成的习武之人都是这类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下雨天留客天 天色更加昏沉,山风呼啸,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就连马儿也变得急躁起来,终于,在晌午越过了黟山山脉,到了蔡州境内,远方隐约可以见到一处庄园隐藏在山水之间,红墙碧瓦、气势恢宏,有附近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归老的前宰相陆载熙的私邸。 这位陆大人喜好清净,辞官之后拒绝了京城的深宅大院,回到家乡将宅子建在了远离喧嚣的山水田园之间,将庄园取名“思退园”,取意功成思退。 黑压压的云层中,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像划破了天空,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所幸到了思退园附近,墨九下了马车,独自上前敲开了门,不多时,探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是个管家模样的人,墨九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神色竟然变得恭敬起来,墨九又说了几句,管家的神色才恢复如常。 片刻功夫,管家就带着七八个家丁出来,将镖局车辆马匹由偏门带入府内,思退园极大,占地十余亩,房间有上百间,安顿这镖局的几十人自然不成问题。 庄园不似寻常富贵人家那般奢靡豪华,反而多了一股江南园林的淡雅恬静,假山幽静、亭台琳琅,时值四月,花圃中繁花争艳、绿草如茵,一派盎然。 刚安顿妥当,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响,天上刚才还是风云密布,转眼间雷电交加、狂风暴雨,曹胖子站在窗前一阵庆幸,幸亏找到了住处,不然指不定如何狼狈呢。 管家安排房舍时特意将行客安排在一处别苑,将镖局的人安排在邻近货物的别苑,本来是墨九、林一一间屋,曹寇、李玄一间屋,但是还不等曹胖子两个安置妥当,墨九就抱着被褥枕头推门而入,说是要三人挤挤,搞得两人一脸茫然。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黄昏也不见减小,平地积水已然没到脚踝,房檐上的流水织成一片帘子。 几个厮仆走进墨九他们居住的别苑,送来了晚膳,用膳完毕,管家找到了墨九,说是园主人要见他一面,墨九也不加推辞,跟他离开,让人瞠目的是管家竟然亲自为他撑伞,伞面几乎全倾向了墨九这边,自己整个身子淋在雨里。 穿过回廊来到后院,那是一座单独开辟出来的园子,黑底描金的匾额龙飞凤舞写着“先忧堂”三字,墨九抬眼瞥了一眼,不禁心中一笑,庄园叫“思退”、别苑却叫“先忧”,这老东西是要以退为进,所求不小啊! 进了先忧堂,不去里屋,反而去了后院,后院有一个不大的池塘,暴雨早搅得池塘浑浊一片,池塘边的几株柳树随风乱舞,池边小亭子里坐着一个身穿蓑衣的老人,正在聚精会神的垂钓。 风雨声太大,以至于管家和墨九走进了亭子他还没有发觉,管家收好伞,匆忙甩了甩身上的水,整肃衣冠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九爷来了!” 垂钓老人恍然惊觉,急忙插好鱼竿站起身来,双手在身上擦擦,朝着墨九一拱手,诚惶诚恐地说道:“不知九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学生如何当得老师这般大礼,这可折煞学生了!”墨九赶忙探手将老人扶起来,管家识趣地退下,去准备茶点。 老人正是前宰相陆载熙,三朝元老,也是当今太子妃陆芊语的爷爷,因为陆载熙在做丞相之前曾担任礼部尚书,萧墨等皇子幼时承蒙陆载熙授以“礼”,因此有师徒之分,当时陆芊语跟着爷爷一起入宫授学,与诸皇子都颇为相熟,独倾心萧墨,但是萧墨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半分,后来在皇后和诸方势力推波助澜下,陆芊语嫁到东宫,成了太子妃。 陆载熙辞官归故里,细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萧墨了,陆载熙与墨九并肩坐下,看着满是涟漪水纹的池塘,谁也没有先开口,倒是陆载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管家送来茶点,恭恭敬敬退下,陆载熙这才开口,“九爷,这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请!”对于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书生,陆载熙没有丝毫怀疑,面皮可以作假,那股从容华贵的气度却掩盖不了。 墨九浅笑,端起茶浅呷一口,举止谦和、彬彬有礼,轻轻放下茶碗,“老师不必如此客气,学生如今一介白身,远游到此,承蒙老师不弃,多有打扰,心中实为不安!” 陆载熙轻抚长须笑道:“九爷这是哪里话,老朽行将就木之人,久不见生人,能有九爷光临寒舍,实乃蓬荜生辉!” “老师身子骨还硬朗,定能寿比南山,如今学生虽然孑然一身,但是与太子伉俪私交颇深,老师但有差遣,学生虽千万里外,当不避斧钺毅然前往!” 陆载熙摸在茶碗上的手一震,心里暗骂:这小狐狸的道行倒是越来越深了,整个天下都知道他和太子夫妻两人不共戴天,现在竟然厚颜无耻说什么“私交颇深”,但是后一句话确实值得寻味,千万里外……他是在告诫自己谨守本分,若有异动,即使千万里外他也会过来找自己麻烦吗?这小狐狸倒是做得出这种事,以前在朝堂上他还会因官职在身束缚手脚,如今无牵无绊,倒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陆载熙这些年虽然辞官在家,但是与朝中的儿子孙女儿遥相呼应,倒是做了许多事情,天高皇帝远,行事起来比起京城倒是方便了许多,他的图谋可不只是死后得个文正、文贞之类的美谥而已。 “这大雨瓢泼的天气,老师怎么想起钓鱼了,这水浑浊不堪,鱼儿怕是不肯咬饵吧!”墨九依旧如以往那般慵懒闲适,手指轻轻敲击着茶碗沿口,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双比大海还要深邃的眸子看着浑浊的池塘,熟悉他的人或许知道,每当他摆出这副姿态时,便意味着他要布局下套了。 若换了一个人,在老礼部尚书面前如此不得体,不说当场被呵斥,便是自己内心也是过意不去,偏偏他这样懒懒的靠着,看起来赏心悦目、无可挑剔,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息毕露无疑。 他越是漫不经心,陆载熙却越是如坐针毡,深深意识到,他再也不是当年宫里那个受万人冷眼的、死了娘的皇子了,如今的他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稍不留意就会被他吞噬,万劫不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老朽无所事事,只当消遣,不求有所得,愿者上钩罢了!” 墨九点了点头道:“这池塘中的鱼儿虽不必为吃食担忧,但是终究任人宰割,不得自在,还是在江河湖海中的鱼儿好,海阔鱼跃,无拘无束,有朝一日跃得龙门,何其逍遥。” 陆载熙也是多年修成的老狐狸,他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时候,萧墨的爹都还没出世呢,含沙射影道:“江湖之中自是潇洒,但是风雨无常,大鱼吃小鱼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不可不小心谨慎啊!” “老师说得好,大鱼吃小鱼,为了不被吃掉,那便要努力长起来了,听闻深海有龙,为海上霸主,从来都只有它们吃小鱼的份,若是长成之后,又岂是这一方小池塘能容得,老师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墨九转过头对陆载熙笑道,老家伙毛骨悚然,心中默默念着他那句“长成之后”,心中万马奔腾。 终是定了定神,道:“九爷说笑了,须知龙游浅水遭虾戏,在江河湖海中待久了,在这浑浊的池塘里,却看不清局势,会死的。况且……九爷说的要长成真龙,那得要本身是真龙之属才行,雌雄媾和虽是天理,但若是血统不正,再怎么长也不可能如纯种血脉那般号令海洋,成为一方霸主,画虎不成反类犬,您说呢?” 敲击杯沿的手指滞了半瞬,墨九自然听出了这老家伙暗讽他母妃身份卑贱,虽然同为皇子,但是血统不正,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老师学富五车,自然听过‘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九子各有不同,追根溯源也是各子的母亲有异。与犀交合,生囚牛;与豺交合,生睚眦;与猴交合,生嘲风;与象交合,生蒲牢;与狮交合,生狻猊;与龟交合,生赑屃;与虎交合,生狴犴;与鱼交合,生螭吻;与犬交合,生负屃。九子的母亲与真龙一比皆是低了数等,但它们各凭本事为天下谋得风调雨顺,并无尊卑上下之别。反之便是有那鸾凤与真龙配合,生出的龙子若无德才也必遭万众唾弃,再说往上倒数几代,又有谁说得清呢?那鸾凤难保不与那鸦雀鸨鸟有所勾结,是吧?”墨九引经据典却又不失尖酸挖苦,传说中鸨鸟有雌无雄,为了繁衍,万鸟皆可为其夫,后来被引作青楼鸨母,比喻那些人尽可夫的女人。 世人皆以皇帝为真龙,皇后为鸾凤,墨九说鸾凤的祖上与乌鸦鸨鸟有勾结,这不就是暗讽皇后……陆载熙气得牙根直痒痒,这小畜生巧言善辩,自己是断然说不过他的,徒惹烦恼罢了,只得朝墨九拱了拱手,表示赞同。 “看样子这雨怕是得下上两三日,学生不揣冒昧,怕是要多叨扰老师几天了。”墨九伸出一只手去,接了几滴晶莹的雨水在掌心,似一个顽童。 陆载熙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小畜生摆明了是要恶心自己,这才来多久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差点让自己背过气去,要是让他住上两三日,这个庄园怕是要改姓萧了,一念甫及还抬眼小心翼翼环顾了一周自己的园子。 “哪里哪里,你难得来一趟,做老师的当然得一尽地主之谊。”陆载熙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苦笑着说道。 墨九起身拱手道:“天色渐晚,学生便不打扰老师雅兴了,容学生多一句嘴,这风急雨骤的,老师可要当心不要受凉啊!” 说完深深一揖,拿起亭子旁边的伞离开,看着那萧肃的背影,陆载熙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一样,呼吸困难,面容也开始扭曲起来,双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这才没有滑到地上去。 管家疾步走来,也顾不得浑身是水,急忙扶住陆载熙,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一边说道:“老爷消消气,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载熙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道:“此子不除,我等终将死无全尸,扶我去书房,我要亲自给京城那边写一封信。” 管家应了一声,小心将他扶起,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老爷,你说他为什么到咱们庄园来?难道真是为了避雨么?” 陆载熙也懒得去骂他,摇着头说道:“他是想借我的手给京城的人传话,他就要往少林去了,让我们有什么招赶紧使出来,同时也在告诫我们,若是让他重新回去,京城必将天翻地覆,我们在钓鱼,他何尝不是在以身做饵,欲将太子一脉明里暗里的棋子拔除干净,当真好气魄。此子万般皆好,可惜非我族类,便万般都是过恶,万般都该死!” 陆载熙苍老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他与萧墨虽有师徒之名,实则水火不容,他是皇后一派,不管是萧墨的母妃还是萧墨姐弟俩,明里暗里他都下了不少黑手,虽然萧墨姐弟还好好活着,但总归是捅过刀子的人,今生断无转圜的可能,只是这些狐狸之间见面总得客套几句,打几句禅机,就像方才那些话,若遇到不知情的人,倒真以为他们师徒情深呢。 另一处偏院,孙晓柔才将镖局的人安置妥当,回屋刚准备休息,就听门被敲响,还以为是墨九,赶忙理了理云鬓,小跑着去开门,门刚打开就见到一身湿漉漉的胡顺康,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孙晓柔也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让开,胡顺康进屋,示意孙晓柔掩上房门,自己扯过袖子随便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问道:“那个叫墨九的,底细你清楚吗?” 孙晓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们出发前不都查过吗?他只是临安的一个书生,外出游学的。” 胡顺康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他邀我们来这座庄园的话还记得吗?” 孙晓柔略一思索,回道:“他说他有个老师在这座庄园做管事,或许可以卖我们一个人情,在这里避雨,这有什么不对吗?” 胡顺康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诡异之处,刚才下大雨,有镖局弟子看到他被管家接走,极其恭敬,为了给他撑伞,管家自己都淋湿了也不让他湿了半点,哪有这样的学生弟子?因为下着大雨,我们的人又隔得远,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但是由此看来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为了以防万一,我到了管家带他去的那个别苑,眼见管家亲自在外守着,你想想,这得是什么机密的谈话才能有这排场?” 孙晓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没有说话,胡顺康继续说道:“你想想这么偏僻的地界怎么刚好遇到一座庄园,又碰巧有他认识的人?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力还是有些,这处庄园绝不是寻常达官显贵所能拥有的。你看他一路走来的谈吐做派,哪里是一个普通书生的样子?我看这处庄园从上到下都透着诡异,入住不知底细的处所本就是行镖的大忌,何况这趟镖关系到我们镖局的生死存亡,马虎不得啊!” 经他这么一说,孙晓柔也回想起这人的诡异之处,所展现出来的武功或是气度,绝非常人能比,绝不是一个穷书生这么简单,可要说这种人贪图他们几车货物,她却不太信,除非有更大的谋划。 “那……叔叔,我们该怎么办?”孙晓柔有些乱了阵脚。 胡顺康略一沉吟,轻轻拍了拍孙晓柔的肩膀,道:“闺女还要劳你去探探虚实,总之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等雨小些了我们即刻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孙晓柔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天留我不留 墨九回到自己的别苑,将伞靠在门边,没有急着进去,站在廊前看着雨势。 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点上了灯笼,但是廊下还是有些昏暗,墨九左手轻负,伸出右手,几粒飞雨飘进屋檐,落在了掌心,慢慢融为一体,晶莹剔透,一身青衫随着风轻轻摆动,若是不看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倒是潇洒至极,让人挪不开眼睛。 记起一首诗——“半夜思家睡里愁,雨声落落屋檐头。照泥星出依前黑,淹烂庭花不肯休。” 孙晓柔缓缓从另一头走来,老远就看见了独自站在回廊下的墨九,有些扭捏,双手不自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摆,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上去,“墨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是在等人吗?” 墨九摇了摇头,道:“下雨天,屋里闷,在外边透透气,孙姑娘怎么来这处别院了?” 孙晓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眼神飘忽道:“没……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们这边有不有什么需要的。” 墨九轻轻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背负起双手,转过身来看着孙晓柔眼睛道:“孙姑娘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撒谎的要领便是,心里要坚信自己说的就是真的,哪怕全天下都不信,自己也要相信这就是真的,这样说出来的话才能有底气。” 孙晓柔心中倒是没多少诧异,要是这都看不出来,自己倒要小瞧他一头了,问道:“墨公子这么有心得?” “没办法,在阴诡地狱里与那些戴着面具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打交道,太过单纯,容易死!”墨九没有隐瞒什么,有些事旁人能看到的,只是他愿意让别人看到的。 孙晓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问道:“那你……这张面具下是什么?” 墨九嘴角上扬,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个一门心思想杀了自己的少女,面具下的这张脸,怕是会吓死个人哦。 “这江湖很大,许多人都只会是擦肩而过的萍水相逢,分开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孙姑娘今日看到的是什么样,便当做是什么样就好了。孙姑娘为什么来呢,约摸也猜到了,这座庄园的主人与我有些渊源,纯粹是天降大雨,在下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也顺手送福安镖局一个人情。至于孙姑娘和胡镖头的忧虑,大可不必,你们且瞧瞧这庄园的建制规格,不说屋内摆件陈设,就说这随便一处别院,也抵你几车货物了吧。至于在下,这一路上为福安镖局可是尽心尽力,不是我自夸,要是我对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孙姑娘自认还能将镖押送到此处吗?” 这些都是浅显至极的道理,孙晓柔虽然涉世未深,但也不傻,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铁笼山、水寒岭,他两次出手,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孙晓柔都领教过,如果他真要算计福安镖局,那她和胡顺康再多一百个心眼都不够的。 倒退两步,以武林中人的身份抱拳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墨公子见谅,此间情形我会一五一十向叔叔言明,叔叔必能理解。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墨公子休息了,告辞!” 墨九微微一笑,欠身还了一个儒家拱手礼,没有说什么。 墨九转过身,看着檐外的雨,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江南雨巷,那时节自己好像很讨厌下雨的吧,只是后来,自己却不知不觉怀念起那场雨来,如果不是那场雨,自己也许遇不上她。 缘分这东西,很好,很喜欢。 回到房间,李玄曹寇两人经过连日奔波,在马车上睡不安稳,好不容易有了软榻,自然早早睡下了,曹胖子还打起了呼噜,墨九没有管他们,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下一首小词,以狂草写就,一气呵成,笔尖流淌出丝丝洒脱不羁。 棉连宣纸上,字字如龙蛇起舞,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萧墨的风雅天下皆知,年初时版刻的一部《五代诗词集校注》,几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去年北巡归来的一《陈情》一《破阵》也广为流传,而他的字,尤以草楷二书见长,师从当世书圣张澹斋,张澹斋称其草书“如壮士拨剑,浩气凛然,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称其楷书“笔墨横姿,正中寓雅,气韵雍容,有大家风范。”这可不是张澹斋奉承,萧墨任何一幅字拿出来都经得起名家推敲,若是流传于世,花千金万金买心头好的人不在少数。 纸上写道:言风流,枫雨夜桥头。圆月成珏碎华初,红尘走笔,泼墨丹青。临高阁,栏杆危倚,翠柳远拂堤。问情何起,一入深难已。悲喜。 笔下流淌,只是一时思绪,悲喜二字,悲身旁无她,喜江湖有她。 夏风过堂,烛影摇曳,墨九抬起手护了一下被风压倒的火苗,只剩下黄豆大小的火光抖动了一下,又重新燃起。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墨九有些狐疑,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来访,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身男儿装扮的林曦,眉眼弯弯,饶是男儿装束,也俊俏得不像话。 墨九侧身将她让进了屋里,轻轻关上门,免得吵醒睡熟的曹寇和李玄。 林曦自然一眼看到了桌上墨九新写好的那幅字,笔走龙蛇,势如江流入海,端的是一幅好字,赏心悦目。 “这么晚了,有事吗?” 林曦目光还停留在那字上,直到墨九再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脸颊一红,呼了一口气说道:“刚寻了一个下人随口问了下,得知这处庄园的主人是前宰相大人,刚才把你叫去,没有为难你吧?” 墨九笑道:“林姑娘怎么会觉得是被为难,而不是别的什么事呢?” “于庙堂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于是向李玄和曹胖子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关于这位陆大人的事情,得知他的孙女儿是太子妃,你又是因为太子才离开金陵的,所以……而且这位陆大人若真和你亲近,不会这么大雨把你请去会面,又一个时辰不到把你送回来!” 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的推敲,林曦从来不喜欢,但是今天看到墨九被管家带着离开后,找了个下人询问园主人身份,规矩森严,那厮仆自然不肯开口,林曦花了不小功夫治好了那下人身上一处顽疾,下人才开口,透露园主人身份,但是万万不敢说更多了。对于庙堂的事,林曦几乎一窍不通,之后林曦又急急跑来叫醒睡下的李玄曹胖子,问陆载熙陆大人的事,两人因为这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被搅扰好梦,差点把林曦直接扔出去,三言两语说完了陆载熙,就将林曦晾在了一边,林曦脚还没跨出房门,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来说,林曦做的,实在是不能再多了,对于这些,墨九心中一闪而过便明了了七八分,“随口”二字,又怎会是真的随口。 “放心吧,这老东西谨小慎微,即便是要动我,也不会在自家园子,他是皇后一党,这些年他背地里不知捅了多少刀子,可每次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在哪儿他都有可能会害我,唯独在他自己家不会,而且这老狐狸也清楚,他拿我没办法,反而因为我的存在会让他糟心不已。”对于这种随心而为的无理手,本就是要让对方措手不及,打乱对方的布局,恶心对方一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于大局没有太大帮助,纯粹是随性落子,谈不上什么成就感。 不过对于林曦的关心,他还是很感激的,说道:“桌上这幅字是我随手写成的,只是下笔仓促,颇有瑕疵,又是狂草,与林姑娘心性不符,不便送与姑娘,幸得在下的正楷也能入眼,与林姑娘正雅的气韵相称,等到别时,姑娘若不嫌弃,当送姑娘一幅以表作别。” 林曦赧颜,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哪里还好要墨九再写一幅,急忙告辞离开,她又不傻,当然看得出那首词里写的悲喜,与她无关,心中还是有小小失望的。 走到门口,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让她回过了神,红着脸嗫嚅道;“我那房间有两张床榻,其实行走江湖,不必顾忌这么多的……” 墨九醒悟过来,看了曹胖子一眼,笑道:“谢过姑娘好意,终是男女有别,有失体统,姑娘不用挂心这边,早些休息吧!” 林曦不再强求,轻轻关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墨九走到桌前,拿起那幅能让达官显贵千金争竞的字,叹了口气,一挥手,飘到了窗外雨中,倏地化成碎屑满天飘飞。 雷雨惊魂夜,最是杀人时。古语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墨九嘴角轻轻勾起,自己虽是随手落子,对家总不能视若无睹。 墨九三人的邻屋,住的是那中年儒生和魁梧汉子,中年儒生正在桌前摆棋打谱,手里把玩着黑白二子,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黑白双方如火如荼的胶着局面。 魁梧汉子和衣平躺在床榻上,沉声道:“有人摸进院子来了!” 中年儒生依旧盯着棋盘,从容不迫道:“是寻萧九爷去的,你我就当无事发生便好,只是陆载熙这老狐狸行事素来谨慎,没理由这么按耐不住才对,而且他对萧九爷的手段可是最清楚不过,还派人来送死?是了,约摸是园子里争功的下人,果然蠢货这东西,哪里都有。” “以前打过交道?”魁梧汉子也不睁眼,瓮声瓮气问道。 中年儒生点点头,道:“早些时候交过手,各有胜负,在庙堂上算得上一个劲敌,可一旦离开了,这种人便也算不得什么了。”顿了顿,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满是怀念的说道,“说起下棋,大华大国手尤屹然那才是天下第一啊,起手布局,无不让人惊叹,想必作为亲传弟子的萧九爷也是此道高手,有机会倒要请教一番。” “你下棋输给了尤屹然?”魁梧汉子倒是有些意外,这中年儒生的棋力天下皆知,竟然能有压他一头的人物,饶是他这种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外行,也听说过眼前这个人,被尊为天下围棋第三,能赢他的,应该就是前两人了。 中年儒生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伤心事,一想到就头疼啊,一想到这个,便没心思再打谱了,一粒粒将棋子收捡回去,竟是按刚才落子先后依次收捡,嘴里说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奉命南下,见了尤屹然一面,手谈三局,两败,都在五子以内,不算大败,第三局下出了长生劫,算是平手。” 魁梧汉子不懂围棋,也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中年儒生无奈摇了摇头,对牛弹琴,知音难觅啊,尤屹然是天下第一大国手,也是大华皇帝身边的智囊,围棋造诣超凡入圣,而长生劫正是围棋当中的神仙局,可遇不可求,这些事情要是说出去那是能在整个天下掀起滔天巨浪的。 狂风暴雨依旧,打得窗棂“啪啪”作响,墨九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关紧了窗户,替他们盖好踢开的被子,吹灭了蜡烛,关上门拿起伞朝**走去。 廊下的灯笼被风刮得左右摇摆,除了风雨声,再听不到一丝旁的声音,别苑的**种着许多花草,但是被这一场暴雨冲得一片狼藉。 墨九一手撑伞,一手轻负,一身青衫随风而舞,人如剑一般颀长直立。 刀光乍现,一个黑衣人从左手边的黑暗里突刺过来,墨九微微一偏,躲过了锋芒,那人一击不中,变刺为削,一刀横扫过来。 墨九整个人像是一片风雨中的树叶,轻飘飘的飞了出去,依旧保持撑伞的姿势。 “哒!” 墨九脚尖在庭院积水中一点,那一丝波纹还未散开就消散在漫天大雨中,右手撑伞,左手伸出两指,往身后一划,只听“叮”的一声,一把从斜后方劈下的刀被他弹开,连人带刀被击退几尺远,那人一脚踩在了没过脚踝的积水里。 “动手之前都不放几句狠话的吗?这就很不江湖了啊!”墨九脚尖落在了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草叶上,戏谑道,不知道让曹胖子见了这样波诡云谲、动不动就提刀索命的江湖,会不会很失望。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知道是风雨声太大,还是那群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十二个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一齐扑向他,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比起墨九在风雨之中青衫不湿半点的潇洒,这些黑衣杀手却豪横了许多,几个大踏步上前,踩起的水花四溅,浑身杀意铺天盖地朝墨九笼罩下来。 十二把长刀寒光凛冽,隔着丈许远便觉得寒气逼人,这些人都是思退园中豢养多年的江湖高手,非一般都护院打手能比,随便拎出一个去也是福安镖局胡顺康那种层次的高手,在一方江湖也是有名气的。 立身风雨中的青衫书生一手撑伞,一手轻负,犹如天神下凡,雍容气韵不可直视,恍惚间,天上地下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似儿时敦厚 刹那间,周遭万物似乎静止不动,风停雨歇,眼前的少年轻轻抬起手,五指成钩,一探,一收,稳稳将身侧一把长刀夹住,任那人使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能前进后退分毫,身前三把刀又迎面逼来,墨九如一片落叶,往后悠悠飘荡开,连带着手中长刀的主人,被他带着往后飘了三五尺远近。 手中一用力,只听“叮”的一声,那把精钢长刀竟然被墨九轻轻折断,比折下一朵花还随意,而那人被顺势甩到了他身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三把刀。 反手就着那尺许长的断刀一挥,一连串清脆的声响,身后的三人手中长刀被搅在了一起,脚下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眨眼间飞身而起丈许,似天神俯瞰人间,不说旁的,单论这一手轻功,就已经惊世骇俗,同龄人中找不出几人,便是老辈高手也没有几个可以争较长短。 忽然,一股阴寒之气由墨九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处窍穴,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冰刀穿凿、割裂,尤其是五脏六腑,有一股阴寒气息四处冲撞,似乎要把他身子撕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疼痛如撕心裂肺,但是墨九还能忍受,只是身形一晃,滞了几个呼吸而已,若是高手对敌,此时他肯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对着这十几个人,倒也无妨,急忙运起一股浑厚的真气,将那四处乱撞的的阴寒之气强行压下去。 这样一来浑身经脉如同被寸寸割裂,疼的他浑身冷汗直冒,就如林曦所说,一件瓷器被烈火灼烧之后浇以冰水,每次都会加深裂纹,迟早片片碎开,墨九头皮“嗡”的一声,整个人也有些恍惚。 其实这一切在常人眼里不过是三四个呼吸的功夫,那些黑衣人在见到墨九飞身而起,还来不及提刀逼近过去,只见墨九手腕一翻,手里断刀被他当做暗器使用,脱手掷出,“噗噗”两声,划断了两人的手筋。 瞬间惨叫声传来,鲜血似箭一般喷涌而出,翻倒在泥水地里打滚,若不是夜色昏沉,肯定能见到那被染红一片的雨水,习武之人手筋被割断,与废了一身武功无异。 墨九情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更不再耽误,在空中骤然一折,如鱼鹰捕食,双指夹住一把长刀,顺着刀刃一滑,滑倒刀锷处停下,那后推之势将刀柄直接撞向握刀之人的胸口,一声闷哼,那人一口鲜血喷出,不看也知道,他右胸胸骨碎作了一片,握刀的手满是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倒飞了出去。 墨九握刀在手,一手撑伞,简简单单一挥,身前四把刀被切断,分明是长刀相碰,但那些黑衣人手里的兵刃就像纸糊的一样,刀身一拍,那被切断的刀刃掉了个转儿,将那四人钉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回身一脚踢开背后刺来的一刀,手中长刀一转,反插进那人丹田,整个人被钉入了回廊的柱子上,疼的他直接昏死了过去,这种疼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习武之人以丹田聚气,是内力生生不息的源泉,丹田一破,便是侥幸保下性命,后半生比死了还要凄惨。 手中举着伞,减慢了几分下坠之势,左手骈指一点,竟然接住了一把迎头劈下来的刀,用力一扭,刀断作了手指长短的四五截,青衫大袖一卷,断刀被他卷在了袖子里,往前虚踏一步,稳稳落在了被他震断长刀那人的肩上,不见他如何用力,那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墨九冷冷道:“江湖不易,你们能有如今的武功造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但是今天让你们动手的那人却是阴险,就没有告诉你们,要杀的人是谁么?” 剩下的四人齐齐滞住,他们虽然是陆载熙豢养的门客,但还没忠心到把命搭进去的地步,眼前这个青衫书生武功深不可测,闲庭散步一般就将他们玩弄于股掌,要想杀了他们,不过是挥挥手的事,今天上头下令,要他们动手杀一个人,却没说点子这么扎手,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是钱再多也要有命花不是,尤其是习武之人更是惜命,一身武功来之不易,谁不图个扬名立万,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谁还记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记住了,我姓萧,萧墨的萧,你们上头的人不把你们的命当命,叫你们以卵击石来试探我的深浅,其心可诛啊,我与诸位没有什么非得分生死的仇怨,今夜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要杀我怕是还得练上几百年武功,为了那点赏钱,把命搭上,犯不着是吧!”墨九朗朗说道,大袖一挥,几截断刀飞射了出去,插在那四人脚下,惊得他们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再一看那青衫书生竟然站到了廊下,原本脚下踩的那个人趴在了泥水里,溺得他面红耳赤,咳嗽不已。 青衫书生淡雅出尘,庭中大雨磅礴,廊下春衫未湿,少年如三月骄阳一般明媚,缓缓离开。 这些黑衣杀手浑身冷汗,头皮发麻,像是刚从九幽地狱爬出来一样,他奶奶的,要是知道来杀萧墨,再给一百倍的赏钱也不敢接这活儿啊,以一人之力将半座江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狠人,君山之上,一剑斩了几百个成名高手,孑然而去,他们这些小喽啰,给他提鞋都不配。 心里后怕不已的同时,也不禁怨怼上头将他们作刀子使,不顾念他们的死活。 其实墨九这一手也使得妙,他一开始就可以亮明身份,这样的话一场大战多半打不起来,但是这些人对思退园的恨意却达不到巅峰,反之,他将所有人杀了或是废了,也不过多出几招的事,但是这样一群废人或者死人,对思退园来说就成了废物,必然会被送一程,这样也难以起到最大的作用。 反而废一半留一半却是恰到好处,这样所有人怨恨萧墨的同时更多会痛恨思退园将他们当做死棋,那些墨九故意废了武功却又不伤性命的人恨意尤其深重,估计生生咬死陆载熙的心都有了。 而思退园又不敢将他们所有人灭口,毕竟还有几个健在的,能被派来杀萧墨的,武功至少算是豢养高手里武功中上游的,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还是不容易的,要是这事儿闹大了,其余门客会怎么想?因此这些人不仅不能杀,还要好生供养着,否则会寒了其他人的心,从此人心一散,谁还会给他陆载熙拼命,而这样一群人养在府内再也不能用,每次从账上支出银子时都会回忆起被萧墨几次设局恶心的情形,陆载熙估计能少活几年。 陆载熙不蠢,自然干不出这种事儿来,多半是某个管事的手下自作聪明,墨九当然不介意拱一把阴火。 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穿过重重回廊,去往陆载熙的书房。 陆载熙此生最好玉器,是一代玉石大家,所著《玉石录》三十卷广为流传,著录其所见从上古三代至本朝以来,玉石开采、鉴识、品秩等方面的学问,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玉石著作。《玉石录》前为目录十卷,后为跋尾二十卷,考订精核,评论独具卓识,被天下雅士尊称为“玉翁”。 而思退园内所藏玉器甚富,也有人戏称为“玉园”。 屋外风急雨骤,屋内灯火摇曳,陆载熙独自坐在书案前,一杯明前龙井已经喝到没有滋味,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念珠,十八子佛珠被他婆娑得晶莹圆润,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要是换做往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 心中又梳理了一遍晚间与萧墨的对答,他的局是设下了,自己却不得不钻,但是鹿死谁手到底难说,没理由这么惴惴难安才是。 一阵冷风吹过,陆载熙一个寒颤,差点将茶碗撞翻,回过神来,面前的椅子上竟然坐着一身青衫的少年,笑盈盈地看着他,陆载熙倒吸一口凉气,好在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不然能直接吓背气去。 “老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墨九笑盈盈的问道,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人畜无害的眼神看得陆载熙毛骨悚然。 强忍住了叫人的冲动,他也知道,以萧墨的武功,他这思退园的酒囊饭袋连沾他半片衣袖的能耐都没有,而他要想对自己动手,自己早已经是具尸体了。 定了定神,问道:“年纪大了,觉少,不知九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墨九理了理衣摆,正襟危坐,叹了口气,一脸委屈地说道:“学生初来乍到,不知什么地方冲撞了老师,竟然惹得老师庄园里的管事心生不快,放狗来咬,您瞧瞧学生这孱弱的身子,差点就被疯狗伤了,毕竟是在老师的园子里,若是老师不帮学生讨个公道,今后天地之大,哪有学生立锥之地啊?万望老师明察!” 陆载熙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萧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思退园的护院教头是皇后那边的人,说不上监视,只是为了让彼此放心,就像皇后、太子身边也安排有他陆载熙的人,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至于能为自家主子通传多少有用的消息,就看各自能耐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护院是和皇后一样的蠢货,擅作主张,贪功冒进,萧墨要是这么好杀,至于让他蹦跶到今天?真是蠢到不可救药,惹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要老夫来收拾,陆载熙都不禁想让那皇后太子两人自生自灭算了,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也是祸害。 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抱拳道:“是老夫御下无方,冲撞了九爷,在这儿先给九爷赔个不是,至于那些恶狗,九爷要打要罚,亦或是杀了吃肉,且随九爷心意,老夫绝不多问!”这个瘟神,陆载熙是决计不打算招惹的,至于皇后的那些人,死了就死了,这种人死一个天下便少了一个蠢货,岂不痛快。 墨九摆了摆手,故作大方道:“恶狗伤人也是忠心护主的缘故,学生哪敢造次。” 陆载熙看到这个小王八蛋这样子就浑身不舒服,你他娘的又没伤了半根毫毛,反倒是那些刺客,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养出来的,就像是在水里淹死了一样,泡都没冒一个就没了,在我这儿哭什么可怜,老夫才该哭好吧! 其实陆载熙没想到的是,那些杀手还不如掉水里淹死,这样他往后至少不用再砸钱了,当几个时辰后他知道又被萧墨坑了一次后,直接气得吐血,昏死过去,醒来后指着萧墨所在的别苑破口大骂,丝毫没有一个读书人的文质有礼。 墨九搓着手,面露尴尬之色,看得陆载熙又是一阵腹诽,这小王八蛋八成没憋什么好屁,果然,墨九开口道:“素闻老师藏玉颇丰,不知学生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一个“滚”字都卡在了陆载熙的喉咙里,只是没胆子吐出来,这小王八蛋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真想按在地上踩上十圈八圈的才解气,他竟然说了这话,那今夜不大出血是跑不掉了。 不过毕竟是修道多年的老狐狸,喜怒早不形于色,笑道:“从小到大我这个做先生的都没送过什么礼物,如今九爷远道而来,自当一尽地主之谊,老夫园内颇有几块入得眼的玉器,九爷若不嫌弃,凭君任取便是。” 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能被一个玉器大师收藏的又岂是世间凡品,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极品宝物,就是皇宫大内也不多见,墨九“嘿嘿”笑着,连说使不得,但是身体却很老实的跟着陆载熙去了玉器房。 要不是萧墨凶名在外,陆载熙早一把掐死他了,小时候挺老实的一个孩子,待人温和有礼,为人处世不会让人生出半点嫌恶之心,这才几年没见,怎么变成这样了,虽说小时候因为身份的原因,一直不太待见他,但是不得不说萧墨聪明睿智,俊雅非凡,无论读书习武都是千年难遇的好苗子,可传衣钵。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都怪凤舞,跟着学坏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九心里暗暗推卸责任。 第一百二十二章满室流溢琳琅彩 推开玉器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十几颗夜明珠嵌在四周壁上,饶是夜里也亮如白昼,便是墨九从小在宝贝堆里长大也怔了一下,不由感叹这老东西为官多年,手里油腥不少啊! 背负双手一一查看,整个房间流光溢彩,和田玉、昆仑玉、蓝田玉、独山玉、岫玉、绿松石、祁连玉、寿山石、昌化石、巴林石…… 珠光宝气,一排排的架子上数不胜数的玉器,当真称得上金玉满堂,有玉山、玉麒麟镇纸、昭陵八骏、八仙贺寿、天官赐福、龙凤呈祥、玉龟驼碑、玉如意、玉屏风、玉观音、玉手串、玉佛、玉塔…… 和田玉颜色主要以白青红墨为贵,质地细腻柔透,多数以籽料为主,开采比较早,挖掘的人比较多,以小件把件比较主,便于配戴和把玩。 独山玉颜色主要以白天蓝,天蓝,红,绿白为主,质地也细腻硬透,多以大块为主。 放在当间儿的一只碧玉蟾蜍栩栩如生,约莫半个人头大小,这块玉形状圆润,仿佛整块玉里都浸着水一样,水润且有光泽,是上等的老坑翡翠,颜色墨绿剔透,被人精心打磨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灵气,用以聚气。 还有许多原石摆在架子上未曾切开,陆载熙一生品玉,眼高于顶,能摆在这里的原石自然不会是寻常巷弄里赌石的破烂玩意儿。 美石为玉,玉是石头的精华,佛道雅称为大地舍利子,又有琼、瑜、璧、瑾、璞等数十种别称,自古以来就被文人雅士所钟爱。 “《周礼·春官·大宗伯》里说:‘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白琥礼西方。’,这块白琥真是世间极品,平日里只在书中得见,不想今日开了眼了。” “这颗火齐珠触手温润,便是在极北之地也能保持炽热,今儿个算是见着活的了,《尸子》卷下里说:‘楚人卖珠於郑者。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玫瑰。’这买椟还珠的故事就是出自火齐珠,学生没说错吧?” “这难道是列国时期的苍璧符节?没想到老师还有这等收藏,《周礼·春官·大宗伯》里说:‘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这可是敬天礼神的宝物,老师可得藏好了,不然要言官御史知道了,定要参老师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对耳坠是也不错,《诗·鄘风·君子偕老》里有云:‘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晳也。’是上好的瑱玉雕琢而成,倒是个做嫁妆的好东西。” …… 墨九一一评点,皆有据可考,其学问之驳杂让人叹为观止,但是陆载熙却一脸铁青跟在身后,时不时出声附和几句,这小王八蛋分明是在恶心自己,自己一代玉石宗师,会不知道这些学问,要你在这儿班门弄斧? 不过“班门弄斧”四字也仅限于在陆载熙面前罢了,墨九的眼力、引证就是陆载熙也不由得佩服,自家要是有一个后辈能如此出彩,那该有多好。 半个时辰之后,墨九捧着四件玉器离开,满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色,陆载熙一张老脸像是煮得半生不熟的猪肝,难看至极,都没力气再骂这小王八蛋了,关键是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要是不出点血,天知道这心狠手黑的小王八蛋还有什么阴招在后头。 靠在门框上看着那青衫书生缓缓离开,拐角的时候,还特意回过身来朝他作了一揖。 “噗通”一声,陆载熙直接滑倒在了地上,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好不容易救起,管家领他见了躺了半间屋子的黑衣刺客,心里像是被大锤猛然一击,一股热浪直冲头顶,喷出一口鲜血,再度昏死,这次挨了一夜才醒转,大病一场,到萧墨离开的那天他还卧床不起。 不知是不是此事的缘故,陆载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本来身体硬朗的他,竟然在三年后归了天,没跨过八十那道坎,在这之前,不管是知交好友还是他自己,都相信绝对能活到九十上下的,讣告传开,不知多少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令人寻味的是,最后皇帝竟然只给了一个“蔡州侯”的谥号,在这之前,满朝文武都以为不说文正、文贞,至少能拿个文字头谥号的,没想到给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谥号,更像是在嘲讽。 萧墨随随便便几句话,轻描淡写几手布局,便气死了三朝元老,这般手段却也匪夷所思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那时节已然风云变幻,不同今日。 那四件玉器在陆载熙所有藏玉里能排进前十之列,品相之好在各国宝库里也难找出几件比肩的,萧墨的眼力,是自小在宝物堆里养出来的,没办法,皇帝专宠,不说长安王宫的宝库,就是皇宫宝库他要想去也是推门而入罢了,守卫绝不敢多说半个“不”字,反倒会搭把手帮他搬运,再加上有个天下首富范南浦做义父,眼光之刁钻,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今夜只拿了前十之中的四件,算是给足了陆载熙面子了。 至于是不是为了方便以后再薅羊毛,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风雨一夜,待到天明时分,雨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树叶、房顶上,沙沙作响。 李玄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桌案前,墨九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一方小印,正在专心致志刻着什么,听到李玄起来了,朝他打了个招呼,满眼疲惫,看来是一夜没睡。 李玄抱歉的挠了挠头,朝着一边呼噜声震天响的曹胖子踢了一脚,呼噜声戛然而止,曹胖子似一口气没提上来,滞了好半天,才悠悠睁开眼,左右环顾,一脸茫然盯着李玄,“咋了?又要赶路了?” “赶你妹的路啊,昨夜房子都差点让你震塌了,墨老哥和林老弟这一路,受苦了!”说着还不忘朝墨九竖起了大拇指,一脸崇拜的神色。 墨九只是笑笑,投过去一个“你明白就好”的眼神,道:“你们先洗漱一下,早膳就快送来了,看这样子,今天应该走不了了,等雨停了,你们可以四下逛逛。” 李玄曹寇两个点点头,洗漱完两人一脸满足仰躺在乱糟糟的床上,曹胖子一脸肥肉都挤作了一团,没心没肺傻笑道:“有吃的,有睡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小李子刚刚还没跟你算账,老子梦里刚遇见一个漂亮姑娘,眼看着就要成好事,你他娘的一脚把我带回了现实。” 李玄朝他“呸”了一口,笑骂道:“就你裤裆里那破烂玩意儿,老子不踹醒你,也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就完事儿,有个屁的好事!” “滚!”曹胖子抬起一脚就朝李玄踢过去,李玄一侧身,轻松躲开,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想你曹大爷当年也是村里有名的俊俏少年,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扯着肚兜手绢儿巴巴地在门口等着,得亏曹大爷精挑细选,不然早铁杵磨成针了。”这曹胖子一吹起牛皮来,嘴就没个把门的,也就李玄能和他掰掰手腕。 李玄倒乐得和曹胖子侃大山,骂了句,“能看上你的,多半是坐地吸土的老徐娘,你要遇上,那得是牙签搅大缸!” 墨九听他俩越说越荤腥,压低了嗓音咳了几声,李玄曹寇不约而同住口,朝那边看去,先入眼的竟然是一脸铁青的林曦,一双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两个口无遮拦的混小子。 曹胖子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问道:“林老弟啥时候来的?” 林曦没好气的冷笑道:“在你成好事儿的时候就来了!” “墨老哥,你这也忒不厚道,咋不开口提一句?”李玄不厚道地将祸水东引。 墨九岂是吃亏的主儿,随口应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俩刚才那得多少桩姻缘了,算命先生说我福薄缘浅,我可损不起那阴德。” 林曦赶紧开口打断这几个扯起来就没完的人,朝还赖在床上的两人说道:“你俩闹腾一夜了,墨九估计都没合过眼,赶紧收拾收拾,让他休息一下。” 两人这才发现,墨九鼓捣了一早上,不知道在忙些啥,曹寇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晚上睡觉动静着实大了些。 “昨夜思退园主人送了我几件尚未题款的玉器,我瞧着太过素净,就在上面题了些字,权当借花献佛,作为临别赠礼。”墨九放下刻刀,起身示意让他们过来看看。 三人又惊又喜,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墨九忙了一夜,原来是准备临别赠礼。 将一方小印推到了曹胖子身前,一指见长,一寸见方,乳白色中杂有绿色的条带,像是一柄剑嵌在了玉石当中,竟然是极为罕见的——“雪里苔藓玉"。这枚小印印文有八个字“人曹仗剑,扣问江湖”,以小纂阳刻,人曹是古时传说中斩龙官,闲时人间为官,忙时上天斩龙,而这八个字又暗含了“曹寇”两个字在其中,可谓用心良苦,边款是一句江湖散人写的诗——“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以隶书阴刻。 曹胖子眼睛都直了,他当然认不出玉的名贵,只是上面的题字真是刻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双手颤抖着捧起来,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墨老哥……这……这个……”。 墨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块玉石颇为名贵,倒不是跟你显摆什么,只是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让有歹心的人看到,难免惹来祸端,所以汴梁分别之后要好生收纳,免得恶人见财起意。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第一次行走江湖运气不错,遇见了我们,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行事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曹胖子满眼泪花,只顾点头,喉咙都哽咽了,这辈子除了爹娘还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给李玄的是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是五代名家阎立人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图,苍茫浩渺,空旷孤寂,一派边塞风光,背面由墨九以行书写着前朝诗佛王摩诘的名篇:“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字迹飘逸灵动,潇洒自然,当世少见。 李玄握着玉骨折扇在手中,轻轻展开,指尖轻轻抚过诗篇画卷,扇子、作画、题跋,无一不是上乘,三者齐聚更是难得,是万金不换的心头好,不过对于这诗画背后的意思,却让他眼神复杂,好半晌才嘶着嗓子,拱手说了句谢谢,此番厚礼,定要回报才是。 林曦装作不在乎,眼睛看向别处,墨九有些好笑,真是女儿家口是心非的心性,递出一片书签,是一枚二指宽,三寸见长的昆仑璧,顶端系着浅绿色的流苏,正面描刻着草长莺飞的春色,花开灿烂,彩蝶起舞,一派盎然。背面以簪花小楷写着一句小词:“春色三分,半夏三钱,可解得梦里繁华五分,夏夜雨穿寒彻。”半夏,生于夏至日前后,此时,一阴生,天地间不再是纯阳之气,夏天也过半,故名半夏,是一种常见的中药。 林曦痴痴地看着掌心那枚碧玉书签,仿佛看到一个青衫少年在昏黄的烛火下,一笔一划刻写,一刀一刀地刻,时而双眉紧皱,时而长舒浊气,雨就那么一直下。 很久之后,在某个黄昏,她再一次见到他,远远的看他站在斜阳里,细碎的霞光披了满肩,他本就颀长的身子,愈发单薄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怜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抱着他,只是距离他,却隔了好远,在伸手触及不到的地方,只有一个张开双臂的苍凉姿势…… 再后来,他只能作为故事被人提起,纷纷攘攘的繁华与落寞,也没有人在意。 那时节的林曦,时常会想起这个明媚的青衫少年,能为了几个相识不足月的朋友送出一份份价值连城的礼物,一夜劳神。 墨九慵懒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若不是覆着这张面皮,他是决计做不出这样轻浮的举动的,只是有些面具戴久了,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林曦对李玄曹寇说道:“我有些事要与他说,你们先出去!” 曹寇刚想开口问为什么,被李玄扯了一把,带了出去。 林曦看了他良久,才问道:“昨夜我走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墨九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用以流通空气,一边做一边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那恩师手底下有几个贪功的蠢货,被我随手收拾了,这些东西算是给我的赔礼。”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目光暗沉、神色倦怠,嘴唇有些发白,你这些都是气血不足的症状,外行人看不出来,在我们这些大夫眼里,你现在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不为过,昨晚你动手,是不是真气又不受控制?”林曦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托在手心递过去,只是远远嗅一口,便觉得一阵清香萦绕。 墨九没有犹豫,接过刚想服下,林曦已经贴心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服下丹丸后,瞬间暖洋洋的,林曦将整个小瓷瓶递给他,然后说道:“你先去睡一觉养养神。” 墨九点点头,刚准备转身,林曦咬了咬海棠花般的嘴唇,扬了扬手里的书签,“谢谢,我很喜欢你……送的书签。” 墨九先是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喜欢便好!也谢谢你的药。” 第一百二十三章西北有人逐鹿 林曦正准备离开,忽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就没给你家凤舞姑娘准备一份礼物?” 墨九的眼神难得变得温柔起来,林曦竟然有些嫉妒,只有提到这个名字时,他才会卸下所有锋芒,墨九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形压裙佩,约摸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当中竟然有天蓝色一只凰鸟状的图样,栩栩如生,玉佩下缀着一条白色流苏,三颗珩玉穿着一条雪白玉扣,正面以草书刻着四个字——“凤舞九霄”。 压裙佩又叫做“禁步”,多为女子配饰,当下礼法森严,女子走路,不许迈大步,必须端雅贤淑,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教化便是“矩步引颈,俯仰朝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所以把金玉饰物挂在裙子上,名为“禁步”,若是行走太过粗放,引得压裙佩大肆晃动,是要被家中长辈斥责的。 墨九当然不指望靠着一块压裙佩便能让她安分,也不愿意去拘束她的天性,若是真的矜持不苟、温婉典雅,那也就不是凤舞了,送她这块压裙佩,只是单纯喜欢罢了,白璧映凰鸟,多好的寓意,再以自己最擅长的狂草写上凤舞九霄四字,便更好了,就算她走路一如既往不淑女,这块压裙佩随着她一起摇摇晃晃,也挺好看的。 他想起了母妃在世的时候,父皇只要下朝来菡萏宫,都会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母妃每次看到,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一家四口逗趣良久,越攒越多,摆了满屋,以至于后来父皇专门修建了一座宫殿来摆放,并起名“寻常”,寻常人家的寻常。 母妃去世,父皇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以皇后礼制葬于昭陵帝寝,配享天下香火,父皇每次来看他们姐弟,也都会照例带些小玩意儿,放进那座起名“寻常”的宫殿,便是萧墨每次回宫,遇见讨喜的小东西,都会买两份,一份给姐姐,一份放入“寻常”,只是母妃不在了,一家人再也不能其乐融融,那座承载了他们无数欢声笑语的宫殿,他们再也没有进去,再也不敢进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寻常”原来是“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寻常。 父皇还说过一句与一朝君王极不相衬的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外不能低头,在内若是惹媳妇儿生气了,该哄还是要哄的,低头服软算什么,便是跪在搓衣板上捏腰捶腿也是可以的。” 跪在搓衣板上捏腰捶腿就算了,她的尾巴会翘上天的,以后难免夫纲不振啊,用一个讨喜的小东西哄一哄还是可以的。 林曦有些不开心了,凤舞九霄,九霄不就是萧九么? “她知道你现在现在都身体状况吗?”越不愿意去想这些,偏偏会与自己较劲,与那个素未谋面的人较劲。 墨九摇了摇头,“很多事,她没必要知道。” 林曦点了点头,心情好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呢,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凤舞九霄又怎么样,我的比你多了整整十九个字呢;他最擅长的是楷草二书,你是洒脱不羁的草书,我是端正典雅的楷书呢,也不比你差。 而且,我还是他小姨,一想到这儿,林曦便更开心了。 女孩在情敌面前,总是这么斤斤计较的。 草草吃过了早膳,便躺下休息了,没有李玄和曹胖子在,整间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粒丹丸的缘故,这一觉墨九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还是灰蒙蒙的,李玄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屋里安静得可怕。 推门而出,一股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厮仆在清理前庭院,见他出来都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活计,朝他行了个大礼,唤了声:“墨公子!” 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心存敬畏,这种场景从他出生起便经历着,于他而言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时候,旁边房间也开了门,与李玄一起的中年儒生踏出房门,朝他行了个儒家拱手礼,墨九也恭敬还礼。 中年儒生道:“李玄不识礼数,喧宾夺主,拉着曹公子和林公子游览庄园去了,离午膳还有一阵,墨公子若是得闲,可愿手谈几局?” “不才棋力疲弱,恐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文人之间说话自然是要客套几句的,抬高了对方几分,自己自然也跟着涨高了几分,便宜话谁不会说。 中年儒生自然打蛇随棍上,借机捧一手,“墨公子过谦了,权当打发闲暇,无所谓输赢。” 再拒绝便显得假了,进了中年儒生房间,那魁梧汉子不知去向,显然是暗中保护李玄去了,摆开棋盘,墨九执黑先行,既是消遣,也不提饶子一事,中年儒生面含浅笑,文质彬彬,墨九抬手落子,一气呵成。 开局以老棋谱《烂柯经》中的一局定式,下至四十手上,才是自家功夫,中年儒生在墨九落子后,总是不慌不忙,沉思片刻再落子,提防对方布局,这是老棋手习惯使然,相比之下墨九便要随性得多,几乎在中年儒生落子同时,他的黑子便应声而下,便是有所思量,也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 双方局势,竟是中年儒生攻,墨九困守,百手之后,墨九棋风凌厉,反守为攻,斩去中年儒生一条大龙,而中年儒生依旧淡然,棋风稳健。 世人皆道萧墨长于武功,文采斐然,琴棋书画、经纬数算、兵法阵势、金石训诂无有不通,百家之术均有涉猎,却不知弈棋一道几乎到了宗师之境。 善羿者必长于谋划,反之亦然,从起手到收官,无一步不是局,萧墨从母妃去世后,无一日不是在破局、布局,从绝境中求取一线生机,顺手再将对手拉入自己设下的局中。 萧墨师从大华国手尤屹然,尤屹然棋术造诣当世无双,而立之年从益州出发,沿长江而下,船头高立“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十个大字的幡子,天下文人无不大骂此人张狂至极,若不杀杀此人气焰,天下棋手何来立锥之地? 纷纷前往比试,尤屹然有棋童二人,曰乌鹭,曰纹枰,胜过二位棋童方有资格与尤屹然对弈,天下棋手万千,九段以下,连见一眼尤屹然的资格都没有。 巫山巫峡气萧森,天下文人共尊的棋鬼李天元与尤屹然对弈,船顺三峡而下,随波而去千里,十局九胜一平,杀得李天元无还手之力,第十局只下七十二手便投子于枰。 之后三年,李天元潜心复盘,著《沿江十局谱》,书成之日,李天元呕血三升,大呼“神仙妙手”,溘然而逝! 那沿江十局为后世流传,尤其是那第十局,在赞尤屹然棋道无双的同时,也不禁佩服李天元有与鬼神博弈之棋力,不负棋鬼之名,常人下棋,能推三步之后已然是大家,李天元能以七十二手推收官,不是神仙局又如何? 长江入海口,广陵江畔,天下士林共推二十位棋道宗师,无一不是名震天下的国手,广陵江畔人山人海,潮声起,黑白落,尤屹然一人同时与二十国手对弈,一手拈杯,一手落子,说不尽的人间风流,二十局胜十六局,平二局,败二局,那败的两局非是尤屹然棋力不济,而是酒兴正酣,落子有错,宗师争胜本在毫厘之间,尤屹然心高气傲,自然起手无悔,输了两局却也豁然,大笑“且留两分风流于人间”。 尤屹然一人独占棋道八分风流,天下无人再敢不服。 后来尤屹然入宫,封为大国手、棋待诏,成为大华皇帝身旁智囊,西夏国师李青暝,北燕乌藏国师、谪仙南宫羽,吐蕃雪山遗老,大理妙空散人等俱是此道好手,与尤屹然对弈,不能胜,三十年高坐天下第一棋手之位,无人可动。 萧墨十二岁时尤屹然让八子,之后每年减一子,到萧墨二十岁时,不让子,二百手不能胜,到萧墨离金陵,与尤屹然苍茫山上对弈十局,萧墨七败二平一胜,尤屹然大笑,“与你十年,奉饶天下棋先!” 下到二百手,依旧平分秋色,中年儒生只是小有优势,胜数不明,墨九一边落子,一边问道:“若是在下没看错,先生应该是西夏国师、逐鹿园主人李青暝吧!” “九爷慧眼如炬,自然不会看得差了!”那中年儒生没有丝毫诧异,稳稳落子。 身为一国暗谍首领,李青暝识破自己身份,墨九丝毫不觉得奇怪,继续说道:“素闻西夏皇帝对二皇子李玄胤甚是宠爱,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一次出行,竟然劳动西夏国师李青暝与第八大将军之一的细封坚石随行护送!” 中年儒生李青暝落子不辍,“九爷谬誉了,敝国皇子自幼顽劣,不学无术,不比九爷盖世无双的武功才情,此番深入大华腹地,不得不小心谨慎。” 墨九却不急着再落子了,将手里的三颗棋子随手丢回棋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笑问道:“叙完了客套话,在下不禁想要问国师大人,此番来华意欲何为啊?是去金陵见了我父皇密谋大事,还是深入我国探查兵力布防、安插密谍暗探?” “九爷但请宽心,此番南下对大华与我大夏皆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此处,李青暝起身,退开一步,长手作揖,诚恳说道:“九爷可否应诺一事!” “先生请讲,若无失礼,自当斟酌!”墨九似笑非笑,也不还礼。 李青暝重新落座,叹了口气道:“敝国皇子玄胤心思单纯,不谙权术,不管两国如何,他对九爷从无加害之心,亦无功利心思,只将九爷当做知交挚友相待,希望有朝一日二皇子有难,刚好为九爷所见,能施以举手之劳,在下不胜感激!” 墨九对于李玄,观感不差,不然也不会送出厚礼,那玉骨折扇上的诗也表明了心意,王摩诘的《使至塞上》,寓意今后两国和平共处,互派使者往来,“他若真心待我,我比十倍以报,只要不损我大华的利益,必尽绵薄之力!” “青暝在此谢过九爷大恩!”李青暝拱手再谢。 “据我所知,西夏逐鹿园独立于庙堂之外,只受君王节制,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如今国师大人公然站队,是要带头坏了这百年的规矩么?”墨九问道。 李青暝大笑道:“规矩?还不是上位者口中的说辞罢了,九爷坦诚相待,今日不妨跟九爷交个底,玄胤是我大夏二皇子,不出意外,他日定然是无缘坐上金椅的,本来谁做皇帝与我逐鹿园关系不大,无非是换了个主子罢了。但是我大夏偏隅小国,二十几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北燕趁机蚕食了我国不少州郡,切断了我国连通西域的商路,将我国版图合围其中,至于今日,三面大燕,一面大华,他日若庙堂有变,我国必有亡族灭种之祸。几年前我国太子李玄朗与北燕遥辇世家的长女联姻,谁不知那遥辇世家掌握北燕的魑魅堂,他哪是嫁了个女儿过来,分明是安插了一双眼睛在我心口,偏偏这根毒刺还拔不得。那狐媚子手段非凡,将本就心思摇摆的太子唬的晕头转向,太子凶残暴虐,好飞鹰走狗、酒色奢靡,非为雄主,他若上位,加上那狐媚子枕边风一吹,十年之内我大夏必成北燕附庸。这一点我国陛下也心知肚明,心中已有废立之心,却忌惮太子妃背后的一国之力,因此派在下与细封将军,假借带二皇子巡游之名南下,实则是与大华结山河之盟。” “二皇子李玄胤宅心仁厚,体恤黎民,非为开疆拓土之霸王,却是守土安民之良主,大华世代受孔孟教化,礼仪之邦,不似北燕凶残好杀、贪婪成性。有朝一日大华挥军北上,囊括九州疆土,我大夏数十州百万黎民也可不受硝烟之苦,仍然安居乐业,不至于有世代为奴的惨祸,此中取舍,不管是我国皇帝还是在下,都心里有数。” 第一百二十四章天下大事如棋局 对于天下的局势,墨九早了然于心,要说因为李青暝几句话他便掏心掏肺,那早死在了无数的勾心斗角中了,“西夏自从百年前元昊皇帝建国,传位至今,国力鼎盛不敢说,但是军力却不容小觑,党羌善骑射,弓马世无双,北燕地广人稀,不敢轻易发起国战,便是有一战,以西夏之国力,拖上四五年也不是难事,北燕财力打不起持久战,一旦拖得太久,物力不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我大华满朝文武恋眷江南奢靡,亦无北上之心,因此西夏至少二十年里可无大乱,国师何必杞人忧天。” 李青暝叹了口气道:“大华有句古话叫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下本是一介愚顽,承蒙我主不弃,委以重任,敢能不殚精竭力,守好我大夏河山故土!若是太子李玄朗登基称帝,不消一年,我大夏必为北燕附庸,十年之内,所有忠于大夏的肱股之臣必会被清理干净,从此,大夏二十二州、三百万黎民,传承百年的国祚,尽归北燕矣。如果发生这样的局面,在下还有面目到地下去见大夏历代先王么?” “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废了李玄朗,一劳永逸?”墨九明知故问。 李青暝也不就此事讥诮他,如实说道:“你大华太子萧瀚不也无才德,九爷又深得贵国君上宠爱,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依旧坐在东宫位上,谁也不敢提废立之事?其实我大夏的情况也差不多,太子这些年没有犯下足以被废掉的罪过,又有皇后没藏氏在背后支持,小半朝的文武被他笼络,现在又有北燕遥辇家作为后盾,愈发不可动他了,若是强行废立之事,必然会引发大乱,我想这也是贵国皇帝迟迟不敢把九爷扶上位的原因。” 墨九点点头,和他猜的差不多,其实“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这个规矩在各国都一样,每一个国家都有一群扶龙之臣,要是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便把太子爷拉下来,那岂不隔三差五就要换太子,毕竟哪一个皇帝没有十来个皇子。 “西夏选择站在我大华一边?我们能捞到什么好处呢?”既然开始谈,墨九收敛了几分闲散气,作为天下首富范南浦的义子干儿,对于做买卖谈价钱,还是有些心得的。 既然是买卖,那就不能做得太绝,要让双方都有赚头,细水长流嘛,也不能以势压人,生意往来讲一个平等互利,至于价钱,让李青暝先开口好了,有了出价自己才知道对方底线,压多少,这就是火候与分寸的问题了。 李青暝一子落下,竟然自乱阵脚,将自己的白棋坑死一片,不多不少,整十二子。 就连墨九也不禁赞叹,不愧是围棋一道天下第三的高手,果真步步有玄机,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步,而且将火候掌握得这么好,否则多一子少一子都算不得妙处,甚至可以让行家笑掉大牙。 这是为何? 十二子便是十二州,先帝末年,北燕、西夏、吐蕃诸部联合百万大军东征,攻陷大华雍凉十二州,切断大华西面商路,迫使大华迁都南下,长安被屠城十日,死者不可胜计,雍凉十二州沦陷近三十年。 墨九自是天下一等的聪明人,李青暝自毁十二子,意思当然是助大华夺回这十二州之地,重建河西走廊、丝绸之路。 “时机还未成熟啊!”墨九只顾自己落子布局,不去管李青暝空出的十二子之地。 李青暝说道:“我大夏据西北要塞,若是倒向北燕一边,分兵两路南下,一路过蕲州,一路过安阳,许庭霖二十万西北边军怕是拦不住。” “国师大人未免危言耸听,许庭霖或许抵不住你二国两面夹击,但是莫要忘了,潼关还驻守着秦王萧毅的十万大军,他可是自称天下据守第一将。不算地方守军,光是这两处边军就有三十万,皆是我大华虎狼精锐,要想破入国门怕是不容易。”墨九的目光顺着李青暝落在了自己棋盘地后方,有三处巧妙的落子,像三根毒刺,钉入自己后方,倒不是什么神仙妙手,但是要真的被李青暝这些弈棋高手用来布局,应付起来倒是有些麻烦。 墨九自然猜到,他暗示的是大华西南边陲的大理国,东南面沿海的倭寇、西面的吐蕃诸部,一直对大华虎视眈眈,单个拎出来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几万大军就可以平息,但是你终归是要有几万边军去镇着才行。 东南沿海的倭寇倒是有天下水军第一人的万继勇守着,不用担心,而大理与吐蕃诸部一直是由萧毅屯扎在潼关的十万大军震慑,一旦萧毅的大军开拔西北边境,两方必然在有心之人的怂恿下侵犯大华。 墨九轻咳两声,顺坡下驴道;“不过国师大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兜圈子,这雍凉十二州我自然是要取回来的,同样也想要国师大人千金一诺。” “九爷但说无妨!”开始谈价钱了。 “第一,不奢望西夏出兵出粮,但是我军西征,希望西夏按兵不动,不要抄我后路!”墨九落子那空出的十二子之地。 “若是李玄郎登基称帝,这点在下绝不敢保证,但若是玄胤上位,绝不会有一兵一卒出大夏关隘。”李青暝点头答应,果然不去围堵,自顾自落子别处。 “第二,终李玄胤一朝,不可对我大华用兵,当然,我大华绝不会主动挑起战端。”墨九再落一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青暝依然落子别处。 “第三,若有一日,我有一军自晋阳出发,借道西夏,直入雍凉,还望国师抬手放行,且帮忙遮掩一二。”这第三枚棋子,墨九落得极慢,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落下,即使落下,要不要让李青暝知道,但还是赌了一回。 “若无假道伐虢之心,借道无妨!”李青暝倒爽快,落子彀中,将自己的一片大好局势陷入了墨九设下的危局之中。 墨九将几粒棋子收回,李青暝陷入危局的白子,局势更好了几分,道:“北燕蚕食的贵国西北六州之地,约驻守五万北燕大军,相互策应,我会以西进的主力大军尽力牵掣,到时候国师是派兵收回还是作壁上观,且随你意。” 李青暝似笑非笑,看着棋盘上墨九余出来的六子空地,迟迟不敢落子,墨九笑道:“做生意讲究互利互惠,我占了国师十二子的好处,送还给你六子,自然还是我赚了,当然,也不用担心这其中的陷阱,我的十二子之地与贵国的六子之地一占,北燕必定元气大伤,至少十年不敢挥军反扑,至于十年之后,便是他再想动手,你我根深蒂固,他也只能干看着。这比买卖说到底是我赚了,那我还送给西夏一桩添头,我若打通西域商路,贵国商队只要办取关牒,可畅通无阻,与我大华商旅无异,能赚外人多少,各凭本事。” 李青暝神色这才放松下来,潇洒落子,其实李青暝是当今天下布局谋划、玩弄权术能排进前十的人物,哪能不懂萧墨说的这些,只是要他亲口说出来自己更放心罢了。 而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萧墨口中的“添头”,北燕占据连通西域的雍凉十二州以来,对他国商队实施封锁,西夏近三十年间商贸一落千丈,只能靠提高赋税来维持各项机构运转,百姓颇有怨言,若是重新打通西域商路,情况会好很多。 李青暝也不用担心这是萧墨给他画的大饼,这事儿要是他都做不到,那这世间就没人能做到了。 西夏国师李青暝为萧墨倒好一杯茶,双手奉上,“愿九爷得偿所愿!” 墨九接过,以茶代酒,朝李青暝敬了一下,纠正道:“愿我等皆得偿所愿!” 两人一饮而尽,一桩决定天下格局的大事,就在他们一边下棋一边闲谈中商定了,李青暝问道:“这局棋九爷打算下完吗?” 棋盘上已然泾渭分明,黑白棋子还有空出的棋盘各据一方,成鼎立之势,短期内谁也无法吃净对方,墨九将手里拈着的几颗棋子投回棋罐,道:“就先下到此处吧,至于之后的落子,各凭本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总不能将所有事都做完了,好叫后人安图享乐,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吃喝。” “这倒也是,天下之大势,无非分分合合罢了,无论兴亡,苦的皆是百姓,似我们这种还有点良心的权臣能做的,不过就是让这天下少死几个人,百姓的日子稍稍过得舒坦些,当抬头往前看时,能有些盼头。至于史书上留下的是美名、骂名?百年之后已经是一堆骨头,管这些作甚!” 墨九摸了摸下巴,笑道:“良心、权臣?国师大人莫不是忘了,我如今声名狼藉,人人喊打,而且已经是一介白身,国师说的这两样,似乎都与我没什么关系啊!” 李青暝笑而不语。 快到午膳时间了,两人不约而同收拾起棋盘来,李青暝笑道:“与九爷这种高手下棋,即便是输了,也是极痛快的一件事。” “国师说笑了,我认为,在这棋盘上没有一起输的局面,却能一起赢,自然,赢的不是对方,而是棋盘之外的人,这样想来是不是更痛快了?” “那九爷怎么就觉得我们不会一起输给棋盘之外的人呢?”李青暝笑着反问。 “有个弈棋天下第二的谪仙不想入局,那北燕就赢不了,而北燕有资格入局的,除了一个乌藏,遥辇家只算半个,而南宫太后,略施小计便能让她连凑热闹的资格都没有,其他人,不足道也。而我这边,除了一个区区在下和国师,还有这天下最会下棋的我师傅尤屹然、虽然是个臭棋篓子,却能下出神仙手的父皇,这局棋外人要赢的几率,微乎其微。” 李青暝“啧啧”道:“九爷是不是还数漏了一个帝师,她若是入局,可不比九爷逊色多少啊!” 墨九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她沾染这些肮脏的东西,我希望她这辈子都是自由自在,干干净净的。” “九爷痴情至此,不知道天下多少姑娘要哭得柔肠寸断了。”说完还有意无意往门边看一眼,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那位医家林曦姑娘,李青暝的阅历见识,比萧墨还要老道几分,既然萧墨能看出来,李青暝自然也早看出了林曦的身份,这两拨人里面,唯一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可能就只有没心没肺的曹胖子了。 “国师慎言,在下一向洁身自好,不晓得那么多姑娘。”赶紧起身告辞,这些话传到凤舞耳朵里了,本就怨气未消的她怕是要提刀给自己净身了,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墨九走到门边,李青暝冷不丁说了句——“那九爷有没有想过,你替她在前面挡下了一切危险龌龊的东西,有一天你倒下了,甚至突然消失了,她会有多难受?那些肮脏恶心的东西都要由她一个人抗下,她会有多难?今日你之处境换做她来承受,又会如何?” 墨九脚步骤然停下,迟滞了四五个呼吸的功夫,没有说话,没有转身,打开门出去。 杀人诛心,诛的是萧墨那一颗古井无波的心,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些,从遇见她那天起就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但是从今天起,那颗泰山崩摧都掀不起丝毫波澜的心,像是被人投进去了一颗石子,涟漪回荡,久久不散,石子落底,堵在泉眼处,无法取出。 李青暝终究不是和萧墨站在一头的人,前面的买卖,终究是他吃了亏,善于玩权弄术的人都讲究“制衡”二字,忌讳此消彼长、一方坐大,萧墨此人太过可怕,若是不加以牵制,他李青暝将会是西夏千古罪人。 这些事情萧墨自己知道,但是由旁人说出来就会大不相同,而这些话也不是每一个人说都有这种效果,必须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要一个合适的人,李青暝这种天下大国手,自然最擅长把握这种时机。 这一记无理手,在平时无关大局,只是在今后萧墨做出关键性的决断的时候,会投鼠忌器、畏首畏尾,李青暝隐约觉得,那位帝师姑娘,不会是萧墨唯一的软肋。 第一百二十五章雨过天晴 雨彻底停了,四五月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只要雨过,便是天晴,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透出刺眼的光亮来,几阵风刮过,吹开天上的浓云,终于露出了清冽的天空来,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干净得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 雨天的屋瓦,浮漾着湿湿的流光,向着光的一侧散发着微微的光芒,背着光的一侧散发着幽幽的黯淡,“滴答滴答”,屋檐上的滴水敲打在青石板上,那鳞鳞瓦片上的水像是滴不完一样,滴答声与滑落声奏出一段乐,将晌午奏成了黄昏。 远远看着李玄曹寇勾肩搭背从对面走来,林曦一脸铁青跟在后边,看林曦那眼神,分明恨不得将他俩灌下几斤毒药去,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人八成又闯祸了。 曹胖子和李玄小跑着迎上来,李玄朝着半掩的屋里看了一眼,李青暝在喝茶,一脸疑惑看着墨九,墨九笑着解释道:“闲来无事,与你家先生手谈一局,甚是投缘。” 李玄一脸狐疑,就自家先生那满口仁义礼智信、之乎者也的酸腐性子,能和墨九投缘? 墨九也不多说什么,问道:“看林一这神色,你俩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了?” 林曦没好气的瞪了他俩一眼,咬牙说道:“自己问他俩!” 曹胖子挠了挠头,吞吞吐吐说明了缘由,原来方才他们三人游览庄园,到了一处小院,林曦离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俩见着了一个二百多斤重的胖女人在那儿啃一只烧鸡,满嘴流油,曹胖子和李玄两人嘴欠,说了句“瞧瞧那脸盘子比烧鸡还大还肥”云云之类的话,那胖女人登时就火冒三丈,提着一条扫把撵了两人几进院子,最后还叫来了七八个护院家丁,他们都不认得曹胖子和李玄两人,以为是哪儿混进来的登徒浪子。 一群人把两人追得鸡飞狗跳,最后曹胖子这不要脸的,伙同李玄进了茅房,一人拿着一把扫把,往粪坑里一搅弄,反倒撵着那一群护院家丁满院子跑,要不是林曦上去拦着,估计这会儿还追呢,俩货还恬不知耻,美名其曰:“扫把蘸屎,天下无敌”。 墨九听完后已经找不出言语来形容他俩了,朝他俩竖起了大拇哥,“很有大侠风范!” 林曦捂着额头,恨恨说道:“他们一个说自己叫林一,一个说自己叫墨九!” 墨九脸色当时就变得阴晴不定,朝上的大拇哥转了一圈,朝下用力一戳,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狠还是你们狠,这几天别出门了,省得被人套上麻袋塞茅房里。” 他口中“套麻袋”的人当然不仅仅是院子里的胖女人,还有林曦和他自己,这时候魁梧汉子细封坚石从另一头走来,脸色比吃了只苍蝇还难看,瞪了李玄一眼,鼻孔里冷冷喷出一个“哼”字,推门进屋,看来今天李玄一顿拾掇是免不了了。 回了房间,吃过了送来的午膳,林曦和墨九一人坐在桌子一头看书,李玄被李青暝黑着脸叫走,剩下曹胖子,摆弄那枚印章,爱不释手,一张大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一想到今后他曹寇与人问剑,三两招打得对手跪地求饶,而自己飘然离去,倒提宝剑,无数江湖侠士顶礼膜拜,高呼“曹大剑仙”,年轻女侠眼神迷离,他腰间悬着这枚印章,若是遇见顺眼的晚辈,就拿印章往他书页、扇面上一印,“人曹仗剑,扣问江湖”真是豪情万丈,那一句“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风未肯归。”也是潇洒万分,比起李小子那扇面题诗和林小哥的玉笺刻字可威风多了。 “诶诶诶,口水收一下,床被冲跑了!”林曦绣眉一蹙,差点把手里的书砸过去,转念一想自己的书好歹是孤本,砸一个胖子,划不来。 曹胖子“嘿嘿”一笑,挥挥袖子擦了擦嘴角,其实也没林曦说得那样口水直流,只是模样有些痴汉便是了。 墨九抬眼,莞尔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林曦合上书,语重心长对墨九说道:“以后离他俩远点,别把你仅剩的那点廉耻心祸祸没了。” “什么叫我门祸祸?” “什么叫仅剩的廉耻心?” 墨九和曹胖子不乐意了,异口同声说道。 林曦先是白了曹胖子一眼,道:“拿着搅了粪坑的扫把撵人,很光彩吗?而且……赶紧滚去把你浑身上下换洗一遍,现在我隐隐约约觉得整个屋子都有一股诡异的味道。” 林曦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墨九也是潜意识作祟,觉得不太对头了,他本就是有洁癖的人,不禁抬起袖子扇了扇,一指门口:“叫上李玄,不给我里里外外拾弄干净了,别进屋了!” 曹胖子苦着脸,将印章藏被子底下藏好了,这才极不情愿出门洗澡去。 墨九见他走了,赶紧打开窗,通风。 “啊……” 一声惊叫传来,吓得林曦都是一激灵,下一瞬扔了手里书,一步窜到了墨九身边,挡在他面前,只见一条筷子粗细的草花蛇,游在窗台下,悠哉悠哉,再一看墨九,竟然吓得浑身发抖,就连林曦都能听到他的心擂鼓一般“扑通扑通”地急剧跳动着。 至于墨九自己,血液如出笼的猛虎一样到处肆虐乱撞着,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直立挺起不断的瑟瑟发抖。 林曦看了眼小蛇,看了眼墨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张俏脸花枝乱颤,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伸手将那条草花蛇捏住脑袋,拎了起来,回头再一看墨九,一脸惊恐地看着林曦,嘴唇发白,双腿发抖,几乎本能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将椅子撞得七歪八扭。 “没想到,武功才情天下第一的萧九爷,竟然怕这么条小蛇……”林曦故意拿着小蛇在墨九面前晃了晃,墨九急忙挥袖挡住,急急吼道:“快……拿走,快拿走……” 林曦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再逗他,手一扬,将小蛇扔出好远,每逢大雨之后,老鼠窝被淹,老鼠出洞觅食或是乱窜,这时候天敌蛇也会出洞,这条小蛇刚巧到了墨九窗边。 看到墨九浑身瑟瑟发抖的样子,林曦又心疼又好笑,刚想上去安抚几句,墨九又退后了几步,指着她的手颤声说道,“洗手……不然离我远些。” 林曦一愣,看了眼自己抓过蛇的手,笑着出去洗手去了。 过了小半盏茶功夫,进屋一看,墨九竟然蜷在了床上,眼神木讷看着窗外,魂不守舍,林曦心里一紧,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萧墨,也有这副表情,只是再也没有想笑的心思了,轻轻的走到他身边,像是哄孩子一样,柔声说道:“对不起啦,刚刚不该吓你的,我不知道你这么怕蛇……” 墨九过了好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从小就害怕这些黏黏腻腻、冰冰凉凉的动物,不只是蛇,还有泥鳅、鳝鱼,甚至是蛞蝓、蚯蚓等……” 林曦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竟然想哭,原来光鲜的外表下、坚硬的外壳中,与常人也是一样的,轻轻把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不轻不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不怕了,我把它赶走了,我送你一个香囊吧,以后蛇虫鼠蚁就不敢靠近你了,你就不用怕了。” 墨九轻轻地摇摇头,说道:“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宠冠后宫,引来了无数妃子娘娘的嫉妒,我三岁那年,母妃归宁,只剩下我与姐姐在宫里,宫女太监也被人有意支开了,有一个仇视我母妃的妃子,往菡萏宫里放了好多毒蛇,我被咬了一口,那时候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多,也吓得慌了神,她那时候大概也是很怕很怕的吧,但是她竟然有胆子赶走了毒蛇,将我拖到房间里,然后拼了命去找人,等到父皇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意识了,太医说要是再晚半炷香的功夫,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从那以后,我就好害怕蛇……” 林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心里乱做了一团,人人都说宫廷深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有谁能想到一个三岁的孩子在权利斗争的漩涡当中差点没了性命。 墨九继续说道:“在我九岁那年,被关进禁幽院,那时节正是盛夏,蚊虫鼠蚁,蛇蝎蟾蜍,也不知是园子里本有的,还是被其他人放进来的,那三个月,是我这辈子最绝望的三个月,我想躲,可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空旷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父皇、母妃、姐姐再来保护我,也没有宫女太监可以使唤,就连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一个都没有,我就一个人,缩在床上,看着一条蛇在我面前咬死一只老鼠,将它活生生吞下去,那时候的我,真想就这么死了,下去找我的母妃,她一定会保护我的……” 林曦的眼眶已经红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轻轻俯下身,将他抱住,道:“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以后我帮你赶跑这些蛇,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了……” 她无法体会那是怎样的绝望,一个九岁的孩子,在冰冷潮湿的冷宫里,面对着这辈子最害怕的东西,那是何等无力和恐惧,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见他,这样就可以在他绝望无助的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看到哪怕一点点光亮,让他能在冰冷潮湿中有一点点的温暖。 哪怕他是风华绝代的萧墨,但此时,他卸下所有的防备与锋锐,只剩下了孤单与无助,像是一只在雪地里蜷缩着的小狐狸,不再狡猾、狠辣,只是一只绝望无助的小狐狸,连眼神中都透着可怜,浑身微微发颤,怎能不让人心疼。 过了好久,墨九才回过神来,林曦一直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这时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妥,林曦急忙红着脸,退开一两步,口齿不清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不会把这事情说出……告诉别人的。” 墨九仍然心有余悸,讷讷地点头。 林曦一张俏脸滚烫得发红,心比方才墨九遇到蛇还跳得快,深呼吸了几口,道:“那个……我去给你准备香囊,你乖乖待着,我帮你撒点雄黄粉,就不会有蛇了,不怕不怕……”说完还轻轻拍了拍墨九的脑袋。 墨九感激地望着她,“嗯”了一声。 看着他现在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是一人一剑杀穿整个江湖的大魔头萧墨,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嘛。 也不知道这副样子,那个姑娘见过没有,我可是保护过他的人呢,林曦这样想着,心里得意了些。 等到林曦拿着雄黄粉和一个小巧的香囊走来的时候,墨九已经恢复如初,不过将椅子拖得离窗户远远的,时不时还往窗户那边警惕地看一眼。 林曦有些心疼,走到他面前,交给他一个香囊,“这里面是我配制好的药粉,戴在身上,一丈之内蛇虫鼠蚁都不会靠近,药效可以维持一年,一年之后我再给你换,你随身戴在身上。” 墨九接过,紧紧攥着,说了句“谢谢!” 林曦怔了一下,一年之后,自己还会在他身边吗?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个药效更久的,要是到时候他再遇到蛇,身边却没有人在,那该怎么办,可是药效再久,也终有散去的时候啊,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的。 林曦自己都傻了,以前的她不会想这么多的,如今怎么……他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自己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而且他送了自己玉笺,自己只是回礼,没有旁的情愫的,一点都没有。 心中这样想时,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匆匆在窗户外边撒好了雄黄粉,还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时候李玄和曹胖子的声音传来,看来是狼狈为奸的两人清理妥当了,林曦拍了拍墨九的肩膀,示意他振作精神,墨九当然明白,正襟危坐,手捧着书,温润如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李玄的脸皮那是在常年的闯祸中练出来的,一点也没有受过罚的样子,踏进门,耸了耸鼻子,问道:“什么味儿?雄黄?” 一脸疑惑的看着墨九和林曦,林曦点了点头,道:“嗯,下过大雨,老鼠出洞,自然会引来毒蛇,撒些雄黄粉驱赶虫蚁。” “不用那么费事儿,等来了蛇,胖爷我头一个抓了给你们炖汤,蛇汤雪白喷香,那可是大补啊。”曹胖子撸了撸衣袖,跃跃欲试。 林曦看了眼墨九,神色如常,只是有些不自在,她瞪了曹胖子一眼,道:“别贫了,收拾收拾,该干啥干啥去。” 曹胖子脑子跟杏仁儿般大,话说过也就过了,自然不去深究,惹了思退园的人,不能出门,只好和李玄在房间东拉西扯,反正这两人都是话痨,什么都能说一块儿去,也不至于无聊,墨九和林曦依旧在一边看书,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蛇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六章海上生明月 少室山下,邻水竹亭,一个月白僧衣的和尚和一个雪白长衫的俊逸少年对坐饮茶,白衣少年恍若天上谪仙人,风姿俊逸,挑不出一丝瑕疵,僧人也是一等一的俊郎明媚,眼蕴苍生万物,手中念珠转动,身上似乎流淌着丝丝佛光。 易雪扬烫好茶碗,为慧能先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上,远远一嗅便扑鼻茶香,是上好的云顶乌蒙,采自蜀中乌蒙山顶,一年之中采茶的时节也有讲究,明前茶是贡品,谷雨茶为上等,立夏茶是下等。一日之中采茶的时辰也有规矩,须是清晨,不可见日,晨则夜露未晞,茶芽湿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 这云顶乌蒙尤为珍贵,十亩茶园才能采出一两不到的茶叶,便是天下权宦,三品以下连见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品尝了,三品以上便是偶然得有,却是看得比黄金更贵重。 易雪扬以少室山后冷泉煮茶,茶香四溢,引得彩蝶起舞、黄鹂啼唱,微风轻拂,茶烟袅袅,更衬得竹亭里的两人像是天上走来。 易雪扬浅尝辄止,正襟危坐,不同于萧墨平日里的慵懒闲坐,他更是端庄得体,俨然翩翩公子,无可挑剔,问道:“雪扬有一问,想请教师兄。” “施主请讲,小僧自然知无不言。”慧能宝相端庄,气度不凡。 易雪扬道:“请问师兄,何为大喜?” 慧能想了想,说:“假如易施主喜欢的人,她也喜欢你,便是大喜。” 易雪扬继续问道:“那何为大悲呢?” “假如!”这次,慧能不假思索,佛心澄澈,一如往常。 易雪扬神色有些黯淡,手中茶碗拿起,又轻轻放下。 慧能开解道:“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施主眼中求不得是苦,但旁人眼中爱别离之苦却更甚,施主眼中怨憎会是苦,但在旁人眼中,病与死之苦却是天人之隔,再不复得见,岂不是比施主苦上百倍。” 不知是慧能含沙射影,还是随口无意,易雪扬听完这话心里更加阻塞,他平日里也读佛经,对于佛理也知晓一二,道:“众生皆苦,起心动念,无非是罪,不得随心所欲,所以皆苦;发菩提心,行菩萨道时,则可见诸法如幻,即见自性。” 慧能宝相**,袈裟轻轻被风吹动,满脸悲悯,道:“众生皆苦,万相本无,万物皆是虚幻,无欲则无求。” 易雪扬又问:“佛家讲无欲无求,那众佛子心之所念便是早登极乐,立地成佛,这算不算执念、贪念?” 慧能摇头,道:“施主错了,贪念是贪这世间一切,执念是执于世间一切,而真正能成佛的人心中四大皆空,空的不是世间的酒色财气,而是地水火风,是一切业障,成佛与否只是顺其自然,不为成佛而成佛,这才是真佛,佛者,本心也。迦叶尊者见佛祖拈花,他一笑而成佛,佛祖拈花,众菩萨罗汉都在思考佛祖的深意,而只有尊者悟的空性,无妄想,以观照故。” “谢师兄解惑!”易雪扬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弟子的礼仪。 我见众生皆无意,为卿一人动凡心。 —— 还是三月中,大理国,洱海碧波荡漾,皓月当空,点苍山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纱,望月台上,一个绝美的紫衣女子长袖翩飞,剑花点点,起先如清风拂面,继而似江河倒卷,一个绝美的宫装夫人来到她身后,也不作声,只静静看着,月华如水,轻轻柔柔落在两个绝美女子身上。 那紫衣女子手里的剑法本该是刚柔并蓄,但是她今日却使得越来越快,反其道而行之,大有一剑扫尽心中阴翳的果决,使完一套剑法,呼吸略有些急促,此时才发现那宫装妇人站在身后,急忙稳了稳心神,上前深深一礼,唤了声:“母亲!” 紫衣女子轻纱漫舞,容色倾城,如同天界御风而来,这人世间再难找出一张比这更清丽脱俗的脸来。 宫装夫人也是绝美的,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不显丝毫老态,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神色冷漠,言语中透露着责备,道:“自从北边回来,你的心一日比一日乱,你往常不会这样的,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让你去见那个混账东西。” “我……”紫衣女子眼神黯了下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有了喜欢的人?”很突兀的问道,“是萧墨?” 紫衣女子俏脸绯红,似一朵盛开的牡丹,美艳动人,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这世上的男人,皆是负心薄幸,越是超凡脱俗越是变本加厉,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的父亲吗?见过之后如何作想?不过是空有一副臭皮囊的衣冠禽兽罢了!”绝美宫装妇人与她形貌气质极不相符,破口大骂。 南宫紫馨低头不语。 宫装妇人心软了些,终究是自己女儿,平息了些怒火,问道:“你能让他心里有你?” 南宫紫馨过了许久才摇头。 “你能让他心里只装下你一个人?”这个问题似乎比上一个更为严苛,南宫紫馨自然是摇头。 宫装妇人正是二十多年前名满天下的挽夕遥。 二十多年前的江湖,风云荟萃,为首的便是四大高手、两大仙子,四高手自然是谪仙南宫羽、人魔龙若辰、刀神钟天罡、剑圣易水寒,两大仙子指的是女剑仙叶紫凝、碧游宫少宫主挽夕遥,这六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才情都凌驾于整座江湖之上。 但是后来,叶紫凝退出江湖,嫁入深宫,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去,人魔被囚禁地牢十几年,刀神剑圣失踪,从此断了音讯,江湖常引以为一大憾事,仅剩的两人,一个谪仙南宫羽高居北燕南院大王,已是庙堂中人,不问江湖事,一个挽夕遥自囚于碧游宫中,十几年来未踏下点苍山半步,似乎也与江湖失了联系。 时光荏苒,二十载弹指一挥,那六个少年高手的盖代风华依稀还在眼前,那一辈人被六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似乎还是昨日,但是早物是人非,新的一辈人杰脱颖而出,重新在江湖中崭露头角,更胜前人。 “那你在坚持些什么?”宫装妇人挽夕遥问道。 南宫紫馨望着洱海与天空交接的地方升起的一轮明月,道:“这辈子我去过很多地方,最美丽最温暖的却是那连绵雪山的一个小洞,这辈子我吃过无数的珍馐美味,最好吃的不过是他亲手为我剥的松子,这辈子穿过锦绣罗衫,最暖的却是他为我盖上的那一袭氅袍。我知道,那天便是一个乞丐躺倒在那儿,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也是会救的。” 都说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是你的身上有烟火气,从此我喜欢上了人间。 挽夕遥没有再问,与女儿并肩站在望月台,看着海天相接处升起的明月。 这当真是海上生明月,一轮皎洁的圆月就这么缓缓从水面升起,水天相接处波光粼粼,像是被人盖上了一层如雪一般的薄纱,风吹浪声、水鸟啼鸣,更衬得万籁俱寂,洱海海水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这是天下闻名的十景之一,亲眼得见,方信此言非虚,只是南宫紫馨已经在这望月台看了很多年了,突然想着要是他有朝一日也能来这里看看,是不是也挺好的。 清风缱绻,吹乱南宫紫馨的长发,裙裾微动,更显得空灵遗世,仙子一般。 夜色漫漫,明月皎皎。 —— 汴梁城外已然草长莺飞,一棵大树的枝桠上,斜靠着一个白衣女子,头枕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条腿悬在半空前后晃动,一条腿弓在枝干上,浅蓝色的眸子如一泓清泉,素洁的长裙不染尘垢,容色绝美,举世无双。 凤舞手中拿着一个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雪白的香囊上用墨色丝线绣着“玄卿”二字,那是他的表字,凤舞小心翼翼拿在手中,弯弯的眉眼间都掩抑不住喜悦,浅蓝色的眸子都有了光彩。 又到了蛇虫出没的时节了,他最怕蛇了,给他准备一个驱蛇虫的香囊,这样他就不怕了,不过还是怕些好,这样就有理由留在他身边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布衣少年兜着几个野果子小跑着来到树下,昂起头道:“师傅,附近只找到这些野果子,要不将就吃些?” 少年眼神坚毅,脸庞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皮肤有些黝黑,算不得俊俏,只能说模样端正罢了,只是一眼看去,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子倔强。 凤舞偏过头,嫌弃的看了看兜子里那些还略显青涩的果子,顿时没了胃口,感叹道:“徒儿啊,吃这件事情,如何将就得呢?唉……要是他在该多好,哪里用为吃的事情发愁。走,师傅带你去城里吃好东西去!” “可是……师傅,咱们兜里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啊!”布衣少年有些为难,前几天在洛州,师傅带着自己去一家大酒楼吃饭,吃完之后一抹嘴,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分头跑,城外会合,哪想到师傅施展轻功一跺脚就跑了,留下自己在酒楼被七八个伙计围住,若不是那掌柜还算好心让自己刷了一天的碗抵债,否则早被押送官府了。 凤舞长袖一甩,翻身而下,长裙飘逸,如仙子一般,便是布衣少年都看呆了。 凤舞落地之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师傅难道没与你说过,当年和某人混迹姑苏的时候,仅凭一袋石子就赢回了十几两银子,放心,有师傅在,饿不着你。” 背负双手,往前走去,布衣少年不肯全信这个时而靠谱时而没谱的师傅,拿起一个野果咬了一口,小跑着跟了上去。 “要相信师傅,留着点肚子,不然一桌子山珍海味你可无福消受!” 布衣少年充耳不闻,自顾自啃着野果,山珍海味?但凡心里有点数就不会去奢望这东西。 布衣少年一边跟上凤舞,一边问道:“师傅,你一直提的那个人是谁啊?而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事儿啊,那可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咯……” 手搭凉棚,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汴梁城,心中想道:这半年,我去过很多地方,独自一人从冬天一直走到夏天,我见过了数不清的面容,却没有找到我最想看到的那张脸,喝过了数不尽的美酒,但不是与你喝,都是如白水一般寡淡。 五月将至,卿可缓缓至矣! —— 金陵皇城的神英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正在和一个两鬓花白的儒生下棋,大内总管董清平随侍身后,那儒生身穿皂色长衫,簪着一根白玉簪子,细髯三寸,面容清癯,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饱学的读书人。 自从慈庆宫一事之后,皇帝衰颓了不少,鬓边生出几根白发,面容也清瘦了许多,时不时还会轻咳几声,偶尔引得剧烈咳嗽,董清平伺候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端茶递水、轻抚后背,生怕皇帝陛下有个闪失,今年以来,整个太医署随时都有人轮值,不离皇上十丈之外,这惹得皇帝极为不快,真把他当摇摇欲坠的老人了。 所幸今天天气不错,皇帝也身体也比往日好了些,倒没怎么咳了,伺候在身后的董清平这才放心了些。 只是那皂衣儒生眉头紧锁,差点没破口大骂,阴阳怪气地说道:“陛下,幸亏萧墨的棋品没随您,以后您要下棋,找宫里其他人去,和您下一次棋我这白头发就要多冒出几根,老臣没几年活头了,还请陛下开恩才是。”董清平在皇帝背后偷笑不止。 皇帝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朕的儿子不随我,随谁啊?” 皂衣儒生正是名满天下的大国手,天下围棋第一人尤屹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萧墨自十二岁起,便只要我让八子,之后每年减一子,陛下这一大把年纪了,却连个孩子都不如,张口就要饶十二子。这也就罢了,但您倒是恪守这落子无悔、起手无回的规矩啊,这一局棋不过才下百来手,您已经悔了二十多手棋了,要不让董公公帮您宣召一个大人来下完这局棋?或是移驾后宫与某个妃子重新摆一局也行,请恕臣下棋力笨拙,不堪与陛下手谈。” 董清平立在皇帝身后,只是笑笑,不敢说话,皇帝陛下可是这宫里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棋下得臭也就罢了,还爱悔棋,这满朝的大臣除了几个溜须拍马的,没几个愿意和他下的,不为别的,心里憋屈得慌,要是换个人,早撸起袖子从棋盘对面跳过来了,下棋哪有这么下的。 他尤屹然是天下第一大国手,时常给皇帝喂棋,不说言传身教,至少耳濡目染吧,但是棋力一如既往的烂,而且是烂到在地上都没法捡那种。 皇帝撇了撇嘴,投子于枰,道:“尔等凡人,又怎知朕的高深莫测!” “对对对,我主陛下棋力无双,臣下甘拜下风,明儿个,不,就今天就去皇宫外竖一幅招子,写上尤屹然棋力不济,甘居天下第二!”尤屹然不禁怀念起自己那个徒弟来了。 随侍太监小跑着过来,禀告道:“启禀陛下,林肇和林将军求见!” “老将军来得挺快啊,宣!”皇帝摸了摸下巴,玩味一笑。 不多时,一个头发雪白的老者大步走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虽然发须如雪,但仍掩饰不住一身的豪迈之气,身穿着一件褐色圆领襕衫,龙行虎步,到了皇帝身前三尺外,尤屹然急忙起身行礼,董清平也跟着行了一礼,那白发老人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这才拱手抱拳,呼了声:“圣上万安!”足以看出言语之中是有几分不悦的。 皇帝笑盈盈的叫“免礼平身,赐座赐茶!”,然后随侍太监搬来一把椅子,奉上香茶,见那老将军落座了,尤屹然这才坐下。 倒不是因为这老将军爵封有多高,他尤屹然在这大华天下除了皇帝,可以不对任何人客气,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他也不会太客气,该说说,该冷嘲热讽便冷嘲热讽,但是对这位老将军,必须报以尊敬。 第一百二十七章廉颇八十能上马 老将军叫做林肇和,八十有余,侍奉了大华三代帝王,早年间陷阵边关,百战百胜,被列为天下十大名将之首,数十年无人可取代。 最为出名的一战是先帝初年,大华谴使西域,途经戎卢国,国主不识好歹竟然扣下了使者,百般羞辱。林肇和那时四十上下,正值气盛,一怒之下领一万轻骑西出阳关,万里奔袭,杀奔戎卢国,十日之间破城二十有余,等兵临城下,戎卢国文武上下才知大祸临头,国主亲自登上城头请罪,但是林肇和在城下横刀立马,怒喝道:“我大华天朝上邦,绝不欺你弹丸小国,以一万轻骑灭你一国已是给足你面子,你若是打,便整顿军马来战,若是不打,便大开城门举国来降!” 那戎卢国上下哪里还有征战之心,大开城门送出使者,戎卢国主亲自为使者解缚,自缚出城请罪,林肇和怒气未消,押着戎卢国主返回长安,向先帝当面磕头认罪,从此西域数十国再不敢对大华无礼,使者过处,国主亲自出迎。 也正是林肇和这一人灭一国的战绩,让北燕、西夏、吐蕃等国家心生忌惮,这才引发了后来百万大军东进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场大战中,林肇和身患重病,兀自向先帝请命,请求给他一支军马,西出长安,绝不堕了我大华上国威严,只是那一场病实在严重,莫说提刀上马,就是跨出房门也需要人搀扶,后来大华迁都南下,林肇和呕血不止,指着西北大呼:“可惜!”遂辞去一身官职,赋闲在家。 “陛下,听说有我那孙女儿的消息了?”林肇和依旧没啥好脸色,当年不战而逃,丢下千年帝都南下,一直是他的心结。 林肇和膝下三子,老大老二如今戍守在外,将门虎子、战功赫赫,唯独老三林昭,当初长安陷落时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执意不肯南下,带着一队军马阻截敌军,传闻曾杀到北燕腹地,不知是死是活,因为雍凉失陷,大华在西北乃至北燕、西夏的暗谍密探被铲除殆尽,元气大伤,消息难以探知,因此音信全无。 直到前些年探子传来消息,说是当年孤军深入,腹背受敌,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在北燕腹地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被一游牧女子所救,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但是一打听才知道长安失陷、迁都南下,心中悲恸万分,无颜再回故土,与那女子结为夫妻,去了雍凉十二州,招募兵马,四处游袭,闹得北燕占据的雍凉十二州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如此闹了七八年都拿他没办法,到后来魑魅堂遥辇破军亲自出马,带领大军围剿,被困孤城,一无粮草、二无援军,却和遥辇破军十万大军耗了小半年,最后回天无望,夫妻二人面向长安叩拜,血泪满面,拔剑自刎,最后遥辇破军枭首暴尸未解其恨。 传闻林昭留下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在最后关头被送走,这些年林肇和无论是私底下还是拜托皇帝这边,都在查探,希望找回这一支血脉。 皇帝搓了搓手,道:“林将军,你那宝贝孙女儿与朕的儿子如今正一路往北,去少林的路上,朕瞧着他们郎才女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如我们长辈顺水推舟,成就了一段良缘如何?” 林肇和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了,差点起身拎起椅子直接冲他脑袋拍下去,我孙女儿自己都还没见到,你倒把她下半辈子给定好了,要是良人也就罢了,就萧墨那只狐狸,与你一个德行,心眼儿比那马蜂窝还多,我那宝贝孙女儿还不给他欺负死。 “老将军别急嘛,喝口茶冷静冷静,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林将军的孙女儿师从百草堂柯似峰,如今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医仙,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丝毫没有辱没老将军和林昭将军的威名。”尤屹然也在一边和稀泥。 林肇和咧嘴一笑,心情大好,挑了挑雪白的眉毛,抚着长须笑道:“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孙女儿。”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不能跟这两只老狐狸弯弯绕,不然被下了套还不知道,脸色一转,道,“我那孙女儿年幼,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况且我都还没见过我那孙女儿,如此草率谈婚论嫁,不妥!” 皇帝手朝下压了压,示意老将军稍安勿躁,道:“这有何难,朕这就传令下去,让暗谍通传一声,让林姑娘回金陵一趟,祖孙团圆。” 林肇和摆了摆手,笑道:“这像什么话,本就是老夫愧对老三他们一家,以至于几十年漂泊在外,既然找到了,那老夫就亲自去一趟登封,见见我这孙女儿。” “将军年事已高,长途跋涉恐有不妥……”连尤屹然都有些担心,毕竟是耄耋老人,此去少林山高路远,若有损伤可如何是好。 林肇和爽朗笑道:“廉颇八十能骑马,九十拜相姜子牙,我这又不是上阵杀敌,如何不可,不瞒陛下说,臣闲居府中,功夫可没闲下,如今尚且能日食斗米、开百石弓,一百步内例无虚发,陛下若不信,且摆驾演武场。” 皇帝笑道:“林老将军老当益壮,实为家国栋梁,朕安有不信之理,此去登封,朕准了,只是见了林姑娘与萧墨,还请将军收敛些军阵中的暴脾气,莫要吓到了孩子们。” “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年轻人做主,要是我那孙女儿真喜欢萧墨那小子,我这做长辈的自然不会棒打鸳鸯,但要是日后我那孙女儿受了半点闲气,老夫虽年迈,但也要提刀上马,讨个说法!”林肇和说完,起身拱手,这便离开,这老将军雷厉风行了一辈子,皇帝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与他计较。 见他走远了,尤屹然才道:“陛下有意让萧墨与林家姑娘匹配,但是有没有想过是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林家兵马声望虽冠绝天下,任谁都想借联姻染指几分,但那可是萧墨啊,他未必看得上。” 皇帝的脸上也满是忧虑,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帝师。 “林肇和老将军戎马一生,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部将弟子遍布天下,虽然林家手里没有单独掌控一支边军,但是地方驻军中有三四成都是林老将军昔日旧部嫡系,可别小看了这三四成,这些人拢起来也是有十数万军马的,而且势力盘根错节,这三四成的人又有至交好友、门生弟子、嫡系旧部,一层层铺展开去,不容小觑啊!”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是要看萧墨那混小子的意思,以往不也是这样么,将他的前路都铺好了,就差没抬着他走过去了,他偏偏不理睬,我看啊,这次林姑娘也悬,陛下还是多做一手准备,免得惹恼了林老将军,弄巧成拙。” 皇帝有些不悦,面色沉沉道:“当初就不该让他入这江湖,乌烟瘴气,一遭回来便全不听我这父皇的话了。尤其是那帝师,全然没有女儿家的体统规矩,不服管束、没有教养,如何配得上我儿。” “陛下这些话当着臣下说说便是了,要是让那臭小子知道了,不免又闹得不愉快。其实帝师一脉,是极好的,若有她辅弼萧墨,天下皆在掌中,只是陛下对这一脉成见太深,不可调和罢了。” “不能说是成见,而是……畏惧……”皇帝说道此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从不可见的惊恐,让人匪夷所思,“你没见过二十多年前长安一战,但朕亲眼见了,长安城外,孤星寒一人布阵,杀敌数十万,尸山血海,人间地狱,然后凭几句话就让长安被屠城十日,前后数百万人命为他所爱一人陪葬,整个长安如修罗地狱,至今还是阴森鬼城,那一幕每每想起便心肝俱裂,朕时时梦中惊醒。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肯放心让萧墨与她在一起?旁的不说,萧墨身居九五之后难道一生真的只要她一人?帝王权术不只是在在堂前,有一半也在后宫,帝王权位也需要用政治联姻来维系,拉拢王公权臣,消弭边疆战祸,哪怕娶进深宫再不多看一眼,但是后宫也要留出那些女人的位置,以帝师孤傲清高的性子她能接受?闹得皇城鸡犬不宁事小,若她破门出宫萧墨能安坐这万里江山?退一步说,萧墨便真的死心眼子,一人一生,难保哪日不会惹得她不快,到时候又让她一人葬送数百万人性命?” “这世间帝王,是要将万物都掌握在手中的,若是握不住,便毁了,毁不掉便扔得远远的,绝不能让它伤了自己,而帝师,不可掌控。”眼中的畏惧终于渐渐消逝,被凌厉所取代,此时的他才是一个手握天下的帝王。 毕竟是得意弟子,尤屹然还是心疼萧墨的,对于感情一事,他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每次下棋的时候,只要提起那个女孩,萧墨总是会流露出温暖的神色来的,劝解道:“陛下终究是不信萧墨与凤舞的感情,以臣下看来,萧墨凤舞之间的感情坚逾金石,决然不会有那一天。” “萧墨九岁那年,被皇后设计,关进禁幽院三个月,萧涵骂朕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保不住一个不满十岁的、含冤受屈的儿子,说朕并不是真的爱他们母妃,若是真心相爱,萧墨前面有兄长姐姐也就罢了,为何萧墨之后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什么一生专宠,母妃不过是后宫三千的一人罢了,如今人死灯灭,活该他们姐弟在这深宫受苦。朕那天打了她,不是因为她对朕无礼,而是朕真的很爱很爱紫凝的,若是可以,朕愿用一国江山社稷换她一人性命,只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而且即使是一朝天子、一国君王,也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啊。有时候朕自己都不清楚,在这个冰冷的位置坐久了,还有没有感情。” 皇帝自顾自地说着,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父亲,生怕自己死后子女受委屈,“朕也不是非要他随便娶一个王公大臣的千金,与他找的,都是配得上他的,碧游宫南宫紫馨,其父南宫羽、其母挽夕遥,这两人的身份权位若是掌握手中,问鼎天下指日可待。林老将军的孙女儿林曦,且不说林老将军的荫庇,单说她的师承,百草堂,那可是遍布天下,若是将医家握在手中,无论是兵戈乱世还是升平治世,都有了绝对的保障。西夏公主李婷燕、江南士族温家小姐温婉、章莼的孙女儿、昔日的陆芊语等等,这些哪个不是能佐辅他君临天下的良人,品貌德才何曾输了帝师半分?甚至他捡回来的婢女纳兰寒韵,不也是……” 尤屹然摆了摆手,“说到底,陛下只是看到这些姑娘背后的家族权位,全然没有想过,萧墨会不会喜欢,便是您坐着的九龙金椅,他会不会喜欢。我这个徒弟,万般皆是好,对于这些出尘绝世的姑娘,臣下自然不会怀疑她们对萧墨的感情,但是感情一事,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们喜欢萧墨,也仅仅是她们喜欢罢了。” 皇帝沉沉一叹,万般无奈:“可是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啊,要是不能将他的前路铺陈得平坦些,他如何能以九皇子的身份坐上这个位置,朕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九泉之下的母妃。若是朕还能多活十几年,自然想让这副担子晚些落在萧墨肩膀上。”单看面容,皇帝确实大不如前了,这些年政务繁杂,皇帝殚精竭虑,事事亲力亲为,将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国殷民富,虽王业偏安,但是单说这盛世气象,在本朝那也是极为罕见的,就是放到历朝历代,也能入前五之列,这一切无不耗神费力,若不是日日补品吊着,早就撒手西去了,不过目前他的身子也只能用油尽灯枯来形容了。 “陛下若是放权于外,每日少操些心,别说多活十几年,就是二三十年也不无可能。”尤屹然此话一出,就连董清平都吓了一大跳,这话不管是从哪儿听都是大不敬的之罪。 “放权于外”这四字,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吗?若是陛下多想些,想岔了,那你就是觊觎大权的乱臣贼子。至于后面半句,更是大逆不道,陛下说自然可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日日山呼“万岁”,虽然没人相信真的能万岁,但你这“多活二三十年”什么意思?是只能再活二三十年了呗?咒骂陛下不得万岁,早日驾崩呗? 要是换一个人,怕是给他几千几万的胆子也不敢说这句话,但是尤屹然却全不在乎,董清平偷偷看了眼陛下,不仅没有恼怒,反倒笑盈盈的,根本没将尤屹然这话放在心上,他这才松了口气,感念陛下圣德、宽宏大量。 皇帝说道:“要是早个十几年,朕说不准还真放权出去,好好享受一下帝王生活,但那时百废待兴、大华上下一片萧索,容不得朕放松,到了如今,萧墨孤身在外,远离金陵,在朝中派系林立,他这一派并不占上风,朕若是放出权去,怕是收不回来了,到时候朕一死,朝野必乱。而且自家事自家知,朕这身体,别说十几年,就是整日无所事事,用心调养,也难跨过十年那道坎儿了!” “陛下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寿与天齐,见着九爷载誉归来。”董清平听皇帝说出这种话,也吓了一大跳,赶忙打断。 就连尤屹然也变得严肃起来,拱手道:“陛下慎言,一朝君王口含天宪,言出即法,不可说此不吉利的话,陛下身体还硬朗,定能万寿永享,与日月同庚。”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拂逆他们的好意。 其实去年,萧墨代天子北巡之后,皇帝和帝师孤星寒在金陵见过一面,说过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比如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非要萧墨坐上那个位置,皇帝的回答是:“大华河山沦陷,偏安一隅,恶邻虎视,唯有变革图强才能险中求生、险中求胜,要想变革图强,需要面对的不仅是祖宗礼法,还有那满朝守旧的官员,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哪怕是最微小的改变,都会让他们前赴后继,高举着祖宗礼法的名头来阻挠。所以,要想朝廷社稷有另一番景象,萧墨,必须君临天下,因为在朕的十七子中,唯有他有此气魄、格局和才干,而其余诸皇子,哪怕萧毅,都做不到。只有萧墨坐上这个位置,大华才能一揽九州山河,创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繁华盛世,天下太平,百姓和乐,从此再无战乱、饥馑,使天下大同,人人有希望,哪怕是最贫贱的读书人如果腹有才华也能鱼跃龙门,种田的农人有自己的田地,不用再向地主上租,除了固定的税银外,多劳多得,而商客有大华的官牒图文,不用受别国闲气,边关将士也不必提心吊胆,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皇帝一一列举,滔滔不绝,诚然,这是一个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盛世,一个盛世首要的就是要让人人都有希望,只要不停往前走,总会变得更好的。而一个乱世,就是这世道将所有人的路都给堵死了,看不到希望,毕竟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将自己的命豁出去造反呢? 而萧墨确实能做到这些,这一点就连孤星寒也丝毫不怀疑,只是萧墨是否愿意坐到那个位置上,就算是当今天下最会算计人心的两人,都吃不准。 最后谈及凤舞与萧墨的关系,两人意见惊人的统一,两人积怨已深,不可调和,孤星寒是因为萧家害得他挚爱惨死,皇帝则是因为帝师一脉太过恐怖且不可掌控。 最后孤星寒笑言:“要拆散这两人,怕只有一个方法,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 皇帝竟然没有反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唯有牡丹真国色 正是四五月的季节,暑气将近未近,春意将去未去,是一年中顶好的时节,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牡丹,被誉为“花中”,四五月正是花开正盛的时候,而洛阳牡丹名冠天下,爱花之人若是没赏过洛阳牡丹,便不能说自己爱牡丹。 前朝大文豪刘梦得生于洛阳,诗文俱佳,被当朝后世誉为“诗豪”,最是爱牡丹,笔下极力渲染牡丹天香国色、人间极品,“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等脍炙人口的诗文广为后世流传。 诗魔白乐天也有“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只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一丛深花色,十户中人赋”、“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等诗篇传颂,足见世人对牡丹的喜爱。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富丽堂皇,寓意吉祥富贵、繁荣昌盛,花开时节,洛阳城花海人潮,竞睹牡丹倩姿芳容,洛阳牡丹品种繁多,花色奇丽,自古盛名,有“洛阳牡丹甲天下”之誉。 洛阳牡丹名满天下,引得整个河南道也备受熏陶,家家户户好种牡丹,寻常人家篱笆庭院、富贵人家的高楼朱户,随处可见花团锦簇,一阵微风吹过,阵阵清香便扑鼻而来,花香沁人肺腑,让人心旷神怡。但是牡丹不比旁的花,随便挖坑填土、浇水施肥就能开花,牡丹极为娇贵,有“四宜四怕”:即宜凉怕冻,宜暖怕热,宜光怕阴,宜干怕湿,需得小心呵护,用心培植才能静待花开。 一辆马车銮铃清响,马蹄轻快地踏着,掀起点点尘埃,驾车的矮胖车夫姓刘,入了皇城司,自己原有的身份、名字便都封入落满尘埃的密档,现在只知道他排丁字房十二位,便只能称他刘丁十二,拐子破一役之后,公主的马车上多了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那年少的倒是个饱读诗书的后生,看着顺眼,只是那苗疆老鬼,喜怒无常,一身武功高深莫测,如今日日在公主身侧,怎能不让他心惊胆战,虽然一路同行半月有余,这老鬼始终没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但是他心里的弦愈发紧了,面对九爷和陛下,他还不知如何交代才好,这般大错,在规制森严的皇城司,保准够他喝一壶的了,所幸保得公主平安无事,想来也能抵掉些罪过。 车厢里,那苗疆老鬼像是睡不够一样,一日十二时辰,倒有六七个时辰和衣而卧,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到车顶上去喝酒、吸草烟,要么就是和萧涵、宁致远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一路上倒也是相安无事。 车窗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清丽无双的脸庞,细嗅弥散在空气中的牡丹花香,轻笑道:“总算到了河南道了,花香萦野,名不虚传。” “洛阳牡丹,果真非寻常花朵可比。”宁静伸了个懒腰,眉宇舒展,心情也好了很多,吟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这首诗是前朝诗佛王摩诘的《红牡丹》,牡丹五彩缤纷,颜色各异,绿色的牡丹“绿萼”,黑色的牡丹“冠世黑玉”,更有那深紫发黑、花瓣最多的“魏紫”,一朵花上两种颜色的“二乔”…… 萧涵也应声吟咏一首《白牡丹》相和——“闺中莫妒新妆妇,陌上面惭傅粉郎。昨夜月照深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 这首诗出自前朝韦庄,韦庄工诗,其律诗圆稳整赡、音调嘹亮,绝句情致深婉、包蕴丰厚;其词善用白描手法,词风清丽。 红牡丹雍容大气,白牡丹清雅脱俗,是两种不同的气韵,与他们二人的身份却大相径庭。 在车顶上的苗疆老鬼阿纳回抽完了最后一口草烟,磕掉了烟灰,手搭凉棚望向官道尽头,一群衣衫破烂的叫花子把道路堵住,约摸有四五十人。 烟杆敲了敲车厢,闷声道:“躲在车里,别出声,更别出来。你守在马车上,老夫去会会他们!” 最后一句话是对车夫刘丁十二说的,车夫自然答应,他的任务本就是保护公主,至于其他江湖恩怨,与他无关。 刘丁十二一勒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在那群叫花子之前三四十丈远近停下,阿纳回五短身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车顶上站起来,冷笑道:“打不尽、杀不绝的叫花子啊,还真是难缠……” 脚尖一点,马车不见丝毫晃动,整个人轻飘飘朝前飞去,叫花子们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往后退了几步,这老魔头凶名在外,一路从苗疆杀到湘鄂边境,之后没了消息,丐帮弟子遍天下,也好不容易才抓到些蛛丝马迹,在这儿堵住他,但是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将他拦住,至于死伤多少人,那更是不愿去想。 领头的二人是丐帮河南分舵的正副舵主,余子舟、单威,余子舟四十岁上下,在绿林中名气不小,后边还有十几个坛主香主之类的领头人物,剩下的就都是普通弟子,不过也都是五袋以上,不然来这儿纯属是送死。 “在下丐帮河南分舵舵主余子舟,这位是副舵主单威,请问来者可是苗疆阿纳回?前辈与我丐帮有一些恩怨,不知可否移步分舵,在下邀请了一些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届时弊帮帮主也会到场,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不知前辈意下如何?”这话倒也不卑不亢,归根结底还是余子舟不敢贸然动手,能不动干戈自然是最好。 阿纳回摇摇头,冷笑道:“不必通名,老夫杀人太多,记不住这些,你们今天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趁老夫动手之前,滚!” 余子舟脸色难看起来,看来今日无法善了了,只盼着接到消息的江湖同道和帮主能快些赶来,也许能少些伤亡,抬起了手中一对鹿角钩,沉声道:“既然前辈执意动手,那晚辈等也只好得罪了!” 话音一落,其余一众弟子也极有默契地摆开阵势,成半圆阵型拦在阿纳回身前,阿纳回也不讲究江湖规矩,袍袖一甩,整个人朝前扑去,瞅准了领头的余子舟、单威二人。 “老匹夫休得猖狂!”一个花子手握九节钢鞭,一个欺身上前,手里九节钢鞭披头砸下,但听破风声震得耳膜发颤、头皮发麻,寻常人若是挨上这一下,轻则**四溅,头颅被打得粉碎,重则整个人被劈成两半。 阿纳回忽然停下,不慌不忙将烟杆插进腰带,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整个下半身纹丝不动,上身一扭,往旁偏开三寸,避开锋芒,他的身材本就只到常人胸口左右,以左掌作刀,横劈向那花子的腰腹。 那使九节钢鞭的花子也有些手段,一击不中,急忙收招,转砸为削,朝阿纳回横扫过去,阿纳回正等他变招,手腕一翻,向上一戳,食中无名三指正插中那花子握鞭右手的手肘关节。 只听见“咔嚓”一声骨裂脆响,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阿纳回并没有就此收手,戳断那花子手臂后,五指如钩,一握,再往前一带,那花子吃痛,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身子往前一倾,阿纳回右手又变作掌刀,朝他喉口戳去。 “老匹夫住手!”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两三个呼吸之间的事情,许多武功低一些的弟子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惨叫罢了,这时余子舟一声大喝,如晴天霹雳,鹿角双钩一前一后朝阿纳回架去。 阿纳回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收招回守,掌刀如风,倏地变拳,一拳打在那使九节钢鞭的花子喉咙口,左手同时松开,只见那花子如离弦利箭倒飞出去,洒下一串血花,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嘴里只顾往外冒血,其实他早在阿纳回一拳打中喉咙的时候就死透了。 阿纳回这一拳下去,整个后颈骨都被震得粉碎,若不是有一层皮连着,他的脑袋早滚落去一边了,眼耳口鼻齐齐冒血,整个脑袋就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看得人头晕目眩,几乎要呕出来。 “李香主!”有几个与这使九节钢鞭的花子交好的乞丐齐齐扑上去,将他扶住,却发现早已死透,右手肘关节骨、颈骨已经粉碎,全身也只有这两处伤而已。 阿纳回随手杀人之后又迎来了余子舟,余子舟的武功比起李香主可是强上许多,一对鹿角钩使得出神入化,有“一对鹿角压绿林”的美誉。 颜师古注:“钩亦兵器也,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技法有推钩、挫钩、撕钩、提钩、钯钩、分钩、搭钩、行钩、云钩、托钩十式,每式有七招,搭配起伏吞吐的身法,精妙绝伦,不管是沙场还是江湖,钩,都是一种杀生利器。 余子舟双钩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欺身而至,双钩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一刺一钩,阿纳回也不得不提起精神,双手合十,继而弓开,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一声轻叱,右手往前挥出,左手手腕一翻,凝成一股罡气朝后一拍。 单威手中握着的是一根齐肩高的熟铜棍,此时已经从阿纳回后面飞扑而来,一棍直砸向阿纳回的头颅,单威见一股罡气扑面而来,心知这老魔头武功诡异,不可硬碰,熟铜棍调转势头,往地上一戳,人跟着往侧面翻开,那股罡气贴身而过,将单威的一角衣摆扯得粉碎,可想而知,要是打到血肉之躯上会是怎样的光景。 朝前的右手往余子舟的鹿角钩上一弹,竟然发出了“叮”的一声金铁交鸣声,,鹿角钩被打得偏离了几分,老魔头身体朝前一倾,双掌奔余子舟胸膛过去,余子舟收回双钩,往身前交叠一架,又是一声沉闷的轰鸣,血肉之躯的手掌打在双钩上,余子舟被震得退后了几步,双臂发麻,久久没回过神来。 反观阿纳回,气定神闲,抬手杀一人、打退两人,双脚竟然未移动半分,这份高深莫测的武功让一众丐帮弟子暗暗心惊。 马车那边,刘丁十二眉心紧锁,心中暗暗盘算,要不要趁着老魔头被丐帮弟子牵掣,带着公主赶紧离开,心中权衡风险,这老魔头武功深不可测,这些叫花子多半阻挡不住,要是发现自己离开,不消多久就能追上,以他喜怒无常的性子,指不定发生什么事,还是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余子舟与单威联手一击不中,心中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求尽力拖延,等到帮主和一众正道高手赶来,到时候这老魔头便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逃,余子舟手里鹿角钩重重一挥,沉声道:“列阵!” 后方的四五十个叫花子得了号令,齐刷刷将阿纳回围住,手中竹棍噼里啪啦敲击着,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藏玄机,敲击声似广陵江潮,一浪一浪,看似温和,实则后劲越来越大,若是寻常高手,光是这敲击声就能让人气血翻涌,神智崩溃。 那歌谣里唱的“少林花子纵横术”,丐帮的纵横术便在此处,首先丐帮主修拳掌棍等外家武功,刚猛霸道,还有这棍阵也是独步天下,丐帮弟子遍天下,这四五十人结阵已然能够抗衡一个绝世高手,若是数万人、数十万人结阵,可不是能纵横天下么。 丐帮弟子无数,分布于大街小巷、城镇乡野,论起消息传递,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大华皇城司、北燕魑魅堂、西夏逐鹿园也难以比及。 也幸亏丐帮从来都没有问鼎天下之心,否则揭竿而起,便是倾一国之力也难以镇压,“纵横术”三字便是由此而来。 却再说少林,天下武功皆出自少林,无论内功外功还是阵法,都是世间一等,而且作为天下禅宗,佛家弟子皆视少林为圣地,天下庙宇万千,僧众千万,还有信徒无数,论起势力绝不比丐帮差了。 这阿纳回被围困其中,看得远处的萧涵一阵心惊肉跳,问刘丁十二道:“老伯,那前辈怎么与一群乞丐打起来了?” 刘丁十二沉声答到:“姑娘有所不知,前不久,这位前辈为给弟子报仇,从大理苗疆一路北上,杀人无数,于湘鄂边境重创丐帮四大长老,今日这些丐帮弟子应该是报仇来了。” 萧涵听得云里雾里,一路同行,这前辈虽然性格孤僻,但是人却不坏,知道马车里有两个年轻人闻不惯那味道,无论车外天气多恶劣,从来不在马车里抽草烟、喝酒,看阿纳回身陷囹圄,有些着急,道:“那老前辈是这些丐帮弟子的对手吗?要不我们上去求个情,好好谈谈,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好不好?” 还不等刘丁十二开口,宁致远笑着跟她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人与阿纳回前辈的仇怨早不共戴天,哪是我们这些外人几句话便能化解的,不过这前辈武功盖世,倒不是这区区几个丐帮弟子所能对付的,我们静且安坐,不必惊慌。” 刘丁十二点点头,道:“宁公子说得对,江湖事江湖了,我们外人不便插手,况且丐帮是名门正派,就算阿纳回前辈不敌,待我等说明来历,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我们。” 萧涵对于刘丁十二那撇清关系的做法不大赞同,同行一路,怎么也算是朋友了,如果前辈真的不敌,那是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的,萧涵虽然心思单纯,但也是极聪明的人,这一路走来多少猜到了刘丁十二的身份,若他只是个普通车把式,哪能一路对自己毕恭毕敬,处处护持,对于老车夫,她还是不忍心顶撞的,到时候好言相劝便是了。 宁致远倒是无所谓,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战场中间,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好歹是鬼士王哲伦的弟子,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王哲伦有两个徒弟,一纵一横,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纵横家有四术,谓之:屠龙术、扶龙术。 屠龙术也叫杀龙术,主学沙场攻伐术;扶龙术也叫从龙术,指辅佐皇帝治国,主学庙堂理政术。 纵横家智谋盛行于春秋战国时期,其时诸国争霸,狼烟四起,纵横家应运而生,他们朝秦暮楚,事无定主,反复无常,其兴也快,其衰也速。自秦一统天下,结束诸国割据的局面,纵横家渐渐失去作用,后来汉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以后,纵横家智谋就很难再有用武之地了,虽然历代都有余音,但却很难再有大的发展了,反倒是帝师一脉博学诸子百家之长,取代了纵横家地位,一提起辅弼君王、匡扶社稷,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帝师一脉。 宁致远学的是扶龙庙堂术,对于治国理政、朝堂格局了如指掌,因此能与萧涵志同道合、言语投机。 第一百二十九章名门正派 且再说阿纳回那边,被四五十个花子围住,仍旧巍如泰山,面不改色,花子们闪转腾挪,手中竹棍敲击、口里念叨着奇怪的声音,想以此干扰阿纳回的神智,寻求机会,一击必杀,但是阿纳回泰然自若,闭目而立,丝毫没有被影响。 只是时间一长,难免有些不痛快,一双如老树皮一般干皱皲裂的手握拳又松开,五下之后,双眼蓦地睁开,似蛰伏在阴暗冰冷草丛里的毒蛇,毒辣凌厉的眼神没有一丝暖色,猎物经过,以迅雷之势飞扑出去。 干枯的手掌似钩子一样,朝一个丐帮弟子劈头扣下,那弟子虽然惊恐,但也不至于绝望,朝后退了小半步,身旁四个弟子手里竹棍朝阿纳回架过去,又有几人欺身过来,手里竹棍戳向他周身大穴。 就连阿纳回也是一怔,试想阿纳回的武功便是丐帮四大长老联手都讨不到便宜,反被他重伤,但是在这丐帮棍阵中杀一个普通弟子竟然失手了,可想而知此阵的玄妙。 阿纳回双手一分,一手抓住两根竹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竹棍被他捏碎,用力一推,炸开的竹棍弓成了灯笼状,一声轻叱,手掌一股真气喷涌而出,持竹棍的四个弟子被震退。 四个弟子被阿纳回打出一丈许远,趴在地上呕血不止,立马又有弟子补上他们的空缺,丝毫不给阿纳回喘息的机会,身后的几根竹棍只差半寸不到就戳到阿纳回的身上,阿纳回凌空一翻,袖袍似有千层巨浪,重重叠叠朝身后的花子们奔涌过去。 竹棍像是风中芦苇,歪歪斜斜,被卷向一边,完全不受控制,阿纳回手掌先落地,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再度弹起,双腿连环踢出,似闲庭漫步,七八个花子被踢中胸膛,倒飞出去,老魔头稳稳落下,满脸不屑,嘴角扯了扯,用那锉刀一般刺耳的声音说道:“江湖六大派之一,就这点能耐?” “老匹夫欺人太甚!”单威本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气,手中熟铜棍使一个“秋风卷落叶”,朝阿纳回的下盘扫去。 阿纳回双目似蛇眼,冷冷一扫,双膝微曲,谁也没想到那双又短又细的腿竟然有那么大力道,竟然一跃而起两丈余高,若是让寻常人看见,估摸着要以为遇见了腾云驾雾的神仙。 这老魔头武功竟然高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在空中骤然一折,比飞鸟还要灵巧几分,撞向了两个丐帮弟子。 “老贼住手!”就连沉稳的余子舟也心里发毛,大声呵斥,这老魔头心狠手辣、武功高强,方才站着不动就杀了一位香主,如今更是起了杀心,这一众弟子岂不是羊羔一样任他宰杀。 话音未落,阿纳回已经到了两个丐帮弟子头顶,那棍阵施展丝毫未乱,各占阵脚,进退有据,眼见着阿纳回扑来,十五六根竹棍不由分说朝他打过去。 阿纳回大袖一挥,只闻见一股似甜似辣,说不出具体味道的气息弥散开来,离得近的两个弟子才吸入半口,就见脸颊像是被滚油泼过一样,起了指尖大小的水泡,密密麻麻,雨后春笋般冒了起来,紧接着是手掌,不消说,其余被衣衫盖住的地方也是一样。 “啊……”喉咙如同被烙铁烫过,就连惨叫也变得嘶哑,那两个弟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双手四处乱抓,水泡破裂竟然流出乌青恶臭的血水来,惨不忍睹。 站得稍靠后的几个弟子也难逃厄运,总计有七八个弟子中了毒,在地上翻滚,生不如死,恶臭的乌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他们这才想起,光顾着防备老魔头高深莫测的武功,忘了他还是一个用毒高手,这丐帮棍阵本来玄妙无比,就是阿纳回这般绝顶高手要破阵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但是他偏偏不以力破阵,而是用毒,这样一来大阵不攻自破,自然省下不少力气。 余子舟单威看得双目充血,咬牙欲碎,那七八个弟子迟迟没有断气,还在地上嘶着嗓子打滚,叫人看得头皮发麻,但是却没人敢靠近,便是平时的知交好友也只能远远看着,生怕沾染了这老魔头的毒。 “似这种毒,老夫身上还有七八十种,这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们光看着如何能过瘾,不信的可以试试。”言语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面前这几个生不如死的丐帮弟子不存在一样,老魔头心狠如此,就是这些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子也暗暗害怕。 见了阿纳回这一手毒术,丐帮的弟子再不敢在他面前结阵,纷纷退开,余子舟毕竟是一方舵主,虽然有血性,但是更知道这老魔头的可怕,不愿意拿几十个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单威却不似他这般冷静,一咬牙又扑了上去,手中熟铜棍有数百斤的力道,兜头砸下,阿纳回反手一架,卸去三四成力道,拍向一边,手掌一提,劈向他胸口,单威也是纵横江湖多年的高手,非一般人能比,一跺脚,退开几尺,双臂一用力,熟铜棍又被他提起。 两人有来有往,走了十来招,单威渐渐落了下风,气力不济,反观阿纳回,仍旧面不红气不喘,就连外行也能看出高下来,余子舟也不敢坐视,沉声道:“众弟子退开十丈外!” 一边说着,一跃加入战圈,有了余子舟搭手,本来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单威总算轻松了些,此时他额头上冷汗直冒,双腿都在发抖,两人夹击,阿纳回仍旧不露丝毫慌乱,分明可以下杀手的他却始终没下死手,与其说是在玩一场猫鼠游戏,不如说是在溜鱼。 钓鱼人钓到大鱼后,会将鱼拖到岸边用抄网打捞,但又不会马上打捞,往往会在水里拖一段,这个过程鱼在水里挣扎意图逃窜而钓鱼人始终牵牢鱼溜着,不断损耗鱼的体力以备抄鱼上岸,这个过程钓鱼人称之为溜鱼。 阿纳回一直在享受着把鱼溜到精疲力尽的过程,想要杀了他们,或许很简单,但这样看着上钩的鱼儿垂死挣扎,对于他这种老饕老说似乎更有意思,尤其是余子舟单威这样的大鱼,要知道天下六大门派之一的一道之地舵主,可是比一般二流门派的掌门人还要尊贵许多,手中权柄之盛无异于一方土皇帝了。 马车里,萧涵看得触目惊心,隔得太远,那些被阿纳回毒得生不如死的弟子她无法看清,只以为是被阿纳回打伤了,宁致远虽然约莫猜到了,但是并没有多厌恶老魔头这种做法,行走江湖嘛,死不了武功高的、死不了武功低的,死的都是那些不长眼的,他们要是不招惹这老魔头,会有这下场?说到底,自己武功不济,死了白死。 车夫刘丁十二眉心紧锁,一手握着马鞭,一手轻轻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短匕,有人来了,而且还是绝顶高手,他压低了声音对马车里两人说道:“姑娘,宁公子,回马车去,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若是老夫一会儿回不来,又大敌当前,姑娘不妨说出自己身份,或许能保住一条性命!” 事到如今,谁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刘丁十二对于如今的困局始料未及,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唯有拼得一死,否则那将是无穷无尽的折磨,而萧涵若是落在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本来九爷是江湖人人喊打的魔头,但是这无疑也成了萧涵的一张保命符,慈庆宫一事之后,整个江湖天下谁不知道萧涵是他的逆鳞,要是动了萧涵,谁能承受住这个萧墨的怒火,何况背后还有个坐拥一国江山的皇帝,到时候就算你逃到天边都没用。 萧涵是聪明人,到现在她如果还猜不出这老车夫的身份,那就白在那勾心斗角的深宫活这么些年了,没有多说什么,而宁致远只是笑笑,一副尽在掌握的神色,也没有说话。 这时候阿纳回和单威余子舟已经交手五十招上下,忽然,老魔头眉心一沉,也感觉到有高手来了,不再拖延,五短身材再次跃起,口中发出夜枭一般冷厉的轻叱,如鹰爪的手探向了两人的脑袋,虽然此时余子舟和单威大喘粗气,气息不稳,但还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阿纳回步步紧逼,一手抓住单威的熟铜棍,另一只手凝起一道真气朝熟铜棍上拍去。 竟然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隔山打牛”手法,一道真气顺着熟铜棍撞向单威的手臂,单威急忙运起真气抵挡,但是他的内力又怎么能和老魔头阿纳回抗衡,“嘭”的一声,单威被击飞出一二丈之外,口吐鲜血,那条胳膊约莫是断了,疼得他惨叫不止、额头上冷汗淋漓,鲜血和汗水淌了一身一地,最后满眼恨意地看了阿纳回一眼,怒火攻心,昏死过去,众丐帮弟子急忙上前将他抬走救治。 阿纳回提着熟铜棍在手,那根棍子倒和他人差不多高,拿在手里颇为滑稽,回头扫了一眼视死如归的余子舟,更不答话,熟铜棍被他舞得似一轮风车,身形如鬼魅,眨眼间就来到余子舟身后,挥棍砸下,比起单威,这一棍的威力何止大了十倍。 余子舟毕竟多年老江湖,不敢再回头,拼尽了全身力气往旁边一翻,堪堪躲了过去,“嘭”的一声,方才余子舟站的地方被砸出一个一人那么宽的沟壑,烟尘滚滚,看不清那老魔头的身影。 余子舟暗叫一声“不好”,本能将鹿角双钩往上一架,运足了浑身真气,又是一声巨响,卷起的劲风让人睁不开眼睛,沙尘倒卷,落叶纷飞,过了约莫四五个呼吸功夫,劲风渐渐平息,才模糊见着战场中心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手握熟铜棍的阿纳回。 另一个却不是余子舟,而是一个身穿青布长衣的少年,再看余子舟,已经躺在了三四丈以外,满脸鲜血,不知是死是活。 “孟大帮主,又见面了!”老魔头面不改色,熟铜棍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来人正是去年八月中在洞庭君山继任帮主一职的孟弦秋,在少年一辈中也是绝顶高手了,比起老一辈也不遑多让,且为人敦厚仁义,有大侠风范,在江湖中赞誉颇高,与少林慧能合称为“北僧南丐”。 孟弦秋拱手道:“老前辈动手伤我帮中弟子数十人,今日是否该留下个说法,否则我丐帮数十万弟子恐难心服!”这句话也是在暗暗震慑,丐帮有数十万弟子,他再厉害也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孰重孰轻自己掂量。 阿纳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孟帮主尚且年幼,虽然这些年崭露头角,在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有与老辈高手争锋之资,但是与老夫交手还欠了些火候,便是你师父骆长风来,也不值得老夫多看一眼。若是惜命,且退出一条路。” 此言虽然嚣张至极,却也是实话,这老魔头武功奇高,深不可测,十年一度的风云榜中必然是高手前十之人,孟弦秋虽然少年英雄,但也绝对没有强到能和他掰手腕的地步,便是萧墨、易雪扬、凤舞、钟浩然这几个顶尖的少年对上这老魔头,也没有胜算,只能保证不死罢了。 见孟弦秋不为所动,阿纳回也有些佩服,补充了一句:“一旦扯开架子动了手,可就不是一句‘老前辈武功高强,晚辈自愧不如’能息事宁人的了,这台阶要上容易,要下来,可容易扯着胯!” 孟弦秋再次拱手,这次多了些视死如归的慷慨,诚挚道:“多谢前辈指教,只是晚辈忝为一帮之主,眼见前辈出手行凶,若是视而不见,于情于理皆有不合,帮中弟兄难以信服不说,怕是会惹得江湖耻笑我丐帮无扛鼎之人,所以今日便是螳臂挡车,晚辈也想要自不量力一回。” 阿纳回赞许地点点头,道:“以错误的方式做了一件对的事,就冲你这番话,便胜过当今江湖不少所谓名门正派的老东西,这帮老家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你们这些少年娃儿有担当、有侠气。” “前辈过誉了,只是义之所在,便是刀斧加身也不容退避!”孟弦秋摆开一个拳架,如山岳在前,不可撼、不可摧。 “请前辈赐教!” “孟兄,我来助你!” 此时一道声音从孟弦秋身后传来,倏地一道红色影子落在孟弦秋身侧,轻风千里身法,唐门唐敖,一身朱红色百花绣纹长衣,唇如薄纸、剑眉如飞,眼中蕴着浓浓的阴翳与桀骜,一身衣袍如同烈焰一般炽热,无论是武功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公子。 “原来是唐家小贼!”阿纳回双眼如刀,嘴角一抬。 都说同行是冤家,在江湖中也不例外,江湖武林把名头看得比性命还重,比如叶家与武林盟素来不睦,争夺天下剑道第一可不是一朝一夕了,同样的道理,擅长用毒的唐门,与苗疆的大小门派也私怨颇深,尤其是苗疆用毒第一人阿纳回,两家为了争这个天下用毒第一家的名头,明争暗斗数十年,门下弟子死伤无数,早已不死不休。 唐敖今日也不是偶然路过,唐门收到请帖参加少林大会,他带领门中弟子作为前哨,刚踏入河南道境内,就收到了丐帮传递的诏令天下英雄围剿阿纳回的消息,哪能不趟一脚浑水,带领门中弟子马不停蹄赶来,正巧遇到这一幕。 第一百三十章如此名门正派? 唐敖也是这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的人物,在中原武林中威名赫赫,不比萧墨易雪扬等差多少,武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此人最是张狂桀骜,不同于易雪扬的儒雅、钟浩然的豪迈、慧能的慈悲、孟弦秋的敦厚,唐敖向来以狠辣著称,无论是黑道白道都敬而远之,尽量不去招惹这条毒蛇。 “老家伙已沦为瓮中鳖、网中鱼,还在嚣张个什么,天下人怕你那不入流的毒术,在我唐门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还不抹干净脖子受死,等你落入本少手里的时候,会觉得死都是一种奢望!”唐敖一身红锦百花袍似熊熊燃烧的烈焰一样,扯着嘴角俯视着阿纳回。 阿纳回也不恼他,平静的回了句:“原话回敬你唐门,十五年前有个小姑娘闯入苗疆,自不量力叫嚣我苗疆一众用毒高手,被老夫三两招打得哭爹喊娘、逃之夭夭,不敢在江湖露面,算算年纪,也有三十岁往上了,现在是否嫁了人,在安心相夫教子?” 阿纳回说的自然是天蟾老祖唐岁暮,既然是过手之前的斗嘴,自然不能坠了威风,三两招打退唐岁暮的话自然是他在夸大,那时唐岁暮虽然年幼,但也是绝代天骄,与今日的萧墨等人一般,当时西南之地用毒高手皆败北,阿纳回无可奈何才出手,虽然是前辈,但是对付这么个小姑娘还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我家老祖如今破关而出,你要有命见着她,定要你这老畜生生不如死!”对于这些往事,就连唐敖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门内有个年纪不大却辈分极高的老祖,天赋异禀,闭死关十五年,如今出关,为的就是斩杀萧墨和阿纳回这两个魔头,将唐门推上天下第一宗门的位置。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且吃老夫一掌!”瞬间罡风大作,阿纳回袖袍倒卷,拔地而起,一掌朝唐敖拍下,唐敖飞身上前,准备接下这一掌。 “唐兄小心!”孟弦秋此时也顾不得江湖道义,阿纳回成名多年,武功深不可测,绝不是他俩任意一人可以对付的,跟着唐敖迎了上去。 “嘭!” 阿纳回一手接了唐敖一掌,一手接了孟弦秋一掌,劲风四卷,以三人为中心炸开,飞沙走石,一些细小的树枝直接被折断,落叶满天乱舞。 再看三人,阿纳回落地之后退了半步便站稳,孟弦秋和唐敖各自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高下立判。 三人也不多说话,似蛮牛一般又撞向了一起,拳掌舞动带起罡风,衣袍挥动飒飒作响,阿纳回毕竟是老一辈的绝顶高手,一人独战两个后起之秀也不落下风,稳稳压制,但一时也胜不得他们。 另一边三四十个唐门弟子由唐婉儿、季凌川带领,赶来此处,头一眼便见着战在一处的三人,想要上前帮手,又怕画蛇添足,毕竟他们二人的武功比起唐敖、孟弦秋又低了一等,虽然一线之隔,但是这种绝顶高手过招,往往就胜在毫厘之间,他们要是贸然出手,给唐敖孟弦秋扯后腿不说,一不留神还可能死在老魔头掌下。 季凌川目光环视一圈,瞧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车夫刘丁十二此时如坐针毡,阿纳回被两人缠住脱不开身,他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是在场的谁不是狠岔子,他能打得过十个二十个,但是马车里的两位手无缚鸡之力,随随便便一人都能要了他俩的命,如今进退维谷,他也慌了神。 季凌川大小眼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身边唐婉儿说道:“师妹,你瞧那辆马车,多半是老魔头一伙的,我们去擒了马车里的人,不怕老魔头不乖乖就范。” 水绿色衣衫的唐婉儿秀眉一皱,没有答应,如此做法非名门正派所为,和那些歪门邪道的奸险小人有什么区别,还不等季凌川再说话,看见另一边丐帮弟子数十人也暗暗靠拢那辆马车,他们都是吃过老魔头亏的人,个个恨不得将阿纳回剥皮抽筋,这时候也打了季凌川一般的主意。 刘丁十二沉沉对马车里说道:“你们在马车里不要出来,今日怕是有麻烦了。宁公子,身为男儿,万望危急关头照拂姑娘一二,若是大难不死,必有厚报。” 既然说出了这番话,不用想也知道情况有多严峻,宁致远点点头毅然道:“前辈放心,小生自当拼死护持姑娘周全。” 萧涵看了宁致远一眼,稍微安心了些许,本来紧张得抓住衣角的手略松了些,没有说话,有些明白了萧墨口中的江湖是什么样的,自己那个弟弟从来没有骗过自己,江湖从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太平无事、侠骨柔情的,江湖中刀光剑影,动辄是会死人的。 想到这里,突然心疼起萧墨来,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到底受了多少伤,多少次绝处逢生,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每次问他,他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今日自己只不过是见着了冰山一角,就觉得胆战心惊,这些年他背负的,却比今日更多更重了千百倍,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刘丁十二跳下马车,冲着丐帮一个暂时主事的香主抱拳说道:“各位江湖朋友且停步,在下与马车内的两人受阿纳回胁迫至此,与他并无私谊,万望各位英雄明鉴!” 虽然知道这群草莽多半油盐不进,抱着的是宁杀错毋放过的心态,但是官面子上的话还是得说几句的,万一当中有几个讲江湖道义的呢。 本来公主出京,除了他随行护送,后面还跟着不少皇城司的高手暗中保护,但是拐子坡一事之后,阿纳回上了他们的马车,其间阿纳回几次离开,多半将后面的尾巴清理掉了,这下与金陵那边彻底断了联系,0这老东西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喜好,刘丁十二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好暗自隐忍,寻觅机会再通传消息,让上头派高手接应,但是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今天的事情。 丐帮那群花子平日里倒还光明磊落,一听刘丁十二的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但是季凌川却是出了名的奸险小人,莫说这几人与老魔头一路同行,关系早已经说不清,便是真如刘丁十二所说,几人与阿纳回并无瓜葛,他也绝不会手软的。 声音提了几分,朝丐帮那边喊道:“丐帮的兄弟千万不要被这老东西蛊惑,阿纳回那老畜生与这些人一路同行,怎么会无半点关系,我们且将他们擒住,再做计较。” 丐帮弟子一听也觉得有理,便是真的冤枉了,到时候赔礼道歉便是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真的放跑了老魔头同党,就算帮主不怪罪,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些被老魔头打死打伤的弟兄。 刘丁十二摸出腰间藏好的短匕,弓身站在马车前,摆开一个架势,看着两边逼过来的人,咬牙道:“老夫在此告诫诸位一声,马车里的那位姑娘你们最好不要动,要是她伤了一根头发,丐帮和唐门怕是承担不起罪责!” “死到临头还在危言耸听,老匹夫受死!” 季凌川抬手射出几枚飞镖,刘丁十二身子一歪躲了开去,只听“啪啪啪”三声,钉在了车窗上,镖尾红缨还在颤动,季凌川手握短刀已经刺了过来,刘丁十二提短匕迎上,与他战在一处,刘丁十二是皇城司罗网监丁字房的高手,武功不弱,与季凌川交手,胜他不少。 手腕一翻,短匕贴着季凌川的袖袍滑过,切下他一片衣袖,若不是季凌川躲得快,那一只手多半没了,另一边丐帮四个香主也上前助阵。 唐婉儿脸色有些难看,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她素来不齿季凌川为人,但是他一张惯会阿谀奉承的嘴巴讨得唐门不少当权者的欢心,得以在唐门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黏着自己,撵也撵不开,让唐婉儿头疼不已。 唐婉儿虽然没动手,但是身后几个唐门的弟子却跟了过去,唐婉儿也懒得去管,任由他们打生打死。 刘丁十二一人与十人交手,不落下风,手中短匕寒光凛冽,在人群中翻飞,矮胖的身子竟然格外的灵活,十人武功都不错,竟然没有碰到他半片衣袖,反而被他专攻一人,十余招之后,寻到一个破绽,一刀插入那个唐门弟子心口,手腕用力一扭,将心搅成肉酱,只见血花飞溅,那个唐门弟子嘴里只发出“呜呜”几声,便摔在地上,浑身直抽搐,渐渐没了生气。 双方一见着老家伙武功不弱,又添了十余人加入战圈,二十多人围着刘丁十二走马灯一般递出兵刃拳掌,刘丁十二渐渐疲软,只能招架,无法还手,更别提像刚才一般再杀人了。 又有七八人围住了马车,慢慢靠拢,马车里,萧涵满脸惊惶,不知所措,她自出生起便在深宫,哪见过这等阵仗,没有吓得昏死过去已经算不错了。 宁致远虽然冷静了些,但也没好出多少,毕竟也只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二两力,一把扯过书箱,快速翻找,终于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黑球,看不出材质,黑球上端有个小孔,引出一个拉环,宁致远将黑球交到萧涵手里,道:“姑娘,这东西叫做***,是我一个挚友研制,留给我防身用的,等下到不得已之时,姑娘扯掉拉环,将这***扔向人群,朝反方向逃,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那宁公子你呢?”萧涵不知道宁致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致远笑着整了整衣冠,起身道:“车夫前辈说得对,我是男儿,总该做些男儿该做的事情。”说完掀开车帘就要钻出去。 “宁公子……”萧涵扯住了宁致远的衣袖,双目噙着泪花,楚楚可怜,一个从未见过这般风浪的少女,怎么能不怕,欲言又止,是想要他留下来,但是矜持温婉的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宁致远回过头,暖暖一笑,道:“姑娘不必担心,等着我回来!” 萧涵听到这话心里踏实了些,牵着宁致远衣袖的手也松开了,目送他钻出马车,那个并不宽厚的背影让她很放心,手里紧紧攥着宁致远交给她的***。 宁致远跳下马车,俊朗出尘的脸庞让丐帮和唐门的弟子都是一惊,世间俊俏的皮囊不少,但是像他这般出尘脱俗的,倒也不多。 唐婉儿在他身前十步停下,不知道宁致远的深浅,她也不敢贸然动手,问道:“你是谁,和那苗疆老鬼是一伙的吗?” “姑娘容禀!”宁致远朝唐婉儿拱手道,“在下宁静,字致远,师从王哲伦,与马车中的那位姑娘是被阿纳回前辈中途掳掠,一路带到此地,与阿纳回前辈并无深交。” 所有人又是一愣,王哲伦虽然隐退多年,但是在江湖天下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早年又是武林盟争天堂堂主,名望之大便是六大门派的掌门见了也要礼敬三分,如果真是王哲伦的徒弟,那这人便轻易动不得了。 唐婉儿又问:“你说马车里还有一位姑娘,她又是什么身份?能被那苗疆老鬼一路裹挟至此,总不会是寻常人家女子。” “这……”宁致远有些为难,他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萧涵的身份他多少也猜到了,只是没有完全确定,又没有得到萧涵的首肯,怎么能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而且萧墨在江湖臭名昭著,要是真说出萧涵的来历,会不会引发众怒还不好说。 两难之际,丐帮一个弟子忍不住,叱道:“莫不是马车里那位与老魔头有甚瓜葛?在这儿先提醒你一句,你虽然是鬼士王先生的弟子,但是是非黑白要心中有数,莫要助纣为虐,否则刀剑无眼,死了也白死,到时候一个勾结邪魔外道的罪名,想必王先生也担不起!” 如此一说,宁致远也有几分火气,讥诮道:“所谓名门正派便是你们这副嘴脸?什么是非黑白,你们又做到心中有数了么?我们已经说了是受胁迫来的此处,你们又何必步步紧逼,马车里的确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若是你们还自认是武林正道、侠义之辈,便不要与一个弱女子为难!” “哼,牙尖嘴利,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王先生的弟子,空口白牙,我还说自己是当年四大高手的传人呢,先拿下再说!” 一个唐门弟子招呼一声,转瞬便有七八人响应,握着兵器朝宁致远逼过来。 “住手!” 一声轻叱从马车里传出,一张俏生生的脸从车帘后探出来,萧涵一身长裙随风而舞,清丽脱俗的气韵似天界驾云而来,看得众人都痴愣了。 唐婉儿一怔之后,脸色竟然变得阴沉起来,她也算是少有的美人,但是比起萧涵、凤舞、南宫紫馨等人却还是差之甚远,漂亮女子之间总是喜欢在容颜一事上攀比,萧涵一出马车,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相形见绌,显得唐婉儿像是丫鬟婢女一样平凡,心里哪能不妒忌。 十年一排的风云榜就要公布,其中有一个美人榜,盘点天下美人,天下女子梦寐以求能占有一席之地,以唐婉儿的姿色入榜容易,前十的美人却没有她的位置,为此事她消沉了许久,也想尽了各种办法修饰容颜,可是容貌一事自打娘胎出来便定下了,想要更改谈何容易,于是唐婉儿内心深处便有了“若是前十的那些女人都死尽了,或是脸被划了,那我岂不是有机会成那天下前十的美人”这样恶毒的想法。 所以一见到萧涵,唐婉儿就起了杀心,本来不想动手的她目光阴冷,朝着萧涵缓缓靠拢。 萧涵出马车,不管是宁致远还是刘丁十二都是一惊,刘丁十二心中叫苦,只是被那二十人团团围住,完全无法脱身,更远处阿纳回与唐敖孟弦秋也打得难解难分,照拂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叫萧涵,萧墨是我弟弟!”萧涵轻咬海棠花一般的嘴唇,神色坚毅,一扫方才的惊惶,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自豪,江湖天下谁人不知道萧墨,武功才情当世无双,一人一剑横扫整个江湖,作为他的姐姐,即使无法做得更多,但至少不能跌了他的脸面才是。 此言一出,比之宁致远说自己是王哲伦的徒弟更加轰动,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七八步远,果真是那煞星的姐姐? 东岳和君山上死的江湖高手不够多么?哪一个不是威震一方的豪杰,不也被他一人杀了个遍,罪魁祸首至今还活蹦乱跳。 大华储君的东宫,人家说闯就闯了,不归客说杀就杀了,风不归那可是继叶紫凝和易水寒之后的第一剑客,若不是有两位剑道一途的绝代天骄,他绝对是百年里剑术第一人,还不是被萧墨拿捏得死死的。 再到前些日子,天下六大门派之一的叶家,虽说式微,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在江湖中威名还是极盛的,不也被这个魔头杀了透,到如今叶家连狠话都不敢放一句。 这个大魔头,没人愿意招惹,与阿纳回不同,萧墨太年轻了,要是不死,没人知道他十年、二十年之后会到达怎样一个高度,是否有人能够压制住他;还有一点就是,萧墨权柄太盛了,哪怕现在他被罢官赶出金陵,但是天下所有人还是愿意将他当做那个一人之下的长安王,大华超一品亲王。 萧墨这个人,褒贬不一,哪怕是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也是如此,有大功,也有大过,这江湖天下,有人敬他爱他,将他当做活菩萨日夜焚香供奉,也有人恨他怕他,巴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挫骨扬灰。 第一百三十一章福生无量天尊 在萧涵自报家门后,众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再敢逼近,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心中暗自揣度,今天的事该如何收场,萧墨在江湖中的威名可不是靠他爹他娘的庇荫,而是自己一剑一剑杀出来的,踏着江湖豪杰的尸体一步步走到了顶峰,如今年轻一辈也只有一个易雪扬能和他争较一二。 唐婉儿愈发嫉恨,原来不仅仅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还是一国公主,世道不公,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凭什么? 唐婉儿看着周围畏畏缩缩的人,怒斥道:“萧墨是这世上一等的大魔头,我们此番上少林不就是为了剿灭这个贼子吗,怎么,今天见了这魔头的姐姐便不敢动手了?那还上少林作甚?趁早隐姓埋名,回家耕读养老才是保命之道!” 这话一说,众人有些触动,都是江湖侠士,心中哪能没有几分血性,被一个女子这般奚落,都觉得脸上无光,唐婉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首先,这女人若真是萧墨的姐姐,我们拿下她便等于多了个筹码,他日少林大会萧墨投鼠忌器,我们也就能多几分胜算;其次便真是萧墨丧心病狂,我们背后是唐门与丐帮,岂是那纸糊一般的叶家能比,他能掀起什么浪来?” 话说完,众人已经跃跃欲试,宁致远思绪飞转,思索脱身之计,朗声道:“诸位莫要忘了,萧姑娘可不仅仅是萧墨的姐姐,她更是大华的公主,萧墨虽然被褫夺了王爵,但是萧姑娘仍旧是一国公主,你们是想要与一国朝廷为敌吗?” 如同一盆冷水,将众人刚燃起的气焰给泼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丐帮和唐门再强又怎样,还能有一国的底蕴深厚?还能和一个国家掰手腕子? 唐婉儿心中骂了一句“废物!”,自己柳腰一挫,飞身上前,一掌朝萧涵拍去。 “萧姑娘小心!”哪用宁致远提醒,萧涵自己也见到唐婉儿朝自己逼来,但是她不会半点武功,哪里躲得开唐婉儿一击,远处的刘丁十二恨不得肋生双翼援护萧涵,但是身边二十人攻势愈发猛烈,完全无法脱身。 萧涵被唐婉儿的来势给吓傻了,不知闪躲,其实她也根本无法躲开,宁致远此时离她有五六步远,而且也不会武功,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一身水绿衣衫的唐婉儿一掌朝萧涵面门拍下,吓得他浑身发颤。 众人在担心萧墨与皇家报复的同时,也不禁惋惜芳魂陨落,一个如此娇艳的美人就要命丧掌下。 “嘭!” 想象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一阵芳香沁人心脾,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探出一只如羊脂白玉一般娇嫩的手掌,与唐婉儿对了一掌。 唐婉儿竟然倒飞了出去,在地上连退七八步才停住,抬眼一看,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轻纱罩面的女子轻轻扶住萧涵,与她并肩而立,虽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婀娜的身段、出尘的气质却做不得假,分明是一个绝世美人。 碧游宫少宫主,南宫紫馨。 这个绝美女子一来,众人都猜出了她的身份,光是看那薄纱遮掩的脸就看得众人暗暗咽口水,今儿个是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见着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绝美的容颜就是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黯然失色。 萧涵一脸疑惑看着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轻纱罩面,看不清面容,但是光看眉眼便知道这是个绝美的女子,刚想道谢,南宫紫馨轻声说道:“萧姑娘不必惊慌,萧墨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权当报答,有我在此,绝不让萧姑娘伤了分毫。” 萧涵暗暗点头,唐婉儿双眼妒火燃烧,更是恼怒,本就被萧涵绝世容颜掩盖得不剩几分光彩,如今又来了一个南宫紫馨,现在更是衬得她比乡野村妇还要丑陋,这世上怎么可以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这些女人都该去死,都该在脸上划七八十刀。 “南宫紫馨,你在做什么?是要与萧墨那贼子狼狈为奸么?你碧游宫要与整个江湖为敌么?”唐婉儿一来就给南宫紫馨扣了顶大帽子,六大门派之中只有碧游宫不属于大华,与其他五派来往较少,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南宫紫馨毫不退让,声音婉转动听,应声回道:“且不说这位姑娘是否真是萧墨的姐姐,便真是,她一个弱女子,便值得你们几十号武林高手围攻么?传出去也不怕江湖耻笑!” 不同于宁致远,这话经由南宫紫馨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一说,唐门和丐帮的众人都有些赧颜,没了斗志。 唐婉儿恨铁不成钢地环视一周,心中愈发憎恶这两个女人,果然是靠着一张脸就可以为所欲为,虽然知道今日多半奈何不了萧涵了,但兀自不肯罢休,道:“南宫紫馨,你好歹是碧游宫传人,如此行径,少林大会上要师门如何自处?” 南宫紫馨美目冰冷,淡淡回应道:“碧游宫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今日这两人有我保下,你要觉得能胜过我,可以动手试试看!” “你……”唐婉儿被南宫紫馨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碧游宫地处大理蛮荒之地,行事素来与中原不同,全凭心意,中原武林的这套规矩无法节制他们,而且南宫紫馨武功之高,是与萧墨、易雪扬、凤舞几人比肩的,就是唐敖过来,也不过是伯仲之间,逞论一个唐婉儿。 “会驾车吗?”这句话是在问宁致远,此时的宁致远已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也不多问,跳上马车,一手握了马鞭、一手揽了缰绳。 “那两位前辈怎么办?”萧涵见南宫紫馨要走,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还在生死大战的阿纳回和刘丁十二,有些犹豫,没有回车厢里。 对萧涵说话,南宫紫馨神色缓和了些,道:“不必担心,这两位都是绝顶高手,只要我们离开,他们心无牵挂,要脱身不难,我们走!” 宁致远也不扭捏矫情,马鞭一甩,马儿撒开四蹄顺着原路跑去,丐帮和唐门弟子纷纷让路,无人敢拦,既然南宫紫馨要保下这两人,他们也乐得顺坡下驴,一来南宫紫馨本身的武功和师门在这儿摆着,同为六大门派,也不好撕破脸,其次王哲伦的清名、萧墨的凶名、皇家的威名,他们一个都不想招惹,至于如何对付萧墨,不久后的少林大会自有人去操心,轮不到他们来头疼。 马车扬长而去,只剩下唐婉儿怒目而视,拳头紧握,贝齿紧紧咬着,恨不得生啖南宫紫馨和萧涵的血肉。 宁致远和萧涵虽然离开了,但是刘丁十二和阿纳回还被围困着,阿纳回还好,毕竟是绝顶高手,唐敖和孟弦秋两人联手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只是一时无法脱身罢了,刘丁十二就有些惨了,在二十多人的夹击下,渐渐不支。 “老家伙受死吧!”季凌川攻势愈发凌厉,自打见了萧涵和南宫紫馨两个,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如今二女远去,心中空落落的,化悲愤为斗志,手里的短刀越打越快。 唐婉儿也起了杀心,不想过多纠缠,刚想招呼手下唐门弟子上前,一鼓作气拿下刘丁十二,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深邃悠远的呼号。 “福生无量天尊!” 一声道号似远似近,余音寥寥飘忽不定。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一个老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唐婉儿身前,青袍裹身,鹤顶龟背,凤目疏眉,脚踏棉布鞋,手握拂尘斜背木剑,须发灰白却面色红润,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龙行虎步,步不踏尘,行如轻风拂柳,又如疾风过,不采尘,虚静守柔,自然无为,俨然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如果萧墨在,一定会认出,这是当日姑苏城中为他看相的老道,似乎来自道家祖庭龙虎山,而且与帝师孤星寒熟识。 百年来佛学昌盛,道门衰落,天下大半香火都归了庙宇,而道观却只落个清净,便是祖庭龙虎山也门可罗雀,在大华建国之初,道门鼎盛,三代皇帝亲自敕封龙虎山掌教为护国大真人、灵虚天师,时常不远万里由长安摆驾龙虎山焚香礼敬,三年一度的罗天大醮更是一场盛会,天下百姓焚香祈祷,以祈协正星位、祈福保民、邦国安泰,道门之尊崇一时无两。 这个老道也不先动手拉架,而是走到了唐婉儿身前,唐婉儿一脸防备地看着这个清癯消瘦的老道士,老道士面露笑容,轻拈长须,道:“女施主可否听贫道一言?” 唐婉儿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也没有回绝,算是默认了,老道士点点头道:“女施主先恕贫道失礼之罪,贫道观施主面相,颧骨微凸、印堂有纹,鼻骨削薄而高起,虽是福贵之相,但心中妒意甚重,妒忌之心众人皆有,但是不可因此妨害他人,否则终将害人害己,女施主如今家世显赫、福禄已极,当知足,方能长乐!” 老道士越说唐婉儿脸色越难看,因为她方才的确是因为嫉妒萧涵和南宫紫馨的容颜而起了杀心,被人当众揭短,唐婉儿脸上无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对这突如其来的老道士也憎恶不已,骂道:“臭牛鼻子多管闲事,快些滚,否则休怪本姑娘手下无情!” 老道士不愠不怒,打了个稽首,道:“贫道句句肺腑,并无半点功利之心,只望女施主多加斟酌,迷途知返。” “还在胡说八道,臭道士找死!” 本来南宫紫馨带着宁致远和萧涵二人大摇大摆离开就让唐婉儿心中恼火,如今这个老道士又来胡说八道一通,她哪里能忍,玉足轻点,整个人朝老道士逼过去,素手一扬,三枚透骨钉脱手,朝着老道士膻中、鸠尾、巨阙三处死穴射去,手段凌厉毒辣。 老道士不慌不忙,一甩拂尘,那三枚透骨钉像是泥牛入海,被卷进了那雪白的拂子之中,再无动静,唐婉儿一怔过后,已经到了老道士面前,一跃而起,抬掌朝他天灵盖百会穴拍下,又是一处死穴。 唐婉儿招招索人性命,看得周围的丐帮与唐门弟子都暗暗发寒,都不知道这个妮子为何如此恼怒,非要取了这老道的性命不可。 老道士一双布鞋不知穿了多少年头,鞋底儿都快给他磨穿了,往地上一用力,整个人竟然向后滑去,身体微仰,唐婉儿的一掌贴着面门拍下,老道士手中拂尘又是一甩,打在了唐婉儿的腰腹,唐婉儿只觉得一股无比浑厚的力量,死死禁锢住了她,再也无法动弹,这股力量虽然强,但是却不伤她分毫,将她打出了三四丈之外,踉跄几步才站稳。 唐婉儿的武功虽然比起孟弦秋、唐敖这些门派第一传人有些差距,但也绝对不弱,这老道士轻描淡写几招就打退了她,让众人更是吃惊不已,这江湖的水几时这么深了,这种绝顶高手都像路边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了吗? 不远处还有个老魔头阿纳回与唐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这里又出现一个高深莫测的老道士,武功绝对不会比那老魔头弱,目前还不知是敌是友,丐帮和唐门的剩余弟子都暗暗戒备。 老道士只是看了唐婉儿一眼,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至于怎么做,他总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唐婉儿虽然羞愤难当,但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奈何不得这个老道士,也就不再强行出手了。 老道士又念了一声道号,朗声说道:“众位施主,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似天道纶音、虚无缥缈,让烦躁的心都是一静,这老道士一身道门武功不仅出神入化,道学修为高深,将清净无为的道家真意都融入了武功之中。 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搭理他,该打的人已然在打,该看热闹的人依旧看热闹,老道士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嘿嘿”一笑,缓解尴尬,嘴里念叨着:“天生万物,唯人为贵。” 飘然上前,轻轻一拉一带,将一个快被刘丁十二短匕刺中的丐帮弟子拉开,还不等那弟子回过神来,他宽大的道袍像是一面旗招子,一扬起来铺天盖地一般,晃得众人一个失神,再一看,刘丁十二已经被他一掌推出了战圈,到了一二丈之外。 丐帮和唐门弟子皆大怒,这个臭牛鼻子八成是和老魔头一伙的,这是救人来了,刚想要追上去,那老道士一个春燕出巢,跟着跳了出去,到了刘丁十二身边,手扯着气喘吁吁的刘丁十二,叫了声:“风紧,扯一个!” 紧接着就看到刘丁十二被他扔了出去,没错,就是扔,刘丁十二这样一个独战二十余个唐门和丐帮精英弟子不伤不死的高手,直接被他扔出了五六丈远,晃了几下才站稳,刘丁十二终于缓过神来,也不多说话,朝着老道士一拱手,几个起落就朝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是这些唐门和丐帮弟子不追,只是这个老道士大大咧咧的站在面前,道袍被风轻轻吹起,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样,刚才露的几手武功着实惊到了他们,没人敢越过去,只能放任刘丁十二离开。 季凌川嘴巴最是刁钻,忙活半天被这个老道士搅了局,刚才被刘丁十二步步紧逼,这些人中就数他最惨,被削去半截袖子不说,衣服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如今显得狼狈不堪,气得他破口大骂:“臭牛鼻子,我干你娘,这老王八蛋是你和哪个女冠的私生子还是怎么,你要来插一杠子!” 老道士被他如此辱骂,也不生气,转过身来捻须而笑,道:“施主放宽心,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施主多与人为善,必有福报。” “臭杂毛还在这里说教,你是要与唐门和丐帮为敌吗?你在哪个道观挂单,爷爷我改天就带人去拆了。”季凌川兀自大骂不止,老道士叹着气摇头,这唐门的人果真是一个比一个脾气火爆,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看了眼远处还在打架的阿纳回,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他的武功和那老魔头差不多,知道那老东西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两个晚辈给收拾了,要脱身不难,所以也没了出手的心思,朝众人打了个稽首,说了声:“告辞!” 道袍一扬,似仙人一般飘然而去,若是有一只白鹤,倒真有人会把他当做那乘云而来、驾鹤而去的仙人了,众人久久没有缓过劲来,这老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说来就来、救完人说走就走,这少林大会果然是炸出了江湖水底的不少世外高人。 阿纳回眼见这老道士来了又去,也没有了再纠缠下去的意思,一挥手,一团紫雾从手掌心散开,竟然是用内力催生出来的毒,就连唐敖也心生忌惮,不敢硬拼,暂避锋芒,孟弦秋更是远远躲开,老魔头趁这个机会脚底抹油,跳出了几丈外,几个起落便去得更远了,唐敖和孟弦秋单个的武功本就不如老魔头,此时要追也是追不上了,只得作罢。 这场闹剧一般的围追堵截就这样结束了,地上留下了几具尸体,老魔头一方没有丝毫损伤,季凌川对着老道士和阿纳回离开的方向大骂不止。 第一百三十二章繁花烂漫时 一辆疾驰的马车里,萧涵和南宫紫馨相对而坐,萧涵眼神耐人寻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罩轻纱的绝美女子,南宫紫馨面对着某人的亲姐姐,有些羞涩,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萧涵不胜感激,其实在此之前我听萧墨提起过南宫姑娘。”萧涵终于开口说话,打破尴尬的局面。 “萧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南宫紫馨有些好奇,也有些紧张,试探着问道:“他说了我什么?”有些担心萧墨说她是名门正派侠女之类的话,这样在萧涵的心里自己便无形之中离萧墨这个庙堂亲王、江湖魔头远了很多,要是让萧涵心里产生了隔阂…… 暗自摇头,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自己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自己可是碧游宫少主,怎么净是这些市井小女儿家扭扭捏捏的心思。 萧涵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笑着拍拍她的手,道:“萧墨说在云中山雪洞中他身患重病,多亏了你照顾,与其说是他救你,其实你也救了他,因此姑娘心里倒也不必怀有报答之心。且不说这些,你我的母亲当年也算是闺中密友,交情匪浅,单论这一层关系,我们也该更加亲近才是。” 说到这里,南宫紫馨才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些失落,什么叫“不必怀有报答之心”?是说自己与他恩怨两清,今后江湖再见依旧是正邪不两立吗? 不过一说到云中雪山的山洞,南宫紫馨自然也想起了在山洞里萧墨发烧昏迷的时候,自己喂他喝水的场景,一片红云浮上脸颊,连耳根子都跟着发烫起来,心“砰砰”直跳,像是关了几只小白兔一样。 萧涵倒是有些不解了,这姑娘害羞个什么,其实云中山的事情萧墨提得不多,只草草说了句他偶然救了南宫紫馨,南宫紫馨又在他重病之时照顾他的事情,其实这件事萧墨自己都不知道,实际上这江湖中的事,除了与那凤舞姑娘有关的,他都不太愿意多说,仿佛与他没多大关系一样。 南宫紫馨这才意识到了失礼,急忙回道:“家母也时常跟紫馨念起紫凝阿姨,说她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女剑仙,无论武功人品或是容貌都无可挑剔,古往今来少有人比及,回忆起与紫凝阿姨同游江湖的情形,不胜唏嘘。” 无形之中,又拉近了几分与萧涵的距离,两人又说了几句,南宫紫馨对答得体,温柔大方,这时候传来一阵浑厚的鼓声,似乌云中的闷雷一般,南宫紫馨起身道:“门中擂鼓传唤,必有要事,紫馨这便告辞了,萧姑娘请放心前行,不会再有人追来了,若是有机会,紫馨再来拜访萧姑娘。” 盈盈一礼,端庄得体,与凤舞的潇洒随性截然不同,说不上谁高谁下,都有各自的韵味。 萧涵笑着点点头,再次跟她说了声谢谢,说是以后让萧墨亲自跟她登门道谢,南宫紫馨不知说什么才好,脸颊更红了,赶忙告辞离开。 萧涵看着南宫紫馨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禁一笑,萧墨这混小子艳福倒是不浅,这么多各有千秋的姑娘,怎么就没能让自己抱上个小侄子呢。 这时候驾车的宁致远出声道:“萧姑娘,我们已经离开十几里了,想来他们也不会追上来了,要不我们歇一歇,等一下阿纳回前辈和刘前辈。” 萧涵心中自然挂着两个老人,即使宁致远不说她也准备让他停下来等一等,只是方才南宫紫馨在车上,宁致远不好多说什么,萧涵道了声好,马车缓缓停下。 此时他们他们在一处山间的官道上,远处是一个小村庄,约莫百来户人家,远远瞧着院内花枝招展、颜色各异,站在山上往下看,仿佛这里一团、那里一簇,自成一派风景。 宁致远站在道边,看着远处的似锦繁花,任山风吹起他蓝色儒衫,风姿俊雅、仪态谦谦,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公子,萧涵看得脸颊一红,想起方才宁致远挺身而出救护她的事情,心里更是感激不尽,一个萍水相逢的书生,紧要关头竟然能舍身救自己的性命,怎么能不让她感动。 “宁公子,方才的事情,多谢了!”萧涵走到宁致远身边,与他一起看那远处的牡丹,淡粉色的长裙,如瀑的长发,随着风微微动摇,仿佛笼着一层仙气。 “萧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一介书生,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宁致远回头一看萧涵,近在咫尺,竟然脸憋得通红,赶紧退开两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一路同行,应该互相帮衬……” 看到他这副样子,萧涵莞尔一笑,如莲花开落,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候阿纳回和刘丁十二一前一后赶来,阿纳回稳稳落在马车旁边,面不红气不喘,刘丁十二慢了十来丈,喘着粗气,朝着萧涵拱手一礼,见到萧涵没什么事才放了心,跟宁致远道了声谢,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阿纳回背负着双手,走到萧涵面前,道:“女娃儿,想学功夫吗?” 冷不丁的一问,让其余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萧涵,甚至张大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阿纳回,摸不准她到底想的什么。 其实阿纳回对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观感不错,也是真起了收徒弟的心思,他以前收的徒弟不少,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尤其是在苗疆那种蛮荒之地,民风剽悍、凶残好杀,与萧涵这种淑雅恬静的性子完全不同,而且这女娃儿心地善良,即使是他这种人神共愤的大魔头,她也始终抱着敬重和关切,让老魔头坚若磐石、冷若冰霜的心有些松动,至于还有一些私心当然是对某人的报复,他阿纳回纵横天下几十年,何曾受过旁人的牵掣算计。 “我……”萧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到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事。 刘丁十二开始额头冒汗,这老魔头的心思他完全看不懂,但是既希望公主拒绝他,又希望不要触怒这老魔头,因为一国最受宠爱的公主,若是跟着一个天下人人谈之变色的魔头学习武功,成何体统?而若是触怒了这个魔头,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连宁致远也皱起眉头,先是看了阿纳回一眼,这老魔头眼神竟然空前的真挚,至于他内心深处打的什么算盘,宁致远却也摸不透,再看向萧涵,此时她手足无措,完全慌了神,比方才身陷险境还要纠结惶恐。 “倒也不必急着回答,老夫的武功想来你也心中有数,若是做了老夫关门弟子,老夫一生所学必定倾囊相授,那样你就有能力去为你心中挂念的人分担一部分压力。” 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反倒是萧涵对最后一句话感触颇深,萧墨这一生背负的太多,作为姐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自己也有了绝世武功,是不是就可以帮他一些。 只是父皇和萧墨,会同意吗?肯定是不会的吧。 “前辈,这太突然了,我……我不知道……”萧涵如实回答。 阿纳回点点头,却没有上马车,而是顺着官道独自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从这里到少林,只剩下两三日的路程,老夫答应某人的事情也已经做到了,剩下的路就不陪你们了,如果有缘……恩……见到老夫,大概不是什么有缘的好事……走了……”松开背负的右手,摆了摆,那矮小的身体挺得笔直,一步下去竟然是几丈之外,才十余步就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苗疆之蛊,可杀神仙。”悠悠八字,远远飘来。 刘丁十二如释重负,差点没跌坐在地上,这一路老魔头常伴身侧,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不得安宁,如今他离开了,总算能放心些了,幸好公主没出什么事,对陛下和九爷也能有个交代。 萧涵和宁致远目送这个性子古怪的老人远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才回到马车上,刘丁十二驾着车继续朝少林驶去,少了这个老魔头,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江湖,人很多,来来往往,多的只是萍水相逢,相逢之后是离别,离别之后更多的却是此生不复再见。 ***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停了,在思退园待了三天才开始放晴,路上仍旧是有积水,泥泞不堪,但是胡顺康却是不愿多待,执意要启程,一来对这古怪的庄园实在不放心,二来少林大会还有十余日就要举行,若是路上再多耽搁,怕是要误了时日。 在思退园待的这三天倒是颇为惬意,墨九林曦多数时候是在看书,而李玄和曹胖子两人要么是去找黄天福,三个不怕死的仗着胆子在园子里闲逛,要么就是窝在房间里侃大山,这几日吃喝不愁,曹胖子的脸似乎都大了一圈儿。 其间思退园的管事和园主竟然一次都没再来找过墨九,每天除了送饭和打扫的仆人,再也没见过园子里其他人,墨九也乐得清闲,倒是孙晓柔来过几次墨九的院子,没话找话想要和墨九拉近些关系,但是墨九仿佛泥塑土人一样,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每当谈到关键的话,墨九总是三言两语岔开,看得曹胖子和李玄都为孙晓柔抱不平,林曦除了甩给墨九几个白眼外,倒是没多说什么。 黄天福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来过这院子几次,他和李玄曹寇的关系好了许多,这个纨绔少爷也不再像初见时候那么让人讨厌,也许是劫后余生想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世上的人和事,要看透总需要一个契机,很多人一辈子都找寻不到这样一个契机。 在院子里待了三天之后,福安镖局一行人收拾行装开始启程,思退园婉拒了福安镖局支付的一应费用,反而送上一些干粮酒水,除了墨九林曦等少数几人,没人知道其中的猫腻。 这陆载熙是被墨九坑怕了,他又不缺这几十两银子,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省得又落下口实被墨九摆一道,福安镖局自然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墨九头上。 曹胖子和李玄却老大的不乐意,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一想到又要车马劳顿,恨不得和那床榻长在一起,摆出一副树挪死人挪也得死的神色。 最后墨九淡淡的说了句:“你们要住在这儿也不是不行,我跟着园主人颇熟,你们就是住到六十大寿都行,到时候我亲自回来给你俩拜寿,只是这少林大会一辈子碰不见几次,要是错过了,你们怕真有到六十大寿的时候才能再见了。” 听到这话,两人这才乖乖收拾行装,就连李青暝和细封坚石也不禁感叹,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李玄这臭小子倔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动,也只有萧墨能够对症下药,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一行人整装上路,只有管家带着厮仆相送,陆载熙自始至终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过脸,只有墨九知道,这老家伙估摸着正在病榻上躺着呢,莫说出来对他怎么样,就算墨九现在到陆载熙床边,递把刀伸长脖子让这老东西砍,他也有心无力了,老家伙一死,太子一党必将少去一大助臂。 雨后道路还未干透,很是湿滑,马车缓缓前行,走了一上午才走回官道正路,路上明显感到习武之人多了不少,三三两两都是行色匆匆,奔着嵩山的方向疾步前行,哪怕泥浆污水溅了整条裤腿,鞋袜都湿透了,也掩抑不住眼中的憧憬。 少林是天下禅宗,武学圣地,少林大会可遇不可求,一般只能是遇见江湖中惊天动地的大事时才举办,说来也巧,上一次少林大会还是人魔龙若辰纵横江湖的时候。 龙若辰出身低微,十岁前只能靠给一个三流门派做奴仆为生,由于天赋异禀,平日里耳濡目染竟然也打下深厚的武学根基,后来不堪其辱流落江湖,四处拜师学艺,也学得一些粗浅的功夫。 并非池中物的龙若辰不堪局限于此,于是偷师百家,刚开始只是偷学一些江湖中下流门派的武功,谁也没有在意,但是到了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江湖名门大派武学典籍频频失窃,江湖传闻少林藏经阁也被这个嗜武成痴的狂人“光顾”过。 人魔在十年内博学江湖各个门派的武功,自创一门独步天下的玄妙武功——“逍遥游”,此名本取自道家先贤庄周一篇散文,人魔创这门武功的初衷也是想集百家之长于一身,生而为鲲、化而为鹏,逍遥天地,再无枷锁可束缚,正如《逍遥游》所言:“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由一而衍生万物,而逍遥游追本溯源,以天下武功还溯本源,还原为“一”,自成一派,逍遥游既成,如混沌初开,衍生阴阳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与人交手过招顷刻间攫取对手招式精要法门为己所用,至于其中瑕疵破绽也尽数得知,武功一日千里,一跃成为当年四大少年高手之一。 而龙若辰偷学百家这本就是武林禁忌,武功路数外泄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且他又横杀天下各路豪杰,只为得到他们成名绝技为己用,闹得天怒人怨,于是少林牵头召开少林大会,号称“屠龙大会”,召集天下英雄围剿人魔,历时半年,终于于雁荡山下,围住了龙若辰。 那一战龙若辰无依无靠,没有亲朋故旧,除了死战没有半分退路可言。 那一日却成了江湖的一个噩梦。 本以为数百江湖高手杀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武学后辈绰绰有余,但是谁曾想雁荡山下群雄陈尸,除了少数几人得以逃脱,其余人全部命丧龙若辰之手,江湖从此出现断层,以至于如今少有中年高手扛鼎江湖。 不知是否天意如此,二十多年后,人魔的徒弟再次血洗江湖,逼得少林再次召开大会,剿灭贼子,天下武人不管是否与萧墨真有深仇大恨,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热闹自然要去凑一凑的,万一捡到个便宜,说不定就能在江湖扬名立万。 第一百三十三章别后各自江湖 出了蔡州,再有三四日就能到达汴梁,福安镖局这趟镖也快功德圆满了,镖局上下包括胡顺康、孙晓柔心情都好了些。 少林寺位于登封中岳嵩山脚下,而登封又处于洛阳和汴梁两座大城正中,是一处枢纽之地,从汴梁出发到嵩山,脚程快的话不消一日功夫,福安镖局的那群镖师们个个摩拳擦掌,商量着交了镖之后如何告假去少林大会见识见识,便是没机会上山,在山脚下听个热乎的消息也是痛快的,不枉一路跋山涉水,似这种武林盛会,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么一次了,比起去年丐帮换位仪式更隆重几分,毕竟少林才是天下公认的武学正宗,人心所向的圣地。 离开思退园两天之后,就已经到了汴梁辖境,天色已晚,福安镖局在山野寻了背风处扎营休息,胡顺康和孙晓柔两人正在商议,到底是明天一鼓作气入城还是多等一天,后天再入汴梁。 孙晓柔认为一路走来人困马乏,也不争这一日的功夫,况且此处离汴梁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要是强行入城,那时候已经天黑了,汴梁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人口百万,住户也有近十万家,万一在城里一时找不到交镖的地方,大队人马在城中乱晃,难免惹来麻烦。 而胡顺康则认为夜长梦多,越是靠近少林,江湖人士越多,三教九流、黑白两道,指不定里面就有心怀歹意的人贪图他们的货物,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可千万不能在最后一步上跌了跟头。 两人争执不休,一时间也难以定下结论。 墨九四人围坐在篝火边上,谁也没有说话,就连一向喋喋不休的曹胖子和李玄都多了几分离别的伤感,林曦拿着一本书借着火光,却几次走神,眼角时不时瞟向身边的青衫书生。 黄天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提着几包干粮和水走了过来,热络的挨个分发,然后一屁股挤在了李玄和曹寇的中间,拿起肉饼啃了一口,要搁在往日,用他的话说,在他家这些东西拿来喂狗,狗都不搭理,但是一路走来,这个纨绔少爷脾性变了很多。 “几位,你们到了汴梁是要去少林大会看看吗?要不要搭个伙同路,我干娘是丹鹤门的堂主,要是运气好碰到她,说不定能有机会上山瞅瞅。”黄天福咬了一口肉饼后,极不文雅的灌下一口水去,顺着腮帮子洒了一地。 曹胖子倒是孤家寡人一个,乐得有人作伴,满口答应,但是一见其余三人都没什么反应,投过去质询的眼神。 李玄摸了摸鼻子,朝李青暝和细封坚石所在的火堆那边努了努嘴,道:“少林大会不在我们预定的行程之内,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不然又是一顿揍,得问问我两位先生。” 曹胖子笑骂了一句“怂货”之后看向了林曦,林曦抬起头,心不在焉地说道:“到了汴梁之后我应该会耽搁几天,买些药材和医书,还要见见我的师傅,之后才会去少林那边,可能赶不上你们的行程了。” 曹胖子点点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勉强不得,最后看向了万事淡然,却又深藏不露的墨九,自从铁笼山墨九弯弓一箭射穿石黑虎手臂之后,曹胖子嘴里虽然没说,但是对这个青衫书生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在思退园又承蒙赠送印章,曹胖子更是把他当做了可托付生死的兄弟。 墨九用柴枝拨弄着火堆,让火苗更旺盛了些,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汴梁一别之后,你我各自江湖,相逢是缘、离散也是缘,接下来的路,也许我要一个人走了,但是不管走多远,这一路同行的墨九,永远是诸位的朋友。” 曹胖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墨九说出这些离别伤感的话也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李玄曹寇包括黄天福鼻子都有些酸酸的,心里堵得慌,一想到汴梁一别之后,不知何日再见,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林曦看了眼墨九,叹了口气,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墨九言外之意,一路同行的墨九是诸位的朋友,当他撕下这张人皮面具之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墨九了,只有那个挥斥天下、血染江湖的萧墨,那时候是不是朋友,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孙晓柔也来到了火堆旁边,看着五人的兴致都不高,疑惑地看着墨九,墨九还没来得及说话,黄天福赶紧起身,顾不得拍拍屁股,就从不远处搬来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林曦和李玄中间,用袖子扇了扇,朝着李玄轻踢了一脚,示意他往旁边挪一挪,别坏了自己的好事儿。 李玄白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挪向了黄天福方才坐的地方,给他腾出一个近水楼台的地儿,孙晓柔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抬眼看着墨九,只见墨九一双眼睛根本没在她身上,难免失望,心中一阵苦涩,这才坐下。 墨九将黄天福的一连串举动尽收眼底,心中有些感叹,人傻一点也挺好,不会像自己这样整天算计,徒增烦恼,黄天福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铁笼山那一夜被孙晓柔算计,差点死于非命,更不知道是墨九救了他一命。 他喜欢自己的表妹,也许有贪图福安镖局产业的心思在里边儿,但是铁笼山那一夜,明知道自己蜉蝣撼树,还是奋不顾身去救孙晓柔,这也是真的,真到当墨九看到他一片痴心错付的时候会那么愤怒。 孙晓柔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当然这种心机在墨九这种人眼里连小孩过家家都算不上,铁笼山一役过后,孙晓柔知道了墨九高深莫测的武功,有意无意的接近墨九,甚至无数次暗示自己的心意,这其中也许有几分真心,但是更多的却是想借墨九的手为父报仇,为此不惜自荐枕席。 墨九要说不反感这种做法那是假的,但是却也理解她的做法,一个弱女子,除了借力,又能做什么呢?她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为父报仇,杀了整个江湖都束手无策的大魔头?除非有奇遇,否则以她的资质和武功,哪怕萧墨武功从此停滞不前,站在原地等她一甲子,也难说她能杀了萧墨。 东岳之后、江南武林门派被血洗之后、君山之后,这江湖岂止一个孙晓柔,有成百上千个同孙晓柔一样,想要杀了萧墨,却又本事不济的人,用尽了他们那点心思,想要报仇,更为阴险毒辣的有的是,只是孙晓柔刚好被墨九遇见了而已。 在墨九心中思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的时候,黄天福已经跟孙晓柔说了几人到达汴梁后的安排打算,孙晓柔没去管林曦他们三个,直接望向了墨九,问道:“墨公子真的不打算与我们一同前往少林了吗?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墨九笑着摇摇头,道:“多谢孙姑娘美意,在下确实有别的安排,请恕无法言明,今后若是有缘,自会江湖再见。” 孙晓柔有些失望,点点头,也不好再强人所难,至于报仇的事情,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孙晓柔似乎知道墨九厌恶她这种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女人,以为自己接近他只是想要借他的手报杀父之仇,似乎是在解释给墨九听,也像是在发泄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攥紧了拳头,几乎咬着牙说道:“我只是江湖中大多数平凡女子中的一个,没有帝师凤舞的聪慧、没有南宫紫馨的家世背景,甚至远远不如阮薇、唐婉儿、叶婉卿、上官红玥、公孙荻这些略逊半筹的女子。我想要报仇,只能靠自己在那看不到光明的黑暗里一步一步的往前爬,抓住一块石头、一条藤蔓,这些可能都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倚仗,也许在那些站在高处的人眼中,我这些举动无比的滑稽可笑,但是这是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境地里挣扎着活下去唯一的方法了啊!” 这话说完,就连一向淡然的林曦也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些,或许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孙晓柔,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个女人,可能是因为墨九的原因,对她有成见,直到今夜她说出这些,林曦似乎有些理解她了,这就是江湖,有高高在上、享受着无上荣光的大侠、仙子,更多的是在底层摸爬滚打、每日为衣食住行忧心的普通江湖人,他们有着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挣扎与无奈,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与手段,想要爬得更高些,但是其中七八成的人连半山腰都到不了,更别提站在山巅俯瞰整个人间了。 墨九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孙晓柔说的这些,他儿时都经历过,自从母妃去世后,到自己名扬天下之前,在那阴诡地狱一般的黑暗中,他比孙晓柔难十倍百倍,他也无数次的布局算计,但是墨九自问没有去算计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至少没有算计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这是墨九对孙晓柔始终不能释怀的地方。 至于黄天福他们三人,则是听得云里雾里,搭不上话来。 墨九开口道:“孙姑娘倒也不必将此事作为负累,低处多泥泞,高处不胜寒,各有各的利弊,人这一辈子会跨出许多步,偶尔走错几步不打紧,大是大非上无愧于心便好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连孙晓柔自己也知道,墨九这是和她划清界限了,汴梁一别之后,两人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孙晓柔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也释然了,有些人是她一辈子也靠近不了的,既然知道结局注定是徒劳无功,那也不用强求了,抬头看着远处山林间星星点点的篝火,那是无数赶路的江湖中人,也许与她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挣扎无奈。 孙晓柔说了方才与胡顺康争执的事情,想要几人拿个主意,其实更多的是在问墨九的意见,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墨九一手拿着枯枝,一手撑着头,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索,道:“这事儿简单,你们派几个得力的弟子,快马加鞭前往汴梁,一来是找到接镖的所在,如果可以,让东家派人来接应更好,二来是找到安顿的地方。做好这两件事,你们大可以放心赶路,哪怕是到达汴梁天色已晚也不用太担心后面的事情。” 众人皆大为赞同,不住地点头,墨九这脑瓜也太好使了,三两句便将一件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孙晓柔朝墨九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墨九却根本没有朝她那边看,孙晓柔悻悻起身抱拳道:“多谢墨公子指点,我这就去告知胡叔叔,让他挑选精干的镖师,连夜出发。” 墨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其他的事,丝毫不关心,这一路走来他为福安镖局解决了多少麻烦,本来他只是一个花钱的客人,倒显得他像一个主人一样。 孙晓柔久久抱拳,等着墨九抬头看她一眼,等了约莫十个呼吸那么久,墨九始终无动于衷,她终于放弃,转身离开,明日一别,各自江湖。 黄天福也腆着脸跟着离开了,他这般讨好,最后是痴心错付还是花好月圆,不好说,关键看孙晓柔的意思,她对黄天福可谓半点好感也没有,要是真的放下报仇这件事,说不定会开诚布公的和黄天福说清楚,那样的话她自己也就解脱了,对黄天福也是好事,各自寻一良人终老,是最好的结局;但是以她的性子,多半是不会放下的,她之所以在惦记墨九的同时还不忘吊着黄天福,也是这个心思,省得两头落空。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黄天福背后不只是根深蒂固的家族,更有一个丹鹤门堂主的干娘,丹鹤门这种二流门派在墨九林曦这些人眼里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孙晓柔看来已然是庞然大物了,只有借了黄天福的力,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第一百三十四章千人千面本无常 曹胖子看黄天福两人去得远了,犹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墨老哥……我……”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墨九转头一笑,比起方才对孙晓柔的冷淡,和煦温暖了许多,曹胖子那点小心思,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不点破只是不想让他尴尬而已。 曹胖子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李玄和林曦一眼,大约觉得他俩是可信的人,这才说道:“墨老哥,我知道你身份非比寻常,从你一路上的谈吐,到处变不惊的气魄,我知道你肯定不简单,我们这就要各奔东西了,能不能说说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也不枉相识一场,今后江湖若是相见不相识,那显得我曹寇多没……恩……侠气,对,就是没有侠气。况且你送了我这么贵重的印章,等今后我飞黄腾达了,总要回礼的是吧,要是时候江湖一打听,根本没有墨九这个人,那多不好。” 曹胖子搜肠刮肚,总算说出了心中堵了好久的话,曹胖子是个心理藏不住事儿的人,从那一夜墨九弯弓射山匪的时候就想问了,无奈被墨九制止,这才憋到今天,想着明天就要分道扬镳,要是不问个明白,可能这辈子都会不清不楚。 李玄也是一样的心思,一脸询问地看着墨九,他虽然没有见过那夜墨九唯一一次人前展示武功,但是身为西夏二皇子,自然也不是草包蠢货,只是一路上表现得散漫不羁罢了,至于是藏拙还是本性如此,就只有他知道了。 唯有林曦,依旧面无波澜,本来她就早已知晓,只是现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墨九,想看看他怎么收场。 墨九坐直了身子,看了两人一眼,一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游侠儿,甚至都不会武功,怀揣着一腔热血和对江湖的憧憬,想要闯出一片天地;一个是西夏二皇子,背负着家国兴衰荣辱,只是自己还茫然不知。 墨九于算计人心一道上倒是颇为自信,一路走来,林曦不说,这两人倒是极为单纯,是真心拿他做朋友,不是怀揣着歹心会害他的人,让他们知道却也无妨,只是他心中在权衡,要是让他们知道,会不会对他们余生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们,看着李玄和曹寇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墨九用颀长白皙的手指点指着自己那张披覆着人皮面具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叫墨九,那个天下人人畏惧的大魔头,叫萧墨,在家排行第九。” “啊……” 李玄和曹寇几乎同时叫出了声,身体往后一仰,仰面摔倒在了地上,过了好久才爬起来,两人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脸惊恐看着墨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出奇的是没有半分的畏惧,过了好久,曹胖子才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墨……哦不,萧老哥,你这图什么啊,一路上把我们骗得好苦啊!” 萧墨笑着说道:“行走江湖,诸多不便,这才改换身份,况且我也想看看真正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平日里站得太高,难免有失偏颇,今日才算是真正走了一回江湖。曹寇,今后不管在不在江湖,为人处世,都要谨守自己的本心,今后每一次拔剑,都要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曹胖子狠狠点头,将萧墨的一字一句当做金科玉律,萧墨是如今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是站在整个江湖最顶端的人物之一,以前做梦也想不到,他能活生生坐在自己旁边一个来月。 萧墨又犹豫了一下,指尖探到耳后,轻声说道:“其实真正的萧墨不长这样的,明日分别了,你们要是一直认为萧墨是这副平平无奇的模样,那我是可是会很郁闷的。”萧墨当然不会真的在意这些,只是既然是朋友,就不能有所隐瞒,萧墨长什么样,他们应该知道。 林曦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墨一点一点撕下那张人皮面具,露出的是一张连天上仙人也自愧不如的俊逸脸庞来,双眼细长而温和,鼻梁秀挺,皮肤白皙,微薄的嘴唇噙着淡淡的、优雅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雍容以极,不似凡间人物。 他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睛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泛着幽幽光华,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气韵。 不只是林曦,就连曹寇和李玄也看得痴愣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挑不出半丝的瑕疵来,也难怪他要披覆一张人皮面具,否则单就这张脸往江湖中一摆,那也会引得万人空巷。 林曦一双美目温柔似水,点点绯红飘上脸颊,曾试想过千万张他的脸,却始终不及这张脸半分,自一入眼,就觉得这江湖人间唯有他一人罢了,世间种种繁华,都被他遮掩了光彩。 萧墨重新盖上那张平凡至极的人皮面具,毕竟还有一个视他为死敌的孙晓柔在旁边,他不想惹麻烦。 “在下身份特殊,还请诸位莫要宣扬,否则难免给自己带来祸端。”曹胖子和李玄忙不迭的点头。 这时三人才缓过神来,尤其是林曦,赶忙偷偷吐了一口气,不禁暗骂自己的那些师姐,平日里将萧墨挂在嘴边,也不见她们弄来一张萧墨的丹青画像看看,否则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失仪,真是丢死人了。 李玄好容易合上嘴,拧了一把还没彻底醒转的曹胖子,咽了咽口水,道:“我的个乖乖,怪不得人们常说,庙堂只有长安王,江湖只有易雪扬,今天见到活的,我才知道这句话在胡扯,易雪扬算个屁,单凭这张脸,我家萧老哥就顶他十个百个。” 林曦白了他一眼,这马屁拍得太熟练了,作为百草堂的关门弟子,林曦自然是见过易雪扬的,论起长相,并不输给萧墨,只是各有不同的气质罢了,若说萧墨是那雍容华贵的牡丹,那易雪扬就是雅致出尘的兰花,各有千秋,并无高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萧墨也没有揭穿他,只是冲他挑了挑眼,略带几分玩笑的说道:“客气了,是吧,李玄……胤。” 将那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重,李玄如受雷击,满脸防备地看着萧墨,要不是出于对萧墨的信任,他都要喊李青暝和细封坚石了,毕竟他是西夏二皇子,此处又是敌国腹地,要是真暴露身份,百个千个他都不够死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胖子今夜受的刺激比他这辈子的都多,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了李玄,李玄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好吧,既然萧老哥都如此坦诚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本名叫做李玄胤,是大夏国二皇子,这次跟着两位先生来大华是有一些要事,具体的不便透露。” 不说曹胖子,就连林曦也大吃一惊,曹寇则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萧墨和李玄胤,和他俩勾肩搭背快一个月了,原来都是一国皇子,身份尊贵至极,自己竟然和两个皇子称兄道弟快一个月,这说出去谁肯信?他自己都不信。 萧墨点点头,对李玄胤解释道:“在思退园的时候我就和你家李先生把事情说穿了,你大可以放心,此行回西夏一路必定畅通无阻,不管身份如何,还是朋友,以后不管公的还是私的,都有相互帮衬的地方。” 李玄胤这才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顺气,既然李先生早就知道了,那就说明信得过萧墨,自己当然也是信得过的,那就没事了。 曹胖子这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僵直地转向了林曦,颤声说道:“这么说……你……你也……”李玄胤也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萧墨转过头去,笑着看向她,说道:“林姑娘,我们都袒露了身份,就差你了!” “什么?林姑娘?”李玄胤和曹寇异口同声说道,一副打死也不肯信的神情。 林曦幽怨地看了萧墨一眼,将书放在膝盖上,伸手解开了发髻,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轻柔散落,紧接着掏出一方绣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描抹,她虽是男儿装扮,但也俊俏非凡,恢复女装之后更是容色倾国,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眉眼弯弯、秀雅绝俗,肌肤吹弹可破,双目澄澈如一泓清泉,肤光如雪更衬得两颊的晕红娇媚可人,却又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美目流盼、桃腮带笑,说不尽的落落出尘,惊艳无双。 就是萧墨也怔了一下,高高在上的长安王,见惯了世间美人,不说那些对他死心塌地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就是长安王宫随随便便一个婢女,扔在这江湖也是上等的容颜,会引得无数人争相拜倒石榴裙下,而凤舞、南宫紫馨、萧涵、纳兰寒韵,哪一个又不是倾国之色,没想到今日一见林曦,竟然也将他惊艳到,这女孩的绝世容颜并不输给凤舞和南宫紫馨,不输半分。 林曦红着脸,再次瞪了萧墨一眼,不过这次有些得意,竟然让萧墨都惊呆了,说明自己的长相还是很可以的嘛,今后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凤舞姑娘,自己也有些底气了。 一边重新束发,一边说道:“我本名叫做林曦,晨曦的曦,是百草堂神仙圣手柯似峰的关门弟子。” 这下轮到曹胖子不淡定了,丧着脸差点没“哇”的一声哭出来,嘴里碎碎念道:“感情走了一路,你们三个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只有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泥腿子,这一路你们心里都笑死了吧?” 萧墨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南朝王通《文中子》有一句话说:‘君子先择而后交,小人先交而后择,故君子寡尤,小人多怨’,意思是君子先看准然后结交朋友,小人交了朋友再从中选择对自己有益的,所以前者少烦恼,后者多怨仇。你我在未明身份的时候就已相交,说明是君子之交,又岂在乎身份,是吧!” 曹胖子这才点了点头放宽了心,李玄胤也点头表示同意,萧墨起身,习惯性拍了拍衣摆,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天的路要赶。” 几人也相继起身,只是今晚能不能睡得着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尤其是心里极度不平的曹胖子。 萧墨转身,眼角扫过一个极远处单独坐在一边的人,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转头望过来,萧墨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大雨过后,天空清朗,满天星斗闪闪烁烁,似一把把碎金洒落在碧玉盘上,偶尔或许能见到一颗流星拖拽着长长的、明亮的线条划破天空,留下一道绚烂,树叶沙沙作响,不时传来田蛙的叫声,山林间一派祥和。 就在萧墨他们四人谈话的当口,李青暝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魁梧汉子细封坚石不知道从哪里走回来,朝着李青暝摇了摇头,脸色有些不好,沉声说道:“刚刚出去摸了一圈,方圆二十里,江湖人士不少,少说也有百人以上,武功拔尖的也有那么五六个,就连我都差点被发现,似乎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看来到汴梁的最后一段路,不**稳了。” 李青暝没有睁眼,而是淡淡地说道:“放心吧,不是冲咱们来的,这些江湖中人忙着上少林商议对付萧九爷的事情,没工夫搭理我们,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细封坚石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毕竟这么多高手,要是真动起手来难免殃及池鱼,而且以那臭小子的性子,知道了萧墨的身份,保不准会头脑发热,上去帮忙,到时候我们想不插手都难了。” 说到这里,李青暝也皱了皱眉,眼皮轻轻跳了一下,道:“这种事儿李玄胤那假仗义的臭小子还真能做出来,为防万一,看来我也要出手做点什么了,你先去睡吧,我去去就回。”李青暝下了马车走向昏暗的丛林深处。 看到国师李青暝亲自出手,细封坚石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看到李玄一脸阴晴不定的走回来,这才收敛脸上的担忧之色,重新板起了脸。 第一百三十五章天将明 约莫四更时分,营地里的人都睡下了,只剩下几堆篝火,在几根快要燃尽的枯枝的支撑下摇摇欲坠,守夜的几个镖师也不知是将要到达目的地心中松懈还是实在困意难当,竟然呼呼大睡,就连胡顺康这种常年押镖的老江湖也靠在车上睡着了。 一道消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身影从密林深处走出来,似乎极其熟悉福安镖局的驻扎情况,轻车熟路走向了萧墨所在的马车,但是越走脚步越沉重,终于在两丈之外停下了脚步,犹豫了很久,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眼里渐渐笼罩起一抹冷厉肃杀之色,手中晃过一条长鞭,像是蛟龙出海一般呼啸而过,直直朝萧墨所在的那辆马车射过去。 “轰!” 那辆萧墨他们坐了快一个月的马车瞬间炸开、四分五裂,化作木屑漫天乱飞,马儿受了惊,发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拖拽着一块破木板跑向远方。 只是,那个消瘦的男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额头上青筋伴着冷汗一齐冒了出来,手也在微微发抖,因为他看见,那辆四分五裂的马车里空空如也,莫说人了,就连物件儿也没有一件。 暗叫一声“不好”,刚准备转身,这时一道醇厚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本来以你的武功,再近一丈,就能感觉出这是一辆空马车,断然不至于这么莽撞地出手。是吧,李老杆子!” 那个消瘦的男人一听到身后有人,像是炸毛的猫儿一样,一跃跳开了一两丈远,横鞭在前,摆开了防守的架势,但是发出声音的那人却没有追上来,这让他有些纳闷,定了定神一看,一个面容寻常的青衫书生懒懒靠在一棵树上,眼里噙着讥诮的笑意看着他。 那个袭杀马车的消瘦男人竟然是为萧墨他们赶了将近一个月马车的车夫,此时他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窝囊模样,眼神里满是比冰霜还冷的杀意,竹竿一样瘦弱的身子微微弓着,一脸警惕地看着萧墨,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戒备,心中快速复盘,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这一路上我做事可谓相当细致了,九爷你是怎么看破的?”哑着嗓子问道,像是吞了一块火炭烫伤了喉咙一般。 萧墨依旧双手抱胸,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细致么?这一路上你露出的马脚可太多了。首先,你虽然是常年用鞭子的人,但是赶车的鞭子和杀人的鞭子终究是不同,从你挥动鞭子的手法看出了一些端倪;其次,这一路上每次扎营,你都有意无意与镖局其他人拉开距离,而在马车上,你和曹胖子李玄却十分聊得开,这说明你是一个健谈的人,那为什么要与镖局的人疏远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不是真的车夫,如果与镖局的人过多交流,谈到琐事,难免露出马脚。第三,昨晚吹的是西南风,你独自一人坐在上风口,远离众人,这时你应该是在跟身后接应的人传信,并且在准备毒药,以备现在的行动,所以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镖局上下还没有一个人醒转,应该都被你迷倒了。最后就是,由于我易容改装,你不确定镖队里哪个是我,只能挨个试探,但是你一路上的试探太过刻意了,其实从第一次你辱骂我母妃那次起我就有所怀疑,你是临安人,江南一带对我母妃叶紫凝极为尊重,我母妃不管是习武还是学医,都极为照顾平民百姓,江南百姓将她奉为活菩萨,至今江南一些地方还立有母妃的祠庙供奉香火,所以这天下便是对我再愤恨,也极少有辱骂我母妃,尤其是江南一带的百姓。到后来几次谈话,你又旁敲侧击我的身份来历,如果没猜错,铁笼山那一伙山匪应该就是你暗传消息引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是否会出手,你好坐实我的身份。” 李老杆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愧是萧九爷,那你又是怎么猜到我会今夜动手的?”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萧墨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跟李老杆子解释道:“你这些伎俩手段如果换个人,说不定还真就给瞒过了,但是我这人行事素来谨慎,看人看事都愿意多想些,所以才看出了这么多破绽。至于猜到你今夜动手,这个就更简单了,今夜一过,就到汴梁,你要再不动手可没机会了。至于何时动手这件事也有讲究,晚不得,却也早不得,此地接近汴梁,同样也离少林不远,各路参加少林大会的人也不少了,真动起手来你们不敌,大可扯开嗓子叫一声‘萧墨在此!’多半会有那与我结仇的,上来帮忙,这也是你们一招退路,若是过早动手,集不齐这么多武林人士,你们要单独对付我,还是有不小风险的,因此今晚成了你们动手最好时机。” 李老杆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萧墨果然是世间一等的聪明人,这次袭杀他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多次进行推演,想到了各种突发的变故,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给他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萧墨神色如常,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老人,说道:“听说在北燕、西夏和大华交界处,有一座无法之城,叫做万国城,城中有一个门派,叫做鬼门,有四位当家,专接些花钱买命的活计,看你使鞭子的手法,是老二鬼鞭吧?” 既然被识破,李老杆子也不再藏掖,“咯咯”一笑,像是喉咙里卡了一口浓痰一般,那微驼的脊背竟然直了起来,本就消瘦的身子更显得像一根棍子,“九爷当真是慧眼如炬,小老儿惭愧,惭愧!” “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我这次的行程已经相当隐蔽了,至于跟福安镖局的车队上汴梁更是临时起意,从我决定加入福安镖局的车队,到镖局出发,只有一天时间,你要确定我在这趟镖队里,还要做出一张面皮骗过几十号与李老杆子朝夕相处的人,你这是未卜先知还是有人暗通款曲呢?”萧墨顿了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看来被贬为庶人之后,有些蠢货以为我大势已去,开始偷偷改换门庭了,有机会得好好清理下门户了。” 鬼鞭伸出枯瘦的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狞笑道:“九爷有一点说错了。” “哦?”萧墨有些不解,脑中迅速梳理了一遍。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干瘦的脸,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尖利雪白的牙齿像是一排锯齿,嘶着嗓子说道:“我鬼门有一门手艺,叫做‘抽丝剥茧’,原本是来折磨犯人用的,这些年我兄弟几个加以改良,衍生出了一套剥皮术,尤其擅长剥人面皮,所以九爷说的‘做’出一张人皮面具,这一点错了。” 萧墨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大致猜出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鬼鞭阴恻恻的继续说道:“剥皮一术要从活物身上剥落方是上品,否则就失了活性、落了下乘,所以这张人皮是从那叫李老杆子的老车夫脸上活生生的剥下来的,可怜那老头儿,年事已高,经不住折腾,还差十余刀就咽了气,所以这张面皮算不得完美。”鬼鞭手一扬,将那张人皮随手扔在了地上。 萧墨看着他如恶鬼一样狰狞的面容,强行将心中升起的怒火压下去,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能让你们从千里之外到我大华腹地来做生意,要么是有足够多的钱,要么是有足够大的权,或是……兼而有之,让我猜猜,如今边关戒严,你们想要通过极为不易,除非有一个手握大权的人给你们开一扇方便之门,所以结果就呼之欲出了,那人姓萧。”萧墨欲言又止,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干系不大的事情。 “九爷不用套小老儿的话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你应该清楚,等九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若是小老儿心情好,兴许能让九爷死个明白!”鬼鞭对于萧墨的隐忍多少有些意外,其实他方才扔下人皮的瞬间就已经做好了搏命的打算。 “这样啊……”萧墨若有所思,问道:“这些年想让我死的人,能从江南排到塞北去,可是我的脑袋啊,仍旧安安稳稳挂在脖子上,你们这些老鬼小鬼一窝鬼,又有什么本事取走呢?” “小老儿忍气吞声做了一个月的马夫,多次试探,头几天是在确定九爷身份,后几天是在确定九爷的能耐,全盛时期的九爷小老儿自问讨不到半点便宜,可是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又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君子,做什么都要博一个仁义名声,我们做事可不就怎么利索怎么来吗?什么下毒用药、埋伏暗杀、以众欺寡、威胁恫吓等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鬼鞭抬手指了指周围还在睡梦中的福安镖局众人,道,“这是西域一种安神助眠的草药中提炼出来的,有个极风雅的名字,叫做‘大梦谁先觉’,小老儿加重了分量,还辅了些旁的药在里面,无色无味,遇热便蒸发弥散,所以九爷晚间的时候看见小老儿独自在上风口生火,就是为了放毒,若是没有防备,只消吸入几口,倒头就睡,雷打不醒,便是像九爷这种绝顶高手,纵然能顶得住一时不入眠,也会神智涣散,浑身乏力,一旦运功,更是气血翻涌,生不如死。” “所以你刚才故意激怒我,想要我运功催发毒性?”萧墨问道。 鬼鞭笑了笑,没有回答。 “但是你也说了,‘若是没有防备’,难道你这一路行来,忘了同行的马车里有位医家传人么?”鬼鞭本来一副胜券在握的脸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时候,一身白衣俊俏公子模样的林曦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站在萧墨身边,厌恶地看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身为医家传人,对性命最是看重,方才听着老鬼说活生生剥下了一个老人的面皮的时候,恨不得上去扎他个七八十针,让他后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倒是把这个妮儿给忘了,如今倒是有些棘手了!”鬼鞭强自镇定,其实心里早已江海翻腾,恨不得撒丫子赶紧逃命,但是萧墨的武功天下谁人不知,你要逃,天下轻功有几个能快的过长歌行的,反正鬼鞭的轻功是不行,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等着几位兄弟摸上来,与萧墨真刀真枪打了。 萧墨毫不留情的嘲讽道:“这就是你筹备了一个月,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就你们这脑子也敢接下买我命的生意,不知道是你们蠢呢还是花钱那人蠢。”鬼鞭无言以对。 萧墨话锋一转,偏了头对黑暗中说道:“话说国师大人和细封将军不会在这时候也想赚一把在下的买命钱吧?” 借着昏暗的天光和远处摇曳的火堆,可以看到中年儒生李青暝儒雅醇厚,身边跟着魁梧的细封坚石,细封坚石的肩膀上扛着昏睡过去的李玄胤,李青暝说道:“九爷这可冤枉在下了,古语有言‘一言许人,千金不易’,在下哪能干出这事儿来。” 林曦暗暗往萧墨身边靠了靠,不着痕迹的挡在了他与李青暝之间,萧墨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必紧张,笑道:“‘千金不易’是没错,但是黑市上把在下这颗人头可抬到百万两黄金了,这时候易不易可就不好说了。” 其实萧墨自己也有点担心李青暝和细封坚石动手的,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贪图那些钱,身为一国国师、一国大将,钱财于他们而言意义不大,而萧墨本身的存在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要是萧墨今后真的坐上金陵那把金椅,以他的雄才伟略,难保不会对西夏起吞并之心,思退园里面那场谈话毕竟只是一场关于人心的较量,在涉及国家存亡大事的时候,谁也不会把十二分的信任投注到这上面。 李青暝身为西夏逐鹿园主人,武功是和北燕乌藏国师、苗疆阿纳回这些人一个层次的,不容小觑,单打独斗萧墨当然不至于怕了他,但是还有不少明里暗里等着拿他萧墨人头的家伙,不可不防。 “与人交往,贵在一个‘信’字,九爷大可放心,我与细封将军绝无动手的意思。”李青暝也做出了抉择,现在虽然是杀萧墨的一个良机,但是杀萧墨绝对是一个很蠢的决定,似他这种谋国谋天下的聪明人,当然不会以为萧墨被贬谪出京就真的被大华皇帝抛弃了,相反,大华皇帝是有更大的谋划,要是萧墨死在了他的手里,或者说萧墨的死和西夏沾了半点关系,那大华的皇帝绝对会不惜代价挥军西北,军神许霆霖三十万边军坐镇西北,眼馋他们西夏二十二州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完就要走,这时候萧墨却又叫住了他们,“国师不妨再卖给在下一个人情。”李青暝略带询问的看着萧墨,萧墨朝一棵树后面努了努嘴道,“把曹寇一起带走,到时候动起手来顾不上他,而且发生了这场变故,他在福安镖局那边怕是说不清楚。” “这是小事,而且曹公子与李玄胤本就是好友,举手之劳。”朝着细封坚石点点头,细封坚石到树后面又扛起了曹胖子,还不忘将他的破铁剑插在腰间,一肩扛一个人,他半点也没有吃力的样子。 萧墨又看向了林曦,“你也一起走吧,跟着西夏国师一起离开,这些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不敢对你怎样。”既然李青暝选择了两不相帮,那就是可以信任的,让林曦跟他们一起离开是一个相对稳妥的选择。 谁知道林曦坚定地摇了摇头,站在萧墨身边,没有多说话,萧墨也不再相劝,李青暝朝萧墨点了点头,和细封坚石一起离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万里之外的后手 见到李青暝已经离开,鬼鞭意识到,可能萧墨腰动手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不转睛盯着前面那个一副淡然的青衫书生。 萧墨却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拿出了一贯的那副设局下套,嘴里跟人讲道理,美名其曰两方得利,其实是暗地里自己要大赚一笔的嘴脸,说道:“鬼鞭,在动手之前劝你想清楚了,我入江湖至今,以一敌众的生死恶战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可为什么每次旁人以为的必死之局我都能安然跳出去,是我运气好么?” 看着鬼鞭脸色阴晴不定,趁热打铁,“当然,运气也是有的,难道你们在杀我之前就不该想想,万一杀不掉我会怎么样,万一万一,行走江湖,怕的,可不就是那个一吗?你后面远远吊着的武林人士,你以为他们个个都不怕死,你一动手他们就会蜂拥而上,为武林的除魔大业添一份力气?省省吧,不说全部,他们十个中有七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剩余三个里面还有两个是想浑水摸鱼捡个漏,最后那个就算有这心,他有这力吗?命只有一条,丢了可就没了,什么荣华富贵,百世流芳,要拿到手里才是自己的!” 鬼鞭定了定神,不屑地冷笑道:“说到底,你不就是想让我们鬼门退出这场围猎吗?你以为我们作壁上观你就能逃出生天?别做梦了,既然有我们鬼门接了这笔买卖,那你就该想到还有十个、二十个门派想拿这笔钱!” 萧墨摊了摊手,耸着肩道:“所以呢,你鬼门还要赚这笔烫手的银子吗?萧某的手段你们想必也听过,你猜有没有可能在你那三个兄弟摸过来之前我就杀了你,然后再宰了他们三个。退一步说,你们就算得手了,你们觉得以你们那时的状态能拿着我的脑袋走出这片林子吗?万世功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不想伸手过来碰一碰,你们拿得起?守得住吗?” 鬼鞭终于沉默了。 这时候传来一阵拍巴掌的声音,另外两个方向分别走出两个人,和鬼鞭长相相似,都是干枯的脸、深凹的眼,一人双手握着一对环刃、一人身穿布衣两手空空,刚才就是他在鼓掌。 那两手空空的人走到萧墨身前两丈外站定,道:“萧九爷果真是巧舌如簧,将老二这样一个杀人如麻、心如磐石的刽子手都给说得动摇了,佩服佩服!” 萧墨抬了抬眼皮,扫了两人一遍,道:“空空妙手,老大鬼爪,环首索命,老三鬼刃,那就还剩下一个擅长一击必杀、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四鬼影,这可得小心了。”这话也是在说给林曦听,要她注意那鬼影,别给他钻了空子。 林曦自然也听懂了,暗暗戒备。 鬼爪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不得不说,九爷是个难缠的对手,一年不到,将中原武林杀得抬不起头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今夜我们哥几个可是下了不少力气,九爷宅心仁厚,不会让我竹篮打水吧?” 萧墨口中“啧啧”叹道:“我宅心仁厚?鬼老大你是打哪儿听来的?我萧某人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好了,与你们废话这么久,该动手还是得动手的,来吧!”再耽搁就天明了,等后面那群武林人士看清楚这里的情况,还是有些麻烦。 往前迈了半步,挡在了林曦身前,鬼鞭在萧墨正对面,鬼爪在右、鬼刃在左,成合围之势。 鬼鞭当先出手,也不拖沓,手中软鞭如灵蛇出洞,朝萧墨面门打来,鞭子头是一枚小指长短的暗镖,锋利无比,泛着点点寒光,萧墨手掌虚握,地上一截胳膊长短的枯枝被他握在了手中,往前轻轻一拍,正打在鞭子上。 鞭子被萧墨一拍,偏向了一边,鬼爪和鬼刃同时出手,朝萧墨夹击过来,萧墨以手中枯枝当剑,同三人战在一处,青衫舞动,道不尽的写意风流。 鬼门能在那鱼龙混杂的万国城占据一席之地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能耐的,尤其是老大那一双手,虽然没拿兵刃,但是十指如钩,罡气迸射,而且十指皆有剧毒,擦着就死、碰着就伤,他在外围游曳,寻觅鬼刃和鬼鞭进攻的空隙出手,但是萧墨的武功何其之高,攻防兼备、滴水不漏,竟然没让鬼爪抓到一丝机会。 萧墨手中树枝此时使出的是龙虎山道家的伏魔九式,剑法精妙,蕴含着道法真意,只见那树枝犹如天界神人擂鼓,所到之处发出隐隐的轰鸣声,神话传说中,天界雷神司职巡游天下,除了行云布雨外,还降下九九雷劫降妖伏魔,道家这伏魔九式剑法也是从这里面感悟出来的,以雷霆之力斩妖除魔。 萧墨以一敌三,一口气递出三十多招,从龙虎山的伏魔九式到海外瀛洲岛的落英剑法,再到青羊宫的青城剑法,手中的枯枝所使剑法愈发精妙,便是叶紫凝与易水寒再现江湖,使出相同的剑招也不过如此。 鬼门三人胆战心惊,勉强应付,心中也暗自庆幸这幸亏只是一截枯枝,要是一把宝剑在手,哪里还有他们命在,五十招之后,萧墨往前一拨一挑,晃开鞭子,身体跟着进前三寸,以佛家大金刚掌力与鬼鞭对了一掌,鬼鞭刹那间觉得气血翻涌,浑身经脉如同被无数双大手撕扯一样,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斜移一步,躲开鬼刃的一下环刃,身体微微一弓,借势跃起,朝鬼爪飞踢而去,竟然是闽南阚家的七绝腿,鬼爪双臂交叠挡住了萧墨的一脚,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用力,卸去了劲道,鬼爪的双脚竟然陷下地去两寸多。 一股阴风吹起,萧墨手中枯枝一扫,虚晃一招,荡开鬼刃的环刃,身子一折到了林曦身边,不由分说朝着林曦刺去,林曦见萧墨挥着树枝朝她刺来,非但不慌,反而满眼温柔。 一阵清风拂面,撩起林曦的一缕秀发,萧墨手中的枯枝擦着林曦的耳朵刺向她的身后,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噗嗤”一声,紧接着萧墨伸手一把将林曦拉过来,林曦闪身之际只见到她的身后一个矮小的黑衣人被萧墨树枝刺穿了肩膀,留下一个拇指粗细的透亮血窟窿,而他手里锋利的短匕离林曦不足一个巴掌的距离,只怕再晚半个呼吸的功夫,就会刺穿林曦。 林曦却是半点不怕,任由萧墨将她拉到身边,老四鬼影一击不中还被萧墨所伤,身子一矮,再次隐藏到了黑暗当中,这时候老大鬼爪抬手就朝萧墨后心拍下,萧墨蓦地转身,枯枝一点,直指他的心口,老三鬼刃也不是省油的灯,环刃脱手朝萧墨射来。 萧墨收招后侧,那环刃脱手之后发出一阵“咻咻”的声音,在冲出一段之后竟然又飞了回去,稳稳落在鬼刃手中。 鬼门的四人配合多年,早已默契得形同一人,便是风云榜上排名前三十的高手,也有机会取其首级,有人正面诱敌,有人暗中袭杀,这么多年少有失手,但是今夜碰上了萧墨这个狠茬子,似乎时时料敌先机,更诡异的是他仿佛天下武功没有不会的,各大门派的绝学信手拈来,而且使到一半能说变就变,这让他们几个十分被动。 萧墨接连伤了鬼鞭和鬼影,四鬼只剩下了两个,萧墨一巴掌拍开环刃,脚踏长歌行身法,只见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快到无法看清,鬼刃只觉得后脑勺冒起一股子寒意,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到一股泰山压顶般的磅礴力量朝他后背砸过来。 “咔嚓!”隐约听到一阵脊梁骨碎裂的声音,鬼刃口吐鲜血,声嘶力竭的哀嚎,跪倒在地,原来萧墨一个膝撞,顶在了他的脊梁上,人的脊梁如同房屋的顶梁柱,脊梁骨碎裂,鬼刃整个人像是一团烂泥瘫倒在地上,没有神医诊治,下半辈子估摸着再也站不起来了,即使能站起来,武功也会废掉大半。 这时候只听林子外传来高低起伏的喊叫声—— “萧墨那贼子身受重伤,我辈正道人士一齐动手剪除此獠!” “萧墨大肆屠杀武林人士,罪无可赦!” “谁若能杀了这魔头,不仅能扬名天下,还可得到黄金百万两的悬赏,此子如今被高手围困身受重伤,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 叫喊声好似那清晨市集卖菜的,此起彼伏,而萧墨的脑袋仿佛那摆放在摊位上的大萝卜,只消伸伸手就能提在手里,然后换来天下无二的名声和百万两黄金。 萧墨看了眼面前似笑非笑盯着他的鬼老大鬼爪,他的一双手淡然放在了身后,似乎根本没把几个兄弟的死活放在眼里,也没有大敌在前的担忧。 萧墨眉心一紧,沉沉说道:“这才是你的算计是吧,引江湖高手群起而攻之,而你坐收渔翁之利,可你未免把萧某想得太简单了。” 鬼爪摇了摇头,嗤笑道:“九爷算无遗策,可惜这次却猜错了,我对九爷并没有杀心,而是想借九爷的手除掉其余三只鬼!”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萧墨林曦,就连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鬼鞭和鬼刃,都抬起头大惑不解地看着鬼爪,鬼爪对于同门相残这事并不怎么挂在心上,显然在他们这一行里,什么兄弟义气、手足之情,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无足轻重。 鬼刃看众人一脸疑惑,不慌不忙解释道:“今晚一切其实有明暗两面,明的一面如九爷所见,老二跟了九爷一路,到此处集合人手进行围剿,后面那群江湖人士是我家老四按照原定计划吸引过来的,作为我们四人保命的后手;暗的一面是,万国城有人与我私底下做了笔买卖,要我保住九爷的命,至少不能死在我鬼门手里,当然,以九爷的能耐我们也确实没资格伤您分毫,但是这事儿容不得我不答应,万国城那位给出的条件是,要么我三个兄弟死、要么我死,我这么讲义气的一个人,怎么能让几个兄弟下半辈子都活在大哥惨死的阴影里呢,所以我就小小借了九爷一把刀,这一来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二来则是我实在眼馋三位兄弟名下的堂口、财产、女人,他们活着,我实在不好下手,而且我的一双手也抢不过他们三人,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局面。” “万国城?”萧墨又喃喃念了一遍,他不记得自己在那座鱼龙混杂的无法之城有什么熟人啊,而且能让鬼门老大都服服帖帖、甘心听命的人,想来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九爷不必多想了,今后若是有机会,去一趟万国城一切都明了了,九爷虽然神功盖世,但若让后面那群武林人士围上却也麻烦,您还是先走吧,今后有机会,万国城再见!”萧墨看鬼爪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他之所以没走,是想给自己三位重伤的兄弟来一个痛快,以绝后患。 对于这一切,萧墨是始料未及的,虽然他精于算计,但是却没到未卜先知的地步,循着鬼爪的话,他抓住一点猫腻,方才动手,鬼爪出手虽然狠辣,但是始终雷声大雨点小,与萧墨保持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起先萧墨以为他是怕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在里面,怪不得他方才说的是“不会让我竹篮打水”而不是“我们”。 这时候,火光渐渐闪起,吵嚷叫喊声也从林子外传来,看那阵势不下百人,萧墨自然是不怕,君山上大半个武林的围攻,不也将他们杀了个底儿掉,最后说走就走了,现在这一百来个假模假样的武林人士,他还真没放在眼里,但是转念一想,身边还有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林曦,动起手来自己怕是顾不过来,还有福安镖局几十号昏睡的镖师和行客,到时候这群自认侠义的武林人士是否狗急跳墙、殃及池鱼,他也说不好,所以只能撤退。 转身一把拉过林曦的手腕,林曦俏脸顿时红得像傍晚的霞云一样,嗫嚅道:“你……你干嘛……”心跳得极快,就像下一瞬就会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一样。 萧墨此时可没功夫去管她这些小心思,低声说了句,“跟紧了!” 然后他拉着迷迷糊糊的林曦,像是生了翅膀一样,轻飘飘朝那群江湖中人赶来的方向迎上去,弄得林曦也是心里一惊,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长歌行身法玄妙莫测,林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团白云包裹着,轻柔舒适,自身没有一点重量,被萧墨这么轻轻拉着,几乎眨眼功夫就到了几丈之外,萧墨手中的枯枝还没有丢,此时拿在手里掂了掂,扬声说道:“萧墨在此,尔等不是想取我项上人头吗?我倒看看有几人够本事!” 说完手里的枯枝脱手而出,像是一支利箭朝着追来的那些江湖人士射过去,“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打中一个火把,那人拿捏不稳,火把被打飞了出去,虎口震得鲜血淋漓,“嗷”的一声叫了出来,那火把又被往后掀了两三丈远,砸在后面一个人身上,那人瞬间被打得口吐鲜血,仰倒在地。 火把将他衣服引燃,继而引燃地上的枯枝落叶,这地方离蔡州已经很远,前几天的大雨在此处并不大,而且这时节天干物燥,再加上骄阳烈日的烘烤曝晒,一点就着。 这时只见那个被萧墨砸倒的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他周围烈火熊熊,像是贪婪的舌头,朝他舔舐过去,周围的十几个人瞬间慌了神,一边大骂萧墨一边手忙脚乱扑火救人,谁知道这火越烧越大,根本压不下去,正在众人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白衣少年飞身而至,也不多说话,手掌往地上一拍,刹那间升起一面土墙,长袖一甩,如高墙倒塌,将火焰盖了下去,三四尺厚的土往火上一盖,只见几缕青烟升起,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一众武林人士慌忙道谢,然后七手八脚从土堆里将那个被萧墨打翻的人挖出来。 这时萧墨早带着林曦到了一二里之外了,萧墨的本意是将这群武林人士引开,莫让他们找福安镖局的麻烦,但现在易雪扬来了,倒也不必担心福安镖局的人会有麻烦了,若是连这么点事儿都处理不好,他也白将“正道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帽子戴这么久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近墨者黑 一口气离开十余里,萧墨才停下来,稳稳放下林曦,萧墨这个出力的人面不红气不喘,反倒是林曦,一张脸都红到了耳根子,长长的睫毛低垂了下去,躲闪着萧墨,不敢看他,此时的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从记事起,再没一个男子碰触过她的手,更别说拉着她一路穿过溪涧山谷,似腾云驾雾一般,平静如水的一颗心,像是被投进去了一粒石子,激起水花,荡开涟漪。 其实萧墨这一路上不知道往自己心里投了多少石子了,真是可恶的小贼,林曦咬着嘴唇,心中暗暗骂道。 东面的地平线上已经渐渐吐露光芒,沉沉的夜色逐渐散去,在那天地交接的地方由淡青浮现出一点猩红,肉眼可见一轮红日冉冉上升,光芒照破云海,世间万物似乎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羽衣,那明媚的霞光照映在林曦通红的脸上,更加妩媚动人。 萧墨退开两步,拱手道:“林姑娘恕罪,事急从权,难免唐突!” 林曦眸子里含嗔带羞,瞪了萧墨一眼,没有理他,一双纤纤玉手不知如何摆放,只得揉搓着衣角缓解心中的紧张。 “林姑娘是跟在下一同前往登封还是按原计划先去汴梁。”萧墨问道,此时天已经亮了,这里离汴梁不远不近,会发生昨晚孙晓柔和胡顺康争辩的尴尬情形,便是全力赶路,到汴梁也已经天黑了,能不能入城还是一回事,若是脚程慢些,那就到不了汴梁,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赶路,确实有些麻烦,而此去登封虽然略远些,但好歹有人作伴,中途也有村镇可供落脚。 林曦也想到了这一点,犹豫了许久,明明心中窃喜,却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撅着小嘴说道:“本姑娘就勉为其难,便宜你这小贼一次,跟你一起去少林吧!”心里却暗自嘀咕:原计划去汴梁这座大城买的药材反正也是给你的,去见师傅也是询问你病症,但是一旦和你分开了,还拿不准少林大会之前能不能遇到,所以还是一路跟着你为好,反正师傅也多半会去登封,到时候再说吧。 萧墨哪知道她想了这么多,拿不准哪里又惹到她了,问道:“我怎么就成小贼了?” 林曦娇哼一声,分明是女儿家在喜欢的人面前的娇憨可爱,背负双手往前小跑了几步,头也不回的道:“你自己知道!” 萧墨摇了摇头,一脸莫名其妙。 两人易容改装,便是和江湖中人并肩而行,也无人能认得出来,一路虽然随处可见成群结队赶赴少林的江湖中人,倒也相安无事,一路上还有不少人骂骂咧咧,一边急匆匆赶路一边谈论昨晚萧墨那贼子的恶行。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萧墨将临安一个叫福安镖局的镖师、行客数十人都迷倒了,不知盘算什么阴谋,幸亏我辈正道侠士赶到,才没让这禽兽得逞。” “该不会是图财吧,萧墨这畜生虽然罪该千刀万剐,但也不是缺钱的主儿啊!” “这谁知道,兴许被他爹赶出金陵之后囊中羞涩,穷到连饭都吃不起了呗。” “是啊,被我们撞破之后,这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竟然妄图烧死我们,幸亏武林盟易少主仗义出手,才免于一场大难,萧墨这种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真是连易少主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也不知是哪些收了昧心钱的,竟然说什么江湖易雪扬,庙堂长安王,我呸!” “是啊,易少主何等风采,武功人品当世无双,有乃父遗风,前几次都是易少主没出手,才有萧墨小丑跳梁的机会,这次少林大会他要敢来,定叫他碎尸万段!” “这鼠辈怕是没那胆子上少林,被他爹褫夺了王爵,少了这道保命符,现在指不定躲哪儿吓得尿裤子呢。” “这种恶贯满盈的畜生,就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即使这龟孙不敢去,少林大会之后整个江湖出动,围剿这王八羔子,他能躲哪儿去?” “……” 各种难听的话滔滔不绝,赶着去少林的武林人士一多半是和萧墨有仇的,就算有些是去看热闹的,但是过过嘴瘾总是不耽误,因此越骂越起劲,到后来凑热闹的甚至比那些有仇的还骂得厉害。 萧墨言笑晏晏,面色依旧,仿佛这些人说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反倒是林曦,脸色铁青,紧咬贝齿,恨恨道:“这群信口雌黄的小人,又不曾亲眼见过,在此胡说八道些什么!” 萧墨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一想到她虽然是男儿装扮,但毕竟是女儿身,终究失礼,不露痕迹地收回了手,道:“这一年,这些话我听得多了,起初心里也会不好受的吧,但是听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抬手指着前面一棵在阳光沐浴下的樟树,晨曦披在树上,像是笼上了一层纱衣,极是好看,“当阳光洒在树上的时候,正对着阳光的那一面霞光灿烂,但是背面却是一片阴暗,许多人眼里只有那阴霾昏沉,看不到那耀眼夺目,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他们全提到前面去,摁着脖子指给他们看,这天下这么多人,我的手恐怕都要累断了哦!” “噗嗤!”林曦笑出了声,心中的愤愤之意也淡了些许。 但是转瞬间,一副小狐狸般的狡黠神色浮上脸庞,萧墨似曾相识,一阵头皮发麻,林曦一双眼睛在道路旁扫视了一周,若有所得,转过头对萧墨道:“对你而言,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对我,这是天大的事,他们这样说你,让我很不开心。” 萧墨疑惑的看着她,林曦朝萧墨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说了声“等我一会儿!” 然后小跑着到路边,东挑西拣,采了六七种草药,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拇指大小的药瓶,熟练的挤出汁液,搜集到小药瓶里,朝萧墨比了个“嘘”的禁声的手势,继续往前走,萧墨也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往这种神色只能在凤舞身上看见的。 然后林曦又掏出一个镂空的,类似于香炉的东西,约莫半个拳头大小,鼓弄了几下,竟然冒出了缕缕青烟,林曦用手轻轻扇了扇,细嗅了一口,看着周围络绎不绝的行人,冷哼道:“这镂花八宝梵香炉我自己都没舍得用几次,便宜你们这些满口胡说八道的家伙了!” 说完又将刚刚挤出的药草汁液滴进了香炉几滴,把小香炉挂在了腰间,招呼了一声萧墨,大步向前走去,赶超了刚才辱骂萧墨的那一伙七八人。 腰间香烟袅袅,由于林曦走得快,风往后吹,那烟自然偏向了身后那群人,那味道说不上好闻,大概是加了草药汁液的缘故,还有些呛人,一群武林中人闻见味儿之后直摆手,呛得咳嗽不止。 看到了罪魁祸首大摇大摆走在前面,指着林曦破口大骂,“臭小子,这清明节早过了,还给你祖宗上香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裤裆着火了呢!” “滚远些,什么味儿,熏死爷几个了!” 又是一顿污言秽语,不过林曦没有驳斥他们,只是歉意的“嘿嘿”一笑,拽着萧墨袖子往前跑了。 “这俩小子怕不是断袖吧,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不知是谁说了句,然后其余人脑袋里闪过了那场景,皆是一身鸡皮疙瘩。 “可恶啊,这群人就该下拔舌地狱,早知道直接换成毒药了。” 虽然离得有些远了,但是那群人故意提高了嗓音,林曦听得真切,这才记起自己还是男儿装扮,登时羞红了脸,赶忙放开了萧墨。 萧墨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想如果是凤舞,说不准将这恶心的事做到底,拉着自己做出一些腻歪的举动来,反正恶心死人不偿命,但是林曦脸皮薄,不敢再靠近萧墨。 “……”一个人想要说话,但是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见他张大了嘴,又比又画,同行的人以为他开玩笑,想奚落他几句,没想到也说不出话来,急得一群人手舞足蹈,不停比划,场面颇为滑稽。 远处林曦转过身来,远远看着,笑得她花枝乱颤、前仰后台,就连萧墨也莞尔一笑,没想到林曦一个挺正派的姑娘,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朝他们做了个鬼脸,骂道:“叫他们出言不逊,接下来三天,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墨哭笑不得,这妮子原来这么小心眼儿。 殊不知,林曦在遇到他之前,万事都是漠不关心的,现在她所有的小心思全是为了他,以往她莫说干这些事,对于这些子虚乌有的言语抬抬眼皮都是不可能的,初见时,在马车上林曦与萧墨他们三个有过一场正邪善恶的争辩,那时她对于萧墨嗤之以鼻,心中憎恶得不得了,只是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萧墨成了她心里一块禁地,承载着林曦的所有喜怒哀乐,别人轻易触碰不得。 “走吧,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金佛镇,不然今晚只有露宿荒野了!”萧墨打断正在津津有味看热闹的林曦,果然近墨者黑,好好一个姑娘,跟着自己学得有些腹黑了啊。 日头渐西,萧墨和林曦已经到了登封境内的金佛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也有四五百人家,毗邻少林寺,家家笃信佛学,供奉佛像,所以叫做金佛镇。 这金佛镇除了信佛以外,还产一种别处极为少见的黑鳞金背蛇,这种蛇是习武之人的心头好,蛇血蛇肉是大补不说,蛇胆更是治疗内伤的圣物,只是这种蛇昼伏夜出,行动敏捷,天性胆小,捕猎不易,因此千金难寻。 寻了一处客栈休息,这自然是九州商会名下的客栈,看见萧墨来,掌柜专门为他腾出两间上房,否则这时节,就是柴房都能卖出天价,镇上老百姓的家里都住了赶路的武林中人,哪还能找到宿处。 “镇上来了不少高手,这客栈虽然是九州商会名下,一般情况没人敢闹事,但也保不准有意外,你晚上就不要出去了。”在进门前萧墨对林曦嘱咐道。 林曦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萧墨一看她答应的这么痛快,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无心阻止她,她若有事出去,自己暗中保护就是了,想来这个小镇上也没有几个连自己都对付不了的高手,即使有,这种高手也不至于厚颜无耻到对这个女孩出手吧。 夜空似铺陈了一幅深蓝色的缎带,由闪闪烁烁的明亮的星子点缀,愈发清朗,梆子敲过三声,街道上已经没了什么行人,只有寥寥几个武林中人错过了宿头,正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希望运气好些,能找到住的地方,不至于在街上转一夜。 一个姑娘身穿淡青色长裙,眉眼弯弯、肌肤如雪,一身淡青色罗裙如三月垂柳,衬得她窈窕动人,容色绝美不可方物,仿佛天上仙子下凡出游,斜挎着一个小袋子,蹑手蹑脚出了客栈,还警惕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跟来之后,才朝镇子后面大山走去。 “萧墨那小贼,那么怕蛇,不知道肯不肯吃蛇胆,这黑鳞金背蛇的蛇胆治内伤甚有奇效,或许可以压制他体内阴阳不调的真气。”一想到这里,林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黑黢黢的后山走去,路边时不时传来几声老猫的嚎叫、几声夜鸟的啼鸣,吓得林曦香汗淋漓。 但是一想到这蛇胆或许能够帮到萧墨,心中的害怕不由得减轻了几分,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拨弄草丛,打草惊蛇,搜寻黑鳞金背蛇的踪迹,说来也怪,像是故意跟林曦作对似的,找了半个多月时辰,本来在金佛镇还算常见的黑鳞金背蛇竟然一条也没出现。 林曦看了眼大山更深处,黑幽幽的,像是一只恶鬼张了血盆大口,等着人踏进去,最后还是咬咬牙走了过去,林曦心里说道:要是萧墨这小贼不肯吃,自己非把他敲晕了灌进去不可。 想到这里,林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已经把萧墨摁在地上,一手捏开他的嘴巴,一手提着蛇胆,萧墨一脸哀求地求自己不要,眼泪花花的,可是自己仍然将蛇胆丢进了他的嘴里,也只有这样,才能报一路上这小贼对自己的轻薄之仇。 更深处森林里昏暗到几乎没有一点光,树叶密集,几乎把仅有的那点天光都给遮蔽了,树林里杂草茂盛,几乎到了常人的胸腹高低,走起来极为不方便。 林曦打燃了火折子,一条手指粗细的火光在这昏暗的丛林里成了唯一的光芒,极为惹眼,引来不少蛾子围着火光打转。 林曦一手拿着拨草棍,一手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往前搜寻,不肯放过一处角落,因此走得极慢。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都快近四更天了,林曦手中的火折子快要燃尽了,只剩下绿豆大小的一点光,此时林曦茫然四顾,冷汗直冒,心说不好。 原来她只顾着低头找黑鳞金背蛇,没注意方向,这大黑天的,在这四处都一样的丛林里,早已分不清身在何处,就连东西南北也辨不清了,偏偏这时候,手里的火折子也快燃尽了,到时候自己就真的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了。 一看周围有不少枯枝,心说自己也是犯傻了,怎么不晓得先做个火把,这样也不至于耗尽了火折子,护着手里绿豆大小的火折子,慢慢蹲下,将拨草棍放在一边,一手在地上捡些干柴。 忽然,扯过一条枯枝的时候,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树叶草茎晃动的声音,抬眼一看,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原来这条枯枝底下就藏着一条杯口粗细的黑鳞金背蛇,听到林曦扯动枯枝的声响,赶忙逃走。 林曦心中大喜,找了一夜,可算找到了,也顾不得再做火把,将着这绿豆大小的火光,顺着黑鳞金背蛇游走的方向追去。 这小镇产奇蛇,小镇老一辈人也有传说,这黑鳞金背蛇通体漆黑如墨,只有背上有一条金线,从脑后到尾端,寻常蛇儿金线只有发丝粗细,年生越久金线越粗,等到金线蔓延至全身,那这就成了一条金蛇,传说这种蛇已经成了精了,只消顺着江河顺流而下,直入大海,就能化龙,翱翔九霄,而谁要是吃了这种金蛇的蛇胆,可以平地飞升做神仙。当然这只是小镇的一个传说,蛇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多年,顶了天也难超过二十年,哪能长到金线蔓延全身的地步,倒是很多年前有捕蛇人抓到过一条背上金线筷子粗细的蛇,听说卖出了天价,整家人搬到了汴梁,买了大宅子,过上了几辈子都衣食无忧的生活。 本来在这老林里,一个人怎么追得上蛇,何况又是黑灯瞎火的大晚上,但是林曦自小跟着师傅和师兄师姐上山采药,学了不少山里的学问,其中一个就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意思就是,山里的动物都有自己行动的路径,进山的时候要会分辨,避免挡了猛兽毒蛇的路,蛇爬过的地方地上必有痕迹,林曦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山神祠庙 林曦顺着蛇道一路拨开杂草灌木朝前追去,衣裙被挂破了也顾不上,双眼死死搜寻着地上的痕迹,忽然,也不晓得是火折子寿终正寝还是被林曦走路带起的风刮灭,那绿豆大小的火苗摇了摇,彻底倒了下去,林曦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 林曦恼得一跺脚,骂了句“该死”,这火早不灭晚不灭,眼看着自己就要抓住那条蛇了,偏偏这时候火灭了,没办法,蛇是没法再抓了,扔了没用的火折子,林曦只有双手四下挥动,希望找到一棵树,靠在树上等天亮,今夜注定无功而返了。 人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当中,最是希望有个依靠,若是在前后左右都空空如也的境地下,心中没有着落,愈是发慌。 也不知是林曦运气背还是怎么,分明是在树林里,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双手划动,找了半盏茶的功夫都还没有碰到一棵树。 忽然,脚下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将脚扭了一下,疼得林曦“哎哟”一声叫了出来,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作为一个大夫,林曦知道这一扭多半是脱臼了,不敢再耽搁,她知道若不及时正骨归位,会留下病根隐患的,况且越拖越难受。 林曦心里难受到想哭,她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虽然作为大夫,见惯了生死,比一般的女子要坚强很多,但是在这种黑暗无助的环境中,又受了伤,哪能不害怕、不委屈。 “可恶的小贼,现在还在软榻上呼呼大睡吧,本姑娘半夜三更给你取蛇胆疗伤,落到如此地步,你可记着点本姑娘的好吧,别一天到晚凤姑娘长凤姑娘短的……”林曦一边念叨一边一瘸一拐往前蹦,本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深处,就算是双脚健全,在白天也容易跌跤,何况现在。 才往前走了一丈不到的距离,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重心不稳,顺着踩空的方向倒了下去,这是一个小斜坡,林曦就这么滚了下去,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荒草、石头、枯枝划破了衣服,在手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林曦惊叫连连,幸亏这斜坡不高,只不过有些长,滚了好一阵才停下,只是这时林曦头晕目眩浑身疼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刚一动,那扭伤的脚便被扯到,锥心刺骨疼起来,林曦眼泪没忍住,大颗大颗滚落,心中委屈、害怕、绝望、无助……一股脑儿涌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萧墨你这小贼在哪里啊,你再不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只可惜此地黑咕隆咚,没有人烟,否则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任谁都会心生怜意,但是哪怕这时候真有人过来,瞧见了这场景,估计也会吓得掉头就跑,以为遇见女鬼了。 “萧墨……你快来啊,我害怕……” 林曦就这样趴在地上,无助地抽泣,可怜兮兮的。 其实也不能怪萧墨不出现,其实自打林曦一出客栈他就知道了,并且悄悄跟上了,经过打听,他知道这金佛镇产异蛇,蛇胆是治内伤的灵药,看林曦偷偷摸摸出门,他就猜到了林曦想要干什么,心中又好气又感激,只是萧墨怕蛇怕得要命,哪怕身上戴了林曦给的驱蛇虫的香囊,但是心里的恐惧哪里是那么好驱散的。 眼看着林曦走进了那黑鳞金背蛇经常出没的森林,萧墨双腿不听使唤了,才犹豫一会儿,林曦就进了林子深处,萧墨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但是他走得极慢,几乎步步都是试探再三才跟上,因此又慢了林曦一程,直到林曦走进了丛林深处,萧墨彻底跟丢了。 在林曦消失在他视野的同时,萧墨也慌了,顾不得再被林曦发现,脚下一点施展轻功,飞上了树梢,心说这蛇再妖异也不可能住树上吧,心中这才安稳了些,于是在树梢腾挪跳跃,搜寻林曦的踪迹,只是后来林曦的火折子火光越来越小,林叶又密集,萧墨在树梢根本看不到林曦在哪儿,偏偏这时节青蛙、蛐蛐儿、蚊虫等多不胜数,一到晚上便跟开了锅似的,吵得不行,便是萧墨这等高深莫测的武功,想要听声辨位也极为困难,除非林曦在他两丈之内,否则要排除其余杂音听到林曦的声音几乎不可能。 林曦哭了一阵,觉得就这么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咬着牙,忍着浑身尤其是脚腕撕裂般的疼痛,过了好久才站起来,抬眼一看,前面不远处竟然有火光,像是一个燃烧的火把。 林曦如同落海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心中的阴霾扫去了大半,也不管那是好人还是恶人、那地方是福地还是险地,拖着一条疼得不行的腿,一步一步朝那边挪过去。 事实上隔得不算太远,也就是四五十丈,只是林深草密,加上百虫鸣叫,那边的人没有发现林曦,林曦也听不清那边的动静,只能朝着火光靠近。 只隔了十几丈远,透过树叶的间隙,依稀能看清里面的状况,林曦刚想出声求助,话到嗓子眼儿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前方似乎不对劲。 那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垮塌得只剩两面人高的土墙、遍地的瓦砾和一座破烂的放置神像的台子,能证明这里曾经是一座庙,至于其他的如山神像、香炉、台案等早不见踪影。 毕竟此地毗邻少林寺,山下百姓笃信佛教,这山神土地乃是道家神祇,祠庙香火断绝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那破庙里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都手握长剑,地上躺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儿,看那服饰打扮大概是丐帮的,头发乱蓬蓬的,浑身是血,或者泥土、草叶,狼狈不堪。 黑衣人中的一人斜握长剑指着那丐帮老头儿,一手轻负,却也潇洒锐利,另一人举着火把站在他的斜对面,成掎角之势,防止这老头儿逃脱。 没拿火把的黑衣人往前一步,眼皮都没眨一下,手里的长剑一用力,戳进了丐帮老头儿的小腿上,只听见“噗嗤”一声,那丐帮老头儿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眼神怨毒地看着他,林曦见到这一幕差点没叫出声,赶忙伸手捂住嘴。 黑衣人手上用力一挑,丐帮老头儿再次惨叫,双眼一翻,直接疼得晕死过去,原来他活生生将丐帮老头儿的脚筋给挑断了,这般疼痛世上谁能忍受得了,手段之凌厉残忍令人发指,看他眉眼,年纪仿佛不大,只是做出这般举动他没有半分的犹疑和不适,心冷得像是万年寒冰一样。 对面那个擎着火把的黑衣人似乎有些不忍,刚想出口说话,这边的黑衣人抬眼轻轻一扫,像是凌迟利刃,那人将言语憋了回去,他挑断丐帮老头儿的脚筋之后,犹自不解气,上前半步,一脚踩在刚才挑断脚筋的伤口处,用力碾了碾,丐帮老头儿又痛得醒转过来,满头大汗,万分虚弱。 林曦吓得小脸儿煞白,咬住自己的手指,才没叫出声来。 丐帮老头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满脸苍白几乎没有血色,想来两个黑衣人一路追袭,他本身就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这顿折磨,已经油尽灯枯,用尽剩余的力气破口大骂:“小畜生,人在做天在看,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你休要折磨老夫,趁早给老夫一个痛快。” 那黑衣人冷笑几声,俯下身子,凑近了老乞丐,眼神满是悲悯,“你本可以安安稳稳活着,何必呢,好奇心太重,把这条命赔上了不是?因为你,前前后后怕是害死了几百人,你作孽,我也不得清闲,害人害己啊!” 这话一说,倒显得是丐帮老头儿的错了。 隔得太远,林子里杂音又大,林曦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小畜生,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整个江湖,甚至天下,都会毁在你的手里!”丐帮老头儿依旧大骂不止,咳出一大口血。 黑衣人又一剑插进丐帮老头儿的另一条腿,拄着剑慢慢站了起来,期间还用力搅动,整条腿血肉模糊,鲜血将一大片土地都染红了,丐帮老头儿双眼发红,喉咙里嘶哑的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早已痛得麻木了,他只恨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楚这个小畜生的真面目,将他丑恶的嘴脸公诸于世,否则也不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爹当年被他娘打得剑心崩碎,武功一落千丈、从此一蹶不振,对于这个贱人却始终心怀情愫,不肯下杀手,以至于负了我母亲一生,郁郁而亡;后来我爹又被他爹被抓走,至今生死不明。你说,我们这一家是不是被他们一家给毁了,你说啊!”黑衣人再次伸出脚,踩在了丐帮老头儿伤口上,一边低声嘶吼,一边用力碾着,“他们这一家欠我的太多了,我要让他们的儿子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受尽这世间最残酷的折磨。”黑衣人厉声说道,像极了一只阴冥爬出的恶鬼,双目充血,恨意无穷。 “那你也不该……死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那他们也该死吗……”丐帮老头儿声音越来越低,没有力气再多说话了,几乎是含糊着说出这句话的,若不是黑衣人隔得近,根本听不清。 “若不是这样,怎么能将他逼到绝境,怎么能让他万劫不复。老东西,怪你太多事,也怪你丐帮太过神通广大,竟然被你发现了端倪,还顺藤摸瓜扯出了不少隐秘,放心吧,你那些参与过调查的丐帮弟子都被我清理干净了,今夜过后,你一死,没有人会知道这事,而你的死,自然会落到那人的头上,罪孽更深一层,整个丐帮都将与他不共戴天。”黑衣人眼神阴翳,像一条毒蛇。 “小畜生,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事先已经派人传信少林,即使老夫死了,少林也会得知此事,到时候……” 黑衣人低头像看一条死狗一样看着那个丐帮老头儿,笑道:“你觉得你那些弟子,有命上少林传信?省省吧,他们还没到登封境内就死了,至于你的密信,早就化成灰了,放心吧,我做事,比你想象的要滴水不漏,不然这么些年我也没办法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步。” 丐帮老头儿绝望了,连怨恨的眼神都消失了,他知道,今夜他一死,这件事情就会石沉大海,变成一桩死案,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可惜、可恨…… 黑衣人看着他这副神色,眼中更流露出几分狂喜,似乎很享受这种把敌人玩弄到绝望的感觉,继续说道:“其实世人没那么在乎真相,不是么?这是一个死局,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他解开,而今晚你一死,世上最后一点真相也会被你带进地狱去!” “只怪老天不睁眼,可惜,可惜啊……”丐帮老头儿奄奄一息,身上全是伤,血都快流干了,在这深山野林,又是大半夜,他早不指望有谁能路过,便是真有人发现,那也多半不是这两个畜生的对手,只有送死的份。 他不愿再被黑衣人折辱,瞅准了边上一块尖锐的瓦片,咬咬牙,一头撞了上去。 但是那黑衣人早有察觉,屈膝一脚踢过去,正踢中丐帮老头儿的脸,一口牙和着口水、血水散落一地,黑衣人嗤笑道:“老家伙,想死哪有这么容易,就因为你这多管闲事的老狗,差点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让你就这么死了,不是太便宜你了吗?就算要死,也要让你死得有价值……” 藏在密林深处的林曦再也忍不住,也不管那两个黑衣人武功如何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丐帮老人被折磨死,哪怕是蚍蜉撼树,总好过今后日日懊恼自责好。 刚想起身过去,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林曦差点尖叫出来,紧接着,又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盖住了她的嘴唇,她闻出了熟悉的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也让她很心安,让她忍不住想靠过去。 林曦的脸又是一红,也幸亏是在黑暗中,他无法看见,紧接着只听萧墨在耳边说:“那个人死定了,就算现在你去救,以他的伤势也熬不过去,你出去没什么意义,况且那两个人武功奇高,他们联手我不一定是对手,还是不要以身犯险。”温热的风吹进林曦耳朵里,林曦一阵心猿意马,心怦怦直跳,浑身酥软。 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张了张嘴,示意他松开手,萧墨这才意识到不妥,赶忙松开,往后缩了几寸,刹那间林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滞了几个呼吸,还是有些不甘,她知道萧墨说得有理有据,但那毕竟是一条命,而她又是医家弟子,若见死不救,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是……” 萧墨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解释道:“那个老乞丐,是丐帮前任帮主骆长风,卸任一年不到,在江湖中德高望重,武功超凡脱俗,足以和少林方丈齐名并肩,而他竟然被追杀到这种境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平心而论,和骆长风单打独斗我不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因此这两个黑衣人的武功单个来说绝不弱于我,我们贸然出手,绝对和骆长风一个下场。” 林曦沉默不说话了,萧墨也知道她的心结,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见死不救不是医家所为,这样吧,我一会儿上前去引开他们两个,你去给骆长风检查伤势,你记住,无论能不能救,一盏茶的功夫你必须离开,因为这两个黑衣人既然能够把骆长风逼迫至此,心计之深就连我也摸不透,把他们引开之后马上就会反应过来,我不能同时拖住他们两个人,你过多停留会有危险。” 第一百三十九章解铃还须系铃人 萧墨刚想起身,林曦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连连摇头说不要,“不,我不救了,你也说那丐帮老人身受重伤,生还几乎不可能,我不要你以身犯险……”其实林曦一颗心早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知道萧墨明明可以强行带她离开,甚至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就算是萧墨现在带她走了,她也不会怪萧墨,因为她已经被萧墨说服了,这个人救不了,没有意义,但是萧墨为了不让她心里留下心结,还是选择了妥协,用他自己的安危来做妥协。 萧墨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这两人再强,想要留下我那也是痴人说梦,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我自己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谁,又憋着什么坏想算计我。”萧墨很好,好到明明是他倾力在付出,最后还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把一切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不让林曦心里有负担。 也不让林曦再做争辩,因为那个老人已经奄奄一息,再拖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想让林曦在赶路上多耽搁,一弯腰将林曦抱起,林曦差点叫出来,整个身子酥**麻,没有一点力气,闻着他身上散发的好闻的味道,想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萧墨抱着她在林子里飞快穿行,像极了一只敏捷的猎豹,林曦心怦怦乱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不由自主环上了他的脖子,只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时间更久一些。 其实萧墨并不知道林曦想了这么多,他只当林曦是朋友而已,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他不想让林曦留下心结,换了其他人,如李玄胤、曹寇、范澹雅、顾连城、楚云歌、项锋等他也会这么做,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只是不知不觉中让林曦喜欢他更多了些,其实本来就已经很多了啊! 可是总计不过十来丈,以萧墨的轻功,即使是在灌木丛里,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轻轻将林曦放下,双目如刀,弓着腰看着眼前两个黑衣人和老乞丐骆长风,林曦双手松开,怅然若失,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里。 “尽人事,听天命,不可有心理负担。”林曦这才回过神来,借着不远处的火光,可以看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透着坚毅和果决,眸子里不含一丝杂质。 萧墨忽然消失,潜藏行迹,片刻后,出现在另一个方向,两个黑衣人武功虽高,但是此时虫鸣蛙叫声音太大,萧墨的轻功也是超凡脱俗,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半夜三更在这深山野林还会有人来,因此没做防备,虽然萧墨在他们身边三丈内潜行,他们依旧没有发现。 忽然一粒石子飞出,打向黑衣人,“什么人!”一声断喝,手中长剑一挥,“叮”一声拍飞石子,紧接着一身青衫的萧墨从黑暗中扑出来,易容改装之后面容普普通通,外人无法认出。 萧墨一掌拍出一道罡气,朝那黑衣人打过去,黑衣人眉心一锁,怎么今晚出了这等变故,来不及多想,飞身迎了上去,与萧墨对了一掌,一闪而逝,两人互换了位置,不过眨眼功夫而已,萧墨手一探,朝地上几乎没有生机的骆长风抓去。 另一个高擎火把的人哪能让他得逞,长剑朝萧墨刺过来,萧墨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与两个黑衣人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各站在骆长风一侧,黑衣人问道:“朋友,你到底何方神圣?”眼中已经流溢出深深的担忧,刚才和这人对了一掌,虽然大家都有留力,但是也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这个青衫书生的武功绝不弱于自己,千算万算,倒没想到出了这场变故。 “将堂堂丐帮前任帮主重伤至此,你们倒也胆大!”萧墨故意用一种低沉浑厚的嗓音说道,其实他心中也和那黑衣人一般作想,这两人单个的武功和自己不分伯仲,联手之下自己断无取胜的可能,就是逃命,可能也悬,不过既然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只能硬着头皮碰一碰。 “那就是没得聊了,你既然撞破了此事,只好送你上路了!”黑衣人朝旁边高擎火把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提剑刺来,一出手就是杀招,萧墨一掌接了上去,是少林的大金刚掌力,在这少室山境内,他故意使用少**学,就是想要混淆视听,让两个黑衣人知难而退,但是这俩明显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 萧墨与举着火把的黑衣人互换了三招,由于黑衣人要一手举火把,行动有些不自然,萧墨略胜半分,不过优势不大,另一个黑衣人不由分说也加入进来,这一来萧墨渐渐疲于应付了,这两个人单个实力与他不相上下,如今他以一敌二,有些招架不住。 萧墨使出一招少林的大悲掌,谁知道那黑衣人如法炮制,也是一招大悲掌接了过来,双掌相对,势均力敌,无论是内力深浅还是武功路数都一般无二,两人各自“蹬蹬蹬”退了三步,还没站稳,又重新撞在了一起,黑衣人一招拈花指弹过来,萧墨也一招拈花指,罡气撞在一处,震得草木乱颤,沙石飞舞,两人内力之强可见一斑。 举火把的黑衣人一招“白猿挂剑”式,朝萧墨兜头砸下,萧墨仰身躲开,须弥指朝举火把的黑衣人风府穴点去,这人举着火把,空门大露,若不收招必定受萧墨一指,他也清楚萧墨的武功深不可测,被他风府穴一戳,有死无生,一招“拖刀背剑”,巧妙避开,这是战场上的一招避敌绝学,出自关公老爷的“拖刀计”,叫敌人不敢追赶,否者返身一斩,敌人措手不及。 萧墨哪有时间追他,另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舞动,这时候使的是少林斩魔剑法,招式精妙,超凡脱俗,若是有武林高手观战,估计得吓掉下巴,萧墨和这黑衣人以少**功交手,七十二绝技信手拈来,倒使得比那些和尚更熟练,招式之精妙、纷繁,让人叹为观止,少林绝技是少林最顶尖的武学,少**僧钻研一生,能将一两门研习精通就已经了不得了,会得三四门已经算是绝顶天才了,而萧墨和这黑衣人,与少林毫无关系,竟然会这么多少林绝技,而且年纪轻轻,怎能不让人咋舌。 萧墨用少林推山掌破了他的斩魔剑法,远处林曦虽然不太懂武功,但是其中的凶险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心中暗暗悔恨,都怪自己让萧墨陷入险境,如今进退两难,要是萧墨有个什么损伤,自己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片刻间,三人交手五六十招,两个黑衣人联手虽然胜过萧墨,但是短时间内却也奈何不得他,三人都隐藏了自家武学根脚,萧墨和那为首的黑衣人一直以少**功换招、而那举火把的黑衣人却各派秘传剑法层出不穷,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何来历。 躺在地上就剩一口气的丐帮老帮主骆长风低低**一声,让萧墨意识到时间不多,其实萧墨也试过将他们引开,只是一开始低估了这两人联手的实力,现在战场根本由不得他做主,自己要走可以,他两人追不追,几个人追,这就不清楚了。 萧墨想着就算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骆长风带走,那黑衣人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与那举火把的黑衣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举火把的黑衣人一剑朝骆长风的脑袋削过去。 萧墨大惊,知道他们要灭口了,沉声一喝道:“贼子不怕丐帮数十万弟子的报复么?”但是这句能让寻常武人吓破胆的话,对他却没有半点威慑力,手中长剑寒光奕奕,朝着骆长风脑袋就削过去,萧墨后撤几步,到了骆长风身边,朝举火把的黑衣人一拳砸过去。 刹那间罡风四起,搅得树叶“哗哗”作响,另一个黑衣人哪能容萧墨如此放肆,提剑跟了上来,三人武功都已经登峰造极,这点距离不过一个眨眼罢了,举火把的黑衣人手里长剑逼近骆长风,不过半寸,剑气激荡,已经将骆长风面目撕裂,萧墨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嘭!” 如天神擂鼓,一声闷响传来,那举火把的黑衣人被打飞出去,撞在半面土墙上,土墙轰然倒塌,烟尘大作,将他埋在里面,火把丢在了一边,而萧墨被另一个黑衣人一剑从背后刺穿左肩,扎了个通透,剑尖从前胸探出,还在滴血,看得远处林曦心如刀绞。 萧墨眉心一紧,朝前一跃,强行抽出剑,不过血花四溅,洒了一地,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如此,以那黑衣人的武功心计,只消一瞬,他手中长剑横着一抹,就能削掉萧墨半截肩膀。 黑衣人往地上扫了一眼,骆长风被那举火把的黑衣人剑气扫中,此时面目全非,整个头部血肉模糊,看不出人样,要多惨有多惨,而且喉管被一道剑气击中,此时汩汩往外冒血,便是大罗神仙带着金丹妙药也救不了他了。 那黑衣人往后跳开一丈许远,对着负伤的萧墨扬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夜交手,想必对彼此都有些了解了,改日再战定高低!” 一把扶住举火把的黑衣人,隐入黑暗中,剩下一个燃烧的火把还在原地闪动,萧墨已经受伤,莫说不能追,就是追上了也没什么用,又是一个死局罢了,只怪自己今夜棋差一招,让局面偏离了自己的预料。 林曦顾不得脚伤,咬着牙忍者撕心裂肺的疼痛,疯了似的跑过来,看都没看地上的骆长风一眼,一把抱住萧墨,检查他的伤口,萧墨此时已经脸色有些苍白,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要她先看骆长风还能不能救,否则自己这伤就白受了。 林曦给萧墨止了血,这才慢慢蹲下身子,一扣脉门,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跳动,林曦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根金针,在老乞丐人中穴一扎,轻轻拈了拈。 “呜呜呜……” 老乞丐气管已经被割断,说不出话来,嘴里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两眼神色涣散,只能见到他努力睁大着,很急迫地想要告诉萧墨二人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用全是血的手在地上胡乱比划一个“一”字,也不知道是在垂死挣扎还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其实这一切很快,也就四五个呼吸的功夫,这老乞丐最后的一口气还是落下了,在地上写画的手停了,那带着不甘与懊悔的眼神也涣散了,停止了呼吸,一代帮主就此陨落,死前遭受了无尽的折磨。 林曦朝着萧墨摇了摇头。 萧墨自然也看出来了,强撑着笑意安慰道:“你不必太过自责,他本来就重伤垂死,有没有我们其实都一样的。” 林曦摇了摇头,上前搀住萧墨,神色低迷,十分沮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仅没救人,反倒害你身受重伤,还差点……” 萧墨笑着宽慰道:“这是小伤,不碍事,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那他怎么办?”林曦看向了地上老乞丐骆长风的尸体。 萧墨看了一眼四周,道:“就让他在这里吧,这里应该是丐帮一个临时集会地点,天亮后会有人发现的,我们若是画蛇添足将他掩埋,反而显得心虚了。” “心虚?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好意掩埋,使老人家入土为安,有什么好心虚的?”林曦对于江湖的这些勾心斗角毕竟所知不深,一脸疑惑。 萧墨解释道:“骆长风惨死在金佛镇的后山,被折磨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筋骨被打断不知多少,死不瞑目,你说那些武林中人会以为是谁做的?” 林曦想了想,忽然愣住了,眼神极不自然地看向了萧墨,心中大惊,五味杂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萧墨点了点头,道:“这是一个死结,刚刚那黑衣人也知道,所以没有继续下杀手,否则刚刚他继续出手,结果会是他重伤,我死。他之所以直接离开,是他猜出了我的身份,骆长风死在这里,全天下头一个会认为是我做的,不容我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就像来时路上李小子说的那样,东岳的事情我解释不清楚,也没法解释,我找不到证人、找不到证据,即使找到了也会被认为是刻意伪造,这就是那人算计人心的厉害之处,他利用了整个江湖的言论、人心,让我无法脱身,成了一个死结,只有系铃人才能解开。” 林曦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觉得心里发毛,这些人心算计太可怕了,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萧墨看她不太懂,耐着性子,想要跟她说得明白些,“他利用了天下人先入为主的心理,东岳之事之后他就在暗地里推波助澜,让天下人相信这事儿就是我干的,以至于我无论怎么洗,世人都不相信我是白的。所以有且仅有两个方法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一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但他花这么多心思,自然不会帮我解开死结;第二个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找到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公诸于天下,并且这个人不能和我有丝毫关系,否则就会显得是我指使,当然,如果和我有仇的话,这证据就更有说服力了。这种人江湖中倒是有不少,但要么就是没有查明真相的能力,要么就是巴不得我死,而这事我也不能与某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明说,否则会被这个对手当做把柄,将我二人一同打落下马,说他与我这魔头勾结,到时候不管查出了什么,都会是假的。” “这就是人心啊,就像今晚的事情,骆长风可能查出了什么,被灭口了,这桩人命会算到我的头上,我能解释吗?我解释得清吗?”萧墨苦笑着摇头,万般无奈。 “可是有我啊,我可以做人证,向天下人证明不是你做的!”林曦脱口而出,她就不相信世人会这么颠倒黑白。 萧墨无奈地说道:“那你为什么大半夜来这深山野林,还这么巧目睹了这场凶杀?而你为什么能在杀了骆长风这种绝世高手的凶手手下死里逃生?你与我是什么关系?这些都是他们必然会问你的问题,任何一个都是死穴,只要和我扯上一点关系,那你就是我的同谋,连你也会站在整个江湖的对立面。那黑衣人之所以会从容离开,是因为他根本不怕我争辩。” 林曦一脸沮丧,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萧墨笑着说道:“没事的,都说虱子多了不怕咬,烂账多了不怕催,我已经背了这么多黑锅了,也不差这一口,走吧,下山回客栈,瞧你这副样子!” 第一百四十章露华浓,和羞走 林曦借着不远处晃动的火把光芒低头一看,衣衫褴褛,粘着草叶荆棘,手上脸上还有血痕,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幡然醒悟,赶紧捂住脸,慌忙大叫道:“不许看,不许看……”愁死了,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怎么被他给看到了,林曦娇羞地瞪了萧墨一眼,忙不迭的擦了擦脸。 萧墨倒没在意这些,低头看了眼林曦那隔着鞋袜都能看出来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脚,抬眼找了一圈,其实这山神庙规模不小,他们所站的地方算是后殿,在进大殿的门口有几级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虽然年深日久却也还平整,离着这里有十来丈远近。 萧墨小跑着捡起火把,插在石阶边上,林曦不解地看着他,然后萧墨说:“林姑娘,你到石阶上坐下,我给你正骨,否则时间太久会落下隐疾的。” 林曦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个透,当时礼教森严,对于女子的约束极严,便是寻常农家女子也要自小修习《女德》、《女论语》,除了三从四德、言行举止这些基本要求外,还有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和柔、守节这十二条繁文缛节,每一条都做了非常详细的要求,苛刻到让人发指。 女儿家的脚,莫说让男子触碰,便是让旁的男子看一眼也是失礼,若是已嫁做人妇,那便是失节、不守妇道,是要骑木驴的,于是林曦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萧墨并不了解这些,一来他是在皇宫长大,他一个皇子当然不用去学习女子的行为规制,而且他身为天下最尊贵的皇子、亲王,武功才情盖世无双,天下女子怕是都会上赶着“失礼”于他,平日里哪知道这些繁琐的规矩;二来他又是江湖儿女,行走江湖恩仇快意,哪理会这些小节。 见林曦莫名其妙红了脸,而且没有动,萧墨就有些纳闷了,又说了一遍,林曦紧咬嘴唇,眼里脸上红彤彤像是天边晚霞,心中暗骂,你可真是我的小冤家,这才几天,本姑娘便让你吃干抹净了,今后如何再见人。 萧墨以为她腿疼,无法动弹,又是一弯腰,将她横抱而起,林曦“呀”的一声惊叫,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墨三两步已经走到石阶边上,将她轻轻放下。 不由分说,蹲在林曦脚边,一手轻撩开裙摆,林曦浑身一抖,赶忙缩回脚,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刺猬一样,缩成一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萧墨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怕疼?” 林曦咬咬牙,娇羞地瞪着他,心说:“小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想轻薄本姑娘。”本来就极美的姑娘,含羞带臊之后更是娇艳欲滴,让人心神荡漾,红着脸咬紧牙关,压低了声音嗫嚅道:“男不可摸头,女不可摸脚,这是规矩。” 萧墨大惑不解,行走江湖也算有些年头了,三教九流也都见过,这算是什么规矩,其实萧墨这几年江湖,女子当中也就和凤舞熟识,凤舞又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女子,哪里会在意这些,故此不知道这一节。 萧墨有些生气了,重重叹了口气道:“林姑娘,你现在腿伤很严重,你是大夫,想必也知道,如果再拖延,会留下病根的。” 林曦见萧墨有些不悦,心中很是愧疚,萧墨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长安王武功才情当世无双,世间倾慕他的女子不知多少,他要是那下作之人,不知有多少姑娘愿意自荐枕席,今夜他只是关心自己脚伤,自己却对他百般猜疑,甚是不该。 “手给我!”萧墨板着脸,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道,林曦也极是纳闷,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像是一个挨了骂的小孩子,嘟囔着嘴,萧墨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下她的腿,然后脱鞋脱袜,一气呵成,颀长的手指在林曦脚踝处轻轻一按,林曦疼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萧墨还不等她声音落下,手上一用力,正骨归位,整个过程也就三四个呼吸的功夫。 林曦又是一声尖叫,惊得林鸟乱飞,疼得她眼泪珍珠似的滚落出来,往前一扑,一把将萧墨拽到怀里,一口咬向萧墨的右肩。 “咝……” 萧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钻心般疼痛,刚才左肩挨了一剑,现在右肩又被林曦咬一口,今夜到底是没看黄历出了门啊。 过了好一会儿,林曦才一把推开萧墨,泪眼花花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骂道:“小贼,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你刚刚不是说男不可摸头,女不可摸脚吗,我先让你摸头了啊,怎么说得上欺负。”萧墨一脸幽怨看着她。 林曦想起刚才,萧墨要她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个狡猾的小贼,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鬼点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破涕为笑,女儿家的脸还真是变化无常。 等笑够了,这才冲萧墨摆了摆脚,一撇嘴,傲娇的说道:“还不给本姑娘把鞋袜穿上!”心想着反正都让这小贼占便宜了,也不差这一次。 萧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草草替她穿好鞋袜,时刻留神戒备,自己可没有肩膀让她再咬一口了。 萧墨的指尖滑过林曦白皙的肌肤,林曦心中小鹿乱撞,痴痴看着他,心想那个凤舞姑娘该是有多幸运,才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他。 经过萧墨正骨之后,不像刚才那么痛了,但是要走着下山回客栈还是很难的,萧墨转过身,半蹲在她面前,示意要背她下山。 林曦愣了一下,一下扑到了他背上,环住他脖子,破罐破摔,反正该被他轻薄的都已经轻薄过了,早就没有礼可失了,拉过了、抱过了、摸过嘴、揉过腿,现在背一下算什么。 林曦心安理得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萧墨疼得一咧嘴,抱怨道:“林姑娘,我双肩都有伤,你轻点。” “哦……”林曦吐了吐舌头,一副你敢得罪本姑娘,就是这个下场的神色。 “林姑娘,还要烦劳你,腾个手举着火把。” 林曦一弯腰拿了火把在手里,萧墨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骆长风的尸体一眼,眼神复杂,倒是有些惋惜,骆长风也算如今江湖中的中流砥柱,叱咤风云数十载,就这么惨死在荒郊野外,未免让人唏嘘。 不过也只是一时的惋惜罢了,没有过多的思绪,背着林曦朝山下走去,林曦乖乖趴在背上,聆听者虫鸣蛙叫,嘴角不由得上扬,这一刻,以往做梦都不曾想过。 “你深更半夜上山,到底做什么来了?”萧墨冷不丁问道,将林曦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我……”林曦想扯个谎,但是一想到在萧墨面前扯谎,肯定会被他看穿识破,只好实话实说,“听说黑鳞金背蛇的蛇胆治疗内伤有奇效,我想找来给你试试,能不能调和你体内的真气。” 萧墨的脚步忽然停下,脸不由自主抖了抖,林曦也吓了一跳,以为刚才两个黑衣人又杀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问,萧墨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问道:“黑鳞金背蛇,这里会有吗?” 林曦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忙着应敌,把林子里有蛇的事情忘了,现在自己一提他想起来,萧墨觉得四面八方都有蛇眼在盯着他。 林曦偏过头,笑着看萧墨那张不自然的脸,心情大好,“啧啧”笑道:“没事的,你身上戴了我给你的香囊,人一般闻不见,但是蛇虫鼠蚁最怕那味道,这方圆数丈之内,没有蛇的,便是有,本姑娘也抓了,取蛇胆给你!”说完还故意舔了舔嘴唇,调皮可爱。 萧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不用了,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吃蛇胆的。”这才壮起胆子大步往前走,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才的黑衣人,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是谁了?”萧墨如果不说她也不会问的,但就这样不说话,林曦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总得找点话头不是,不禁怀念李玄和曹胖子两个在的时候了,永远叽叽喳喳,不会冷场尴尬。 即使在荆棘密布的丛林行走,光线昏暗,萧墨仍然走得很平稳,林曦在他背上感觉不到一丝起伏颠簸,很自然的回答道:“过了几招,我们彼此应该都猜出来了,容忍了他这么多次,不过是惦记着一份人情,但是情分这东西,消磨多了,也就没了,我也得动手布局还击了,不然还真以为我好拿捏呢!” 看萧墨没有说出那人名字的意思,林曦也通情达理没有去问,知道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被萧墨“轻薄”的次数多了之后,林曦不再像初时那么羞涩拘谨,坦然地趴在萧墨的背上,忽然有想到了一件事,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重不重啊?” 问出这话之后有些小紧张,其实是害怕萧墨说重的,最近有些贪吃了,不知道有没有长肉,要是被他嫌弃太重了怎么办,林曦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还好,我是习武之人,幼时师傅操练,十岁时便扛着七八根铁枪围着校场跑圈了,一根铁枪有十来斤呢,到十七八岁的时候约莫能负着三四百斤的重物赶路不吃力的,你这不算什么。” 如此坦率的回答让林曦措手不及,这也太不解女孩子的心思了吧,说个“姑娘不重,身轻如燕”会死啊,言简意赅,不比你说这一堆有的没的好,真是块木头,心里又起了一个小心思,似乎有些赌气的问道:“那凤姑娘呢,她重还是我重?” 萧墨想了想,道:“她我倒没背过,不过应该是她重些,那么贪吃,还懒,半年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又吃成什么样了!”在提到凤舞的时候,林曦能感觉到他嘴角有笑,眼里有光,满是宠溺,这是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啊,林曦心里嫉妒起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孩来。 其实这句话刚听完的时候林曦是十分开心的,萧墨没背过凤舞、凤舞还比她重,但是细想之下却十分懊恼,没头没脑自己问这个干嘛,这不是活给自己找醋吃吗,自己真是笨死了,这次林曦不说话了,安安静静趴在背上。 一个白衣女子难得早起一次,刚准备出门,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差点将头磕门框上,浅蓝色的眸子闪了闪,嘴角一勾,自言自语道:“看来某人在骂我呢!” 天快要亮了,薄薄的天光将沉沉的暮色侵蚀,天上的星子也渐渐消失不见,晨露沾衣,山间弥散着清新的空气,吸一口就让人神清气爽,树枝上鸟儿叽叽喳喳,生机勃勃。 已经能远远瞧见山脚的金佛镇,现在是农忙季节,有早起的农人已经扛着锄头、背着筐出门了,那些忙着赶路的江湖中人也稀稀拉拉的走在大道上,往几十里外的登封城赶。 这段路挺长,但是还是快走完了,林曦心里万分不舍,想让时间慢些,再慢些,想借着聊天说话来让萧墨走得慢些,于是问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但是萧墨一听到这话,脚步忽然停下了,滞了滞,才重新出发,这次脚步变得沉重了许多,略带几分惆怅的说道:“我不过生辰的,因为那一天,不吉利。七月十五,民间传说的鬼节,我出生之后,宫里敌视我母妃的妃子,煽动宫女太监,在后宫风言风语,说她生了个鬼物、妖孽,那时候的我整夜哭,母妃怕宫女嬷嬷们照顾不好我,通宵达旦守着,又加上外面的这些言语,母亲大病一场,气得父皇一口气处死了上百人才平息这场风波。到母妃去世之后,我扬名天下之前,宫里的流言蜚语又起来了,说我这个鬼节出生的妖孽,刑克亲眷,甚至那些所谓的‘骨鲠忠臣’还要我父皇将我流放出宫,免得殃及父皇龙体,也是可笑!” 林曦也变得难过起来,她知道萧墨从小便受了很多苦,但是没想到生辰日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也给他带来了这么浓郁的悲伤,愧疚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事的,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萧墨素来不会让不开心的事情影响自己的心,便是有,也会被他很好的隐藏,若不是这样,在那深宫,喜怒形于色,活不长久。 林曦见萧墨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才放心的说道:“我啊,也是节日出生,三月三,上巳女儿节。” “这么巧,和凤舞同一天,你们俩这么有缘,应该聊得来。”萧墨有些惊异。 看到萧墨张口闭口就是凤舞,林曦就有些生气,什么有缘,一年总共三百多天,天下数之不尽的人,同一天出生的人多了去了,本姑娘才不会和她聊得来呢,等见了面,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与众不同,值得你这般惦记。 那个白衣女子已经出了门,和新收的徒弟走在路上,忽然又是一个喷嚏,气鼓鼓揉了揉琼鼻,那少年关切地问道:“师傅你是感了风寒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不用,是有人惦记你师傅呢,那混蛋!”凤舞有些得意,心情大好,感觉山间清风、天边朝阳,都跟着美好了起来。 少年淡淡“哦”了一声,继续赶路,他有些不高兴了,不知道师傅天天念叨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呢,对师傅好不好,师傅天天想着,他会不会也打喷嚏呢? 凤舞一边走着,一边心不在焉踢着脚边的石子,又是高兴又有些怨那混蛋,想我也不知道来找我,光是想有什么用,哄哄我,我不就回来了,我不要面子的吗?每一次见他,我都是嘴角含着笑跑着去的,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这辈子只能有一次的那种喜欢,喜欢到无论他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我都不会去怪他,可是他怎么就不能来哄哄我呢? 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却怎么蠢到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黎明晨曦,正午阳光 夏天的清晨,天亮的早,才四更过去不久,东方已经吐白,一切都纯净的让人心旷神怡,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水墨画里,弥漫着好闻的青草的香。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清晨的阳光是宁静淡雅的,没有那种喧闹气息,让人感到心平气和。 林曦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清晨的温暖,晨曦很好,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觉得,若是能这份晨曦进入他的心里,便更好了。 萧墨背着林曦一路回到客栈,来迎接的掌柜一脸“我什么都懂,但是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神色,笑嘻嘻地看着萧墨二人,林曦脸皮子薄,全程埋着脑袋,恨不得在萧墨屁股上抽一巴掌,让他走快些。 送林曦回了房间,萧墨吩咐掌柜送一身干净衣服,打一桶洗澡水给她,然后再准备一些跌打损伤和擦伤的药。 自己回到房间后也没闲着,提笔写了三封密信。 第一封差人送往徐州,第二封送往襄阳范家,都是八百里加急,第三封,原本是要寄往金陵的,但是犹豫再三,没有寄出去,将那封已经装好的信点燃,投进了火盆里烧掉。 推开窗,任由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萧墨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东岳算一次,君山算一次,昨晚又算一次。事不过三,要是不送你一份回礼,真当萧某寒酸么?” “不过我到底是心慈手软,就不跟你玩大了,怕吓着你,啧啧,还是太善良啊!”说到这里,萧墨自己都笑了。 撕下那张戴了一个月的人皮面具,手一扬,一同扔进火盆里,同信一起烧成灰烬,从此江湖天下再也没有墨九这张脸孔。 恍若谪仙人一般俊俏的面庞,沐浴在辉光下,像是披着一身金色的羽衣,光芒四射,不可直视。 一个时辰后,萧墨敲开了林曦的门,林曦一瘸一拐的过来,打开门一看,却愣住了,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 那少年五官俊美挑不出一丝瑕疵,双眼深邃,仿佛看一眼就能让人深深陷进去,气度雍容,俊雅无双,一身黑色衣袍没有一丝杂色,头上簪着一支极为寻常的发簪,配以墨色的发带,腰佩玉,手轻负,举止儒雅,含着正午阳光一般和煦的笑意,是天下头一等的美少年,林曦看得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不让我进去吗?”萧墨笑着说道,将林曦这个小迷糊唤醒。 林曦没料到萧墨会突然来,沐浴后里衣之外只罩了一件宽大的罩衣,头发也还没梳,只是散披着,还没干透,如清水芙蓉,美丽之中又带着随性潇洒,看起来很舒服自然,又有几分香艳旖旎,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林曦却不这么想,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也没来得及跟萧墨说一声,就跑进了屋,其实萧墨也根本不在意这些,凤舞在他面前比这随性得多,他啥场面没见过。 萧墨独自进了屋,找了张椅子坐下等着,过了约摸盏茶功夫,林曦才匆匆出来,只见她一身柳绿烟纱碧霞罗柔柔如水,水雾绿草百仙裙,裙角绣着白雪玉兰,头上挽着流云髻,俏皮可爱中又透着端庄典雅,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戴着一对浅碧璎珞耳坠,倾国绝色惊为天人。 萧墨见过不少美人,如凤舞、南宫紫馨、纳兰寒韵,自己的姐姐萧涵,甚至陆芊语、叶婉卿,还有前些天才见到的唐岁暮,都算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林曦并不输于她们,各有千秋,林曦身上的是一种单纯优雅的气韵,如空谷幽兰,是一种山间芝草的清雅。 其实萧墨还有个小小的疑惑,就盏茶功夫,这一身庄重得体的打扮,她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林曦平时也不爱打扮,用师姐的话说,本来就极美了,再一打扮,还要旁的女子活不,只是今天见到萧墨恢复原来的容貌,惊艳尘寰,她不禁羞赧,再不好好打扮一番,如何配得上他,况且那帝师凤舞据说也是国色天香,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指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现,自己可不能一见面就给比下去。 “林姑娘,其实你不用这么费事,在下是来辞行的,马上就走了。”萧墨一贯的慵懒坐在椅子上,让人看起来舒心悦目,并不觉得会有半分的失仪。 林曦大惊失色,都忘了自己脚伤还没好,紧紧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问道:“辞行?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萧墨点点头,认真地说道:“经历了昨夜的情形,想必姑娘也有所体悟,在下经历的都是波诡云谲、人心算计,大抵是这世间最肮脏的事情,姑娘一身清白,是天下人人敬重的医家仙子,何苦为了我这人神共弃的大魔头同行,惹了一世骂名。况且在下也还有一些私事,不便带姑娘同路,故此别过,这客栈的掌柜萧某已经打过招呼,任姑娘住多久都不妨事,现在离少林大会也还早,姑娘养好伤再上少林也还来得及。” 林曦急了,摇着头几乎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怕什么骂名,你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萧墨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不只是这样,在下昨夜已经被人猜出了身份,他肯定会暗地里动手,带着林姑娘,恐护持不周,姑娘若有事找在下,可到登封城的汀兰轩,萧某在那里落脚。” 起身告辞,一身黑衣仿佛从幽幽的黑暗中来,又去往未知的远方。 萧墨走了,林曦整整一天都失魂落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变得多愁善感,她多想对萧墨说,在你之后,我没有能记在心上的人,好像没有勇气对他说出这句话。 自己精心打扮,他只看了几眼,不过能让他看几眼,也挺好的,只是不晓得能不能要他记在心里,心有林曦。 “他该是去找凤舞去了吧,下次相见,只谈笑风生,不动情。”林曦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她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双手,眼睛却一直停留在萧墨刚才坐着的地方,刚刚开门见他时,心中说不尽的欢喜,现在又不开心了,好像从没有这么不开心过。 我喜欢冬日里的暖阳,喜欢夏日里的凉风,喜欢清晨叶尖晶莹的露珠,喜欢天空的星斗阑珊,就像喜欢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你。 林曦想起了一本书上的话,好像是对此时此刻自己的真实写照: 遇你之前,春是闲春,夏是懒夏,秋是悲秋,冬是凛冬。遇你以后,春为纸伞细雨石板同你三千墨发;夏为白瓷青梅碎冰互碰叮当作响;秋为晚霞红枫落叶赠你十里风光;冬为红炉飞雪幽梅一笔纸短情长。 其实在遇见萧墨之前,林曦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林曦觉得这个世界温柔了起来,一颗心也开始慢慢融化。 *** 距离五月初五少林大会还有不到一旬光景,不管有没有收到英雄帖,凡是江湖中人,都想要来凑凑热闹,哪怕是在这离着少林还有数十里的登封城沾沾香火气儿,也是能拿出去吹嘘的事情。 日头才爬上地平线没多远,登封县大街小巷比过年过节人还要多些,都是拿着各式兵器的武林人士,凡是搭上话的,先不管认识不认识,听过没听过,总要说一句“久仰久仰,原来是名震江湖的某某某”,“哪里哪里,兄台才是声名远播,小弟自愧不如,还请多多指教。”对于这种互捧臭脚的做法,大家伙儿乐此不疲,仿佛这样做了,自己的声望也就提高了不少,毕竟是跟“名震江湖的某某某”“声名远播的某某某”认识的嘛。 县城西北,也就是靠近少室山的那一侧,城门路口处有个茶棚,棚子说大不大,能摆下五六张桌子,掌柜的是一个周姓老头子,一手做包子的手艺远近驰名,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长成之后绝对是祸水级别的绝代佳人。 祖孙两人也是去年十一二月份才搬来这边落户的,听说还和少林的一个年轻和尚认识,那和尚也来过几次,专程看望这个小姑娘。 虽然是个和尚,但是长得却极是俊俏,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眼馋,祖孙两个虽然是外来户,但是对人和善、老实巴交,少室山附近的居民也颇有佛性,淳朴善良,所以邻里之间颇为和睦。 少林大会举办在即,城中车水马龙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小茶棚的生意比往常不知好了多少倍,不少粗放的江湖人甚至捧着茶碗蹲在路边,鲸吞牛饮,反正他们也是大老粗,喝茶只是为了解渴,就算给他们极品龙井,他们说不定还嫌苦,没有白水喝着痛快。 喝罢了茶水,从兜里扣扣搜搜拿出两枚铜板,像是嫁女儿一样万分不舍、千般不愿,扔进茶棚周老汉的木头盒子里,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行走江湖的,十个有九个是穷鬼,那些一掷千金、仗义疏财的,要么是评书话本的渲染,要么是富家子弟出来赚声名的,你一个混江湖的,要是背后没个有钱有势的家族顶着,你又不挣钱,哪来银子大手大脚,不饿死算好的了。 这天小茶棚依旧挤满了人,周老汉在后厨忙着,小姑娘前前后后张罗,别看年纪不大,但待客算账依旧很熟稔了,活像个小掌柜。 小姑娘长得既漂亮又伶俐,自然讨客人们喜欢,虽然附近有不少茶棚酒肆,但是大家伙儿宁可多等一会儿也愿意到这个地方来。 今儿个茶棚里喝茶的客人却炸了锅,讨论的全是前天夜里金佛镇发生的一起惨案。 “昨早丐帮弟子在金佛镇后大山聚集处发现了前任丐帮帮主骆长风的尸体,啧啧啧,死状太惨了……” “我也听说了,那老帮主也是一代豪杰,不管是武功还是名望都是当今江湖执牛耳者,没想到惨死在了荒郊野外。” “对啊,我有个丐帮的兄弟,他今早跟我说,那老帮主浑身是伤,一张脸面目全非,几乎认不出来,满口牙被打掉,两条脚筋被挑断,身上全是杯口大小的血窟窿,约莫有十来个,还有其他剑伤、拳掌伤、内伤、骨折数不胜数,致命一击是喉咙被一剑割断了。” “我去,这也太惨了吧,老帮主一代英雄,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好汉,受了这么多折磨,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丧心病狂啊!” “还能是谁,我看八成是萧墨那畜生。” “哦?何以见得?” 那人压低了声音,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我这可不是信口胡说,我那个丐帮的兄弟说,那惨死的老帮主,临死前用手指在地上想留下凶手的名字,但是无奈伤势太重,只在地上写下一笔就去世了,你们猜那一笔是什么?”那人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快说快说,别在这关口打哑谜啊!”众人忙不迭的催促,有性子急的差点没上去拎他的领子。 “嘿嘿,是个‘一’,也就是一横,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一横,这可是关键,你们想想,我们平时写萧墨的萧字,第一笔,可不就是写这一横么?” 这话一出,小茶棚顿时沸腾了,一个个都觉得有理,是萧墨无疑了,大家义愤填膺,痛骂萧墨这畜生人面兽心,凶残暴虐,才屠杀了叶家,现在又杀了丐帮老帮主,这江湖倒要叫他掀翻了不成。 那人还没说完,伸手虚压了压,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是,前些天,萧墨的姐姐从皇宫出来找萧墨,不知怎么和苗疆老魔头阿纳回扯在了一起,大家伙儿都知道,苗疆老魔头和丐帮有仇啊,于是在半道上,丐帮联手唐门,对老魔头有过一场截杀,但是让这老魔头跑了。听说这场截杀中,萧墨他姐姐差点被杀,你想想,萧墨多护着他姐姐,他被罢官免职、赶出金陵,不就是为了姐姐闯东宫杀人么?我看这次啊,八成也是为了给姐姐报仇。” “对对对,这也就说得通了!” 众人愈发觉得有道理,个个破口大骂,声讨萧墨,骂声震天,不可开交,听得慕雪直皱眉,最近几乎天天听到别人骂萧墨,她心中讨厌得不得了,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在太原府中,萧墨从雪山五老手里救过她,那时她便对萧墨心有好感,最近得知少林举办大会讨伐萧墨,心中极是不忿,觉得大哥哥那样一个好人,怎么会是人人喊杀的大魔头呢,同时也为萧墨暗暗担心。 只是周老汉不止一次告诉她,不可与人争辩,免得惹祸上身,清者自清,你那大哥哥自己会处理好的,因此慕雪只能将那份不平强压在心里,既盼着大哥哥来,好见他一面,也希望他不要来,免得深入龙潭虎穴。 第一百四十二章这便是江湖 茶棚坐得满满当当,吵得沸沸扬扬,将桌子拍的“哗哗”作响,看得慕雪心疼不止,生怕那桌子被拍塌了。 要是萧墨真在此处,怕是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只是他们都只是中下层的江湖人,混底层江湖的,不比高高在上飞来飞去的神仙,不是过江龙坐地虎,只不过是烂泥潭里的小鱼小虾,难免满身土腥气,在那种绝对的高手面前,那是头都不敢抬一下的,但要是在背后,那该怎么骂就怎么骂,诋毁得那人杀来化粪都不肥土。 慕雪自然也知道这一节,心中腹诽不已,要是大哥哥现在过来,把他们狠狠揍一顿才好呢,即使不动手,光站这儿就能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这时候进来两个年轻人,一个手拿白色折扇,一个手握佛珠,要是萧涵宁致远在,一定认识,他们当初在拐子坡打过照面,一个是岭南吕家吕羲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另一个拿折扇的叫做窦云章,是一个略输吕家一等的世家的公子,每天跟在吕羲和身边,做鹰犬打手。 吕羲和窦云章两人一进门,目光扫了一圈儿,发现没了位置,又吵得不行,一派乌烟瘴气,心中老大的不快,暗骂这些泥腿子,土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眼皮一抬,见着了美人胚子的小姑娘,本就**熏心的吕羲和两眼放光,都迈不动道了,心说这天下美人无处不有,真是老天开眼啊。 将手中折扇左右手抛来抛去,笑嘻嘻走上前,微微弓着腰,拦在了端茶的小姑娘面前,笑眯眯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心思单纯,哪晓得这人动了歪心思,如实回答道:“我叫慕雪,请问公子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座位的话,可能需要等一下,茶棚外面有凳子,如果公子不忙,可以去凳子上坐着等一会儿。” “小妹妹每天端茶送水辛苦么?要不要跟哥哥回家,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等你长大些,就将你娶进门,做一房夫人,以后绫罗绸缎,穿金戴银,怎么样?”吕羲和一脸色眯眯地笑着。 小茶棚吵吵嚷嚷的声音小了下去,来这里喝茶的大多都是武林人士,看到吕羲和这副模样,心中不齿,有不少人气得想要拍案而起,三拳两脚将这浪荡纨绔打出去,毕竟习武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的,远的萧墨他们打不过、奈何不得,近的浪荡公子他们还能忍吗?心中一股火气还正愁没处撒呢! 那吕羲和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身边的气氛凝重了些,直起腰,盛气凌人地环视了一周,几乎鼻孔朝天的说道:“在下岭南吕家吕羲和,给各位江湖朋友见礼了!” 这哪里是见礼,分明摆出身份家世震慑众人,众人一听,一大半都哑了火,岭南吕家可不简单啊,如果说当今六大门派是超一流门派,那吕家就是一流大派,和吴家、合欢门、青羊宫等一样是顶级门阀,不可随便招惹,岭南有两个大家族,一个吴家、一个吕家,吴家“两仪流云剑法”威名赫赫,在天下使剑的门派中也是前十之列的,而吕家精于机关阵法,传承近千年,是能和墨家争较长短的。 一听这吕羲和来自吕家,许多人不敢说话了,毕竟除了六大派和武林盟,江湖中还少有能和吕家掰手腕的。 慕雪不知道吕家势力,只将他当做普通人看待,听到这话,往后退了两步,摇头拒绝道:“公子说笑了,慕雪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杂役,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等你跟哥哥走,见了哥哥家的金碧辉煌,会求着哥哥要留下来的。”说着就想上去牵慕雪的手,慕雪赶忙躲开。 这时候在后厨忙活的周老汉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系着围裙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调戏慕雪的吕羲和,大惊失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隔在了慕雪和吕羲和之间,赶紧赔笑脸道:“这位公子来点什么?家里小孙女儿不懂事,是不是开罪公子了,公子今天在小茶棚的花费一律算小老儿的。” 回头朝慕雪使了个眼色,低声呵斥道:“还不进去帮忙!” 慕雪如获大赦,赶忙跑进去,这周老汉本是北边一个退下来的军卒,去年在太原府被雪山五老砸了店面,带着慕雪南下避难,本来打算去江南的,路中遇见了慧能,于是带他们来了登封城定居。 周老汉虽然老实巴交,但是多年开店,还是粗通人情的,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像吕羲和这种大家公子最是不能招惹,于是让慕雪回屋,躲开吕羲和。 吕羲和这下不乐意了,脸一沉,冷冷道:“老东西和什么稀泥,叫你家孙女儿出来,要是入了我吕家,少不了你好处,还用卖什么茶?” “公子可折煞小老儿祖孙俩了,小丫头只是乡野村姑,难登大雅之堂,承蒙公子错爱,实非良配!”周老汉一躬到底,诚惶诚恐赔罪,将姿态降得极低。 但是吕羲和哪吃这套,在岭南欺男霸女惯了,这种强抢民女回家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这次出门没将恶奴带在身边,否则哪用跟这老东西废话,直接动手将姑娘带走,扔下几十两银子了事,他一个穷酸老头,还能上岭南和吕家讲道理去? 这吕羲和也是个暴脾气,一看这老头不识好歹,抬手就是一巴掌,正抽到周老汉脸上,这吕羲和虽然是纨绔,但是家族底蕴在那儿,这便是和普通江湖人的差距了,似这些底层的武夫,苦练一辈子,一步一步往上爬,或许都抵不上吕羲和这种二世祖十年的,他能随随便便拿到一本顶尖的武功秘籍,然后无数名师指点、各种大补品当饭吃,这武功还能低了吗,就是一头猪,被这么培养,也能一拱倒一片。 周老汉直接被他一巴掌打飞了出去,砸到了一张桌子上,只听“哗啦”一声,那张桌子被砸得粉碎,周老汉口吐鲜血,脸颊红肿,牙也掉了几颗,本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虽然身子硬朗,但也经不起这一下,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直接昏死过去。 周围的人赶忙散开一个圈儿,气得牙根痒痒,有个方面阔口的汉子忍不住了,提着大刀站在吕羲和面前,喝道:“吕羲和,你未免太过分了,欺男霸女,这是我们习武之人该做的吗?” 吕羲和咧了咧嘴,骂道:“哪里都有多管闲事的,不自量力!” 还不等他动手,身边的窦云章朝他轻轻一抱拳,跳了过去,一掌拍向那汉子,汉子提着刀与他战在一处,这时慕雪听到外面打斗声,知道出事儿了,赶紧跑出来,只见周爷爷躺在一堆碎木头里,浑身是血,除了那个打斗的汉子外,其余人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上来扶一把,谁也不想得罪吕家的二世祖。 慕雪叫了声“周爷爷”,然后冲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不管怎么摇,怎么呼喊,都不见老人家醒过来。 “你们谁能帮帮我,帮我叫个大夫,谁能帮帮我……” 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呼喊,跪在地上向周围的武林人士磕头,求他们把老人送去医馆,这其中倒也有不少动容的,但是吕羲和就在不远处笑盈盈看着,看谁敢上去帮忙充好人,他们也就怂了,没一个上前的。 慕雪想要背起老人,奈何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根本搬不动,反倒将自己摔在地上,双手被碎木屑刺得鲜血直流,小姑娘泪流满面,仍旧在苦苦哀求,但是周围的人眼里除了同情,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渐渐的,小姑娘绝望了,一把抱起周老汉,将头靠在他的胸膛,无助的哭着,感受着老人的心跳越来越弱。 周爷爷多好的人啊,年轻时候参军入伍,打过不少仗,年纪大了,加上受伤,就从前方退下来,一辈子无儿无女,也没依靠谁,自己在太原府开了家包子铺,每日白吃白喝的人很多,他那点退伍费差不多都给填进去了,但他心肠好,还是周济穷苦的人,要不是他,慕雪早就死了。 就是这么一个老人,为了能让慕雪有个安稳的日子,一大把年纪还背井离乡,带着她到了南边,其实慕雪时常能听到老人家念叨,老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家乡,走一走那和老兄弟战斗过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老兄弟埋在一处,黄泉路上,好歹能一起喝个酒。 每当听到这些,慕雪心中就愧疚不已,要不是因为她,老人家怎么能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年纪大的人,可不就盼着一个落叶归根吗,哪有往外走的。 慕雪也提出过要搬回太原府去,可是周老汉只是笑笑,说等她长大些再说,于是慕雪就天天盼着长大,这样就能送爷爷回家了,这样就能见到大哥哥了,可是等啊等,时间好像走得很慢,慢到爷爷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背越来越驼,可是自己还没有长大。 如今爷爷,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慕雪跪倒在一片狼藉中,抱着周老汉绝望的哭着,周老汉眼耳口鼻开始冒血,呼吸也越拉越轻。 那个和窦云章动手的使刀的汉子,虽然胆气是够了,但是武功却差了些,才支撑了十几招,就被窦云章一掌打在胸口,摔在人群中,肋骨断了七八条,在地上只顾呕血,无法起身。 窦云章也不继续动手,而是回到了吕羲和身边,吕羲和得意地看了周围一圈,那些围观的武林人士虽然满眼怒气,但是没一个敢上前的,吕羲和志得意满,冲他们挑衅地“哼”了一声,朝慕雪走过去。 “小妹妹,还是跟哥哥回去吧,顺便把你爷爷埋了,这大热天的,过一会儿怕是臭了!”这吕羲和故意说恶心话刺激慕雪,要让绝望的小姑娘心智崩溃,好遂了他的愿,其实他也看出来周老汉还有一口气。 慕雪回过头,满脸怒气看着他,那双眼中的杀气恨不能将这个纨绔公子绞成碎片,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手上的鲜血也给擦到了脸上,以致满脸鲜血,看起来既凄惨又恐怖。 小茶棚外面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天上一朵云都没有,日头高悬,当空而照,是个顶好的天气,但是小茶棚里面却一派凄凉,一个忠厚老实的老汉被打得快断气,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苦苦哀求,一群自命侠义的武林中人却迫于淫威没有一个敢帮忙的。 “小妹妹不要生气嘛,这老头即使没有今天这一遭也活不了多久的,早死早超生,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吕羲和就想上去拉慕雪,慕雪一下扑过来,一把抓住吕羲和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吕羲和没有防备,哪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这天大的胆子,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口咬住小臂,疼得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听得周围的人大为畅快,心中叫好,但是也不禁为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捏了一把汗。 吕羲和大怒,这一咬疼得他脸都青了,抬起一脚朝慕雪踢过去,正踢到她肚子上,慕雪直接被踢了出去,撞在门板上,吐出一口血沫子,满脸怒火,死死盯着吕羲和。 吕羲和低头一看胳膊,血水已经渗了出来,将他一身白衣染红了一团,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满脸的笑意不复存在,而是转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对着趴在地上的慕雪唾了一口,骂道:“小贱人给脸不要,真当爷拿你没办法?比你贞烈千万倍的娘们儿爷见过不少,最后还不是乖乖在爷的床上献媚讨好,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咬爷,今儿个就先把你剥光衣服扔大街上,看你还有不有这股子狠劲儿!” 一步就到了慕雪身前,伸手朝她抓下去,慕雪抬眼看了一眼周围冷漠的人,已经绝望了,不在盼着有人出手,凄凉的说道:“这就是江湖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江湖的几两侠气 一阵清风吹过,像是春风扶杨柳、金风过麦田,清爽柔和,让众人心头都是一阵松弛。 “嘭!” 先是声音传来,之后才感到一道劲风扫过,像是苍茫大海上的一阵飓风,裹挟着千百尺浊浪,滔天而上,直直撞向了吕羲和,只见吕羲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接倒飞了出去,摔出了七八丈远,砸在了大街中间。 众人都看得呆滞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没有想到,这吕羲和虽然是纨绔公子,十恶不赦,但是一身武功不弱,不然也不能横行霸道这么久,到底是谁,能一招将他打飞这么远。 定睛一看,一身墨色长衣稳稳落在了小姑娘身前,俊雅潇洒,似天上谪仙人,只是脸上笼着一层冰霜,仿佛万古不化的霜雪,一个眼神就能将人的血液凝结,冷冷扫着四周的人,笑道:“这就是江湖么?” 又重复了一遍慕雪刚才说的话,只是由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千万根钢针,不断戳刺着众人的耳膜,他们听来更多的是讽刺,耳根子发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因为这人是萧墨啊,他们口中该凌迟车裂的大魔头,却做了他们正道侠士该做的事情。 众人一见是他,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了二三十步,这个大魔头一人一剑杀穿了整个江湖,东岳、江南、君山、塞北、皇城、叶家,哪里没有留下他的凶名,他们这些人还不够这大魔头抬抬手的。 只剩下刚才那个被窦云章打翻的汉子,还躺在地上,无法起身,也没人顺手搀扶一把,萧墨颇为赞许看了他一眼,道:“这江湖,还算是有几两侠气!” “大哥哥,是你吗?”慕雪悠悠睁开眼,声音早已哽咽。 萧墨转过身,蹲在她面前,伸出袖子替她轻轻擦拭脸上的血和泪,温柔说道:“大哥哥来了,不要怕,当初不是跟你说过吗,等你长大了,大哥哥就回来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 “大哥哥,周爷爷他……”慕雪强行止住眼泪,此时的她双眼早哭肿了。 萧墨点点头,到了周老汉身边,轻轻扶起他,一探脉门,已经很微弱了,拖得太久,已经救不过来了,回头看了眼一脸祈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小姑娘,心中如刀割一般,将一股醇厚的内力渡了过去。 周老汉喉咙动了动,双手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慕雪赶紧爬过来,一把抱住周老汉,周老汉一眼看到了萧墨,紧接着看到满脸泪花的慕雪,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颤巍巍伸出了手,替慕雪擦了擦眼泪,“慕雪长大了,不哭不哭啊!” “爷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哥哥来救我们了,大哥哥真的来了,你看,是真的……”慕雪抱着周老汉大哭,小姑娘这一年多来遭逢了太多的变故,一颗心早被这世道伤得支离破碎,好不容易遇到了周老汉这个慈祥和蔼的长辈,不愿意他再这么离开。 周老汉挤出几点笑容,点了点头:“爷爷看见了,都看见了,你大哥哥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声音已经越来越小,本来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现在全凭萧墨那一口醇厚无比的真气吊着,不然早一命呜呼了,但现在也只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 周老汉又看向了萧墨,“公子……我家妮子一直等你回来……很好,你还是回来了,小老儿怕是……怕是不行了,这妮子以后怕是要麻烦你照顾了……”周老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想伸手去拉萧墨的手,却使不出半分气力。 萧墨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此番少林之行虽然九死一生,但是要护持一个小姑娘一世平安喜乐,他还是有无数的方法。 周老汉欣慰的点了点头,终于没什么牵挂了,可以下去见见自己的老兄弟了,老伍长读书多,喜欢讲一些大道理,当时觉得他唠唠叨叨,烦人,几十年没听了,倒是怀念啊。 这世道没有那么好,但是有这公子一般的人在,却也不算太坏…… 当年离开太原府的时候,周老汉跟慕雪说过,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在一起是一种缘分,分开也是一种缘分,慕雪一直都记得。 慕雪也记得周爷爷说过,萧墨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你,但是他就不再是他了,但是慕雪却不愿意相信这句话,在她心里,大哥哥永远是那个大哥哥,是那个在风雪夜里最干净明媚的少年,一人打败雪山五老,救了那个紫衣姐姐和自己,还给周爷爷送来了修缮铺子的钱,那个冬天似乎没有那么寒冷了。 她一直相信,大哥哥是与和尚哥哥一样,是这昏沉沉的世道里为数不多的好人,因此不管有多少人骂他是天下第一的大魔头,小姑娘总是不信的。 “哪个王八蛋,敢偷袭小爷,不知道小爷是谁吗?” 吕羲和揉着腰,骂骂咧咧朝小茶棚走来,一众武林人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是当街抢民女还行凶的纨绔世家子,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都该死,谁都乐意看他们狗咬狗,要是能两败俱伤就好了,一下给江湖除了两大害。 窦云章被萧墨吓得腿都软了,疯狂给吕羲和使眼色,但是吕羲和气急败坏,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窦云章的无数暗示就像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慕雪还抱着周老汉的尸体哭泣,萧墨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站起,看着大骂着走来的吕羲和,面若冰霜,一身玄墨色衣袍无风自舞,俊俏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面庞让天上的太阳都黯然失色,这其中有不少江湖女侠,看得双眼放光,不管她们之前怎么骂萧墨,在这样俊俏的面孔之前,谁也恨不起来的。 吕羲和这才看到站在周老汉和慕雪身边俊俏的黑衣男子,脚下一颤,不由自主的停了,心里暗暗发毛,这小子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还没等他说话,萧墨先开了口,“刚才远远儿的就听见你说,要将这小姑娘剥光了衣服扔大街上?” 说完就缓缓朝前走去,看得周围的武林中人心中大震,又往后退开几十步远,这下将吕羲和一个人留在了中间,孤零零的。 “萧墨,你是萧墨……”吕羲和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总算回想起来,出发前家中长辈不止一次跟他交代过,行走江湖咱们吕家不必憷谁,但是萧墨这个煞星万万招惹不得,他要是发起疯来,天都敢捅个窟窿的,你要是栽他手里,那吕家也没办法,只能含着泪给你收尸了。 吕羲和醒悟过来之后,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跑,但是他的武功如何跟萧墨比,长歌行身法举世无双,只一步就到了吕羲和身后,抬起一掌朝着吕羲和拍下。 有人吓得都叫出了声,只见这一掌下去,吕羲和毫发无伤,只是身上的衣服刹那间化作齑粉,吕羲和身上不着寸缕,赤条条的站在街上,保持着一个逃命的姿势。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萧墨这大魔头的武功高深到了这个地步,当中有不少女侠,羞得捂住了眼睛,但又想看萧墨,纠结得不行,许多人心里暗骂萧墨不成体统,他纵然有错,你何苦如此折辱于人,将一个武林世家子剥光了衣服扔大街上,这还要他今后怎么见人。 吕羲和全然不顾,捂着脑袋一边跑一边叫道:“妈呀……萧墨要杀人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种纨绔世家子就该被这样整治,大快人心,萧墨又一步到了窦云章面前,窦云章哪敢反抗,吓得双腿一软,跪在萧墨面前,磕头求饶,头破血流,淌了一地的血。 萧墨看都没看他一眼,双手轻负,道:“回去告诉他,今天不杀他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要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十年之内这个小姑娘会亲自上门取他首级,报今日之仇,他家里的长辈要是敢动手掺和,让他们试试看能接萧某人几剑!” 说完之后一脚踢出,窦云章被踢飞了出去,浑身筋脉像是被一截截切断,疼得他生不如死,这一身武功算是废了,这辈子能不能下床走路都难说。 “看热闹挺开心啊?”萧墨冷冷扫视了周围看热闹的武林人士,吓得他们如坠冰窟,一哄而散,方才周老汉被打得重伤濒死不见他们出手,现在却恼恨萧墨动手太过不人道、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这世上好人全让他们做了。 萧墨哪管他们怎么想的,转身到了慕雪身边,蹲下安慰道:“周爷爷已经不在了,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有些事要深深刻在心里,然后亲自找上门去,为周爷爷报仇。” “恩,我一定会杀了他,给周爷爷报仇!”小姑娘擦干净眼泪,坚毅的点点头。 周老汉葬在了城外一片松树林里,这个塞北老卒至死还是没有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至死也没有再看一眼那塞北的雪,这南边的酒啊,始终不如北边的烈,不能和老兄弟一起喝,再好的酒也总觉得寡淡如水。 吹过一阵风,松涛阵阵,像是海边浪花拍击礁石的声音,一叠又一叠,潮起潮落,缘聚缘散,当是如此。 萧墨衣袍舞动,神色肃穆,一个身穿月白僧衣的和尚,身披素锦袈裟,手握十八子念珠,面容慈悲,缓缓走来。 慕雪跪在周老汉坟前焚烧纸钱,背对着和尚,萧墨武功何其之高,自然有所察觉,回头冷冷看着慧能,三四丈外,慧能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 萧墨冷笑道:“你倒来得是时候,救苦救难的时候不见菩萨神佛,念往生咒的时候却来了!” 慕雪听到萧墨说话也转过身来,见是慧能,眼泪再次决堤,叫了声“和尚哥哥!” 慧能面色悲切,无法言语,这的确是他的过失,在少林的眼皮子底下,周老汉被活活打死,自己要是多留个心眼,也不至于发生这种惨事,自己得知消息马上赶来,却也只见到一处孤坟。 “我被世人骂做大魔头,可是自问从没杀过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甚至从没跟他们动过手。而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武林豪杰做了什么?那动手的就不去说,脏了我的唇舌,那些漠然冷视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被打死,小姑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做什么了?比纸扎泥塑的人偶还要不如,这就是你们坚持的正道?”萧墨极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朝慧能喝骂。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有失偏颇,这世间一切自有因果,周施主一生行善,必定往生极乐,这也是他的福报。”慧能心里也不好受,面对萧墨质问的眼神,面对慕雪绝望的哭泣,他万分悲恸。 萧墨背负双手,仰头看天,嗤笑道:“什么地狱不空不成佛,一派胡言,如今倒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周老伯是怎样一个良善的老人家,你比我清楚,却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都说佛度众生,本有六道轮回,十殿阎罗,生死判官,何要佛度?佛,抛妻弃子、舍父母养育之恩,灭人性,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空性,这是有情还是无情?佛说度世,又说一切皆有定数,若有定数,何要佛度?只见佛镀金,未见佛度人,我心无佛,何须佛度?” 字字铿锵,听得慧能头皮发麻,眼皮直跳,心中禅心不稳,几近崩溃,双手合十道:“施主戾气太重,恐害人害己,我佛慈悲,度世间一切可度之人。” 萧墨骈指指向斜后方的慕雪,傲然道:“既然你们少林和尚连老翁弱女都护不住,那我来,且看看我这天下第一大魔头是如何护住一人一世平安的,从今日起,慕雪便是我的入室弟子,****、九州方圆,不管江湖庙堂、地位高下,今后谁敢伤她一分一毫,我便灭他一宗一派。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真气激荡,又卷起一阵狂风,地上松针乱飞,松林被震得“哗哗”作响。 不只是慧能,就连慕雪也大惊失色,跌坐在地上,呆愣着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温润如玉的大哥哥,此时的他怒火冲霄,仿佛要焚烧尽世间一切。 慧能叹了口气,知道萧墨的桀骜性子,话一旦出了他的口,断无转圜余地,慧能也不再勉强相劝,隔着坟茔三四丈,盘膝坐下,念珠转动,为周老汉诵经。 萧墨也不管他,朝慕雪伸出一只手去,言语比起对慧能时温柔了许多,“愿意做我的弟子么?” 慕雪晕晕乎乎的,今天经历的变故太多了,早晨起来周爷爷还好好的,还说忙完这几天就带自己去洛阳看看牡丹,如今却……自己等了许久的大哥哥终于来了,却要收自己做弟子,慕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先不急,我们先回家!”萧墨的手一直伸着,腰也微微弯着,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等着慕雪。 慕雪再不犹豫,伸手在自己的衣裙上擦了擦,牵上了萧墨的手,萧墨一双大手温暖却又不燥热,被他牵着很踏实,慕雪心一下子安稳了许多,回头看了周爷爷的坟堆一眼,咬着牙将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那和尚哥哥怎么办?”慕雪又看到了慧能,他还在原地诵经。 萧墨看也不看他一眼,拉着慕雪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这是他的孽,活该他受着,不必管他!” 萧墨拉着慕雪与慧能擦肩而过,慧能口中诵念的经文忽然停下,一两个呼吸之后,唤了声“阿弥陀佛”,又重头开始,佛家信因果,如果当初没有让周老汉祖孙两人到登封城定居,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便是自己留些心,也能规避,萧墨说的对,这是他的孽,必须赎清。 萧墨拉着慕雪回到登封城,那小茶棚依旧狼藉一片,地上的血迹已经招了苍蝇,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捏着鼻子一脸晦气,更多的是匆匆走过,都不多看一眼。 “周爷爷在的时候,时常做些包子馒头,分给周围穷苦的百姓,没想到周爷爷不在了,他们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更别提到坟头吊唁了。”慕雪说到这里,有种想哭的感觉,不是因为周爷爷逝去的伤心,而是对于这淡漠的人心感到失望。 萧墨抬起头,看着那些过往的路人,不带一丝情感地说道:“如果你的周爷爷是老死病死,他们或许会来吊唁,许多人还会掉几滴眼泪,但是他是被吕家少爷打死的,而你又是被我这人神共愤的大魔头救下的,他们不愿沾染两者任何一方,所以远远避开,这就是人心,自古就是趋利避害的。你也不必对这世道太过失望,纵然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也终会有一点光被你寻见,朝着那光走,就能走出黑暗。即使没有,你只要够强,就能一剑斩开那黑暗,跳脱到一个更加光明广阔的世界中去。” “我知道,你就是黑暗中的一点光啊,师傅!” 慕雪抬起头,看着萧墨那一张俊逸无双的脸庞,只见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转瞬即逝。 第一百四十四章江湖墨客 汀兰轩在登封城北,占地极广,是九州商会名下私邸,单从外面看,红墙碧瓦,桂殿兰宫,古色古香,绕着二三丈高的院墙走一圈也要小半天光景,庄园内挖地造湖,积土成山,极土木之盛,这天下除了皇家,也就这范家有此手笔了,关键是这样的庄园,九州商会几乎每一座城里都有一个,奢侈的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了。 延绵数里的湖面,湖水清澈,水中的游鱼水藻都可以看见。 汀兰轩里各类乔灌花木,浓郁叠翠,有十里荷塘、龙乡槐魂、松风听涛、竹溪观鱼、霜林赏秋、万梅闹春、竹亭观雨等十余处景观,至于假山奇石、亭台楼阁更不必说,雅致中又透着雍容大气,屋里的摆件儿,随便一件拿出去都是稀世珍宝。 朱漆合页大门被叩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见到眼前的人,急忙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叫了声“九爷!”,然后把两人迎了进去。 萧墨见惯了豪奢,这庄园在他眼里只能算中规中矩,比起他的长安王宫,还不及十成之一气派,但是慕雪却看得晕晕乎乎,她也生在大富之家,但是和范家这种庞然大物没法比,这园子无论是装潢还是格局,都让她看傻了眼。 管家战战兢兢领着萧墨二人进了三进院子,到了大堂,装潢摆设之奢靡不说,光是吊顶上那盏七彩琉璃灯,就是无价之宝,光彩夺目,变换着七种色彩,周而复始,却又柔和不会刺眼,范澹雅正在装模作样煮茶,黑檀茶海雕出了仙人捧茶的样式,茶具是一套黒瓷,萧墨粗略扫了眼,竟然是天下四套久负盛名的茶具之一的“江湖墨客”,传说是一任墨家巨子亲手烧制,已经销声匿迹几十年,茶道宗师端木瓒耗费数十年苦工都没找到,没想到竟然被范澹雅淘换来了。 黑瓷茶具,始于前朝,壮盛于本朝,自本朝开始,饮茶方法 已由前朝煎茶法逐渐改变为点茶法,而本朝流行的斗茶,又为黑瓷茶具的崛起创造了前提。 端木瓒被誉为陆羽之后的新一位“茶圣”,于茶道的见解直追前人,所以本朝延续前代遗风,文人雅士好饮茶,端木瓒在《方舆胜览》中评黑瓷茶具——“茶色白,入黑盏,其痕易验”。当下闽南的建窑、赣州的吉州窑、晋中的榆次窑等,都是出产黑瓷茶具主要窑口,黑瓷茶具的窑场中,建窑出产的“建盏”为人称道。端木瓒《茶录》中这样说: “建安所造者……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建盏配方,在烧制过程中使釉面呈现兔毫条纹、鹧鸪雀斑、日曜雀斑,一旦茶汤入盏, 能放射出五彩纷呈的点点光辉。 而范澹雅手边这一套“江湖墨客”,则是黑瓷茶具的老祖宗,堪称无价之宝。 闻这茶香,应该是白牡丹,这是一种茶的名字,不是真的牡丹花,因其绿叶夹银白色毫心,形似花朵,冲泡后绿叶托着嫩芽,宛如蓓蕾初放,故得美名白牡丹。 萧墨斜睨了范小子一样,心说你那点道道在我面前装个什么劲儿,就你那煮茶的手法,也不怕把自己烫着。 惊鸿比萧墨早些来,已经等着了,抱拳拱手,恭恭敬敬叫了声“九爷!” 另一侧蚨蝉侍立,对于自家公子猪鼻子插葱的做法嗤之以鼻,何况是在萧墨这种风雅大家面前,她都没脸看,装作不认识,一看萧墨来了,怯生生叫了声“九爷!”动手扯了扯范澹雅的袖子,恨不得一把将他脑袋摁到开水里,可别在这儿丢人了。 范澹雅虽然是天下头一号的公子,但好动不好静,对于喝茶这事儿他也没什么讲究,不就是丢了几片叶子的水吗?还能喝出花儿来?前些日子得了这套茶具,知道萧墨喜欢这口,想要在萧墨面前露一手,昨天才跟煮茶娘子学了几手,现学现卖,因此手法笨拙不堪。 范澹雅听了声音,抬眼望去,第一个看到的不是萧墨,而是羞涩娇小的慕雪,手忙脚乱收拾了下乱七八糟的茶具。 “萧墨,你行啊,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你这网子撒的挺开啊!”见面就是咋咋呼呼的一句话,听得蚨蝉和惊鸿扶着脑门没脸看,他爹当年怎么给他取的名字,哪儿“澹雅”了? 萧墨也黑着脸,才一年多不见,这范小子越来越不体面了,但是萧墨一旦坏起来哪儿有底,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慕雪。” “来,叫范叔叔!”萧墨颀长的手指朝范澹雅一指。 慕雪多听话一孩子,乖乖叫了声“范叔叔好!” 范澹雅听得头皮发麻,他就比慕雪大了个七八岁,竟然被叫叔叔,听起来别提多别扭了,急忙摆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咋就成叔叔了,使不得使不得!” 萧墨白了他一眼,走到慕雪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今天我徒弟最大,别说叫你叔叔了,叫你儿子你也得应了!” 惊鸿和蚨蝉两个在后面憋笑,憋得脸通红,范澹雅平时不可一世,天王大我王二,是那种惹急了我能在天上踩两脚的主儿,在萧墨面前却服服帖帖,一点办法都没有。 范澹雅哭丧个脸,弱弱地“诶”了一声。 慕雪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怯怯地转过头问萧墨道:“师傅,要不我还是叫范哥哥吧?” 这下范澹雅更不乐意了,“还是范叔叔好,叫范哥哥那我不是和你一辈儿了,萧墨莫名其妙大了我一辈,这更使不得了!” 萧墨一直笑盈盈地没说话,看得范澹雅心里发毛,转过头对蚨蝉道:“这声叔叔不能白叫,前些天从江南那边送来了一件云霓雪舞流仙裙,你带咱家小公主去换上,梳洗打扮一番,要是尺寸不对,就去铺子里叫刘一刀改改。”刘一刀是天下第一巧手裁缝的大弟子,手艺已经炉火纯青,不输给师傅了,没想到在范家铺子做了一个小小的裁缝。 “是!”蚨蝉朝范澹雅和萧墨施了个万福。 慕雪回头看萧墨,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可做不了主,萧墨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跟姐姐去吧,看你现在脏兮兮的,去洗个澡,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慕雪这才放心跟着蚨蝉离开,萧墨走到黑檀茶海边上,自己收拾起范澹雅的烂摊子,煮起茶来,这手法比起范澹雅不知优雅娴熟了多少。 范澹雅脸皮厚,也不觉得有啥丢脸,大摇大摆坐在了萧墨对面,撑着脑袋看着他煮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喝个茶还这么多事儿,等你煮好,人早渴死了。 其实这件云霓雪舞流仙裙是范澹雅给萧涵准备的,反正都是萧墨这一家子的,给谁不是给,等萧涵来了一切推到萧墨脑袋上,反正萧涵姐姐疼自己多一些,到时候准是会数落萧墨一顿,范澹雅想到此处心中得意到不行,差点没笑出声来。 “对了,我姐到登封了么?”萧墨忽然问道,手里的活计没有停,将第一泡茶水轻轻倒掉。 范澹雅脸色有些难看,刚想到萧涵姐姐的事儿,他怎么就问了,捂住嘴轻咳了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么?”萧墨将沸水倒进茶碗里,冲好第二泡,抬头问他。 范澹雅搓搓手,求助的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惊鸿。 惊鸿白了他一眼,伸出五个手指,范澹雅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悄悄伸出三根手指,惊鸿寸土不让,五根手指用力晃了晃,范澹雅瞪了他一眼,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主仆二人故意的吧?最后还是咬着牙点点头,萧墨看了范澹雅一眼,又回过头看惊鸿,这两人眉来眼去做什么呢。 惊鸿这才抱拳道:“九爷,公主离了金陵之后,在罗网监刘丁十二的护送下一路北上,到拐子破地界,遇到……遇到……” “阿纳回是吧?我知道,这是我与那老魔头一个交易,我当初顺手救了他的小徒弟君魅离,作为报答,我要他护送我姐上少林来,除此之外我还给了他黑寡妇朱迎艳被杀的调查结果,作为添头,这都在我的计划里,说点我不知道的。”萧墨冲好第二泡茶,给范澹雅、惊鸿、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七饭八酒十分,茶杯七分满,待客之道,萧墨倒得正好,这茶果然是人间极品,光是闻一闻便心旷神怡,茶香扑鼻。 范澹雅也破罐破摔了,一咬牙,站起来说道:“这都不是大事儿,那老魔头把王哲伦的徒弟也捎带上了,与公主一起来了登封,现在已经找地方住下了。”萧墨端起茶刚要入口,忽然停住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我姐和一个小白脸儿一路同行,食宿都在一起?”范澹雅和惊鸿看到萧墨手里黑瓷茶杯里的茶水不住晃动,似乎要沸腾起来。 “我安排的眼线告诉我,那小白脸儿叫宁静,字致远,是扶龙一支的,长得颇为端正,是个读书人……” 范澹雅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萧墨将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范澹雅像是被抓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一跃老高,手颤抖着去碰了地上的碎瓷片一下,确定是摔碎了,站起来叉着腰破口大骂:“萧墨你大爷的,败家玩意儿,我这套‘江湖墨客’是天下四大茶具之一,有价无市啊,我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用一用,你就就让我听了个响?” 其实这些瓷器摆件之类的玩意儿,在行家眼里,讲究一个“宁要绝不要缺”,意思是一整套器物,一旦缺了一个,就成了一堆废品,这套茶具被萧墨摔了一个,从此不全,不知道会让多少好此道的人捶胸顿足,扼腕长叹。 其实范澹雅不太在乎什么全啊缺的,不就是喝茶嘛,拿个碗也能喝,就这一小杯,还不够润润喉咙的,只是单纯心疼钱,他范家虽然富甲天下,但也不能这么造啊,这套茶具范澹雅花了少说百万两银子往上才到手,拿单个茶杯来说,萧墨这一摔,十几万两就没了,任谁都会肉疼,而整套一起,就价值来说那是无价之宝,现在变成了一堆废瓷。 萧墨怒气未消,站起身来又拿起一个茶杯,惊鸿看着都心疼,赶忙上去拦住,从萧墨手里抢过来,将剩下的茶具挪得远远的。 “我让你沿途照顾我姐,有事儿通知我,你就这么照顾的?孤男寡女,在一辆马车一个月,不说干柴烈火,就算是一堆青草,也该能点着了吧,范澹雅你大爷的,这事儿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我姐被那王八蛋给拐走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萧墨气得胸口起伏,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几口才压下去。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难道姐姐一直不嫁人么?而且我觉得难宁公子一表人才,不错的嘞!”范澹雅没有底气地说道。 萧墨往前一倾,脸都快和范澹雅贴在一起了,丝毫没有平日的优雅从容,“一表人才你大爷,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不知道?我姐第一次入江湖,不谙世事,你知道那小白脸安什么心,三言两语说不准就将我姐哄得五迷三道。我跟你讲,这事儿要是让义父义母知道了,尤其是让老太太老爷子知道了,你看你三条腿还能剩几条。” 一提到这几个人,范澹雅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别看他现在挺得理,要真捅到那四位那里去了,他这三条腿怕是都保不住,范澹雅从小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打路边哪儿刨来的,范家四位长辈疼爱萧墨萧涵比他这个亲崽子多得多,尤其是萧涵,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要不是碍于天家礼仪,整个范家能把她接到一起来住。 其实这也不怪范家长辈偏心眼儿,除却皇帝和范南浦这一层结拜的关系不说,当年叶紫凝行走江湖时,救过范家一家老小的命,一家人怎么能不对萧墨姐弟亲近,何况萧涵乖巧懂事儿,知书达理,又是女孩子,义父长义母短,给爷爷捶腿陪奶奶聊天,这种闺女谁不喜欢。 萧涵这次出宫,自以为没人知道,其实打她一出菡萏宫,皇帝、萧墨、范家,包括太子等势力在第一时间都知道了,都派人跟着呢,萧墨当时身在姑苏,分身乏术,就让救下的君魅离带着他的一封信去见了阿纳回,做了一笔交易,让老魔头互送萧涵上少林,这老魔头武功深不可测,有他保护,这天下没几人能伤害萧涵,而且老魔头恩怨分明,萧墨也是信得过的。 同时也传信范澹雅,让他暗中照顾,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范澹雅当然也得了范家那边的传信,要他务必照顾好萧涵,范澹雅平时虽然嘻嘻哈哈,但是做事还是挺靠谱的,所以大家把事情交给他之后,也就放心不管了。 但是阿纳回这老魔头喜怒无常,脾性谁也捉摸不透,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跟在后面的各方势力都杀了,以致各方势力都断了音信,范澹雅这边也犯了轴劲儿,心想要是这么点小事儿都做不好,那以后还怎么在家里人面前直得起腰杆,于是自己带人一路打探,终于在河南道境内发现了了萧涵,阿纳回已经不在了,但是马车上多了个宁致远。 “别啊,咱哥俩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么点小事,动不动麻烦大人干啥,那个,我还有一套白瓷茶具,要不要趁今儿个手感不错,再摔几个听听响?况且你不也是和一个姑娘一路同行来的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干柴烈火的事儿,你说对吧!”范澹雅极为狗腿的小跑到萧墨身后,摁着他坐下,揉肩捶背,赔着笑脸。 萧墨回头瞪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每说完一句屈起一根,“第一,全程下来马车上都有旁人,不至于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地步;第二,与我同行的那姑娘也是走过几遭江湖的,绝不至于被我几句话就唬的对我芳心暗许;第三,我能拍着胸脯说,我没有对人家姑娘动半点旁的心思,那小白脸宁致远能吗?”其实萧墨哪里知道,他说的第二条,还真应验了。 三条说完,手握成拳头,横在范澹雅面前。 第一百四十五章欲寄彩笺不知处 范澹雅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萧涵姐姐打小在皇宫里,也没出过几次金陵,便是出去,也是前呼后拥,无数人侍奉,哪里能给这种小白脸下手的机会,如今倒是第一次一个人离宫、入江湖,没成想遇到宁致远这小白脸,不妙啊,即使萧涵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但是萧涵何等貌美,能保证那小子不动心?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亲自带人把那小白脸绑了?”范澹雅越想越觉得不对,萧涵姐姐平日对自己很好的,要是莫名其妙多个姐夫,他可受不了,那姐夫比自己差一点不打紧,再怎么说也不能比萧墨差了吧,不然那还能看吗? 萧墨腾的起身,一把拿过身后惊鸿的剑,拔出半寸,“噌”的又送回去,道:“他们住哪儿?我把我姐接回来,顺便看看那小白脸,要是让我知道他对我姐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别说他,王哲伦我都一剑砍了。” “城西,百草堂!”范澹雅毫不犹豫说道,萧墨转身就走,范小子小跑着追上,一边走一边说道,“要不要我再调派些人手,给你壮壮声势,一百人够不够,不够我再从附近调,给我两个时辰,给你凑齐一千人。” 萧墨一个止步,范澹雅差点撞他身上,萧墨回头骂道:“我萧墨砍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要小喽啰壮声势?” 范澹雅一想也对,萧墨一边走一边骂道:“阿纳回你这老王八蛋,做事忒不地道,一把年纪都活狗身上去了,给了你两份大礼,让你办个事儿临了还阴我一把。” “只许你拱别家白菜,自家菜地不许别家猪进来啊!”范澹雅小声嘀咕,萧墨去得急,心思又在别处,没听清,回头问道:“你说啥?” 范澹雅浑身冒冷汗,以为萧墨听到了,赶忙改口,“没啥,这不快到晚膳时间了嘛,想问问你,接回了姐姐,是吃猪肉呢,还是白菜呢?” “吃你大爷,要是我姐有个闪失,我把你炖了!”萧墨急冲冲地走了,剩下范澹雅一个人在擦脑门上的汗。 惊鸿没了剑,双手抱胸,踱步到范澹雅身后,道:“范公子,刚才我可是没多嘴,把公主被吕羲和调戏那事儿说出来,不然九爷……” 范澹雅不敢惹萧墨,对于惊鸿他能怂吗,回过头就是一瞪眼,“五坛百年陈酿都堵不住你嘴的话,那你真可以去死了!” 摸了摸下巴,狠狠地说道:“吕羲和这王八蛋真不是东西,我姐都敢调戏,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以为吕家天下无敌了么。” 于是范澹雅传令下去,将吕羲和剥光了衣服,拴马尾上,由城东到城南,再从城西到城北,光溜溜的绕着登封城最繁华的地段遛了一圈。 可怜那吕羲和,白天才被萧墨羞辱,刚回到客栈穿上衣服,又被范澹雅摆了一道,想死的心都有了,羞愤难当,以头抢地,其实在这之后,吕羲和又被扒了衣服游街过一次,都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从此江湖传为一大笑料,人送绰号“三光大侠”,那些和他不对付的,甚至当着面都敢叫他一声“吕三光”,气得吕羲和灰溜溜回了岭南,这个岭南天字第一号纨绔再不敢出门耀武扬威,算是为岭南除了一害。 百草堂是医家开设,遍布天下,大到州城,小到一些大点的村镇,都有百草堂,传承已经数百年,尤其是这一代堂主,神仙圣手柯似峰,一身医术出神入化,生死人肉白骨,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将百草堂的声名推到了顶峰,他座下有十几个亲传弟子,至于记名弟子、不记名弟子更是有数百人之多,可谓桃李满天下,平时这些人周游天下,悬壶济世,到各地的百草堂坐诊,每到一处,寻医问诊的人多不胜数。 今儿个百草堂早早的闭门谢客,只因为柯老的关门弟子林曦来了,这小妮子虽然平日就性子清冷,不喜欢多说话,但是这次见面,明显消沉了很多,似乎有什么心事,医家弟子,望闻问切,第一个便是“望”,林曦这点小情绪哪里瞒得过师兄师姐们,于是关了门,一起陪小师妹聊天解闷。 宁致远是鬼士王哲伦的弟子,王哲伦和柯似峰师出同门、关系莫逆,当初又同在易水寒的武林盟任职,因此关系非旁人可比,这宁致远也是柯似峰看着长起来的,因此格外亲切,如今这登封城里人满为患,要找个住的地方难比登天,因此宁致远就带着萧涵来了百草堂,刚好柯老也才到不久,寒暄几句后让他们到后院厢房歇息了。 柯老还没来得及让人把茶撤走,又来了人,是一个京城来的老将军,两人正在偏厅谈话。 林曦一个人躺在后院的藤椅上,看着已经缀满夜空的星子发呆,闻着满园的药香,手里拿着萧墨送她的那一枚碧玉书签,婆娑着上面的字,现在想要见他一面,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自己是人人敬仰的医家弟子,他是江湖臭名昭著的杀人魔头,而他身边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帝师姑娘。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笑着走来,看年纪已经三十岁出头,一身青绿色束身 长裙,看起来英姿飒爽,她大步走到林曦身边,扯过一条凳子坐下,给林曦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谁惹我家小师妹不开心了?” 林曦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坐直身子,接过师姐的茶水,叫了声:“七师姐!” 这是柯似峰的第七个弟子绿萝,平时最疼这个小师妹,其实刚才一大群师兄师姐七嘴八舌来关心林曦,吵得林曦头都大了,绿萝赶走了一群师兄弟,自己一个人来和林曦说些私房话。 “师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林曦在这个最疼自己的师姐面前,也不拘束什么,自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绿萝一听这话,两眼放光,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了,像是捡到什么宝贝似的,将凳子拖近了些,摆出一副听故事的神色,急不可耐地问道:“小师妹看上哪家小子了?人品怎么样?家世如何,相貌怎样?文才武略能拿得出手么?” 林曦又开始头疼了,她就知道,自己一开口,准会招来师姐无休止的询问,“师姐,我就问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你怎么……” 绿萝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身子往后仰了仰,摆着手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见钟情,所谓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说到这里,似乎抓住了什么,故意说道:“说到见色起意这事儿,我家小师妹本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自然眼高于顶,寻常男子是看不上的,能让小师妹起意的,是武林盟少主易雪扬?” 林曦羞涩地看着她,没说话,绿萝摇摇头,似笑非笑继续说道:“不对,小师妹见过易雪扬,要起意早该起了。那是钟家钟浩然?也不对,听说这钟浩然也算不得俊俏。那是唐敖?唐门攻毒我攻医,倒是门当户对,只是这人性子也桀骜阴狠了些,并非良配,虽然俊俏,但也入不得我家师妹的眼。要不然就是孟弦秋,这位孟帮主敦厚老实,但是也不像是我家师妹喜欢的类型啊……除此之外中原武林能拿出手的就只剩一个慧能和尚,啧啧……这就更要不得了,不妥不妥,要不就是苏沐风、徐焱、陈岳等,这些人你也都见过,断没有达到让小师妹起意的地步,然后还有北燕的南宫穆、遥辇龙城,纳兰兄弟等,西夏的……” 绿萝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江湖年轻一辈俊彦的名字,并做点评,像是故意与林曦作对一样,一直不说那个名字,要说绿萝之前还拿不太准,现在看林曦的表情,已经十拿九稳了。 绿萝脸上都笑得开了花,看着林曦羞涩的神情,故意不开口说出那个名字,终于林曦瞪了她一眼,恼道:“师姐你明明已经猜到了,还故意打趣我!” 绿萝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林曦光洁白皙的额头,笑骂道:“原来我家小妮子,春心动在了萧墨身上,没想到啊……” 林曦脸更红了,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低下头去。 “那他知道吗?” 林曦摇头。 绿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两眼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这怎么行,你喜欢他就要告诉他,不然他怎么知道,似他这种光芒盖世的少年,不知多少人惦记呢,你若是放他走了,一扭头就被别人牵走了。” 林曦点点头,觉得师姐说得对,这时候绿萝诡异一笑,凑近了林曦,低声说道:“小师妹,师姐这儿有一种药,叫做合璧散,只消指甲盖那么一点,任西天佛陀也顶不住,要不小师妹你先拿去试试,生米做成熟饭了,就不怕他跑了。” 林曦几乎要抓狂,这七师姐说话行事素来豪放,比一般男儿家还要洒脱不羁,今天没想到说出了这种话来,林曦哪敢接她的话,就在这时,门后面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胖墩儿一下扑了出来,摔在了地上,抬起头朝林曦尴尬地“嘿嘿”憨笑两声,叫了声小师妹,林曦怒视了他一眼,抬头一看,门口七八个师兄师姐有的故意整理衣服,有的吹口哨,有的东张西望…… “你们……七师姐……你……”急得林曦语无伦次,恨不得一个个给他们先掐死,然后自己再找条麻绳自尽,丢死人了,这下自己喜欢萧墨的事情,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绿萝撇了撇嘴,故作惊讶地指着一群师兄弟,“你们怎么能趴墙根呢,小师妹喜欢萧墨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可不能出去乱说啊!” “喜欢萧墨”这四个字咬得格外大声,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你们……太过分了……”林曦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长相敦厚木讷的汉子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妹有什么事儿四师兄给你做主,四师兄这儿的药,比你七师姐多!” “你们……烦死了,都出去都出去……” 林曦听到前半句话还颇为感动,到了后面半句,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一向老实厚道的四师兄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自己了。 “各位先生,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萧墨,来这里找人!”这时候,进来一个百草堂的伙计,朝各位柯老的嫡传弟子拱手施了一礼,他虽然有五十岁往上的年纪,比这里所有人都大,但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他连柯老的不记名弟子都算不上,因此见到这些人只能自降身份。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林曦,林曦心里一甜,跟吃了蜜一般,这小贼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来寻自己,不过面上却也要装得满不在乎,问道:“他有说来找谁吗?” 那伙计朝林曦一拱手,恭恭敬敬答道:“回小先生的话,他说他来找一个叫宁致远的,限宁公子一炷香时间出门见他,否则生死自负!” 林曦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心情瞬间低落了下去,原来不是来找自己的啊。 “他萧墨未免太张狂了些,当我百草堂是什么地方!”当中也有脾气火爆的,萧墨这一年多以来声名狼藉、杀人无数,大大违背他们医家的处事宗旨,因此对萧墨还是颇有微词的。 绿萝瞪了这个师弟一眼,朝神色黯然的小师妹努了努嘴,示意他别说了,小师妹正伤心呢,那人这才住了嘴。 这里的弟子中,就数四师兄杜仲的辈分最高,他背负双手,问道:“他有说找宁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伙计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萧墨杀气腾腾的,手里还提着剑,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绿萝沉吟一阵,道:“听闻萧墨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要想进我百草堂轻而易举,此番他先礼后兵,以往凶残好杀的恶名也不攻自破,看来江湖中对他的贬低多半是无稽之谈。” 林曦赶紧点头,“那是自然,那一晚我亲眼看见是另一伙人杀了丐帮前任帮主,萧墨还动手救来着呢,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是他杀的,他才不是什么凶狠残暴的大魔头呢!” 绿萝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我家清冷的小师妹这倒是第一次为旁人说话呢,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见见他,也让咱们师兄师姐见见这个未来的妹夫……” “师姐,你胡说什么……什么妹夫……那个小贼,又不是来找我的,谁要见他……”一片红晕浮上林曦脸颊,今晚真是在师兄师姐面前丢死人了,一直被取笑,都怪那小贼。 “既然小师妹都这么说了,那说明萧墨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气势汹汹来找宁公子,说明宁公子与他确实有过节,我们百草堂终究是外人,清官难断家务事,不便代替宁公子出头,这样,你先去通知宁公子一声,要他出去见见萧墨,若真是有仇怨,我们百草堂再居中调和。”四师兄杜仲处事沉稳干练,这些年百草堂的大事小情多半由他经手,皆是有条不紊,对于他的决定,大家都是赞同的。 伙计点了点头,按照四先生说的,下去通知宁致远。 林曦刚放晴的心情,现在又下起了蒙蒙雨,死死攥着萧墨送给她的玉笺,心中暗骂道:这小贼是不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在百草堂,是不是离开之后就把我忘了,他是不是和凤舞见面了,他是不是…… 才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 第一百四十六章留恋处,无语凝噎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留恋处,无语凝噎 百草堂的门口,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少年神色冰冷,双手交叠,拄着剑,笔直站着,双目如钩,盯着紧闭的大门。 过往的路人惊艳于这天人一般的容貌,却也胆寒于这萧肃的杀气,绕道疾行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多看几眼,百草堂内,不少人趴在窗户缝隙边,透过窗缝儿看看这个被称为天下第一大魔头的俊雅少年。 过了盏茶功夫,无人出来,萧墨反而敛藏了那浑身的杀意,像是一尊石佛,闭目养神,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但是门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萧墨缓缓睁开眼睛,往前迈出一步,脚还没落地,又收了回来,紧接着“吱呀”一声,百草堂大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俊雅的蓝衫公子。 萧墨交叠的双手一用力,将拄着的剑压进石板里两寸,这个下马威看得那蓝衫公子一阵冒冷汗,后心发凉,咽了口唾沫,走上前朝萧墨施了个大礼。 萧墨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像是刀子一眼审视着眼前这个读书人,看得宁致远浑身像万剐凌迟一样难受。 “九爷深夜到此找小生,不知所谓何事?”宁致远强作镇定,站在萧墨对面三四尺外,谦和温润,虽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但是有萧墨在前,也不禁被衬得黯淡了几分。 萧墨眼睛盯着宁致远,逼得他不敢直视,冷冷道:“我说了一炷香之内来见我,宁公子倒还真是等足了一炷香才出来,这似乎不太礼貌。” 宁致远再次抱拳,对于这个毁誉参半的少年实在是捉摸不透,“九爷容禀,实是旅途乏累,小生已经歇下了,得知九爷要来的消息,所以才匆忙穿衣梳洗赶来,实在不是有意耽误。” 萧墨也没有在这事儿上大做文章,只是看着书生没有想象中的顺眼,手无缚鸡之力不说,唯唯诺诺,面对自己的刁难,但凡有点心气儿的,怎么也该刚硬一些吧,就这个样子,以后怎么保护姐姐。 去他娘的,谁要他来保护姐姐,是自己手里的剑不好使了,还是父皇的皇城司没人了,再不济还有个范家,哪能轮到他来。 其实宁致远也只是想着在萧墨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温良恭俭让,尽显读书人的风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谁知弄巧成拙,让萧墨越看越别扭。 “三个问题!” 萧墨终于不再看他,让宁致远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我姐这一路上有没有受委屈?你有没有对我姐做出越轨的举动?你有没有对我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第一个问题倒还好说,只是后面两个问题分明就是送命的问题啊,稍有不慎,宁致远毫不怀疑他手中那把剑会朝自己刺过来,他才不会管自己的师傅是王哲伦、这里是百草堂大门口,这爷可是萧墨,天上地下怕过谁? 宁致远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恭恭敬敬回答:“一路上虽有风险,但好在有阿纳回前辈和刘前辈舍命护持,万幸只是受惊,并无性命之虞。公主与小生有云泥之别,实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有失礼之处。” 萧墨颇为满意他的回答,手中的剑终究是没有出鞘,淡淡地说道:“我姐第一次入江湖,不谙世事,这一路上难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做错了许多事情,给你们惹来无尽的麻烦,在此处,给宁公子赔礼了。” 宁致远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萧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这一路承蒙萧姑娘指点,获益匪浅……” “噌!” 还没等宁致远说完,剑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宝剑架在了宁致远的脖子上,紧接着才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你还说对我姐没有非分之想?” 宁致远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转筋,本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萧墨还在后面设着套呢! 萧墨往前走了两步,剑在宁致远肩上往后滑去,宁致远头皮发麻,生怕萧墨手一抖,这柄宝剑只消在他脖颈上一蹭,他这条小命就没了。 萧墨几乎与他脸贴脸,用他那带磁性的的声音几乎一字一顿说道:“我对未来姐夫的标准其实不高,不能比我差就行,武功文才、琴棋书画,包括你那看家本事,经世治国之论,也可以拎出来试试。” 宁致远连呼“不敢!”,却一阵腹诽,什么叫“标准不高”,你知不知道,当今年轻一辈还有谁能“不比你差”,便是那风华盖代的易雪扬,也只是与你平分秋色而已,那你要怎么说,这辈子你是没姐夫了。 萧墨忽然收剑,手一扬,剑入了鞘,退后两步,替宁致远整理了一下衣服,一副和谐融洽的情形,与刚才的剑拔弩张大不相同,宁致远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门口就跨出了萧涵。 一见到萧墨,差点没哭出来,小跑着上前,一把拉住萧墨的手,说不出话来,萧墨脸上的冰冷肃杀早已敛藏不见,温和一笑,叫了声“姐!” “你这浑小子,老是不让姐姐省心,这一路上全是你的消息,吓死姐姐了你知不知道!”想伸手打萧墨,停在半空中又舍不得落下。 萧墨伸手替萧涵理了理秀发,谈笑自若,“没事的姐,我会处理好的。” “对了,这是宁致远宁公子,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顾!”萧涵急忙侧开身,对萧墨介绍,宁致远心中苦笑,你可别提照顾的事情了,你别看你弟弟现在乖巧懂事,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姐,我和宁公子刚才已经见过了,言语之间颇为投机,还要再次感谢一路上宁公子对姐姐的照拂!”萧墨拱手一礼,要不是萧涵在场,他几乎都要吓得直接跑进百草堂,急忙拱手躬身还礼。 “对了姐姐,我这是来接你的,这毕竟是百草堂,宁公子与人有旧,住在此处尚可,你虽是宁公子的朋友,但是终究隔了一层关系,多有不妥,而且范澹雅那小子也念叨着要见姐姐!”萧墨一张嘴多会说,几句话下来,即使萧涵想留也找不出理由了,宁致远心中一阵苦涩。 萧涵也偷偷看了眼宁致远,脸颊有些发红,心中还是有些不愿与宁致远分别的,但是弟弟既然亲自来接,又说出这种话,自己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了,萧墨何等眼尖,自然将两人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只当没看见。 “萧墨,你先在此处等一等,我进去收拾下东西,顺便与百草堂的诸位道别,就这样走了恐有失礼!”说完还朝宁致远深深看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叫他也一起进去,说几句道别的话。 萧墨自然答应,见着萧涵进了门,宁致远刚想告辞回屋,萧墨叫住了他,似乎也做了妥协,道:“宁公子一介白身,我姐贵为一国公主,你应该知道这身份悬殊,即使萧某人这儿点了头,再往上还有我父皇、天下首富范家,这两关比之今夜萧某对宁公子的手段恐怕还要凌厉千百倍。” 宁致远被萧墨说破了心思,既尴尬又惭愧,萧墨继续说道:“西面的雍凉十二州,沦陷近三十年,若是此番少林不死,我会西行一趟,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收复失地,你若想挣取万世功名,可往西行,我会让你经世济国之才有用武之地,赚取一身足以匹配我姐的功名!” 宁致远这次终于放下芥蒂,朝萧墨重重一抱拳,满怀敬意,既有他不再反对自己与萧涵的感激,也有对他一心为国的尊敬。 其实萧墨对宁致远仍旧不是太喜欢,没奈何,自己姐姐喜欢,人这一辈子,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自己识人的本事不差,看得出宁致远对自己姐姐的感情,也看得出宁致远心中挺干净,是个纯粹的读书人,愿意给他一架梯子,只要他有本事爬到父皇和义父一家都认可的高度,自己也愿意让姐姐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相守一生。 宁致远回了屋,这次过得更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萧涵才从百草堂出来,可以看出她的兴致不高,萧墨也没多说什么,一手握剑,一手接过萧涵手里的包裹。 萧涵挽上了萧墨的手腕,两人就要离开,这时候从百草堂冲出一个身穿水绿色长裙的绝美少女,在身后叫了声“萧墨……” 萧墨和萧涵同时回头,萧墨一见来人,又惊又喜,原来是林曦,林曦见到萧涵还挽着萧墨的胳膊,妒火中烧,指着萧涵,绝美的脸都在微微发颤。 “林姑娘,怎么了?”萧墨疑惑地看着她,萧涵也大惑不解,不知道林曦为什么看到她这么愤怒。 “放开他,你这个……这个……”林曦一时又想不出来骂人的话,毕竟这近二十年都以清冷孤傲示人,除了同门,她极少与外人交流,更别说骂人了。 原来她在萧涵和宁致远来的时候就见到了,第一眼只是觉得漂亮而已,并没有太在意,到方才她又见到萧涵与宁致远分别的情形,依依不舍、情意绵长,只当是宁致远的哪个相好,与她无关,她心中念着的只有一个萧墨罢了,旁人如何与她有何干系,但是又听到师兄师姐说,萧墨这次来是接这个姑娘的。 林曦这下就不高兴了,心想这个漂亮的女子莫不就是凤舞,要不然这世上有谁还能让萧墨亲自来接?心中想道此处就觉得这女子也忒水性杨花,萧墨对她一往情深,怎么背地里还和宁致远纠缠不清,刚想出门去告诉萧墨这件事,就看到萧涵挽着萧墨,一副没事人一样的神色,更是怒从心头起。 “林姑娘你这么了?”萧墨再次问道。 林曦也没有说话,走上来一把将萧涵的手拨开,自己挽上了萧墨的胳膊,一扬头,朝萧涵做了个挑衅的表情,看得萧墨萧涵都一脸茫然,林曦这才对萧墨说道:“你不要被她骗了,她方才与那宁致远你侬我侬,现在又与你惺惺作态,分明是个……”林曦想说水性杨花,但又觉得不妥。 林曦这话说完,萧涵脸登时红了,原来方才与宁致远惜别的情形都被她看见了,萧墨的脸色也不好看,倒不是因为林曦骂姐姐,而是那句“你侬我侬”,感情自己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宁致远竟然在跟姐姐……那混蛋真把自己话当耳旁风是吧! “林姑娘,你误会了,我和宁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说了,我都看见了,要是不信,可以找宁致远出来对质,萧墨,我们走,不要理她这种人!”萧涵刚想解释,被林曦打断,拉着萧墨就要走。 这时候,萧墨也猜出了个大概,笑着对林曦道:“林曦,你弄错了,这是我姐姐啊,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林曦拖着萧墨就要往前走,一听这话,愣住了,整个身子僵在了那里,心中乱作一团,无数个想法在心头打转“我该怎么办?他姐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萧墨会不会生气?他会不会因为我骂他姐姐再也不理我……” 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看着笑脸盈盈盯着自己的萧涵,那笑容耐人寻味。 这下轮到林曦不好意思了,满脸通红,朝萧墨胳膊轻拧了一把,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萧墨一脸无辜。 林曦想到自己现在还挽着萧墨的胳膊呢,脸更红了,恨不得转身跑进百草堂去,赶忙松开,朝萧涵施了个万福,“姐姐,林曦一时糊涂,多有得罪,还请姐姐海量宽宥!” 萧涵笑眯眯地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满脸笑意,连眼里都是赞许,丝毫不为刚才的事情感到生气,她能这么斥责自己,说明是真的在意萧墨,萧涵怎么能不高兴。 凤舞、南宫紫馨、林曦,都很好。 “姐姐哪会生气呢,以后常到家里坐坐,萧墨厨艺不错,让他做几道拿手菜给你尝尝!”林曦一听这话才放了心,偷偷看了萧墨一眼,他也噙着浅笑看着自己,患得患失的小医仙心里移开了千钧巨石,这才没那么尴尬了。 “姐姐,我们走吧!”天已经不早了,萧墨催促萧涵离开,朝林曦微微一笑,“林姑娘,萧某下榻汀兰轩,欢迎上门做客!” 林曦也温婉点头,心里甜甜的,连上门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 萧涵凑近了林曦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林曦姑娘方才那一声姐姐,我很满意!” 然后退开,挽着萧墨的手离开了,林曦迟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差点抓狂,“萧墨你这小贼,都怪你都怪你……丢死人了……啊啊啊啊……”原来她刚刚直接称呼萧涵为“姐姐”,被萧涵误会了。 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已经少了很多,萧涵和萧墨两人慢慢地走着,萧涵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弟弟:“那个林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萧墨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南宫紫馨姑娘呢?”萧涵又问。 萧墨这次想了想,说道:“就见过几面,不太熟,不过印象不算坏。” “凤舞呢?”对于萧墨的回答,萧涵似乎不太满意。 “她啊……”萧墨刚想说话,又觉得不太对,“姐,你今晚这是怎么了,问这些干啥?” 萧涵一边走一边说着,“我觉得这几个姑娘都不错,首先,我表明态度,我是绝对支持小舞的,聪明伶俐,洒脱不羁,很对我胃口,但是呢,南宫姑娘也不错,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路上还救过我和宁公子,林曦林姑娘也挺好的,细心体贴,品貌俱佳。要是一起娶了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多给我生几个小侄子……” 萧墨满脸铁青,朝萧涵白了一眼,“姐,我长得像那种几年之内不成亲就会孤独终老的人吗?这一见面你就操心这事儿,还早呢!” 萧涵当然不肯就此放过萧墨,一路唠叨不休。 “哪里早了,你看你十四弟,今年年初娶了亲,我离宫的时候听说皇妃已经有喜了。” “还有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才十七岁,人家都娶了三门媳妇儿了。” “当然,姐也不是要你多娶,但求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才是最好的,你可不要学父皇,后宫三千人,多少妃子被困于深宫,一生孤苦,这样不好,你既然娶了,就要全心全意对待,不可辜负人家姑娘。” “我真觉得这三个姑娘对你都一往情深,而且品貌俱佳,你到底喜欢谁,你告诉姐啊,姐给你张罗提亲。” “……” 萧墨有些后悔将姐姐接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夜半敲响三更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半敲响三更鼓 萧涵一路唠叨,萧墨虽然心累,却走得并不快,因为他知道或许不久之后,想要再听姐姐唠叨几声,也很难了,要好好珍惜,将它铭刻在骨子里。 大华这些年皇帝励精图治,算得上国泰民安,勾栏瓦舍兴起已经百年,正值繁华鼎盛,夜市灯火通明、夜夜笙歌,大街小巷商贩摆着摊叫卖,人们趁着夜晚无事可干的悠闲时光上街逛逛,的确是惬意之至。而夜市也是应有尽有,陶瓷,布匹,女人的胭脂水粉和饰品,各种吃食,甚至是刀枪棍棒,戏曲小调,琳琅满目。 但是少林大会在即,周遭数十州府得了上面的令,为免生事,二更宵禁,五更解禁,闲杂人等不得在街巷走动,若是被巡夜的士兵逮着,打一顿板子都是轻的,情节严重者动辄刺配充军。 作为离少林寺最近的县城,登封城自然首当其冲,戒严比别的地方严苛了十倍不止,就怕出事,时近三更,登封城的街道上已然没了行人,寂寂寥寥,只剩下昏黄的街灯将街面的青石板照得幽深暗沉,灯笼被时不时吹过的夜风微微摇动,惊得扑火的飞蛾振翅舞动一阵,又悄然平息。 “姐,阿纳回是不是跟你提过要收你做徒弟之类的话?”萧墨冷不丁地问道,将喋喋不休的萧涵打断。 萧涵大为惊讶,愣了愣,才说道:“你怎么知道?” 萧墨点点头,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有了,甚至姐姐还心动过,以至于现在还在犹豫,是吧?” “我……”萧涵对于这个聪明睿智的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若想知道什么,隐瞒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他能有一百种方法套出话来。 萧墨快走了一步,到萧涵身前,转过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萧涵一愣,痴痴看着弟弟温柔如水的眼神,萧墨道:“这家国天下,你弟弟我还扛得起,没理由要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肮脏不堪的阴诡地狱里折腾,你的双手不该染上那些龌龊的东西。” 萧涵伸出手,轻轻按在萧墨冰凉的手背上,心疼的说道:“可是你太累了,姐姐没用,不能帮你做什么,只能远远看着,心里难受,感觉对不起你,对不起母妃,你还这么年轻,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鲜衣怒马,快意潇洒,而你却活得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很多时候姐姐都很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帮你分担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萧墨轻轻摇头,脸上是不容争辩的毅然。 萧涵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萧墨抱住,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呢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弟弟,偏偏我又这般幸运,刚好是我的弟弟。” 到了汀兰轩,范澹雅极没风度地坐在门口前石阶上东张西望,像极了街边小混混,慕雪一身云霓雪舞流仙裙,似一个雪中的仙子,亭亭玉立,直直的望着道路的尽头,范澹雅他们多次叫慕雪回去休息,她执意要等师傅回来,众人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一起等,惊鸿和蚨蝉站在他身后,再往后是二三十个仆婢下人,分作两排,低眉束手,毕恭毕敬。 他们从萧墨走后不久就一直等在门口,片刻没有离开过,让萧墨和萧涵看得一阵感动。 一见到萧涵,范澹雅眼前一亮,也顾不得拍拍身上的灰尘,小跑着冲了过来,差点没哭出来,有些哽咽的叫了声“姐”。 萧涵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才一年多不见,又长高了!” “姐,萧墨他欺负我!”范澹雅趁热打铁,先告了萧墨一状,萧墨一个眼神剜过去。 有萧涵在,范澹雅还怕他么,冲他做了个鬼脸,急忙转到了萧涵另一边,挽住萧涵的胳膊。 “姐姐知道啦,那就罚萧墨明天做饭、刷碗,你看怎么样?”萧涵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我看行,还是姐姐深明大义啊!”世间一物降一物,范澹雅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往后微微一仰,隔着萧涵看向另一边的萧墨,得意洋洋地朝他眨了眨眼。 惊鸿和蚨蝉两个哭笑不得,这少东家也是顾首不顾尾,你现在这么嚣张有用么?公主殿下又不长待在此处,等她一走……光是想想范澹雅在萧墨面前的惨状,就能心疼的笑出声啊。 慕雪这才怯生生走上前来,叫了声“师傅”,然后朝萧涵施了个万福,叫了声“公主殿下!” 萧涵赶忙搀起来,一脸纳闷的看着萧墨,萧墨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慕雪。详细情况以后慢慢跟姐姐说。” 萧涵眼神瞬间变得慈祥和蔼起来,紧紧握住慕雪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倒弄得慕雪不知所措了。 萧涵取下手腕上一条水晶手串,给慕雪戴上,一边戴一边说道:“好喜人的姑娘,以后准比你师傅强,我平素里身边不曾备得饰物,这手串算不得贵重,但是我随身携带多年,颇为讨喜,今天便送给小雪儿,当个见面礼了。” 就连范澹雅也暗暗咋舌,什么叫“算不得贵重”,这是暹罗国进贡上来的宝物,价值连城,还有驱虫辟邪、养气凝神的功效,光是这一点,就能让无数人争破头,这座汀兰轩够豪华奢侈了吧,但是这手串便能换下一座汀兰轩。 慕雪连忙摇头,连连说“公主殿下使不得”,她虽然不知道这手串的价值,但是第一次见面,就要别人贴身的饰物,实在是不妥,朝萧墨投过去求助的目光,萧墨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收下吧,这也是你姑姑的一片心意,以后不要叫公主殿下了,一来太惹人注目,二来生分。” 萧墨倒没将这手串的价值看在眼里,父皇宠爱他们姐弟,人尽皆知,似这串水晶手链之类的东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萧涵要是愿意,一天戴一件,也能几年不重样,只是萧涵素来不喜欢这些饰物,只有这串手链能入她的眼,这才随身携带。 慕雪这才敢收下,对萧涵更亲近了几分,连说谢谢,萧涵亲昵地拉着慕雪的手,将萧墨范澹雅两个晾在了一边。 慕雪有些晕乎乎的,今天这一天过得如梦似幻,周爷爷忽然辞世,但是自己多了个师傅,还认识了这么多对自己很好的叔叔、姑姑,慕雪到底还是出身富贵人家,有些眼力见,她看得出来,无论是身上的衣裙还是手上的手串,都不是凡品,价值难以估量,这一年多来,心中颠沛流离、亲人离去的痛苦,终于抚平了些。 萧墨斜睨了范澹雅一眼,将手里萧涵的包裹扔过去,刚好挂在范澹雅的脖子上,“我还有点事,你先带我姐进去,你们早些休息,我晚点回。” 几人皆是疑惑地望着他,都这么晚了,还没踏进门,又要去哪儿? “师傅……”慕雪知道师傅武功盖世无双,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萧墨宠溺的揉了揉慕雪的头,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师傅,你今天太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早起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抬起头对几人说道:“今晚这登封城里,有些热闹,我得去看看这些跳梁小丑都在玩什么鬼把戏!” 萧墨深邃的眼眸透过一丝厉色,握紧了手里的剑,转身潇洒离开,背对着四人摆了摆手。 慕雪鼻子有些发酸,想起了初见师傅的那一晚,他也是一身黑衣,从夜色中来,不带一丝尘埃,谈笑间败尽雪山五老后又萧然离去,慕雪其实很害怕,害怕刚刚有了一个师傅,忽然间又不见了,这一年来,她身边离开了太多的人,不想师傅再离开了。 *** 几天前那晚,汴梁城外的变故,福安镖局作为当事者,竟然在懵懵懂懂中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等福安镖局的人醒过来,发现营地一片狼藉,地上洒了不少鲜血,分明是死过人,一辆马车四分五裂,拉车的马儿不知去向,车夫和车里的人都不见了。 孙晓柔一眼就认出那是墨九他们乘坐的马车,急忙赶上去查看,空无一人,连同林一和曹胖子都不见了,孙晓柔瞬时跟丢了魂似的,胡顺康上前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另一辆车上李玄三个也一同失踪了,孙晓柔充耳不闻。 黄天福也无精打采的,刚和这几个人混熟络了,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真是不讲义气,要走也不事先说一声。 四周还有不少没离去的武林人士,福安镖局弟子前去打探消息,不多时回报胡顺康和孙晓柔,说是萧墨杀奔此地,与一帮高手有过一场大战,幸亏武林盟少主易雪扬赶来,萧墨那贼子这才狼狈逃窜。 至于一众江湖客将那易少主说得如何天神下凡般英勇无敌,杀得萧墨毫无还手之力,孙晓柔倒是没太在意,只是问墨九他们几人去哪儿了,这倒难住了众人,打听了许久,都不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只猜测或许是混乱当中跑了,反正他们几人平日里走得近,一起逃命走了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孙晓柔却无法信服这个说法,只是已经日上三竿,胡顺康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而且他对墨九这几人本来就心存戒备,一路上没睡过几个踏实觉,此番没有财物短缺,而几人又莫名其妙失踪了,这算得上一件好事,再有一天就交了镖,便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孙晓柔架不住胡顺康几次三番的催促,这才下令启程上路。 到了汴梁果然已经天黑了,幸亏孙晓柔听了萧墨的话,派人事先打点,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 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天明交接完毕,福安镖局上下都松了口气,这一路走来可真是不容易,几次差点全军覆没,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交完了镖,还能去少林寺看看,凑凑武林大会的热闹。 胡顺康年纪大了,没年轻人那股凑热闹的劲头了,就留在汴梁看守马匹车辆,让孙晓柔黄天福这些年轻人早去早回,不要招惹是非,至于孙晓柔心心念念的为父报仇一事,胡顺康更是没放在心上,这江湖这么大,哪能这么容易便撞上了萧墨,况且福安镖局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别说上山会萧墨,就是挤到少室山下,怕是都没资格,所以这一趟只当让孙晓柔散心解闷罢了。 一路上孙晓柔、黄天福耳边净是萧墨这大魔头横杀武林豪杰的事,可谓恶贯满盈,连丐帮前任帮主都遭了他的毒手,实在该千刀万剐,孙晓柔一路上听到这些消息,也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萧墨挫骨扬灰。 这老天不开眼,怎么生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东岳、江南、君山、叶家……死在他手里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又想到这畜生大闹东宫,弑兄辱嫂,简直猪狗不如,孙晓柔只恨萧墨不在自己面前,否则纵然自己武功不如他,也要拼死为武林除害。 到了登封城,天已经黑了,都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做事终究没那么细致,也小瞧了这次少林大会的影响力,登封城里莫说客栈,就是普通百姓家里都没有多余房间了,大街上还有不少江湖中人焦灼不安地走着,为今晚的食宿发愁。 孙晓柔黄天福带着十几个镖局弟子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乱撞,心里也没个主意,两人都不禁怀念起那个其貌不扬的书生墨九来,这个书生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是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局,似乎都没有紧张过,总能不慌不忙给出极为妥帖的应对之法,要是他在这儿,哪还用这般发愁。 十几个人越转越气馁,眼看就要宵禁了,有几个性子急的弟子干脆不满的嘟囔起来,孙晓柔现在也没心气儿斥责他们,只想着找个背风的地方,将就一夜,不然这时节,入夜之后还是很冷的。 忽然黄天福眼前一亮,见到前面不远处也是浩浩荡荡二十来人,在漫无目的找住处,为首的竟然是他的干娘刘彩仙,喜得他差点蹦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丹鹤出江宁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鹤出江宁 江宁府的丹鹤门在江湖中只能算是二流门派,在一州一府或许声名赫赫,但是放到整个江湖中,那只能算是一条过江鲫鱼,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莫说和当今江湖六大门派比,就是吴家、吕家这些一流门派,他们见了也得摇尾乞怜。 刘彩仙是丹鹤门中一个座次偏后的堂主,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媚骨天生,床笫功夫了得,据说与门中多人纠缠不清,只是光阴荏苒,不觉人老珠黄,自己习武的天资也算不得出众,若不是年轻时候攒下的几分香火情,现在这个座次靠后的堂主可没她的分。 早些年随师门下江南办事,巧遇了黄天福的父母,见着了趾高气昂的丹鹤门弟子,心中敬慕不已,百般巴结讨好,让那时候才四五岁的黄天福认了干娘,其实也不能说黄天福一家井蛙之见,丹鹤门虽然在江湖中是二流宗门,但是放在普通百姓眼里,可都是能高来高去的神仙人物。 刘彩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平日里行走江湖,离了江宁府邻近几个州府,提起丹鹤门有几个知道的?更别提这样把他们当神仙供着了,这滋味可不就是习武之人起早贪黑练功所图的吗,几番推辞几番哀求,便成就了这桩缘分。 黄家认了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后,也没闲着,过年过节不知道给丹鹤门、给刘彩仙送去多少好礼,这让刘彩仙小赚一笔的同时,也让她在门中挣足了面子,地位也稍稍往前靠了些。 别看黄家傻大个一般的往丹鹤门砸钱,明面上什么都没捞到,但是黄天福他爹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能做这种赔本买卖?他将江南的丝绸、水货、土产运往江宁府售卖,打着丹鹤门的名号,谁敢不给几分薄面,而丹鹤门那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黄家这些年也算捞得盆满钵满。 而黄家想要把福安镖局握在手里,也有这之中的利益关系,这往来千里钱货交易都是靠雇佣镖局押送,长年累月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若是将孙晓柔娶过门,就等于娶了福安镖局,从此就是一家人的买卖,也就不谈钱的事了。 于是黄天福带着孙晓柔一行人上去热络地打招呼,刘彩仙既惊又恼,惊的是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脓包干儿,恼的是自己正走投无路,怎么被他瞧见了,要是让他发现此刻自己的窘境,那今后威严何在? 丹鹤门只是一个二流门派,而门里座次靠后的堂主,地位与三流门派的掌门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低上半分,如今的登封城里,一块砖头扔出去砸到十个人,九个都是在江湖中威名赫赫的,余下那个也是有家族宗门庇荫,她刘彩仙一个二流门派的垫底堂主,算个屁啊,让人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若是回溯个二十年,刘彩仙凭借那张面皮,也许还能唬住几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二世祖,如今徐娘半老,谁还搭理她? 不过黄天福都凑到了跟前,自己再不喜,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得扯出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敷衍了黄天福几句,然后相互作了介绍,刘彩仙本以为黄天福会识趣的离开,没想到黄天福竟然厚着脸皮跟上了他们。 孙晓柔本来不愿意跟着黄天福掺和,但是一想到黄天福的干娘是丹鹤门的一个堂主,如果要杀报仇,自己的本事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还要倚仗丹鹤门的力量,这才强颜欢笑与刘彩仙应付着。 刘彩仙身边带了二十多个亲信弟子,为首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长得阴柔瘦弱,乍一看病恹恹的,其实一双桃花眼里一直闪烁着光彩,在孙晓柔身上游移,孙晓柔浑身像是无数蚂蚁在爬,极不自在,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这个青年叫做刘劲松,是刘彩仙的弟子,极为得宠,但是门中流传,这是丹鹤门门主与刘彩仙的私生子,毕竟刘彩仙早年水性杨花,与她有染的人除了她自己,没人数得清,至于这刘劲松到底是不是她儿子,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总之这刘劲松仗着刘彩仙的势,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而他又善于曲意逢迎,门中上下、公门里外被他打点的滴水不漏,因此在那江宁府的一亩三分地,可谓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没人敢招惹,而且此人视色如命、无女不欢,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脱的,惹得江宁府百姓天怒人怨。 孙晓柔虽称不得绝色,但有江湖侠女的英气,在底层江湖混迹,浑身上下有一股子韧劲儿,这让刘劲松垂涎欲滴,脸皮好看不好看有什么打紧,烛火一灭,不都一个样么? 于是像一块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了孙晓柔,拿出了往日哄骗良家女子的招数,黄天福心中不悦,几次想要出声,可都被刘彩仙有意无意打断,对于干娘,黄天福还是没胆子拂逆的,只好暗暗恼恨,任由刘劲松嘴上对孙晓柔不干不净。 孙晓柔本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是一心想要借刘彩仙的手杀萧墨,也只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与刘劲松虚与委蛇。 “晓柔姑娘这次来少林,除了观礼以外,还有什么事情么?”刘劲松笑眯眯地问道,眼睛肆无忌惮游走在孙晓柔的前胸和后臀。 孙晓柔哪能察觉不到,只是为了报仇,只能隐忍,心中也将萧墨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咒骂了成千上万遍。 “去年五月初五,家父上东岳,不幸着了萧墨那贼子的道,惨死山上,尸骨无存,小女子孤身一人,报不得杀父之仇,只得上少林,跪求各位前辈主持公道!”孙晓柔心中也是千回百转,计上心头,正愁没法向刘彩仙开口提报仇的事,这刘劲松既然如此牵线搭桥,自己又怎能不顺水推舟。 刘劲松立即流露出满脸的悲愤,骂道:“萧墨这畜生,杀人如麻,欺凌兄嫂,实在该挫骨扬灰,晓柔姑娘放心,旁的不说,我师傅定然是会为你主持公道,在少林大会上为令尊仗义执言,同诸位前辈一起杀了这畜生,为江湖除害,为枉死的武林同道报仇。” 刘劲松说得大义凛然,颇有一股“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豪迈,以往他这套不知哄得多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甘情愿爬上他的床榻,这孙晓柔不过一个雏儿,哪能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 不过一边正在与黄天福讲话的刘彩仙却是眉头一紧,暗骂这刘劲松也是个脑子缺根弦的,这辈子早晚死女人手里,这些话能随便说吗?且不说刘彩仙根本没有上山的资格,就说萧墨手眼通天,这些话要是被他听去,莫说她一个末位堂主,就是丹鹤门,人家半个时辰功夫就铲平了,他丹鹤门能与叶家比? 叶家下场如何?最近几个月,江湖中可是吵开了锅,现在骂声开始倒向叶家,都在骂叶家废物点心,被一个赶出金陵的废王一锅端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耻为六大宗门,白白助长了魔头的气焰。 而这里面,骂声最嘹亮的自然是唐门,唐门和叶家宿怨已深,本来两家在二十多年前关系不错,叶家出了个女剑仙之后,准备和唐家那一代的天骄唐靖清结姻,两家强强联合,那唐靖清也是对叶紫凝痴心一片,九死不悔的那种,但是后来叶紫凝自废武功、退出江湖,最后悄无声息死了,唐靖清悲痛欲绝,武功一落千丈,从一个绝代天骄沦落为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这让唐门窝火不已,从此两家结下仇怨。 十多年前,叶家家主夫人,也就是叶婉卿的娘,在省亲途中,中了唐门秘制毒药七日断魂散,生不如死七个日夜才咽气,这让一直心中有愧的叶家也坐不住了,彻底撕破了脸,两家有过一场震动江湖的火拼,死伤无数,还是少林丐帮出面调解才压下去,但是唐门打死不承认是他们下的毒,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总之两家已然势同水火,叶家发生了这事儿,唐门哪能不高兴,恨不得买上几万挂炮仗,到姑苏城外庆贺一番,对于萧墨,则是连呼“干得漂亮!” 而叶家则是哑巴吃黄连,事发后第三天,还不等叶家开始反击,金陵就派人传信,要是不想上百门火炮将叶家夷为平地,此事就此作罢。他叶家能怎样?和一个王朝掰腕子?他们如今没落到连一个萧墨都能踩在脑袋上拉屎撒尿,拿什么和一个鼎盛的国家斗,只能把打掉的牙咽了下去,还要受整个江湖的谩骂。 当然,这些也扯远了,刘彩仙知道自己的斤两,她习武天赋本就不高,是靠着与门里掌权人的一份份香火情才混到一个堂主的位置,要真打起来,她都不一定是孙晓柔的对手,至于萧墨,则是她不敢仰视的大山,刘劲松在一旁要脸不要命的鼓吹,听得刘彩仙后脊发凉。 几次扯刘劲松的袖子示意,刘劲松都没有半分收敛,对孙晓柔说着丹鹤门定能为她报仇雪恨云云。 黄天福嗤之以鼻,越看这病恹恹的青年越不顺眼,年纪轻轻就柔弱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八成是个短命鬼、绝户种。 “干娘,您看这都快三更了,已经宵禁了,我们的住处还没着落?您神通广大,门路也多,能不能帮帮我们?”黄天福开口,想要转移开刘劲松等人的注意力。 这一开口,不仅是刘彩仙脸色不好看,就连刘劲松都剜了黄天福一眼,那些丹鹤门的弟子,更是觉得脸上无光,那句“神通广大,门路多”,在他们听来格外刺耳,更像是讥讽,要真有这么厉害,还至于三更半夜在大街上溜达,闲的啊? 刘彩仙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城中武林同道太多,客栈已经住满了,我们丹鹤门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自然不能干那些巧取豪夺的事,同道间彼此也要留几分脸面。我在这登封城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只要我张张嘴,他们肯定大开中门迎接,但此时夜已经深了,再去打扰恐有不便,我辈江湖儿女,餐风饮露只当是修行,今夜找一个背风的巷子将就一夜,明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没有折了她刘彩仙和丹鹤门的面子,又凸显了一代女侠深明大义,唬的黄天福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说干娘真不愧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 于是丹鹤门和福安镖局两方人,约摸五十人,就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寻找背风的巷子,其实刘彩仙心里也是发怵的,这会儿已经宵禁了,自己这么多人大摇大摆走着,要是被巡夜的官兵发现,准够喝一壶的,于是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都怪萧墨那人面兽心的混蛋,不然这会儿哪用满大街跑,贱种、粪蛆,猪狗不如……”刘劲松越走心里越憋屈,开始骂起萧墨来,反正孙晓柔与萧墨那禽兽深仇大恨,自己骂几句,不仅泄了火还赢得美人心,何乐不为呢? 孙晓柔很反感这个阴柔病态的青年,就连他骂萧墨也让孙晓柔感觉格外恶心,一直浅皱着眉头,并没有搭理附和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夜深知情重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深知情重 刘劲松故意慢了孙晓柔半步,斜斜看去,只见孙晓柔身段婀娜,不似那种寻常女儿家的娇弱,常年习武,使她身材匀称紧致,腰肢纤细、玉腿修长,看得刘劲松暗暗咽口水,此等人间尤物,不知剥光了扔在床上是怎样情形。 手开始不安分地探向了孙晓柔的腰肢,但当指尖刚触及孙晓柔的薄衫,孙晓柔浑身如受雷击,一下跳开,一声尖叫划破沉寂的街巷。 “刘公子,你做什么?你我相识不久,此举为免唐突!”这一声惊叫,不仅是黄天福,就连刘彩仙和身后的几十个弟子都吓了一跳。 刘彩仙四人并肩而行,孙晓柔和黄天福走在两边,黄天福与孙晓柔隔了两个人,又被刘彩仙有意无意挡着,瞧不真切这头的情形,急忙探头问道:“表妹,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毕竟一个女儿家,这种事也不好开口,只羞得脸颊绯红,紧咬嘴唇,刘劲松见状,色心更起,强行一把拽过了孙晓柔的手,他力气极大,孙晓柔一时晃神,想要抽开,抽了两次都没得逞。 刘劲松趁热打铁,一如既往笑眯眯地说道:“晓柔姑娘放心,我丹鹤门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门阀,门中高手数不胜数,就是六大派见了也得给几分面子,萧墨那腌臜粪蛆一般的东西,只消我们动手,包准让他屁滚尿流。” 这话既是说给孙晓柔听的,也是在震慑黄天福和身后蠢蠢欲动的镖师,果然,话音落下,那十几个想要动手的镖师瞬间就蔫儿了,他们可不敢招惹丹鹤门,要是老镖头在还好说,如今福安镖局就靠一个外姓人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儿撑着,能顶什么用,他们要是强出头,一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相互望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没有出声,反倒是黄天福,一撸袖子,快走几步到了刘劲松面前,呵斥道:“放开我表妹,你想做什么?” 孙晓柔其实现在心里也有些动摇,她一个女儿家,武功不济,家世渊源更是拿不出手,要想报仇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真能和刘劲松……说不定丹鹤门真能为自己报了仇,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比现在绝望无助要好。 所以面对黄天福的维护,她并没有出声,刘劲松见状无疑多了几分底气,阴恻恻的目光瞟了一眼,冷笑道:“我与晓柔姑娘你情我愿,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此搅闹?” 黄天福也是个愣头青,根本没看出来孙晓柔已经渐渐偏向了刘劲松一头,只当她是受了刘劲松的胁迫,也不多说,一拳就朝刘劲松面门打去。 刘劲松平日里游手好闲,加上天赋有限,武功充其量只比普通人强些,黄天福这一拳来的突然,刘劲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鼻梁上。 他只觉得面门一热,鼻血刷一下就喷了出来,身子也跟着晃了两晃,伸手一抹,怒不可遏,阴柔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无穷的杀意,骂了句:“小畜生你找死!” 松开了孙晓柔的手,欺身上前,一掌拍在了黄天福胸口,黄天福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刘劲松再没用也是学过几天武功的,一掌下去,他被打得口吐鲜血,摔出去两三尺远,浑身上下像是碎裂开了一样。 刘彩仙视若无睹,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传弟子、一个并没什么情分的干儿子,高下立判,只是心中对于刘劲松的做法也颇有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姑娘的事,这睡觉的地方都还没着落呢,闹出动静招来巡夜官兵,这可怎么办才好,得尽快解决才是。 朝身后丹鹤门弟子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将福安镖局弟子一个个卡住,丹鹤门弟子本就人多,加上福安镖局弟子慑于丹鹤门威势,没有一个敢出声,而刘彩仙本人则密切关注孙晓柔的动静。 孙晓柔看黄天福被打伤,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与丹鹤门有了一丝一缕的关系,要是这时候为黄天福出头,那自己的一切委屈就白受了,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刘劲松见孙晓柔并没有出声,心里得意,更加有底气,上前走到黄天福面前,一脚踩在黄天福手上,用力碾了碾,疼得黄天福“哇哇”大叫,刘劲松继续骂道:“不开眼的玩意儿,我要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说完就拔出了腰间明晃晃的匕首,缓缓蹲下去,准备在黄天福喉咙上来一刀,黄天福绝望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孙晓柔,眼中的希望渐渐的变成了绝望,然后被掩饰不住的哀伤掩盖,终是一句话都没说,缓缓闭上了眼睛。 孙晓柔想起了篝火边那一夜墨九对她说的话,以及失望的眼神,也起了恻隐之心,觉得黄天福这人虽然讨厌,但对自己也算是痴心一片,几次三番为自己拼命,自己却这么对他,着实无情了些。 刚想开口为黄天福说话求个情,这时候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似黄河决堤、海浪排空,气势磅礴不可阻挡,直直撞向了刘劲松,还不等刘彩仙开口叫出一声“小心”,刘劲松直接被撞飞四五丈远,砸得街道碎裂,生死不知,但多半没了生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傻了眼,这时候一声冰冷的言语从众人头顶飘来——“你们怎么勾心斗角,互相算计,那是你们的事,但是满嘴喷粪,辱骂我男人,这就该死!” 刘彩仙吓得腿肚子都软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懒得去看刘劲松死活,抱拳拱手扬声道:“前辈恕罪,竖子无知冲撞,还请海涵!” “跪下!” 一声厉斥传出,刘彩仙与丹鹤门、镖局弟子如同听了帝王圣旨,不敢有丝毫犹疑,双腿一软,齐刷刷跪下磕头赔罪,只剩下一个孙晓柔痴愣的站在原地,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 她再蠢也听出来这人是萧墨一头的,而且似乎关系不浅,而未见其人,已经随手将刘劲松打得生死不知,这等武功造诣,早已超出了孙晓柔的认知,而刘彩仙等人匍匐在地对来人敬若神明,更是让孙晓柔失望透顶。 这时只见一道修长的人影从街道尽头的黑暗处缓缓走来,借着街道两边昏黄的灯火,依稀可以见到裙袂飘飞,浑身沐浴着朦胧的辉光,像是一个行掌天下的女帝,脚踩祥云缓缓而来,众生匍匐在前,不敢直视。 孙晓柔已经吓得无法动弹,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世上怎么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只消立身于前,便万众俯首、天下跪伏,自己要是有这万分之一的风采,何愁大仇不能得报?” 那女子每走一步,就像是天界神明举槌擂鼓,众人心口随着她的脚步剧烈颤动,浑身的血液时而凝结成冰、时而翻滚沸腾,似乎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走得近了,孙晓柔借着街边灯光才看清,这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风华气度难以形容,初看一眼便觉得这天上地下再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子了,用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之类的词句去形容她,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亵渎,那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本该如天空一般澄澈宁静,但是此时却如万年霜雪一样森寒,孙晓柔不敢去看,深怕瞬间自己就会被冻得寸裂。 那白衣女子面若冰霜,在众人身前站定,看着犹自站立的孙晓柔,冷冷道:“我今夜闲来无事,瞧了许久,你的这位表兄对你可谓痴心一片,你便是对他真的没有丝毫感情,也不该任他被活活打死,何况还是为了你被活活打死,你的那点心计,在我看来,简直恶心到让人作呕。” 孙晓柔浑身一震,刹那间心如死灰,今日这个白衣女子对她说的话,与那晚墨九对她说的异曲同工,黄天福对自己确实仁至义尽了,自己第一次出远门,他一个纨绔公子竟然甘愿放弃温香暖玉陪自己千里跋涉,一路上他那拙劣的关心,也算得上无微不至了,而自己至始至终都在利用他。 黄天福刚才的那个眼神,孙晓柔看见了,却不敢再多看一眼,甚至不敢去回忆,那个眼神绝望到让人心碎,但是孙晓柔却不后悔,至少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后悔,正如她那一晚对墨九他们说的,她只是江湖中最平凡的一个女子,无论是武功还是家世,都太微不足道了,要想杀了萧墨为父报仇,难比登天,她能怎么办?可不就是要抓住身边每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你想要怎样?”孙晓柔视死如归,知道今夜在劫难逃,也不管有没有冒犯到前面这个白衣女子,昂首说道。 这话一出口,吓得刘彩仙魂不附体,心中暗暗叫苦,心说姑奶奶,你自己找死可别带上我们,要不是慑于那白衣女子的威严,自己不敢动弹,早起身把孙晓柔制服以表忠心了。 白衣女子倒没因为她这句话发火,而是噙着一抹冷笑看着她,淡淡的说道:“我并没有想怎样,之所以出手,是因为那人出言不逊,污了我的耳,仅此而已,至于你想要杀萧墨,大可以试试,或是……先从我这里试试!” 夜风轻拂,轻轻撩起那白衣女子的秀发,飘然若仙,没有丝毫波澜的言语,听在众人的耳里却像是天雷滚滚,其实众人也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白衣胜雪、气度非凡,而且如此护着萧墨,这天下除了帝师凤舞,还有何人? “你……你真当这世上没有……没……公理了么?便由着萧墨为非作歹、杀人作恶?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管束,似你们这种衣冠禽兽,迟早有天收,该五雷轰顶……”孙晓柔也是性情刚烈之辈,知道今夜凶多吉少,遇着了武功高深莫测的帝师,也没想着要活着离开了,本来没什么底气,但是越说越觉得胸中有一股火,熊熊燃烧,不可遏制,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白衣女子凤舞倒是神色冷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颇带有几分怜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反倒是刘彩仙,再也忍不住了,心想不能由着这蠢女人继续胡说八道,否则自己一行人非全死在这儿不可,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跪在地上的刘彩仙挺身而起,朝着孙晓柔甩过去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孙晓柔的脸颊登时红肿,嘴角渗出血丝,孙晓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刘彩仙,大惑不解。 刘彩仙还不等她说话,便指着孙晓柔鼻子骂道:“你个贼娘养的、猪狗配的小**,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长安王殿下万金之躯岂容你一介无耻**随意亵渎,这位姑娘好心劝诫你竟然恬不知耻,真是可杀不可留。” 转过身对凤舞拱手恭敬地说道:“姑娘容禀,在下只是江宁府丹鹤门一个不入流的堂主,与这无耻娼妇也是初见,并不熟稔,观其一路言行,在下大为反感、义愤填胸,几次开口制止,无奈这娼妇性情蛮横、不听劝解,才惹恼了姑娘,这里也有在下的过失,愿斗胆将功折罪,撕烂这娼妇一张贱嘴,为姑娘解气,为长安王殿下正名!” 凤舞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刘彩仙竭力为自己开脱,倒是觉得挺有意思,刘彩仙见她没有说话,以为是她想要看自己的表现,反手朝孙晓柔打了过去,孙晓柔猝不及防,左肩挨了一掌,只觉得筋骨寸裂,痛不欲生。 跪在地上的福安镖局的弟子心中如万马奔腾,不知该如何才好,照理说他们这会儿应该挺身而出和孙晓柔站在一处,但是这个白衣女子就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招惹的,况且还有丹鹤门在一旁,因此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孙晓柔身受重伤,倒退了七八步,捂着已经骨折的肩膀恨恨地看着刘彩仙,吐出一口血沫子,骂道:“老猪狗,我真是瞎了眼,还妄想借你的手杀萧墨,现在看来你给姑奶奶倒洗脚水都不配,这江湖,真他妈的脏!”一个姑娘家,被逼到此处竟然吐了一句龌蹉话,也足见是走投无路了。 黄天福就躺在凤舞脚边,此时木然地看着孙晓柔,眼睛里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凤舞没有看他,清冷的说道:“你就当已经死过一次了,都说一个人在死之前看到的情形最是真切,这人心、人性,经过这一遭,想必你也有所体悟,也不全是坏事,以后的路,你会走得更稳健些。” 对于这个绝美女子的话黄天福自然听见了,也铭刻进了心里,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他心头,孙晓柔确实只是将他当成了一枚棋子,而且是那种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如果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决定她生死,你怎么选?”凤舞突然问道,若换做以往,她不会有这么冷厉的杀意,只是今晚她很生气,不仅是因为这些人对萧墨的恶意,还有就是孙晓柔一直在算计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这让凤舞的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是在担心和害怕,如果有一天…… 第一百五十章众星罗列夜明深 第一百五十章 众星罗列夜明深 黄天福苦涩的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受重伤的女孩,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也许我还是做不到吧” 凤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刘彩仙和孙晓柔,有些怜悯,这些都是江湖最底层的武林人士,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侠、仙子,有时候,活下去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他们就要付出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 刘彩仙一击伤了孙晓柔以后,没有继续出手,她留了个心眼,这个白衣女子高深莫测,往往这种人最是喜怒无常,自己贸然出手的做法毕竟没有得到她正面的回应,若是触怒了这个女子,那就弄巧成拙了。 “算了,滚吧!”凤舞的一句话似女帝圣旨,让众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刘彩仙哪敢不听,也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贸然出手。 但是孙晓柔不仅没有半分放松,反倒用她那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凤舞,孙晓柔恨这个女人,恨她天姿国色、恨她武功高强、恨她受千万人顶礼膜拜、恨她是这个江湖天下的宠儿,而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在她面前,不消她说什么做什么,自己便卑微到连粪土都不如。 凤舞用她冰冷的眸子与孙晓柔对视,如同一个上位的王者俯瞰苍生,孙晓柔那腾腾的杀意瞬间被冻成坚冰,继而化作齑粉烟消云散,在凤凰面前,百鸟皆是山雀雉鸡。 孙晓柔低眉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敢忍着剧痛在心里咒骂,而刘彩仙唯唯诺诺,恭顺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触怒了这位女帝一般的姑娘。 “帝师,好大的微风,不愧是与那魔头沆瀣一气的妖女,真当这江湖没人治得了你了么?”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跪伏的福安镖局、丹鹤门弟子身后传来,刘彩仙、孙晓柔不敢抬眼看,其余的弟子则更不敢回头了。 凤舞微眯了下眼睛,竟然双手轻负,看着对面缓缓走来的人,那人斜背着一把长刀,一头长发散披,灰褐色的长袍无风自舞,像是黄泉地狱的阴风,卷起无尽的死气,人还在十余丈外,那浩荡的杀气就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颤抖。 这与凤舞的的气势不同,凤舞周身散发的是一股女帝巡狩天下的王霸之气,而来人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一样,死气、杀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得近了,才看清来人脸孔,五官似刀砍斧凿一般棱角分明,透着坚毅果决,他双目阴沉,步履坚定,与那不知死活的刘劲松错身而过也没有半瞬的停留,就像这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跪伏在凤舞身前的四五十个弟子感觉到身后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不由自主地挪动膝盖,跪着朝两边让出一条丈许宽的空道来,就连刘彩仙和孙晓柔也不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这条街道上只剩下凤舞与那背刀的***着,天上地下一片寂然,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钟浩然,太原府一别,伤养好了?”凤舞先开口说话,带着几分讥诮,面对这个浑身杀气的男人丝毫不惧。 “你与萧墨那贼子伤都好了,我自然已经无碍!”钟浩然用他那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回道。 去岁萧墨代天子北巡边防,在镇北王府歇马修整,钟浩然化名“刀”成为了王府侍卫,借机袭杀萧墨,当时萧墨凤舞钟浩然有过一场大战,钟浩然重伤不敌,被刀神钟天罡救走,当时也重伤了萧墨,此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凤舞再提起,不过是要乱他的心神罢了。 钟浩然也是如今年轻一辈的翘楚,是能与萧墨、易雪扬、凤舞、南宫紫馨等人站在一线的,去年端午,钟浩然阴差阳错上了东岳,重伤垂死,被人搭救,辗转到了太原府,一场恶战之后被钟天罡带走。说起来二人也算是血亲,在此之前钟浩然的武功便已经名扬天下,又有当年四大高手之一指点传授,武功今非昔比,有问鼎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实力。 “想动手?”别人怕钟浩然,凤舞可不怕他,都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谁又比谁弱多少? “就不问问缘由?”凤舞又补充了一句,怕不怕是一回事,想不想打又是一回事,少林大会马上开始了,她可不想这个关头和钟浩然两败俱伤。 钟浩然依旧用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好问的,你与萧墨一丘之貉,恃强凌弱,我这刀,可听不进你的狡辩!” 说完往前跨了一步,背后的刀竟然自动出鞘,被他震了出来,长刀出鞘,刹那间仿佛万千厉鬼哀嚎,如坠九幽黄泉。 当年刀神钟天罡,手握黄泉刀,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刀锋所指无一合之敌,四大高手当中,如果说南宫羽和易水寒是天上超然的神仙,那龙若辰和钟天罡就是堕落地狱的恶魔,他们的武功都属于一个路数,大开大合、刚猛霸道,力求我立身于此,便有我无敌。 十年一度的风云榜上,给钟天罡的评语是“烈刀横断黄泉路,彼岸花前泪无声”,足见其大气魄。 但是在一代女剑仙叶紫凝自废武功隐退江湖后不久,钟天罡也失去了音信,一代刀神仿佛从这江湖中消失了一般。 在那几年江湖中也有不少传言,说碧落剑主与黄泉刀主携手江湖,隐居桃源,真是做到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成为人间美谈,但是不久后传出叶家女剑仙入宫为妃,这个谣言也不攻自破,至于刀神究竟去了何处,成为了武林一桩悬案,到了后来人魔、剑圣相继失踪,那震古烁今的四大高手只剩下了一个谪仙南宫羽,可也成为北燕南院大王,也不能算一个纯粹的江湖人,四人从此成为了江湖武林的传说。 钟浩然提刀在手,并不多说话,朝凤舞力斩而下,一道凌厉的刀光丈许长,浩荡磅礴,有开天辟地之势,天地为之寂然,连周遭的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 凤舞不敢轻敌,双掌平推,结成一个手印,一道浑厚的罡气迎上了钟浩然霸道的刀光。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座城池仿佛都跟着颤了一下,刘彩仙等人早已被震得头皮发麻,跪倒在地上的弟子被掀得东倒西歪,心里暗暗后怕。 再看凤舞和钟浩然,两人已经战在了一处,刀光凛冽、掌风横扫,谁也没有容情,而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道半人宽的沟壑,约莫一掌深浅,碎石狼藉一片。 一刀之威,霸道如此。 钟浩然手里长刀大开大合,有横扫六合八荒之势,凤舞掌风轻柔,如三月春风,将钟浩然的每一刀都稳稳接下,片刻功夫,两人已经交手二十余招,凤舞脚下凤凰于飞身法精妙无双,躲过了钟浩然的一刀,手腕一翻朝钟浩然握刀的手肘扣去。 钟浩然斜退半步,手里长刀一捥,倒提在手中,刀锋朝外,这下凤舞便不敢去扣他手臂关节了,身轻如燕,袖中白绫虚晃,被钟浩然一掌震得粉碎,凤舞乘势飞身而起,接连踢出三四腿,一脚比一脚更势大力沉,钟浩然横左臂在前格挡,被凤舞震得连退了四五步。 这一个回合下来两人可谓旗鼓相当,凤舞被他震碎半片衣袖,钟浩然被逼退四五步,凤舞刚落地,只见钟浩然如离弦之箭一样,再次冲了过来,凤舞双膝微曲,一借力,腾身四五尺,似凤凰飞天,抬掌又朝钟浩然拍下。 这一连串交手过招,看得孙晓柔魂飞天外,心潮澎湃,这世间竟然有如此高手,想来萧墨与他们也是一个高度的存在,自己的仇还如何能报? 至于刘彩仙他们,更是惊得直咽唾沫,刘彩仙打定主意,这次要是有命回丹鹤门,这辈子都不下山了,这江湖的水真是越来越深了,这些少年人物分明是与刘劲松一个年岁的,但是武功之高,便是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人能与之抗衡,若是再加以磨砺,还不将天都给捅几个窟窿? 思量间,两人又走了四五十招,打得街道两边的灯笼不住摇晃,有几盏甚至直接将烛火吹灭了,天上星空清朗,众星罗列,地上两个绝代天骄战得如火如荼。 其实钟浩然心中的诧异是要胜过凤舞的,他与凤舞在太原府交过手,那次虽然是自己一人独对萧墨凤舞两人,吃了亏,但心中并不服气,认为若是单打独斗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两人,后来被钟天罡救走,加以指点,钟浩然对自己更有信心了,认为这年轻一辈第一人,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其实这一辈年轻几人的翘楚,师承都是有讲究的,萧墨的母妃是天下第一女剑仙叶紫凝、师傅是人魔龙若辰,凤舞师承帝师孤星寒,易雪扬是剑圣的儿子,南宫紫馨是谪仙南宫羽与碧游宫主挽夕遥的女儿,而钟浩然则学了刀神的功夫,当年这些高手的衣钵又传到了年轻一辈的身上,当年谁也不曾弱了谁,如今教出来的晚辈也是一样。 其实钟浩然不知道,那一夜凤舞中了浅碧踯躅花的毒,只剩下五六成功力,而萧墨被他偷袭也受了伤,都不是全盛状态,钟浩然以一敌二,心中不服,以为他们都是全力出手,因此对二人实力估计有些偏差。 钟浩然心中不忿,手里的刀也增添了几分戾气,招式步步紧逼,根本不留手回防,只求以伤换命,凤舞平心静气,躲开钟浩然一刀之后,平平一指点向钟浩然左臂大穴。 钟浩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长刀一往无前,朝凤舞斩下,他算计过,凤舞这一指下去,自己顶多废去一身武功,但是她的脑袋却要落地。 凤舞也杀出了真火,只听寂静夜空中一身鸾凤啼鸣,直击人的魂灵,紧接着白光一道从凤舞的袖口飞出,“叮”的一声脆响,只见到闪起一道火光,钟浩然手里的刀偏移出去,刀风扫过一根一人环抱不拢的柱子,像是切豆腐一样将柱子平整切断,一个棚子轰然倒塌。 凤舞身形快到了极致,朝钟浩然扑了过去,凤鸣声再起,钟浩然横刀格挡,又是一声金铁交鸣,钟浩然退后了两三步,凤舞也倒飞了出去,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两人都神色凝重看着对方,一句话都没有。 夜深,人静。 这时候钟浩然没来由的往旁边一滚,躲开了丈许远,还不等站稳,手中长刀脱手而出,又是一声脆响,震得刘彩仙、孙晓柔等人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钟浩然的长刀又被弹飞了回去,钟浩然反手接住,单膝跪在地上,拄着长刀看着身后来人。 玄衣如墨,斜握长剑,俊雅如天上神仙,华贵如人间帝王,夜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袍,纤尘不染、超然世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无情是天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情是天家 萧墨手中长剑斜斜指着半跪的钟浩然,一句话也没有,可那锐利的眼神分明在说:“敢动我媳妇儿,找死?” 凤舞那好看的眼睛也挑衅的看着钟浩然,嘴角掩藏不住笑意,仿佛在说:“我男人来了,还不走?” 钟浩然脸色阴沉,真是流年不利,又遇到他们两个人,单打独斗自己完全没在怕的,但是这两个人联手,他相信这世上可能没有谁有底气说能完胜,就算是当年的四大高手,对付起来也会很棘手。 “你终于来了!”钟浩然拄着手里的长刀缓缓起身,一双没有半点生气的眸子竟然多了几分欣喜若狂,就像是一头饥饿的狮子遇见了猎物。 “你们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萧某人要是不来,岂不是让你们白忙一场!”萧墨看着这个几乎癫狂的少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少林大会于你而言是一场死局,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不入局,你既然一心求死,那就得用你的血洗刷掉你造下的孽!”钟浩然提刀,直指萧墨,即使面对萧墨凤舞这两个高手,仍旧眼神坚毅,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不曾弱了半分。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道:“‘唯一’?你们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小瞧萧某人,抑或是刀神教了你几天,你便觉得萧某的项上人头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那就看看,我的这口刀,能不能斩下你的狗头!”钟浩然朝萧墨扑了过去,手里的长刀一掠,搅动漫天劲风,吹得萧墨的衣袍猎猎作响。 “钟兄且慢!” 萧墨正要出手,只觉得左手边一缕清风扑面而来,让人心中为之一静,脚下轻轻一点,横挪开丈许远,稳稳站定,钟浩然一刀出手,断无回还之理,但是来的那人手中也是擎着一柄宝剑,往上一架,然后轻轻柔柔往旁边一带。 只听“轰”的一声,地上又出现了一个水缸大小的深坑,钟浩然在听到声音之后就知道来者是何人,也收了几分力道,任由那人用剑接下,不然自己这一刀之威,可没那么容易卸去。 一个白衣少年如踏云而来,风姿清奇,如谪仙人一般俊逸潇洒,让人看着就觉得如沐春风。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刘彩仙孙晓柔这些人早已经惊得快要昏厥过去,今夜是什么日子,天下最为出彩的几个少年竟然齐刷刷的出现,尤其是那一黑一白两个俊逸少年。 侠不过易,王不过墨,仿佛太极图的阴阳两端,生而为敌却又不可分割,若是失了任何一方,都会显得无趣单调许多。 易雪扬先朝萧墨一拱手,叫了声“萧九爷!”然后又朝凤舞施礼,叫了声“凤姑娘!”谦和有度,书中所说的温润君子,也不过如此吧。 凤舞偷偷看了萧墨一眼,只见他神色冰冷,丝毫没有搭理易雪扬的意思,她对于易雪扬的问讯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没做太多表态,因为她有心尖儿上的人在眼前啊! “几位兄台都是人中龙凤,武功才情震惊寰宇,不该于此时此地大动干戈,有伤体面,不久后就是少林大会,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今夜权当给雪扬一个薄面,就此罢手如何?”易雪扬倒提宝剑,站在了钟浩然的身边,意思很明显,要么双方罢手,各自回去,要么他就和钟浩然两人对萧墨凤舞二人。 钟浩然自见易雪扬来,心里也有了底,不管要打要走,有易雪扬与他一道,断然不会吃了亏,他们四人都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最出彩的人物,要真动起手来,谁也不能拍着胸脯说能稳赢对方,最后多半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易少主是怕钟浩然坏了你的布局?”萧墨开口问道,也是倒提宝剑,双眼直直看着易雪扬,两人就这么平静的对望着,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过了好一阵,易雪扬的眼角微不可查的跳动了一下,含着浅浅的笑意回道:“九爷说笑了,雪扬不过是秉着江湖公道义理行事,哪有什么布局,今夜九爷若执意和钟兄动手,那必定两败俱伤,终为不美。” 萧墨没有咄咄相逼,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套话这招已经没用了,都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要想藏点什么东西,除非自己翻出来,不然谁能找到。 “那易少主请便,少林大会再见!” 易雪扬朝萧墨再次拱手,萧墨点点头,并没有还礼,一直保持那副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再朝凤舞抱拳,道了声“告辞”,凤舞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 钟浩然将长刀扛在肩上,朝萧墨挑衅的抬了抬下巴,嘶着嗓子说道:“洗干净脖子,五月初五,必摘你头!” 萧墨讥诮的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那种眼神让钟浩然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但是易雪扬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钟浩然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火气,朝萧墨唾了一口唾沫,转身跟着易雪扬离开。 至始至终,凤舞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手里的短刀却捏的紧紧地,只要易雪扬和钟浩然动手,她会毫不犹豫站在萧墨身边,不管现在心中有多少心结,萧墨就是萧墨,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 自打萧墨出现,瘫坐在地上的孙晓柔袖子里的拳头就捏得死死的,五指都插进了血肉里,鲜血顺着袖口一滴一滴流出,双眼都是腾腾的火光,恨不得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活活咬死。 只是看他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和那深邃的眼睛,孙晓柔觉得他很像一个人,究竟哪里像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有一种感觉,仿佛这就是一个人,但是两人容貌却是天差地别,一人其貌不扬,一转身就无法认出,一人光芒万丈,如天上仙人,任谁都不会将他们两人联系到一起。 萧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孙晓柔一眼,这让孙晓柔心中有些泄气,杀父仇人在眼前,自己不仅没有本事报仇,反而连让他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无尽的失落涌上心头,又悲又愤,恨不得挥剑就此了结性命。 “还不滚?等巡城营的人来抓你们么?”萧墨一句话惊醒了一众失魂落魄的人,他们如蒙大赦,跪在地上朝萧墨凤舞“咚咚”磕了两个响头,急忙抬着黄天福和刘劲松,屁滚尿流的离开了,孙晓柔回头恨恨地看了萧墨一眼,萧墨也正看向她,那剑一般锐利的眼神让孙晓柔瞬间萎靡,心肝如同被万剑斩过,再没一丝胆气,急忙跟着离开了。 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萧墨和凤舞两个人,四目相对,万语千言卡在喉咙边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算起来两人也有半年多没见了。 萧墨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眼眶有些湿润的凤舞,心中一软,朝她微微张开了手臂,想将她揽入怀里,但是凤舞却没有上前,像往常一样一把扑进怀里,或是想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而是呆呆地站着,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萧墨有些疑惑,又往前走了一步,没想到凤舞却往后退了一步。 萧墨更加疑惑,看着眼前这个清新明丽的姑娘,看着她那疏离的眼神,心中如刀剑剜剐,“你……还在怪我吗?我和南宫紫馨……真的没什么,真的……” 一向巧舌如簧的萧九爷,在面对喜欢的姑娘的时候,竟然语无伦次,笨拙的解释着那天云中山雪洞的情形,他以为凤舞还在为那天的事心有芥蒂。 看着萧墨慌乱的模样,触及了凤舞心中最温暖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跑上来一把抱住萧墨,脸埋在萧墨温暖宽厚的怀里,哽咽着骂道:“混蛋,你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混蛋!” “我……”萧墨也轻轻将她抱住,刚想说话,被凤舞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不许说话!” 萧墨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问了一句:“我就说一句,可以吗?” 凤舞抽了抽鼻子,将没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在萧墨前襟蹭了蹭,抬起头看着萧墨,萧墨温柔地说道:“我……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凤舞又一把抱住了萧墨,这次抱得很紧,仿佛要把萧墨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有委屈、有欣喜、有感动,这几个月所有的委屈无助,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混蛋,你非要看着我哭你才开心是不是……” 什么王权富贵、江湖天下,只要他想要,就为他出将入相夺来便是。 “你就在我心里,能逃到哪里去?”萧墨抱着凤舞,轻声说道,万般温柔,只对她一人而已。 凤舞想起了去年萧墨大闹慈庆宫之后,皇帝下旨废黜王爵,逐出金陵,其实那时候她有偷偷去过一次金陵,想远远看一眼萧墨,但是却被皇帝堵住了,二人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萧墨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他是朕最得意的一个儿子,他是大华的长安王,至于将来他会站到怎样高的位置,朕也不知道。他的正宫王妃要么是邻国的公主,以此巩固邦国关系,消弭战祸;要么是王公大臣的千金,以此笼络群臣之心,安定社稷,总之偌大的后宫,不会只有一人,哪怕那些人娶进来不看一眼,也要留出她们的位置。而姑娘你,虽然才貌举世无双,但却是区区白身,婚姻大事就是寻常百姓家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何况我天家皇室?” “你的意思是不许我与萧墨在一起咯?” “姑娘聪慧,自然听得懂朕的言外之意,不过大丈夫三妻四妾,帝王有后宫三千人,姑娘若真倾心我儿,倒也……” “她此生若要娶,娶我一人便罢了,若是他要娶旁人,我就当在这江湖天下从未见过他!” “他若不能登基为帝,以太子和太子妃的心性,你觉得普天之下,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吗?他纵然武功盖世,但能抵挡百万大军?能抵挡没日没夜的刺客暗杀吗?自古以来,帝师一脉是帝王家最倚重的,却也是最担心的,二十多年前,长安城外,朕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便冷汗淋漓,帝师一脉,太过恐怖。每一个父母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朕不管你们的感情如何,都希望你为了萧墨的未来三思而行。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纵然你没有不臣之心,但也难抵挡有心之人的挑拨,毕竟权利的诱惑太大了,朕不希望大华的江山落在旁人之手,也不希望天下出现一个女帝。” “若是我不答应呢?” “那么太子就会登基为帝,那朕说的那些事情将会一一应验在你们身上。与其让大华江山易主,还不如将皇位传给太子,至少这个天下还能姓萧。” “孟子有过一句话,朕送给你,希望你牢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果然无情是天家!”凤舞一声冷笑,出了金陵。 皇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依旧不能安稳,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或许是刚刚才开始。 第一百五十二章今生江湖路远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生江湖路远 凤舞羞恼地在萧墨胸膛轻轻砸了几拳,不满的说道:“还说想我,你都不会来找我的吗?一晃都这么久了,你就不会哄哄我,你只要哄一下我,我不就回来了嘛,你真是个小气鬼!” “还说自己是帝师呢,这么聪明,怎么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萧墨宠溺的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轻轻擦干净了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 凤舞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心说,我哪里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肯放弃一切来到你身边,每次见你,我都是跑着来的啊! 所谓的喜欢一个人,那就是见到对方之前,不知情为何物,错过之后,更不知情为何物。 今生江湖路远,幸得有卿相伴! 在不远处一个幽暗的巷子里,一个绝美的紫衣女子目睹了一切,自从凤舞出手教训刘劲松的时候她便在场了,如果凤舞没出手,她也会动手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到后来,钟浩然和凤舞交手,她倒乐得看这一场热闹。 方才易雪扬如果和钟浩然联手,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站在萧墨一边,但是在此之前她也是有些私心的,希望凤舞与钟浩然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她自己都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当她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到后来,她眼见到这一幕,心如刀割,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心中也是后悔不迭,心想如果当初自己先出手了,现在会不会……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紫衣女子拂袖而去,心中好像千万根钢针在刺着,痛到无法呼吸,她从小到大从没有去争抢过什么,一切最好的都会主动送上来,甚至送上来的人还要担心会不会压了她的手,她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所以这次她想去争一争,哪怕最后一无所获、遍体鳞伤。 萧墨,你知道吗?我也许是全天下最希望你幸福的人,只可惜让你幸福的人,可能不是我…… 天快要亮了,有早起卖早点的摊贩已经亮起灯火开始准备,只等宵禁一过,便挑着担子上街,开始一天的忙碌,这些天登封城人满为患,不管是做什么买卖的,只要手脚勤快,都能捞到不少银子。 萧墨和凤舞并肩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沐浴着天边微弱的天光,凤舞心情大好,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活泼,对萧墨说道:“我最近收了一个记名弟子,叫做韩霜,是海州韩家一个庶出子,受尽了欺辱,我顺手救了他,他感恩戴德硬要拜我为师,拦都拦不住啊!” 萧墨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信的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一路骗吃骗喝缺一个托?” 凤舞如同受了惊的猫儿,一口否认:“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行走江湖,天为被来地当床,有时候自然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哪像你,锦衣玉食、极尽奢靡,哪有点江湖人的样子。” 萧墨问道:“那你的小徒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被你质押到哪个店铺刷碗了?” 凤舞白了他一眼,这人太过分了,一见面就各种欺负自己,这世上还有天理王法吗? “登封城乱糟糟的,我还得分心照顾他,就打发他去邙山我一个朋友那儿了,等此间事了再去接他。” 萧墨略一思索,问道:“是五柳山人吗?” 凤舞点点头,五柳山人也是当今一个奇女子,擅长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隐居在洛阳邙山附近,效仿陶公,门前植了五株柳树,自号五柳山人,与凤舞是闺中密友,萧墨与她也有过数面之缘。 “在五柳山人那儿总好过跟你风餐露宿,还能学到些真本事,挺好的……”萧墨见凤舞脸色渐渐变了,生怕她跳过来咬自己一口,赶忙转过话锋,“说来也巧,我前日也收了个徒弟,叫做慕雪,霜……雪,倒是挺投缘的。” “萧九爷前日在周家包子铺前一场大闹,已经满城风雨,我自然是听说了,不过听说那小姑娘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再过几年肯定是倾国之色,咱们萧九爷就没有别的念头?” 凤舞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墨,这副表情让萧墨心里毛毛的,也不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忽然,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符,在凤舞面前晃了两晃,道:“路上偶然得的,送给你,你可别嘴馋拿去当了。” 这是一块精致的方形压裙佩,约摸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当中竟然有天蓝色一只凰鸟状的图样,栩栩如生,玉佩下缀着一条白色流苏,三颗珩玉穿着一条雪白玉扣,正面以草书刻着四个字——“凤舞九霄”。 凤舞看得两眼放光,双手接过,小心系在腰间,还高兴的转了两圈,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萧墨一眼,心中有些愧疚,像是猫儿爪子在挠一样,因为她的怀里还放着另一块令符,那是当初在东岳,易雪扬给她的朱雀令符。 下次见面,还是得把朱雀令符还给易雪扬,可不能接受其他男子的东西了,毕竟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凤舞心中有事,有些不自然地拿出了那个香囊,塞到了萧墨的手里,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上面用墨色丝线绣着萧墨的表字——“玄卿”,除了与萧墨亲近的几个人,极少有人知道萧墨的表字。 “又到了蛇虫出没的时节,我专门做了这个驱蚊避蛇的香囊,你戴好,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接下来我会在你身边,有蛇我帮你赶跑就是了……这一路走来,你没遇到过蛇吧……”凤舞喋喋不休,掩盖心中的慌张。 她这么一说,萧墨也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身上还带着林曦给的香囊,在思退园林曦帮自己赶蛇,给自己香囊,在金佛镇,林曦冒着危险给自己取蛇胆治伤…… 看着滔滔不绝的凤舞,萧墨心中也跟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心中打定主意,下次见到林曦,要把香囊还给她。 两个人心中都藏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 —— 在登封城西北角上,一个浑身赤条条的青年骂骂咧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昨儿个被萧墨那王八蛋剥了个精光,让自己横穿了整个闹市,将这张脸丢得半点不剩。 好不容易搞到一身衣裳,还没穿暖和,又来了一帮人,不由分说,先是一顿胖揍,然后又被剥光了衣服,拴在马尾上,绕着城里最繁华的地界儿转了一圈,马背上还骑着一个人,敲锣打鼓,说马后面拖着的是岭南吕家吕羲和。 一直闹到宵禁才将他放了,不过吕羲和也是遍体鳞伤,几乎动弹不得,在地上趴了半夜才勉强能走,不过城里已经宵禁,万家闭户,别说找一身衣裳,就是找一户亮着灯的人家都难,吕羲和索性破罐破摔,反正光了两次了,又是大半夜的,没人瞧见,所以他就满城溜达,想要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倒霉蛋,抢一身衣裳遮丑。 堂堂吕家大少,如今赤条条的走街过巷,满身是伤,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吕羲和越想越憋屈,莫说在岭南,就是整个江湖,报出他老吕家的名号,有几人敢不给面子的,怎么到了这登封城,自己却受尽了欺辱,这江湖水太深了,想回家啊,想娘亲啊! 吕羲和蔫头耷脑往前走着,心中想着许多事情,头一件事情就是丢了这么大的人,回家该怎么交差,第二件事才是怎么报这扒衣之仇,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现在少林大会,几乎大半个江湖的人都来了,自己光着屁股绕城两圈,等于大半个江湖的高手都看过自己光屁股的情形,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今后与人交手过招,还不等自己报出名号,对面先想到自己光屁股两次的事情,那还打个屁啊,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但是报仇这事儿急不得,头一个人是萧墨,自己虽然打不过,但是几天之后就是少林大会,他是武林公敌,自然有人对付他,昨晚的那群人貌似是范家的人,这倒有些棘手,这范家财大气粗,吕羲和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好暂时搁到一边。 不过他心里也纳闷,他从来没有找过范家的麻烦,这范家吃饱了撑的,把自己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心里又将范家咒骂了百八十遍,将范家族谱上的亲属挨个问候了一遭这才稍稍解气。 眼看着天就快亮了,到时候人就多了,要是再搞不到一身衣裳,又得丢一次人,这可不行,正想着,突然看到前面来了一个人,一身灰褐色长袍,披头散发,斜背着一把长刀。 吕羲和大喜过望,激动地搓搓手,真是老天开眼,缺什么来什么,这个倒霉蛋的衣裳就归自己了。 吕羲和一下跳到那个斜背长刀的人面前,一手捂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指着那人,喝道:“小子,脱下你的衣裳,赶紧逃命,如若不然,先杀了你,再抢衣裳。” 钟浩然正因昨晚的事憋着一肚子火呢,看到这个脑子似乎缺了根弦的人竟然好死不死来抢自己衣服,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火气,只当没看见,举步朝前,就要走过去。 吕羲和不乐意了,自己好歹是武林一流世家的公子哥,哪儿受过这委屈,一把搭在了钟浩然肩膀上,一用力,想给他个下马威。 钟浩然回头一瞪,那满是杀意的目光吓得吕羲和一激灵,也不知是不是早晨露寒,浑身竟然起了鸡皮疙瘩,但他一看天快亮了,已经有人开始走动,再搞不到衣服,自己就只有光着屁股再丢一次人了,于是硬着头皮再次说道:“小子,留下衣裳,饶你不死,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钟浩然脸色铁青,大步离开,只见登封城的西城门门楼上,吊着一个赤条条的青年,浑身不着寸缕,嘴里塞着一块破布,满身是伤,想喊喊不出、想走走不了、想死死不成,两行老泪顺着青肿的脸不住地淌下。 作孽啊…… 天已经大亮,每日清晨,城门口总是人最多的地方,往来车水马龙,指指点点,许多人都认出这是吕羲和,岭南吕家大少爷,不知怎么,竟然又光着身子,难道如今江湖纨绔少爷竟然喜欢玩这一套了? 不少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趟少林真没白来,看了三次光屁股老爷们儿,还是当今江湖排得上号的大少爷。 从此吕羲和人送绰号“三光大侠”,那些和他不对付的,甚至当着面都敢叫他一声“吕三光”,羞得吕羲和灰溜溜回了岭南,这个岭南天字第一号纨绔再不敢出门耀武扬威,直至十年后被一个白衣女子一剑刺死,再没出过府门一步。 这件趣事作为江湖的一大笑料,流传了数百年,吕家也从此在江湖中抬不起头来,地位一落再落,百年后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家族。 第一百五十三章多方助力破死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多方助力破死局 登封县知县龚德贵今天一个头两个大,连一头撞死在公堂上的心都有了。 昨个儿夜里,刚处理完公务,准备回房休息,一个背剑老头儿幽灵一般出现在房里,吓得他差点尿一裤子,还没等他叫“抓刺客”,那背剑老头儿大大咧咧坐到了他的书桌前,拿出一块九龙金牌放在桌上,上面用隶书写着“天命”二字,一句话没说。 龚德贵又不瞎,知道是宫里来人了,赶忙跪下山呼万岁,头垂到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想自己这些年虽然没什么大建树,好歹也没出乱子,就自己摸的那点油水,用得着宫里拿着御赐金牌来收拾自己?不至于吧! 那背剑老头儿终于开口,略带些江南口音,懒洋洋地说道:“龚德贵,最近在你的辖境里,要召开一次少林大会,你晓得吧?” “下官知晓,这次大会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大人不吝点拨。”龚德贵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颤抖着的手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上去。 龚德贵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道这个背剑老头儿的厉害,他背的那把剑是风云录大器榜排名第十五的名剑纯钧,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分明是一个冠绝天下的绝世高手。 这个老头儿姓曹,几十年前也是个名震天下的剑客,那时节还没有叶家女剑仙、剑圣易水寒,他的剑术是那时的第一人,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只是在声名最盛的时候竟然留下妻儿老小失踪了,有人说是被仇家所杀,有人说是练剑遇到了瓶颈,闭死关去了,也有人说他剑术已经通神,一剑斩开天幕,飞升天界做了一位剑仙……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只有这背剑老头儿自己知道,他嗜武成痴、爱剑如命,单凭自己,再难有突破了,为了一本剑谱和一把名剑,卖身帝王家,从此隐姓埋名,经过三四十年的浸淫苦修,武功登峰造极,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高度,但是江湖却早已不记得他的名字。 背剑老头儿接了茶水随手放在一边,没有要喝的意思,龚德贵胆战心惊站在一边,静听吩咐。 “你想必也知道,这次大会是冲九爷去的。” 龚德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是一个地方官员,朝廷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去年年末,长安王大闹慈庆宫,被一纸诏书贬出金陵,在他们这些官场上的小鱼小虾眼里,自然看不出那么多门道,也懒得去想那么多,这天下谁做皇帝与他们这些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员干系不大。 “九爷,他不是已经……”龚德贵试探着问道。 背剑老头儿点了点头,也不愿意跟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说道:“终究是陛下的亲儿子,但是现在被贬黜出了金陵,陛下不好明里插手,否则江湖庙堂会有嚼舌头的声音,所以陛下以私人名义,让老夫拿这块金牌,找你龚知县帮个忙,不知道愿意吗?” 龚德贵吓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上“咚咚”磕头,皇帝要他做事,怎么还要问他愿意不愿意,玩笑哪有这么开的,这不要人命吗? “下官必定肝脑涂地,绝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皇帝陛下希望少些不相干的人上少林,所以就委屈龚知县做个恶人,该严查严查,该扣押扣押,过了五月五,一切照旧,洛阳和汴梁两处,都已经打过招呼,如果出了乱子,他们不会不管的。”背剑老头儿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 “下官遵命!”龚德贵心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一个月他接了上头的令,可不就做着差不多的事儿嘛,现在无非是严苛一些罢了。 “河州有个刺史的缺位,要是事儿办得干净利索,你官补子可以往上换一换。” “谢皇上隆恩,谢大人!”龚德贵大喜过望,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自己在登封当县令,一当就当了十多年了,自己是泥腿子出身,没什么门路,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今儿个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啊。 “别高兴太早,事儿要是没办好,你数数你一家上下有多少颗脑袋,一并砍了吧。”背剑老头儿不失时机的泼了一瓢冷水,将他的喜悦浇灭。 龚德贵这才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让自己撞见,斗胆问道:“那皇上那边有没有给个具体数额,到底能让多少人上山,三千,还是两千?” 龚德贵也不是傻子,这些天登封城聚集的武林人士他多多少少也有个数,进了城的约莫就有上万,城外和邻近县城州府的加上来估摸着有四五万人,可谓半个江湖的高手都在这儿了,其中有资格上山的可能就三四千,或许还更少些,毕竟少林寺就那么大点地儿,总不可能让挤不下的人趴房顶上,因此他故意耍了个小心眼儿,说了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背剑老头伸手拿起了那块九龙金牌,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不多不少敲了十下,“以一千人为限,一百人为一级,你现在是一个七品知县,你放几百人上山便给你个几品官,若是那天只有一百人上山,你五月初六便能收到一纸任命,站在金銮殿百官之首做个一品公卿。但要是超过了一千人,当官这么多年,满门抄斩的罪名,总归是能罗织一些出来的,你数一数你一家上下的脑袋够不够砍,若是不够的话,九族之内也能牵扯些进来。皇帝陛下有无数个理由让你一步登天,也有无数个罪名让你万劫不复,这些浅显的道理,龚大人懂吗?” 龚德贵吓得魂不附体,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这哪是美差,分明就是上头变着方儿来要他的命啊,少林大会正常情况下能有三千人左右够资格上山,而他要从这三千人里硬生生控制住两千人,而这两千人要是普通武夫也还好说,但够资格上少林的有几个是善茬,能听他一个知县摆弄?那两千人里随便拎出几个来都能神不知鬼不觉要了他的命。 “大人明鉴,这……下官……”龚德贵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利索话都说不来一句了。 背剑老头儿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语气柔和了些,道:“你尽力而为就好,上头都看在眼里,况且你以为就你这一处使劲?放心吧,在老夫看来,往上升几品的几率还是极大的。” 有背剑老头儿这话,龚德贵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瞬间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都把背剑老头儿当成老祖宗供奉着了。 背剑老头儿没有多停留,拎着九龙金令起身离开,龚德贵瘫倒在地上,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该多想想了,比如一个被废黜的皇子,为什么皇帝会亲自派人来打招呼,比如那个被萧九爷一人一剑挑了的叶家,为什么屁都不敢放一个…… —— 少林寺西侧一里许的五乳峰下,陈列着数百座佛塔,是少林历代高僧的圆寂之地,比起远处藏在深山中的那蔚为壮观、光彩夺目的一座座殿宇、大庙,这里无疑显得庄重了许多,林立的佛塔一派幽静、肃穆气氛,近旁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 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扫帚,几十年如一日,穿梭在塔林当中,弓着佝偻的身子,仔细打扫着满地的落叶,手中的扫帚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扫帚苗都掉得差不多了,快秃成一根棍子,也幸亏这时节落叶少,不然这把扫帚还真顶不上什么用。 这老僧人年事已高,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微驼的脊背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也不知是扫了多少年的落叶,看了多少年的塔林,每到一座佛塔前,总要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佛塔看好一阵子,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才挥动手里的扫帚,仿佛看了几十年都不曾看腻一般。 这时候一个老道人缓缓走进塔林,青袍裹身,鹤顶龟背,凤目疏眉,脚踏棉布鞋,手握拂尘斜背木剑,须发灰白却面色红润,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 只一眼便觉得是个得道高人,他是在登封城露面,又在唐门与丐帮手里帮萧涵他们解围的那个老道士,不知怎么竟然来了此地。 本来僧道不同路,尤其是这种佛家圣地,更是不容外教的人轻易踏足,但是这个老道士竟然堂而皇之走了进来,足见其身份。 他站在一座高大佛塔的背阴处,看着老僧扫塔,一座又一座,老僧没有上来接客的意思,老道也没有催促他的念头,这一僧一道极有默契的等着对方。 日头偏转,老道士几乎围着佛塔转了半圈,老僧才将塔林清扫完,归置好扫帚簸箕,朝老道士走来。 双掌合十念了一僧佛号,问道:“道长是道门高真,怎有闲暇来老衲这荒野山丘?” 老道人是龙虎山当代掌教张道简,大道至简之意,是天下道门第一人,若不是近年来道家式微,肯定会有一个护国天师的头衔,只是这位真人性子散漫,不好静坐修行,反而喜欢红尘游荡,在位三十年,走遍了九州天下,见惯了人生百态,门中对这位甩手掌教褒贬不一,有反对的,骂他脱不开红尘,如何修得清静自然,有赞同的,认为他红尘修心,这天下无不是道,为何周游天下便算不得修道。 这张道简不仅一身道门武学炉火纯青,尤其擅长卜筮堪舆、命理相术,金口玉断无有不准。 张道简打了个稽首,道:“大悟禅师苦守塔林三十年,可悟了?” “佛经里说,有四无量心:慈无量,悲无量,喜无量,舍无量。只有大慈大悲大喜大舍,才能证悟成佛,如果有一丝的恶念,有一毫的无明,都不可能成佛。老衲愚昧,只悟得大慈大悲大喜,悟不得大舍,故枯守于此。”大悟和尚手中没有念珠,但是手指仍旧习惯性的拨动,到了他这般佛法境地,此等身外之物有与没有都没什么差别了。 张道简也不愿在佛理上与这老和尚掰扯,开门见山说道:“贫道此行,倒有事求大悟禅师帮忙。” 大悟老和尚背过身去,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塔林,有些悲切地说道:“老衲这里啊,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生人,说来有趣,这少林开一次大会,倒要见几个生面孔。在道长来的前一日,有个白衣姑娘,也来了此地,她求的,大约是和道长说的同一件事,老衲当初问了她一句话,今日也同样问问道长,且看道长如何作答。” “大悟禅师请讲!”张道简倒是有些诧异。 “这天下为什么谁都死得,偏偏他死不得?” 大悟和尚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张道简古井无波多年的道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修行多年的高僧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骇人听闻,这就如同高坐灵山的佛陀当众喝酒吃肉一般匪夷所思。 第一百五十四章群雄荟萃少室山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群雄荟萃少室山 为善虽可乐,但恐有人我冤亲的计别,故应舍弃。又无论做任何善事,也要把为善的怡然自得之心理舍掉。则心量广阔,慈悲济度无量众生,心不存着,正以一泽秋水如镜,月穿无痕,故称舍无量心。 昔佛在世时,曾授提婆达多盐汤,因提婆达多好酥腻食物,头痛腹满,受大苦恼,不堪忍受,**称念:“南无佛,南无佛!”那时佛在其住处禅定中,听到此音声,即生慈心,以神通力至其住所,手摩提婆达多头腹,授与盐汤,令其服饮,得到病愈。而提婆达多叛佛害佛,佛不记冤而救之,以慈使其乐,以悲拔其苦,以其病痊而喜,不分冤亲而平等救治,即是大慈、大悲、大喜、大舍的四无量心。佛所成就的四无量心,不与三乘人共成就,能大慈以众生之乐为乐,能大悲以众生之苦为苦,能大喜以众生离苦得乐而喜,能大舍心无住着,运心平等,普利众生。 张道简终究还是平复了心情,认真地回答道:“禅师与贫道都是方外之人,本不该插手这些凡尘俗事,但是贫道于看人这一事上颇有些自信,你佛家讲究渡人渡己渡众生,但是苦海茫茫,多少人沉浮漂泊,而那萧墨,就如同暗夜明灯。禅师久居深山,或许对山外之事知之甚少,这萧墨十五岁出仕,二十岁被贬出金陵,五年时间,劝奖农商、均田制、改吏制、除贪腐,让这天下气象焕然一新,多少百姓过上了富足的日子。两次边关之行粉碎了北燕南下的阴谋,让成千上万百姓免于战祸;益州水患,咱们这位天下超一品亲王不眠不休安置难民,处理善后事宜,将天灾损失降到了最低,整个西川道谁不念他萧墨的好?南疆之行,一人灭了荼毒多年的五毒门,解救女子幼童上百,将五毒门府库财物按账册尽数送还百姓,救黎民于水深火热。大悟禅师佛心明静,当知若是有此子在,这天下,也许会变得更好些。” 大悟禅师的脸像是一块皲裂干朽的老树皮,他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不曾露出过悲喜的神色,“道长这番话,与那白衣姑娘所说不谋而合,老衲作为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老衲枯坐多年,有时也不免多想一些,我佛如来当年以身饲虎、割肉喂鹰,自是大慈悲,但是此举悖逆天理且先不提,虎、鹰得以苟全,必定再伤性命,这算不算我佛的业?” 张道简没有回答大悟禅师的话,而是发问道:“贫道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禅师,还请赐教!” 大悟禅师转过身来,面对张道简,双手合十,道了声:“道长请!” 张道简手中拂尘在空中虚指两处,道:“如若禅师驾着一辆马车,马儿受惊不能停下,但能拽动缰绳变动一次行进方向。如果顺此路前行,前路有五个孩子,躲闪不及,必然伤及五条性命,而旁边一条道上,只有一个孩子,同样,如果禅师将马儿赶到这条道上,五个孩子性命得以保全,但那一个孩子必然殒命。大师是要救五个还是害一个?” 这次,大悟禅师想了许久,好像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就是什么都不做,都无法心安理得。 “你我佛道两家所修不同,故此道长口中才说出‘救’与‘害’这两个极端的字来,老衲窃以为不够严谨,道家讲究无为,自然是要马儿顺原路前行,但佛家讲究因果,前日因是今日果,杀生戒也有开缘,一切为利众生,而非利己,如果万不得已,老衲愿用一人性命救五人性命,所有罪孽尽由老衲一人承担。” 老道人张道简似乎并不赞同,当然,这是一个得道高僧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禅师方才提到因果,贫道想问禅师,那一个单独的孩子,便该着此果么?若真有因果,那这果也是驾车的大师你强加于他身上的,他本来与这场祸事毫不相干,就因为他走了一条更少人走的路,就该死?” 大悟当然知道他在隐喻谁,只是这么说未免太牵强,萧墨可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大悟禅师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青松翠竹,天际的云卷云舒,似乎想通了什么,但是又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如果捅破了,那或许就真的“大悟”了吧。 “老衲并非避事推诿,只想问一句,你们为什么都觉得老衲能解决好这件事,老衲枯守塔林三十年,早已不问红尘事,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僧而已啊!” 张道简笑着摇摇头,道:“老禅师过谦了,您老的武功人品威望在江湖中可不作第二人选,这天下如果有一个人能救萧墨,那也只有您了,贫道相信老禅师您,更相信帝师的眼光。” 大悟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张道简知道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也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了,无论如何,总归是个能让天下人满意的结果。 张道简打了个稽首,告辞离开,仙风道骨,道袍飘飘,远远一句话飘忽不定,隐隐传来——“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亦谓此身根尘幻化,业不可逃,寿终有尽;道独欲长生不死,变化飞升,其不信天命,不信业果,力抗自然,勇猛何如哉!” 然后又吟唱一首道家著名的《老子化胡歌》远去——“我昔化胡时,西登太白山。修身岩石里,四向集诸仙。乐女担浆酪,仙人歌玉文。天龙翼从后,白虎口驰劖。玄武负钟鼓,朱雀持幢幡。化胡成佛道,丈六金刚身。时与诀口教,后当存经文。吾升九天后,克木作吾身。” 张道简飘然潇洒,不拘于事、不困于隘,乘物以游心而不为物役仙,当得“真人”二字,道门修真,修的不过是一个“真我”罢了。 大悟禅师目送张道简远去,喃喃自语:“杀一人活一人,可乎?杀一人活百人,可乎?杀一人以活千万人,可乎?救一人以救千万人,可乎?” 说到这最后一句,老僧豁然开朗,张道简所问的马车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也许五个孩子不用死,一个孩子也可以不死,而他不是那驾车的人,而是那匹烈马。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大悟早已衰朽不堪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双手合十,对着身后的塔林施了一礼。 —— 少林寺地处中岳嵩山,连绵百里的山峦,山高林密,多是人迹罕至的化外之地,少林寺东北方向百里外有条狭长的山沟,叫做牛角沟,宽约十余丈,深不见底,两边岩壁都是翠绿的青苔。 在沟的南侧,站着一个淡黄色长袍的老人,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但是人高马大,比寻常人都要高出半个头去,更为醒目的是,他从左眼到右下颚,有一条蜈蚣一样狰狞的刀疤,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个淡黄长袍的老人双手交叠,拄着一把带鞘长刀,刀未出鞘,杀气已然弥散郊野三十里,虽是盛夏,但是四周并无一声鸟鸣虫叫,净被他那骇人的杀气给惊走。 而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一身月白襦衫,顶华阳巾,踩云头履,相貌俊逸,唇红不输婉约女子,他负手而立,卓尔不群,像是天上神仙下凡,俊逸清奇难以言表,让人不禁感叹,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超然若仙的人物。 两人遥遥相对,都没有开口,一人来杀人,一人来救人,就如眼前脚下这条横陈的沟壑,注定将他俩划清界限。 刀神钟天罡,烈刀横断黄泉路,彼岸花前泪无声。 谪仙南宫羽,自是瑶台神仙客,人间万里亦封侯。 而在少林寺东南方向数百里外的群山当中,一个披头散发、疯魔一般的怪人,从一座数百丈高的山上一跃而下,像是一颗流星从天空坠下,裹挟风雷,一般人看到,准会觉得这人疯了,没人会觉得肉体凡胎从数百丈的高山上跳下还能活命,能寻见一块完整的尸骨,便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谁知那人直直坠下,待到离地面只有十丈时,身子兀的一折,双脚在峭壁上一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竟然掉转了下坠的势头,横飞了出去,再看那峭壁,竟然被他双脚一踩,出了一个水缸大小的洞,烟尘滚滚,碎石乱飞。 而那怪人身轻如燕,横飞出去后,双脚在一棵大树树梢上一点,不见叶儿有半点晃动,而他已然站稳,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骇人听闻,那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他身上还缠绕着婴儿胳膊粗细的精钢铁链,在身上五花大绑似的饶了一圈,顺着两条胳膊垂下,余出五六尺长,若是双手自然下垂,那精钢铁链还会在地上盘一圈。 身负这数百斤重的铁链,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站在树梢都没有压弯那手指粗细的树枝,不说旁的,单论这轻功与内力,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这个怪人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连,一双混沌迷茫的眼睛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后面,时而暗淡时而又透射出一丝光芒,他看着远方那座摩天撼地的嵩岳,无比怀念。 人魔龙若辰,浮生浪迹三千里,袖手江湖八方寂。 当年名震江湖的四大高手,除了一个剑圣易水寒,其余三人都到了,这次少林大会,注定会搅弄起满天风雨,让这江湖天下的格局都为之大变。 北方边境上,五六十个武林高手正在殊死搏杀,地上已经摆了十几具尸体,看服饰,既有北燕人,也有大华的人。 这是北燕魑魅堂的高手,想要趁少林大会南下,图谋甚大,而阻截的,自然是皇城司的人,这一个地方的交锋并不是唯一,在这连绵数千里的边境线上,这几个月来,这种不顾生死的血拼时有发生,皇城司拦下的人多,但是漏网之鱼也有。 比如一个和尚模样的老人,此时已经过了太原,直奔少林而来,身边还跟着四五个高手,这和尚自然是北燕国师乌藏,他极高却又极瘦,像是一条竹竿一般,颧骨高突,眼似铜铃,厚厚的嘴唇边上一圈花白的胡须像是倒插的钢针,身上披着一身西域才有的大黄僧袍,手中握着极为名贵的一百零八摩尼珠。 背剑的曹姓老人从登封城见完龚德贵之后径直北上,亲自阻截乌藏,身边也带了五六个皇城司的绝世高手。 登封城一处偏僻的庭院里,青衫儒生李青暝正在摆棋打谱,时不时看一眼清朗清明的天空,心情似乎不错,魁梧汉子细封坚石靠在一边打盹儿。 城外几十里,一个五短身材的老人正在和一个红衣赤足的绝美女子交手,但是那红衣女子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口里时常传出银铃般的言语,那五短身材的老人也没有下死手的意思,与其说是在交手,其实更像是在切磋。 一匹红鬃烈马,从万国城南下,马背上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乍一看像是一个老实敦厚的庄稼人,背上斜背着一个长布条,看那样式,肯定是兵器。 还有更多的人,马不停蹄朝登封少林寺赶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三尺厨房、三尺书房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尺厨房、三尺书房 汀兰轩光是一个厨房,就比寻常人家几进庭院还大,萧墨这时候已经围着灶台忙开了,炉灶上煨着小米粥,已经“咕噜咕噜”冒起气泡,案台边上,一身黑衣的萧九爷娴熟地揉着面团,雪白的面团在他那修长的十指间被他摆弄出各种形状。 不远处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叠清淡的小菜,一份由七八样小咸菜组成的拼碟、一盘金陵特有的素什锦、还有一份端午节吃的炸糍粑,笼屉里热气腾腾还蒸着灌汤包。 窗口门边趴着许多厮仆下人,都快把墙给推倒了,偷偷看着厨房里围着灶台打转的俊俏少年和一个美丽得不像话的女孩,这真是天下头一桩奇闻,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萧墨萧九爷,进了庖厨,竟然也是一把好手,摆弄起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竟然丝毫不比舞刀弄剑差了,这要说出去谁肯信。 凤舞趴在桌子上,枕着交叠的双臂,看着在灶台前忙活的萧墨,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留在桌上,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啧啧笑道:“没想到这才大半年不见,竟然会了这手艺,不错不错……以后有口福了!” “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你忍着点,口水可别淌进去了。”萧墨嘴角微微一扬,要将你留在身边,总算又多了个理由。 凤舞白了他一眼,这是看不起谁呢,若无其事拈起一块炸糍粑,极为自然地扔进了嘴里,极为满意,萧墨虽然背对着她,但是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点小动作不用看都知道。 “你还在做什么呀?”凤舞看了一眼桌上,一个早饭而已,不用这么丰盛吧,从天微亮就回来忙活了,到现在手里也没停下,一刻也没休息过,还是有些心疼的。 萧墨将手里面团放在案板上醒着,又去熬高汤了,回道:“我家小徒弟这几天心情不好,给她做一个家乡的面食。” 凤舞心中有点小失落,手指在桌上心不在焉地画着圈儿,有了小徒弟之后,会不会就只心疼小徒弟了,这大清早的,还亲自给她煮面,今后还会做什么呢? 萧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头也不回地说道:“给你也煮一碗,再卧个鸡蛋,你要单面的还是双面的。” 凤舞顿时喜笑颜开,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我要俩,双面的!” “好!”萧墨宠溺的一笑,又多拿了一个鸡蛋。 萧墨刚将抻好的面丢进锅里,闻着味儿的范澹雅就来了,人还没见着影儿,声音先传了过来,“咱府里灶房换厨子了吗?这味儿不对啊!” 一进门见到了笑嘻嘻的凤舞还有在忙碌的萧墨,跨进门槛的脚又退了出去,看了一眼挤成一团的仆婢,又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颊,确定自己睡醒了,并且没有眼花,这才再次进了门。 先是朝凤舞打了个招呼,似乎见怪不怪,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萧墨旁边,盯着沸腾的锅里雪白的面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咋舌道:“你还是我认识那个好吃懒做、饭来张口的萧墨吗?昨儿个姐姐说让你做饭刷碗其实我没当真,毕竟命重要,怕你毒死我,我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才多久没见,竟然会洗手作羹汤了?” 萧墨将他扒拉到一边,怕他的口水淌到锅里,“在你眼里,王孙公子就非得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是吧?对了,我姐他们起来没有,笼屉里的包子看看蒸好了没,蒸好了就洗手端上桌准备开饭。” 范澹雅目瞪口呆的将脑袋转向了凤舞,朝萧墨轻轻指了指,凤舞朝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一摊手,意思是说,其实我也很诧异,不过习惯就好。 萧墨刚将面盛好,放上荷包蛋,撒上葱花,萧涵、慕雪还有惊鸿、蚨蝉就接连进来。 萧涵一眼便看到了凤舞,大喜过望,上前来就牵住凤舞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小舞啊,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也不传个信来,让姐姐好生挂念,瞧瞧你了,都瘦了,是不是萧墨欺负你了……” 萧墨将两碗面放到了桌上,一碗放到了慕雪面前,一碗推到了凤舞面前,一边摘围裙,一边说道:“姐,你从哪里看出她瘦了的?况且为什么非得是我欺负她?” 萧涵瞪了他一眼,要他住嘴别说话,萧墨默默闭了嘴,在这一屋子人里面啊,只要有姐姐在,自己就永远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不管在外头有多嚣张跋扈,在这儿永远是最说不上话的那个。 凤舞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和萧涵说上了话,二人越说越亲近,将众人都晾在了一边。 慕雪双眼好奇的看着这个白衣女子,果然姿容无双,灵动潇洒,这肯定就是师傅一直记挂在心里的凤舞姑娘了。 几个人围坐在了桌子上,话匣子一扯开就再也关不上,只有慕雪,眼睛里泪花在打转,吃着师傅为她做的蓬莱小面,这是她家乡的味道,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过了,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吃到了。 萧墨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么样,我也是第一次做,合你的胃口吗?” 慕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只顾往嘴里塞,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就好,慢点吃,小心烫!”萧墨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帮她擦干净眼角没包住的泪水,看得众人也是一阵心疼。 其余人除了凤舞都是小米粥配上桌上的小菜,还有萧墨蒸好的灌汤包,雅致之中又带了几分闲适,就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一起享用一顿平凡至极的早饭。 “我的妈呀,你可以啊,这手艺真不赖!”范澹雅一口一个灌汤包,一连吃了六个之后,在那所剩不多的廉耻心约束下终于不好意思再去拿第七个,夹了一筷子素什锦囫囵咽下,也不晓得嚼没嚼,然后一口将半碗小米粥喝了个干净,手搭上了萧墨的肩膀,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萧墨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嫌弃的拎起他刚刚拿过灌汤包,还油腻腻的手,丢在了一边,“说话归说话,别动手!” 范澹雅极不雅致的在自己衣服上揩了两下,一点也不心疼那件名贵异常的衣裳,嘿嘿一笑,然后又抓起一块炸糍粑塞进了嘴里,炸糍粑配上新磨的豆面,软糯之中又带有香甜,这滋味真是绝了。 在萧墨刀子一样防备的眼神下,他才没再敢把手搭上萧墨的肩膀,至于其他人,对于萧墨的厨艺也是没得挑的,虽然只是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饭,但是他们谁都知道萧墨昨夜忙了一宿,然后又早早的为他们准备,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合一个眼。 用过早饭,凤舞回房休息,范澹雅带着萧涵和慕雪在园子里闲逛,其实这汀兰轩极大,就算是范澹雅也不熟,毕竟范家家底够厚,这种园子到处都有,与其说是范澹雅带着二人逛,倒不如说是管事仆人带着他们三人游览。 萧墨回了房间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案前,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眼前的惊鸿和一身劲装的紫陌,紫陌是萧墨手下的得力干将,如果说惊鸿是走在阳光下的护卫,那紫陌就是暗夜中的影子,一直在暗中执行萧墨下达的一系列命令。 “我失势之后呢,许多人起了改换门庭的心思,本来这无可厚非,鱼不过塘不肥嘛,他们要找一个更有前程的主子,我也不拦着,但是呢,非得在临走的时候踩老主子一脚,作为投名状,这就让我很不开心了呢!” 惊鸿和紫陌大惊失色,当然知道萧墨说的什么,他这次来少林本来是乔装潜行,但是却泄露了消息,所以才有了鬼门的一场袭杀,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是终归是内部出了问题。 “九爷恕罪,等此间事了,一定彻查此事,绝不姑息!”惊鸿和紫陌赶忙跪下请罪,这终究是他们的疏忽,也幸亏九爷料敌先机、武功盖世,否则一旦有了差池,他们百死莫能赎罪。 萧墨没有让他们起来,御下不能一味宽厚,有功赏有过罚,他继续说道:“不必此间事了,你们收拾一下,今日就下江南,将门户清理清理,好叫他们知晓,便是换主子,也是有换主子的规矩的。” 惊鸿和紫陌有些为难了,他们都知道少林大会在即,也知道这场大会凶险万分,九爷一旦上了山,凶多吉少,他们武功虽然不及九爷,但是好歹能从旁策应,这时候九爷将他们调开,他们实在不愿意走。 萧墨看他们这副样子,揶揄道:“怎么?不听命令,你们也打算换主子了?” 惊鸿抢着说道:“不敢,不过九爷,这边也是凶险万分,马虎不得,不如让紫陌一人下江南,将惊鸿留在此处,也能帮上九爷一些小忙。” 紫陌扭过头恶狠狠瞪了惊鸿一眼,差点没一剑朝他砍过去,“为什么不是我留下,你下江南,论做事细致、妥帖,你可不如我。” 惊鸿还想开口争辩几句,萧墨伸手一拍桌案,两人齐齐噤声,不敢再言语,“现在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几时我的话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造反不成?” 二人连说“不敢”,萧墨道:“今日就下江南,再敢多嘴,就自己滚,以后不必见我。”二人果然不敢再多说话,脸几乎贴到了地上,萧墨随手将一个红色锦囊和一个白色锦囊扔到了他们面前,“你们由陆路南下,不可逗留,过庐州的时候,打开红色锦囊,依计行事。等到处理完江南那边的事,再打开白色锦囊,依计行事。” “是!”惊鸿和紫陌再不敢拂逆,他们也知道,九爷是为了保护他们,他们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在这卧虎藏龙的少林大会中终究上不得台面,顶多能和唐敖、孟弦秋之辈掰掰腕子,但也是输多赢少,九爷要真的遇到死局,他们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而九爷算无遗策,这时候授以密计让他们下江南,必有深意。 两人领了锦囊,恭恭敬敬退下,只留下萧墨一人在房中,看着窗外的鸟语花香、风和日丽,紧绷的心弦松了些许,不过也不敢太过放松,因为他知道,暗流越来越汹涌了,就像是黑暗中舔舐着嘴角的恶龙,一个不小心它就能将人吞下,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第一百五十六章古寺钟声林中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古寺钟声林中藏 萧墨一觉睡到了下午,已经许久没有在软榻上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不过他从来不会睡得太死,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他的脑袋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如果有一刻的恍惚,那他的性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似乎到现在,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萧墨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刚整肃好衣冠,就听见了敲门声,三响过后便停下,这是大户人家下人的基本规矩。 萧墨让那人进来,是汀兰轩的管事,他朝萧墨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九爷,前厅有一位自金陵来的老将军,自称姓林,指名要见您一面,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萧墨也有些诧异,倒是没想到这场始料未及的来访,金陵、林姓老将军,那除了林肇和还有何人,这老将军不好好在金陵颐养天年,怎么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了,还要见自己。 随着管事到了会客厅,只见一个身穿猩红袍子的老人背对着他站在厅前,身材高大,像是一座宝塔一般,头上白发如雪,配上那猩红的袍子,如同熊熊烈火上飘着一朵云。 老人背负双手,看着面前一幅前朝画圣吴有涯的《古寺钟声图》,林肇和本是一介武夫,粗人一个,对于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玩意儿向来头疼,但是今日看到这副画,却觉得颇有意思。 名为古寺,却不见寺;名有钟声,却不见钟。 在崇山之中,一股清泉飞流直下,跳珠溅玉,泉边有个稚气未脱的小和尚,一瓢瓢地舀着水倒进桶里后,似乎听见了寺庙召唤的钟声,挑起水桶拔腿就走,两只水桶不住地摇晃,洒下一片清泉水,湿了一路。 这么一个挑水的小和尚,就把“古寺钟声”表现得含蓄深邃、淋离尽致:和尚挑水,不是浇菜煮饭,就是洗衣浆衫,叫人想到附近一定有寺;小和尚年纪不大,该是才干这活不久,挑水应该是稳步慢行,生怕滑倒,也怕水洒出来挨师长的责备,但是他却撒腿飞奔,洒了不少水,可见寺中有召唤,不敢耽搁,又将那虚无缥缈的“钟声”表现了出来,尽管看不到寺、听不到钟声,观者却深知寺与钟是全藏在深山密林之中,在赞叹这画圣技法高超的同时,也不禁佩服他的聪明才智。 萧墨到了老将军身后站定,拱手道:“小子萧墨,拜见恩师!” 萧墨幼时,承蒙林肇和授以兵法,因此有师徒之名,其实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有名望的老臣,萧墨大多都该叫一声“恩师”,如陆载熙、章莼、国子监祭酒杨灏等,他们之前大多在六部任职,除了满腹经纶之外,对于六部之事也是了如指掌,因此皇帝让他们教授众位皇子课业。 那些鸿儒在教授众位皇子功课的时候,都喜欢萧墨,因为他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分析问题往往鞭辟入里,对于他们传授的学问不仅很快吃透,而且还能有自己的见解,有时候让这些搞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都眼前一亮,觉得要是这孩子不是身在帝王家,以后著书立说,必能成为一代醇儒,扬名后世,在儒家文庙也能有一席之地。 但是教授兵法的林肇和却不太喜欢他,也正是因为萧墨喜好出奇招,不按既定的规矩来。沙盘推演之时,并不按原定的规程行事,虽然往往能出奇制胜,但却让林肇和大为不满,认为他这只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自古传下来的兵书,经过历代名将用无数鲜血进行验证,自然是无懈可击,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自不量力,敢用自己那点微末道行去驳斥历代兵家名将,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行军打仗不比这些文人在家摆弄笔杆子,动辄就会流血死人的,尤其是作为一方大将,稍有不慎,就会坑害手底下成千上万的士卒,因此马虎不得,林肇和在战场上最重规矩,讲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辈子唯一一次奇兵,也就是一人灭一国那次,也正是因为世人都知道他林肇和打仗求稳,这才没做防备,让他十余日就灭了国,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林肇和以奇兵取胜的战役。 林肇和听见身后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依旧背负着双手,萧墨身材本就算得上颀长,但是林肇和仍旧高了他半个头,虽然年迈,但是脊背仍旧没有弯驼,眼若铜铃,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少年。 几年不见,仍旧提不起半分喜欢,虽然他这些年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亦或是边关用兵,都称得上名震天下,任何一样拎出来都经得起说道,直追古人甚至远超古人,但是林肇和对这个少年没什么好感。 心狠手黑。 这是林肇和总结出的四个字,认为无比贴切,这个少年太精于算计了,比之当朝的皇帝陛下以及那个下棋天下第一的尤屹然心思更深,可是他如今才二十岁出头啊,要是再给他十年、二十年,林肇和不敢想他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这样心思深沉,而且又出手狠辣的人,林肇和实在提不起亲近的兴趣,他是个行军打仗的大将军,多年军旅,最重情谊,看不来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弯弯绕绕,对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也最是鄙夷,因此从阵前退下来之后,拒绝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赋闲在家,也不许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京城当官。 这时候厮仆送来了两杯上好的茶水,萧墨摆了个“请坐”的手势,林肇和大大咧咧坐在了主座上垂首,萧墨哑然,这老将军今日来是什么意思,自己与他几年不见,纵然他以前不喜欢自己,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跑这儿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 萧墨对于老将军喧宾夺主的做法视若不见,总不好让已经坐下的老将军起来换个位置,然后自己坐上去吧,萧墨只得坐在了下垂首。 萧墨坐下,指尖还没碰到茶杯,就听到林肇和用他那如洪钟大吕一般浑厚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老夫来找你所为何事吗?” 萧墨如实回道:“与恩师数年不见,不知恩师有何赐教?” 林肇和摆了摆手,眼神中有些不悦道:“少左一个恩师又一个恩师,之前是奉皇命给诸皇子授课,终究是尊卑有别,老夫一介莽夫,当不得众皇子的老师,也从没起过这心思。如今你被削了王爵,也是尊卑有别,这一声‘恩师’不免有攀附之嫌,还是换个称呼好。” 林肇和存心要给萧墨一个下马威,这句话后半句的意思是,你现在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管一个当朝元老叫“恩师”? 萧墨对于这位老将军终究还是心怀敬意的,若是换个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反唇相讥,驳斥得他张不开嘴,陆载熙那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如何?还不是被萧墨略施小计气得一病不起,林肇和终究是个粗人,要和萧墨玩弄这些心计还差得远,只是萧墨敬重老将军为人,不愿与他争执。 “那请问林老将军不远千里来此地召见小民,有何事干?”萧墨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不愿和他计较,但是言语之中还是透出了几分不悦,至于林肇和听不听得出来,听出来了作何反应,那就是他的事了。 林肇和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婆娑着自己那钢针一般的白胡子,说道:“与你这种机关算尽的小子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夫问你一件事,你不得隐瞒。” “老将军请讲!” “我问你,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林曦的姑娘?”林肇和环眼圆睁,瞪着萧墨,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逼视着他,要他马上回答。 萧墨有些纳闷,这老将军千里迢迢来,问林曦做什么,等等,林肇和,林曦,林…… “自临安到登封,萧某与林姑娘一路同行,只是一路上萧某与林姑娘都易容改装,林姑娘更是作男儿装扮,到了河南道境内才彼此识破身份。”萧墨如实回答。 对于萧墨这话,林肇和倒还颇为满意,算这小子坦诚,没有扯谎,继续说道:“萧墨,老夫再问你,你对林曦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老夫今天要你给个准话!” 萧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请恕萧某愚鲁,老将军的话在下不太明白,我与林姑娘相识不过一个月,以真实身份相见的时间更是不足十日,哪谈得上什么心思?” 林肇和听他这么说,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杯一跳,茶水洒了一桌,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朝萧墨喝道:“萧墨,少在这儿拐弯抹角,你什么心思老夫还不清楚,你无非是知道林曦是老夫失散多年的孙女儿,想借她攀附上老夫,进一步图谋,老夫说得可对?” “孙女儿?林曦是你孙女儿?”萧墨也吃了一惊,方才想到二人同姓,便想到两人可能有什么关系,没想到竟然是林肇和的孙女儿。 林肇和看他这表情,不像是作假,但是这个小狐狸心机深不可测,至于到底是不是装的,林肇和可不敢下定论。 他狐疑的问道:“你真不知道林曦是我孙女儿?” 萧墨摇了摇头,诚恳地答道:“萧某确实不知,以为她只是百草堂柯老的关门弟子而已。” 林肇和摆了摆手,权且信他,道:“姑且信你说的,其实这事儿老夫也才知道不久,这不,刚知道就赶来这边了,还没敢和我那苦命的孙女儿相认,毕竟对不起老三那一家子,没老脸见她。” 老三? 萧墨想起来,林肇和有个小儿子,当年长安和雍凉十二州失陷后,没有跟随大队人马下江南,而是组织一支军队游走在敌军腹地,搅闹得北燕不得安生,最后是遥辇破军亲自带大军围堵,断水断粮、又无援军,这才面南而死,可称得上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没想到林家三将军还留有一位遗女。 林肇和不去深究这些细枝末节,径直问道:“也不知你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我那孙女儿对你这心狠手黑的臭小子念念不忘,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她师傅和师兄师姐都急坏了,老夫就是想来问你一句,你对我家孙女儿有没有想法,若是有,挑个日子,拜堂成亲!” “啥?” 萧墨对于这位雷厉风行的老将军真是捉摸不透,真是一句一个晴天霹雳,怎么三两句话就扯到拜堂成亲上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晓看天色暮看云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我这个做爷爷的,亏欠那孙女儿太多了,她唯一想要的,我总要费些心思给她拿到。”林肇和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看着萧墨,却又渐渐变得温和下来,像是一个长辈在看晚辈,又仿佛是一个迟暮老人在祈求。 “林曦啊,她只是我一个朋友,一路江湖,算是患难与共了吧。”刚开始看到林肇和老将军那要吃了人的眼神,还是有点发憷的,就连萧墨也有点不敢直视这种眼神,但是最后又看到老人慈祥而又有几分无奈的表情,终是有点不忍心伤害一个老人,又补充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很好的朋友。” 林肇和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屋顶,满是疲惫道:“老夫戎马一生,杀敌无数,自问一生无愧于百姓、无愧于社稷,但是最对不起的便是小儿子一家,他们流落敌国,一生征战,至死也没能马革裹尸葬于故土,只留下这点血脉,还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老夫这一生从不求人,这一次便算老夫求你,能否护持我那可怜的孙女儿一生平安喜乐。” 萧墨苦笑着摇摇头,道:“可是,老将军,有一些事希望您明白,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感情,却是两个人的事情啊。若是作为朋友,萧某自当竭尽全力让她一生刀剑无伤、平安顺遂,但也仅此而已了,萧某心中已经住下了一个人,一颗心就只有那么大,我装了江湖、装了天下、装了芸芸众生,匀给她的本就不多了,怎好再分一份给别人?林姑娘的一番情意怕是要错付了。” 林肇和独自沉默了许久,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萧墨,说道:“老夫虽然如今不掌握实权,但是手下嫡系旧部也有上百人,在各地领兵,朝堂之中掌握实权的故人老友也有那么几人,两个儿子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只消老夫振臂一呼,聚起三十万大军不在话下,这份势力便是当今皇上也要忌惮。老夫深知,这个天下,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坐上那把椅子,但是有祖宗法制在,你就坐不上去,但你今天若是点头,老夫昔日的人脉关系便任你驱使,相信以你的本事,不消两年就能收归己用,到时再联合北边的顾景之、西北的许霆霖,再加上你手中隐藏的军马,这天下只在你的掌中,继而平西夏、灭北燕,成就万世功勋,这份诱惑,仍不足以让你动心么?” 萧墨听完大笑道:“我若是因此点了头,那就不是萧墨了,而老将军还放心把林曦交给我么?林曦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用来做交易,老将军这是在作贱萧某,也将林曦看轻了。” 林肇和绷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从今日起,对于这个臭小子倒没以往那么讨厌了,虽然悖逆了他的一番好意,但因为这句话,让他顺眼了许多。 林肇和起身,整了整前襟,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折腾去,老夫再也不掺和了,闹心。”又蓦地转过身,凑近了萧墨的脸,短匕首一般的手指指着萧墨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萧墨你给我听好了,我家孙女儿今后要是因为你受了半点委屈,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了,那龙行虎步丝毫不显老态,不愧为当世名将,一股子沙场练就的杀气与坚毅,即使隐退了几十年也不曾消逝,反倒像是一壶老酒,因为年深日久,愈加醇厚了。 萧墨伸手端起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茶,看着林肇和离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林曦,真的喜欢自己么? 想起了初遇不久,在马车上那场关于正邪善恶的辩论,那时的她对于萧墨这个大魔头深恶痛绝,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但是到后来,好像也并不那么排斥萧墨了,水寒岭那一夜,二人互相坦诚了身份,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后来思退园,遇到蛇那一次,萧墨想起,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自己怎在一个外人面前表现得那么狼狈,以往以为只有凤舞能见到自己那害怕惊恐的神情的。 汴梁城外的变故之后与林曦一路同行,之后到了金佛镇,她为自己抓蛇取胆治内伤,而自己背她回客栈,这一切在萧墨眼里只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帮忙而已,又怎会牵扯到男女情爱之事上。 萧墨的心里有些乱,索性不去想这些,放下茶杯,走到了门前,脚下一轻,竟施展轻功,轻飘飘离了地面,落身于房顶上,看着西边那染红了天穹的晚霞,让苍茫的大地都笼上了一层薄纱,远处的房屋、树木、街巷,都成了朦朦胧胧的橙红色,汀兰轩的湖面像是铺了一张大红色的毯子,随着微风,荡漾起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湖瑟瑟半湖红。 形容这场景再合适不过了。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但是一路走来看过的风景却可以记在心中,这江湖很大,遇见不容易,能记住一个人也不容易,就这样也挺好的,是朋友,就足够了。 “怎么,想起刚才拒绝了老将军的橄榄枝,现在后悔了?”一道清风吹过,一个白衣女子轻飘飘落在了萧墨身边,与他并肩坐着,看着远方只剩下半轮的日头,揶揄道。 萧墨忍住了在她不知道乱七八糟想些什么的脑袋上敲一板栗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这是三件事。再说,我要这天下,自己抢不来这不还有你么,几时沦落到要去利用一个姑娘的地步了?” 凤舞倒是颇为满意这个回答,脸上露出了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伸出双手,想要掬一捧霞光在手中,然后送给身边这个温暖的少年,有些人啊,一旦遇见,便是一眼万年;有些感情,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很幸运,自己在这人海茫茫,遇到过,并且抓住了。 曾几何时,凤舞不喜欢金陵那个地方,人潮拥挤,波诡云谲,有一万个不好,但是如果他以后要留在那儿,那她也会尝试着去喜欢上金陵,留下来陪着他看这万里山河,为他出将入相。 两人并肩坐在房顶上,看着西边的太阳落下地平线,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不见,橙红色的火烧云渐渐变成了黑色,与夜空融为一体,点点的星子洒满了天空,一道银河横亘,像是一条玉带一样,缀着闪闪烁烁的星星。 而登封城里,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在演绎着人生百态、悲欢离合。 不知道天上星星会不会趁着人间的灯火亮起时,偷偷溜下来见想见的人呢? 百草堂,林曦趴在临窗的小桌上,枕着左手手臂,面前的一本医书自下午就打开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翻动一下,她一直看着手里那枚萧墨送她的碧玉书签发愣,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端正雅致的文字——“春色三分,半夏三钱,可解得梦里繁华五分,夏夜雨穿寒彻。” 这个绝美的女孩从来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但是遇见他之后,一颗波澜不兴的心,像是卷起了浪花,再也不能平息。 真是个可恶的小贼,林曦心里时常这样想道。 想起他特意为自己烤的野兔、为自己讲那江湖庙堂的道理、思退园送自己的书签,还有他害怕蛇的时候,那一副小孩子一样的让人心疼的表情,还有金佛镇后山……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不知多少次浮上林曦的心头,林曦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少年,温暖明媚。 他是山间清晨最清爽的风,却不是是伴着晨曦的最温暖的光。 他心中只有那个潇洒不羁的凤舞姑娘,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吧,也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如果他先遇见的自己,会不会也……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但是有种感觉却可以放在心里守一辈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曦早泪流满面,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泪水滑落那绝美的脸庞,湿了书页,像是一朵朵海棠花,开了满页,她喃喃说道:“你要搞清楚,是你喜欢人家,不是人家喜欢你,既然你动心了,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你预料中的事情,怪不了任何人。你不是小孩子,不开心也不会死,结果只能自己承担,不管多难过,你也只能自己熬。谁叫你有本事喜欢人家,没本事让人家喜欢你。”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师妹,师傅叫你去前厅,说有位自京城来的老将军要见你。” 林曦回过神来,赶忙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匆忙回道:“好的,七师姐,我这就来!”她有些疑惑,之前见过那位老将军,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像是一个长辈看晚辈那样,只是不知道叫自己过去做什么?照理说有师傅和师兄师姐在,治病看诊的事情也轮不到自己出手的啊。 林曦揉了揉脸颊,长长吐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神,推开门,见七师姐绿萝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天边的云霞洒了满园,林曦一时受不得这刺眼的光芒,抬手遮了遮眼睛,缓了缓再一看时,忽然觉得这霞光竟分外的温柔,想起以往在一本诗集上看到的一句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林曦豁然一笑,心中变得开朗明媚起来,我喜欢你,与世上的任何人都无关,与你无关,与凤舞无关,哪怕十年二十年,依旧得不到你半分回应,那又有什么关系。 在江湖能遇见,便是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端午佳期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端午佳期近 转眼间已经到了五月初,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就要来临,端午佳节本来源自上古先民对于天象的崇拜,是由祭龙演变而来的,传说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这一日就成了龙飞天的日子,每到这日,不管王公还是百姓都焚香祭拜,以祈求风调雨顺、国运亨泰。 而后来楚国大夫屈原屈子,眼见朝堂暗弱,只知割地退让,以致后来秦国大军压境,国都被攻破,顷襄王不思抵抗,反倒率领公卿逃难,屈子心如刀割,抱石投江而死,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五。 屈子死后,身负亡国之恨的百姓哀伤不已,前去江边凭吊,渔夫们划起船只,在江上来回打捞他的尸身。有位渔夫拿出为屈原准备的饭团、鸡蛋等食物,丢进江里,说是让鱼龙虾蟹吃饱了,就不会去咬屈大夫的身体了,人们见后纷纷仿效。一位老医师则拿来一坛雄黄酒倒进江里,说是要药晕蛟龙水兽,以免伤害屈大夫。后来为怕饭团为蛟龙所食,人们想出用楝树叶包饭,外缠彩丝,发展成粽子。以后,在每年的五月初五,就有了龙舟竞渡、吃粽子、喝雄黄酒的风俗,以此来纪念屈原。 中原百姓千年来一直将这个节日看得极重,每到端午前后,家家户户挂钟馗像、迎鬼船、挂五瑞、佩香囊、熏艾草……年青年喜欢赛龙舟、蹴鞠、荡秋千……在吃食方面,会饮雄黄酒、吃五毒饼、粽子、糍粑等,这些习俗延续至今,已经成了百姓必不可少的活动,并渐渐流传到周边各国,以至于北燕、西夏、大理以及西域各国、海外诸国,到了这一天也有不少人仿照中原百姓的方式庆贺佳节。 大华当朝国家富足、百姓安定,算得上少有的盛世,因此对于这些节日显得格外的隆重,才五月初一,家家户户就已经开始准备,不说别处,单是登封城里,就能见到家家户户熏艾草、挂菖蒲、帖午叶符等,老远就能闻到艾草香。 有富裕的人家,已经早早的开始包粽子、男人**着上身打糍粑、城外的河上已经有人赛龙舟,一派喜庆氛围,到了这时,不管家境如何,小孩子的手腕上照例会系一条长命丝绳,这是用五彩丝线编成的绳索,又名长命缕,民间传说能辟邪驱祟,保佑平安。 汀兰轩里,萧涵清早的就到了萧墨房间,带着萧墨捉摸不透的笑容看着他,萧墨一阵毛毛的,勉强喝下一口茶压了压惊,问道:“姐,有啥事儿咱直说行吗,你这样看着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萧涵凑上来,拉住萧墨的手,道:“你看这端午佳节就要到了,往年的时候,不管再忙你都要回来和父皇、姐姐一起吃粽子、饮雄黄酒,一起过个节,今年……”萧涵一想到今年端午萧墨要上少林,九死一生,她心里就一阵难受,她从没想过要劝萧墨别上少林之类的话,萧墨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从没在这种大事上给过萧墨建言,因为她相信,萧墨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萧墨也看出了姐姐的担心,道:“好的,咱们今年端午,也包粽子、饮雄黄酒,一家人热闹热闹。” 萧涵笑着点点头,脸上重新流露出了那副让萧墨发毛的笑容,这孩子总算上套了,道:“到时候,你把南宫姑娘、林曦姑娘也一并请到府上来做客。” 萧墨刚将茶杯凑到嘴边,被萧涵这句话惊得差点灌进鼻子里,原来一大清早,姐姐拐弯抹角就是为了这个。 “这个不好吧,人家也要一家团圆……”萧墨绞尽脑汁找理由拒绝,但是这事儿也确实不太好找理由啊。 萧涵哪能不知道弟弟这点心思,微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她们就算团圆,也是端午正日子那天团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人家姑娘家脸皮儿薄,你一个七尺男儿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准备,你要是不好意思,姐姐帮你请她们!” 萧涵说完轻轻拍了拍萧墨的手背,起身就要走,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觉得这三个姑娘都不错,又都对萧墨一往情深的,萧墨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他自己不着急,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自然得多操心,长姐如母嘛! 萧墨看着姐姐那笑里藏刀的模样,心一横,道:“姐,你要发帖子索性再多请几个朋友一起吧!比如我新结交的李玄、曹寇,还有宁致远,他们都在城里,到时候让范澹雅给你个地址,一起发帖子!” 萧墨当然不愿意让宁致远来,但是萧涵如果只请林曦和南宫紫馨,到时候一张饭桌上,凤舞与她们大眼瞪小眼,自己还不如一头扎进湖里淹死算了,而李玄曹寇两个搅混水的一来,局面就不一样了,再加上一个范澹雅,凤舞就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而叫上宁致远的原因是,毕竟一路护送姐姐,也算是有恩。 萧涵一想到宁致远,俏脸一红,嘴里轻轻“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萧涵离开,萧墨也没闲着,既然要请客吃饭,自然不能怠慢,嘱咐下人买来了包粽子的箬叶、糯米,然后还有制备五毒饼的一应食材,然后还有一些家常小菜的材料,便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慕雪也早早的来到了厨房,给萧墨打下手,其实也只是在一边看着萧墨忙。 “你喜欢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正在包粽子的萧墨问慕雪。 慕雪看着萧墨娴熟的捆好一个粽子,然后卷起一张新的箬叶,准备往里面填米,她撑着下巴想了想,道:“咸的!” 萧墨笑着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放进去,然后用米盖好、扎紧,一连包了十来个,又想到姐姐喜欢吃甜的,于是又换了一种红枣的粽子。 不多时,已经包好了二百来个,个个呈三角形,被墨绿色的箬叶包裹着,显得小巧精致,萧墨不仅包了肉粽子,还有红枣的、赤豆的、甜茶的、蛋黄的……林林总总十来样,慕雪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师傅不仅武功高强、才情无双,原来包粽子也这么厉害啊。 最后一个粽子,萧墨填上米之后,掏出一块铜板,用热水洗干净,塞进了米里面,捆好后丢进了已经包好的粽子里面,慕雪疑惑的看着他,萧墨解释道:“我的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她端午节包粽子,或者冬至吃饺子,总要往里面放一枚铜钱,说谁吃到了就会有好运气,在未来的一年都会平安健康。” 慕雪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要怎样才能让师傅吃到这个包了铜钱的粽子。 萧墨将包好的粽子放进锅里煮,然后擦了擦手,朝凤舞所在的庭院走去,这座院子种满了梧桐树,这时节正是梧桐茂盛的时候,枝繁叶密,撒下一地细碎的阳光,清风吹过,叶儿沙沙作响,更显清幽。 轻轻敲响凤舞的门,过了好一阵,才开了一条门缝,探出了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一脸迷茫地看着萧墨。 萧墨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指着门外已上三竿的太阳说道:“该起床了!” “好,让我躺着酝酿一下起床的情绪!”也没拒绝起床这件事,心不在焉地答应了萧墨一声,就要关上门,萧墨一把将门抵住,他哪里不知道,这要让她回去了,不睡到下午她哪里肯起来。 “还有事吗?”凤舞惺忪着眼睛问道,让人怀疑她就这样站着也能睡着了。 萧墨没办法,只得跟她说了实话:“我姐要我准备一桌端午宴,邀请几个朋友来。” “好,吃饭叫我!”凤舞满不在乎地说道,此时于她而言,没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了。 “行,你回去睡吧,等吃饭我再叫你,我姐请了林曦、南宫紫馨,早早的下了帖子,这时估摸着要到了。”萧墨故意想要气一气她,松开了抵住门的手,就要离开。 凤舞一听这话,瞬间睡意全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瞪着眼睛朝萧墨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关上门回了房间,这时只听到一阵梳洗的声音。 萧墨莞尔一笑,心说:我还治不了你! 其实萧墨也只是想要凤舞早些起来,总不能睡一天不吃东西吧,萧涵下的是晚宴的帖子,现在刚到中午,客人哪有这么早来,不过是想要逗弄一下她罢了。 半个时辰之后,凤舞的门打开,只见她一身素白罗裙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她着了一件白色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说不出的灵动轻盈,睫毛纤长而浓密,微微翘起,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的云纹更是衬出如削葱的十指,粉嫩的嘴唇泛着海棠花一般的颜色,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如玉的耳垂上带着白羽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慢慢舞动。 略施脂粉,让本就绝美的脸更增色几分,嘴角微含几分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双灵珠,泛着浅浅的光华,眼神清澈的如同湛蓝的天空,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 风华绝代的帝师,一生不弱于人,在喜欢他的姑娘面前,自然也要精心打扮,不能弱了半分。 第一百五十九章花开满庭,各一时之秀也 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开满庭,各一时之秀也 第一个上门的是李玄胤和曹寇两个,两人住的地方不远,一收到萧墨发的请帖,立马就赶过来了,其实李青暝在看到请帖时心中也有疑虑,毕竟是西夏的皇子,要是有丝毫差池,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是西夏举国大乱,李青暝多年布局也将毁于一旦。 但是李青暝又觉得这时候萧墨不会对李玄胤贸然动手,少林之行萧墨九死一生,如果在这关头和西夏结仇,那就是十死无生,西夏如今只是个局外人,李青暝一直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作壁上观准备看一出好戏,没有出手的打算,要是他出手,以他天下前二十的武功,这世上没有几人能挡住。 况且他们是这世上最会博弈的几个人,往往走一步能推算出之后的数十步,在这种小事上自然心照不宣,相信对方不会发了疯来一招无理手,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昏招对谁都没好处,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不会做这种蠢事。 李玄胤身为一国皇子,平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是进了汀兰轩仍旧惊讶得合不拢嘴,像是一个乡下泥腿子进了皇宫一样,一山一水、一楼一阁、一花一草,无不穷土木之极,让他大开眼界,至于曹胖子,更是看花了眼,觉得来这种园子一次,这辈子才算没有白活,我的个乖,这派头,这莫不是天上神仙的府邸。 萧墨还在厨房忙,是范澹雅接待的二人,三人兴趣相投,都是那种大大咧咧、嘴上没边的性子,凑到一起那就没个消停了,天南海北胡吹胡侃,曹胖子和李玄胤在铁笼山那一夜见过范澹雅一面,那时范澹雅何等的嚣张跋扈,本以为这种纨绔公子哥都是眼高于顶,是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范澹雅性子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不管荤的素的,他都能侃侃而谈,三人相见恨晚,凑到了一块儿惺惺相惜,连去见萧墨的事儿都搁到了一边,整个登封城的牛都让他们吹上了天。 接下来到的是南宫紫馨,她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臂上挽迤着烟罗紫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今日竟然没有面罩薄纱,以本来面目示人,那张面纱之下,是一张倾尽天下的绝世容颜,姿容如玉、神韵脱俗,往日隐在那薄纱之下,像是缥缈云雾中的山峦,可望而不可即,如今拨开云雾,只觉得她并非尘世中人,美得不染尘埃,自有一种高贵典雅的韵味,如天空中的月亮一般明丽。 南宫紫馨提着一盒礼物,亲手交给了来接她的萧涵,萧涵拉着她的手进了会客厅,南宫紫馨之前救过萧涵,两人无形中亲切了几分,但是面对萧涵那笑眯眯打量她的眼神,南宫紫馨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俏脸浮起淡淡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尽显娇羞。 刚和萧涵攀谈几句,这时林曦也上了门,也是提着一盒礼品,一身柳绿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随云髻斜插一根翠玉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如瀑青丝上。香娇玉嫩的容颜比庭院中的花儿还娇美几分,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由管事婢女引着进了会客厅,与南宫紫馨四目相对,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两人从未见过,却也惊艳于对方的绝世容颜,萧涵笑盈盈地上前,挽起林曦的手,林曦施了一个万福,不失礼数。 她之前与萧涵有些误会,来之前还在惴惴不安,生怕给萧涵留了不好的印象,但是这时候看萧涵没有丝毫计较的意思,心里才放下了些。 几乎前后脚的,宁致远也来了,与萧涵一会面,两人都红了脸,尤其是萧涵,美目流盼,想要多看几眼,当着旁人的面却又不好意思。 南宫紫馨与林曦是多聪颖的女子,哪能看不出来其中的似水柔情,赶忙起身告辞,说要去园子转转,两位绝代佳人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现了对方眼神中的几丝针锋相对,就连萧涵都感觉到了有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萧涵和宁致远终于得以独处,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都低垂着眼睑不敢看对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旁边看一眼,也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一闪而逝,也幸亏范澹雅他们三个不在,不然都能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伸手将他们脑袋摁在一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没那么拘束,开始聊了起来。 南宫紫馨和林曦两个也一句话没说,并肩往前走着,前面引路的婢女被她俩这凌厉的气势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心中暗想,这种仙子一般的姑娘都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么,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与她们隔得近了,这股子肃杀的气势都能让人直打寒战。 她不禁纳闷,可是凤舞姑娘与公主殿下同样是绝色美人,她们的性子却要随和许多,尤其是凤舞姑娘,与她相处,就像是三月阳光照在身上一样温暖舒适。 弯弯绕绕竟然来到了厨房,只见炊烟袅袅,萧墨一身黑衣,系着一条围裙,只看这情形哪能想到他曾是权倾天下的超一品亲王、是杀人如麻的江湖公敌、是诗文俱佳的翩翩公子、是那个阳光下最温柔的少年,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终年困守在三尺厨房的庖丁,摆弄着锅碗瓢盆,沉浸在只属于他的油盐酱醋当中。 萧墨捞起煮好的粽子,凤舞依旧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着他,看多久都看不够一样,萧墨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尝尝熟了没有?” 凤舞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笑嘻嘻的“嗯”了一声,一副还是你懂我的模样。 萧墨挑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粽子,小心翼翼的拆开线,还轻轻吹了吹,递给凤舞,“小心烫!” 凤舞眼角余光见着了远处的林曦与南宫紫馨,心中好胜之心大起,冲着萧墨甜甜一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对着萧墨递上来的粽子咬了上去,萧墨也宠溺地微微弯着腰,让她吃起来顺嘴些,笑着问道:“怎么样?” “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粽子!”凤舞一脸满足,眼睛里都是欢喜,又不露声色的朝远处两人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如此亲昵的场景,再加上凤舞的挑衅,那边可气坏了南宫紫馨与林曦,无形之中,两人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打定主意要一起会一会这个叫凤舞的女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举步朝厨房走去,站在门口伺候的几个下人,眼睛都直了,差点没晕厥过去,我的天啊,这是天上的仙子到了人间吗?这汀兰轩难道是瑶池天界?净住着些神仙一般的人物,主子范澹雅已经生得够俊俏了,之后又来了萧九爷和公主,这更是千年万年也见不到一个的俊美人物啊,之后又来了凤舞姑娘,本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姑娘大概也就如此了,不想今天又见到了两个。 倒不是说林曦和南宫紫馨就比凤舞漂亮了,而是三人各自的气度不同,各有各的美,凤舞潇洒活泼,像是一朵水仙花、林曦恬静温婉,如同空谷幽兰、南宫紫馨高贵典雅,好比洛阳牡丹,三人站在一处就像是置身花圃之中,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萧墨一抬眼,见到南宫紫馨与林曦进来,也愣了一下,刚才他只顾喂凤舞吃粽子,根本没注意周围的情形,刚想直起身,凤舞调皮的伸出手,握住了他拿着粽子的手,往前轻轻一带,萧墨这次又措手不及,微微弯曲的身子本就不太稳当,被凤舞往前一带,整个人朝前倾了下去,萧墨武功何其之高,饶是猝不及防,仍旧在一念之间稳住了身形,但是两人终究相距过近,这一拉一拽之下,萧墨与凤舞两张脸只隔了一寸不到,鼻子都轻轻贴在了一起,翕动的鼻翼轻轻吐出温热的鼻息,两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阵**。 凤舞眼睛眨了眨,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故作娇嗔道:“大庭广众的,别闹,等回了房再说!” 林曦和南宫紫馨哪里不知道凤舞这是故意在气她们,心中怒火烧起,狠狠瞪着她,萧墨也瞪了她一眼,用鼻子轻轻往她的鼻子上撞了一下,以示惩戒,但是在外人眼中,却是无尽的黏腻。 忙直起身来,将手里的粽子塞到凤舞手里,朝林曦和南宫紫馨一抱拳道:“未知二位姑娘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二女皆施了个万福,温婉得体,都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与凤舞的闲散不羁比起来,是两种大相径庭的气韵。 “这灶间油烟气甚重,二位姑娘还是到庭院中游赏,免得污了衣裙。”萧墨不失礼仪的说道。 凤舞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拿着半只粽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歪着脑袋看着两人,一副看戏的模样。 林曦哪肯落了下风,对于凤舞的视而不见,反倒往前走了两步,道:“我颇会些厨艺,可以给你打打下手,这偌大的厨房让你一个人忙,做个闲人在旁看着,委实不太妥当。” 这话也一语双关,既说出了她要留下帮忙的意思,也暗讽了凤舞只知道闲坐,不会动手帮忙,让萧墨一个人忙前忙后。 这下南宫紫馨倒有些尴尬了,转头不满的看了林曦一眼,但是林曦根本没注意到她,原来南宫紫馨是碧游宫圣女,身份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莫说下厨做饭,就连盥洗衣物的事情也不曾做过,这林曦要是留下了,她怎么办。 凤舞吃完了最后一口粽子,将箬叶放在了一边的篓子里,走到萧墨旁边,拿起两个粽子,分别递给了林曦和南宫紫馨,问道:“两位姐姐吃吗?” 不仅是南宫紫馨和林曦,就连萧墨都惊愕的转过头看着凤舞,林曦难免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凤舞递上这两个粽子,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若是接了,就等于向凤舞示弱了;这个是萧墨忙了一天煮出来的,又当着萧墨的面给她们,要是不接,萧墨该怎么想? 初次交手,林曦已经升起一股紧迫感,不愧是帝师,这手段着实高明,随随便便一招,就让她们骑虎难下,难以招架,南宫紫馨和林曦几乎是咬着牙接过了粽子。 萧墨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诡异的味道,赶忙说道:“对了,凤舞你去看看酒窖有没有雄黄酒,端午节没有这个可不成,若是没有,你就让管事到外面酒庄去拿一些。” “林姑娘和南宫姑娘刚来汀兰轩,想是还不曾见识过这园子的风景,不是萧某夸口,这园子倒也颇为雅致,值得赏游一番,我最近新收了个小徒弟慕雪,让她带你们随便逛逛,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于是唤来了慕雪,让她带着林曦和南宫紫馨四处逛逛,南宫紫馨和慕雪在太原府见过一面,说起来南宫紫馨对慕雪也有过救命之恩,两人见面自然而然要亲近几分。 凤舞对着两人“嘻嘻”一笑,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心满意足地离开,错身而过时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说一句,“两位姐姐且慢慢赏玩,等小妹忙完了手边的事,再来一尽地主之谊,亲自带二位姐姐游玩一番。”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二女再转过头看萧墨,他视若无睹,仍旧在忙自己的,他不可能没听到凤舞的话,但是没什么表示,分明是默许了她的做法,亲疏之别可见一斑。 二人心中更是气愤,心知凤舞聪颖,又有萧墨护短,自己是万万占不到上风的,于是只得咬着牙忍了,朝萧墨告辞,跟着慕雪离开了。 厨房里萧墨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的情形让他如芒在背,至今还有些不自然,心中暗暗责备姐姐,怎么把她们请来了,这一场端午宴还能尽欢而散么? 一想到姐姐,他忽然想到,宾客名单里还有个宁致远,林曦和南宫紫馨都到了,那他…… “混蛋!” “嘭”的一声,将手里的菜刀砍在了砧板上,手匆忙在围裙上擦了擦,就大步流星冲出了厨房。 第一百六十章繁花锦簇奉觞前 第一百六十章 繁花锦簇奉觞前 炽热的太阳渐渐西沉,聚在繁茂枝叶之间的蝉也稍稍停下了那撕心裂肺的鸣叫,嘈杂的世界终于清静了许多,但是还不等天完全黑下去,草丛里的蛐蛐、水里的青蛙,也像是换岗似的顶上了蝉那百爪挠心般的鸣叫,盛夏本就焦灼难耐的心情更加烦躁了几分。 汀兰轩的云梦湖被夕阳余晖洒下一片橙黄,只见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一片耀眼的鎏金,在和风吹拂下,漾起层层縠纹。时而有鸟雀击打水面,又振翅飞远;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又“噗”的一身落入水底,飞鸟和游鱼裹挟起一片细碎的金黄,又点点滴滴洒下,一派生机勃勃。 临水的凝露亭像是一粒明珠镶嵌在云梦湖这条缎带上,让本就醉人心神的景致锦上添花,亭尖是深沉的枣红;亭柱是古老的墨绿;宽大的石桌、石椅,古意盎然,组成一卷淡雅的图画。亭旁绿树掩映,繁花似锦,这时节牡丹盛开,这汀兰轩又是天下首富范家的私邸,寻常品相的牡丹自然入不得此园,栽种在这凝露亭边的尽是天下闻名的珍稀品种,如紫红色的“魏紫”、鹅黄色的“姚黄”、有“洛阳锦”美誉的同枝双色花“二乔”、枝条柔软,如美人纤纤醉态的“酒醉杨妃”……花开满园,让人目不暇接。 波光粼粼,花开灿烂,犹如走进仙境一般。 晚风拂面,凝露亭中已然摆上了珍馐美味,除却粽子、五毒饼、糍粑等端午节必要的吃食外,还有十来样色香俱佳的菜肴,有几样甚至是皇帝御筵十五盏中的菜品,如花炊鹌子、螃蟹酿橙、五珍脍、鸳鸯炸肚,除此之外还有熬得雪白的鲫鱼汤、鲤鱼焙面、四喜汤团、咸酸蜜煎、千层油糕、**火腿、八宝鸭,看得人直流口水。 众人相继入席,萧涵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左首坐了萧墨,右首坐了范澹雅,这三个位置倒没什么疑义,但是接下来萧墨的左手边坐谁,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旁人倒还无所谓,凤舞、林曦、南宫紫馨三人相互看了眼对方,都读出了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来,一人白衣若雪、一人绿衣淡雅、一人紫衣华贵,俱是人间绝色,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半分。 萧涵这时候也不去做和事佬,反倒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墨,看看他会怎么选,说实话,这三人在萧涵心里的印象都很不错,相比之下她其实更喜欢凤舞一些,但是另外两个姑娘也很好,不愿舍了任何一个。 萧墨微眯了一下眼睛,感觉到了这饭桌上有些森寒的气氛,眼角余光瞟了一圈,发现不仅是姐姐,其余所有人都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他,萧墨是个多精明的人,一把拉过了不知所措的慕雪,把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这下倒引得众人目瞪口呆,不过一想之下这也确实是一手绝妙的棋,把新收的小徒弟安排到自己旁边,既安抚了小姑娘在一群生人面前羞怯的心,又很好的堵住了三个姑娘的嘴,不至于厚此薄彼,让任何一个人下不来台。 宾主坐定,大家都是年轻人,也不计较那么多规矩,见萧涵先动了筷子之后,也都不客气的开动了,萧墨被关在长安王宫三个月,跟着全天下最顶尖的御厨学艺,现在下厨的手艺已经说得上登堂入室,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无可挑剔,个个都赞不绝口。 这里面的人除了曹胖子,个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就连慕雪都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出身,锦衣玉食,至于凤舞,不管是在遇到萧墨之前还是遇到萧墨之后,似乎从没缺过吃的,不然在与萧墨初相遇那年,她能那么娴熟的在烟雨楼后厨偷吃的? 曹胖子本来在之前还有些自卑,因为在座的人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师门渊源吓死个人,相比之下他就是个穷教书匠的儿子,一个初入江湖的雏儿,说起来都不能算是江湖人,因为他根本不会一招半式,那把他当做宝贝的破铁剑,用李玄胤的话说,拿来切豆腐都怕卷了刃。 还有一点就是,在坐着的人哪个不是天上神仙一般的样貌,女子就不说了,都是天仙都比不得的绝世容颜,男的如萧墨、李玄胤、范澹雅、宁致远,个个俊逸非凡,要么雍容雅致、要么豪放大方、要么一身贵气、要么谦谦君子,就只有他,一身肥肉、一张圆脸,不管是粗看还是细看,都不算好看,就连他这身衣裳都是李玄胤给他的,不然他那身衣裳还真没脸走进这么好的院子里,就算其他人不计较,他自己都觉得亵渎了这一园风景,而在这么一群人当中他曹寇就像是鸡立鹤群。 但是一桌子人谁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轻视,在一桌子上吃饭,都是自家朋友,哪有什么高低尊卑,也没有刻意去照顾曹寇,让他觉得拘束,一切顺其自然,这让曹胖子感觉舒坦了许多,渐渐的放下了心中的自卑,真正融入进来,大快朵颐。 曹胖子想起了之前聊天的时候,范澹雅无意之中说的话:“我范澹雅交朋友,从来不看人家有钱没钱,反正再有钱在我眼里也是穷鬼;而萧墨交朋友,从来不看人家身份,反正身份再尊贵,在他眼里也只是个乡巴佬。老子要是愿意,街边的乞丐我都能把酒言欢,老子要是看不上,就算是一国太子到了我面前,我也不搭理。” 曹胖子想到这里,心里更加宽慰,端起半杯酒,一饮而下,大圆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众人都一脸怪异地看着他,曹胖子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诧异地看着他,颇有些尴尬,抹了抹嘴巴,故作深沉的笑道:“这人生在世啊,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一日三餐这两件事吗!” 话音落下之后,李玄胤和范澹雅两个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曹胖子,嘿嘿一笑,心照不宣,萧墨和凤舞迟了他们一些,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剩下宁致远和其余女子,一脸迷茫,但又不好问。 这时候慕雪眨巴着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对曹寇问道:“曹叔叔,这一日三餐,为什么是两件事啊?” 曹胖子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子了,没想到在这一桌子人中龙凤的筵席上,还有他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墨和凤舞瞪住了他,异口同声说道:“不许教坏小孩子!” “哦哟,二位颇有心得啊!”这下不只是曹胖子,范澹雅和李玄胤两人也一起搭了腔,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那神情就好像是一个公堂上的大老爷审问证据确凿的犯人,已经铁证如山,只等犯人开口伏法了。 其余的人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宁致远,毕竟走南闯北多年,又是男儿家,多少听过些荤话,喃喃道:“一日三餐,一日……三餐……” 经过宁致远的“点拨”,这下大家恍然大悟,尤其是萧涵林曦和南宫紫馨,都羞红了脸,一脸嗔怒地看着曹胖子几人,这好端端的吃着饭,怎么扯起荤话来了。 只有慕雪还处在一片迷茫当中,轻轻扯了扯萧墨的衣袖,低声问道:“师傅师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萧墨严厉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伸手给她夹了一个丸子,没好气的说道:“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一个玩笑过后,饭桌上的气氛愈发融洽了,尤其是范澹雅他们三个,可谓狐朋狗友、臭味相投,这一扎堆,那还有个好?偏偏宁致远还坐在三人中间,本来宁致远是个谦和雅致的读书人,平日说话做事都沉稳内敛,但是今天竟然被他们三个带得也话多了起来。 萧涵一看林曦和南宫紫馨两个在桌上并没有怎么说话,两个女儿家也不好像范澹雅他们几人那样推杯换盏,只含蓄的夹着自己面前的菜,优雅的吃着,虽然是人间美味,但是有萧涵和萧墨在,自己再喜欢也不能像凤舞那样胡吃海喝,这哪有女儿家的体统。 萧涵在桌下轻轻踩了萧墨一脚,朝林曦她们那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与林曦她们说说话,免得两个姑娘在一旁尴尬,萧墨两眼一翻,装作没看见。 这凤舞还在旁边坐着呢,自己找死不成? 萧涵佯装生气瞪了萧墨一眼,心中责备道:“真是个榆木脑袋,人家姑娘知道你宴请,冒着被整个江湖戳脊梁骨的风险上门做客,你就这样把人家晾在一旁?怪不得到现在还没个妻室,一般的王孙公子,都是十五六岁就妻妾成群了,真是枉生了这一副好皮囊,枉费了这一身武功才情。”萧涵真是越想越头疼。 其实林曦和南宫紫馨出门前,师门也是有反对声音的,毕竟少林大会在即,谁都知道,这次少林大会就是商量着怎么对付萧墨的,萧墨几次三番搅闹武林,已经和整个江湖结下死仇,这个关头去赴萧墨的宴,这不是公然与整个江湖为敌么? 百草堂倒还好,他们医家与世无争,而且和江湖大多数门派都有交情,就算没交情也不敢得罪百草堂的人啊,毕竟行走江湖,谁没个伤病,小伤小病倒还好了,随便找个大夫就能料理,要万一是性命攸关的重伤呢?这要是把百草堂得罪了,那就真只能等死了,所以百草堂于这件事上并不怎么担心,只是闹大了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罢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妨害。 但是碧游宫就不同了,虽然身为江湖六大门派之一,但是远在大理,是唯一一个不属于大华的门派,这些年来渐渐被边缘化,许多大事根本不通知碧游宫,若是事后追问,只推说山高路远,消息不便,碧游宫仙子远离俗世,不好打搅云云的搪塞话,其实各自心里都清楚,除了一个叶家之外,六大门派就属碧游宫垫底了,倒不是说实力底蕴不如,毕竟现任宫主挽夕遥可是当年和四大高手、女剑仙叶紫凝齐名的人物,谁也不敢轻视,只是碧游宫地处偏远,又不爱与中原武林打交道,白白占了一个六大门派的座次,那些六大门派之外的一流门派都想找个理由,将碧游宫拉下马来,自己坐上去,只是嘴上不敢说罢了,心里都惦记着呢。 “托”萧墨的福,叶家已经被拉下了马,现在苟延残喘,这次少林大会多半会有门派按捺不住,想要取而代之,而唐门也自然会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扶持一个与自己亲近的门派顶上那个位置,至于能不能成,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可别小看一个“六大门派”的虚名,这习武之人,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自小就没日没夜习武练功,长大之后打生打死,可不就是为了“名利”二字么?一旦跻身“六大派”,不仅是站在了武林之巅,更有数不尽的好处,就像是一个在庙堂当官的,一旦当到了一品大员,不仅是光宗耀祖了,你就算在家里坐着,也会有络绎不绝的人给你送钱来,这也是一个道理。 因此这次南宫紫馨赴宴,是顶了门中极大压力的,门中甚至传出萧墨想借机拉拢碧游宫,即使无法得逞,也是让江湖看到她们碧游宫和萧墨有勾结,从而孤立碧游宫,这大魔头其心可诛,但是南宫紫馨仍旧不顾反对,独自来了汀兰轩。 为了他,与这江湖为敌又如何? 第一百六十一章兴酣酒令动诗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兴酣酒令动诗情 萧涵轻掩嘴唇咳嗽了一声,正在说话的范澹雅几人也齐齐住了口,所有人都看向她,知道萧涵有话要说,萧涵笑着深深看了眼林曦她们俩,对范澹雅四人略带责备的开口道:“你们净顾自己说话,将两个姑娘搁在一旁,这叫什么礼数?” 明面上是对范澹雅他们说,但是谁不知道这句话矛头是指向萧墨的,但是萧墨在姐姐面前装傻充愣惯了,只作自己听不懂。 萧涵继续道:“现在大家酒兴正浓,倒不如玩个时兴的酒令助兴!” 大家都提起了兴趣,范澹雅最热衷这些,一抬**着道:“你们觉得飞花令如何?但凡接不上的,就饮酒三杯罚下。” 众人点点头,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宁致远也难得开口说:“以往与朋友相聚,玩过‘粘头续尾’,也是一个极风雅的酒令。” 李玄胤也跟着建言道:“寻常酒礼酒令,都是投壶、射覆、藏钩、牙牌、猜枚等,都太过粗放,不适宜女儿家玩,我倒想起个在江南酒楼中见识过的文人雅士常玩的‘掷词牌名’的酒令,就是用两个骰子,由监酒官投掷,掷出几点便由点数说出一首词来,倒颇有意思。” 萧涵心中也正有此意,于是当即抚掌笑道:“那就这三个酒令,萧墨,由你做监酒官,要公平公正,切不可徇私舞弊!” 萧涵偷偷朝萧墨眨了眨眼睛,又对大家道:“大家以为如何?” 萧涵其实也有些小小心思,事先她私底下与范澹雅几人悄悄提过这事,因此她一提出来,就“顺理成章”的有了这三个文雅的酒令,她也想借此看看三个挑中的“弟妹”才学品行如何。 至于让萧墨当监酒官,一来是萧墨的才学太过出众,如果让他一起玩,最后八成得把所有人灌桌子底下去,倒不是说其他人不行,其中范澹雅三人那咋咋呼呼的性子或许是真没多少墨水,但林曦、南宫紫馨、凤舞可是出身名门,哪能不通晓诗书,可就算真的博学多识,在面对萧墨的时候她们又真能尽全力?反正萧涵是不信的。 这一桌人可能也就宁致远能在诗词歌赋上和萧墨争较一二,但是有了萧墨之前的威慑,这宁致远哪敢再与萧墨争胜,因此萧涵毫不犹豫将萧墨推了出去。 还有一个小算计就是,当最后只剩凤舞她们三人的时候,她想看看萧墨会偏向谁,因此最后那句“要公平公正,切不可徇私舞弊”,故意看向了萧墨。 萧墨自然明白萧涵这点小算计,不由得头大起来,本以为只是一顿平平常常的家宴,怎么弄得如同鸿门宴一般。 曹胖子有些畏缩了,他是个乡下泥腿子出身,虽然老父是教书先生,从小跟着学过几句诗词,但是他不喜欢这些,一听就头大,他肚子里那点润笔都不够的墨水哪能和这些人比,于是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不玩了,我从小不爱读书,不会几句诗词,就不在这儿丢人了。” 李玄胤一拍他的肩膀,勾过了他的脖子,“你怕个锤儿啊,不会赢你还不会输么?不会背诗你还不会喝酒么?人家姑娘都没怂,你倒怂了!” 范澹雅、萧涵也跟着劝,曹寇这才收回了话,萧墨转过身摸了摸慕雪的脑袋,道:“你就不要玩了,小孩子不能饮酒。” 慕雪也乖巧的点头答应,萧墨倒不是怕慕雪饮酒,只是他心中自有盘算。 凤舞林曦和南宫紫馨三人又不经意对望了一眼,气势如虹。 萧墨心中叹了口气,不禁看了萧涵一眼,心想这要是闹起来,如何收场? 萧涵也学萧墨,两眼一翻,看向别处,就当不知道。 萧墨环视一周,道:“这头一道酒令就来飞花令吧,不过事先讲明,所说词句必须有证可考,不可当场编撰,以十息为限,若无法答出,饮酒三杯罚下,当然众位姑娘若是不胜酒力,以茶代酒也可。” 这心还是要偏的,毕竟某人的酒量他可是见识过,人送绰号“三杯倒”,喝醉之后别人都是“六亲不认”,而某人则是“任人为亲”,不管勾搭上谁的肩膀都能称兄道弟,萧墨一想到这些,就一阵害怕。 “那好,就由监酒官出令!”萧涵用那我一切都看透了的眼神看着萧墨,笑嘻嘻的说道,这榆木脑袋的弟弟可终于开窍了。 萧墨略一思索,道:“这满园繁花似锦,便以‘花’字作令,从我右首姐姐开始,以凤舞结束,依次接令。” 大家都点头同意,萧涵不假思索,接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旁边的范澹雅也接了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众人都觉得这句诗有些伤怀了,不适宜今日的良辰美景。 宁致远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众人心情又豁然开朗起来。 曹寇说了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李玄胤接了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南宫紫馨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林曦不肯示弱,应声说道:“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凤舞与二人针锋相对,几乎在林曦道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也念出了自己的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如此便完整转了一轮,又到了萧涵。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 六轮过后,曹胖子抓耳挠腮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不想萧墨已经斟满三杯酒推了过去:“第三轮,李玄胤说过了。” 曹胖子气得捶胸顿足,没想到第一个饮酒,回身捶了幸灾乐祸的李玄胤一拳,然后端起三杯酒一饮而尽,气鼓鼓的看着李玄胤继续接下去。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李玄胤不慌不忙接道,还故意朝他挤了挤眉,曹胖子差点没把盘子扣他脸上,不住的说“小人得志,小人得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三女几乎是压着对方的声音接出的下句,谁也不肯示弱,每当说完,还挑衅的看看对方。 十轮过后,萧涵装作接不出,扶着额头遗憾地喝了三杯茶认输,还不忘朝范澹雅、宁致远、李玄胤他们使了个眼色,范澹雅立即投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到第十一轮,范澹雅和李玄胤认输,宁致远撑到十五轮也喝酒认输了,本来他还想多撑几轮,毕竟是个读书人,要是这样就败下阵来,未免太作假了,但是耐不住萧涵那刀子一样示意的眼神,大有你要是耽误了我弟的大事,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架势。 现在就只剩下凤舞她们三人,虽然已经过了十五轮,但是三人没有丝毫迟滞,仍旧是压着对方的话接出下句,众人都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三人才学过人。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 三人寸步不让,都不曾思索,脱口而出,四十轮过后依旧没有过多犹疑,顶多是思索三四个呼吸,也能接上,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这脑子也太好用了吧,不算刚开始那十余轮,单说她们三人,也说了一百多句诗了,至今还没有露出过难色。 已经到了八十轮,三人的思索仍旧不超过五个呼吸,而一桌子看热闹的人已经感觉到了三人之间浓浓的硝烟味儿,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女子此时仿佛化身纵横沙场的巾帼英雄,就连一向温婉恬静的林曦此时也紧紧攥起了拳头,一双眼睛升腾起从未出现过的火光。 一百二十轮之后,范澹雅他们几个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聊了起来,甚至觉得这三人就算是接到明天早晨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禁责怪萧涵,为什么提出玩这个酒令,他们净看这三人玩了,根本没体会到这酒令的乐趣啊! 反倒是萧涵,此时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三人,就差没有摇旗呐喊了,萧墨故作镇静的喝着茶,对于姐姐这种煽风点火的做法也是束手无策,只求三人不要打起来才好。 到一百六十轮以后,三人都慢了下来,毕竟一个人所学再多,也不可能无所不知,三人从开始到现在,一口气接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没有停滞,算上一开始的,总共说完了近六百首诗,诗文也是自前朝才兴起的,虽然共计有五万多首,加上本朝和五代期间的,或许能有七八万首,但是这世上读书最多的人也不能说全读过,更何况熟记并背出来,毕竟除却那些大诗人的诗作,更多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诗词,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就像这个江湖,都知道四大高手、六大门派,有几人知道胡顺康、福安镖局?再者,带“花”字的诗词,那就更少了。 三人针尖对麦芒,一口气背出五百多首,已经惊世骇俗,就连博览群书的宁致远也不由得赞叹,就算是他刚才没有认输,也顶多撑到一百五十轮,而看这架势三个姑娘竟然能接到二百轮,必能传为士林佳话,将一众读书人羞得抬不起头来,他们整日说什么学富五车,似乎状元、榜眼是囊中之物,要真让他们与这三个姑娘过过招,估计能输的一塌糊涂。 辗转到了第二百轮。 “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凤舞已经有些急了,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渗出几粒细密的汗珠,因为她搜肠刮肚,已经找不出几句了。 其实林曦和南宫紫馨也差不了多少,到了这会儿,胜负已经在毫厘之间了,她们自然不会犯曹胖子那种重复前人的错误,所以脑子里不仅要搜寻新的词句,还要将已经说过的六百多句刨除到一边,这无疑让她们的压力更大,而三人本就不相上下,一个人能想到的,其余两人自然也能想到,往往才上心头,就被另一人说了,因此越到后面越是艰难。 南宫紫馨左手食指的指尖轻轻抚着微皱的眉心,脸色凝重,眼看时间流逝,已经快到时间,脑子里灵光乍现,脸色忽然又舒缓下来,轻启樱唇念了一句:“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众人也不由得跟着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落下。 又到了林曦,她其实到了一百八十轮之后就已经很艰难了,常常都是压着那最后一瞬的时间接出来的,因为她平时读的都是医书,对这些诗词歌赋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钻研并不深,能接到二百轮,完全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和凤舞、南宫紫馨争个输赢。 时间流淌,整个凝露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就连萧涵都收起了那副看好戏的笑容,神色紧张的看着林曦,范澹雅端起一杯酒举了半天,甚至忘了送到嘴里去,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跟着紧张到发抖。 而李玄胤和曹寇两个,则是和林曦萧墨关系最好,他们四人一路同行,可谓患难之交,这两人此时紧紧攥着拳头,急得都快叫出声来,都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 至于南宫紫馨和凤舞,则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许。 林曦此时两只手放在腿上,紧紧抓着裙摆,都快要抓出十个窟窿来,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憋得通红。 所有人的心都在“砰砰”直跳,像是战场上的战鼓声,萧墨也看向了林曦,刚要开口说一句时间到了,没想到林曦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凝露亭很安静,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大家伙儿都听到了,李玄胤和曹胖子两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没想到南宫紫馨和凤舞的喜色已经浮上了脸庞,众人大惑不解,宁致远思索片刻也明白过来。 萧墨这时候倒好三杯茶,轻轻推了过去,“林姑娘这句,在第一百零七轮,南宫姑娘已经说过了。”范澹雅他们几个也不禁对萧墨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脑子也太好使了,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其实在林曦脱口的刹那,她也意识到这句诗重复了,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何况即使她不说,也已经到了时间,她羞恼地瞪了两边的凤舞和南宫紫馨一眼,一一端起茶水,喝了个底儿朝天,闷闷不乐的坐着,两颊通红,偷偷看一眼萧墨,他似乎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知该是高兴还是伤心。 林曦既然出局,该由凤舞接下句,其实凤舞这时候脑子里也没几句诗了,她自来贪玩,与萧墨认识六年了,萧墨几乎没见她读过书,她能和林曦、南宫紫馨接二百轮,这是萧墨也没想到的。 就这些诗词,还是凤舞小时候师傅拿着戒尺逼着她读的,心中不禁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也幸亏林曦出局,就这空当她脑子快速思索着,想出一句“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州。”总算有惊无险。 南宫紫馨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在桌下揉着衣摆,焦急万分,忽然想到一句“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二人又交锋七轮,到了第二百零八轮,凤舞急得两只手扶住额头,脑子乱得像是糨糊,看她着急那模样,萧墨都担心她跳进湖里,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此时已经微微泛红,就当萧墨准备宣布到时间的刹那,凤舞几乎是吼着说道:“岸苇新花白,山梨晚叶丹。” 这一吼,吓了众人一大跳,凤舞这时候眉飞色舞,她接了出来,就将这个烂摊子踢给了南宫紫馨,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到了这关口,已经没有诗句了,否则也不用每一句都答得那么艰难,凤舞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谁知道南宫紫馨嘴角一勾,轻蔑的朝她笑了笑,凤舞心中一阵发毛,难不成还有杀手锏?不应该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知道的,自己也都知道,肯定是她故弄玄虚吓唬人呢,凤舞这样安慰自己。 “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 南宫紫馨眉宇舒展,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还不忘朝凤舞挤了挤眼睛,仿佛是在说:“认输吧,就你那点文墨也敢与我斗?” 第一百六十二章腹有诗书气自华 第一百六十二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凤舞当即就不乐意了,拍桌子起身隔着林曦对南宫紫馨说道:“你这算什么诗?” 说罢又转过头看着萧墨,让他主持公道,萧墨只顾自己喝茶,就当没看见,南宫紫馨见此心中大为快意,也起了身,撇了撇嘴道:“方才萧墨说得清楚,‘有据可考,不可自行编撰’,这句诗是形容我大理国风光,我大理人尽皆知,三岁孩童都能诵读,自然算得上有据可考,你胸无点墨、孤陋寡闻,自己不知便以为旁人是错的,哪有这种道理。” 这话已经说得锋芒毕露,一字一句都在刺着凤舞,凤舞哪里能忍,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变得冰霜一般森寒,要不是有萧墨在这里,她已经和南宫紫馨动起手来。 众人都看向萧墨,萧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倒好了两杯茶,南宫紫馨和凤舞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墨,想看看他要把这茶递给谁。 萧墨看了看南宫紫馨,又看了眼凤舞,最后把一杯茶水推到了凤舞面前,另一杯推到了南宫紫馨面前,道:“南宫姑娘所说不假,这句诗在大理流传数百年,无人不知,但年深日久无法追溯是谁所作,若说有据可考未免太过牵强,所以权当是平手吧,二位姑娘文江学海,且各自喝一杯茶水润润喉咙,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萧墨都这么说了,凤舞和南宫紫馨自然也不好再争辩,打了萧墨的脸,只得强行按下心中的不服,弯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谁也不多看对方一眼,恨恨坐下。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萧墨这处事方法已经算得上滴水不漏了,将一碗水端平,要是强定输赢,这两人非打起来不可。 凤舞南宫紫馨这两人虽然不分胜负,但是火气却是越燃越烈,这两位是当今江湖最惊艳的两个女子,无论是家世、武功、样貌、才学,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完美到让人连仰望的心思都不敢有,正是因为二位女子太过超凡脱俗,一旦聚到一起,难免起争胜之心,尤其是两人都心系萧墨无法自拔,若是不将对方踩到脚底,心中就像是一座大山横亘,永远堵得难受。 而夹在两人之间的林曦,因为早早出局,自觉低了两人一等,在萧墨心中就落了下乘,心中更是难受,虽然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憋着一股火,想要从旁边两人身上找回来,而她也是这世间头一等的女子,除了不会武功之外,其余的丝毫不比两人差了,尤其是医术,尽得神仙圣手柯似峰亲传,在这江湖中稳居一绝,再给她二十年,必定成为下一代医圣。 萧墨自然也看出了三位姑娘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时候他悄悄给范澹雅使了个眼色,范澹雅从小与萧墨厮混,萧墨一个眼神范澹雅就知道他的意思,赶忙起身举杯道:“三位姑娘都是女中豪杰,着实让我等大开眼界,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三位姑娘斗诗良久,不免疲惫,不如满饮此杯,各自回房休息如何?” 李玄胤和曹寇自然赞同,这场女人之间的争斗他们莫说插手,就连在一旁看着也遍体生寒,一刻也不想多待,宁致远萧涵两个也察觉到了三位姑娘动了真火,再不劝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自然也同意。 但是凤舞她们三人这次却出奇的意见相同,凤舞虽然看着范澹雅,但是这话分明是在对林曦和南宫紫馨说,“方才说好的三个酒令,这才玩了一个,怎么就要走了,不行!” 一向文静的林曦也动了真火,嘴角一扬道:“这才二更不到,时辰尚早。” 南宫紫馨也接茬道:“既然说了三个酒令,那便是三个,一个也不能少,况且两个手下败将都还有再战之心,我要是走了,未免显得我怕了你们!” “你说谁是手下败将!”凤舞和林曦齐声说道,只是林曦少了几分底气,毕竟她倒真是手下败将,但凤舞不同,她向来与南宫紫馨不对付,她谁都可以输,唯独不可以输给南宫紫馨,就像萧墨不可以输给易雪扬一样。 南宫紫馨好看的眉宇一挑,冷笑道:“呵,转过脸就忘了?可真是记吃不记打。”南宫紫馨亦是如此,她赢谁无所谓,但是必须要赢凤舞,不管是什么,必须赢。 “说到打,本姑娘倒想见识见识你碧游宫有什么能耐!”凤舞起身俯瞰南宫紫馨,手掌已经微微抬起,一副要动武的架势。 南宫紫馨自然求之不得,也起身毫不客气的看着她,嗤笑道:“我也想掂量掂量帝师有几斤几两,敢说出‘得帝师者得天下’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范澹雅举着酒杯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他一句话竟然又引发了一场大战。 萧涵等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萧涵,心中愧疚不已,本来她也是一片好心,想缓和下筵席的气氛,顺带看看三位姑娘的才学,没想到演变成要动武的局面,此时已然不可收拾,转头看向了萧墨,这时候也只有他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萧墨白了她一眼,心说:方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时候发现好好一场端午宴成了鸿门宴了吧! 范澹雅几个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两位剑拔弩张的姑娘,又看看萧墨,不知如何是好,这两位姑娘代表了当今江湖年轻一辈的顶峰,无论是武功还是品貌,她们两个要是打起来那还了得,那绝对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这时候唯一一个不了解状况的可能就只有慕雪了,她从刚才三位姑娘斗诗的时候就已经惊得晕晕乎乎了,心中惊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女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才思敏捷,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她们的万分之一,只有那时候才不会给师傅丢人吧! 萧墨可不愿她们真打起来,急忙伸出手压了压,笑着说道:“好好一场文斗怎么成了武斗了,赶紧坐下,继续玩酒令便是,又不是鸿门宴,动武做什么!” 南宫紫馨听到萧墨都开口了,本想就此作罢,毕竟她心中还是害怕给萧墨留下不好的印象的,但是一看对面的凤舞依旧盛气凌人,丝毫不退避,自然不能先低头,因此又站直了身子,冷厉的看着凤舞。 凤舞之所以不听萧墨的话,是因为她知道,最后萧墨是会向着她的,毕竟认识六年了,岂是一个才见几面的南宫紫馨能比的,其实刚刚也知道是自己输了,萧墨故意说成了平局,那就说明自己在萧墨心中的分量是要重过南宫紫馨的,既然这样,那自己不妨再坚持一下,只要南宫紫馨低头服了软,自己就算赢了。 萧墨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走到凤舞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也算半个主人家,怎么能对客人失礼,先坐下再说。” 这句话可谓是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先说凤舞算半个主人家,这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后面又要凤舞先坐下,却是要她向一生宿敌低头。 凤舞想了想,长长的吐了口气,心想萧墨都这么说了,自己要是还固执,他会觉得自己不懂事的,况且自己好歹是半个主人啊,怎么能跟一个上门做客的一般见识,这才忿忿地坐下。 南宫紫馨看到凤舞都坐下了,不好再坚持,朝萧墨微微点头示意后也坐下了。 众人心里终于放下了这块大石头,幸好有萧墨在,不然这局面还真无法收拾。 “那现在继续?”凤舞朝南宫紫馨和林曦挑了挑眉毛。 虽然制止了两人动武,但是方才所说的文斗可还没结束,众人刚落地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奉陪到底!”南宫紫馨和林曦几乎齐声说道。 这下其他人可不敢掺和了,纷纷表示自己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万万不是这三位姑娘的对手,看她们三人比试就好。 这三人自然也不相劝,毕竟想赢的只有另外两人而已,其余人怎么样,与她们没什么相干。 萧墨也十分头大,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道:“如此便只由三位姑娘玩这酒令吧,这次就来宁公子提议的‘粘头续尾’,所谓‘粘头续尾’是指前一人说一句诗,后一人用前人诗的最后一个字新接一句,本来是同字或者同音皆可,但是三位姑娘满腹经纶,因此将这规矩定得严苛些,必须同字才作数,否则非斗到天明不可。照例以十息为限,这头一句由我来出,依次是南宫姑娘、林曦姑娘,然后凤舞,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自然没有疑义,其余看热闹的更不可能有意见了。 萧墨开口道:“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然后朝南宫紫馨比了个“请”的手势,这句诗也是有讲究的,出自孟郊的《投赠张端公》,这句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心胸开阔,有容人雅量,不与人争长短,不计较一时得失,海纳百川,说这句诗也是暗示她们三人要谦让容忍,不可争一时意气。 三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也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但是箭在弦上,哪有回头之理,南宫紫馨只是稍微一愣神,就接出了“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众人没想到南宫紫馨一来就这么狠,这“匣”字在诗文中不算常见,打头的诗句就更少了,这是一来就给林曦一个下马威啊! 林曦朝她冷冷一笑,心说我上次一时大意,这次哪还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斩落马下,否则颜面何存?不慌不忙接了句“匣有青萍筒有书,何门不可曳长裾。” 众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没想到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下手也是毫不留情,不仅接上了,还故意为凤舞设了一只拦路虎,若说“匣”字生僻,那“裾”字则更要生僻几分。 凤舞也不遑多让,干净利索接出了“裾裙旋旋手迢迢,不趁音声自趁娇。”这句诗倒是中规中矩,没给下一个人设什么绊子,毕竟裾字太过生僻晦涩,能接出来就已经了不得了。 “娇莺弄新响,斜日散馀晖。” “晖晖浓艳出,袅袅繁枝亚。”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 三人你来我往,不退分毫,这“粘头续尾”比之飞花令,本就难了许多,而且萧墨还规定必须要同一个字接,这种玩法一般的文人雅士都不敢轻易尝试,顶多五六轮就能词穷,但是凤舞她们三人转眼间已经接了二十余轮,依旧得心应手。 这“粘头续尾”不比旁的,在自己答出来的同时,还要处心积虑给下一个人设绊子,古今诗词都要摆在脑海中,十息之内要从中挑出一句合适的,这不是一般的头脑灵活能做到的,必须要胸中有韬略、腹内有玄机,众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战场上的一场兵戎相见,没想到寻常文人雅士的一个酒令,竟然让三个姑娘玩得如火如荼、让人遍体生寒。 第一百六十三章玲珑骰子掷词牌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玲珑骰子掷词牌 “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为看烟浦上,楚女泪沾裾。” 三人的粘头续尾已经到了六十多轮,比起飞花令,这一个酒令更难,接令的同时还要给下一人挖坑,这一切都要在十息之内完成,虽然是个风雅的酒令,但是士林中除了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还真没几个愿意玩,毕竟太费脑子了,饮酒作乐本就图个开心,谁愿意给自己找罪受,因此再没有飞花令时压着前一人作答的爽利,但是好在稳扎稳打,谁也没出纰漏。 让凤舞抓狂的是,林曦就好像故意和她作对,这又转到了“裾”字上面,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她手掌习惯性的握拳,然后又松开,缓解心中的紧张,四次之后,接出了“裾腰银线压,梳掌金筐蹙。” 说完还挑衅地看向南宫紫馨,心说:可别以为这就能难住本姑娘了,我不好受,也得拖你下马! 不过心中也有些犯怵,因为这“裾”字属实在诗词中不常见,更何况打头出现,她能说出四句已经是极限,要是林曦再出一个“裾”字结尾的诗词为难她,那她也只有饮酒罚下了。 不过在这之前,凤舞也丢了个烂摊子给南宫紫馨,“蹙”字打头的诗,也不算简单。 “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南宫紫馨皱紧眉头,苦苦思索,终究还是答了出来。 “香花淑节寿阳宫,透户玄云接上穹。” 凤舞心中却隐隐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她察觉到林曦和南宫紫馨二人似乎联手了,想把她先罚下,不然不能一直把生僻字转到她这里来,除非二人联手,由南宫紫馨在前铺路,林曦就顺理成章给凤舞使绊子。 都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女子,蕙质兰心、聪明伶俐,林曦和南宫紫馨哪能看不出萧墨对凤舞的偏袒,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她们心照不宣的站到了一起,想一鼓作气把凤舞拉下马来,至于之后的事情,全凭各自本事。 其实自打凤舞听到第三个“裾”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因为她们不仅要接上一个人的诗、给下一个人设绊子,还要推算接下来两到三轮,甚至更后面的局面变化,以求有备无患,但是无论凤舞怎么推演算计,这一切都没有沿着她既定的方向前行,这让她心生疑惑。 她渐渐明白了,这是林曦和南宫紫馨集结二人之力在对付她,这三人都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单论智计,谁也不会弱了多少,若是两人联手,那肯定是稳压另一人一头的,凤舞能布局,南宫紫馨和林曦在破局的同时还联手设了一个套让她钻,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争斗,往往在唇齿之间就能见到刀光剑影,如果在谋天下时,唇齿之间更是尸山血海。 凤舞脑中灵光一闪,喜得差点拍掌欢呼起来,几乎是颤着声音说出了一句:“穹崇雾雨蓄,幽隐灵仙閟。” 这个“閟”字莫说做诗头,就连认识的人都找不出几个,南宫紫馨啊南宫紫馨,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二人联手又如何,本姑娘照样戏耍你们于股掌之间。 这句诗出自杜审言的《南海乱石山作》,此人是前朝诗圣杜甫的祖父,其诗作以浑厚见长、格律严谨,被后人称作“初唐五律第一人”,凤舞喜好杜工部的诗,爱屋及乌,也读过几本他祖父的诗作,没想到阴差阳错不仅解了死局,还将南宫紫馨斩落马下,顺道还能捎带个林曦,真是意外之喜,高兴得她差点笑出声来。 南宫紫馨和林曦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千算万算没算到凤舞不仅跳出了她们挖的坑,还一把将在坑外看热闹的两人推了进去,顺便填上了土,因为一旦南宫紫馨答不出,就会顺延到林曦头上,林曦也接不出这“閟”字开头的诗来,凤舞就会直接得胜,当凤舞眉开眼笑的说出这句诗的时候,她们已经输了。 看热闹的众人本以为三人又会斗到二百轮往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才六十余轮就要分胜负了么?萧墨闭目养神,心中却在默数,十息已至,南宫紫馨并没有出声,萧墨伸手倒好三杯茶推了过去,顿了顿,紧接着又倒好了三杯,推给了林曦。 胜负已分,凤舞大获全胜,以一句诗胜了两人,高兴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着萧墨挑了挑眉,那神色分明是在说:“怎样?我厉害吧,还不夸我!” 萧墨也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就当是压一下她那快要翘上天的尾巴吧,萧墨也看出来了林曦和南宫紫馨联手针对凤舞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点破,一个酒令而已,就兴你连横,不许人家合纵么?不过也是为凤舞捏了一把汗,南宫紫馨和林曦联手布下的局就算让他来解也比凤舞强不了多少,虽然他读的书不知道比凤舞多了多少,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就算两个凤舞绑一起也比不上,不然也不能在幽闭长安王宫的那三个月,随手就作出了一本洛阳纸贵的《五代诗词集校注》。 凤舞得了萧墨的赞扬,心中甜滋滋的,看了林曦和南宫紫馨一眼,想向她们炫耀,但无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林曦两人都没脸看她,只是默默喝完了面前的三杯茶,心里有极大的挫败感,毕竟两人联手不仅没能先让凤舞出局,反而让她用一句诗挑了两个人,尤其是林曦,她已经连输两局了,这时候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脸像是烙铁在烤炙一般,烫得都不敢伸手触碰,更不敢看萧墨。 “来来来,上骰盅,待本姑娘赢了这最后一局,就打道回府睡觉去喽!” 这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让林曦与南宫紫馨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凤舞扔水里去。 “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不要高兴得太早!”南宫紫馨冷哼一声,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这时候范澹雅也招呼伺候的下人拿来了骰盅和两枚玉骨骰子,递给了萧墨。 范澹雅他们几个这时也不劝架了,只求快点比完赶紧散了才好,在这儿真是如坐针毡。 萧墨没有接骰盅,却给了慕雪,慕雪疑惑的看着师傅,萧墨解释道:“这‘掷词牌名’说到底还是五分实力五分运气,在寻常赌客眼中,骰子掷出的点数难以控制、听天由命,但是在习武之人、尤其是内力深厚的人手里,骰盅里的骰子往往能随摇骰盅的人心意,摇出想要的点数,为避嫌,这监酒官一职便暂由我这徒儿担任。” 又对慕雪说道:“你随意摇晃就是,并没有什么技巧规矩。”慕雪这才放心。 对于萧墨的话大家也是赞同的,一旦骰子可以人为控制,那就失了公允,而这一桌子人里面,只有慕雪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由她来摇骰盅,最好不过。 萧墨继续说道:“骰盅里有两枚骰子,掷出的点数在二点到十二点之间,因此词牌名所含数字也需在二到十二之间,其中难易不同,各安天命,还有就是,我再次多立一个规矩,就是词牌名中难免有一名多词的情况,在这个酒令中,一个词牌名只能用一次,即使是不同词句也不行。此局过后各自散去、回房休息,不可再起争执。” 萧墨看向了三人,她们三个自然点头答应,难不成还真在这汀兰轩打一架不成? 慕雪懵懵懂懂,开始摇晃骰盅,从没接触过赌具的她,只轻轻摇晃了三下,就将骰盅放在了桌上,看向了萧墨,萧墨示意她打开。 众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慕雪打开了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曹胖子一张脸更是急得通红,仿佛在斗诗的人是自己,两枚骰子一个三点一个六点,共计九点。 南宫紫馨略一思索,道:“这点数便由词牌接一首《九张机》:一张机,春痕捻梦絮飞驰,柔丝万缕随风起。茫然舞动,飘零紫陌,憔悴有谁知?二张机,潇湘细雨惹相思,兰舟夜泊魂迢递。轻吟纤曲,娇容逐水,相见在何时?三张机,清歌忍断易安词,抚琴弹剑三生意。华晨美景,阑珊深处,沧海总迷离。四张机,更残叶泣草萋萋,孤芳自赏东篱去。清幽次第,危楼独倚,单影染霜衣。五张机,弥蒙远黛暮枫稀,霞异彩绵情系。宁馨一树,浮云观散,千里觅灵犀。六张机,娥眉绽笑步轻移,嫣然倩女芳菲溢。凝香岁月,撩弦寂寞,花落碾成泥。七张机,寒天碧雪逸仙姿,惊鸿呓语遥天际。.无尘漫卷,琉璃莹目,心把世烟辞。八张机,川江柳岸写珠玑,桃花渡畔萍相遇。知音神会,阳光共语,呵手共偎依。九张机,伊人素爱画中痴,冰晶玉洁依栏立。空灵秀雅,颜含瑶韵,提笔越檀溪。” 众人暗暗称妙,这首词描述的是四季流转和风花雪月,字字珠玑,辞藻华丽,读来朗朗上口,由南宫紫馨天籁般悦耳的声音诵出,更似仙乐一样涤荡心神。 慕雪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不再要萧墨提醒,摇晃骰盅之后,直接揭开,三点。 林曦一想,也背出了一首《三登乐》:路辅横塘,风卷地、水肥帆饱。眼双明、旷怀浩渺。问菟裘、无恙否,天教重到。木落雾收,故山更好。过溪门、休荡桨,恐惊鱼鸟。算年来、识翁者少。喜山林、踪迹在,何曾如扫。归鬓任霜,醉红未老。 为凤舞摇出的是个五点,略一思索,也背出了一首《五福降中天》:喜元宵三五,纵马御柳沟东。斜日映珠帘,瞥见芳容。秋水娇横俊眼,腻雪轻铺素胸。爱把菱花,笑匀粉面露春葱。徘徊步懒,奈一点、灵犀未通。怅望七香车去,慢辗春风。云情雨态,愿暂入阳台梦中。路隔烟霞,甚时还许到蓬宫。 这个“掷词牌名”比起前两个酒令更难百倍不止,这个不仅需要所学驳杂、博览群书,对于各种词句有所涉猎并且能背出来,还要有一定的运气,就像“五”、“七”这两个数字,词牌名少得可怜,若说这两个数字还有一两首词,那若是摇出“十一”,就可以直接出局了,因为并没有含“十一”的词牌。 如果说前两局的酒令全靠实力的话,这一局的酒令运气占了很大部分,三人都在心中默默祷念,千万避开那几个数字,尤其是“十一”。 慕雪依旧不慌不忙的摇着骰盅,那“哒哒”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骰盅揭开之前,都像是一场事关生死的赌局,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骰盅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十轮过后,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像是天穹要掉落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转到了凤舞的头上,那双浅蓝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慕雪手里的骰盅,跟着慕雪的手上下晃动,似乎能看透里面骰子点数。 不得不说,她今晚运气属实有些差,谁都知道“五”、“七”这两个数字的词牌名少得可怜,各自只有三四个,但是这十轮里,凤舞遇到过三个“五”,兴许是与她名字犯冲,谁叫她早年行走江湖,喜好女扮男装,并自称一句“五公子”呢,这现世报来得可真快。 但是转念一想,也并不是坏事,自己几乎把带“五”的词牌名说完了,等到其余两人撞到“五”上面,那就只有认输的份了。 凤舞看着还没有揭开的骰盅,心中安慰自己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倒霉的事情,怎可能还是个五点,要是还是五点,我当场认输不说,直接将两枚骰子当炒豆吃了。” 众人眼睛直勾勾看着慕雪,她缓缓揭开盖子,只见一个五点、一个六点,赫然是那个死亡数字“十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庭院静,闲愁极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庭院静,闲愁极 凤舞一口老血差点没直接喷出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萧墨也是一愣,然后默默开始为她倒茶了,众人也一阵唏嘘,不怕萧墨这种心黑的,就怕凤舞这种脸黑的。 凤舞仍旧不肯死心,脑中飞速过了一遍,的确没有,从一到十二,除了十一都有对应的词牌,果然是胜负全看天意啊。 凤舞哭丧着一张脸,接过了萧墨递过来的茶,越想越气,干脆把茶倒掉,直接换上了酒,萧墨本想阻拦,毕竟凤舞的酒量太过“惊人”,但是一想这也是最后一局,之后就该回房休息了,喝一点倒也无妨,所以并没有阻止她。 这端午的雄黄酒劲头不大,凤舞三杯酒下肚并没有喝醉的迹象,萧墨也暗暗松了口气。 林曦与南宫紫馨两人并没有因为凤舞出局而喜形于色,倒不是说她们真的不开心,只是这“掷词牌名”太过艰难,容不得她们有片刻疏忽,还没取得最后的胜利,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慕雪继续摇骰子,这次是十点,南宫紫馨背了一首《十拍子》。 然后轮到林曦,摇出一个二点,林曦背了一首《二色莲》。 两人愈发的紧张了,这词牌不像飞花令,有数百首相符的,从二到十二这十二个数字的词牌名加拢一起也不过五十个上下,并且有多有少,像“十一”便一个没有,少的如“五”、“七”,各自不过三四个。 又过了两轮,南宫紫馨背了一首《三台令》,林曦背了一首《五更转》,又是《八宝妆》、《十二时》,细数之下,二、三、五、七、八这五个数的词牌名都背完了,再加上本来就没有的十一,形势愈发严峻,等于说二人谁要是撞到这几个数字,那就可以直接喝茶了。 众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相比于飞花令的冗长、粘头续尾的勾心斗角,这掷词牌名就要惊心动魄许多,每次打开骰盅的前一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林曦和南宫紫馨这会儿已经急出了细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在这里最为淡然的,可能就要数凤舞了,她已经出局了,现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手里拿着一块千层糕,细嚼慢咽,那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骰盅再次打开,又是个十点,南宫紫馨如蒙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背了一篇《十样花》,如此一来,“十”也已经说完了。 林曦暗暗咽了口唾沫,在这些人当中最为紧张的还要数她,南宫紫馨毕竟赢过一局,即使输了也不至于颜面扫地,而她前两局全败,要是这一局再输,莫说在凤舞和南宫紫馨面前抬不起头来,就算是萧墨和萧涵都要以为她愚昧无知、胸无点墨了。 紧紧攥起的粉拳手指刺得掌心生疼,她仍旧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输。 骰盅再一次响起,“哗啦哗啦”,这并不刺耳的声音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坎上,就连凤舞也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凝神看向了骰盅。 慕雪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看了师傅一眼,他正闭目养神,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谁输谁赢都一样,骰盅盖子仿佛有千钧之重,慕雪好不容易揭开,两枚骰子一个三、一个六,九点,林曦激动地快要流出眼泪来,几乎颤着声音,背出了一首《九能归》。 《九能归》,平安归来,这也是她对他最美好的祝愿。 这下轮到南宫紫馨惴惴不安了,骰盅再次响起,像是催命铃一样让人心烦意乱,响声戛然而止,众人再次摒起了呼吸,萧墨依旧闭目养神,慕雪轻轻咬了咬嘴唇,其实她心里还是希望南宫姑姑赢的,因为在太原府南宫姑姑救过她一命,这三位姑姑中她最亲近的就要数南宫紫馨了。 缓缓打开骰盅,南宫紫馨像是被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了脚,两枚骰子一个四、一个一,五点,也是一个绝命的点数。 众人心中都跟着一声叹息,唯独林曦,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上前去抱着萧墨亲一口,输了一晚上,终于赢了。 南宫紫馨还不肯死心,脑子里飞快转了一遍,《五更转》、《五福降中天》、《五供养》……的的确确是没了,心中憾恨不已,粉拳一砸桌面,咬牙切齿道:“太烦人了,这个五!”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凤舞好看的眉毛一挑,冷笑道:“我看‘五’挺好的,只是某些人技不如人,外加运气不好罢了!” 林曦也跟着附和,刚赢了酒令,心中难免激动,一些平日不敢说的话竟然破天荒出了口:“‘五’自然是不好的,还是‘九’好,不枉我这么喜欢‘九’。” 这句话含沙射影,刹那间又让桌上气氛紧张起来,萧墨还在为南宫紫馨倒茶,萧涵抢着说道:“好了好了,三位姑娘都是才学出众之辈,秀外慧中,不可因这个小小的酒令伤了和气,权当是一个饭桌上的耍玩便是了,输赢不必挂在心上。” 这三人见是萧涵说话,也不敢再针锋相对,都压下了心中的火气,这时萧墨递过最后三杯茶水,对南宫紫馨轻轻一笑,南宫紫馨怒火中烧的心瞬间冰雪消融,变得缓和下来,端起三杯茶饮尽。 萧涵这才放心,心说还是弟弟有办法,将这三个星月一般耀眼的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今夜的酒令确实是她疏忽了,没想到一个饭桌上的助兴耍子,竟然弄得剑拔弩张,心中也有些愧疚,说道:“大家都酒足饭饱,不如放灯如何?以往每年过节,只要天气不坏,父皇母妃总要带着我们姐弟放一回孔明灯,在灯上写上想说的话,孔明灯会带着这些话飞到天上去的。” 众人皆点头同意,带到天上去自然是假,但是对未来美好的期许却是真的。 转头对萧墨说道:“萧墨,我前日已经备好了孔明灯,就放在我房间的柜子里,你去取一下。” 萧墨有些纳闷,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不就好了吗,况且萧涵的住所离这里不近,姐姐这很明显是故意支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好多问,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起身离开了,两个厮仆在前面打着灯笼恭恭敬敬引路。 看萧墨走得远了,萧涵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下,显然她是有话要说,众人也都收敛了心神,郑重其事的看着她。 萧涵隔着萧墨的空椅子,轻轻摸了摸慕雪的头,没有避讳什么,说道:“你们都是萧墨最好的朋友,有些话我也就不藏掖什么了,索性直来直去,一直憋在心里,难受。” 还不及众人出言,她伸手虚按了两下,示意他们别说话,她继续说道:“最近这一年来,萧墨在这江湖中声名狼藉,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这其中自然有真有假,但是搅到后来,如同丝线一般,越缠越乱,已经分不清真假,人们也不愿意去分真假,只想着快刀斩乱麻,没有那个心思再去将缠绕的丝线理顺了。所以才有了这次少林大会,这次大会的凶险,你们比我清楚得多,但是我从没在萧墨面前提过这事,萧墨也从没跟我说过,难道我就真的不担心么?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萧墨能平平安安的,自从母妃去世之后,我和萧墨两人在那森寒恐怖、勾心斗角的深宫生活了十多年,我们相依为命,我把萧墨的命看得比我的命重得多。”众人也跟着眼眶一热,鼻子也有些发酸,萧涵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济事,没什么本事,这点毫无用处的担心根本帮不上他半分,众位都是萧墨的好友,不管是武功还是才能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希望大家能帮一帮萧墨,帮他度过这次难关。萧涵在此谢过了!” 萧涵起身,就要对众人跪下,众人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将她扶起,李玄胤道:“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和萧墨本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就算你不说这话,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他的,你要这样可就看不起我们了。” “对啊姐,你这样就见外了,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保下萧墨。”范澹雅也跟着说道。 南宫紫馨和凤舞一人牵住萧涵的一只手,南宫紫馨说道:“姐姐你放心,哪怕与整个江湖为敌,我也要让萧墨安然下山。” “姐姐放心,一切我自有算计,萧墨不会有事的!”凤舞眼神坚定,对萧涵说道。 “有我在,定保萧墨无虞。”林曦是当世医圣柯似峰的关门弟子,医术高超,能生死人肉白骨,自信萧墨便是到了阎罗殿门口,她也能将他拉回来,就算她不行,城中不是还有她师傅在么,就算磕破脑袋也要求师傅出手,只要师傅出了手,这世上还没有治不好的伤、救不了的人。 众人一一出言安慰,萧涵早已经泪流满面,口中碎碎念叨:“旁人不知道,其实萧墨这孩子最怕疼了,那时候母妃还在,就是磕碰一下都会疼得哇哇叫,哄好久都不济事,父皇还笑他说一个男儿家,这么怕疼,以后可怎么得了。可是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叫过疼,一切都憋在了心里,永远把笑脸留给了我这个不中用的姐姐。可是我哪里会不知道,九岁那年,替范澹雅挨了一顿板子,打得他半个月没有下地,关在禁幽庭三个月,暗无天日、生不如死,我这心啊,比在油锅上炸还难受。父皇让他习武,哪次不是伤痕累累,可都咬着牙挺过来了,长大后,每次离开金陵,都是拖着一身伤回来,五毒教那次,君山,云中山……还有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每次我都恨不得受这些伤的人是我。你们知道吗?当我看见他血淋淋站在我面前还强撑着说‘姐姐我没事’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弟弟,却这么幸运让我遇到了。他为什么又这么可怜,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多,他也是人啊,血肉之躯,一肩挑江湖,一肩挑天下,手里还捧着了他最重要的人,他将自己所有的善意都给了身边的人,给了这天下穷苦百姓,给了芸芸众生,可是这全天下的恶都给了他一个人……” 众人也跟着泣不成声、偷偷抹眼泪,凤舞伸出袖子揩了眼角滚落的泪水,轻声说道:“萧墨回来了。” 众人这才收敛,急忙收拾好悲伤的神情,坐回各自的位置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萧墨何等聪明,即使没亲眼所见,心中也推算准了七八分,故意放迟了脚步,等他们收拾停当才缓缓进了凝露亭,一句话也没多问。 伸手摸了摸慕雪的脑袋,举着手里的孔明灯,笑道:“现在天色不错,赶紧去把灯放了吧,旁边有块空旷的园子,没甚树木,正好可以放灯。” 微风习习,让人格外清爽,漆黑的天幕上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星,忽明忽暗,让人目不暇接,淡淡的光像是轻薄的纱,笼在苍茫无垠的大地上,云梦湖上倒映了无数的星辰,微风一吹,点点星光散开来,像是铺上了一层碎金,正如诗中所言——“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孔明灯有四面,萧涵故意让萧墨和三女共点一盏灯,而范澹雅几人却善解人意的让萧涵和宁致远共点一盏,萧墨咬牙忍住,但是眼角余光仍旧在姐姐那边,但凡那臭小子有一点不轨的举动,那就明天早上去云梦湖捞他吧! 范澹雅和李玄胤、曹寇点一盏,慕雪执意要自己点一盏,众人也不勉强,仆人端着笔砚在一旁伺候。 萧墨的左边是凤舞、右边林曦,对面是南宫紫馨,萧墨有些不自然,偷偷看一眼凤舞,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了心。 孔明灯里火光摇曳,站在四周的人却各自怀有小心思,南宫紫馨接过笔,心中淌过一句话,俏脸绯红,似天边火烧云一般,心“砰砰”跳得厉害,端正雅致的簪花小楷从笔尖落下:“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希望灯真的能飞到天上,让老天看见。 林曦也是一样,心中小鹿乱撞,娟秀的笔迹写着两行字:“你是年少的欢喜,平安喜乐。” 凤舞的行书潇洒自然,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一世长安。” 萧墨手中笔似有千钧之重,迟迟落不下去,心中挂念太多,三位姑娘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良久,终于一声叹息,狂草写下八个大字“四海承平,国泰民安。”笔力遒劲,只怕要将那灯笼纸刺透,心中记挂太多,终究是要有先后轻重之别。 萧涵写下“愿心中所念之人,万事胜意。” 宁致远写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曹胖子的狗刨字写着萧墨赠他的小印上的八个字“人曹仗剑,扣问江湖。” 李玄胤写着“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这是前朝诗人鲍溶的一首《壮士行》,用以形容两人交情深厚,而李玄胤执笔写下,意义却更加深远。 范澹雅抬头看看漫天繁星,提笔写下“倾一家之物力,助一人御天下。” 唯独慕雪那边,不知为何已经泪流满面,握笔的手都在发抖,迟迟无法落笔,偷偷看了看远处的师傅,真的好远好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师傅近一些。 四盏孔明灯带着心中的愿景,悠悠飞上了天空,那点点光明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大概是真的能飞到天上去的吧! 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你。 你要一世长安,我也要一世长安。 以你作诗,半字成痴,故我落笔迟。 第一百六十五章荷塘夜色 第一百六十五章 荷塘夜色 夜阑人静,一场晚宴结束,各自回房间休息,萧墨所在的别苑在汀兰轩的西北角,独处一处,相比于其他别苑偏僻幽静了不少,庭院中有一方池塘,池塘里种满了荷花,这时节荷花还未完全盛开,擎着拳头大小的花苞,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硕大的荷叶将池塘的水面全盖住了,不露一丝缝隙,在这盛夏的夜里,池塘中蛙声一片,此起彼伏,也颇为热闹。 萧墨的寝屋邻近水塘,双手排开雕花梨木门,是一个淡雅的檐廊,摆着一张小桌,四个软垫,若是荷花盛开时节,身侧便是亭亭玉立的荷花,约三两好友,在这廊檐下烹茶赏花,听雨声淅沥,还有比这更风雅快意的事情么? 廊檐的一角上,挂着一串风铃,清风一过,“叮叮咚咚”作响,轻盈悦耳。 萧墨回到房间后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廊檐下的小桌旁,也不点灯,就这样静静坐着,想一些事情,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分,不必勾心斗角,不必为了江湖天下的大事小情劳神。 闭目养神,真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重归于丹田,浑身却是像裂开一般疼痛,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如臂指使的内力像是两只凶恶的猛虎,再不服从他的管教,常言“一山难容二虎”,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两只凶恶的猛虎,为了抢夺他的身体,时刻在较劲。 尤其是这一年以来,所经历的生死大战无数,外人不知,他却清楚的知道,整个身体就像是穷苦人家的房屋,已经四面漏风,而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体内阴阳两股真气的冲撞,早些时候还能勉强压制,但是最近愈发难以控制了,坚韧如他,每次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浑身经脉像是被一寸寸扯断,然后接续上,再扯断,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时常让他无法全神贯注,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学会了用一种谨慎的态度去对待身边的所有事情,一步十算,容不得他有半点马虎,因为毫不留神他就会死,在这阴诡地狱中,不许他有半点的失神。 即使他这么小心谨慎,不也出了东岳惨案、江南血案等等针对他的阴谋算计,虽然他也在布局反击,但是他在这一系列的算计之下,也伤筋动骨、损失不小,他在这江湖天下本来尽是美名嘉许,最近这一年却变得臭名昭彰,让他从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偏离,走入了一条狭窄坎坷的荆棘小路,原本定好的计划也不得不推翻重来。 他利用这难得的空当,脑中飞快的推演近日来江湖庙堂的大小事,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免得又遭了对手的算计。 这时候风铃轻轻响起,萧墨眉心一皱,收回思绪,只见一个矮胖老头似鬼影一般落在了檐廊下,毕恭毕敬跪在萧墨面前,脸几乎贴到了地面。 萧墨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用带有斥责的语气道:“刘丁十二,且不说你这一路功过如何,单说我到了登封已经几日了,你都不来见我,怎么?还要我亲自上门去见你么?” 那矮胖老头正是一路护送萧涵的车夫刘丁十二,保护萧涵到了登封之后,他一直惴惴不安,不敢来见萧墨,他自己也知道,这一路事情做得并不爽利,不管是回金陵还是九爷这儿,他都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尤其是金陵那边,罗网监的规矩他清楚,到时候他将会生不如死,但是龟缩了几天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来见萧墨,毕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没准九爷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呢。 但是萧墨这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话一出口,刘丁十二浑身颤若筛糠,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以往只听说九爷武功才情无双、智近乎妖,手段凌厉狠辣,没想到今日一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心中瞬间比死还绝望。 刘丁十二趴在地上,先是“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将额头磕得青肿起来,那矮胖的身子在地上蜷缩着,倒颇为滑稽,“九爷容禀,一路护送公主不利,小人罪该万死,但是事出有因,苗疆奇人阿纳回武功深不可测,小人实在难以应付,故此才出了差池,万望九爷明鉴!” 萧墨冷哼一声,继续斥责道:“那宁致远呢?难道他武功也深不可测?你难道看不出那苗疆老鬼的意图?我姐金枝玉叶,天上星月一般尊贵,他宁致远不过一介布衣草民,没半点功名在身,如何匹配得上?便是我这里捏着鼻子认了,你觉得我父皇那边能放过宁致远?此时他二人已暗生情愫,要是父皇知晓,肯定棒打鸳鸯,到时候我姐必定肝肠寸断,此事你说是大还是小?而你即使不是元凶祸首也是帮凶从犯,你说这罪过当如何处罚?” 一连串的发问,字字如刀,前半句话,刘丁十二还听得如坠五里雾,但是萧墨越说越觉得脊背冒冷汗,原来这一路最大的麻烦不是那老魔头阿纳回,而是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经九爷这么一说,刘丁十二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他放任公主与一个布衣书生同车而卧、朝夕相处近一个月,并且生了男女之情……他不敢去想后果。 心中不住痛骂那老魔头不是个东西,那本来颇为顺眼的蓝衫书生宁致远此时也变得丑恶起来,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小畜生,心中将这二人咒骂了千百遍。 “九爷饶命,小人实在不知此事牵扯如此之大,否则小人就是拼了这条狗命也要阻止此事发生!”刘丁十二一颗脑袋磕得震天响,连池塘中的蛙叫声也掩盖下去了。 谁知萧墨的神色却缓和了下来,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示意让刘丁十二停下,刘丁十二茫然地抬起头来,此时的他已经满脸鲜血,还在不住地往下淌着,也顾不得擦一擦,廊檐下没有点灯,只借着昏暗的天光看着坐在面前的萧墨。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少年,虽然看不大真切,却感觉如神明在前,高不可攀,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他见过皇帝陛下,那是一股临御天下的王者之气,众生拜服,但是九爷身上所散发的气势丝毫不弱于陛下,他只知道九爷不过二十岁,难以想象这么年轻的一个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威严的气势。 “也罢,这宁致远的出现也并不全是一件坏事,所以阴差阳错之下你倒立了一功。罗网监庚字房的房主年纪大了,今年年底就要退下去了,你也该往上提一提了!”、 依旧是那冰冷无情的言语,但是刘丁十二却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到了九重天上,要不是额头上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他都要怀疑这是在做梦。 顾不得疼痛,赶紧又磕了三个头,激动得颤抖着声音说道:“谢九爷大恩,小人必将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九爷!” 萧墨脸色微变,“后面半句话我就当没听过,你自始至终效忠的是我父皇,即使我父皇殡天,你该效忠的也是新帝,这话要是传到有心之人耳朵里,连我都要受牵连。” “九爷恕罪,小人不知轻重,九爷恕罪!”刘丁十二赶紧请罪,不过他心里倒是没太在意,到了九爷这种身份,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责罚他,无非是提点他一下罢了。 “好了,下去吧,我会亲自写一封信,过几日你带着信顺便护送我姐一起回金陵。”萧墨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刘丁十二因祸得福,高兴得差点哭出来,又朝萧墨磕了几个头,走的时候还不忘用袖子将地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 御下,自当恩威并举,要让属下尝到甜头,才会心甘情愿卖命,也要让属下觉得害怕,才不会生出异心,萧墨从没有学过这些,但是多年的宫廷生活,让他无师自通,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一股帝王之气。 又恢复了宁静,萧墨伸了个懒腰,刚想起身,但是又马上坐了回去,又来人了。 果然,一道黑影落在了刘丁十二刚才跪伏的位置上,只是这次风铃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说明这人的轻功比刘丁十二高明许多,飘然而过都不曾带起一丝劲风。 “小人君魅离,参见九爷!” 来人正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蝴蝶郎君君魅离,师承苗疆奇人阿纳回,传说此人是江湖中头一号的采花贼,专修采阴补阳的邪门武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后来在常州城中被慧能等人围堵,身受重伤,当时萧墨凤舞恰巧也在,就顺手救了。 其实这君魅离也并不像江湖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只是他天性风流,但从不干那强迫之事,每一个与他相好的姑娘都是心甘情愿,只是他心性未免有些朝三暮四,常常是玩腻了一个女子就不辞而别,另觅新欢,因此在江湖中留下了恶名。 但是去年三月汛期,江南道发大水,鄱阳湖一带成了汪洋大海,君魅离凭借绝世轻功,七日七夜没有合眼,救了不知多少人命,最后累得昏倒在树林里,事后又拿出黄金万两、派发粮米赈济灾民,这事江湖正道或许知道,但更多的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他们也不愿意承认,一个采花淫贼都干起了行侠仗义的事,让他们这群江湖正道颜面何在? 因此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就当没有发生过,甚至骂声更响亮了些,想借此掩盖下这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仿佛只有更多人知道他的恶,他做的那些好事才会微不足道。 君魅离自从被萧墨救了以后,就一直在一处秘密的所在修养,毕竟中了唐门秘制毒药,外人解起来颇为不易,萧墨不知砸下多少金银才救活他,并且保住他一身武功,君魅离感恩戴德,投效萧墨麾下。 萧墨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早没了往日行走江湖时的风流倜傥,此时病恹恹的,双眼也少去了几分锐利,萧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一手撑着下巴,慵懒闲适,淡淡地说道:“这次让你师傅帮忙做事,他着实不太地道啊,我诚心相交,他却坑了我一把,让我措手不及!” 那“哒哒”的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一道惊雷霹雳,响在君魅离的心中,让他惶惶不安,“九爷恕罪,家师性子闲散,行事随心所欲,一切过错小人愿一力承担,万望九爷不要降罪家师。” 君魅离对于师傅的武功自然是放心,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却更加深不可测,武功自然是不消说,他相信就算是与师傅过手,那也是五五开的局面,但是至于他有多少后手,君魅离想都不敢想,他知道要是九爷真要报复,师傅绝对不会轻巧躲过去,现在他虽然在为萧墨卖命,但是阿纳回终究是他授业恩师,这次又独自上中原来为他们师姐弟讨一个公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恩情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 “你倒是一片孝心,但是‘降罪’一说,用到此处却是不太妥当,今天传召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事儿,而是另有一件事要交代!”萧墨摆了摆手,要他直起身来听他说话。 君魅离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墨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手一扬,轻飘飘落到君魅离身前,道:“将这封信交给你师傅,多的话一句也不要说,他见了这封信自然就明白了。” “那要是师傅……”君魅离有些为难,对于九爷天高地厚的救命之恩他自然是由衷感激的,但是师傅的脾性他也了解,绝不是任人驱使的人。 “放心吧,你只管送信,其余的事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这件事于我、于他皆是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不会拒绝。去吧!” 君魅离这才放心,拱手告辞,小心翼翼拾起那封信离开。 夜深人静,天上星子闪烁,西边天际,一轮弦月已经快要沉下山坳。 第一百六十六章江湖儿郎江湖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江湖儿郎江湖死 “这常年不见个人的别苑,今儿个倒是热闹。”似柳叶一般纤细的月牙儿已经爬出了东山坳,已经四更天了,说实话萧墨昨天忙了一天,现在也有些睡意了,但是却感觉到有人来了,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打起了精神。 “嘭嘭嘭” 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敲门声过后又传来一句压低声音的询问,“萧老哥,你睡了吗?我是曹寇。” 萧墨一笑,这曹胖子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说了声,“进!” 然后起身将屋里的灯烛点上,烛影摇晃,屋里瞬间亮堂起来。 曹胖子进了屋,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关上了门,萧墨不禁失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萧墨一边问着,就要去给曹胖子倒茶。 曹胖子赶忙摆了摆手,那圆脸有些发红,显然是跑过来的,呼吸也有些不均匀,道:“萧老哥不必麻烦,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说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从怀里说完掏出个油纸包来,塞进萧墨手里,看样式,应该是一本书,萧墨正大惑不解,曹胖子解释道:“萧老哥,有次我爹喝大了偶然提起,其实我爷爷也是个顶厉害的剑客,几十年前在江湖中也算威名赫赫的,还给我看了这本剑谱证明他说的不假,只是几十年前爷爷失踪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丢下我奶奶和刚会走路的我爹,我奶奶含辛茹苦将我爹养大,还要供养年迈的曾祖,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而我爷爷至今不晓得是死是活。因此我奶奶和我爹恨极了他,这也是他们不让我练武的原因,说是练武的人心肠都硬得跟石头似的,为了名利连亲情都不顾。爷爷留下的这本剑谱,被我爹锁在大箱子里,说是死了之后要带进土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看,我出来的时候趁我爹不注意偷出来了。我也没什么本事,不管是脑子还是武功,都赶不上今日饭桌上那些人的一根头发丝儿,但是一直以来都承萧老哥你的情,朋友之间讲究个礼尚往来,不然这叫做什么朋友,我翻遍了浑身上下,就这本剑谱还有些用,反正我也看不懂,你拿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萧墨摇摇头,赶紧拒绝,想要还回去:“这使不得,这是你爷爷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曹寇也是执拗性子,不然也不会在全家严防死守下还能坚定自己行走江湖的信念,一把塞在萧墨手里,退开几步,“东西是死的,哪比得上活人重要,无非是个念想罢了,可是念想在心里,又不曾断了,哪用靠着一个冷冰冰的物件来维系。我曹寇没什么本事,自知也不是练武的材料,这辈子离名扬天下差着十几个萧墨和曹寇那么远,要是哪天让世人知道,萧墨用曹家剑法,嗯……曹寇给的剑法,败尽天下高手,那也是挺有面子的事。你要当我是朋友就收下,我也知道,你武功高强,多半也是看不上这东西的,但是兄弟有难,总不可能一声不吭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评书画本上可没这个道理!” 最后曹寇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说:“这话可不能让李玄那坏小子知道了,不然得笑掉大牙!” 然后转过身,背着萧墨潇洒地摆摆手:“咱哥俩就不说别的了,给老子活着回来,然后一起喝酒,这次我请!” 第一次觉得那略显肥胖的背影高大挺拔,有侠气,足以仗剑扣问江湖。 曹寇走后不久,一道身影溜进别苑,敲门之后也不等萧墨说话,直接就进来了,李玄胤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说道:“刚是曹胖子来过了吧?” 萧墨点点头,将曹胖子给的那本油纸包裹的剑谱轻轻放在桌上,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李玄胤端起茶水轻呷了一口,道:“我思来想去,这次少林大会也没啥能帮到你的,毕竟你不管是武功还是智计都不知道强过我多少,但是作为患难与共的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事都不做。有一句话,是我思忖了良久的,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郑重的决定,也从没这么严肃认真的说过一句话。” 萧墨轻轻理了理袖摆,端坐在李玄胤对面,也做好了认真听他讲话的架势。 “这次少林之行九死一生,明里暗里射向你的箭多不胜数,这大华固然是你的故土,但是却负你太多,你安邦治国的才干举世皆知,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这样的国家值得你为之卖命么?我问你一句,愿意来我大夏效力吗,我以项上人头许诺,倾我一国之力护你无虞,绝不会像大华一样,放任整个江湖对你征讨而无动于衷,并且有生之年绝不向大华用一兵一卒?你我二人共坐江山,你若愿意,大夏国主你来做我也没有二话,以你的才能定能开创一个盛世,百姓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萧墨听完这话,放声大笑道:“李小子,我身上已经有这么多骂名了,求求你念着我点好,就不要让我再背通敌叛国的罪名了吧!” 李玄胤也也猜到了结果,他要是能这么轻易被说动,那也不是萧墨了,不再强求,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抹了抹嘴说道:“早猜到了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亲口说出来,我心里还是很失望的。碍于身份,不能为你做什么,不然朝堂上那群老臣能用口水把我淹死,而且以你的筹谋武功,也不用我画蛇添足做什么,但我能保证,在少林大会上不会有一个大夏人在你背后捅刀子,北燕那边我也会尽力为你斡旋,减小你的压力,作为朋友,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萧墨感激的朝他抱了抱拳,李玄胤也起身抱拳还礼,最后又说了一句:“从少林活着下来,咱几个一起喝酒,然后有机会去我大夏转转,看看那与中原不同的塞上风光,喝一喝那醇香的马奶酒!还有,我前面那句话依旧作数,你什么时候想来投效我大夏了,必定锦铺百里相迎!” “一定!”对于最后那句话,萧墨哭笑不得,他身为大华皇子,有怎么可能到西夏去呢? 萧墨目送李玄胤远去,他知道今晚怕是睡不下了。 果然李玄胤走了才没多久,萧墨刚收拾好桌上的茶杯,门又被敲响,萧墨上前开门,门外婷婷立着一身紫衣的南宫紫馨,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萧墨侧过身想将她让进屋里,谁知南宫紫馨脸颊浮起起两朵红晕,没有挪动脚步,嗫嚅道:“夜深人静,我还是不进去的好,不然有那会说的不会听的,白白污了我二人的清白名声。” 萧墨自然不强求,问道:“南宫姑娘深夜造访,是有什么事么?” 南宫紫馨双手递过手里的包裹,“这是我碧游宫至宝‘冰蚕玄丝甲’,在上一次的风云录大器榜中名列第十三,刀枪难入、水火不侵,便是天下前十的高手拿着大器榜前十的神兵利器,这玄丝甲也可抵挡倾力攻击四五下而无损伤,少林大会上凶险万分,你穿上这玄丝甲,以防万一。” 萧墨没有去接,他实在无法接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冰蚕玄丝甲是碧游宫镇宫之宝,别看在大器榜上排名十三,但是前十二个都是兵器,若论防御,这玄丝甲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他不知道南宫紫馨是怎样从守卫森严的碧游宫带来的,但是一旦有了丝毫损伤,南宫紫馨必然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 他何德何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赶忙摇头拒绝:“南宫姑娘好意,萧某万分感激,且不说这冰蚕玄丝甲万分贵重,稍有损伤姑娘必然受师门责难,就说萧某身披这玄丝甲上了少林,那时候高手无数,定然认出,碧游宫又如何脱得开干系,因此这玄丝甲万万受不得。” 南宫紫馨有些急了,仍旧托着玄丝甲举在萧墨面前,坚持道:“只要你活着,别说这么区区一件甲胄,就算再贵重的东西,我也会设法为你取来,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 萧墨仍旧不肯接,南宫紫馨眼泪汪汪,就快要哭出来,萧墨顿时有些心软了,心说接下也无妨,不用就是了,待事情一了,送还碧游宫,不至于拂逆了南宫紫馨一片好意,也能让她免去责罚。 这才伸手接过那包裹,入手轻盈,恍若无物,即使隔着一层布也感觉有些冰冰凉凉的,南宫紫馨总算喜笑颜开,道:“你一定要穿这玄丝甲,少林大会刀剑无眼,有这玄丝甲护着你我才能放心。”说完脸颊又是一红,像是天边的云霞一样,心中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句,几时学得这般没羞没臊了,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再偷偷看一眼萧墨,只见他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南宫紫馨不便久留,赶紧告辞,萧墨目送她远去,然后将玄丝甲连同曹寇给的剑谱一起放进了柜子里,自始至终没有打开看一眼,他们给东西是情分,但是萧墨不会这么不懂事真去把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拿来用,即使是挚友,也没有这个道理,情分他领了,但是这些贵重的东西以后还是要找机会还回去的。 刚放好东西,林曦也来了,比起往日的恬静,今日再见,似乎不再那么扭捏,一身柳绿色长裙空灵活泼,打开门后她没有过多客套,直接拿出一个青花小瓶,二话不说塞到了萧墨手里,“这是九转玉阳丹,不仅能暂时调和你体内的阴阳二气,还能护住你的心脉,保住一口气不散,务必在上少林之前服下。我自然是无比希望你能全身而退,但是世事难以预料、刀剑无眼,只要你服下这枚丹丸,便能保住一条命,只要一口气不散,到时候我一定求师傅救活你。” 这九转玉阳丹是林曦从柯似峰那里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虽然柯老对这关门弟子宝贝得不得了,但是这么贵重的丹药还是肉疼,从没对林曦说过重话的柯老直接对林曦发了火,骂她不懂事,但是林曦在他门前跪了一天,加上师兄师姐轮番上阵劝解,老爷子终于还是心软了。 九转玉阳丹被武林中人视为仙丹灵药,要是让他们知道,拼得头破血流也要抢上一抢,毕竟有了这么一枚丹丸,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谁不眼红?江湖厮杀,生死一念之间,不比小孩子过家家,也不比棋盘上的你来我往,这刀枪剑戟刺到身上是会流血死人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 萧墨自然也知道这九转玉阳丹的贵重,手中的青花小瓶还带有林曦掌心的温度,林曦看出他想要拒绝,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朝他眨了眨眼道:“不许拒绝,给你你就拿着,一枚丹药而已,再叫我师傅炼就是了,哪有人命重要。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不可以出事,千万不可以,记住了吗?”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萧墨看她那样子是决计不会收回去的了,也只好道了声谢,收下了,林曦临走前还不忘挥了挥粉拳,用她自以为最凶恶的语气威胁道:“你一定要在上山之前服下,不要想着还给我,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是敢还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摆摆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萧墨的别苑。 萧墨睡意全无,到了廊檐看着满天繁星,思绪万千,他其实有许多选择,最好的选择就是不上少林,整个江湖也拿他没办法,比起当年的人魔他的境况还是要好很多的,不说旁的,单说父皇那边就不会放任他不管,有一国在背后做靠山,一群江湖草莽能奈他何? 但是他不会那么做,因为他是萧墨,这个世上最桀骜的少年,他有他的骄傲,江湖儿郎江湖死,哪能苟且偷生。 有些人,总是要在孤独中积蓄力量,熬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艰难岁月,最后发现,原来这个世道没有那么糟糕,也可以如此和颜悦色。 第一百六十七章对闲窗畔,停灯向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对闲窗畔,停灯向晓 登封城西南角上也有一处园子,比之汀兰轩小了许多,装潢淡雅,古色古香,园子的主人深居简出,据说一个月前已经到了园子里,但是伺候的仆人却从没见过,每日的饭菜只是送到别苑门口,由贴身伺候的女管事送进去。 星子缀满了深蓝色的天空,银河似一条玉带横亘天穹,北极星光芒闪动,让人一眼就能从满天星辰中寻出来。 这天夜里,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进了园子,也没人阻拦,更没人上前搭话,只见那人轻车熟路走向了园子主人所在的那处别苑。 跨进园子门那一刻,一个白衣女管事就幽灵似的站在了那人身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视若无睹,只是沉沉说了句:“我有事要找他!” 女管事似乎十分不屑,冷哼道:“你几时这般有派头了,主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不晓得自己是怎样身份?” 黑色斗篷的人帽檐垂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已经看不出神色,但是从言语中能听出几分愠怒的意味来:“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要是坐在里面的是那个老东西,只怕你现在还要跪在我面前请安哩!” 女管事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开口,谁知别苑里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退下!” 女管事不敢忤逆,恨恨瞪了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一眼,出了别苑。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径直进了里屋,檀香袅袅,一个人站在大开的窗边,背负着双手看着星空,没有因为进来了一个人而转身,仿佛泥塑石雕的一般。 屋子很大,但是陈设却极其简单,而且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寻常这种大门大户的人家,一到了夜间便是灯火通明的,但是这园子不管是其他地方还是这处别苑,都没几处火光,像是一处根本没有人居住的阴宅一样,这间屋子里只点了一支手指粗细的蜡烛,火光和蚕豆差不多大小,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将蜡烛吹灭,蜡烛也离靠窗边那人远远的,就像是这园主人极其讨厌光亮一样。 微弱的烛光将那窗边消瘦的人衬得更加阴沉、孤寂,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 黑色斗篷的人走到他身后五六步站定,似乎有些畏惧这个人,又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良久,那个站在窗边的人没有开口说话,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也没有先开口,这间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能不能放过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显然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还是向他妥了协,当先开口道。 那个站在窗边的人像是听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笑话,嘴角竟然微微抽动了几下,继而放声大笑起来,阴恻恻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在这黑暗、空旷的园子里回荡,如夜枭嚎叫一般。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心里都快要崩溃了,一直以来都不愿意来见这个疯子,恐怖到让人绝望。 等那人笑够了,才开口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可以说今天能让你站到这里都是莫大的恩赐。” “我……”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一时语塞,确实没有资格。 如果可以,宁愿死也不想踏进这所园子,不想站在这疯子身边,但是别无选择,因为实在不想让那个人有事,更想要知道娘亲的下落。 “是不是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忘了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过是个下贱的野种,你娘的命就真的这么不值钱,要你为了一个旁人奋不顾身?”靠窗的人冷笑。 黑衣斗篷的人先是一怔,似乎回想起一些永生难忘的事情,颤着声音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靠窗的人“啧啧”一笑,如同一条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不管是语气还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都让人极不舒服,并没有回答黑色斗篷的人问的话,“你说说你有什么用?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找到你、培养你,到了现在还一事无成,就算是养条狗,也会去咬人的啊,偏偏你啊,连条狗都不如,竟然为了几块肉,便死心塌地的爬上了仇人的床,你这狐媚子在床上可把那人伺候得舒坦,每晚的**可销魂?”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气得浑身发抖,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死死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骂道:“你简直是一个畜生、恶魔,怎么说我们也是……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猪狗不如的话来?” 窗边的人勃然大怒,一甩袖子,一道劲风铺天盖地朝黑色斗篷的人扫来,“嘭”的一声,那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被直接掀翻,将一把黄花梨木椅子砸得粉碎,身上的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只顾趴在地上呕血,靠窗的那人也没回头看一眼,而是冷冷说道:“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娼妇、贱货,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对你抱有什么希望,我也算到你会对他动感情,将你派出去,不过就想看看你在你娘和那条粪蛆之间到底选择什么。现在,我很满意,看你深陷亲情和爱情不能自拔,最后生不如死的模样,简直大快人心。但是不妨告诉你,最后你什么都得不到,你连做我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从头到尾我就是想要你有朝一日生不如死,仅此而已!” 趴在地上的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股绝望无助充斥了全身,十指死死抠住地面,想要朝那靠窗的人爬过去,地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就快要到那人脚边的时候,那人兀的转过身来,一脚踢过去,又砸出去很远,这次砸到了一张方桌上,能清晰听到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脊梁骨断裂的声音,疼得那人惨叫出声。 摔落到地上又吐出一口血,这次再也动弹不得,浑身不由自主的发抖,喉咙里也发出了风箱扯动一般“呼呼”的声音,连惨叫声都不能发出了,因为每呼吸一下,浑身上下就如同撕裂一般疼痛,这种痛苦常人难以想象。 靠窗的人分明很容易就能将黑色斗篷的人杀了,但是一直很好的掌控力道,不管是肉体上还是心灵上,像是凌迟的掌刑人,一刀一刀割下肉,却又不要了刑犯的性命,非得要三千六百刀之后,眼见受刑人形销骨立、死去活来,这才一刀了结,手段之残忍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很绝望?很无助?你早该如此,那我就在你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你娘已经被我卖到了塞外一个最脏、最乱的沙匪窝里做妓女了,那边每年不知多少女人染上花柳病,死相凄惨无比,等你娘也染了这病,我一定把你抓到她的面前,然后让你亲眼看看她是怎么痛苦的断气的。”站在窗边的那人语气忽然变得亢奋起来,似乎血脉喷张,兴奋得不得了。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嘴里一边涌着血一边含糊不清地骂道:“你就是个疯子,禽兽不如!”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靠窗的那人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生气,“我不会要你死,相反,我会要你亲眼看着你娘死,看着那个人生不如死,我要让你长命百岁,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你斗不过他的,在他面前你永远是个输家!”黑色斗篷的人忽然放声大笑,扯动伤口,疼得撕心裂肺。 忽然,屋里温度骤然下降,像是连空气都凝结成冰,那个靠窗的人黑影一闪,到了黑色斗篷的人身边,一脚踩在了脑袋上,用力碾了碾,狰狞的说道:“有些话啊,说出来是会死的,但是我说了不要你死,也没答应要你好好的活着,不是么?” 松开脚,在地上嫌恶地蹭了蹭,尽管本来也没沾染上什么。 趴在地上的黑色斗篷的人昂起头来,满脸是血,狞笑道:“恼羞成怒了是么?总有一天你所有恶行会公诸于众,那时候你才是丧家之犬,活得会比猪狗还凄惨万分!” 那人缓缓蹲下来,甩了甩袖子,道:“你跟着他这么久,还是没学聪明啊,真相重要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世人还在乎真相么?等到五月初五,到时候是非曲直已成定局,从这个局布好的那天起就是个死局,除了我无人可解,他终将遗臭万年。” 黑色斗篷的人用那双怨毒的满含杀气的眼睛盯着他,冷笑道:“你就那么确定你能杀了他?怕是到时候反被宰了!” 那人又是一甩袖子,黑色斗篷的人第三次飞了出去,这次倒是没砸到什么东西,只是被掀飞出去一丈多远,在地上滚了四五转才停下来,许是担心真的弄死了。 “即使他死不了又如何?你觉得他会比你现在更舒坦了?”朝那黑色斗篷的人唾了一口,继续骂道,“有时候死亡其实是一件让人奢望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你和他,还有许许多多和他有关的人,比死还难受的活着!” “像你这种人,真的很可怜,可怜到可悲!”黑色斗篷的人仍旧不惜命、不屈服,唾了一口血沫子,忍着几乎让人窒息的疼痛讥诮道。 那人站起身来,俯瞰着黑色斗篷的人,不屑的说道:“那又如何?至少迄今为止,我才是掌握主动的那个人,他所拥有的,我要一件一件抢过来,当着他的面碾成齑粉,当然,除了她!” 终于,他的眸子里有了至今为止的第一抹温柔。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不再说话,已经没有力气了,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为了娘亲、为了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必须要来,要来见这个疯子,只是如今知道了娘亲的下落,却比死还难受。 那人丝毫没有管黑色斗篷的人死活,心理已经极度扭曲的他很享受这种把人玩弄到绝望的感觉,似乎只有在这无止境的黑暗中,他才能主宰这一切,而到了阳光下,他就不是他了。 慢慢走到窗边,到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看着天上渐渐有些黯淡的星辰,摇着头叹道:“就快要天亮了啊,真是烦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江湖鱼儿多 第一百六十八章 江湖鱼儿多 自打五月开始,天气便一直不太好,那灼灼的骄阳一直藏在乌云背后,天一直阴沉沉的,空气却是闷热得很,就是闲坐着都能湿透汗衫,压抑得人心情都沉闷起来。 已经五月初三了,登封城里已经聚齐了各路英雄豪杰,每一个人都跃跃欲试,不管有没有资格上少林、不管与那天下第一的大魔头有没有仇怨,在这江湖头一等的盛会面前总是人人热血沸腾,哪怕不能撸起袖子与萧墨真刀真枪干一场,在山下摇旗呐喊也能不枉此生了。 汀兰轩里,今日萧墨罕有的没束发,如墨的长发一泻而下,闲散的披在双肩,若是寻常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直让人觉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该都似他这般披散头发,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这闷热的天气,鱼儿大都浮上水面透气,萧墨站在凝露亭中,望着平静的云梦湖,手中端着一方鱼食食盒,心不在焉地拈起鱼食撒进湖里,顷刻之间,面前聚起一片红霞,上百条鲤鱼立刻涌上来争抢鱼食,掀起点点水花,红艳艳的鱼儿上下翻滚,场面煞是壮观。 萧墨索性将整盒鱼食直接倒在水中,那些鱼儿跟沸腾一样,一拥而上,刹那间就被抢得精光,然后又像是一阵风将红云吹散,湖面又恢复平静。 萧墨将手中的食盒放到石桌上,自己负手站在湖边,看着波澜壮阔的水面,想起了一句小词:“夏莲叶掩鸳鸯对,画舫波藏锦鲤追。香熏风暖,情思缱绻,为君相知醉。” 昨日林曦等人相继离开了,今天早上也让刘丁十二护送姐姐回了金陵,姐姐出奇的镇定,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只是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平安回家,姐姐向来是善解人意的,她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分心,只是不知道这一别,要多久才能再见了。 现在这偌大的汀兰轩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他、凤舞、范澹雅、慕雪,他本来想要慕雪跟着姐姐一起回金陵的,但是慕雪死活不肯离开师傅,最后也只得作罢,说来也是,身为师傅,哪有这么便宜的,什么都没教就想做甩手掌柜么。 好久没有出汀兰轩,不知道这墙外到底是个怎样的光景,江湖纷扰,应该颇为热闹,本想和凤舞一起出去逛逛,但是今早一起来便不见人影了,就连为姐姐送行她都没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萧墨自然也不会去多问。 正准备回房间易容改装一番,然后去街上看看,刚巧遇上了慕雪,于是叫上了她一起,萧墨易容成了一个四五十岁的方面阔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慕雪覆上面皮之后成了一个十五六岁面色蜡黄的小姑娘,如此一走出去倒成了一对行走江湖的师徒或者父女俩。 汀兰轩位于登封城城北,这一片区域无形之中被范家划作了私人地界,登封城虽然人多,但是却没多少人在这附近走动,萧墨和慕雪从偏门出了汀兰轩,不露痕迹地汇入了人流中,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并没有人认出,萧墨此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其貌不扬,如今大街上随处可见武林中人,他这副打扮并不惹眼。 现在将近晌午,大多都趁这个时候出来吃饭,街上人声鼎沸,往前挪动几步都难。 萧墨带着慕雪来到一处偏僻巷子拐角的面摊,这个面摊是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妇经营着,许是无权无势,租借不到好的地界,只能开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好在老两口做这一行几十年,手艺不错,酒香不怕巷子深,再加上最近少林大会,因此生意倒还不错。 萧墨二人觑着几个江湖中人吃完面离开,刚好空出来一张桌子,带着慕雪坐了过去,老妪上来一边擦桌子一边笑眯眯地问道:“二位来点什么?是面条还是馄饨?” 慕雪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师傅,师傅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萧墨笑了笑,对老妪道:“那就两份馄饨吧!”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老妪脊背有些佝偻,但是步伐稳健,到了锅灶边帮着老汉一起营务。 这处小面摊有四张桌子,除了萧墨他们这张桌子,还有一桌有三个人也在等着,两男一女,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看那衣着打扮也只是寻常走江湖的,想来也是,但凡有些钱财或者背景,谁来这路边小摊吃饭。 其中一个男的留着一字浓须,像是一条黑蚕卧在鼻孔下,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摸了摸胡须,对两个同伴说道:“这后天就是五月初五了,可是萧墨自打那天在城门口行凶之后再也没露过面,你们说这小子有胆上少林么?” 另一个男人倒是生得白净,只是左边鼻梁处生了一颗筷子头大小的痦子,看起来让人有些不舒服,他咧着嘴笑了笑,道:“这可说不准,上次他敢上君山,那是仗着自己还是超一品亲王,有皇帝撑腰,这次他被贬出金陵,惶惶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倚仗?况且这次的形势比起君山,还要严峻不知多少倍,我看他八成会夹着尾巴躲起来吧!” 那女人也点头附和,“有道理,你们看看,当今江湖最出色的几个年轻人,不管是武林盟易少主,还是钟家失踪多时的天骄钟浩然、碧游宫仙子南宫紫馨,亦或是少林慧能、丐帮孟弦秋、唐门唐敖,都相继露面,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隐隐有传言说这次少林大会不消老一辈出手,要让这些年轻一辈的天子骄子来会一会这大魔头。你们想想,这些人哪个不是百年千年才能出一个的绝代少年,随便一个收拾萧墨都足够,何况六人一齐出手,不吓得那贼子躲起来才怪了1” 旁边吃面的一听到这边聊得热闹,也不由得搭上了话茬:“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萧墨自出江湖起,虽然无恶不作、禽兽不如,但是战绩却有目共睹,不管是灭万毒门还是约战不归客,亦或是常州围剿、君山血战,再之后的叶家惨案,以一人之力杀出了赫赫凶名,实在不容小觑啊!” 旁边也有人赶紧咽下了口里的面条,赞同道:“说得不错,虽然这萧墨活脱脱一个衣冠禽兽,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武功造诣确实震古烁今,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帝师死心塌地帮他,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简直是是非不分。” “这帝师一脉,我行我素惯了,谁知道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二十多年前,帝师在长安城外凭一己之力陷杀数十万敌军,这情形谁敢忘记,反正这一脉都是疯子,惹不得。” “我看不尽然,我曾经远远见过帝师一次,啧啧……那叫一个美啊,用天姿国色形容都觉得侮辱了她,谁能想到竟然瞎了眼站到了那个大魔头一边。” “哼,长得好看又怎样,谁知道背地里是怎样一个下贱胚子,花街柳巷的那些女人不也长得好看,结果一见了银子,还不是母狗一样往人身上扑!”一个瘦的跟猴一样的男人讥诮道,也不顾这周围还有不少女子在,听得慕雪脸一红,偷偷看向师傅,只见他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你们听说了么,今年年初不是有一个白衣魔头么,从姑苏开始,一路往北,杀到了齐鲁大地,一个月时间挑了三十多个门派,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就连婴儿也不放过,最后到了黄河入海口,咱们易少主亲自出手拦下了她,最后将这白衣魔头战败,这才扼制了她继续行凶,这个白衣魔头据说就是那帝师凤舞。” 周围的人有些倒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帝师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些。 “这消息确切么?我就是从沧州过来的,周围没传来有门派被她屠杀的消息啊,倒是有几个欺凌百姓的宗门,收敛了许多,听说海州有个韩家,平日鱼肉乡里、横行无忌,自打那白衣魔头过境之后变得服服帖帖的,还开仓放粮、周济穷苦百姓呢!” 一个过路的矮瘦青年小声说道,身边长辈瞪了几眼无果后,干脆扯了一把他的袖子,这才住了嘴,这些话能随处说么?如今那帝师凤舞和大魔头萧墨是一丘之貉、武林公敌,谁要是敢帮着他们说话那就是与整个武林作对,是觉得自己武功够高了还是命太长了。 这面摊上的人一扯开话匣子,立刻吸引了周围赶路的不少人过来,都是到登封城凑热闹的,又没资格上少林,因此哪儿凑热闹不是凑啊,专捡人多的地方钻,希望能听到些小道消息,好在亲戚朋友面前露一回脸。 那矮瘦青年说完之后立即有人嗤之以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儿懂什么?这帝师是什么人?那是萧墨那贼子的相好、姘头,知道这少林大会是朝着萧墨去的,她能不搅出点浪花来,一来是分散我等正道侠士的注意力,不至于全心扑在她男人身上,二来嘛,则是由她动手屠杀一些我辈豪杰,好叫少林大会上萧墨这魔头少一些压力。” 众人皆点头称是,有人补充道:“你们莫要忘了,那日君山之上,这帝师说出过什么话!” 众人想起那一日君山之上帝师说的话,即使大多数人没有上过君山,但是江湖传言依旧如雷贯耳——“都给我听着,谁要是敢杀他,帝师一脉必将倾尽一生之力搅动天下风云,让江湖武林尸山血海,永世不得安宁!”“今日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本姑娘都记下了,他在此受到的屈辱,我必将百倍千倍朝你们讨回来,从今天过后,你们会后悔没有死在君山之上!” 至今想起,仍旧叫人毛骨悚然,后怕不已,也暗自庆幸自己身份不够,没有上君山,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于是也愈发相信了是凤舞屠杀了几十个江湖门派,只为泄愤,至于那矮瘦青年的几句话,众人也都只当他是年少不懂事说的胡话而已。 整个面摊热闹起来,聚起了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谈论这次少林大会的事。 萧墨他们两人的馄饨已经端上桌来,萧墨一脸平静的吃着,味道算不得绝佳,但是自有一股子市井街巷的味道,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但是慕雪听着周围的人都在说师傅的坏话,一口也没心思吃。 萧墨将筷子放在碗上,伸出手拍了拍慕雪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其实都与自己不相干的,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烦恼。” “可是师傅,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不相干,他们说的都是……”慕雪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萧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继续开导道:“你现在看到的是登封城一处街角,但是登封城有多大呢?进而说到整个河南道、整个大华、甚至整个天下有多大呢?似这样的街角面摊有多少呢?有多少人在议论呢?根本数不清,你今天听到了便生气,那没有听到的呢,就当做没有发生么?” 慕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心里,师傅不管做什么、说什么,总是对的,萧墨继续说道:“因此索性不管听到没听到,就都当没听到便好了,自从师傅我被推到风口浪尖开始,每日不知多少人骂我,也不见口水将我淹死,不是么?” “可是师傅,我还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你,都怪我没本事,不然我一定挨个撕烂他们的嘴巴!”慕雪泫然欲泣,萧墨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己的武功不够高么?可是禁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你们说要是易少主对上那大魔头,谁武功更高一筹啊?” “自古邪不胜正,那萧墨是个什么东西,畜生不如,怎能与易少主比,易少主人品高洁、侠骨铮铮,有剑圣遗风,单是这个就不知道胜过那猪狗不如的家伙几千几万倍。” “有道理,这易少主当真是天下头一等的好人,不仅武功人品盖世无双,而且性子谦和、温文尔雅,不知道哪个幸运的姑娘能相伴终老。” “我看整个江湖,也就碧游宫圣女能配得上易少主,可谓郎才女貌。” “你这就狭隘了,当年剑圣的结发妻子也不是武林中人啊,谁说非得江湖中人才能与易少主匹配,那江南温家大小姐温婉,国色天香,传闻对易少主死心塌地,而且人家又是书香门第,世代簪缨,我看与易少主也是良配。” “要是那帝师没有误入歧途,以帝师的武功才貌,也能做得少主夫人,天造地设……” 萧墨听到这话又是眉头一皱,干脆将筷子直接丢在了桌上,没心情再吃了。 慕雪也早就想离开,见萧墨放下筷子,她也丢了筷子,萧墨摸出一钱碎银子放在桌上,也不跟主家说一声,直接起身离开了。 二人走出去几十步之后,一开始骂凤舞的瘦猴和方才说凤舞做少主夫人的那人相继滑下板凳,浑身瘫软,目瞪口呆,叫也叫不应,吓得众人不知如何才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戏说江湖风云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戏说江湖风云起 登封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叫做颍河街,水源从嵩岳流出,横贯整个登封城,然后注入城另一头的颍河当中,因此得名。 颍河街宽两丈有余,三四辆马车并排而走都不会显得拥挤,如今街道两边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十之八九都是抄着外乡口音的江湖中人。 颍河街上最繁华的地段开着一家酒楼,叫做莲花居,是少林名下的产业,虽说少林僧人清心寡欲、不沾染红尘俗世,但终究还是不能和这世道剥离开不是,作为江湖六大门派之一,自然少不了与其他门派应酬往来,而这些事放在佛门圣地自然不妥,因此就选派了一些俗家弟子在登封城中打理这家酒楼,用以接待一些江湖客人,并为寺庙中提供一些柴米油盐等,不过也只是经营素斋,并不沾半点荤腥。 尽管如此,也不知是为了沾染些仙佛气还是纯粹为了尝尝鲜,这酒楼一年四季生意竟然不错,常年连个空座也没有,尤其是最近,一座难求不说,还有许多人为了一副座头闹得面红耳赤,有身份显赫的竟然要掌柜亲自出来调解才肯罢休。 在莲花居的门口搭了个说书台子,其实就是几张桌子拼凑起来,上头再放了一张长桌、一把椅子,高出地面一截罢了,台前摆着十几条长凳,台子上坐了个须发花白的老说书先生,他本来是在莲花居里说书讨生活的,但是最近莲花居客人实在太多,连条多余的板凳也摆不下了,不得已只得将他的说书台子拆了,挪到这门外头来,反正人家莲花居家大业大也不差他几个说书钱。 说书老先生台子在门口一摆,半边街都挤满了听书的人,直把莲花居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进出个人都难,这些人大多是穷酸的江湖人,捧不起钱场,但是人场总能捧一捧的嘛,以往说书台子搭在莲花居里面,兜里没钱,不敢进去吃饭,连听个书也不成,如今摆到了大街上,是不要钱的买卖,不听白不听。 但是这里面也不乏真有钱的人,听完书自然要去莲花居吃顿素斋,沾染沾染少林寺的佛性,哪怕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二个有钱人,那对于莲花居来说也是一股不小的客源,毕竟那说书台子边上围着没有四五百人也有三百往上了,堵住了半条街,车马过时,任车夫扯破了嗓子吆喝,也不能让这些听得入了神的人挪一挪脚步,没办法,那些车把式只得骂骂咧咧从人群后面绕一圈,他倒不敢真指使畜生撞上去,如今登封城里卧虎藏龙,随便拎出一个人说不定就是某某大侠、某某掌门,要是冲撞了大人物,准够喝一壶的。 今天那老说书先生心情有些紧张,不为别的,只是这天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雨来,这五月的天气哪有说得准的,这雨一下,他就要收拾家伙回家,这几天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对他来说每时每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若不是宵禁,他恨不得晚上连觉都不睡,要知道这登封城的夜市可是一绝,热闹非凡,要是没有宵禁,以这些江湖中人爱凑热闹的性子,这几天他能挣够往常一二年的钱,可惜啊! 照例说完了一段山精野怪的故事,无非是进京赶考的书生,露宿荒山,巧遇精魅,然后互生情意,最后依依惜别,书生春闱如有神助高中状元,返回故地,最后引发一段纠葛云云。 这类故事哄哄那些久居深闺的千金小姐倒还可以,时常能使她们潸然泪下,一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也爱听,毕竟酒足饭饱之后听一段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也是极舒心的一件事,但是对于这些闯荡江湖的人来说就没多大意思了,他们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更有一个让人觉得假的地方就是,每隔三年才能出一个状元,你一个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穷书生,凭什么从几十万读书人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即使最近几年长安王改革吏制,让许多读书人看到了希望,但是那三甲也从未出过泥腿子,仔细想想也是,读书就同习武练功差不多,有许多事从出生起就决定了,一个在乡野书塾读书的,即使你天资再好,也比不得大地方书院名师传授来得快,就拿金陵来说,最顶尖的有四家书院,每一家书院的山长、学长、讲书等都是当朝退下来的大学士、名震天下的大文豪,哪是你一个乡野教书先生能比的,人家随便几句指点便抵得上寒门读书人琢磨一年半载,因此寒门贵子一百年也没几个。 说书老先生讲完故事,照例会讲一讲江湖轶事,这才是大家伙儿爱听的,昨儿个讲完了河南道边境上,樟子林中丐帮、唐门围杀老魔头阿纳回的事情,尽管这老先生没有身临其境,但是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就是那围杀的一员,刀光闪动、剑影乱飞,拳掌之间真气浩荡,听的人冷汗直冒。 正是这些,才引来了无数江湖中人围观,哪个习武之人不爱这江湖快意,听得他们如痴如醉,恨不能身在那樟子林中,同丐帮、唐门的英雄好汉共同为武林除害,听到后来老魔头竟然逃了,无不顿足捶胸,仰天叹息。 今天老先生早早的说完了一个前朝江湖客的故事,清了清嗓子,扫了一周乌泱泱听书的人,颇为满意,只要这雨晚些下,他今日估摸着又能挣四五两银子,要知道一个五口之家的庄稼户,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过二两上下。 “各位且静听!”老先生将手边的醒木一摔,“啪”的一声跟炸雷似的,嘈杂的人群刹那间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了他,“今天老朽要说的,是江湖中出现的另一个魔头!” 老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说道:“今年年初,上元节刚过,自姑苏出了一个白衣女魔头,以广陵宗开头,经扬州、沧州、海州,一直到齐鲁大地,一个月时间接连挑掉了三十多个门派,无人可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便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被一掌毙命,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偏偏那白衣魔头武功奇高,无数江湖中成名高手联手剿灭,都折在了她的手上。”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面色凝重,更有人已经露出了愤慨的神色来,说书人继续道:“你们却道那人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帝师凤舞么?在君山上与那大魔头萧墨狼狈为奸,还放出狠话,要血洗江湖嘞!”台下有人搭腔,马上又响起了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老说书先生砸了一下醒木,全场又一次静了下来,他继续道:“不错,那人正是帝师凤舞,却说这帝师,无人知其出身来历,只知道她师承老帝师孤星寒,天生得一双蓝眸,据说能摄人心魂,寻常人只消与她对视,便能被她拘了魂魄、供其驱使,邪门得紧呢!” 众人不辨真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帝师一双蓝眸的事情江湖中人大都知道,却没想过还有一层这么邪气的门道在里头,以后见到帝师可得留心了,也有少数人多想了几分,这帝师与大魔头萧墨关系匪浅,而在一年多以前这萧墨身份显赫,为国为民挣得了不少好名声,可突然间变得凶残好杀,这会不会也和那摄魂夺魄的妖术有关…… 老说书人哪管他们想这么远,继续说道:“这帝师天资聪颖,不仅通晓奇门遁甲、五行秘术,星象占卜、兵法阵图无有不精,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不是老朽信口开河,大伙儿且瞧着,几个月后的风云榜上,这帝师定然在少年榜中高居前五之位。” 众人也是暗暗点头,这说书人所说不假,帝师凤舞虽然不常在江湖中崭露,但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都惊艳江湖,想必这次少林大会也会大显身手。 “这话就扯远了,继续说那白衣女魔头的事,且说她在那海州,灭了显赫的韩家,满门上下非死即伤,这下沿海一带的宗门不得不同仇敌忾剪除这个女魔头,否则这江湖不得给她搅翻了?于是三十多个门派的幸存者联起手来,还集结了一些江湖中有名望的前辈,如独角和尚、八臂金刚贺远齐、罗浮刀宋清等等,这些都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好汉,一齐在海州城外的浮玉山截杀这个女魔头。” “那后来怎样了?”台下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催促,惹得旁边的人无数白眼。 “浮玉山似仙人仗剑,将一座山劈作了两半,中间只留下一道三四丈宽的峡谷,两边是那飞鸟也难落足站稳的峭壁,约莫二三百丈高,帝师刚一踏进谷中,前后都堵满了人,将她困在了峡谷之中。”说书人讲到这儿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急得台下的听客抓耳挠腮,“只见帝师不急不缓,继续往前走,仿佛挡在她前面的不是闻名江湖的高手,而是草木竹石一般,她往前一步,前面的人就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而后面的人壮着胆子往前一步。” “那白衣帝师果真是风华绝代,不仅样貌绝美,如同天上仙子一般,而且周身散发出一股君临天下的无上气势,就连独角和尚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敢轻易出手,就这样,这条四五里长的峡谷眼看就要走到头。一众高手终于忍不住,心说就这样放跑了女魔头,还不被整个江湖笑掉大牙,几十个门派联手还不敢对一个女娃娃动手,这传出去面皮往哪里搁。” “一想到这里,那八臂金刚贺远齐就忍不住出了手,这贺远齐一身横练功夫名震武林,学的是一套祖传的搬山拳,二话不说那沙包大小的拳头就朝帝师砸了过去,那帝师依旧不慌不忙,往前虚踏一步,整个人竟然离地而起,用她那比水还娇柔的手掌接上了贺远齐气势磅礴的搬山拳。” 众人又是一口冷气。 “你们猜怎么着?这贺远齐早年间曾一拳打死山间猛虎,一身武功有目共睹,自然没得说的,谁知那帝师年纪轻轻,武功竟然诡异到让人不敢相信,轻描淡写接住了一拳不说,错身而过,一肘打在了贺远齐的背上,脊梁骨刹那间断作了好几截,就这么两招,就将一个大名鼎鼎的高手给打趴下了,其余人一拥而上,那帝师闲庭漫步一般,接连出手,白衣飘飞恍若仙子,长袖舞动间,三十多个门派的联手节节败退,几个高手领头,竟然没挡住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娃娃。” “那一天啊,也是乌云滚滚,浮玉山峡谷中被她杀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女帝师白衣不染血,一步一杀人,当她从峡谷中一步跨出,天上惊雷响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那谷中鲜血冲出,顺着她脚边流淌,白衣女帝师依旧面色冷峻,天上的雨都不敢往她身上落,大雨倾盆,她浑身竟然没有一滴水,连老天都不敢招惹她……” 天气虽然闷热难耐,但是很多人都觉得脊背发凉,也没人去深究这老先生说得是真是假,其实细想之下这些话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是说书人一张嘴,挣的就是吹牛的钱,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早分不清楚,只是这老先生仗着在莲花居门口,胆子也忒大了些,他口中的江湖豪侠确有其人,但是否真进了浮玉山并被帝师所杀,都是他杜撰的,要是这会儿正主从人群中跳出,那也准够他喝一壶的。 老说书人也想得通透,这江湖这么大、人这么多,哪有这么容易遇到,他们小老百姓消息流通又慢,等到沿海几十个门派的事传开,这少林山下早没人了,谁会为了这么几句话专门来找一个说书老头的晦气。 第一百七十章大风从未停歇 第一百七十章 大风从未停歇 说书台子底下聚集了几百人,神色心情各异,但大致可分为几种,有咒骂那帝师凶残歹毒的,也有讥讽那沿海几十个门派不中用的,更多的只是当个故事来听,打生打死与他们有什么相干,只盼着搅得再乱些、死的人再多些才好哩,自古有言:乱世出英雄,这江湖太太平平的,他们这些闯荡的人几时才能混出头。 这就和当初萧墨一人一剑挑了叶家之后差不多,江湖中人也大都是这个态度,其中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中隐情的,但是没人愿意去理会,大江滚滚而下,几条逆流而上的鱼能翻起什么浪花来,谁又看得见? “大家伙儿都知道,整个江湖除了六大派之外,还有一方巨擘,那就是武林盟,自打二十多年前一代天骄剑圣易水寒创立以来,一统江湖,将纷乱的武林拧成了一股绳,何其鼎盛,但不幸天妒英才,十几年前剑圣失踪,从此杳无音信,江湖门派各自为政,再次乱了起来。幸好剑圣独子易雪扬天纵英才,武功人品当世无双,白衣胜雪、画影凌霜,剑法深得剑圣真传,在当今江湖年轻一辈中是当之无愧的榜首之人,重新聚拢武林,如今已有起色,相信几年之内定能恢复盛景。”说书老先生讲到这里也不禁轻捋花白胡须,脸上露出了无尽的赞许之色,这易少主璞玉一般完美无瑕,不输先父当年,心怀侠义、武功超凡,加以磨砺,必然是江湖扛鼎之人。 台下听客也抚掌称是,叫好声响成一片。 当今天下,对年轻少侠的追捧大致可分为“王党”和“侠党”,对于江湖女侠的仰慕大致可分为“白衣派”和“紫衣派”,自然也有钟浩然、慧能、唐敖、孟弦秋、叶婉卿等人的追随者,甚至一些一流门派的杰出弟子也有不少仰慕者,但是相比前四人要少许多,因为前四人的武功容貌那都是没得说的。 “王党”自然是指推崇长安王萧墨的人,长安王玄衣如墨、天潢贵胄,武功才情当世无双,深得百姓爱戴,呼声极高,深闺之中、绣户之内,多少思春的少女、待嫁的娇娘芳心暗许,立誓君若不娶、此生不嫁。但是自东岳惨案之后,近一年来,长安王名声扫地,成了头一号的大魔头,七八成的“王党”改换门庭,成了骂长安王最厉害的一批人,反观易雪扬,侠骨柔情、高风亮节,“侠党”人数激增,行走江湖,夸一句易少主,那都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而提起大魔头萧墨,你要是不咬牙切齿骂几句,都在江湖同道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这群听书的人当中自然还有“矢志不渝”的“王党”,但是此时却不敢出声,甚至连悲切的神色都不敢流露出,否则立刻会招来无数人的攻讦,甚至拔剑相向。 说书老先生继续道:“大家伙儿都知道,武林盟的总坛在庐州,而东岳则是武林盟一处极为重要的堂口,当年剑圣在玉皇顶悟剑、与女剑仙叶紫凝争夺天下第一剑客之名,剑圣的成名之路从这里走出,将东岳称作剑圣的发家之地也不为过。那白衣女魔头到了齐鲁大地,我们的易少主自然挺身而出,要去会一会她,那时这帝师正灭了青州的黄沙派,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易少主发下战帖,邀帝师于黄河入海口一战。” 众人都屏气凝神静听,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决战,足以载入武林史册的。 “黄河九曲回荡、万里奔涌,涛走云飞、倒悬倾注,那滚滚黄河水一路裹挟雷电之威,咆哮着注入茫茫大海之中。那一日天朗气清,黄河入海口武林盟易少主与帝师凤舞各在黄河一岸,相距二三里,那万马奔腾一般的河水呼啸声震耳欲聋,易雪扬手握名剑画影,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如璞玉雕琢而成,俊朗得不似凡尘中人,那帝师也丝毫不逊色,同样的一身白衣,手握三尺长剑,美艳不可方物,裙袂飘飞如凤凰起舞,与易少主遥遥相对。” “不对啊,这帝师虽然不常在人前展露身手,但是从仅有的几次出手看,她似乎并不用剑啊?”台下已经有人提出质疑,顷刻间台下乱哄哄吵作一片。 说书老先生面红耳赤,有些为难,这一战自然是他信口胡诌的,帝师到底是用刀用剑还是赤手空拳他从哪里知道,只不过这名扬天下的风流人物自然是该用剑的,这样才能显出气派来嘛,万没想到这台下竟然出了挑刺儿的人,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将自己的话圆回来。 其实也并不用这老先生开口,其他人已经将那个说话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大家伙儿正听到兴头上,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当然不放在心上,偏偏被这人打断,白白坏了兴致,大多数人都骂骂咧咧,七嘴八舌骂道,有能耐你上台说去,你是亲口打问帝师是否用剑了吗?这帝师不用剑难道扛个锄头铁锨跟易少主打架么? 那提出质疑的人显然不敢再继续留在这儿,挤出人群灰溜溜的走了,大家伙儿急忙收拢情绪,仍旧兴致勃勃听这老先生讲那黄河入海口一战。 说书老先生暗暗擦了一把冷汗,总算糊弄过去,差点就出事。 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此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易雪扬一套兰烬落剑法传自剑圣,可谓天下数一数二的剑术,加之易雪扬天赋异禀,这些年又有感悟,因此剑术造诣已经不输剑圣当年。而帝师凤舞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帝师一脉何其了得,天下谁不知晓那句‘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话,她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否则怎能以一己之力灭了沿海三十多个门派。” “这黄河入海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震古烁今,两位盖代人杰交手,激起万顷巨浪、黄河之水倒流数百丈而不止,两道白衣在宽阔的水面上穿梭,如履平地,端的是神仙中人,易少主画影一斩,剑气纵横,竟然将黄河之水截断,下游相去里许,河底狰狞怪石得见天日,帝师也毫不逊色,手中宝剑搅动,一条水柱冲天直上一二百丈,好比那定海神针、擎天巨柱。” “这一战,杀得天地变色,从初晨打到黄昏,数十人都搬不动的巨石被真气扫成齑粉,河中的鱼虾蟹可遭了殃,浮尸茫茫一片,血水染红了大片水面,那黄河几乎都变成了红河,两人打了一天之后精疲力竭,终是易少主仗着手中神兵和精妙剑法稍胜半筹,帝师凤舞弃剑认输,许诺从此以后再不出手伤人,从那以后你们再没听过帝师出手行凶,缘由就在此处。” 说到此处,大家伙儿心里都升起了对武林盟易雪扬的敬仰之情,这易少主果然是心忧天下,不仅是平日里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在江湖武林有难的时候也能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不计较得失荣辱,这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 “易少主真不愧是剑圣的独子,有大侠之风,武功人品都没得说的,强了那杀人不眨眼的萧魔头千倍万倍。” “可别将那畜生与易少主相提并论,你见过拿畜生与人比的吗?何况还是易少主这种人中龙凤,这是对易少主的亵渎。” “对啊,萧墨算个什么东西,扔到茅坑里化粪都嫌恶心,易少主才是江湖武林第一人。” “这次少林大会我们就看这易少主是如何将那萧魔头踩在脚下的,易少主武功超群,画影剑下不知死了多少穷凶极恶的武林败类,这萧魔头作恶多端,终将伏法。” “那是肯定的,不说易少主,就说这么多武林前辈高手上少林,还能让那败类跑了?那钟浩然听说是东岳惨案的幸存者之一,如今携滔天恨意归来,又岂能便宜了那萧墨。” “对头,还有那丐帮的孟帮主也是江湖中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前些日子那丧心病狂的畜生杀了老帮主骆长风,死状凄惨无比,丐帮上下谁不恨得咬牙切齿,这次少林大会丐帮也是头一个要杀萧魔头的。” “听说已经有人私底下坐庄设了赌局,萧墨活着下少林的赌注已经到了一赔一百五的地步了,但是却无人问津,没人觉得他能活着下山;还有萧墨和易雪扬胜负的赌局,目前押萧墨胜的还是一赔二,不过看这势头,易少主获胜的呼声似乎越来越高,这赔率应该还会上去……” “我去,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赌局设在哪儿,我也要去搏一搏,花几两银子买萧墨活着下山,万一他撞了狗屎运,那就是几百两雪花银啊!那次君山我们不都以为他死定了,结果还不是活蹦乱跳活到现在……” “闭嘴,你怎么可以助涨魔头气焰,这钱就算你拿了,不觉得烫手么?” “你莫不是那魔头一伙的,他活着下少林必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这江湖哪有安宁?”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魔头有命上少林,哪有命活着下来,你这种人就该头一个被那魔头宰了!” “……” 话还没说完立即有无数人声讨,吓得那人再不敢停留,抱头鼠窜。 “……” 说书台子前沸反盈天,各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说书老先生很满意这场景,拿着托盘开始说着那句念叨了几十年的口头禅“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各位大侠公子、女侠仙子都扬名立万、财源滚滚……”之类的客套话。 不多时那托盘中就扔满了厚厚一层铜板,还有几粒散碎银子,说书老先生已经很满意,行走江湖的有钱人不多,但是贵在人多,这一上午上嘴皮搭下嘴皮,估摸着能有二三两银子。 这时候天上的浓云黑压压的聚拢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吹起了第一缕风,紧接着便看到街道两边的招子开始摆动起来,有空旷的巷子传来“呜呜”风过的声音,空地上沙石打着旋儿飞起两三尺高,细一点的树苗也被吹得左右摇晃,几乎压到了地上,厚厚的云层中不时传来闷雷声,想来远处已经开始下雨了。 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不敢再耽搁,加快了脚步赶回住处,而那些没找到住处的人则如丧考妣般耷拉着脑袋,想着找一处宽阔的屋檐避雨,心中也在不住咒骂这鬼天气。 说书老先生一个晃神的功夫,托盘里竟然多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老眼昏花的他都怀疑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拿起银子咬了一口,硌得牙齿生疼,这才相信不是做梦,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忙左右张望,想看看是哪位活财神,给了这么多银子,总得说声谢谢才好,但是人潮拥挤,川流不息,哪里还找得到。 不远处萧墨拉着慕雪的手,不急不缓地往汀兰轩走去,这次出来,听到许多人在骂师傅,小姑娘心情显然很是低落,偷偷看了眼师傅:“师傅,那说书的老头儿胡说八道,引得那么多人骂师傅,你为什么还要给他那么多钱啊?” 萧墨此时一副粗犷的面孔,在那浓密的胡须下面已经看不大清他的真实表情,“因为我们是局中人,所以知道他是在胡说,若是局外人的话,单听他那一段,还是挺不错的。” 其实主要是因为那说书先生夸了凤舞一通,说凤舞武功高强、模样也好,听得萧墨挺舒服,值十两银子,这些事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别人夸起来又不一样了,如果能把夸易雪扬的话略去,萧墨说不定能给他一百两银子。 至于老先生所说的内容,那自然是胡说的,凤舞根本没和易雪扬过招,更谈不上输赢了,其实自一开始她也没有屠杀那沿海的几十个门派,只是整治歪风邪气罢了,把那几十个门派里恃强凌弱、欺凌百姓的人废了武功,加以震慑,自始至终没杀一个人,但是不知怎的传到江湖竟然成了这样,再之后就直接去了东岳,想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结果遇到了易雪扬,或许是被人瞧见,就添油加醋说成了她在黄河入海口与易雪扬有一战,这江湖众人以讹传讹,听风就是雨的本事自然是很厉害的,几经人口之后,就成了说书先生口中这套话,至于到底是怎样的,有谁在乎? “师傅,起风了!” “傻丫头,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这风啊,从来就没停过!” 第一百七十一章古刹钟声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古刹钟声起 少林寺是当今天下六大门派之一,传承千年,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佛家祖庭”,因少林功夫而名扬天下,素有“天下功夫出少林,少林功夫甲天下”之说,又因坐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丛林之中,故名“少林寺”。 少林寺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孝文帝元宏为安顿来朝传授小乘佛教的天竺僧人跋陀,在与都城洛阳相望的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而成。永平元年,天竺高僧勒拿摩提和菩提流支先后到少林寺开辟译场,在少林寺西台舍利塔设立翻经堂翻译经书。之后,慧光在少林寺弘扬《四分律》等师说,经多代发展,后世最终形成四分律宗。 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菩提达摩来到少林寺,他在跋陀开创的基础上,广集信徒,传授禅宗,东魏孝静帝天平三年传法于慧可,从此禅学在少林寺落迹流传。 前朝初年,军阀割据,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少林慨然出山,十三棍僧走出禅院,投效沙场,辕州一战,十三棍僧深入敌营,万军丛中生擒敌军大将王仁则,威震天下,奠定前朝三百年基业,前朝太宗登基,对少**僧大加封赏,赐少林寺田地四十顷,水碾一具,十三棍僧俱受封赏,住持昙宗更是封为大将军。 太祖皇帝建立本朝基业时少林僧众也多有出力,大禅师月空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天资不凡,得帝师一脉垂青,传以纵横之术,随军南征北战,运筹决胜,功成身退,重回少林,建国后,太祖封月空为明心开悟济世大德禅师,受国师之礼,少林十里以内王侯下马,赐少林纯金匾额,御笔亲书“天下第一祖庭”。 自此,少林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朝廷都有着崇高的地位,只要是少林出来的和尚,便是最末流的火头僧走在江湖中也会受三分香火情。 少**学更是被誉为天下正宗,二十多年前威名敢与日月平齐的四大高手联袂上少林拜山,世人皆以为此番少林将要从青云之巅坠落,在四个毛头小子身上折了数百年威名,不想却出来了一个闭关十几年的老和尚,竟然精通三十八门少林绝技,易筋经心法更是练到大圆满。 那一战胜负除了当事几人外人无从得知,但是人们所知的便是那老和尚出关后,那四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都退下了少室山。 关于这一战世人争议颇多,有人说那老和尚大悟武功已臻至化境,以一己之力击败当世最顶尖的四个少年天才,四人颜面无存,狼狈而去;也有人反驳,说那四个少年是当世最为桀骜的人物,彼此之间是知交又是对手,心中都有着一往无前的无敌信念,以他们的脾性怎会联手,那老和尚痴长了他们几十岁,便是一对一胜了那几个少年也不足为奇,要是胜不了才是砸了少林的招牌呢。 但是无论怎么说,还是少林胜了! 在少室山茂密的丛林之中,隐隐可见红墙碧瓦、可闻晨钟暮鼓,木鱼声声,佛号悠扬,整个寺院古色古香,古砖古瓦古树,一景一物饱经风霜,每一座屋宇都显得苍老高深,蕴含深广,没有一点衰败气象。飞梁画栋层层叠叠,这些木质建筑不用一枚铁钉,全靠各梁柱齿交沟含,互为抵御,稳稳妥妥地把一座建筑支撑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 藏经楼,向来是天下习武之人向往的圣地,里面不止藏经无数,更有天下精妙武学,少林为天下武学正宗也正是由此而来,藏经楼中更有一部《易筋经》被奉为天下武学经典,据传为达摩祖师所创,是为天下武学的“源”,传闻只要修成《易筋经》,天下武学皆可水到渠成,融会贯通,当年人魔博学百家,自创《逍遥游》,就是想反其道而行之,以百川之流反溯其“源”,逆推出《易筋经》,且不说结果如何,单是这份气魄就能让天下武夫钦佩不已,人人皆知,溯流而上比顺流而下更难了百倍,何况还是逆推出这种精妙万分的武学,这已经不是要比肩达摩祖师,而是要超越达摩祖师了。 少林寺分为一院四堂,分别为达摩院、般若堂、罗汉堂、戒律堂、知客堂,前任的达摩院首座正是当年阻拦四大高手的大悟禅师,在塔林扫塔多年,当年昙花一现之后再不曾出过塔林,武功高深到何等地步,世人已经无法揣测,只是觉得这位老禅师如果还活着,肯定是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的绝世高手了,毕竟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精通三十八门绝技,艰深无比的《易筋经》也已经练到了大圆满。 这次少林大会是数十年一遇的盛会,似少林这种武林中头一等的宗门,一般不会轻易召开大会,上一次少林大会还是人魔搅乱江湖的时候,少林号召天下英雄除魔卫道,声势阵仗丝毫不输于这次武林大会,因为人魔叫做龙若辰,所以那次的少林大会又叫做“屠龙大会”。 说来也是巧,上次少林大会是为了对付人魔,而二十多年后人魔的徒弟萧墨再次将江湖搅得不可安生,逼得少林再次召集天下英雄商讨对策。 也是天公不作美,五月初三夜里开始,天河似决了堤一般,大雨滂沱,一直下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两夜以来大雨一直没有停歇过,便是雨势稍有变小,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还不等众人将心放下,雨势又大了起来,伴随着雷鸣闪电,狂风呼啸,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登封城内平地水深都已经没过了脚踝,城外的颍河已经涨水,连日的大雨引发了山洪,本来清澈见底的河水此时已经浑浊不堪,浑黄的水像是猛兽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两岸,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 这么大的雨可以说是数十年难得一见,天灰蒙蒙的,雨点打在身上跟针扎一般疼,不时伴着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往年若是遇见这么大的雨,最为发愁的当然要数普通百姓了,家境殷实的倒还罢了,穷苦些的,三两日出不了门,家中没柴没米一家老小便吃不上饭,屋里更是漏得比露天强不了多少。 但是今年不同,最为犯愁的却是大大小小的武林中人,少林大会在即,这老天却像是故意与他们作对,这么大的雨别说上山了,就是出门都难。 更为落魄的还要数那些住处没着落的,这两天几乎是泡在了水里,狼狈的跟落水狗一样,有不少人因此染病,大量没住处的人在大雨来临前就收拾东西离开了登封,另找住处,热闹虽好看,但哪里比得上小命重要。大雨下到五月初四,见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样子,那些没住处的人咒天骂地,他们可不想淹死在城里,陆陆续续走了十之七八,登封城的街道空了下来,等到五月初五,除了少数几个不怕死的,或许也确实和萧墨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几乎没有流落街头的武林人士了,后世编撰武林秘史的人也不由得写道,这一场大雨为萧墨的少林之行帮了不少忙。 萧墨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凤舞的人影了,问了汀兰轩的下人,也都说没看见,他也捉摸不透凤舞到底去哪里了,只能猜到她大致去做什么,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陪在自己身边,然后死缠烂打跟自己一起上少林才对,如今却杳无音信,这样一来自己想好的好几种托词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对于凤舞的安危,萧墨还是不太担心的,不管是武功还是智计,凤舞丝毫不弱于他,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不曾出事,没理由这么随随便便就着了别人的道,她不见的这几天一定是为自己寻求破死局的方法去了。 真是个傻瓜,自己哪里值得她做这么多,而且这是个死局啊,哪有这么容易破解,整个江湖都要自己死,她即使是帝师,又能力挽狂澜、改变局面么? 难啊! 雨这么大,也不知道凤舞在哪儿落脚,有没有栖身之所,可别染了风寒才是。 天已经渐渐亮了,已经是五月初五了,是生是死便看今天了,这一年来所有的是非曲直都将在今天有个了断,虽然萧墨打心底里觉得所谓的是非早被这群道貌岸然的江湖人扭曲得不像话。 萧墨依旧身穿一身黑色缎子里衣,外罩着一件轻如蝉翼的墨色长衫,头上簪着一支寻常品相的碧玉发簪,脚蹬步云履,浑身上下简简单单的装束,没有一件饰物,与他还是长安王时那一身华贵奢靡的打扮大相径庭,反倒多了几许返璞归真的味道来。 天蒙蒙亮,他斜背着一方紫檀木剑匣,独自撑着伞朝少室山走去,没有对任何人说。 幸这江湖我来过,百年之后管他谁还记得。 慕雪和范澹雅两人并肩站在门口,一大一小两个人目送那少年消失在磅礴大雨之中。 “师傅一定会回来的,是吧?”像是在问范澹雅,又是非常笃定的语气。 “我们本是夜间行路人,初识长安,才见光明,这世道,不应该少了他这样的人!”范澹雅难得说出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第一百七十二章且看风起时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且看风起时 巍峨的嵩岳摩天撼地,在那磅礴的大雨中朦朦胧胧,看不大真切,只是那庞大的影子遥遥驻在远方,山巅隐没在浓云里,给人一种可以顺着山直通向天上的错觉。 少室山坐落于嵩岳西南腹地,主峰连天峰,又名摘星楼,为嵩山最高峰,传说夏禹王的第二个妻子,涂山氏之妹栖于此,人于山下建少姨庙敬之,故山名谓“少室”。 少室诸峰簇拥起伏,如旌旗环围,似剑戟罗列,颇为壮观,有的拔地而起,有的逶迤延绵,有的像猛虎蹲坐、有的似雄狮起舞、有的若巨龙睡眠、有的如乌龟爬行,峰峦参差,峡谷纵横,颇为壮观。有“太室如卧龙,少室如凤舞”之说。 从山南朝北望,一组山峰,互相叠压,状如千叶舒莲,晴日看来,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如今大雨滂沱,目力受阻,否则由远处看,便是雨打莲花的场景,想来会更加壮观。 其实儒释道三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佛教寺庙多建在山脚,道教宫庙却多在山顶,而儒家的书院,往往喜欢在山麓半腰,这和他们所信奉的学说有关,佛家信因果,因此近红尘;道家清静无为、远离俗世,因此道宫在山巅,近天道;而儒家既要独善其身、又追寻兼济天下,无奈只好建在半山腰,以求二者兼得。 少林寺香火鼎盛,上山路途自然十分宽阔平整,大雨依旧,萧墨撑着伞不紧不慢朝着少林寺走去,身边无数参加少林大会的武林高手,冒着雨匆匆赶路,但是目光一见到这个身穿黑衣、斜背剑匣的少年,仿佛见到了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平日里叫嚣着要将萧墨如何如何的正道侠士,现在连看一眼萧墨的勇气都难以鼓足,萧墨走在那宽阔的石板路上,身前身后十余丈空无一人。 那条路上的背影,孤寂而挺拔,有如从鸿蒙开辟时一步步走来,带着亘古长存的叹息,叹时局纷乱、叹黎民疾苦、叹边境未安、叹这世道无常,这个天下终究是有太多让人失望的地方,而他还来不及把这个染了病的世道调理得更好,每往前走一步,就更接近死亡,不只是他自己知道,这个世间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他既然是萧墨,就不得不往前走。 少林寺的钟声浑厚悠远,透过滂沱大雨声声入耳,直击魂灵,又如同天哭,泣诉着哀怨,风也在呜咽,时不时划破天际的明亮的闪电像是天上神灵手中的鞭子,鞭笞着人世间的一切罪孽,紧接着,便是能震得人耳根子生疼的炸雷。 这是个极其糟糕的天气,也许正是这样的天气才能与今日的事情相称,于萧墨、于整个武林,今日都注定了会是一场灾难。 萧墨顺着石板路往前,路上流淌的雨水似小溪一般,都能淹没过脚背,饶是他武功超凡,下摆、鞋面也沾上了不少雨水,极注重仪态的他此时也难理会这些,等一下只会比这更糟。 这条路不算长,不多时已到了山门前,一座高大的四柱三间汉白玉石牌坊矗立在风雨中,主额上用行书写着“天下第一名刹”六个大字,左副额写的是“武林圣地”,右副额写的“禅宗祖庭”,气势恢宏。 此时牌楼之下分列着两列少林棍僧,共计二十人,一手握着齐眉棍,一手单掌立在胸前,大雨倾注,他们跟泡在水里没什么区别,雨水顺着光亮的头顶,似小溪一般潺潺流下,风雨交加,二十人像是擎天架海的柱子一样,岿然不动,稳如山岳。 过了牌楼,再走不远就到了寺门前,远远看去,气势恢宏,非寻常之处能比,寺门前已经聚了约莫一二百江湖中人,有的打着伞、有的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相同的是都浑身湿漉漉的,分外狼狈,有人拧着衣衫上的水,有人擦着头发,更有人干脆脱了鞋子往外倒水……都在抱怨这场大雨,吵吵嚷嚷,与街边摊贩、市井百姓一样,丝毫没有江湖中人该有的模样。 萧墨身背剑匣,手中擎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来,有人眼尖,头一个瞧见,不由自主叫了声“萧墨”,几乎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继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萧墨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脸上像蒙着一层冰霜,径直朝寺门走去,山门为常住院大门,由正门与东、西二掖门组成,为面阔三间、进深两间、通高四丈的单檐歇山样式,上覆以琉璃瓦顶,正脊用龙纹花脊,两端饰龙吻,中间饰龙首、狮子驮宝瓶脊刹,皆为制作精美的高浮雕彩色琉璃制品,重脊、戗脊也各用花脊与垂兽、走兽等,不说寺内气象如何,单看这寺门便知道天下第一名刹名不虚传。 萧墨刚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沉寂的人群中响起一句“易少主到了!”紧接着人群沸腾起来,甚至盖过了嘈杂的雨声。 萧墨转身,见到易雪扬一身白衣胜雪,清雅至极,一手擎着一把雪白的雨伞,一手握着三尺长剑,如天上仙人,不沾染尘埃,从雨中缓缓而来,在雨幕的衬托下,愈发朦胧超然。 他也看见了萧墨,面含浅浅笑意,走到萧墨面前四五步站定,一如去岁中秋洞庭君山之上,依旧是正邪两方,势不两立,一人白衣胜雪、一人黑衣如墨,都是俊逸非凡、优雅如画,似这般绝代出尘的少年人物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子,聚在了一起,灿烈的光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易雪扬见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跟着凤舞,心中说不出该是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他温柔和煦,像是山间的一股清风,不管何时何地都给人一种舒适温暖的感觉,他微微欠身,道:“萧九爷如期而至,实令我等钦佩,想必今日的少林大会也能给出一个让天下、让九爷都满意的结果!” “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让你们满意的,至于能不能让我满意,现在说还为时过早!”萧墨嗤笑,他与易雪扬虽然都是整个江湖天下最出众的少年,但是气度大相径庭,他身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即使现在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也难掩那股临御天下的贵气。 “九爷说笑了,众江湖豪杰都是是非分明的好汉,绝不会颠倒是非黑白。”这句话说出来倒有些讽刺。 萧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做辩解,话锋一转,明知故问道:“今日怎么就易少主一人前来?容萧某多一句嘴,记得提醒那离火堂主徐焱、撼山堂主陈岳、霖泽堂主吴睿,最近风声紧,可得躲藏好,不然免不了牢狱之灾,还得牵扯易少主,那就祸事了。” 易雪扬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墨,虽然依旧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总觉得多了些不同以往的味道来。 萧墨提到的三人都是武林盟的堂主,前段时间有一批生辰纲由徐州押送往金陵给安国候贺寿,但是经过黟山水寒岭的时候,一伙强人出手劫掠,幸好押送队伍中有唐门的天蟾老祖唐岁暮,这才保住了生辰纲,但是押送队伍却损失惨重,那劫道的强人正是武林盟的徐焱、陈岳、吴睿三位堂主。 事发之后,河东道马步军指挥使管慎雷霆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找出贼人严惩不贷,但是武林盟的势力何其庞大,此事虽然闹得大,但是要想遮掩也不难,等拖个一年半载,风声渐过,再上下打点,也就没事了。 但是萧墨一封密信直接送到了徐州指挥使衙门管慎的手中,其中有理有据,指明是何人所为,管慎拿出当日负责押送的领兵校尉传回来的书信核验,其中细节不谋而合,便确信了是这三个胆大包天的江湖草莽所为,立即发下海捕文书,下令河东道境内各州府县衙不惜一切代价搜捕贼人。金陵那边安国候也气得胡须眉毛都竖起来了,这群草莽贼人也忒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抢夺他的生辰纲,也不顾一大把年纪,进宫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皇帝陛下做主,皇帝自然知道这是萧墨的筹谋,于是顺水推舟,卖了安国候这个面子,于是天下十五道画影图形,搜捕徐焱三人。 这种劫富济贫的事儿徐焱、陈岳、吴睿他们干得不少,以往也没惹出这么大乱子,许多时候都是将押送的官兵灭口,死无对证,成为一桩悬案,即使偶然有做得不干净的,漏下几个活口,武林盟势大,也能遮掩过去,没想到这次竟然闹得全天下出兵搜捕,而且还将以往那些悬案翻了出来,根据蛛丝马迹,将矛头指向了他们,这下一旦被抓到,不说他们九族之内一个也跑不掉,就连其余堂口的堂主,包括易雪扬,都得受牵连,皇帝都开金口了,谁还敢收钱替他们打点。 他们在水寒岭失败之后躲了一段时间,本来想直接到少林与易雪扬会合的,但是还没到汴梁,海捕文书已经发往各州各县,他们不敢再露面。 “雪扬御下无方,惹出此等大祸来,实在惭愧,但萧九爷的手段高明,着实令雪扬佩服!” “哪比得上易少主运筹帷幄,萧某可因此跌了不少跟头呢,这就像是下棋,总得有来有往不是?” 易雪扬眉心一皱,其实他这两天还收到一条密报,武林盟开在大华各地的盘口铺子都遭到了制裁,对手跟疯了一样,不计后果而且全无理由,跟小孩子赌气一样,或重金收并、或不计成本的打压,甚至还出现许多街头混混闯入店中打砸一通的情形,致使武林盟各地的盘口损失惨重。 武林盟势力之大难以想象,不像是六大派,只在一州一地有自己的生意,在别地虽然也有负责联通消息的暗哨盘口,但是也只在一些关键的州府,不会像武林盟这样全国各地都有盘口铺子。武林盟本就是天下各门各派联合而产生的,当年易水寒雄才伟略,创立之后为了牵掣各大门派,并时刻了解其动向,在各个道州府县都开有许多铺子,或是客栈、或是当铺、或是钱庄、或是酒肆……一来是为了监视各派、并且收罗情报消息,二来也是为了敛财,这一点和范家大同小异。 而如今这些盘口铺子遭到打压,无形之中戳瞎了武林盟的眼睛,钱财损失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许多州府的消息断绝,影响深远,这等于是在剜易雪扬的肉。 易雪扬当然知道,这也是萧墨做的,而这天下有这等手笔的,也只有首富范家了,创立九州商会的范家富甲天下,有人戏言,这天下的生意分为两种,一种是范家的,而另一种是天下其余所有的,范家要真的不计成本制裁别家的店铺,怕是天下其余所有生意人联起手来,他也能有实力斗上一斗,况且范家掌握着许多重要的资源,可以说是天下独此一家,要是范家锁上门不出货,许多店铺不消半个月就得关门,市面上不消一个月就会陷入一片混乱,因此范家也并不怕其余做生意的联手排挤。至于损失,范家富可敌国,哪怕拿出一半的钱来对着砸,剩下那一半,仍旧是旁人难以想象的,而砸出来的那一半,足以把武林盟所有的生意盘口砸得连渣都不剩,更何况范家和皇家是什么关系,到了易雪扬这种层面哪能不知道,这世上最大的“官”和最大的“商”勾结,谁有能力去掰一掰腕子?因此面对范家发了疯一样的打压,他也毫无办法,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易雪扬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烦乱的心绪,“九爷可别将注意力只放到雪扬身上,而忽视了别处,这少林寺中的局更为精彩,衷心希望九爷能够全身而退!” “借易少主吉言了!”萧墨故作不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一轮交手,自然是萧墨胜了。 “二位施主,小僧来迟,还请恕罪,寺里请!” 慧能一身月白僧衣,身披木锦袈裟,撑着伞从寺门出来,单掌朝萧墨和易雪扬施礼。 第一百七十三章群雄毕至,少长咸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群雄毕至,少长咸集 慧能依旧如往日那般从容,眉宇间透着与世无争的慈悲淡然,下颌方正、目光清朗,是个极为俊俏的和尚,走到山下是会让无数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眼馋的,他浑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辉光,让人心生亲近。 慧能穿着一身月白僧衣,披着木锦袈裟,一手擎着雨伞,一手拿着一串菩提子念珠,器宇轩昂,一身正气,脚下穿着的是一双布鞋,但因为雨势过大,鞋帮已经湿透了,就连僧衣下摆也在滴水。 随慧能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十八名知客僧,负责引进聚集在寺院门口的武林高手们,虽然这会儿大雨倾盆,所有人都恨不得赶紧进寺里避雨,但是见到萧墨和易雪扬两个依旧站在原地,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要给易雪扬面子,易雪扬虽然年轻,但是已经隐隐有了领袖群雄的派头,说不得再过几年,就成了下一位武林盟主,反正已经淋了半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要是抢了易雪扬的先,今后在江湖行走,怕是多有不便;二来也是对萧墨这个杀人狂魔发憷,和他争抢道路,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方才萧墨上少林的时候,身前身后十余丈都不敢近人,便是如此,口上个个不饶人,但从骨子里已经怕了萧墨。 萧墨和易雪扬两个刚要跟着慧能进去,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人声,不约而同回头一看,竟然是唐门的人到了,索性驻足观看,唐门嚣张跋扈惯了,出门在外恨不得鸣锣开道让所有人都出来跪迎,因此人还没到,声音便先传来了。 不消看就知道,这破锣一样的声音和咋咋呼呼的性子,是季凌川,季凌川派头十足,趾高气扬,仿佛除了他唐门,其余的门派、其余的江湖中人都不值一提。 唐门中人大都穿红色衣裳,即使是在大雨中也格外惹眼,走在最前面的竟然不是唐门门主唐靖君,而是一个身穿红衣的绝美女子,一只纤纤玉手撑着一把红伞,妩媚动人,众人大多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女子极美。 第一眼见这女子,只觉得她美,不可方物之美,第二眼看她,只觉得她媚,祸乱天下之媚,再看她时,又觉得她像是一代女帝,凌御天下,高不可攀。 天蟾老祖唐岁暮,依旧如初见时那样,披发赤足、一身红衣,颦蹙间风情万种,让无数男人心神荡漾,即使下着这么大的雨,她也不着鞋袜,玉足晶莹白皙,右脚脚踝用红色丝线系着一粒指尖大小的金色圆铃铛,左脚脚踝纹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鲜血描成的,众人连呼吸也轻轻地,生怕惊得那蝴蝶振翅飞走。 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裙随着风肆意飘舞,整个人像是一只鲜艳的蝴蝶,唐岁暮周身发出莹润的红光,而铃铛声渐渐清晰,青丝如瀑及至腰臀,额间的莲花似蓓蕾初放、美艳动人,眼角的朱砂痣更添几分妩媚,唇角却挑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让一众武林高手看直了眼睛。 唐靖君慢了唐岁暮半步,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着,与唐靖君平齐的还有一个人,没有撑伞,而是戴了一顶斗笠,斗笠檐垂得极低,将整张脸都遮住了,大雨瓢泼,这顶斗笠完全不济事,浑身给雨浇了个通透。 再之后才是唐敖、唐婉儿与季凌川,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弟子。 唐岁暮一眼瞧见了萧墨,嘴角噙着妩媚动人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如火的红唇上一碰,然后对着手指朝萧墨轻轻一吹,面带桃花、娇媚万分,无数人更是看傻了眼,下身发烫、不由得咽着口水。 如此轻浮孟浪的举动,唐门的人却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有异议,毕竟唐岁暮不仅武功盖世,而且辈分奇高,是唐靖君爷爷辈的人物。 唐岁暮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调笑道:“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姐姐啊?啧啧啧,这副面孔才配得上萧墨这个名字嘛,真是俊俏啊!你身边的那个小美人儿没与你一起来么?” 易雪扬虽然面上谦和雅致,但是心里却有些不满,他与萧墨并肩而立,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与萧墨不相上下,偏偏这个女人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只顾与萧墨说话。 唐岁暮话音刚落,那个与唐靖君并肩的头戴斗笠的人竟然抬起头来朝萧墨看了一眼,一张脸像纸一样白,没有半分血色,眼睛里也没有精气神,只是在看到萧墨眼睛的刹那,多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又叹了口气,转为悲悯的神色,再度低下头去,将那张脸藏在了宽大的斗笠之下。 “当日你我有言,下次相见,不会等太久,只是这见面的方式却有些突然,希望等一下天蟾老祖手下留情才是!”萧墨面对唐岁暮的调戏,既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顺水推舟做出轻浮的举动来,不卑不亢,极为得体。 萧墨的话像是一道霹雳,惊得众人一阵头晕目眩,天蟾老祖?原来天蟾老祖竟然是个妩媚动人的姑娘,整个江湖都先入为主,以为这天蟾老祖肯定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老太婆,万万没想到啊…… “难咯,初次见面,你把姐姐我好一通调戏,今天可要好好收拾你,哪能手下留情!”唐岁暮眉目传情,笑靥如花,这句话又让众人想入非非,万万没想到,萧墨这个禽兽,竟然和天蟾老祖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听这话,貌似还是萧墨行为不检点,原来除了是个杀人魔头之外,还是一个无耻淫贼。 “萧墨,你这该千刀万剐的恶贼,没想到还有胆上少林来,今日高手云集,只怕你有命上山、没命下去!”这时候季凌川竟然开口,躲在唐岁暮和唐靖君身后对萧墨骂了起来。 原本他是没这个胆子的,君山上被萧墨整治得不轻,但是今天不同,有唐家老祖在前,而萧墨身边又立着易雪扬和慧能,料他也不能将自己怎样。 的确,萧墨是不能将他怎样,但是却先惹来了唐门众人的不满,唐岁暮一双桃花眼中泛起了一丝厌恶,唐靖君也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发福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唐敖和唐婉儿干脆白眼一翻,直接将这草包无视掉。 “这一年来,有人骂我嗜血好杀的,有人骂我大逆不道的,有人骂我无法无天的,更有人骂我禽兽不如的,多难听的话都听过了,倒是从没人在胆量上质疑过我,怎么?季大侠想试试?” 唐门的人不由得戒备起来,虽说季凌川这张嘴讨人嫌,但好歹也是唐门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被萧墨宰了不是?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张狂,我来试试如何?” 像是山间猛虎一声咆哮,又是一拨人走来,人人手握长刀。 钟家! 为首的是家主钟天行,本来爱子失踪,钟天行一夜之间衰朽憔悴得不成人样,家中远至长老、近至亲眷弟子都以为他油尽灯枯,寿数无多,没想到钟浩然竟然在今春三月回了钟家,武功还突飞猛进,钟天行大喜过望,无药自愈,如今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病态。 在钟天行身后并行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文质彬彬的钟逸然,另一个是杀气腾腾的钟浩然,一母同胞的两兄弟,气度却天壤之别,刚才出声的正是钟浩然,他一手举着一把大伞,一手拿着刀,像看砧板上鱼肉一样看着萧墨。 “怎么,江湖就是个这么不让人长记性的地方?如果我记得没错,钟大侠被萧某打得狼狈逃窜有两次了吧?”萧墨毫不容情的讥诮,反正这里所有人都是他的生死大敌,也不用顾及什么脸面情分。 “王八蛋,敢不敢现在动手和我比试比试!” 钟浩然勃然大怒,手背、额头青筋暴起,咬牙欲碎,这萧墨一口一个“大侠”,听在众人耳朵里跟指甲划过光洁的镜面发出的声音一样让人难受,尤其是钟浩然,虽然两次都是因为萧墨和凤舞联手,让他溃逃,但是输了就是输了,如今萧墨当着这么多人揭他的短,怎能不怒。 钟天行回过头,朝他轻轻摇头示意,手掌往下虚按了两下,钟浩然不敢违逆父亲,只好退了回去,不过还是抬起手里的刀,朝着脖子虚划一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萧墨却只是白了他一眼,没做任何表示。 在此期间又陆陆续续有江湖高手赶来,现在少林寺门外的大雨中已经聚了二三百人了,皆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高手,他们即使对萧墨怒目而视,也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萧墨太近,天晓得这疯子会不会暴起杀人。 在钟浩然话音落下不久,又是一阵哄然,原来是丐帮的人到了,他们人人戴斗笠、披蓑衣,左臂上缠着一块黑布,看来是在为老帮主服丧吊孝,为首的是孟弦秋,依旧正气凛然,比不得萧墨易雪扬这般俊俏,但是面容刚毅,一看便知道是个百折不屈的铁血汉子。 他手里拿着一根翠玉棒,此棒比单剑略长一尺,质地柔韧、棒身绿莹,镌着一条苍龙盘绕其上,威风凛凛、栩栩如生,是丐帮圣物打狗棒。 孟弦秋身后跟着四大长老,还有主要的舵主、香主等,本来河南道的舵主余子舟、单威应该随行陪同,但是前不久围杀阿纳回不成反被重伤,如今还未痊愈,不能随同,其实这四大长老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这也是拜那老魔头所赐,但是帮主年幼,如此盛会如果没个长辈陪同未免失礼,在一群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面前也说不上话来,因此四人才硬着头皮跟来。 孟弦秋见到萧墨,先是一怔,没看到那个白衣姑娘,心中一松,又有些许失落,摆了摆手,止住丐帮众人,独自上前几步,到了萧墨面前,抱拳道:“萧九爷,在下不揣冒昧,斗胆询问,家师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大雨中的武林群雄都暗暗赞叹,这孟帮主果然如传言中的那样心胸宽广、敦厚仁慈,这杀师仇人在眼前,还能沉住气,不失礼节,这份肚量真是让人钦佩。 “‘有关’二字太过模棱两可,世间万物皆有牵连、息息相关,细说起来,骆老帮主也确实是因在下而死。”说到这里,丐帮众人皆怒目而视,只听帮主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和这大魔头拼个鱼死网破,就连孟弦秋也紧起了眉头,萧墨继续道,“我只说骆老帮主之死与我有关,但我从没说是我杀了他,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随你们!” “哼,厚颜无耻的恶贼,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么?”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赵长老赵澶声若洪钟,怒骂道。 萧墨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老鬼怕是年纪太大头脑不灵光了,既是证据确凿,你家帮主又为何多嘴一问,闲的么?你们这群叫花子好逸恶劳、不思进取,萧某人可忙得很哩!”目光扫过几百号武林高手,最后又落到了丐帮四大长老身上,讥讽道,“再者说,何谓证据确凿,是你还是谁亲眼瞧着了?只凭地上那一横便认定是萧某人所为,你们这案子断得未免草率了些。你赵澶的赵字,起笔不也是一横么?孙琅的孙字、李坦的李字,起笔也是一横,是不是可以说是你们三个将老帮主杀了呢?”丐帮四大长老名字恰巧是百家姓头四字“赵钱孙李”,他说的孙琅、李坦也是丐帮的长老之一。 这会儿被点到名的两个长老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小畜生能言善辩果然名不虚传,几句话就反客为主,将他们也列为了杀人凶手,虽然是一派胡言,但也让人心中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赵澶刚想开口驳斥,孟弦秋先说了话:“既然萧九爷不承认此事,那在下也不便在此处搅闹,失了体统,等会儿进得少林,少林大会之中再凭各位前辈做主!” 孟弦秋都这么说了,赵澶三人也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恨恨地一甩袖袍,雨水落了满脸都没顾得上揩一把,眼神像刀子一样瞪着萧墨。 这会儿碧游宫的人也都到了,不比其余门派,这碧游宫尽是女弟子,而且个个国色天香,此时款款而来,自成一派风景,让人赏心悦目,大雨中撑起的油纸伞像是荷花池中盛开的荷花,在风雨中轻轻摇动。 碧游宫宫主挽夕遥已经近二十年没下过点苍山,领头的依旧是静虚散人,让人诧异的是南宫紫馨竟然没来,在静虚散人身后是二十多个持剑女弟子。 静虚散人深深看了一眼萧墨,面若冰霜,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也不与武林同道打招呼,甚至没有像其余人一样在寺门口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寺门,以至于知客僧都还来不及引路。 不算少林,六大门派除了叶家,其余的都到了,叶家被萧墨一人一剑挑了之后,元气大伤不说,也没脸来参加少林大会了,前些天派人传信,说不参加此次大会了,只希望各位武林同道匡扶正道,灭了萧墨这魔头,大家伙儿对于叶家不来这件事也心中有数,至于什么“匡扶正道”更是屁话,分明是叶家被砸了场子,自己没能耐找回来,想要整个江湖给他做主报仇嘛!非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接着又到了吴家、合欢楼、青城派、形意门、瀛洲岛等二十余个一流门派还有几十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当然代表吕家的“三光大侠”早灰溜溜回了岭南,吕家无人前来。 少林寺门前已然聚集了六七百人,单看数量上比起君山丐帮大会少了许多,但是能站在此地的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从质量上看比起君山大会强过十倍不止。 大雨依旧,狂风卷积着乌云,厚厚的云层中闷雷阵阵传来,不时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这大雨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天河决堤也差不多这阵仗了。 这时候,少林寺传来紧撞的钟声,十八响为一组,一百零八响为一停,那洪亮绵长的钟声穿过雨幕传到了众人耳中,慧能与诸知客僧跟众人解释,这是少林寺召集同门的钟声,这是方丈邀请众位入寺呢! 佛门钟声也是有讲究的,除有事之外,佛寺的钟多是晨暮各撞一次,每次紧撞十八下,慢撞十八下,不紧不慢再撞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共一百零八下。为何要定为一百零八下?这也是有说法的,佛家认为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鸣一百零八响,以尽除人间烦恼。 早上撞钟叫做“开静”,击破长夜的昏沉,意在叫醒熟睡的僧人,要起床做早课了;晚上撞钟叫做“止静”,提醒大家该休息了,同时也可以超拔幽冥的苦难。 钟声深沉、洪亮、绵长,震撼人心,撞钟时,弟子还得耳闻心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如此发心,福慧双修,功德无量。 第一百七十四章宝殿恢弘风雨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宝殿恢弘风雨中 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寺里钟声阵阵,催促着众人赶紧入寺,少林知客僧开始引着众人进入寺庙,慧能在前引路,身后并肩走着萧墨和易雪扬,其余人不是不想先进少林寺里避雨,但是总不好和萧墨、易雪扬还有六大门派争这个先,就连那二十几个一流门派,大多数人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因此只能冒着雨在外面等着他们先进。 唐岁暮嫣然一笑,紧走几步,腰肢一扭,竟然插在了萧墨和易雪扬之间,艳红的油纸伞故意撞了萧墨和易雪扬的伞一下,洒下的水花各溅到二人肩头几滴,和他们并肩而行,易雪扬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往旁挪了两步,腾出位置,不愿与她离得太近,萧墨则是看也不多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着。 这时候钟浩然也没和父亲说一声,出了钟家的队伍,大步向前,赶上了萧墨几人,站在了萧墨的另一边,这下倒成了四人并排而行。 萧墨一右一左站着唐岁暮和钟浩然,显然这两人都不怀好意,尤其是钟浩然,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剜剐着萧墨,紧紧握着手里的刀,让人不禁怀疑他下一瞬会不会拔出刀刺向萧墨。 而萧墨旁若无人一般向前走着,尽管并肩而行的四人各怀心思,但是好歹没太露骨的表示出来,只是气氛无比的诡异凝重罢了。 唐靖君转过头看向了钟天行,两个老头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四人并肩而行,这证明了一种实力,六大门派中也只有他唐门和钟家有资格出去两个年轻人和萧墨易雪扬一争长短、并肩而行,本来碧游宫的南宫紫馨也是够资格的,但是今天没来,因此唐靖君和钟天行都情不自禁的觉得,他们两家已经胜过了其余四个门派一头。 进了少林寺大门,那浓郁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即使天降大雨,也不能将这气息掩盖,穿过进深两间的大门,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能容十余人并排而行不会拥挤,大道两侧是挺拔的苍松翠柏,像是迎客一般立在大道两旁,此时在劲风骤雨中左右摇晃。 大道尽头是天王殿和钟谱堂,大道左侧是药师阁、右侧是慈云堂,天王殿又称弥勒殿,是佛家寺院内的第一重殿,殿内正中供奉着弥勒佛像,左右供奉着四大天王塑像,背面供奉韦驮天尊塑像,弥勒佛袒胸露乳、面含和蔼可亲的笑容,四大天王神武非凡、栩栩如生,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看着每一个进寺的人,不由让人心生敬意。 穿过天王殿,入眼的是一片宽阔的石板铺就的场坝,便是数千人立身其中也不会显得拥挤,场坝正中是一口墨黑色的四足两耳香鼎,因这大雨,鼎里的香早熄灭了,被灌满了雨水。 场坝的另一端是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大雨倾泻在金黄的琉璃瓦上,“哗啦啦”响成一片,檐下的雨幕似瀑布一般,偌大的场坝简直成了一片湖泊,叫人不敢下足。 大雄宝殿是一座雄伟非凡的单层三叠大殿,此时如同一个巨人顶天立地,矗在大雨之中,立身于前,即使是俗世之人也会心生虔诚的朝拜之心,殿面宽四丈有余,三开间,进深三丈七尺许,高十丈整,单檐歇山顶,四出廊,前置重檐抱厦,黄琉璃瓦盖顶。 大殿的像设一般有三,一是正中的主尊佛像,二是大殿两侧的十八罗汉,三是正中佛坛背后的三大士或海岛观音像。 宽敞的殿中央直立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身高六丈的庞然大佛——释迦牟尼像,左边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结跏趺坐,左手持钵,右手持药丸;右边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结跏趺坐,双手叠置足上,掌中有一莲台,表示接引众生的意思,这三尊佛合起来叫“横三世佛”。 大殿两侧供奉有十八罗汉像,据说,佛涅盘以前,嘱咐了十八位大罗汉,让他们不要涅盘,常住世间为众生培植福德。 在正殿佛像背后,有坐南向北的菩萨像,是文殊、普贤、观音三大士之像,文殊骑狮子,普贤骑六牙白象,观音骑龙。 大雄宝殿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有讲究的,大雄是佛的德号,大者,是包含万有的意思;雄者,是摄伏群魔的意思?,因为释迦牟尼佛具足圆觉智慧,能雄镇大千世界,因此佛弟子尊称他为大雄,宝殿的宝,是指佛法僧三宝,故得此名。 天王殿里,慧能转身对身后的武林高手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见谅,本该在大雄宝殿前召开少林大会,但天有不测风云,故此将大会地点改做了后寺客堂,有劳各位施主冒雨移步!” 说完还不忘朝身后众人施了一礼,本来这事儿也怨不得少林,大家心里也没多少怪罪少林的意思,多是迁怒萧墨罢了。 于是没有带大伙儿进大雄宝殿,而是从大殿右侧往殿右后方走去。 大雄宝殿的左侧是禅堂和斋堂,是众僧打坐和用斋的地方,右侧是经堂和客堂,大雄宝殿的正后方是少林重地藏经阁,藏经阁再往后就是主持所住的方丈以及文殊普贤、观音地藏、西方圣人五大殿,在这些主要房舍外围才是少林僧众所住的僧庐、上山拜佛的善信所住的厢房等,别看言语之中似乎挨得极近,其实两两之间往往相隔一二里地,中间的殿宇房舍等,多不胜数,少林身为禅宗圣地,占地极广,非别处寺庙可比得的。 穿过大雄宝殿前的那片宽阔场坝的时候,积水早没过了脚踝,不少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里,衣裳鞋子湿了个透,若换做平时,早扯着嗓子骂开了,但是既然是在少林寺,又在**的大雄宝殿前,只得闭了嘴,几百人大多黑着脸朝前走去,静悄悄的,谁也没心思说话。 走在最前面的几人都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功自然无可挑剔,单就轻功而论,少林的慧能有佛家第一的轻身功法“一苇渡江”,萧墨的“长歌行”自然不必说,在整个天下都能排进前三甲,易雪扬是家传轻功“踏雪寻梅”,不弱于长歌行,便是不能进天下前三甲,前五也是稳居的,而唐岁暮所学是唐门“轻风千里”,也是江湖中顶尖的轻功,唯有钟浩然,钟家刀所修霸烈,主张大开大合,一刀之下、身前无人的大气魄,于轻功身法这块没那么精通,所学轻功在江湖中只能算作中等。 因此萧墨等四人几乎提着真气踏着水面前行,莫说衣袍,就连鞋袜也不曾打湿多少,而钟浩然强行提着一口真气,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但是成效不大,仍旧让地上的积水淹没过了脚背。 恼得他运足真气,一脚跺下,刹那间水花四溅,像是离弦利箭一样射向四面八方,萧墨首当其冲,赶忙一挥衣袖,一股呼啸的劲风刮过,射向他的水花被他一袖子扇到了后面去,身后四五尺跟着的是唐靖君、钟天行,两边是孟弦秋和静虚散人,四大派并行走着,萧墨这一袖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将水直接扇向了唐靖君。 唐靖君大惊失色,以为是萧墨这贼子出手偷袭,本来以他的武功完全能出手抵挡,但是距离太近,又出于对萧墨的忌惮,不敢撄锋,赶忙往旁边一跳,堪堪躲开,但是却忘了身后紧跟着的是季凌川。 季凌川哪有唐靖君的应变能力,只见一道水箭扑面而来,“啊呀”一声还没出口,就打向了他的面门,即使狂风暴雨,站在他周围的几十个人也清晰可闻“啪”的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季凌川的惨叫,季凌川也顾不得大雨,扔了伞捂着脸疼得哇哇大叫,众人一看,竟然顺着指缝淌出鲜血来。 “萧墨你这卑鄙无耻的恶贼竟敢出手偷袭,是想在此处就和我唐门动手么?”唐靖君大怒,胡萝卜一般粗壮的手指戟指萧墨,那张有些肥胖的老脸气得涨红起来,萧墨竟然当着他的面伤人,在这天下英雄面前他唐靖君颜面何在? 这时候众人都停下了脚步,也不管这大风大雨,全神戒备看着萧墨,时刻准备一场死战,没想到萧墨这贼子如此沉不住气。 前面几人也转过身来,萧墨嗤笑道:“是你们这些正派人士趾高气扬惯了,习惯用鼻孔瞧人,出门都不生眼睛的么?方才明明是钟大侠轻功不济,心中恼怒,一跺脚激起水箭,萧某怕这脏水污了衣裳,伸手一拂,没想到竟然打中了唐门主的高足,怎么的?萧某这随手一拂唐门主是接不下还是不敢接下?怎么就偏偏绕过了唐门主,打到了你身后的弟子身上?莫不是唐门主存心借刀杀人,陷害萧某,这儿可是少林寺,既有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又有满天仙佛在旁看着,唐门主可不要仗势欺人啊!” 萧墨这句话一出口,莫说钟浩然和唐靖君,就是涵养极好的易雪扬都恨不得拔出剑刺他几个透明窟窿,这也太气人了,一张嘴先嘲讽了钟浩然一通,说他轻功不好,还说他踩起来的是“脏水”,紧接着又讥诮这唐靖君胆小懦弱,不敢接他随手一拂,以至于伤了弟子,最后还颠倒黑白,说唐靖君栽赃陷害他,反倒将他自己说成了最可怜的那个人。 这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将当事几人气得火冒三丈,钟浩然手提长刀,直指萧墨,喝骂道:“无耻恶贼,只顾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唐靖君也呵斥道:“萧墨啊萧墨,你是生怕今日能活着走下少林么?如此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真欺我唐门无人?” 萧墨目光从唐靖君转回到钟浩然身上,冷笑道:“我不求你们有脑子,但求你们长一双眼睛,眉毛下那两个窟窿眼儿不是留给你们出气的,刚才若不是钟浩然抬脚跺水,萧某会抬袖拂弄么?若是不抬袖一拂,又怎会伤到唐门主高足,这黑锅怎么有一股脑儿的扣在了萧某一人头顶上,这事儿是由萧某而起的么?你们正道侠士就是这么秉公执法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知客堂里英雄聚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知客堂里英雄聚 钟天行一听这话皱起了眉,萧墨这狡猾的臭小子,三两句就把他家钟浩然也给绑到了一起,这时候也不能贸然找萧墨的麻烦了,不然细说起来罪魁祸首是钟浩然,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只针对萧墨一个人,不管武林群雄现在对萧墨的恨意有多浓,事后难免会骂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混淆是非云云。 这次叶家的结局他们可都看着呢,平时整个江湖谁不对他们叶家俯首帖耳,一旦没落了,那些平日里都不正眼瞧一瞧的蝼蚁,在分食叶家的同时还不忘抓着以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攻讦,痛打落水狗。 显然唐靖君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当然不能去找钟浩然的麻烦,不然就是得罪钟家了,但是现在又不好只针对萧墨一个人,哪怕他是武林公敌。便是一个王朝都有覆灭的一天,更何况他们一个家族、一个门派,再鼎盛也终有衰微的时候,叶家前车之鉴在前,他们在做事的时候也会选择尽量做得圆润些,省得落下话柄,不求他日墙倒的时候众人帮忙扶一把,至少别众人推就行了。 唐靖君偷偷看了眼老祖唐岁暮,想看看老祖怎么解决这件事,唐岁暮仿佛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站在萧墨旁边,这时候正伸手去接伞上滴下来的雨水玩呢,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大红的衣袖轻轻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臂,让无数的江湖中人看得两眼发直、暗暗咽口水。 眼见唐岁暮不打算管这事儿,唐靖君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了,反正伤的是一个外姓弟子,要是伤了唐敖唐婉儿,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唐岁暮其实也抱了同样的想法,她早就看季凌川不顺眼了,尤其是那贼胚看她时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直叫她恶心,只是作为长辈,又不好对他动手,萧墨这一下正好替她出了气,她自然不会去为这么一个废物强出头。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是少林地界,他们一群外人喧宾夺主算怎么回事儿,即使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看法的,而且一动手少林肯定要做和事佬,到时候再收手更是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出手,况且又在佛祖面前,行走江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还是要忌讳一下的,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场风波就这样在诸方巨擘的权衡利弊下悄然平息了,钟浩然虽然气急败坏,但是父亲那边不停地打手势、使眼色,叫他别冲动,钟浩然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慧能又开解了几句“以和为贵”之类的话,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继续往前走。 这里最倒霉的无疑是季凌川了,那道水箭正中他的鼻梁骨,将鼻梁骨打折了,鼻血止不住往下流着,地上的水都染了一大片,周围的人觉得恶心,不由自主散开,只留下季凌川一个人捂着脸蹲在地上惨叫,鼻血和着雨水一齐往下淌,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唐靖君黑着一张脸,不想看他在这里丢人现眼,气鼓鼓地摆了摆手,让两个弟子搀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季凌川疼得哭爹喊娘,唐门上至唐岁暮、唐靖君,下至弟子,都黑着一张脸,心说刚才萧墨怎么就没出手将他打死呢,现在几百个武林高手当笑话一样看着,真是丢死个人。 其实萧墨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刚才那么随手一拂只是不想钟浩然踩起的水溅到自己身上,没想到不仅阴差阳错整治了季凌川,还将唐门和钟家好一顿恶心,真是大快人心。 不多时,到了客堂,这里本是少林寺会客的地方,身为天下第一名刹,每日接待不知多少香客,这客堂自然是气派无比,因为天降大雨,临时决定在此处召开少林大会,所以全寺僧众连夜将桌椅、摆件搬出,将墙壁都拆掉,整个客堂成了一整间,宽阔无比,便是容纳三四千人也不会显得拥挤,今天由于各种原因,目前为止才来了一千人不到,在这宽阔的客堂中倒显得有些稀疏了,便是一会儿动起手来,场地也是绰绰有余的。 客堂正前方安了一座高台,约莫一人高,台上摆了两列二十四把椅子和小桌,桌上摆着茶水和几样素食点心,高台正中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眉须若雪的老和尚,约有花甲之寿,一身明黄的僧衣外罩着一件鲜红的袈裟,头戴毗卢帽,一手拿九龙锡杖,左手拿着一串菩提念珠缓缓拨动着,有见多识广的定能看出,少林方丈智善将多年未曾现世的象征少林住持身份的少林三宝都拿了出来。 菩提念珠、九龙锡杖、避尘袈裟,这和丐帮的打狗棒一样,是少林掌门代代相传的圣物。 智善左手边立着一个大胡子和尚,如一尊怒目金刚,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庞黝黑,手里握着一条熟铁棒子,不像是寺庙和尚,反倒像是一个黑面煞神,智善身旁除了这个大胡子和尚,还有五六个穿着讲究的僧人,年龄不一,有的三四十岁,有的满脸皱纹,一看就已经过了古稀。 这些都是少林一院四堂的首座,那黑脸和尚是达摩院首座智真,在君山上和萧墨交过手,一身少**功炉火纯青,江湖人称“铜狮子”。此人脾气暴烈,这也和他儿时经历有关,智真是沿海人氏,少时见当地乡绅、官府、武林宗门争相勾结倭寇,害死一村老小,他被少林僧众所救,因此心中恨极了邪魔外道。 他的师父大悲长老是一代高僧,圆寂前曾对智真说过,他一颗降魔心坚定无比,但是嗔痴二念也根深蒂固,只怕今生无法摒除,不能修成正果以登极乐,智真不以为然,引用佛经中地藏王菩萨一句话,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愿在世间降妖除魔,不能登极乐那便永守人间,这句话让江湖称颂多年。 几百人陆续进入客堂,总算到了个不受风吹雨淋的地方,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进得屋来,赶紧拧衣裳、脱鞋袜、甩头发,整个客堂乱作一片,哪有江湖头一等盛会的气象,分明就是乡下百姓集会的情形。 高台上有二十四把椅子,自然是为六大派话事人和一些有头有脸的江湖巨擘准备的,知客僧引着够资格落座的人上台,智善带着少林各位首座长老一一寒暄。 前面几张椅子分别是少林智善、钟家钟天行、唐门唐岁暮唐靖君、碧游宫静虚,这五人都是今日所到的六大门派的主事人,又是武林前辈,坐到前五个位置无可非议,这之后的第六个位置其实颇有争议,台下没资格坐上去的人有大多数主张易雪扬,毕竟江湖年轻一辈第一人,坐这个位置,理所应当,不过也有人觉得该是孟弦秋去坐,易雪扬再盛名满天下又如何,孟弦秋虽然差了他些许,好歹人家是丐帮帮主,论身份是能和前几位齐平的。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萧墨走上前去,手一挥,将身后背着的紫檀木剑匣取下,“啪”的一声砸在高台上,本来吵成一片的客堂,众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萧墨这是什么意思,要动手发难了? 紫檀木长三尺六寸,宽七寸两分,高一寸八分,整个匣子都是名贵至极的沉龙紫檀木制成,这种木料一钱抵得上十两黄金,且不说这匣子雕龙画凤精致无双的做工,便是这三十多斤的匣子也值七八万两黄金,有识货的人,在畏惧萧墨的同时也不由得咽口水,这个匣子要是弄到手,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啊! 萧墨将剑匣重重砸在高台上,震得众人头皮一紧,不由自主摸向了手边的兵器,就连唐靖君、钟天行、静虚等也不由得戒备起来,心中波澜起伏,盘算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 萧墨斜睨了他们一眼,提着剑匣,径直走向了第六个位置,也没与谁谦让一番,直接就坐了下去,片刻之后,吵嚷声又响成一片,多是骂萧墨的。 “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有什么资格坐到那个位置上,恬不知耻!” “以往只知道他张狂跋扈,没想到竟然嚣张到此等地步,他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凭什么与六大派掌门平起平坐!” “将死之人,自然无所顾忌,就当他是条疯狗,当心别被咬了才是!” “……” 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穷,萧墨靠在椅背上,一手扶着剑匣,一手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闭目养神,完全不管他们,台下无数谩骂声响作一片,无一声入得他耳中。 既然这个位置被萧墨厚颜无耻的抢了,后面的座次自然就无所谓了,易雪扬主动坐上了第八张椅子,意思很明显,将第七张座椅让给了孟弦秋,如此高风亮节又让整个江湖高看了一眼,与萧墨的嚣张狂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台下骂萧墨的声音不约而同转为了赞颂易雪扬的声音。 唐岁暮就坐在萧墨旁边,笑盈盈倾过身子来,压低声音道:“萧九爷这一步棋姐姐没太看懂啊!” 萧墨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回道:“本来就已经举世皆敌了,又何妨再多几个,在世人眼中我已经是杀人无数的大魔头了,又何妨再多一个张狂跋扈的恶名。整个江湖骂了我一整年,也没见口水将我淹死,还不如多恶心恶心他们,你说呢?” 唐岁暮笑而不语,端起一杯茶细细品着,另一只手轻轻将散在眼前的秀发别到耳后,指肚轻轻抚着眉心的血色莲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陆续有人坐上椅子,二十四张椅子都有人落座,身后跟着门人弟子,门外又有晚到的陆陆续续进来,此时巨大的客堂里已经有八百人上下,仍旧算不得拥挤。 见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智善在智真和慧能的跟随下,离了座,走到高台正中心,见少林方丈有话要说,台下吵嚷的人群顿时闭上了嘴。 智善双眼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江湖中人,又挨个看过台上坐着的二十四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萧墨的身上,此时他依旧在闭目养神,神色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举世皆敌的紧张感,这让众人心里也隐隐不安起来,难道这大魔头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诸位施主莅临寒寺,实在是蓬荜生辉,各位施主都是江湖中有德行、有声望的豪杰义士,今日召集大家来,主要有三件事情,以待商榷!”智善大师拄着九龙锡杖,先是朝众人单掌一礼,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都赶忙回礼,依旧是萧墨无动于衷,这无疑让众人更恼了他几分。 说完客套话,开始进入正题,“这三件事都是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如果不解决,恐怕生出更大的乱子。第一件事就是苗疆奇人阿纳回的两个弟子殒命中原,阿纳回上中原寻仇,杀了不少人,这件事情,该有个了结,只是今日阿纳回并不曾上少林,所以其中曲折原委无从得知,要暂时搁置。” “第二件事依旧是今春,另一人从姑苏杀到了齐鲁,一口气灭了三十几个武林门派,据说死伤无数,引得江湖震动,此事是否属实还未有定论,只是江湖传言是帝师凤舞所为,今日帝师来了么?” 说道这里,萧墨终于睁开了眼。 这时候易雪扬起身,朝智善拱手躬身道:“智善大师,雪扬有话要说!” 见易雪扬起身,大家都看向了他,智善摆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让他但说无妨,易雪扬眼角余光看了眼萧墨,竟然有些得意的神色,“其实这些都是江湖中以讹传讹,所说不实,雪扬愿以性命担保,凤舞姑娘非但没有作恶,反倒是为民除害,她从姑苏沿海一路北上,除的只是为祸武林的魔头、灭的只是鱼肉百姓的恶霸,挑了的那三十几个宗门都是作恶多端的武林败类,并且没有杀害一人命,诸位如果不信大可往沿海各州府打听,雪扬一人之言做得假,那成千上万的百信可不能众口一词,至于黄河入海口和雪扬一战,那更是无稽之谈,断无此事!至于为何会有此传言,雪扬猜测,是那些被凤姑娘铲除的武林败类心有不甘,恶语中伤罢了,做不得数的。” 易雪扬都这么说了,大家伙儿岂能不信,这江湖年轻一辈第一人,美名满天下,没必要自毁声名,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更高看他几分。 与此同时,也暗暗赞许这帝师凤舞也是一个为民除害的真侠士,只是遇人不淑,偏偏与这萧魔头搅在了一起,还好今天没来淌这趟浑水。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