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儒林道侠传》 第一章寒光初照 万历十年(1582年)六月二十日,内阁首辅张居正卒,年五十八,死后赠上柱国,谥文忠。曾阻止张居正改革的以张鲸为代表的宦官势力兴起,万历二十四年春,以诚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降冯保。张鲸性格刚烈,皇帝却非常倚重他。后张鲸任掌东厂太监,兼掌内府供用库。同年,明神宗朱翊钧派宦官充当矿监、税监,在全国各大城市以征商开矿为名,大肆掠取民间金银,一时间,民不聊生。 这日的皇宫一如既往地被骄阳宠惯着,金檐朱墙依旧没有变化,一如当年模样。只见一名传令太监从殿堂内走出,对外头喊道:“传见锦衣卫顾终南、章木陀、冯嗣隆。” 说毕,一绿袍老者从庭门外徐徐走进,身后跟随着两名中年男子,身着黑衣头顶高帽,双手各托着一卷文书;三人步至中庭,便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双手抱前,齐声道:“参见皇上”。 朱翊钧放下书本道:“都免礼吧”。 “谢皇上”,只见一中年男子说完便上前呈上一卷文书说道:“此乃今所有派别学说,卑职已遵循圣上所令,把种类分举列出,请皇上过目。”一太监接过呈给皇上,皇上张开卷浅看一遍道:“冯嗣隆,你说说看,现在最盛之学说都有哪些?”另一名中年男子上前一步说:“回皇上,古今都以儒学为正典,道学佛学其次,但今道佛两学却日益兴起,他派杂学说更是数不胜数,恐会使民意动乱。依我看······” 皇上道:“你看怎样?”冯嗣隆顿了顿,斜眼看了看身旁老者,继续说道:“依卑职之见,唯将杂学铲除殆尽,巩固儒学正统,方不致民心动乱”。 老者听后身体顿时微微一震,眉间紧蹙,在一旁的皇上静思了一会,问道:“儒、道、佛同是千古学思,不过儒学最盛,于西汉时已成正统,况道佛也为武**当、少林之学说,其分布之广,说除便除,谈何容易?” “这个皇上大可放心”,另一名叫章木陀的中年男子道:“武林中人、学武之士从不干涉朝政”,章木陀轻藐地看了看青衣老者又说:“就算涉政,也只是少数人而已,其书生平民不背四书五经,搞什么道佛杂学,却是大大不该,我看江浙与福建一带是杂学兴起之地,如果扫清了这一领势之地,它方杂学便可不攻自灭”。 皇上点了点头道:“如此一说确是有理,好,顾终南!”“臣在!”绿袍老者挺身而出。“朕看你平时屡立大功,现派你至福建一带镇压杂学之舍,缉拿兴起之犯,望你此功有成。”顾终南顿时一脸愁容,“这.......” “你可有异议?”皇上问。 “臣不敢,只是道学佛学本乃即是古贤之创,何来铲除一说?且先皇有言天下物之皆等,且太师尚在之时,天下之太平,民生顺而稻谷丰,时道学佛学依然存在,民意有乱乎?” 冯嗣隆:“大胆顾终南,竟敢如此对圣上说话!”朱翊钧冷冷的说道:“你是说朕比不过先王咯?若不是看在父王生前对你青眼有加,你这小小的总卫又能有多大能耐?” 冯嗣隆趁机说道:“圣上明察,听闻顾终南与福建的林桂松本就是生死之交,而这个林桂松就是道学思潮的兴风者,我看他俩早有勾搭!”朱翊钧“哦”的一声,对顾终南说道“如此说来,你潜伏在朝廷怕是早有预谋,居心何在?”说完忙向章木陀打了个眼色。 顾终南不容置辩,只见章木陀倏地一掌打来,顾终南忙出手一挡,架开突如其来的招式,谁知章木陀第二掌紧接着打来,风声呼呼势如狂风可见力道十足。这个章木陀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禿风掌使得得心应手;章木陀厉害,可顾终南更厉害,他是大内总卫,又是当年的武状元,二十岁前闯荡江湖南北,论资质,章木陀哪可以与他的上司顾终南匹敌。 顾终南不慌不忙,使一转生,右手向前一推,触及章木陀之掌再往回一带,章木陀的掌势顿无,收力不足身子向前一倾,一个踉跄,手掌忙一撑地,身体在半空翻身同时双掌一叉使出“蛟龙盘舞”,一连一十二掌向顾终南打去,顾终南一一化解后再一个“盘龙绕步”至章木陀左侧,连点神阙、关元两穴,章木陀不及收招,只觉得脐下一麻,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便不能动弹了。 朱翊钧见状,赶忙躲在冯嗣隆背后,大声呼唤庭外的亲兵,不一会外面便排满了大内侍卫,个个持弓握刀,蓄势待发。顾终南直指朱翊钧说:“大明江山如今正逢盛世,国家社稷岂是游戏?我侍奉朝廷三十有载,本是问心无愧,就请陛下莫听了奸臣之计,好自为之!”,说毕便朝门口走去,大内侍卫们欲挺刀向前,却被顾终南怒眼逼退,“你们敢!”侍卫们踌躇不前,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倒在一旁的章木陀虽然身体不能动弹,却还能说话:“嗣隆,还等什么,快上呀!”冯嗣隆听罢,连忙对着大内侍卫说:“还不护驾!你们的脑袋都不要了是吧?”侍卫听后,皆一拥而上,两边持弓者已然发箭!说时迟,那时快,身无寸铁的顾终南卷一卷长袍的袖子,旱地拔葱般破窗而出。 大内侍卫们追出去后,冯嗣隆连忙上前解开了章木陀的麻穴,章木陀运气自如后急忙请示皇上召唤外厂卫兵,惊魂未定的朱翊钧坐了下来,顿了顿神后,才传召外厂锦衣卫。章木陀叹了口气说道:“顾终南是个色,如今也只有请外厂的插手了。” 话说顾终南飞窗而出后,就朝他寝室方向飞奔而去,多年来在大内练就的一身雁行功已然炉火纯青,一路上奔疾如风,身后的追兵也已不见踪影。进入房间后,顾终南小心翼翼地把窗门都紧闭,连忙在衣柜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后,便开始抬头四顾房顶横梁,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时,大内侍卫已经追来,从声音听来,人数已经倍增,显然在边追赶时边在集结各路兵力,顿时脚步身嘈杂,从顾终南的屋子四周漫散开来,顾终南见状,不慌不忙地把厢房里的蜡烛一一吹灭,选了一处椅子坐下,继续抬头四顾房梁。 外面的侍卫见屋子里漆黑一片,且无一丝动静,顿时都屏住了呼吸,静观其中变化。 “欺君犯上,当属死罪,好道不走,偏上歧路。终南兄,你这样做,岂不是自毁前程吗?”侍卫们身后传来声音,却是冯嗣隆。 顾终南在屋子里说:“老夫年过半百,已无甚多前程可言,倒是隆弟正值大好年华,勿要过早丢了性命!” 冯嗣隆:“竟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莫怪弟兄们不顾手足情谊了。” 屋里的顾终南笑而不语之际,外头传来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内厂的人做事都是这么拖拖拉拉的么?何必废话呢,庞弟,随我来!”语毕,屋里闯进两个少年,两个人都是一身黄色飞鱼服,却是锦衣卫总管刘守有的两个属下张昭与庞清。两者手提锦衣卫佩刀,只见寒光一闪,扑向了顾终南。 顾终南起身一跃,跃上横梁,起手一掌,猛击其中一个横梁,被击中的房梁断成两截,击向张庞二人,张庞二人一招“双燕分飞”,双双跳于梁上。三人在梁上过招,打得甚是激烈,顾终南仅凭双掌挥舞,化解双刀猛攻之势。过招之余,顾终南每跳上一个房梁,都起掌粉碎之,破坏之后,再跳到其他位置上。 张庞二人按捺不住,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便一同使出一招“飞雁展头”,提刀猛地劈向顾终南。顾终南一个扶摇步法,脚尖轻轻一点横梁,便闪过了双刀的攻势,张庞二人收力不住,把横梁劈断,只听见“砰”的一声,竟有一个长物从梁子里掉落下来。顾终南眼睛一亮,一个翻身接过长物,双脚落地。 “老夫记性不好,入职前藏剑梁中,转眼三十余载,竟不知置之何处,你们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有赏!有赏!”顾终南不等两人开口,便拔出剑鞘,只见银光一略,犹如水影浮动。 屋外众人也见屋子里突然水影浮动,波光粼粼,像是有一座大水池在屋子里。随后,只听见屋子里连续不断地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节奏之快,可以猜想施展武功的人速度之快,招数之犀利,就连站在人群中的冯嗣隆,竟也看得呆了。 确实,顾终南一手凝水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犹如游龙矫舞,打得张庞两人徒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势。不一会儿,张庞二人已觉得虎口发麻,提到的手臂已经酸痛,不小心露出个破绽,就被顾终南用剑挑飞了双刀。 “回去跟刘守有说,我顾终南心意已决,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到时不必念及情谊,人各有道,但是还是小心为妙。”顾终南顿了一顿说:“你们两个也算是个练武之才,可惜为朝廷卖力了,如今朝廷已非同昔比。呵,说来有点讽刺。”顾终南看了看手中的剑:“当年我考取朝廷武官时,也有个人这么对我说的呢”。 庞清:“若不是冯昕大哥今天没有来,不然我们也未必会输。” “哈哈哈哈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要忘了我带给刘守有的话!”顾终南说完,把长剑负于背上,再次破窗而出。一出住所,也不理屋子外的锦衣卫众人,使出壁虎游墙之功,越出了皇宫城墙。 冯嗣隆与庞清张昭等人回到殿堂时,大殿里除了皇帝与章木陀之外,皇帝身旁侍立着一个人,他那如纸一样白的面容底色下,双颊透出一块紫红的颜色,犹如淤血没有散净。两只眼睛像肉饼的馅一样藏在眼皮底下,却炯炯有神。他就是皇上身边的当红大太监张鲸! 皇宫练武之人,除了征战的军队,就只有内厂和外厂的人了。内厂一般为护卫皇上的对内的大内高手与侍卫,而外厂则是对外监控与执法的机构,外厂又分东厂和锦衣卫,锦衣卫的总管是刘守有,而外厂的长公,就是太监张鲸了。 张鲸终于打破沉默:“小人不过是出去半会,殿堂里便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些也倒罢了,若是皇上龙体欠安,有什么半点损伤,岂是你们担当得起的?”说罢,立刻转向皇帝躬身说道:“皇上受惊了,是臣等无能。”皇帝苦笑道:“张公公公务繁重,顾及之事尤多,无可加罪。”张鲸:“臣受宠若惊,不过话说回来,方才究竟所谓何事,乃至于兴师动众?” “说来惭愧,顾终南那老贼终于原形毕露,叛上投敌去了.......我们......”章木陀瞥了一眼一旁的冯嗣隆与张庞二人,继续说道:“我们竟然给他趁机逃走了。”说毕,冯嗣隆“哼”的一声,而张庞二人则惭愧地低下了头。 张鲸:“内厂的头儿带头造反,连锦衣卫们都抓捕不及,那么老臣又有何等威力惩逮顾终南?”皇帝笑着说:“张公公身为东厂总督,武功举世无双,又何须看低自己呢?依我看,顾终南及杂学兴起之案就由张公公你负责,由锦衣卫协同帮助!就这么办了,我也好放心的下。”张鲸似乎就在等朱翊钧的这句话,等到他一说完,便和张庞二人一同道了声是,心中只是嘀咕:“嘿,顾老贼,走着瞧!” 第二章敌友难分 顾终南逃出京城后,把一身显眼的装束换了,买了两匹健壮的黄鬃马,尽量避开官道,直抄小路捷径,南下浙闽。顾终南一路上疾走飞驰,换了不下十次的马,只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到达江西临川,在临川待了两日,把快马安顿好,也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春天已到,江淮以南的地区首先被暖暖的春风吹及,让人好生舒畅。 这日,顾终南准备继续赶路,到客栈掌柜处结了帐,在马厩里牵过安顿好的马时,只听见街道上的民众人云纷纷,似乎最近出了什么大事,回过头顾终南询问店小二是怎么回事,只听店小二说:“还不是矿税监的事吗,上个月就有人传说皇上要派矿税监分赴各省了,听说是管理各地经济事务,这不,说来就来,前两日江苏、浙江的矿税监已经就职,浙江、江西、福建以及湖广之地,相信不久也要被监管了。我看大侠只为赶路,却是忽略了一些大事啊。”顾终南笑而不语,打赏了他几两碎银就走了。 虽说顾终南脸上不担心,在路上时却心里暗暗焦急起来:“看来朝廷已经开始行动了,管理地方经济的同时,一道把所谓的‘杂学’一网打尽,这招可真狠啊,看来要不了多久,各省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不行,必须尽早抵达武夷山。”顾终南加快了马鞭,向武夷山八大雄关之一的桐木关奔去。 阳春三四月,闽北武夷山地区正值采茶好时节,桐木村为“正山小种”茶叶的盛产之地,每当春来花开之际,就是茶叶采摘之时,每年这个时候,就会见到不少茶农的身影。不例外的是,附近地区的书生们也会在这个时候换上农装,到此采茶,算是集体外出郊游。就在桐木村外头的一个种茶的山丘上,一批少年正边采着茶边说笑打闹着。“采完茶去什么地方游玩吗,离回去正好还有三天时间,听说光泽县那有个云际岭,高与云齐,上次我读宋诗时有个当地诗人这样写道‘凌空石磴三千丈,匝地瑶林百万花。自有眼来方见此,直疑身已到仙家’.......” “行了燕子,游玩什么的还是想想就好,你就别做这白日梦了,师父说了,若是逾期回到精舍,全体受罚。我可不想背书,特别是那厚厚的四书。”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打断了叫“燕子”的男子的话。 “对啊俊弟,陈姑娘说得对,回去路程是晴是雨尚还未知,难免会有突发情况,若是晚到就不好了。说背书还算轻的了,若是派我们到禅师那听经诵佛,岂不槽糕。欲风,你说是不是?” “晏俊的想法挺好的,我也挺想去看看云际岭。龙大哥与陈湘说的也对,师父们的话更是不能违背,况且我也答应了我爹按时回到精舍去。不过话说回来......去禅师那听经诵佛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少年男子道。 晏俊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得意的笑了一笑,因为他的姓“晏”与“燕”同音,而且平常为人活泼好游,大家都叫他燕子。而一旁叫欲风的少年男子说完后就低头继续采茶,两鬓的发散乱的垂了下去,似乎刻意遮住什么,但是浮肿的脸仍是若隐若现。 “欲风可是每次一有空就去禅师那呢,去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念经诵佛。”陈湘道。 “嘿嘿,我知道他每次去干嘛,喂,要不要我告诉大家?”晏俊边说边用手肘欲风。 欲风:“胡乱说些什么呢,大家还是快点采茶吧,不然过了时辰就不好了。”说罢,大家才开始专心采茶。 忙碌了一天过后,欲风等四人回到在当地暂宿的民居。当晚,众人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晚上吃饱睡足之后,再计划于第二天一早启程赶路。最不开心的当然还是“燕子”晏俊了,吃过晚饭后,晏俊就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双脚架在窗户上,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跟他同房的是欲风,见他一人闷闷不乐,就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回去么,我还挺想早点回去的。” “你有你的何姐姐,肯定想回去了,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在那,我还不会出来了呢。何况,回去又是背书又是说理的,还有那些学儒学的伪君子们,我最受不了了。” “嘘,小声点,龙大哥还在隔壁房间休息呢,儒学是官学,难免酸气重,但它也是经典,固有其意义,多读点也是有好处的。” “反正难得可以出来透透气,这么快就回去实在不甘心,少说都要玩个几天,那怕一个晚上也好。” “如果就按你说的,去云际岭的话需要多少日程?” “大概一个晚上就可以到达,只要看完日出就可以赶回来,如果按照我们的行程的话,若是明早就回去,正常情况下会早一天抵达,若是先去云际岭看上一遭后,立马回程,快马加鞭,我们也能按时回到精舍的,说不定还能赶上他们。” “就怕有什么意外,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更何况龙大哥和陈湘也不会同意的。” “管他们的呢,我们偷偷的走,留下纸条,叫他们先回去,我们去去就回。”不知不觉中,晏俊用一个“我们”就把欲风拉到同一战线上,欲风也不知不觉中被晏俊带过去了,竟也稀里糊涂地同意起晏俊的想法,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不做,二不休。两人待民居里的众人都熄灯就寝后,在房间留下了纸条,偷偷溜出房间,各自牵了一匹马,一直牵了数百米路,才骑上快马扬长而去。 两人骑马才行进两里路,就看到了桐木关,晏俊首先发现事有不对,桐木关他倒是经过几次,关口没什么人看管把守,而如今大半夜的,前方关口处却是灯火通明。他示意欲风放慢马速,快要过关时,两人下马前行,蹑足向前一看究竟。 未见场面,两人已经听到不远处声音嘈杂,喝声与金属碰撞之声音不绝入耳,走近一看,竟发现前方有一场恶斗,只见一绿衣老者手持长剑,正迎战一名锦衣人。锦衣人装饰华丽,全衣镶金,尽是耀眼的花纹,把旁边两个偷偷观战的人看得呆了。晏俊和欲风至小在武夷山一带长大,去过最繁华的地方不过是福州府,却哪里见识过如此华丽的衣裳。晏俊和欲风相互使了一个颜色,似乎都认为锦衣男子为朝廷的人,而绿衣老者应该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一时之间,竟为锦衣男子暗暗担心。 确实,锦衣男子虽然武功高强,刀法凌厉,步步压着绿衣老者,但是绿衣老者单凭他那薄弱的身躯,竟能招架得住如此犀利的招数,丝毫没有退缩之意。锦衣男子终究没有耐性,起手虚晃一招,反身便使出一招“力劈华山”,见对方挺剑挡住,再运刀如风,似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守有,你千里迢迢追我而来这地方,就仅仅是为了那一身装束吗?”老者终于发话了。 “为了守住拥有的一切。”锦衣男子边舞刀边说道。 “现在朝廷已非昔日可比,到头来,我怕你只会一无所有,守有,听我一言,现在已经是东厂的天下了,再这么下去......” “不要说了!” 说毕,两人同时跳开,分立两边。 刘守有:“还有一个月,大部队就会到达,那时也包括我的人......终南,我也是公事公办。” 那绿袍老者正是刚刚经过桐木关的顾终南,他入关没多久就听见背后有快马踏土之声,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总管刘守有,除了一身锦衣如往常一般耀眼,脸色已大改常态,那平时忠厚的笑脸不见了,现在只有满脸的怒气与杀气,眉头紧蹙,眼睛充满了血丝。顾终南知道来者不善,才解下背上刚买的青锋剑,迎战对敌,于是才有刚刚的那一场恶战。 “非要这样做不可吗?”顾终南问。 “非如此不可。”刘守有冷冷地道。 “最快一个月?” “一个月不到。” “那还有时间。” “你总是这么自信。” “你也总是这么说。” “那就考验考验。”刘守有一语说毕,立即朝一旁暗处的树林里冷射一道银针,而那树林里头,正是欲风与晏俊观战之处! 说时迟,那时快。顾终南也早已察觉两旁有人偷偷观战,知道非是习武之人,又是两个年轻人,便不予理会,现在竟想不到刘守有会对无名小辈突然下此毒手,于是飞身向前,用长剑挑飞了暗器。但是一道黑影突然闪身于顾终南面前,只见刘守有趁顾终南起身之际也闪身突起,冷不防地冲向前给了顾终南重重一掌。顾终南吃了一掌后连退了几步,刚稳住脚步,一只脚就被人牢牢抱住。只听见晏俊喊道:“欲风,还等什么,快抓住他另外一只脚,别给朝廷要犯逃走了!”欲风却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傻了眼。 刘守有“嘿嘿”一身,身后窜出三个人影,手提佩刀,皆为飞鱼服打扮。不是别人,正是刘守有的三位爱徒:张昭、庞清和冯昕。三个人像是同被人操纵的傀儡,步法、身法和刀法皆一致,竟无半分差别,齐向顾终南身上砍去。顾终南右腿被人牢牢抱住,只有上半身可以转动,只好单手起剑格挡,虽然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却也能不被伤及自身半点毫毛。在张庞冯三人身后的刘守有这时缓缓走过来,边走边说到:“外膝眼下三寸,胫骨外侧约一横指处,有一麻穴,曰足三里,奋力一击,下肢全麻。”晏俊会意,趁顾终南招架三人之际,找到了麻穴,用手奋力敲击,见无成效,便连续试了几次。一旁的欲风先是看傻了眼,见晏俊始终抱住青衣老者的右腿不放,才挺险上前阻止他,说道:“快走吧,危险!”晏俊回答道:“林欲风!还傻傻地站在一旁等什么,快打他呀!他可是朝廷重犯!”听到这句话的顾终南脸上表情突然间差异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林欲风,问道:“你姓林,叫林欲风?” “你认识我?”林欲风刚想开口问,就见到青衣老者脚下一软,倒在地上,看来是晏俊终于敲击对了穴道,击中了顾终南的足三里麻穴! “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刘守有喜出望外,连忙冲上前,欲使出最后杀手。顾终南左手撑地,右手舞剑,一一挑开张庞冯三人的招式后,再用巧劲震飞了晏俊,便用右手奋力把青锋剑掷向飞过来的刘守有,刘守有见眼前一道寒光,急速飞向自己,把刚刚留着攻向顾终南的一掌用来抵御飞来的长剑,他虎口一麻,击飞了长剑,身子一震,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后,踉跄地降落在地上,右手掌心已流血不止。 方才孤注一掷的顾终南掷出青锋剑后,紧接着解开负在背后的黑袋子,从中抽出了那把他从皇宫寝室里找到的宝剑,一道水影粼粼,再次出现。张庞二人是见识过他的厉害的,不禁身子退却了几步,而冯昕当时不在,不知道当时情况,竟上前过招。顾终南虽在地上,两脚麻木不能动弹,但上半身依旧敏捷,宝剑在手如鱼得水,只见他运剑如风,把冯昕的飞燕刀法一一化开,转守为攻,只半盏茶的功夫,冯昕的佩刀脱手飞出,已经被瘫在地上的顾终南制服。 刘守有欲上前解救,只听见顾终南冷冷的说道:“再上前半步,我就挑断他的脚筋,废了他的武功。”刘守有得意弟子就他们三人,何况冯昕是大弟子,平时刘守有对他更是宠爱有加,还准备以后传授真功给他,听到顾终南这么说,便不敢再向前了。顾终南把剑架在冯昕的脖子上,转眼看着一旁那照顾着已经被震晕过去的晏俊的林欲风,笑着说道:“小伙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林欲风带着疑惑的眼神,对着顾终南缓缓反问道:“你.......认识我?”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章武夷精舍 顾终南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微笑着回答道:“又岂止认识你呢。” “我们见过吗?你怎么会认识我?是什么时候?”林欲风不得其解,步步逼问。 “十六年前了吧?不...”顾终南看了看天,“准确来说,你还在娘胎里时我就认识你了。” 林欲风还是一脸疑惑,“不可能的,况且......你是朝廷重犯!” “哈哈哈,我说的是真是假,我是善是恶,日后你就知道了!”说罢,顾终南已经运功完成,使下肢运血顺畅,缓缓地站了起来,用剑逼近冯昕的脖子,预示他等不要轻举妄动,对着林欲风说:“小兄弟,把远处他们的马匹牵过来,如果你还想救活你的同伴的话。” 林欲风眼下当然要使晏俊醒过来,听他这么说,就照做把远处的四匹马都牵了过来。顾终南叫他带上晏俊上了一匹马,自己挟了冯昕上了马,回头对刘守有以及张昭、庞清三人说:“在此地停,不许追上来,不许搬救兵,半个时辰后,途中便会让他回来,之后你们再大团圆,如果不照做,只怕他性命不保了,不过放心,顾某说话算话。”说毕,带上林欲风和晏俊那匹马,朝东奔去,不一会,便听不见马蹄声了。 顾终南说话算话,行至半个时辰后,便把冯昕放下马:“何谓前途,我当时像你一样年纪,就曾这么问过自己,我的回答似乎违背了当时的良心,所以才会有今日这种结果,只要不违背良心,一切便得安好。”说毕,对冯昕挥了挥手,和林欲风的马消失在前方的树林。 途中,顾终南用手掌在晏俊背后推了一下,晏俊“呼”的一声歇了口气,本来紧蹙的双眉也放松了,只是还没有睁开眼睛。看着依旧摆出担心状的林欲风,顾终南说道:“你这同伴还真能行侠仗义啊,敢奋身向前,把他震飞,也是我迫不得已,方才给他舒缓了行血,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他太累了,就给他睡一下便好了。” 林欲风听后,虽将信将疑,但也只能这样了。见林欲风定下心神,顾终南才又开口问道:“你叫林欲风,嗯...可是御使的‘御’,清风的‘风’?” 林欲风回答:“‘风’是清风的‘风’,但前者为随心所欲的‘欲’。” “随心所欲的‘欲’么?哈哈,林桂松啊林桂松,你依旧是那个你啊。”顾终南望着前方笑着说道。 “原来前辈认识家父!?”林欲风惊诧地问道。 “岂止认识这么简单,我们还是称兄道弟的至交呢,当然,那时你还未出生。”顾终南说道。 林欲风:“原来如此,但是父亲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又是为何?” 顾终南:“不提起也是自然,我不争气,一时冲动考了当年的武举,侍奉朝廷,就和你爹你娘分离了,哎,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当年的风流往事,如今还历历在目呢...” 林欲风:“...请叔父原谅我们当时一时冲动,竟然敌友不分,当然晏俊也不是有心的,还求叔父原谅。我还想多问问娘亲的故事呢。” 顾终南:“哈哈哈哈哈,年少者血气方刚,见义勇为,这不是正直的一种表现吗?话说现在好好的,又有什么大碍呢?不怪罪,不怪罪。”说罢继续哈哈大笑,只是提到林欲风的娘亲时,突然变得柔情起来:“可怜的孩子,你娘亲是个大好人,等我们见到你爹时再细谈不迟,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那才是,以后还有时间慢慢谈。” 林欲风只觉顾终南所言甚是,于是两人加快了马鞭,转向南下之路,向建宁府武夷山武夷精舍纵马奔去。 行至半个时辰,路旁农舍鸡鸣报晓,天色渐白。晏俊从马背上醒来,发现林欲风和他同骑,本欲说话问林欲风现在身在何处,却发现旁边一骑上坐着的竟是把自己震飞的绿袍老者,不禁下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幸好有林欲风拉着他。 “他....他怎么...欲风你是不是被点穴了被挟持了还是被......”晏俊惊慌地问道。 “不,我们都误会了,他是顾终南前辈,是我爹的至交。”林欲风解释道。 晏俊看了看一旁笑而不语的顾终南,将信将疑,仍是小声地问道:“可他是被朝廷追杀的人......林伯伯怎么会......” 顾终南眉头一蹙刚要开口,林欲风已先说:“我相信叔父定有难言之隐,就先不提此事了,现在要紧之事是赶回武夷精舍。” 晏俊:“真的?” 林欲风:“恩!” 晏俊又忍不住看了看顾终南,不料竟四目相对,晏俊也不躲避,久而久之,心里也平静下来,突然说道:“如果是那样,方才对不住前辈了,我竟......” 顾终南也展颜一笑:“旧事不提,旧事不提。” 随后,一行人来到昨晚林欲风与晏俊一同寄宿的农家,本以为天刚刚亮,龙大哥与陈湘应该才刚刚起床,还未启程。不料林欲风与晏俊下马后进屋才发现床上人影无踪。 林欲风见状,说道:“怪了,陈湘和龙大哥的包袱都还在,人却都不见了。” “更怪的是,我们留下的字条,还原原本本地搁置在桌上,显然没人动过。”晏俊从隔壁房走过来说道。 林欲风:“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发现我们失踪了,又没有见着纸条,才出去找我们。” 晏俊:“龙大哥没发现就算了,陈湘这么机灵,怎么会没发现。” 林欲风:“所以这才奇怪了,不管怎样,先回精舍便知道了。” 闽北有一地,曰碧水丹山,曰奇峰簇拥,名武夷山也。武夷山地处福建省西北部,与江西省毗连。历史上文人隐士多聚于此,美称三教名山,实为三大教儒教、道教、佛教之聚集地,而三教碰撞之产物,乃武夷精舍。武夷精舍由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首创,建于武夷山隐屏峰下的平林渡九曲溪畔。 虽然武夷精舍经过多次重修,但现书院院长仍按朱熹所记中的构造进行修建,两麓相抱之中,有三间房屋,中间的大堂名为仁智堂。左边存放珍贵经书,名隐求室,右边用以待客,名止宿寮。左麓之外,有一处幽深的山坞,用以修炼武学、强身健体,坞口累石为门,称石门坞。坞内还另有一排房屋,作为学者的群居之所,名为观善斋。而石门西边,又有一间房屋,以供道流居住,名为寒栖馆。连观善斋前的两座亭子也没有变——晚对亭和铁笛亭分立两边。 这就是林欲风与晏俊从小到大生活学习的地方,每日早起晨练,他们就和其他人由通武的朱有邻先生带操,学习射术与其他基本功,却从来没有学习到朱有邻先生常常挂在嘴上的儒教剑法。倒是一个儒生深受朱有邻先生的喜爱,那就是在学习四书五经上成绩同样优异的殷家公子殷潜夕。朱有邻常常说如果谁操练的好就把剑法传授给谁,但是学子们都心知肚明,只有殷潜夕是公认内定被授与剑法的人,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晨练结束后,学子们到仁智堂里集中,先是诵经读书,再是学术讨论,每每到了学术讨论的环节,气氛就会变得活跃非常,当然内容虽以儒学为主,但不局限于其中,他们的老师严不孤又是思想开放之人,道家佛家或是其他教流的言论也能畅言其中,无所约束。林欲风的父亲林桂松就是他们学习道家思想的讲师,然而五天只有一讲,学子们知道林桂松是很早就来了的隐士,必有一身武功,但就连自己的亲身儿子林欲风都没有传授,大家也就不好意思向他请教了。 除了儒教和道教,佛教文化在武夷精舍里也是常驻者。在隐屏峰右麓,有一座小禅寺,里面住着一位觉空和尚,年过古稀,日日诵佛,也常有学子问津,请教其佛理。觉空和尚收有一名入室的俗家弟子,他就是福建省建宁府知府龚道立的公子龚剑平。因觉空和尚平日传授龚道立达摩剑法,所以他也是武夷精舍众多学子里唯一懂得武功的人。 转眼间,已到了学子郊游归来的最后几天时限,眼下学子已经大部分到齐,开始准备后日的正式开课,但林欲风一行人却还没有抵达精舍。武夷精舍的院长朱懿是负责此次郊游的分组的人,他特地把平日最令人伤神的“燕子”晏俊和“大小姐”陈湘分配与龙志安及林欲风一组,就是为了能约束住晏俊和陈湘,不得贪玩忘归,谁知他们仍是最晚到的一组,想到这里,朱院长不禁地又摇了摇头。 这日傍晚林桂松依旧到晚对亭里弹琴,他喜欢在日落西山之际寄情于琴,这样他总能回想到年轻时的往事,以及当年的风华岁月。这里的人只知道他是归隐山林的高人,却不知道他年轻时曾是一个世家子弟,享有荣华富贵,从小受帝皇式的教育,曾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少年,自从他遇到一个人,再遇到一群人,他的人生于是也随之从此改变了。再之后,他的思绪飘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一个很重要的人...... “琴声中带有一丝遗憾,转之既是欣喜又是哀愁,忽而又变得温柔,师傅,你在想什么呢?”一女子边走上亭子边说道。 原来林桂松收有一位练琴的徒弟,是建宁府知府龚道立的远侄女,姓何,名月琴。她叫龚剑平为表哥,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平日见表哥在精舍念书,她便也在一旁练琴,后来拜林桂松为师,从师至今不觉已五载。 月琴自拜师以来,都听从林桂松的教导,虽然林桂松提倡从心所欲,不要被陈规常矩所束缚,但她仍是很听从林桂松的话。林桂松是看着她与欲风长大的,对他俩爱惜非常,欲风小时候还常常盼望着月琴能来和父亲练琴,便有机会和她一同玩耍,可随着两人年龄慢慢地增长,便也不怎么说话了。 林桂松听到月琴的问话,抚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往事,只是觉得错误常谬于参差,世事无常啊。”说完后便叹了口气。 “师傅不是常常说顺其自然么,自然的定律也许就是如此,这个觉空禅师所说的‘缘’,道理一般。”月琴说道。 “是啊,一切都是从无开始,这玄之又玄,乃众妙之门。”林桂松接着说道:“今天想练哪首曲子?” “不如就合奏一曲《忆故人》怎么样?”月琴笑着说。 林桂松爽然说道:“好,那就来一曲《忆故人》!” 一时间,琴音顿起,余音袅袅,传彻山谷,若是此时思念故友之人,或追忆往事者,看着落日将末且听到这般动人心弦的二重奏,定会潸然泪下。 然而,从仁智堂里却传来一群人的喊声:“是燕子和欲风他们回来了!” 第四章凝水剑法 林欲风一行人终于赶到最后期限的前一天的傍晚抵达精舍,欲风从离入口处数百步远处就听到了父亲的琴声,再仔细听是二重奏,知道月琴如往常般找父亲练琴,连忙示意晏俊坐稳,加快了马鞭向精舍奔去。 顾终南见周围灵山环绕、碧水潺流,也觉已到武夷群山,后听见琴声悠悠,远远传来,颇有熟悉的旋律,猜是出自故人之手,也激动起来。 三人抵达精舍后,在众人的围观下下了马,首先发话的是晏俊:“让大家就等了,本大侠我回来了。” 平时当晏俊说这话时,在众人的哄笑下总会出现陈湘在人群中反驳调侃晏俊的话,而如今大家只有嘘声一片,却少了陈湘的声音。 “陈湘和龙大哥还没有回来吗?”林欲风四顾说道。 朱院长走过来:“陈湘和龙志安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见到欲风和晏俊身旁站着一位绿袍老者,便先转移了话题:“这位是?”说完行了个礼。 顾终南还礼说道:“在下顾终南,到此来寻故友。” 本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朱有邻见到顾终南身负一个用黑布包裹住的长物,知道是兵器,感觉来着不善,突然开始发问:“不知道这位顾大侠来寻何人,这里的皆是清白之人,更无与江湖中人结怨之徒,想必是找错地方了。” 林欲风刚要开口,只听见人堆外有人发话:“要是换做二十年前,或许他只要说出名字,所有人都认得他了。”发话的人缓缓走入人堆,眼睛转向绿袍老者,笑了笑说:“终南。”发话者却是欲风的父亲林桂松。 一别十七年,兄弟再聚首。两人都有无数的话语藏在心头,这一见面竟都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朱有邻见自己找了没趣,便不再言语。倒是朱懿发了话:“既然是林先生的朋友,来到武夷精舍实属有缘,那也便是我们的朋友。”说完后吩咐严不孤收拾了寒栖馆中的一间客房。 顾终南道了声“有礼”后,便随林桂松离开了仁智堂。朱懿知道两者十多年未见,必有千言万语要谈,也不强行留客。只是叫住了晏俊和林欲风,继续追问陈湘和龙志安的事。 林欲风和晏俊把如何瞒着陈湘和龙志安外出、随后遇到顾终南以及回到农舍后发现两人失踪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朱院长,朱院长听完后默不作声地沉思了片刻,便叫两人回房休息。 那天晚上,林桂松带了两壶好酒,与顾终南相约在后山上的竹林里共饮,两人边喝边聊,一聊就是整整一个晚上。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又是一个十七年,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七年呢。”林桂松喝了一口酒说道。 “这不像你,以前你不喜欢酒的,今晚却喝的如此起劲。”顾终南说道。 “我也不知道,平时我也讨厌这东西,就像你当年说的,高兴时应当喝酒,悲伤时必须喝酒,我想就这个意思吧......倒是你,不再如年少时嗜酒如命。像当年若霜就常常劝你喝少点酒......” 说到这里,两人突然一起沉默。 “若霜她......”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承诺你的事情...终究没有做到。”林桂松缓缓地说道:“当年若霜为了生欲风,失血过多。” “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尽力了...她葬在哪里?” “隔这里两座峰外有一座玉女峰,与大王峰对立,有九曲溪流经,是个很美的地方。” “她一生爱美,能安葬那里也是极好的事,改天我再去上柱香,和若霜说说话,她很久没见到我,也一定是念得深了。” “好,改天我叫欲风带你去。” “呵,说到欲风,当年我不是叫你起御用的‘御’吗,怎么变成随心所欲的‘欲’了?” “御用的‘御’太浮夸,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倒是随心所欲的好,无拘无束方且自由。” “你还没变,清静无为仍是你林桂松的座右铭啊。”顾终南说后笑了笑,随后严肃了起来:“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我来找你真正所谓何事,我并不是告老还乡而离开朝廷的。” “那又是为何,是为公事?”林桂松问道。 “我是叛离朝廷而逃出来的!”顾终南也不顾林桂松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最近朝廷抓得很严,专门派东厂西厂和锦衣卫等特务部门清理旁门杂说,一切与儒家朱子思想不吻合的学说都派人铲除,达到文化专政的目的。皇帝亲自派我南下福建,就是为了清除这一带的‘杂学乱说’,他还指出了你的名字,我当然不能答应......” “委屈你了,这职位曾是你当年多么看重的,为了我而丢弃,岂不可惜。” “这又是什么话,人一老,很多事就看开了,从官十多年,原来功名都是一些空有其实的东西,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变。” “你能放得下,看得开,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话说皇帝本来就不怎么爱理朝政,突然问及此事定是东厂在左右插手,想必定是知道我两的关系。我得知朝廷最近对南方的财政也有所监管,已经派矿税监分赴各省,江浙一带的已经到达,不久赣闽及湖广地区便会遭殃,我怕到时东厂的人一举两得,文化与财政双收,武夷精舍恐怕难保。” 林桂松听后面色凝重:“那该向院长告知这件事才行。” “我就打算明天告诉他,毕竟处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两人继续喝酒,继续聊天,随后又聊到林欲风。 顾终南:“这小子,为人老实,很像你,有你当年的影子。只不过他的脸怎么......” “是湿疹,遗传了他外公。”林桂松回答。 “但他外公穆天云也没有出现脸上浮肿啊,我只记得他会发痒,只有不断运功才能止住......江阴一带不是有处神医庄么,为什么不带他去那看看。” “我想着一切皆有天数,若是不管,就是管得无微不至了......顺其自然,他总有一天会自己去的,要来的都会来,何必刻意强求。” “那你这样也太不管自己的儿子了,就连武功也没有教他么?至少学会运气可以缓解体内湿热,逼出湿气,何况南方春夏之际本就湿热。” “论吐纳,论内力,可都是你比较在行啊。”林桂松若有所意地笑了笑。 “哈哈哈哈,原来是想让自己儿子另从良师,学得更多么,你这个父亲,心机可真重,林桂松啊林桂松,还是你精。”顾终南指着林桂松笑着说道。 顾终南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酒,突然抬头对着林桂松说:“好,那我就收这个徒弟!” 第五章凝水剑法(下) 林欲风感觉有人用硬物掷他的后脑勺,他想回头但犹豫不决,因为这节是抄写课,严不孤又是个厉害人物,若发现谁有小动作,后果不是当众背书就是抓去朱有邻那做苦工。但是林欲风还是回头了,因为他发现晏俊再一次用石子丢他。 晏俊对欲风打了几个手势,意思说下课立刻去觉空和尚那偷学达摩剑法,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这课真无聊的动作。 然而晏俊摆了许久手势后,才发现欲风的视线原来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自己的身后。晏俊回头一看,发现何月琴在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下坐着,正凝视着她的表格龚剑平。 晏俊看了看欲风,又看了看何月琴,再看了看龚剑平,不禁叹了一口气,感慨世间情乃何物,心想若是欲风脸上不浮肿,论英俊应该不输龚剑平吧,随后晏俊再转念一想,若是把自己的相貌给欲风,把欲风的身高给自己,两者互补一下,定是精舍两大美男,想到这就不觉“咯咯”地自笑起来。 “燕子,起立。”文官严不孤突然说道:“今天就不抄写了,下面开始今天的学术讨论,方才看晏俊低头自笑,定是对抄写的内容有所领悟了,行,那你说说何谓‘礼’啊?” 晏俊尴尬地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支支吾吾地说:“礼啊......礼......礼嘛.......” 严不孤说:“也可以用自己的话说,再说不出来可能......” “礼嘛,我知道我知道。”晏俊赶紧说道:“礼就是礼节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非礼勿言嘛,还有你给你东西,你也要给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不,嘿嘿。” “嗯,这个回答差强人意,不对,什么你给我东西我也要给回你,这是什么歪理?我看你下午还是去朱有邻老师那帮忙好了。” 晏俊听到后又生气又失望,生气是严不孤又找他茬,失望是傍晚和欲风去偷学达摩剑法的计划泡汤了。 他正要开口表达不满,这时身后站起一个人回答道:“礼达而分定,除了礼仪,礼更是一种象征,用以维系社会秩序,如若达到孔夫子所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境地,贵贱、尊卑、长幼、亲疏有别,国家便可以长治久安了。反之,弃礼而不用,或不遵守符合身份、地位的行为规范,便是‘礼不行则上下昏’。所以《礼运》曰:‘礼之於人也,犹酒之有糵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圣人若以礼示之,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然而燕子为正人君子,必以厚礼相待,所以老师就免罚他了吧。” 是殷潜夕。 又是殷潜夕。 严不孤对殷潜夕的回答很满意,应该是说他对他的每次回答都很满意,严不孤知道殷潜夕是必定会参加科举考试走向官道的人,便格外看重他。 随后,严不孤又点欲风作答,欲风说:“若一个国家需要做到以礼维系社会制度的时候,那便到了落后的地步,为何有贵贱、尊卑、长幼、亲疏之别呢,人人平等,本就没有差别,若道之所存,一切归于自然,何来维系不维系,当道失传之后,人们就重视宣扬德,当德失传之后人们就重视宣扬仁,再之后就是义,再最后就是礼。当大多数人都在宣扬礼的时候,说明社会已经杀父弑君盛行,社会就开始出现混乱了。” 全场只有晏俊一人在鼓掌,虽然他不知道欲风在讲什么。 殷潜夕不甘示弱:“但《曲礼》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宪学事师,非礼不亲。’若连基本的礼都不具备,又谈何仁义道德呢?” “就像我与晏俊亲密无间,又谈何谦让与敬重呢?”欲风的回答看似非从正面上应对了殷潜夕,但实际上已经讲出了自己的道理。 “好了好了。”严不孤说道:“今天的讨论很是精彩,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下次讨论其他人也要踊跃参与,今天欲风与潜夕表现出色,我会向你们的武学师傅朱有邻推荐他们,所以他们离求仁剑法的学习又更近了一步,所以大家加油,今日散会。至于晏俊,你留下来。” 晏俊立马跳到欲风的座位上说:“糟糕,今日怕是去不成了,不如你先去吧,先把......” “晏俊,跟我过来!”严不孤突然催他。 “好,等等!”晏俊回头继续对欲风说:“先把招式记住,若是戌时之前我还未赶到,你就先撤,晚上回观善斋再说给我听,我先走了!” 说完晏俊已经跳走了,随严不孤远去,欲风见状,无奈只好只身一人前去“偷学”达摩剑法。 觉空和尚传授龚剑平剑法的地点就在右麓的那一座小禅寺里,每次龚剑平练习时,何月琴就会在一旁静静地观看他舞剑。而她不知道的是,每次她在观看龚剑平练剑时,都有个人在禅寺的墙外看着她。 那个人就是林欲风。 这日也一样,欲风在寺院外把石头堆高后站在上面,从墙外朝里面看,正好院里有一颗大树遮挡住,所以也算隐蔽。欲风每次和晏俊来偷学达摩剑法,实际上都只有晏俊一人在偷看,而自己的注意力却不在达摩剑法上,而是落在那乌黑的秀发上,落在那飘舞的白裙上,落在她那深邃的眼眸里。 欲风看得出神时,却听到觉空和尚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有客来访,却失远迎,罪过罪过。” 这句话欲风吓得差点从高处摔下来,但回过神来才发现觉空和尚说得是另有其人。果然,只见一人从另一颗大树上纵身下落,轻轻地落在地上,竟然是顾终南! 顾终南抱拳向觉空行了个礼,表明了来历,对着一旁的龚剑平和何月琴笑了笑,表示见过。随后又开口说道:“顾某来此找人,却打扰了各位,在这里道个不是,欲风,过来吧。” 林欲风知道自己藏不住后,便跳下了外墙,从寺院正门进后,向众人行了礼。 觉空哈哈一笑,对着欲风说:“这位小施主常来拜访敝寺,平日无暇待客,不要见怪。” 顾终南本想开口,却被何月琴抢先一步:“你为何常来偷看表哥练剑,想偷学不成?” 林欲风这时惭愧非常,刚想解释,只听到顾终南说道:“看来侄儿管教不严,回去我定会惩罚他,在这里向大家先陪个不是,欲风,快道歉。” “哈哈哈哈,大家错怪这位小施主了,他虽然是敝寺常客,但却非是偷学武功,话说我教剑平的这套剑法也非什么绝世武功,谈不上什么偷学。”觉空说道。 “那不是偷学武功,却偷偷地躲在哪作甚?”顾终南问林欲风。 林欲风哪里能把事实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之于众,只是尴尬地说不出话,期间几次与月琴四目相触,又立刻躲开,心中又暗想原来晏俊与自己每次到这里看都在觉空的眼皮子下,只是没有道破,不禁惭愧起来。 觉空说道:“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年轻人的想法,想必一切定有它意,一切皆由缘生。有因必有果,为一个人,点一盏灯,是至切之关怀。” 顾终南见既然人家不怪罪,便不再提此事,说找来欲风后还有要事,就不再打扰觉空等人,领着欲风走了。觉空也不留客,只是说了一句:“阿弥陀佛。”龚剑平与何月琴耳语了几句后,又继续练剑。 顾终南带欲风到了后山上的竹林中,示意他坐下,便问道:“你想学剑?” 欲风回答:“正如觉空大师所说,我确实没有偷学剑法,只是......” “好,这件事就不再追究,那我再问你一遍,你想不想学剑?” “不想。”欲风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学来又没有什么作用,而且我也没有摸过剑。” “如果学这剑法可以调理气息,清热解毒,解脸上浮肿,你学不学?” “......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学武乃通经活脉,畅通气血,使阴阳通合之用。”顾终南说完,从背后解下凝水剑,用手指弹了弹剑,剑身震而发出滴水之声。顾终南得意的笑了笑,随后对欲风说了四个字:“凝水剑法。” 第六章秘密会谈 顾终南只是摆了摆动凝水剑,林欲风就听到了轻微的流水之声,之后顾终南开始舞起剑来,只觉剑气生风,此时便非只有流水之声,而是风声水声杂然。 “凝水剑法,在于‘如水’,以柔为至极。”顾终南突然按剑下沉,剑身如鱼在水中游动。“这一招水中探月,以虚招迷惑,按剑下沉,佯攻对方底盘,讲究臂柔似水。”说完回剑直挑,飞身一跃,身子于空中成倒立状,以剑点地。“这一招蜻蜓点水,讲究腰柔似水。”顾终南突然手腕反转,剑走偏锋,加以步法轻盈,竟如游龙。“这一招水可覆舟,为使敌人措手不及,讲究腕柔似水。”接着,在凝水剑画了个半圆之后,顾终南忽而反手握剑,忽而正手握剑,随后渐渐加快了舞剑的速度,剑法之快,繁如骤雨突临,把一旁的林欲风看得眼花缭乱。“这一招弱水三千,佯露破绽,极为危险却剑招最多,因为要卖破绽,必须慎用之。” 说完,顾终南已把凝水剑收入鞘中。 林欲风只是感到一阵寒意。 顾终南道:“凝水剑法千变万化,如有一层流动之水在剑身上游走,舞剑之时身柔若水,只剑为利,如水龙吐剑。刚刚演示的只是凝水剑法的几种变化,主要还是靠自己领悟,道家言上善若水,以柔克刚,相信对你来说不难领会其中玄乎。凝水剑法除了招式,还有独门心法,久练之而成浑厚的内力。到时你体内的湿热之气便会逼出来,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但是......” “但是什么?”林欲风立刻问道。 “这凝水剑法的心法第一层为‘白水鉴心’,清澈的水能照见人的心,只有达到内心平静,毫无涟漪,才能运功,进入下一层。所以学习第一层心法时必须闭关半个月,不得接触任何人。”顾终南说。 “这岂不是......我还没和我爹说,还有......”林欲风心有顾虑地说。 “闭关一定是要的,不过放心,这几天先把招式练好再说,心法的事那是后话。这几天我会锻炼你的柔韧度,也许会比较辛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了。”顾终南笑着说“只是,你也许还欠我一杯茶。” 林欲风愣了一下,随后会意,说“请受徒儿一拜。” 戌时已过,夜色降临,晏俊完成朱有邻吩咐的任务后,就回到了观善斋,他满心期待林欲风能把他所记录下来的招式给他过目,然而他发现回到寝室后连个欲风的人影也看不见。晏俊心想:“今天不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觉空那老和尚把毕生所学都交与龚剑平了吧”但是晏俊转念一想觉得不可能,于是又幻想可能是欲风在某处整理记下来的招式,好给自己一个惊喜,但随后又觉得不可能,于是他忽然担心:“难不成是因为欲风没有我的陪同而被觉空发现,被扣留下来严刑逼供,现在正痛不欲生?”想到这,晏俊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便出了房门,准备前往觉空大师那。可是他走到一半,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隐求室里亮有灯火,这是少见的事。晏俊哪肯放过这奇怪的现象,便蹑手蹑脚地走近隐求室的门口,只听见有两个人正在谈话,仔细一听,却是院长朱懿和文师严不孤。从语气上可以听出,他们正在谈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严不孤说:“那个叫顾终南的人,真的和你这么说?” 朱懿:“他神情严肃,不像是说大话,何况他又是桂松的兄弟。” “但听说他原是朝廷的人,而且林桂松初到这里时也没有详细地说明来历,只说是携妻子来此隐居,过平凡人的生活。所以那个顾终南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严不孤问道。 朱懿沉思了一会,说道:“武夷山一带本就是三教集中之地,如今中央集权制不断加强,且宦官当道,若说朝廷要南下铲除杂学,也不是不可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如今朝廷已分派矿税监往淮河以南的各个省府,依我看,来福建的矿税监下个月便会达到,到时怕会有一场骚动。”严不孤补充说。 朱懿叹了口气,说:“看来只有做好抵挡一切的准备了,设好防护措施,幸好精舍算是隐蔽,若非是熟悉武夷山的本地居民,他人难以寻得。” 严不孤:“话说为何要抵挡?我们精舍教出来的儒生都是去参加科举的人,我们培养的也正是一批正道之人,若朝廷真来铲除杂学,又关我们什么事呢?实在不行,指出武夷山一带道流所栖之地或是九流杂学流散之所便得,那样精舍就可免受灾难。” 朱懿道:“儒学中的仁义道德你都摆哪里去了,难道我们还要交出桂松给朝廷么,我们我们的信义何在?况且当年我们已经很对不起他的夫人了。” “精舍里人才济济,我只是实在不愿看到我的爱徒们......”严不孤解释道。 “做好防护措施可以,但求仁剑我只传一人。”原来朱有邻也在里头,只是默默不语,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 朱懿:“......潜夕是个好苗,我也希望他能走上为官之路。儒家除了四书五经,还有三剑,其中一剑在北,一剑在南,只有一剑不知所踪。求仁剑能在我们武夷书院,真是万幸,传人必须谨慎,这也是自然的。” “这人选,我自有分寸,那么从明天开始,重心又文转武。一个月后,自见成效。”说完椅子一响,想必是要离开了。 晏俊发觉谈话就要结束,便动身离开,悄悄地离开仁智堂后,继续去找欲风,经过自己和欲风的寝室时,不自觉地朝那看了看,想知道欲风是否已经回来,然而这一看不得了,因为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偷偷地溜进自己的寝室里。 第七章心存疑虑 晏俊刚要过去一探究竟,突然身后被人一拉,强行被拉到一个隐蔽处,晏俊刚要开口惊呼,仔细一看,却是林欲风。林欲风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小声地说:“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从后山回来时就看到他了,我也想知道他是谁。” “你觉不觉得他的背影很像一个人?”晏俊小声问道。 “有点,但是我不敢肯定是他。”欲风回答。 “如果是他,为什么会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到我们房里?” “而且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陈湘没有跟着他回来。”林欲风严肃起来。 林欲风刚说完,他和晏俊寝室的门又再次地开了,那人刚刚探出一个头就又立刻缩回去关上门,原因是这时刚开完会的朱懿院长、朱有邻和严不孤三人正欲经过这。然而刚刚从门里探出头的那个人同时使欲风与晏俊心里为之一震——那人便是失踪三天了的龙志安! “事已至此,不得不马上动工,明天我就给学子们分配任务。”严不孤说道。 “恩,明早开大会由我来宣布,毕竟这是件大事。”朱懿叹息道。 “只是...”住朱有邻刚要开口,旁边的一个寝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朱有邻以为有人要伤害院长,正要用力抵挡,不料那人突然跪在三人面前,仔细一开,竟然是龙志安。 三人见到是失踪多日的龙志安,又见到他跪在地上,惊讶非常,但还是扶他起身,问明究竟。 龙志安先是扇自己的脸,后带泪说道:“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这几天为什么没有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话说......”朱懿看了看周围,继续问道:“...陈湘呢?” 朱懿问出了一句欲风和晏俊同样想问的话。 “她...她...”龙志安支支吾吾地说。一旁隐蔽处等待回答的晏俊着急地快把欲风的衣服抓破了。 “冷静下来,到底怎么了?”严不孤说道。 “陈湘死了。”龙志安终于憋出这句话。 “不可能!”晏俊“不”字刚要说出口,就强被欲风捂住嘴巴。 朱有邻感觉身后有动静,往后看了看,又回过头问龙志安:“怎么回事。” 龙志安说:“那天,陈湘半夜敲我的房门,叫我出去看星星,起初我拒绝了她,但是她一直坚持,便和她出去了,走的时候本想叫醒晏俊和欲风,最后却没有。出去之后,我们找到一条溪流旁坐下,我们先是聊了聊天,但是谁知道后来突然来了一批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逼我们说出精舍的地址,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就没有告诉他们。然而他们却动起手来,他们武功高强,我们招架不住。” “之后呢”严不孤着急的问。 “之后,他们把陈湘掳去,我追上去,不料被人踢飞,而陈湘拼命挣脱,我看见她咬了挟持他的黑衣人,黑衣人一怒之下...”龙志安顿了顿:“一怒之下,一掌把陈湘震得吐血,最后把她抛到河里,之后我便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所有人都不见了。” 严不孤:“这......” 朱懿:“这么说,陈湘中了他们一掌,被抛进水里,下落不明了。” 朱有邻:“他们还有没有从你口中询问到什么?” “我......我没有告诉他们武夷精舍确切所在,只是...”龙志安看了看朱有邻说:“他们向我确认一个人。” “谁?”严不孤问道。 “朱有邻先生。”龙志安说完又看了看朱有邻。 “好了,这件事以后慢慢再说,我们也会去找陈湘的,你快先回房休息吧。”朱懿说道。 “等等...”朱有邻问道:“刚刚你怎么在晏俊和欲风的寝室里?”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回来没有,我本来想先把这件事和他们说的。”龙志安回答。 “快回房吧。”朱有邻冷冷地说道。 看见四人散去,躲在隐蔽处的晏俊和欲风才松了口气,欲风开口说:“我也不相信陈湘死了,而且你不觉得......”“我也觉得龙志安没有把真相说出,他闪烁其词。陈湘绝对不会有事的,她那么机灵。”晏俊接道。 “刚刚我还听到院长和严不孤朱有邻在谈话,他们说朝廷的人即将攻击武夷精舍,这件事还是顾前辈和他们提起的。”晏俊说道。 “顾叔叔来此本就应该是为了这个吧,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么说,我们要发起抵抗了?”欲风问道。 “看来是这样的,没想到这几天会发生这么多事,真是头疼呢。话说回来,把记下来的达摩剑法招式拿给我吧,今天学的是什么招式?” “实话实说......” “你不会只顾着看你的何姐姐了吧,难道你没记?!” “别激动别激动,我慢慢和你说。”林欲风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跟晏俊说了一遍。 “凝水剑法?顾前辈传给你的?就是那次击退朝廷那些人用的剑法?”晏俊不禁激动起来。 “恩,我本无意学此剑法,只是他说练此剑法可以治我脸上浮肿,我才......”欲风再次刻意似地低下头,用垂下的头发遮住脸颊。 “咦,对我还见外了么,这样也好,你脸上的浮肿若是消除,什么殷潜夕什么龚剑平,哪会比你英俊呢,嘿嘿。好了别说了,过招吧。”晏俊说。 “过招,过什么招?”欲风不明所以。 “当然试试我偷学的达摩剑法厉害还是你学的凝水剑法哪个厉害了。” “但是我才刚学一个下午,只有几个招式,而且不熟练。” “我的也不完整,试试又不会丧命。” “好吧。”欲风只好答应。 晏俊折了两个较粗的树枝,丢了一条给欲风,以树枝作剑,两人便开始比试。晏俊先出招,握剑斜上,起手第一招“仙人指路”,平步上前直逼欲风,和龚剑平所学招式无甚差别。见到欲风后退,便突上前使出一招“二龙戏珠”,树枝已经接触到欲风手臂几次。 转过一招,欲风突然沉剑下攻,犹如一条泥鳅在水里游动,晏俊用带刚劲的剑招一批,却像打在水里,随后晏俊连用的“虚势分金”、“横江飞渡”及夹杂自创的乱打乱劈都难以贴近林欲风的身体,每攻一剑就被化开。欲风也不反击,只是摆剑招架,这样子晏俊无法触到欲风,欲风也没有攻击到晏俊,等到双方剑招舞过两轮,才停剑罢手。 “唔,你的凝水剑法杀伤力一般般嘛,还是这达摩剑法舞得爽快,这次算打平吧。”晏俊说道。 “恩,我也乏了,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呢。”欲风说完便和晏俊一同回了房。 第八章临危布局 第二天一早,朱懿便召集所有人到仁智堂内,依旧是朱有邻、严不孤分离左右,似乎有大事宣布,只是这次多了一位绿袍老者,老者就是林欲风刚拜的师父——顾终南。 朱懿:“取消晨练,召集大家来这,是因为事情紧急,这位顾侠士有话跟大家说。” 顾终南朝大家作了个揖,说道:“鄙人本侍奉朝廷,数年前以武科举而入武官,不是个读书人。最近朝廷日渐腐败,张居正的万历新政、富国强兵之盛景不复存在,换来的是变了味的苛政杂税,民不聊生!而连学术思想也难逃一劫,尤有波及,我听闻圣上欲打压地方学说以巩固主流思潮,保正统地位,故已派锦衣卫等厂卫势力亲自南下,捉拿除了儒学以外的‘杂学’学子,只恐怕武夷精舍首当其冲!” 在一片哗然声中,顾终南继续说到:“我这个岁数,已无欲无求,旧时君明而侍奉,如今君庸而叛逃,策马赶赴建阳武夷山,就是想告诉诸位,危险要来了。” “朝廷要捉拿的是儒学以外的学说,这里大部分人应该都没事吧。”殷潜夕首先质疑,且话里有话。 “话虽如此,但武夷精舍传承朱熹兼容并包的学术理念,明理学就是取儒道释之精华,儒学与道学、佛学是共生共存之关系。”朱懿说道。 “老师所言甚是,但包庇朝廷罪犯,当乃死罪!”殷潜夕显得有些激动:“何必让少数人连累大部分人呢!?”说完冷笑了一声。 顾终南:“顾某只是将此事告知各位,说完便会离去,懿兄等如何决定,顾某不加干涉,只求友人林桂松等能得到保护,不仅道学,我希望武夷文化都能得到保护。” “顾兄言重了,若朝廷加罪于武夷精舍,何患无辞?顾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赶人家走,患难见真情,仁义之心岂可说无就无?”朱懿看了一眼殷潜夕,接着说道:“可能很多人心存疑虑,也难判此事是真是假,等那天到来,清者自清便是!如今要紧的是,如何保护武夷精舍不被毁于一旦,保护大家的声誉!” “即使死不足惜?”殷潜夕冷冷地说道。 “大丈夫有捍卫之心,就有赴死的准备!”晏俊终于忍不住说道:“怎么了,怕死啊?” “你...哼!”殷潜夕不想在众人面前发作,纵使万般不同意,也不再说话。 林欲风:“支持顾叔叔和朱院长的决定,眼下应当将重心放在武夷精舍的防守上,我和燕子见识过锦衣卫的厉害,单靠顾伯伯或是朱有邻先生是无法抵御的。” “唔...”朱懿沉思一番,说到:“精舍将从今天开始布置防御工事,学子们暂且放下读书任务,重心由文转武,精舍会分成两派:一派负责陆续将隐求室的经书运输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安排不善武功的人来完成这项任务,人、书都能保全,这就由由严不孤老师负责吧;另一派由有邻挑选自愿留下的学子组成抵御派,教授剑法,并布置防御工事。” 一时间,堂内众人议论声四起。 交代完任务,朱懿转身对朱有邻耳语了一番,朱有邻听到了朱懿的小声吩咐,眉头微皱,但片刻间也沉静了下来,提起嗓子向堂外传唤:“龙志安,你进来吧!” 只见龙志安缓缓地地走进内堂,他从人群中跻身向前,走到朱有邻身旁,向大家行了个礼。 “志安,你不要急,慢慢说。”说完,朱有邻拍了拍龙志安的肩膀。 龙志安似乎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来刻意昂起的头突然间低了下去,从他口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字:“陈湘...陈湘...” “湘姐怎么了你倒是快点说啊!”晏俊终于按捺不住。 “陈湘死了...”龙志安瞪大了双眼,只是双眼已然无神。 场下一片愕然。 林欲风和晏俊还想追问究竟,就被朱懿抢先说明:“志安在路途中遭遇了不明人物的袭击,昨晚他详细和我说了,此事还待查明真相,也许和顾兄说的有关,当务之急是希望大家不要被近来频发的事件扰乱心态,至于陈湘那边,实属可惜,我会给她家属发一封悼文。”说完长叹了一声。 林欲风与晏俊仍旧不敢相信。 不由分说,朱有邻拿起一卷空白的纸铺平,对众人说道:“自愿留下的,在这里写上自己的姓名,其他人参与经书护送工作。” 龙志安心灰意冷,无意远走,于是第一个拿起毛笔,赎罪般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林欲风见状,和晏俊互相使了个眼色,也先后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殷潜夕本不想卷入与朝廷的纷争,但迫于不想当“逃兵”而博得朱有邻的青睐,最后也拿起了笔,落款后嘴里仍念念有词。 最后,由朱有邻带领的抵御派(顾终南、林桂松、林欲风、晏俊、殷潜夕、龙志安等)将镇守武夷精舍,保护书院不被破坏;其他人则归为严不孤带领的护送派,龚剑平与觉空大师则加入了经书护送的保卫工作。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他们都将围绕自己的任务来安排。 晏俊被分配到防御工事一组,因为平时经常“不安分”地出入书院,他是所有人中最熟悉地形的,甚至连什么小路通往何处都一清二楚,所以让他来设置关卡亦再好不过。突如其来的“重任”交到自己的身上,顿时让晏俊自豪不已,整个人都变得开朗起来,唯一让他纳闷的,是留给他去偷学达摩剑法的时间变少了。 而林欲风这边,则是依旧跟随顾终南练习凝水剑法和心法。最近他颇有进步,虽然些招式上的联系,无甚内力的加持,但在竹林里恣意舞剑时,他的内心会变得极其平静,于是也偶尔会参透一些道家的真谛,并根据自己的理解融入到凝水剑法之中。还有十多天的时间,他就要闭关修行心法,所以林欲风也会趁空隙去找自己的阿爹聊天,他知道自己再不见见阿爹和月琴,以后再见便很难了。 这晚,何月琴得知表哥龚剑平要护送经书到两广一带,弹琴弹得魂不守舍,她内心有百般不愿,亦想跟随表哥一同前行,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柔弱女子,除了成为表哥的负累,一点忙也帮不上,便屡屡愁上心头。 “琴儿可有心事?”一旁也正弹奏的林桂松似乎从琴声中听出了月琴的心事。 何月琴轻轻地点了点头,终止了弹奏。一双纤纤玉手抚在琴弦上,手指秀窄修长却丰润白皙,刻意留有的指甲如同月色皎洁,柔和润泽。她轻轻地叹气,江边倒影之月光悉数打在月琴若有所思的憔悴面容上,显得楚楚可怜。 这一切,都被前来的林欲风看在眼里,竟看得心碎了。 “如果当初是我先拜师觉空和尚,那么现在负责护送经书的可能就是我了,若是如此,月琴会不会因此为我担心呢?”林欲风内心所想。 林桂松看了看林欲风,又看了看何月琴,微笑地摇了摇头,起手拨弦,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而来。何月琴的哀愁愈浓,她觉得此曲格外应景,竟也慢慢回过神来,看向师父。随后,月琴看到亭外正站着一个身影,她和林欲风四目相对,发现他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