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云昭录》 前言·天启 正录: 自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尽散,天地初分,日月初见,谓之曰,天启。 盘古以身护天地,神魄散入天际无边黑暗之处,后人谓之,苍茫。 天启初年,世间无一丝生灵,入目可及之处一片凄凉。正此时,凤凰初诞于世间。凤为公,凰为母,凤弱于胎腹,后凰而出世。便以凰为长,凤次之。 凰出世,创山川百越,万古江流,为天地之母,名日凰若。凤后随,创飞禽走兽,天下苍生,为众生之父,名日凤兮。 后,凤凰又定世间法度,人伦纲常,因惜人寿命有尽,又设轮回之法,阳府之地。此事终,凤凰返回天际,设天官,为天宫主位。 同凤凰出世亦有其他灵物共生,其中最为重者为一灵种,名曰忘忧。 相传得忘忧者,八魄俱具,神识现,可飞身化神,位列天宫,为一方之首 自此,三界初具其形。 副录: 凤凰创三界:居于天宫(主、副、末),以凤凰,上古十二神为尊居天宫主位,以人魄神修者,神赐者,得忘忧者为副位。魅魄得忘优者,神修者为末位。 神具八魄,具神骨、神识(可后天开启)。 人:居于人界(帝王、神修者、士农工商等等),以帝王为尊,为人界领导者。人俱七魄,神修者,神赐者,得忘忧者可具神骨,神识,但仍为人魄,位列天宮副位。 魅:居于天山南六皇岛(魅种,人魅,灵魅,木魅),以魅种为尊,魅种为极魅,为魅者一族最为纯正之血统。魅具六魄,可以以神修,忘忧而具神骨、神识,但仍为魅魄,位列天宫末位。 灵宠:居于三界各处,以上古十二神为尊,基本上由神兽组成,成员广布,种类分散,每一族群由其领主统治。不具有严格定义的身份,游离于三界之外,是为特殊的存在。具代表性的有,青丘,涂山,有苏的狐族等等。 次录: 骨为本,魄为基,识为衍生。 魄:神魄,人魄,魅魄,物魄(金木水火土) 七魄:第一魄名尸挖,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诚,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第一章梦蝶篇·云昭寺朝会 又是一年七月七,天山脚下,初暮城,人们游湖泛舟,放灯祈愿,有情之人恰此时相会厮守。 而,唯一与往年不同,近日一众男女接连来至天山脚下,不为七夕,皆为三年一次的云昭寺朝会。 相传天启初年,神创三界,魅族与人类皆栖于大地,为争夺水源、食物,展开了历史上首次魅与人的大战,一时之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二族皆受到重创。 凤为保其子孙平安,以天山为界,隔离二族,划天山以南为魅族之地,天山以北为人界,更设云昭寺于天山之上,任督二族之职。而后设三年一次朝会,使二族交互往来,以保二族之间平安共存。 时天启一万年后首次朝会,吸引魅与人界一众善男信女接连而至,汇聚于初暮城内。而此时云昭寺内竟与城内不同,诵经声伴着风声,一派平静祥和。 “智通师兄,今年乃万年后首次朝会,为何寺内不做丝毫准备。”一位正做洒扫的寺人悄悄拽过身旁的寺人,低声问道。 “那位不做安排谁敢私自准备,现在这寺里还不是皆听那位的,那位多有本事,哄师傅哄得好,不仅将所有事都给他管,连名号都与我们这些人不同。”智通回答,话语中难免带着些忿忿不平。 刚刚讲完,便闻身后有个稚气的声音说:“智通师兄你们在讲什么?是不是又在讲净初师兄了,师傅说过背后讲人坏话是会烂舌头的,师兄们不怕吗?”说完便吐了一下舌头跑开了。 “你这个臭小子,师傅何曾怎么说过。”智通转过身,看着那早就跑远的背影,怒火更加重了。 “净初师兄他们这么讲你,你竟也不恼?”刚刚那稚气的小寺人手里举着糖葫芦,抬起一张小圆脸问身旁的师兄。 净初无奈的捏了捏智和的小脸,神色淡然的回道:“由他们去吧,我未及冠便做了监寺,而智通年级最长却屈居我之下,心有不甘也情有可原。” 智和咬着一块糖霜,含糊不清地有问:“那我们真的不做什么准备吗?今年可是师傅做住持以来的首次朝会呀。” “何须准备,寺里的东西都齐全,智通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金碧辉煌罢了,且不说那要多少银子,就我们自身而言,佛门重地又怎能与那些物什相提并论,倘若真如智通他们所想,那么三界该如何看待云昭寺。 “况且,况且师傅他也不喜欢那样。这么讲,你可明白。”净初低头去看,见那小家伙早就没有在听自己讲话,只是一味地将心思放在冰糖葫芦上,净初只得无奈一笑,没再讲话。 将智和送回厢房,净初便去了静心院,还未及入内,便就嗅道了浓浓的檀香,里面人轻诵经书的声音也一同传出。净初整了整衣冠,轻扣厢门,呼道:“师傅。” “进来吧”闻此,净初轻推门,便见一男闭目打坐,眉眼凌厉精致,却带着三分出家人的温和,衣着洁白质朴,颇具一派书香智慧之气。 净初正感慨于世间女子难见其面容之可惜,却被眼前人轻唤:“净初,你过来这里有何事。” “啊,是,只是向师傅告知朝会之事”净初尴尬难耐,只能低下头回答:“朝会诸事已准备妥当,师傅何时查验,徒儿好去做准备。” “无需查验,你做事,我放心。”见来人并无动静,净白只得又问:“还有何事?”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徒儿认为,徒儿的法号实在有些不妥,既已拜入师傅门下,本就不该从净字,所以,所以......”净初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讲,虽是嘴上讲着不在意,实则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 “你的意思是想要从智字,同他们师兄的一样。我认为,倒不必多此一举,既入了法门,那便是万事皆空,名号不过只是一个代称,况且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你舍得了,为师还舍不得,智初,叫为师该如何叫出口呢?” 净初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讲,便只好应声离开。 只是在出门时,又闻里面的人说:“净初,旁人不会因名号的更改而停止对你的闲言碎语,既如此,倒不如潜心静气做好自己,万事以己心为本。若是,真是委屈难耐,你可随时来静心院。” “是,徒儿明白了。”净初退出静心院,便远远听见智和的呼唤声:“净初师兄,人们都上山来了,朝会马上就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好,我们过去吧。”净初回首望向静心院,心中顿时释然,何必在意小人所言,只克己复礼便可,而且这名号若是真改了自己也舍不得。 如此便也随着智和去了寺门前。 智和悄悄地将寺门打开一条小缝,窥探外面的情况,刚一打开,便赶忙又闭上,声音有些发抖地讲:“净初师兄,外面来了好多人,好可怕呀。” “人多了就把你吓到了,小师弟你未免也太胆小了吧。” 听见智通的笑声,智和不禁辩解道:“我才不是因为人多而害怕呢,我是因为外面除了人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才害怕的。” “自天山将人与魅二族分隔开后,人与魅只能在三年一次的朝会上才能相见,况且朝会又刚好在七月七,许多情侣都伴着此时来到云昭寺,如此外面这么多魅族倒是可以解释的清了,只是这次来的魅族看上去不太正常。”智能看着天上的异样,又将目光看向净初。 闻此,净初便牵过智和,对着众人吩咐道:“智能你叫大家加强戒备,将寺内的法器都备好。智通你去静心院,将事情禀报给师傅,剩下的人照常准备朝会。”众人领了命,就各自执行去了。 净初拍了拍智和的脊背,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吩咐寺人打开云昭寺寺门。 一时之间,人潮涌动,人山人海,络绎不绝。虽是人多,但到底都是向善之士,秩序倒也井然。 见此情景,智和便也平静了下来,净初也就领着他向大堂内走去,且转身便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净初小师傅,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来人声音,净初并不甚熟悉,可转身见来人面容,净初便瞬时了然:“庄施主,别来无恙。” 智和看着眼前俊俏公子,悄悄拉了拉师兄的衣裳,问道:“师兄,这个好看的施主是谁呀?”净初没有回答,反而是叫他去准备了一间上好的厢房,又吩咐了诸多事宜。 见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庄淼不禁笑了起来:“多年不见,当年的小寺人如今竟如此有魄力了,真应当刮目相看。” “庄施主谬赞了,只是日久养成罢了,让您见笑了。”净初被他这样一讲竟有些羞涩,只得快步领他入了厢房,缓解一下情绪。 “这么多年,我也算游历四方,偏是云昭寺的茶最令我难以忘怀。”庄淼搁下茶杯,对着净初直言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是来还愿的,可否求净初师傅带在下拜见净白师傅。” 还愿,净初忽然一下就想起了初次见庄淼的时候。 那时候,净白还不是住持,而原本的住持仍是自己的师傅。那是自己初次见庄淼,还是在一个白雪弥漫的冬天。 那年,净初六岁,那年冬天大雪漫天,天山上人迹罕至,甚至连初暮城的人都鲜少出门。一时,天地似乎都被大雪盖了去。 净初好容易将寺门前的大雪扫净,那大风卷着雪花一吹,寒风刺骨,净初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刚准备回去,便听见身后又一呼声,那声音混沌不清,干裂嘶哑,竟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野兽的嘶吼声。 净初吓得整个人一个哆嗦,嘴里直念着“阿弥陀佛”,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雪地里。净初吓了一跳,顾不得雪天路滑,便去寺内唤了净白出来。 一连三日都未曾见那人苏醒,净初与智通被安排在他身边看守着,智通自是偷懒,使得净初那三日皆难以入睡,此后竟落下了浅眠的习惯。三日后,夜半时分,那人方醒,净初唤了净白,才回了自己的厢房。 “施主可感觉有何不舒服?”净白且问着,又帮他将吃食布好,将衣裳备好。 可来人并未答话,只能发出难辨的呜咽声,净白方知事情严重,可师傅又云游海外,不知归期。为保其一命,只能擅自取了丹药,度了法才使他可以言谈。 “多谢师傅相救”见自己可讲话,来人便顺势跪倒在净白身前:“师傅之恩,在下不知如何报答,只待金榜题名之日会寺内报答。” 净白且扶起他,说:“修法者当以慈悲为怀,自然不图报答,只是他日有人问起,您切勿提起此事便可。” “是师傅,我明白,只是不瞒师傅,在下姓庄,名淼,号泗水。本是州坨镇人氏,因身患有疾,才来初暮城暂住。” 庄淼先是介绍完自己,又忽然跪拜下来,哀婉而言:“师傅,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师傅一定相助。” 净白赶忙又扶他起身,可庄淼却并未起身,仍是跪拜于地:“还请师傅一定相助,否则在下将命不久矣。” “庄施主,此事还需您仔细道来,如此贫寺才知该如何相助。”见此,庄淼才肯娓娓道来。 第二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师傅有所不知,在下曾在半年之前身患眼疾,不知为何不能视物,遍访名医也不见好转,又问初暮城乃神创三界时往返天宫之地,极具灵气,于是且斗胆一试。 谁知,竟有些用处,眼疾竟好了许多,可勉强视物。如此,在下自以为是天山灵气之便,索性就时常往天山上来,可是不知又冲撞了何物,竟在天山之上困住多时,一时竟走不出,又无吃食饮水,竟把嗓子给毁了。 可能是大雪弥漫,避了妖物的眼,竟使我走出了那地方,眼睛竟也好了。云昭寺有天神庇佑,才使在下有片刻安稳,可在下又不可一世在此处。所以就请师傅帮忙,救在下一命。” 庄淼且说着,便见净初进来,抬起一张小脸,奶声奶气地问:“为何不能在这里一世呢?我就可以呀。” 如此一句竟将庄淼逗乐了,庄淼俯首对净初说:“我是家中独子,有父母恩泽需还,又有未过门的已定婚约的表妹,还有功名要考取,如何敢入寺出家。” “净初,休得胡言乱语,且去外面帮师兄们的忙,切勿偷懒。” 净白将净初打发了出去,而后又对庄淼说:“既如此,那便请庄施主带我前去您居住之地。至此,我们再做定夺。” “好,那便麻烦师傅了。只是这妖物实力非同小可,在下害怕师傅。”庄淼内心实在难以放心,对净白也没有完全信任。 净白也看出他内心的担忧,但是也并未言明,只是先让庄淼休息。 待入夜,净初悄悄打开静心院的门,见净白正在收拾行囊,就乖乖坐在软垫上,又见净白不曾理他,就又奶声奶气地说:“你一定要去吗?可以带上我吗?” “果真要去?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小孩子,又可以做什么?”净白摸了摸他的头,哄到:“且安心待着等我,不日便会回来。” “当真?”净初扬着稚气的小脸认真看着净白,一双眼睛探究地看向净白。 净白低头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轻点头同时语气肯定地讲:“当真。” 第二日便随着庄淼出了门,过了一个月才回来,回来后便躲入静心院多日没有出门,此后便再未提及此事。 “净初小师傅?”庄淼轻声细语地呼唤他,净初才止住回忆的翻涌。又见庄淼说:“我是否可以拜见一下净白师傅。” “家师近来身体不适,已经吩咐不见客了,若为此事,庄施主还是请回吧。”净初微微俯身行礼,不顾庄淼还有话所言,便告辞离开。 “师兄,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智和牵着净初的手,又指向天边说:“师兄,天色越来越不好了,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魅来捣乱呀。” 净初安慰了智和一会,又说:“别担心,无事的,我先去禀报师傅。” 刚刚到了静心院,就见了净白在院内打坐饮茶,见他来了,放下茶杯轻言:“外面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一切都好,暂时还并未有何异样,只是......”净初在净白身边坐下,同样倒了一杯茶。 “只是什么?” “庄施主来了,说要见你,被我回绝了。” 净白望着无尽昏沉的天色,沉吟道:“如此这样的天气倒也可以解释了,不过放心,并无大碍。” “如何肯定?”净初仍旧难以放心,又回忆起当年的事:“难道是因为庄施主?”见净白不言,又问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吗?”净白回忆起当年随庄淼去往初暮城。 天山之下的初暮城,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又刚好为人与魅族毗邻而居之地,人员往来紧密,更易发生纠纷琐事。 庄淼休养了一段时间,便随净白回到了初暮城。 初至,只见须臾一茅屋,门外栽着些许竹木,茅屋隐于竹林之中,别具一番风味。入室,便更加简单,三两竹木桌椅,倒是书籍偏多。 见此,净白不禁问起来:“庄施主,你自说患有眼疾,不能视物,家中尚远,怎不见有侍候之人?” 见净白颇具怀疑之色,庄淼倒也不慌不忙解释起来:“您有所不知,自在下眼疾好转之后,便叫下人都回去了,我向来是不习惯他人侍奉的。” 净白听此,倒也并未细想,便细细查看房屋四周,见他伸手拽了片竹叶,微闭双目,以竹叶划过,再睁眼查看,仍未有所得。 “此处看来似乎并无异常,咱们还是先离开去往别处看看吧。”净白回头对着庄淼说,庄淼连声答应,便随即向外走。 净白在背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那掩饰不住的一丝慌乱,被净白准确捕捉到了。 庄淼快步走向屋外,却与他人撞了个满怀。 第三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只见一女子吃痛的叫了一下,抬头看到庄淼后,顿时又惊喜而言:“庄生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呀。” 庄淼并未即可回答,而是看向净白的方向,女子见状便躲在庄淼身后,言语之中满是惶恐与惧怕:“庄生,他是谁?看上去好不友善。” “莫要胡言,你且先出去,我片刻便去找你。” 如此将女子送走,庄淼定了定神,转身向净白拱手作揖:“十分抱歉净白师傅,是在下有所隐瞒,希望师傅涵。” 净白回首环视屋内:“贫寺早知施主有所隐瞒。” 净白望着庄淼惊异的眼神,指着室内说道:”汗牛充栋却已落些许灰尘,确是久日未归之态,只是床铺被褥却整洁如新,的确有人整理过的迹象。况庄施主并未拒绝贫寺前来住所,所以您应该也不知道仍有人居住在此,对吧?” “在下也是有苦衷的。”见庄淼一派有难言之隐的无奈之态。 净白轻笑:“您是不希望我看到那位女子,不,应该是魅族女子,对吧。” “我只是希望您不要伤害她,我本以为她已经离开,谁曾料想她竟然寻我多时。”庄淼心下有些尴尬,本以为净白不会看出,如今被人直接戳穿委实有些脸面挂不住。 净白向外看去,见那女子身在丛丛花朵中,少三分女子媚态,倒是多了几分英气,如此之魅,倒是少见。如此想来,净白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庄淼见净白看着那女子,不自觉地挪动几步将那人挡在身后。 见此,净白收回目光,再次向庄淼讲道:“庄施主,您既然拜托贫寺帮您彻查此事,就不该加以隐瞒。” “是,在下也并非存心欺瞒,只是不想您怀疑她。她,绝不可能害我。” “为何如此笃定?” 庄淼看向那女子,眼中尽是柔情:“她尽心照顾我,衣食住行,五一不极其用心。她本是魅,如若她想杀我,何时都可以杀我,绝不会给我逃出去的机会。” “如此而言,她的确不必大费周章地害你,但是仍不可洗脱其嫌疑,况且......” 净白将话语停下,复又道:“已近至午时,该用膳食了,您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可否叫那位女施主准备膳食。” “自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庄淼见他并未在意那魅的身份,实在是欣喜,转身向外吩咐:“阿湘,去准备一些吃食。” “是,我去准备。” 念云湘福了福身,正要往外走,又被人叫住:“女施主,贫寺是山中之人,口味清淡,自是不习惯山下吃食的,所以还请劳烦您买些食材现煮。” 念云湘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茅屋。 见她离开,净白便回身对庄淼说:“庄施主,可否仔细对我讲下,您与那位魅相识的过往。” “其实说来,倒也是缘分。我本身到此处是带了两个小厮的。也是偶然一日,我且出门寻医问诊,由那两个小厮陪着,谁知竟偶遇贼人,小厮被吓跑,竟徒留我一人在原地。而正是云湘,是她......” “是她将您救了下来,您是被魅救了,却又难以相信,一位女子有此能力,万般逼问之下,她才承认自己是魅,对吗?” “也不尽是,她将我救下后,我虽有所疑虑,但并未讲明,毕竟天山脚下有所不同寻常也是情有可原。” 庄淼讲完,复又想到其他事,眼神忽然亮起来:“实则是,我的眼睛逐渐有所起色时,我才对她有所怀疑。 云湘照顾我,体贴入微,所有事情无不亲力亲为,而我的眼睛也在她的照顾下逐渐好转。起初,我本以为是精心调理的原因,便并未过分怀疑。 只是后来,我曾遇见,过去为我诊治的大夫,他对我眼疾的好转十分惊讶,同时也看出这并非常人所为便叫我当心点。我这才询问云湘,才得知她是魅。” “之后呢?您并未对此感到害怕吗?” 庄淼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说不怕,那是假的。怕是自然的,可是,又想想她对我尽心尽力,更甚有些人类。 如此一来,再觉得她是魅,也并未有什么顾虑了。” 谈话间,念云湘已然买完食材归来,庄淼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中尽是温柔之色,并未察觉净白眼神中异常的打量。 “庄施主,既然念姑娘回来了,那且容贫寺歇息片刻,准备用膳吧。”净白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洁白修长的手指划过杯壁,似是不经意间言语:“只是不知这念姑娘的手艺如何。” “自是极好的”庄淼出声辨白,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复又平复下来言道:“她的手艺是好的,从前我是见过的,不是用的什么魅术。” 净白并未介意他的行为不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想必是不错的。” 窗外,连续多日的大雪忽然尽消,只留下些许残留,屋外翠竹伴着残雪,郁郁葱葱,竟别是一般滋味。 净白望着此景,不禁入神,立在窗边静观。庄淼也不扰他,且自取了诗词诵读。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窗里传出庄淼诵诗的声音,净白且在窗前听了片刻,便踱步离去。 日子近乎年下,城中净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净白同庄淼来时,便常见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净白一时之间也感叹于天下大同,人间祥和。 庄淼的住处与城中欢愉自是不同的。 大雪一连下了多日,如今放晴,竹叶上仍覆着不少雪,雪水顺着竹叶的脉络流下,滴滴答答,到不叫人心烦,反而舒心静气。 伴着嘀嗒的声音,后厨也是正忙碌着。 “念姑娘的手艺确如庄施主所言,精妙异常。”念云湘匆忙收了魅术,回首便见净白恰在后厨门前。 “师傅走路实在轻巧,且是叫人难以反应的。”念云湘偷偷瞧着净白,只盼望他未曾看清。 “念姑娘,在下虽口味清淡但对于吃食还是不甚在意的,只希望姑娘以庄施主的饮食为主。” “是,云湘知道了。”念云湘见他并未发觉魅术之事,不禁心下松了口气,未曾意识到净白言语不妥之处,且只盼望他快些离开:“师傅且出去罢,这里实在不是您久留之处。” 听此言,净白也未做停留,心中疑虑不禁更大了些。疑惑之间,净白并未觉察某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你且去次州坨镇,去查州坨庄氏。” 只见那暗处人影闪过,片刻竟已不见,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是那抖落的雪水有着来人的痕迹。 “菜好了,师傅且慢用吧。”念云湘布好菜肴,才唤了二人上座。此时的念云湘,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也不惧净白的打量。 见此,净白便看向桌几上的家常小菜,心中不禁明白了几分,饭食入口,清淡简约,微甜。 庄淼咽下饭菜,微有不适之样,但随即便被掩饰了过去:“净白师傅,这菜清淡,您应该吃的惯吧?” “确有寺内之感”净白微微颔首,收了筷子对庄淼道:“念姑娘的厨艺确为一绝。” “不过是些清粥小菜,不值得一提,只要庄生喜欢,阿湘就满足了。”讲完,念云湘深情地望向庄淼,即此,眼神仍带过净白,观察他的脸色。 “阿湘”庄淼闻此言,心下感动异常:“有女如此,吾复何求。” “咳咳”净白轻咳了两声打破的二人的浓情蜜意,见二人都红着脸别开眼神,才讲道:“天色确已不早,贫寺还是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叨扰吧。” “您这便要走?”庄淼不禁惊了一下,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有进行,如此又算什么?如此想来,便伸手拦住了净白:“您这是要往哪去,不留下吗?况且在下还有事与您商量。” “贫寺留在府内并不合适,况您离家已久,相信念姑娘与您还有许多话要讲。”净白不着痕迹地凑近庄淼:“贫寺该了解的已然明白,还请庄施主定要相信贫寺。” 见留他不住,庄淼只得放他离去,只是末了仍嘱咐一句:“那您明日一定要来。” 净白起身,在庭内驻足,轻抚着一株花,对庄淼说:“这福禄考难得,在此时节留下难度更甚,庄施主且要好好照顾,比较起来,那芸薹就生的十分好。” 庄淼连声应下,茫然地看向那些花草,并未觉察身后那双冷漠冰凉的眼神。 第四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室内,一桃衣粉面的男子,正拈着一块桂花糕往口中送,净白问的突然,倒惹得男子被噎住:“咳咳。”忙不迭送了多口茶水才压了下去,便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你吓死我。”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净白并未搭理他,似是司空见惯的样子。而男子心下里却是不爽,三两步到净白身旁。 “你只有这些事才会想到我,平日里云昭寺即使有品茶会都不知会我,还要我巴巴地去求。”男子想到这里,便是更加不爽了,索性坏着心眼,对着那人的耳朵便吼了过去。 而净白偏身一闪,躲了过去,而男子跌落在榻上。下一刻,便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你这小子,总是不懂尊重前辈的,小心我同你师傅讲去。” 不理会他的威胁,净白在桌旁坐下,轻轻扫去桌上的吃剩的残渣,才将佛珠放上去,复而无奈说道:“唉,几千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白洹南,你也该认真些了,总是这么个样子。” “我样子如何,几千年了,不总是这样吗,改与不改又有什么所谓?”白洹南一脸无所谓地,躺着在榻上,翘起二郎腿,放浪形骸。 “唉”净白见他如此,只能无奈叹息。 “何必在意我,留着你的圣心给众生吧。”终是想起正事,白洹南才勉强认真了些:“对了,你叫我查的那人,我大概摸清了。” “快讲来。” “其实呀,”白洹南又捏了一块糕点,边咬着边说:“大体上跟你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那个姓庄的小子的确在半年前患有眼疾,而且未有缘由,我估么着像是那边的手笔。” 净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不过呢,也有其他猫腻。”糕点吃完,白洹南又摸了把瓜子,不理会净白嫌弃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庄淼并非自愿来的初暮城,是家里以有名医为由,硬生生赶来的。” 净白并不惊讶庄淼的隐瞒,反而十分理解,庄淼是个有傲气的人,这样的人,不愿被人知晓如此过往,倒也正常。 “这倒是并不奇怪。只是,听闻人界以男子为尊,怎会有人家会如此将子嗣放逐,难道仅仅因为眼疾的关系吗?”净白看向白洹南,眼中净是不解。 “哦,庄家老爷子新得一美人,那美人已然有了子嗣,想要自己的孩子成庄家主位,便定然不会放过庄淼。”白洹南脸上挂了一抹奇异的笑,又言:“枕边风一吹,老爷子自然难耐。且庄淼患有眼疾,自然成了弃子。想来这庄少爷也是怪可怜的,本来是主位的不二人选,谁又能算到,老爷子年近百岁,竟又开一春。” 言尽于此,净白忽然对庄淼多了三分怜悯,后细细琢磨,又问到:“那女子也是州坨人氏吗?” “女子?你说那个美人啊,那倒不是,好像是个外地戏团的,大概三个月前到的州坨。” “如此看来,这女子确如所料之中,并不简单啊。”净白浅浅一笑,心下倒是明朗了许多。 见白洹南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净白才慢慢开口:“庄施主半年前已然患有眼疾,家中曾为他遍寻名医,可见庄老施主是喜爱他的。这样的父亲,会在子女患病时寻欢作乐吗?” “不仅如此,那女子也是怪异,她为何不去引诱庄施主,而去寻庄老施主那样一个耄耋老人。庄施主虽有眼疾,但仍是庄氏之子,且身患此疾,不是更可以为人掌控吗?” 白洹南摆了摆手,一口水还未咽下就急忙说:“他眼睛看不见,又不知道那是个美人。况且,人家不是还有未过门的表妹嘛,怎会随意接受他人。” 净白回忆起茅屋中的种种,想起庄淼与念云湘相处的模样, 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白洹南。 “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的做法确实匪夷所思。”白洹南想了想,将自己已经磕的一小堆瓜子仁捧在手里,往净白的方向送了一下,净白并没有接。 白洹南将瓜子仁整个吞下,腮帮子鼓了起来,净白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后山的松鼠,没有忍住轻笑了一下。 见净白嘲笑自己,白洹南便瞪了他一眼,将瓜子嚼完,后便舒服地呼了口气。 “看什么,这样吃才开心。”白洹南白了他一眼,果然是那个人的徒弟,一样的老古板,没意思。 将净白屋子里的东西基本上搜刮一空,白洹南才拍拍肚子,满足地说:“行了,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全都汇报完了。我这就回去了,涂山的老狐狸还等着我去喝酒呢。” “且等等,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打听。” “喂,净小白你这就过分了。”白洹南气呼呼的想去揪净白的脸,但是仍被净白躲开了,白洹南坐稳身子:“你真是跟你师父一个样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好了,这次完了,我去求师父亲自写帖子,邀你去参加云昭寺的品茶会。” “当真!?”白洹南这才高兴起来,云昭寺的茶是天下一绝,奇地出奇物,虽不及“忘忧”,但极具灵气,有凝神静气之效。是修道之人大补之物,所以云昭寺的品茶会极难参加,更何况是住持亲自下的请帖。 不过白洹南并不在意这些,那些俗物对他没什么用,在意的是品茶会上的吃食,云昭寺的斋饭才是世间良品。 “那么,你要查什么,可不能耽误我去涂山喝酒。” “放心吧,耽误不了你的。”净白无奈地说:“帮我查一个魅,叫做念云湘,以花叶为食,估计是花贼或是蜜官一类的。” 白洹南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又被净白叫住:“这次的事,颇有蹊跷,你万事小心。” 听见净白的叮嘱,白洹南感动的一塌糊涂,正要上前表白一番,却被逐风掌推了出来。白洹南撇了撇嘴:“切,还是跟他师父一个德行。” 然后,有些不甘心地去扒净白的窗户,打算偷偷教训一下这小子。便看见净白正在打扫着他留下的瓜子壳,白洹南挑了下眉毛,想着,好像还是有点不一样。 如此,才彻底隐如茫茫夜色中。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屋顶闪过,与黑夜融为一体,只能在月色中,看见腰间的玉珏反射出莹莹光芒。 第五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天地一片混沌,黑暗仿佛无边无际,走不到尽头。净白茫然地看着这一起,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叫人胆寒。 忽的远方出现了细微的声音,诱人向前,净白凭借本能向那声音走去。越向前,声音越发明显。 “救我,救救我.....”声音忽然明显起来:“净白,救我.....” 那声音宛如鬼魅,换做他人早就跑远,而净白却发疯似的飞奔过去,不顾及踩过的水坑弄湿鞋袜,打湿衣角,净白只是向着那声音而去。 近乎要接近时,忽然无法向前,不知何时那无边的黑色,化作触手,将净白整个人卷起来,即便他拼命地想要挣脱,但却只能无力地被卷入黑暗。 “不要,不要...”净白拼命地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并未被卷入黑暗中,看着周围,昨夜白洹南吃剩的糕点还在桌上。 净白努力地平静呼吸,空气不时便恢复安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紧握的双手出卖了他的慌张。 起身喝了杯水,净白才察觉到,天边早已泛起鱼肚白。如此,诵经沐浴之后,净白又到了庄淼处。 远远的看过去,便见到有几辆华贵的马车在茅屋外。 净白低低的笑了一下:“来的还挺快。” 自庄淼在云昭寺被安顿好之后,净白便通知了州坨庄家,昨日听见庄淼的过往时,本以为他们畏惧便不会来了,谁知才下山第二天,便见到来人。 踏入茅屋,便见到庄氏的彪悍。院内郁郁葱葱的竹子,被人折断,满园鲜花被人残端根茎,陷入泥土。 净白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进入室内,更加惨不忍睹。桌椅被掀翻,倾倒在地,书籍更是散落一地,被人踩上了许多脚印。净白拾起书,拂去上面的泥土。 打眼看去,许多家丁模样的人,围在一起,围着的角落里,庄淼瑟瑟发抖地将念云湘护在身后,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净白本只是轻扫了一眼,但像是看到了奇异之物,目光忽然紧紧盯住那交握的手。 “我已背井离家,自愿待在此处,为何还要步步紧逼。”庄淼死死地咬着牙,愤恨地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为何不能放过我,为何一定要打乱我们的生活。” 忽然,庄淼眼睛一亮,像是见到救命神仙一般,他对着在人群外的净白喊到:“净白师傅,您来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家丁听见这,便转过身来,走出来一个头头样的人,满脸横肉,粗声粗气地对着净白说:“哪里来的寺人,快快走开,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 见净白一动不动,那人便要伸手上来:“跟你说话听不懂吗?赶快滚!” 净白躲过他的手,闪身到他后方,轻点了一下他的后脑,那人便倒下。剩余的家丁见此,便一哄而上。净白轻松躲过几招,腾出手念咒,见有一团蓝气从掌心跑出,凝化成绳索,将那群人围住。 净白作势还要继续,还未近身,便被窗外的一团气打回,净白向后撤了几步便躲开了,至此便知来人并不想伤他。 “师傅,得饶人处且饶人。”窗外传过一女子的声音:“不过只是些凡夫俗子罢了。” 庄淼听见女子的声音登时就变了脸色,撑起早已吓软的身子,在念云湘的搀扶之下,站在窗前,气愤地讲:“你有何颜面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你为何不愿饶过我。”正欲在讲些什么,却因动气而咳嗽起来。 窗外人并未答话,像是已经离开。净白将那些家丁丢出了茅屋,并叫那蓝气一个时辰后再解开。 再回茅屋时,念云湘已经将屋子收拾好,而后便不知所踪。 而庄淼正颓颓地坐在窗边,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壶酒,一口一口地往下灌。 “你大病初愈,少喝些吧。”净白立在庄淼身边站了许久,见他并未停下,才出声劝到。 庄淼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见净白皱着眉摇了摇头,才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忘记了,你们是不能喝这些的。”话毕,便继续喝酒。见他如此,净白也不再劝了。 直到酒水喝完,庄淼才起身对着净白行李:“今日,多谢师傅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您收小生一拜。” 净白拦着他,将他扶到椅子上:“这是贫寺应该做的,庄施主不必如此,我答应过要保护您。更何况,这本就是贫寺的缘故。”净白想着,本就是自己将消息传过去的,本就有些不妥。 庄淼摆摆手,无奈地说:“不知者不罪,您也是为我好。我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想置我于死地。” “家父还真是,还真是帮我找了一个好后母。” 见他一脸颓然,净白也不知该从何安抚,一瞬间竟然想起了净初,那个小家伙如果在这里,估计会知道如何安慰庄淼。 想到净初,自己下山了,不知道智通会不会欺负他,那小家伙性子温和,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就自己委屈着,迟早要憋出病来的。 这次回去给他带一点东西吧,那小家伙喜欢什么呢?冰糖葫芦怎么样。 “师傅,净白师傅。”庄淼见净白神游着,脸上还有着浅浅的笑容,便唤他回神。 听见庄淼叫自己,净白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道:“庄施主,您似乎还有隐瞒,如果你无法信任贫寺,那么贫寺也是爱莫能助。” 庄淼尴尬地低下头,过了片刻,才开口:“我实则并非主动来初暮城的,而是被家中遣来的。” “怎会如此,庄施主不是家中独子吗?” “独子,如今可不是了。”庄淼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家父续弦,又为我娶了一位后母,如今这后母也有了子嗣,自然容不下我。原本就因为眼疾将我赶出,如今我眼疾已愈,她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今日,今日那些人,便是庄家家丁。甚至,有几位还是同我一并长大的,如今也成为了他人群臣。” 见庄淼感慨这世事凉薄,净白并未过多惊讶,这些昨日便已然知晓。叫净白好奇的是,那位新夫人。 “施主不觉得奇怪吗?”净白提庄淼倒了杯茶,看着庄淼疑问的眼神,复又开口:“那些家丁似乎并不想伤害您,反而对您身后的念姑娘有兴趣。” “怎会?她并不认识阿湘的。” “哦?若是她真的想对您下杀手,又为何一开始不做,在路上将您杀害,似乎更加便利。又为何要在您治好眼疾后,在不确定您身边是否有人保护时动手,又如此声势浩大,此举不会太过愚蠢吗?”净白轻抿了一口茶水。 复而又说道:“您将身为魅的念姑娘护在身后,姑且可以认为您身为男子,具有担当。不过,您却又按着她的手,想要阻拦她,若是家丁有心刺杀,您何必阻拦。” 庄淼惊讶地看着净白,他原以为净白只是法术高强,不想竟心细至此。他想要出声辩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静待净白继续。 净白看着庄淼变换不断,最终停留在虚心的神色,将剩余的茶水饮尽,后开口:“他们同你一起长大,且你看出他们并非冲你而来,便不想他们因此丧命。同样,你也不愿念姑娘被掳走,便以身相护。他们不愿伤你,却要带走念姑娘,如此僵持不下,就同贫寺来时见到的那般。” “是,您猜到半分不差,他们的确不是因我而来。”庄淼全部坦白,复而又问净白:“我实在想不通,那个女人为何要对阿湘下手,不仅如此,她做的一切我都看不懂。” 净白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杯壁,目光盯着那茶水,认真地说:“现在是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很快会知道的。” “庄施主,有件事想要您帮忙....”净白对着庄淼低语了几句。听罢,庄淼点了点头:“可以,这并不难,只是您要做什么?” “您很快便会明白了,”净白神秘地笑了笑,后又指着院内的花,问道:“庄施主可否将那些花借贫寺一用,不日便会归还。” “您请便,只要您不嫌弃就好。”庄淼看着院内的残花败柳,无奈地叹了口气。 净白仔细选了两盆花,便回到了客栈。 夜半,净白正在诵经打坐,不多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第六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净白起身开门,见一女子在门外。 “叨扰您了,师傅。”女子声音文弱,气息轻微。 净白坐回了桌前,轻触着桌上的鲜花,在触及之时,女子的身形轻颤了几下。 “贫寺所料不错,夫人果然会来。”净白见女子诧异的神色,不咸不淡地继续讲:“魅中以花叶为食,不外乎是花贼与蜜官二族。若是不错,夫人或为其一吧。” 净白看着福禄考微枯的枝叶,将桌上的清水倒了些上去。这时,女子才颤抖地进入屋内,净白本随意地抬头,但却见女子满身鲜血,面无血色。 屋外未有点灯,女子将自己埋身于黑暗中,倒是没有叫人发觉竟是这般狼狈。 女子刚刚进门,便近乎站不住地向前倒去,却没有想象中冰凉的感觉,勉强睁眼,见一股蓝气扶住自己,坐在了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净白皱眉看着她满身鲜血,分明白日里仍可以用法术阻拦他,此时又怎会成这般模样。 “师傅不必担心,”女子苍白着一张脸,气息微微地说:“没有大碍,不过是同人打了一架。” 见她不愿意多言,净白有没有继续开口,只是将蓝气围绕在她的四周,悄悄帮她度气疗伤。 “多谢师傅,”女子咬了咬嘴唇,艰难开口:“小女姓玉,唤作奴腰,是花贼一族。” 净白点了点头,见女子神色有些恢复,便散了功力,问道:“那便讲来吧,所有的一切,究竟为何?” 玉奴腰苦笑着,说着:“师傅,您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恶毒,委身他人,赶走庄生,甚至还赶尽杀绝。” “没有,你不至于此,若你真有心害他,他活不到今日。”净白并未理会她的悲伤,只是淡然地开口反驳。 听此,玉奴腰忽然跪下,哀求净白说:“师傅,求您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庄生。” 就在跪下的一刻,那股蓝气就立即她抬起。 看着净白怀疑与诧异的神情,玉奴腰终是绷不住了,坦白一切:“庄生的眼疾是我做的,不过是为将他送到初暮城,为了将他保护起来,有人要害他的。” “是谁要害他?” “是金翼使,我本以为在初暮城他不敢放肆的,谁知竟然还是跟来了。”玉奴腰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 后又像是回忆起过往一般,喃喃开口:“其实,我同金翼使是好友,花贼与蜜官二族毗邻而交,我们便从小一起长大。蜜官一族相信您也了解,像金翼使那样的侍者,日子是很苦的。” “他太想改变这一切,就听信他人之言,加入了一个教团,从那之后他就变得越发疯魔。在一年前,他接受了命令,刺杀庄生,我才偷偷跟随。”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教团?”净白忽而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问道。 玉奴腰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神秘组织,名字叫奉天教,在魅族之中有极大的号召力。” “所以,你求我救庄施主,是因为要帮助金翼使迷途知返吗?” “倒也并非如此,我同庄生许久前便相识了。” “幼年时,我还未修成人形,但年幼好玩,偷偷躲避追查来到了人间。人世间繁华无比,我一时间就放下来戒心,被捕蝶人捉到,是少时庄淼将我买下放生,这样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玉奴腰至生难忘,在那个灯火漫天,烟火飞扬的夜里,少年放飞笼中的蝴蝶,目光随着它一直飞远,直到无边的天际。 净白看着她神情,仿佛也置身于那个美丽悠远的地方。净白悄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花盆中。 “在那之后,我时常去偷偷看他,我喜欢他在窗边读书,喜欢他研墨习字,喜欢他悄悄地拾起花朵,将它们夹在书中。我喜欢他的一切一切,所以当我知道金翼使要对他不利,便发誓定要护他周全。”玉奴腰看着净白的神色,希望从他一如平日的神情中看出其他。 净白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浅淡地点了一下头,说:“所以,你利用魅术进入庄家,将庄施主逼走至初暮城,是想要以云昭寺为桎梏,牵绊金翼使,保护庄施主。” “这也就是为何,你没有选择庄施主,而是成为庄氏新夫人。也是为何,你没有在路上进行刺杀,而是贸然亲自前来初暮城。”净白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说着:“怕是那位金翼使已经来了吧,而你这一身血迹,也是同那金翼使的弄的吧。” 玉奴腰看着立在窗前的男人,皎皎的月光照射在他偏过的侧脸上,刀刻斧凿般的面容,混着温和的月色,散发出令人着迷的气质。想着这般的人儿,偏生是法道之子,不仅叫人扼腕叹惋。 “为何是庄施主,”净白转过身,临下地看向玉奴腰,逼人的气势愈发强烈:“为何奉天教要对他下手?为何你要伤了他的眼睛?为何他的眼睛在遇见念姑娘时会突然好转?又为何要带走念姑娘而非庄施主?” “看来这位庄施主别有来头,或者说是他的眼睛别有深意啊。”净白看着玉奴腰躲闪的眼神,也不再多问,毕竟很快就会知道了。 “师傅,这花,看来我的确没有看错人。”桌子上的福禄考颜色已经恢复,枯黄的枝叶也有了勃勃生机。同样的玉奴腰也复原,脸上有了红润的色彩。 “庄施主的茅屋内,近乎被倾覆,花草竹木皆无一幸免。”净白帮福禄考培了培土,似是不经意之间说:“可偏偏这福禄考完好,你留下的暗示如此明显,贫寺若是看不出,岂不是辜负了。” “这花是我的命源,我为了保护庄生,将自己的血脉注入这福禄考,花生则吾生,花亡则吾亡。”看着那盈盈生长的花儿,玉奴腰起身一拜:“多谢师傅的地锦清水,小女先告辞了,还请师傅定要护好庄生。” 道完谢后,玉奴腰便离去了。 而净白估算着时辰,约莫也到了时候,准备好了器物便起身前往庄生处。 距此约莫二里处,一家客房内,一个黑衣人煮着茶。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停留在门前,开口:“主子,事情已然办好了。” “好,那便按计划行事。”黑衣人将第一遍茶水滤去,而后又吩咐着:“对了,最近听闻一件趣事,且去帮我探查一下。” 门外人领命离开,茶也已经煮好,黑衣人轻轻地吹凉了茶,说着:“事情逐渐有意思了,净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话罢,将杯中茶水整个泼在地上。 第七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净白在茅屋外,还未进内,便见庄淼慌慌张张地逃出来。发丝散乱,满目仓惶,甚至一只鞋都不知落在何处,袜子上沾了不少泥巴,就那般跑了出来。 扑到了净白的身旁,颤抖着手指向茅屋内,不知所措地开口:“阿湘,阿湘发狂了,你快去看看。” 净白快步进去,就看见念云湘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发丝覆面,看不清面容。净白试探着上前,脚步极清,但是还未靠近两步,念云湘就忽然抬头,看清她的脸后,净白登时定在当场。 念云湘的面容已经开始扭曲,骨骼上下移动,五官向内融合,手指在地面上虚无地抓着,留在地上一道道的血痕,触目惊心。 但见此景,净白便知晓,此计已成。 那日,庄淼压着念云湘的手,无意之间,露出了念云湘腕的痕迹,那是蜜官一族侍者所特有的标记。 蜜官一族不同于其他,因女子稀少,重视繁衍,他们以女子为尊,由女子统率。族内一切杂物,由雌体发育不全的男性侍者去担任,则侍者地位低下,血统卑微。 其实净白也没有作什么,只是叫庄淼准备了些许艾草。此为蜜官的天敌,对其损伤极大,净白料定念云湘向庄淼坦白一起,所以就放心叫庄淼动手。 净白看着受尽折磨的念云湘,终是有所动容,悄悄施法助她。 念云湘的身子逐渐停止发抖,平静下来。脸上女子的容貌逐渐褪去,一张男性脸颊清晰起来,或许是他本来的模样过于阴柔,身上仍着的女子的衣裳,并不突兀。 “念姑娘,你果然非同一般。”净白见他逐渐平和,也就放下心来,缓缓开口:“从贫寺见第一面就有所怀疑,先是那张面容,虽说你尽量隐藏,但细细看还是不难发现男性的特征。” “再者,贫寺曾叫你准备吃食,你按照蜜官一族的习惯,食物做的偏甜。但州坨属川蜀之地,偏好爽辣之食,这也是他居于云昭寺时得知的。既如此,那么为何,照顾庄施主许久的念姑娘会不知晓?” 见面前之人的脸色逐渐阴沉,净白仍不在意,继续说:“本来贫寺实在是想不通,不过昨日,见到一位施主,她同贫寺讲了一些幼年的过往。这才使贫寺如梦初醒,若贫寺不曾猜错,你便是那人口中的金翼使,而在庄施主困于天山之前,照顾他的,或许就是玉奴腰吧?” “哈哈哈哈哈.....”金翼使忽然狂笑,撑起了身子,阴毒地冲着净白叫喊:“想不到啊,你这秃驴竟如此心思缜密。” “玉奴腰那家伙,实在是个蠢货,我曾叫她同我一起归顺大人,谁知她竟拒绝我,还将这小子送来了初暮城。她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屈服吗?蠢货,大人手眼通天,怎会屈于小小的云昭寺之下。”金翼使近乎疯狂地看着净白,欣赏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出现恼怒的神色。 净白看着他,毫不悔改的模样,恼怒地发问:“你这疯子,时至今日,仍不知悔改。你们的目的究竟为何,到底庄淼的眼睛究竟有何特殊?那个奉天教究竟是什么?” 看着净白的气急败坏,金翼使笑声越发猖狂:“净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主人的能力有多强大,他无事不晓,无处不在。” 忽而,金翼使停下了发狂,眼睛直视着净白,认真地说:“庄淼,他的事,你还是去问玉奴腰吧,永别了,净白师傅。” 净白孤疑地看着金翼使,还未细细琢磨他最后一句话,就被一阵浓雾遮了眼,一时那蓝光护住了净白周身,冲出了浓雾,而金翼使早已不见了踪迹。 不过,倒也是幸运,那艾草的气味浓郁,净白便循着那气味冲了出去,被未注意到同样跟随着的庄淼。 循着气味一路过去,竟到了天山之上。待到地方,净白远远地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玉奴腰正立在金翼使的面前。 “小金,放弃吧,只要你现在放弃,我可以向净白师傅求情,求他饶你一命。”玉奴腰看着金翼使,苦苦哀求。 “蠢货,你以为我现在放弃,那秃驴会绕过我吗?主人会绕过我吗?”金翼使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忽的从空中唤出无数毒蜂,朝着玉奴腰的位置刺去。 玉奴腰持剑,一剑一剑劈开毒蜂,奈何毒蜂众多,源源不绝。玉奴腰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未提防那毒蜂从侧面袭来。玉奴腰认命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致命一击并未到来。睁眼时,便看见自己被一团蓝气包围,被拉到了一旁。 玉奴腰看着身边的净白,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有时间惊讶,不如赶快帮忙。” 净白以气化盾,将二人护住,玉奴腰凌空而起,唤出千万利剑向那毒蜂攻去,可那毒蜂却忽然退却。正当二人发愣,不知为何时,忽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周围被一片风雪包围,将二人困在其中。 “又是这个。”玉奴腰打量着周围,烦闷地收了招式,又拉了拉净白,示意他收了武功,净白看了,也就收起了蓝气。 “这个我之前见过,上次我同庄生就困在了此处,这个地方没有危险,只是一时走不出去。”话出口,玉奴腰就意识到不对,扭捏着解释说:“我,那个,之前的念云湘就是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庄生,所以.....” “我知道,早就料到了。”净白没有多惊讶,反而是焦急地找出口。 玉奴腰拦住他,随意地坐下,安慰他说:“没关系的,这地方过两个时辰自己就消散了。” 净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庄施主还在外面。” “什么!?”玉奴腰忽的坐起,看着苍茫的四周,说:“你没有将他安置好吗?他们做着些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去对付庄生的!” “抱歉,贫寺也未曾料到会如此。”净白抱歉地说,毕竟自己承诺过要护好庄淼,但此时却将他置于险境。 “罢了,现在主要是找到出口。”玉奴腰从掌心中唤出无数幻蝶,四下飞去,打探出口。 净白也放出无数蓝气,但是同那些幻蝶一样,皆无功而返。 玉奴腰看着那些返回的幻蝶,眼中不禁出现了一团雾气,使了十成功力向外打去,可那些气却直直冲出,在四下无边的地方,没有一丝回响。 “怎么办,庄生定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这可怎么办。”玉奴腰已带着哭腔,身子也蹲下去,小声啜泣起来。 净白见她如此,也无能为力,不知该怎么办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心吧,暂时死不了。”庄淼不知从何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二人面前。看着二人惊讶的神色,庄淼才开口解释:“我是随着净白师傅一起来的,脚程慢了些,却也赶上了。” 看着满脸泪痕,充满担忧的玉奴腰,庄淼深深地皱起眉头,试探着说:“你真的是阿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奴腰小心翼翼地开口,将事情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她的身份,为何将庄淼赶出等等一切都将明白。 庄淼的神色有差异,难以置信到低沉,晦暗不明。 “那,为什么他们要对我出手?”庄淼努力消化一切,抬起那张气愤到难以自持的脸,冲上去死死地扳着玉奴腰的身子,接近疯狂地发问:“我究竟有什么特别值得你们这样大费周章?值得你们来破坏我的生活?” “庄生,我一直在保护你啊。”玉奴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小声为自己辩解。 庄淼听见她这样讲,不禁轻笑出声:“哈哈哈,帮我,你帮我,就是魅惑我的父亲,帮我就是弄瞎我的眼睛,好一个帮我,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玉奴腰彻底低下头去,不发一言,她实在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于情于理,自己都伤害了他,是因为自己常去偷偷看他,才会被金翼使知道,他才会被奉天教盯上,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庄淼松了手,玉奴腰周身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跌坐下去。 净白想要扶起她,确实在难以出手,只得又试探着开口询问:“玉奴腰,庄施主的眼睛究竟有什么特别?” “驱雷目,”玉奴腰开口,终将一切坦白:“补天石,是上古十二神封印苍茫时留下的。这补天石幻化为双目,名作驱雷目,一直留存于人间。自凤兮散入苍茫,上古十二正神封印苍茫之界,此后便不知所踪,但却遗留下万千神物,自此魅界便悄然大乱,各处生灵涂炭,皆为争夺此间一切。” “果然,像你们这般的魅族无一善类。”庄淼脸上漏出鄙夷的神色,对于魅族之争,十分不耻。 玉奴腰听此,将头埋得更低。 净白无奈地叹息,想来世间难免又将有一场血战。 “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先出去。”净白将玉奴腰扶起,询问到:“是否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 “办法是有,不过...”看着庄淼与净白期待的神情,玉奴腰终是叹息着开了口:“用驱雷目,驱雷目可破除一切虚拟屏障,不过,庄生毕竟是普通人,我怕他承受不住。” 庄淼没有多想,立即便开口:“我只想解除这一切,其余的我并不在意。” 看他有如此觉悟,净白也就点头,准备运气施法。 “净白师傅,如果我们出去了,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摘除这双眼睛,无论是否失明,我都不想继续被人打扰生活。”庄淼做完最后的交代,便闭上眼睛。 “好,我答应你。”说完,净白便运气进入庄淼的身体。 第八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净白将度入庄淼体内,打通其督脉,庄淼的周身忽然出现一团气,包围着他,那团气汇聚着,集中在他的眼睛处,忽的放射出一阵强光。直直向那屏障打去,强光与那屏障混合,轰然散发出一片光芒,惹的人无法睁眼。 “啊!”庄淼痛苦地大喊出声,接近虚脱地向后倒去,净白赶忙扶住他。 “再试一次,我们再试一次。”庄淼挣扎着起身,示意净白继续,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净白也拗不过他,只得再次注力进去,却也无功而返。 再三尝试后,大家已十分疲倦,可那屏障仍纹丝不动。 “不是说,驱雷目可以去除一切屏障。”庄淼看向玉奴腰,满带怀疑地问:“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没有了,没有了,我也不知这是为何。”玉奴腰赶忙摇头,为自己辩解。复而又想了想,经过一番纠结后,才说话:“其实,庄生是普通人,以他的能力不足以完全利用驱雷目,用十成力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庄生你受不住的。” 庄淼苦笑,满目漠然:“现在我就已经受不住了,受人摆布,不如一死。净白师傅,麻烦您了。” 净白颔首,也不拦他。盘身坐下,倾尽所有气力,将周身法术倾注进去。 庄淼整个人开始抖动,周身气息紊乱,疯狂地呼吸,仿佛空气忽然停止一般。他的面部开始充血,在不断的发力之下,他的七窍开始流血,终于在出现一条裂缝之后,庄淼口喷鲜血,昏倒过去。 净白看着倒在身上的庄淼,赶忙翻出一颗药丸,塞在庄淼口中,引气让药丸服下。 然后将庄淼交给玉奴腰,自己前去那块裂缝前查看。忽而,那裂缝开始崩裂,一掌打了进来,净白迅速躲开,那掌直冲后方庄淼处,净白还未来得及反应,玉奴腰就挡在庄淼身前,生生受下那一掌,瞬间被打回原形。 此时,幻境整个崩裂,破灭不见。 那狂风卷着尘埃,呼啸而过,风中走出一个人影,净白眯起眼睛,满脸戒备,直至看清来人模样,净白的脸色才有所松动:“师,师傅?” 来人面色冷硬,眉眼浅淡,没有等净白发问,就先开口:“先回去,剩下的离开这里再说。” 一行人就这样回到了客栈,净白赶忙去看了那盆福禄考,意料之中,鲜花从根部上就有些坏死,净白赶忙又取了些地锦清水,赶忙护住了命脉,才舒了一口气。 在看床上的庄淼,已经被护住了心脉,整个人被凌空抬起,双眼被蒙上一层白布。 “师傅,你这是?”净白看着自己师傅,从小瓷瓶中划出一些浅色的药粉,将药粉敷满全手,向着庄淼过去,探手过去。 “这眼睛不是他该有的,必须要收回来。”便见此时天雷乍现,一阵阵雷光从庄淼眼中射出,但是因为有药粉的原因,并未受到雷电波及,那双眼睛便被摘除下来,收入虚隐之界内。 那放置在庄淼眼睛上白布,顿时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因为痛苦而不断颤抖。净白焦急地看向自己师傅,想要他想出办法,鹤雏也并未料到此事,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 “让我来吧,这样我也算赎罪了。”玉奴腰已经恢复了人身,她虚弱的向着庄淼走去,回首对着净白浅浅地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便飘然进入庄淼的身体。 庄淼的身体恢复了平静,净白为他盖好被子,便坐在桌前,看着许久不见的师傅鹤雏,为他温了一杯茶,才开口:“您何时回来的?” “也没有多久,只是恰好回去见到了白洹南,才大概知晓这里的事。”鹤雏喝着温好的茶,那滋味与过去不差分毫。 净白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鹤雏的面色也逐渐变的严肃:“净白,这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天父凤兮散入苍茫已近乎万年,可如今驱雷目忽然现世,又出现了什么奉天教,看来这天怕是要变了。” 净白不语,心中也是承认师傅的说法的。不过,师傅也错了,遥想起当年那件事,这天早就变了。 “唔,”床上的人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眼睛,捂着头坐起身来,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净白的脸上:“你不是云昭寺的那个小师傅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净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庄淼,又看了看鹤雏,不知该如何回答。鹤雏仍在淡定地喝茶,悠哉悠哉地解释:“施主在路上遭遇了山贼,贫寺同小徒下山刚巧碰到,便施以援手。” “可惜,施主被打伤了头颅,贫寺与小徒又着急着办事,便带施主来此处歇息,还望施主不要介意。”鹤雏将谎话自然地讲出,面不改色,净白忽然就又发现了自家师傅的不同寻常之处。 庄淼捶了锤自己的脑袋,也并未多想,就告了谢便离开了。 “行了,事情搞定了,回去吧。”鹤雏拿出一方手帕,将桌上的糕点放在里面,细细包好,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就准备离开。 净白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也只能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果然是同白洹南交好的人,行事作风也都是一样。 “师傅,那,玉奴腰怎么办?”净白抱起了那盆几近枯萎的福禄考:“看这样子,她好像还未消散。” 鹤雏拍拍自家多愁善感,又心地善良的小徒弟:“哎,看到庄淼的样子你还不懂吗?花贼一族本就有蛊惑人心,更改梦境的能力,怕是这一切都成了那只小蝴蝶羽翅下的一场梦。” “痴人,痴人罢了。”鹤雏大笑着走出门去,净白看着师傅远去的背影,只感觉自己未曾吃酒便已然醉了。 至此,回忆结束。 净白看着小徒弟低垂的脑袋,心里忽而细细地回想,自己讲的故事是不是吓到他了。然后便看见,净初抬起了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自己,十分地认真严肃:“所以,给我买的冰糖葫芦呢?” “啊?”净白孤疑地看着对面的人儿,见那人儿开口,语气中颇带着些忿忿不平:“不是说回来会给我带东西的吗?不是打算给我带冰糖葫芦的吗?当初,同师祖回来,待在后山多时,也不见人。那盆带回来的福禄考也是,都不许人碰的,特意埋在后山,细细地照顾了好几个月。” 净白被他说的越发不好意思,倒是也没有气恼。毕竟这孩子,自打做了监寺就每日不苟言笑,许久不曾像这样使小性子了,见他今日这样倒还有些怀念,禁不住就轻笑出声。 “笑什么?”净初并未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撒娇,觉得如此重要的事,净白仍在毫不在意地发笑,越发地懊恼了。 “没什么,”净白努力地忍下去了笑容:“从前就觉得你同智和那小家伙有些像,本来是在想不通哪里像,今日一看倒是清楚了,这娇憨的模样像是刻出来的一般。” 净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低下头去,耳朵上的红晕,以可见的速度爬了上来。缓了许久,净初才抬起头,试探着问道:“那么,庄施主究竟来还什么愿?”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玉奴腰给他的梦境中,他究竟许了什么愿。”净白的确不知,那究竟是怎样的梦境,不过那一定是令人着迷,沉醉其中,不然玉奴腰也不会散尽修为,只为庄淼的梦境可以成真。 吩咐净初安排与庄淼相见,待净初走后。净白才想起,那时同师傅回云昭寺安置,也见到了白洹南。 “喂,净小白,你跑到哪里去了?回客栈找你都不见人。”白洹南歪在椅子上,手边还放着许多地糕点斋品,忽而看见净白身后的鹤雏,便立即将那些吃食护在怀里。 鹤雏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别藏了,这寺内贫寺什么没吃过,还会跟你抢。不要一会弄脏了衣衫还要来找贫寺借,最是受不了你们这下狐狸的臭味。” “我什么时候有臭味?我是在涂山食仙草,饮甘露长大的。不必你这只老鹤干净吗?”白洹南恼怒地准备飞踹鹤雏,但让他轻巧闪过,白洹南没有占到便宜,嘴上便不再停下:“我就是弄脏了衣衫也不同你借,我还有净小白呢?” 鹤雏对白洹南的话表示毫不在意:“他是我的徒弟,我不叫他借,你看他敢不敢给你。” 白洹南气的又要上脚,却被万般无奈的净白拦下,他一手抓住白洹南,一边使眼色叫师傅离开,鹤雏挑了挑眉毛,嘚瑟地离开。 白洹南被拦着,纵使再气也无法发作,净白拉他坐下,不由自主地数落着:“你们两个,都快要上万岁的人了,怎么每次见了都想幼童一般,净初那孩子都比你们懂事。” 净初是你带大的,自然想你那样古板。白洹南腹俳着。 “说吧,找我什么事?” 白洹南想起正事来,才正经了:“我去查了,魅族内没有念云湘这个人。”净白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这是伪造的假身份。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魅族没有这个家伙,但是人界却有。那个庄淼要娶的表妹,就叫做年芸襄,同音不同字。”白洹南做出十分疲惫的模样,说着:“问这个名字,可是费了我不少气力,不知道那年家听信什么歪门邪教,说什么女子的名字要在过门后才能正经叫出来,平日里都是叫小字的。这名字还是打听了许久......” 后面的净白没有再仔细听,只是看着那盆福禄考:“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散尽修为,给他一个美好的梦境,甚至将自己同他那段美好的时光也要由另一个人所代替。痴儿,当真是痴儿。” 恍惚间,那花儿的叶子似乎是颤了颤,像是也十分心伤。 花贼一族虽然可以创制梦境,以梦为实,但也并非手眼通天。他们无法改变那些有过强烈情感接触的人,所以一开始,就同那位表妹用了一样的名字,就是为了将那段过往替换为他人。 于是,念云湘成为了年芸襄,而玉奴腰或许从未出现在那段记忆里。 “喂,鹤雏,你又偷我的糕点!”白洹南看见那个偷偷摸摸的身影,立即便追了出去。净白无力理会他们,将那盆福禄考移植到后院,而后交代着:“云昭寺是这世间最好的修炼之处,虽不能让你恢复全部修为,但仍可勉强化形,你便在此处好好休养吧,莫要再想过往俗事。” 门外,被轻轻叩响,净初的声音进来,才叫人回到现实。 “师傅,庄施主来了。” 第九章梦蝶篇·庄生晓梦迷蝴蝶 “净白师傅,”庄淼听见声音,就踏入了静心院,打量着周围,装饰倒也古朴雅致,质朴肃穆,颜色简单,只是在打量到院内种植着的大片的福禄考,眉毛微微皱起。 “庄施主,”净白推开禅房的门,就见庄淼背对着自己,伫立在一片花儿前。听见净白的轻唤,庄淼便转过身来,在他转身的一刻,净白便看清了庄淼的眼睛,即刻愣在当场。 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花贼的眼睛,当年着急回寺,净白并没有仔细打量庄淼的眼睛。如今细细想来,那日拿下来驱雷目,庄淼便即刻出血,想来原本的眼睛也受到了波折,原来不只是替换记忆,玉奴腰甚至将自己的眼睛都换了过去。 怪不得,玉奴腰恢复人形,至死都不愿见自己,原来是眼睛都看不见了。 “净白师傅,我今日来是特地来还愿的,顺便也是来拜会您。”庄淼并未觉察到净白的目光,反而是更加自然地上前。净白感觉到自己的不妥,也就将庄淼请入禅室内。 “净白师傅喜欢福禄考啊。不亏是您的花,还未到八月,这花竟已开的这般艳丽了。”听见庄淼这样问,看向院内开的过分灿烂福禄考,净白只能对此唏嘘。 “倒也不算我的,不过是一个朋友放在这里的。”净白淡淡开口,而庄淼却有些黯淡地叹息:“本以为是师傅的,想着这样奇异的之物,还能向您讨一盆,我一直是喜爱这种花的,十分喜庆。” “施主喜欢便带一盆走吧,贫寺相信那位朋友应该不会介意。”不仅不会介意,她应该最期望的就是在你的身边留下一些东西。 庄淼听到这样的回答,即刻就兴致勃勃地去到外面,挑了一盆开的艳丽的福禄考。 看见他如此喜悦,净白垂下了眼眸,问了他一句:“庄施主,当年您究竟向天神许了什么愿。” 庄淼喜爱地轻抚那盆福禄考,毫不在意地开口:“哦,希望自己平安喜乐,心想事成,余世欢喜。” “如今小生高中,内人也有了子嗣,便来还愿。”想到人生顺遂,庄淼禁不住开口夸奖:“云昭寺果然灵验,叫人信服。” 哪里是云昭寺灵验,不过那个痴儿,用尽一切为你换来的。净白自嘲地笑了笑,见天色愈发暗了,净白像是察觉到什么,就借口乏累,而庄淼也没有久留,片刻便离开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庄淼看着身边送他出门,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的净初,不禁感叹着:“不过才短短几余载,净白师傅便已然成为了住持,而净初小师傅您也越加成熟。” “师傅不喜欢俗世,贫寺也就只能担了下来。”净白看着庄淼怀里仔细护着的花儿,禁不住开口:“这是师傅给的?” “嗯,说是一位朋友的,不过不知为何给了我。这花倒是开的极好,想来原主人也是极其爱护的。” “那,就请庄施主好好对待这花,万不得辜负她。”净初虽然未曾亲身经历,但仅仅听闻,便也对玉奴腰的痴情十分叹息,冥冥中净初忽然心中像是懂了什么。 “那是自然,我定会好好对待它的。好了,净初师傅,烦请您就送到这里吧,内人在前方等我了。” 净初也不留他,简单嘱咐过,就离开了。 天山七月,微风来袭,吹动墨绿色的柳枝徐徐,庄淼护着怀中的花儿下桥,身边的女子上桥,二人擦身而过,忽而庄淼眼中落泪,他茫然地擦掉了泪水,惊异地回首看去。 那个女子的背影,陌生又熟悉,庄淼的泪水滴落不止,心中也开始抽痛,泪水落在福禄考的花叶上,那花吸收了泪水,仿佛知晓人心一般,也在风中微微摇动。 “庄生,你这是怎么了?” 庄淼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妻,看着那张合该万分熟悉的面容,此时也忽然陌生,脑海某一处不知名的记忆,开始渐渐地充斥着大脑。 “庄生?庄生?你怎样了?”庄淼拍了拍脑袋,努力将那段回忆赶出脑海,安抚这自己的妻:“我无事,放心吧,阿湘。” 阿湘,阿湘,阿湘........ 那段记忆如此地折磨人,怎样都赶不出去,似乎每次来此处自己都会遇见奇怪的事。 多年前,自己从那个陌生的客栈离开后,在路上被两个人拦下。 一个长相比女子还要柔美的男人,死死地拉住自己,在看到自己眼睛后,也是满目惊讶,口中不断地骂着一个人,蠢货,蠢货...... 而另一个人,周身黑衣,面目冷硬,唯一不同的就是佩戴者一个特别的玉珏。那个人冷漠地旁观了许久,才将那男子拉开。二人遁入黑夜,不见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那日之事,被庄淼当做了一场梦,并未深究,如今与今日联系,想来都是怪事。 云昭寺虽然灵验,但是万事福祸相依,有灵亦有异。以后,不至万不得已,此地还是少来吧。 想到这样,庄淼也不再去回忆,扶着已有身孕的夫人,慢慢下山。 路上似乎还可以听见,二人断断续续地聊天。 “庄生,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在意男女,只要是你的孩子我就喜欢,不过最好是个女孩,她一定像你一样乖巧。” ................... “你来了?”一个女子来到了静心院。 面前的女子,仍面容清丽,丹唇俏鼻,唯一叫人唏嘘的就是,那双想来应该同样不俗的眼睛,被白布蒙起,已经不见了任何光彩。 净白淡然地开口:“许久不见了,玉奴腰。” “是啊,听见师傅的声音,便知您一如当年。”玉奴腰被幻蝶引着,坐在了净白的身边。 “我想不到,你竟然肯把眼睛都给了他。” 玉奴腰苦笑着:“师傅,您是知道花贼一族的,女子有孕后,男子就会离开,二人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为了延承后代。我也是那样出生的,所以我知道喜欢这种感情有多么可贵。” “况且,我只是将他该有的生活还给他。他人生本就是建功立业,妻贤子孝,平安喜乐,他该像天下人一样,拥有普通人的人生。” 玉奴腰闻着被风卷来的花香,愁苦的脸上焕发出了笑容:“净白师傅,看来您把这花照顾的很好,你说的没错云昭寺的确是绝佳的地界。” 净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玉奴腰起身,对着净白一拜:“我要离开了,在人间逗留许久,见他平安喜乐,我也就放心了。” “今日来,除了见庄生最后一面,也就是向您道别。谢谢您曾经帮助,谢谢您许我逗留人间,也谢谢您将那花儿留在他身边。” 话毕,玉奴腰便随着微风,悄然散去,不留一丝痕迹。 静心院也静了下来,仿佛从未有人打扰过。 净白望着那一簇簇盛开地福禄考,对着它们喃喃地讲了一句:“走好。” 玉奴腰走了,原本的天空也恢复了颜色。 其实,那本就不是魅族作乱,只是一些幻蝶,为它们那瞎了眼睛的主子之路时,一团团地混在一起罢了。 .............. 不同于云昭寺的热闹,在六皇岛的某处阴暗的宫殿里。 一个人正趴在地上,过分的这么使他原本美丽的脸可是扭曲。他拼命地挣扎,醉里不断地哀求着:“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手里不断把玩着一朵芸薹花,他捏着那花的枝叶,不断的拉扯。 下面的那个人变得更加痛苦,不断地哀求着。 “上次的事虽被鹤雏那老匹夫搅乱,但是也不是全无所得。”主坐上的人开口,打量着那芸薹,大笑着 “哈哈哈,这不是还让人找到了更好玩的东西,原来以心血注入这花儿还有这般妙用,竟可以从根本上控制他人,当真是极其有趣。” 忽而停了手,下面的人才喘过来气,整个人如同将死的鱼儿一样大力呼吸,像是要将那空气尽数吸入身体一般。 主位上的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上次的事,也便过去了,就当是给他们打个招呼。” “不过,这次如果再有差错,金翼使,本座定会亲手折断你的羽翅,将你送回蜜官一族去。” 复而,那人又对着身边的黑袍男子说:“踏雪,这次你全程随着他,一起去望都,若是有了差错,便不必再见我。” 踏雪领了命,便下去拖着那已经近乎不成人形的金翼使离开了。 而主位上的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逐渐浮现了冷酷的笑容。 第十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朝会过后,云昭寺又恢复了过往的宁静。 “师兄,好无聊啊,”智和咬着一块糖人,看着冷清的寺内,身后是一片诵经的声音:“为什么寺里一年只有一次朝会啊。” 净初安静地在后方打坐,智和年纪小,心思也还未静下来,诵经时总是坐不住的,恐被智通打小报告,叫师父责罚。净初就带着这小家伙,借故出来,买了几个糖人便哄住了。 “师兄,我们能不能下山去啊,总在山上待在太无聊了。”见师兄没有理自己,智和便悄悄地到了净初身边,将那糖人放在他的鼻子下面。 终是被扰乱了,净初方才睁开眼睛,摸了摸智和的小脑袋:“怎么了,在寺里没有意思吗?昨日不是才去了后山,捉了两只兔子吗,今日就玩腻了?” 智和回想那两只兔子,又想起后山的净慧师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撇了撇嘴:“那两只兔子刚刚捉回来,就被净慧师叔发现了,还向师父告了状,讲了我好一通,还罚我没有用晚饭。” 听到这里,净初的脑海就想到了,身强体壮,满脸横肉的净慧师叔,提溜着小小的智和去向师父告状。不禁轻笑出声,见净初笑自己,小朋友立刻就不干了,连糖人也不吃了,只赌气不再理他。 见小家伙真的生气了,净初才哄他:“好啦,好啦,知道你不开心,改天我去同师叔要几只兔子给你玩。”小家伙还不开心,仍堵着气,净初也只得笑笑又说:“那等除夕,我求师父带你下山玩。” 这样,小家伙才逐渐开心起来:“那么我们就说好了,师兄可不能骗人,我们拉钩。” 净初伸出手指,勾上了智和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遍谁就是,是大猪头。” 就这样才便了了智和的心事。 “哦,我说是谁在晨起诵经时偷懒,原来是你这小家伙。”智通揪起了智和的小脸,看见他手里的糖人又讥讽了起来:“还在这里吃什么糖人,昨日还没有被师父罚够吗?” 智和拍开他的手,将糖人藏在身后:“师父本来就不用我们早起诵经的,我又不算是偷懒。而且,而且师父都罚过我了,净慧师叔都没有说什么,跟师兄有什么关系?” 见智和顶撞他,智通拧起了眉毛,又要去掐他的小脸,却被净初拦住了:“师兄,昨日智能报上来,说后厨的炭火数目有些问题,师兄还是查一查比较好。不然,年末查账,师父那里可不好回复。” 净初看着智通的脸逐渐黑了下去,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净初与智和,便冷哼了一声离开了。 看着智通愤愤不平,拂袖离开的背影。 净初只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净初越级成为监寺,本就让智通气愤,心里十分地不平衡。净白为了安抚他,也为减轻净初的负担,就将后厨的事物交给智通打理。 云昭寺里面寺人众多,偶也有信徒留宿,餐食需求巨大,后厨反而成了容易捞油水的地方。至此,智通才安分下。 不过这件事,倒也成为智通的一大软肋,平日里净初也不会提起,如今他揪着智和不放,才提起来,看见智通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也只得摇摇头。 再回身看过去,智和的眼圈都红了起来,净处才焦急俯下身子,替他拭去泪水,摸着智和已经冒出小毛刺的圆脑袋,轻声安慰:“好了,不难过了,本就是我们先做错了,偷拿了净慧师叔的兔子,落了他人的口实。” “既然做错了,就要承受犯错后的惩罚。师父罚是惩罚,智通议论你,也是惩罚。日后不犯错了,也就不会有惩罚了。” 智和瘪着小嘴,抽抽搭搭地说:“可是,就算我们不犯错,也会遭人非议的。就像师兄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智通师兄也会在背后同其他师兄弟议论你。难道那些胡话,也要忍耐,也要改正吗?” “这便不是惩罚了,这便是他们不肯积德行善,随意诬害他人,这是他们的过错。所以,那些话,更不必在意。那些传入耳中,首先要思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他的,不过是跳梁小丑,无端的把戏罢了。” “那就不管不顾,任由他们欺压吗?”想到隐忍的师兄,智和心中无端泛起酸味,实在是叫人不舒服。 “跳梁小丑终有踩空跌下之时,对这样的人下手,不过是平白脏了自己。不如等待着,将他高高捧起,跌落之时。”听见这话,智和惊异地抬头,看着仍旧挂着平和笑容的净初,不知为何,明明是艳阳天,智和竟生生出了一背的冷汗,便只得又底下头去掩饰慌张。 净初看着智和垂下的脑袋,思索着自己的话是否吓到他了,便又开口:“今早师父叫我收拾行囊,怕是要一起出去,这次带上你好不好?这样也不必叫你等到除夕了。” “真的吗?太好了,师兄对我最好了。”智和听到可以下山,也不再细想净初的话了,且将糖人塞到净初手中,就兴致勃勃地冲回厢房,收拾行囊。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转移话题,便就什么也不想了。 看着智和远去的背影,又发觉时间还尚早,便在去静心院的途中,又拐去了后山一趟。 春去秋来,不过短短一瞬间,昨日还在盛开的花儿,一时竟有了枯败的迹象。 净白并不想其他修法者,喜欢花儿久开不败,便靠着些微弱的法术,维持着盛开的假象。他更喜欢叫花儿像人世间一般,历经盛放与衰败,如此方为伦理有道,生死有常。 仔细地给满院的花儿浇了水,净白才放下心来,安静地等自家徒弟。其实这次下山,本是不想带净初的,一来人世间凶险,二来实在是寺内离不开人。 但是,自从庄淼的事情之后,净初便不再同意自己独自出去,此次也是强烈地一定要跟着起,实在是拗不过他,只得叫他安排好寺内的事务,同自己一起下山。 想着那净初那孩子,自打做了监寺,便总是一本正经的,寺内的事务也压着他喘不过气来,还有智通也常给他气受。 虽说,净初也不怎么同智通计较,但那孩子的性子也不是软弱的,若是智通过分,怕是也不会有好结局。 二人的恩怨其实由来也久,是昔年旧怨,本是小事,只是未曾解决,倒也成了难以停止的愁怨了。 自从驱雷目现世,奉天教出现,自家师父就彻底云游世间。因着师父那揍性一年也不会回来一次,便就将住持传给了自己,甚至那刚收不久的小徒弟也硬生生塞到自己门下。 本来净初就是鹤雏的徒弟,同净白是师兄弟,但是不靠谱的鹤雏将云昭寺都丢下来了,更何况这个一时兴起收的小徒弟,都一股脑丢下来。 那时寺里人丁稀少,大师兄净明失踪,净慧师弟又是个只对灵物有兴趣的,自己带着智通与净初两个人。 寺内事务众多,智通又因为净初年纪小,不肯叫他师叔,时常欺负他。不过,争气的是,净初聪慧异常,虽然行事稚嫩,当仍可以将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净白有心培养他,但是净初的身份与礼法不和。正当净白不知所措时,倒是师父,大手一挥,将净初直接安排在净白门下,做了亲传弟子,而之前本是大弟子的智通也只得屈居第二。 这也是为何智通看不惯净初,就连那之前师傅懒得更改的净初的名号,也会拿出来嘲笑妒忌。之前净白也有心敲打智通,但毕竟觉得对不起那孩子,因为自己的缘故,硬生生挤下去了那孩子的位置,便就一直没有太过责备他。 不过,净初也争气,不但没有受到智通的影响,反而让云昭寺蒸蒸日上,就连对智通也可以宽宏以待,甚至会尊他一句师兄。就这样,过了几年,在净初还未及冠时,净白就将大权下放,叫净初做了监寺,为了补偿智通,将较为简单的采买给了他。 二人就这样,倒也勉强和谐地相处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净白也不再掺和他们的恩怨了。 净白偏过头去,看到了远远地向静心院走来的净初,杂乱的思绪倒也安静下来,果然还是这小子最叫人心安。 净白轻笑了一下,目光随着净初一步步走来,那身影由小及大,恍惚地仿佛看见当初小小的人儿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小土豆,逐渐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看着那逐渐清晰的俊秀的少年容貌,净白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了欣慰的微笑。 看着师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傻笑,净初的脸登时红了大半,原本清冽如甘泉般的声音也柔和下来:“师父,行囊已经打点好了。” “哦,哦,”净白回过神来,略有尴尬地别过头,轻咳了一下说:“那就准备出发吧,时辰也不早了。” “师父,可否先等一下。”净初焦急地拦住净白,慌张间,露出来了怀中的两团雪白的小家伙。 看见那两个小家伙,净白便懂了,便又坐下:“是要等智和,对吧?”见净初低头不语,便又说道:“带上那小孩子也好,也是有趣的,小朋友还是不要总待在山上的。” 净初听着,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 “这兔子,实在净慧那里偷的?”看着那雪白的兔子,净白不自觉地询问到。本是打趣的,净初反而赶忙解释:“不是,是换的,用一瓶三神还识丹换的。” “无妨的,即便是偷的也没关系,小的时候,我不也时常带着你跟智通去偷那些小家伙,等净慧跳脚了,才将东西换回去,常挨那小子的骂。”净白一改往日的模样,对着自家小徒弟也大方起来。 净初也回想起来,兴致高涨地说:“对啊,那是总是智通最厉害,跑得快,也机灵,也只有他没有被净慧师叔抓到过。而且,智通还……”忽而,净初像是想到了什么,便不再言语了。 净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却也只能轻轻拍拍净初的肩说:“他虽是不够良善,终究不是坏人,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还请你答应师父,无论何事,无论你做何种决定,也一定要留他一命。” “我会的。”净初低下头,掩盖了晦暗不明的眼。 坐了片刻,智和也拖着自己的小包袱来了,满满的兴奋与激动。 “好了,别太激动了,师父还在呢?”净初将怀里的兔子递过去,看着智和满心欢喜地接下,又替他理好了衣衫,仔细嘱咐着。 智和倒是不以为然,师父才不会怪自己呢。昨日,净慧师叔将自己拎过来,师父立马接过自己,护在身后。虽说罚了自己的晚饭,但是也默许了自己偷吃静心院里的芙蓉糕,师父还是很喜欢自己的。 将兔儿安置好以后,智和才抬起来稚气的脸,奶声奶气地问:“师父,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望都。” 第十一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望都?郫邑!?那不是古蜀国的国都吗?”净初震惊地看向净白,满是不解地问:“按照约定,我们不能踏足人、魅二族的领地,之前因庄施主之事,已经是最大的宽限了。而今直接进入郫邑,并不合适吧?” 净白看出他的担忧,细心解释了,说:“规矩确实不可破,不过,我也同望帝商讨过,此次前往望都,我们并不以云昭寺的名义,只当做是几个云游闲人即可。” “是,师父做决定就好,徒儿自当听从。”净初也没有什么异议,只又说:“那么这次就不得御行,只能同平常人那般赶路了吧?” 听到要赶路前往,智和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满脸的不情愿,但也不敢说什么。净白看见他的小表情,反而笑了起来,不自觉地打趣道:“怎么了?害怕了?还是不想走路?” “没有,一切都听师父的……”越说到后面,逐渐越没有底气。 “好了,好了,用不着那么正经,只御行在望都附近停下来,就可以了。”听见师父这样说,智和才开心了些。 三人御行至望都外,才以步行进入望都城。 望都城不同于初暮城,仙山附近的人都带着些傲气,多是些能人异士,总归与人界格格不入,带着些傲然在上,飘飘欲仙的的气质。 反而,在天子脚下的望都,人员往来不绝,人群熙熙攘攘,路边小贩叫卖声不绝,空气中交杂则各类的气味。不仅有着包子、烧饼等食物诱人,还有着女儿家脂粉花香叫人难忘,这些香味混合,并不奇怪,反而异常和谐,是人间特有的烟火气息。 智和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人世间,紧紧地抱着小兔子,眨巴着一双小眼,不停地看着周围,好像要把一切都刻在脑袋里。 闹市里,风吹起一阵香甜的气息过来,智和的口水瞬间充满口腔,他努力地咽下嘴边的口水,伸手拉了拉身旁净初的衣摆。 净初俯身看他,以为他是疲累了,便单臂将他抱起,叫他待在怀中休息。智和微微挣扎了一下,在净初耳边小声说着:“师兄,你闻到一股很香,很特别的味道了吗?” 净初用力嗅了一下,好像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而后问怀中的智和:“好像是有,你是想吃那个,对吗?” 看见智和小小地点点头,净初便含笑地向前,戳了戳前面的师父:“师父,赶了许久的路了,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些东西吧。” “好啊,想必你们也累了。”净白点点头,往前方指了一下,说:“望帝安排了客栈,且快些去歇息吧。” 三人不时便进入了客栈净初放下智和,便同小厮去安排房间。 净白同小智和留在厅,净白将兔儿放在了随身暗室内。然后,便见智和没有再新奇的四处张望,反而安静地将下巴抵在桌沿上发呆。 “怎么了,智和要吃东西吗?”听见师父这样问自己,智和便立刻抬起脑袋,眼睛发出了光芒,使劲了点了点头。 净白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要了三碗素面。 待净初回来时,智和的面都已经下去大半了。见师兄回来,智和努力地咽下了一口面,口齿不清地赶忙说道:“快,快,快,师兄,这个面特别好吃,还有这个,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也好好吃?” “这个是什么?”净初看着瓷碗里面,一团红褐色的糊状物,散发着微咸的气味,十分诱人。 “你先来试试,很好吃的。”净白招呼他坐下,又挖了一大块那糊糊,认真为净初拌好面,递了过去。 净初接过,低头吃起来。才第一口下去,就感觉一种难以言明的味道涌上来,咸味的糊糊附着在面条上,包裹着微辣的奇特口感,同辛爽的面条混合,浓烈碰撞着清爽,一口下去,奇特且美好。 净初没有停下,一口接一口,半碗面便下去了。 看见自家徒弟,这个平日对待食物极其挑剔,非天山泉水不饮,非新鲜蔬物不食。如若条件达不到,即便饿到极致,他宁愿辟谷也不用一点吃食。 “果真是个极度难侍候的家伙,”净白小声吐槽了几句,却被耳尖的净初捕捉到,便抬起头来,看见净初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黝黑深邃的双眸,满是无辜与单纯。 因为猛然抬头,净初一口面条没有及时咽下去,便被生生地呛到,白皙的脸颊瞬间憋红,不住地咳嗽起来。 净白赶忙倒了一杯水过去,让他喝下,又伸手过去轻拍背部,帮他顺气。 “师兄,你慢一点呀,又没有人跟你抢的。”智和不自觉地打趣起净初来,不过也还是伸出小手,帮他顺气。 如此过了片刻,净初才缓过气来,面容上仍旧残余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红潮, 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害羞。不过,倒是衬的那张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面容,有了些少年该有的模样。 “慢一点吃,虽然说这豆瓣酱没有很辣,但是你平日吃的清淡,自然会有些不适应。”净白小心嘱咐他。 “咳咳……师父,你从前来过望都吗?怎么这么了解这些?”净初缓过劲来,看着净白这样了解,不自觉的好奇问他。 “哦,这个啊,倒不是在望都吃的,是因为白洹南带过。”想到那个胃似饕餮的家伙,净白就头疼。那只老狐狸,总是喜欢在三界各处搜集一些奇怪的食物,通常还要带来给自己尝,大部分都是些难以入口的,不过倒是这豆瓣酱异常可口诱人。 “原来是白领主啊,那倒是可以理解。”净初点点头,记忆中的白洹南总是喜欢带些奇怪的吃食,自己过去也沾了不少光。不过这么一想,似乎白洹南许久都没来过云昭寺了。 看见面前净初吃的干干净净的碗,净白不自觉地浅笑,看来这小家伙是真的喜欢这个的,倒是可以留意一下。 三人吃饱喝足之后,便上楼休息。 “师父,方才客栈小厮告诉我,明日望都会有一个庆典,似乎是很重要的仪式。”净初将玩了一日,兴奋了一日,早已疲累的智和安顿好之后,便坐到了正在饮茶的净白的对面,向他说了方才的见闻。 “哦?有个仪式?”净白安静地饮了一口茶,发觉有些冷掉了,一挥手,让那茶壶悬空加热起来。而后,细想了一下,便开口解释说:“那应该是望都每年都会有祭祀仪式,为了祭拜天父天母,先祖三皇,沃土自然。以祈求来年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望帝定然不会只是简单地请我们来观看祭祀,他请我们来究竟是为何呢?” “自然没有那么简单,据说是因为水患的关系。”净白将已经温好的茶水取下,倒入杯中,饮下一大口,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那便可以理解了,古蜀国患有水患多年,虽未产生巨大的危害,但却一直难以根治,这也是望帝多年的心病。”净初想到这里,也理解了望帝的做法,他不顾法规约定,贸然请云昭寺出面,必定也是因为水患关系,为了解救国家人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明日祭祀,全城的人都会去参加,想来定是十分热闹。” “所以,望帝想借人群作为掩饰,将我们带进皇宫,这样不仅不会引人注目,也最大程度上掩盖了上面人的耳目。” 净白听见他认真的分析,赞许的点点头,对自家徒弟细致的分享十分赞同。而后,净白收拾好了茶具,拍了拍仍在沉思的净初,嘱咐了一句:“好了,不必再想这些,一切都等到明日再想吧。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 闻此,净初也索性不再想了,赶了一天的路,身体也乏了,沾床便深深地睡了过去。 于是,便也没有注意到在深夜中,悄然离开的净白。 第十二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一路上虽是御剑而行,但带着小孩子,倒不可避免地耽搁了些许时间。称不上风餐露宿,但是人间的种种,对于自小生长在天山上的孩子们来说,也要时间适应。 净初本就浅眠,又是在不熟悉的地方,便在五更天时醒来,而后也不再睡得着了。看着身边仍在睡梦中的智和,便悄悄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出了门去。 客栈是包围式顶空的设计,从楼梯上就可以望见城内。将那望都城内的一片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的望都,也进入了沉睡,不同于白日的喧闹,夜里倒是一片静谧的寂寥。似乎这才是人间,不像初暮城那般,活像是个“不夜城”,带着镇守三界的责任,背着沉重的枷锁,即便是夜晚,也不敢停歇。 反而是望都,有着白日与夜晚,有着浓浓的烟火气,有着叫人心神向往的吸引力。净初不自觉地沉醉于其中,眼神随着无边的天际逐渐远去。 “哎呦,谁啊,这么神经,大晚上的立在这,等着吓死谁啊!?”店小二摸黑上了楼,没注意便撞上了净初。 “抱歉,是贫寺不小心了,施主没有大碍吧?”净初在原地发呆,这一下倒是被打回现实。净初拍了拍脑袋,赶忙道歉,伸手去扶小二。 因是凑近了些,借着月色,小二便看清了面前人的脸。想起来,这是白日里那个长相俊秀的寺人,掌柜的特意嘱咐过的,要仔细侍候。 “是,是您啊,师傅。”小二赶忙站好,又焦急地开口:“小人无心的,不好意思,冲撞您了。” “无妨,施主还好。” “小人皮糙肉厚的,这一下不算什么的,师傅您没事便好。”见店小二的态度大转,油嘴滑舌,满是虚伪。净初便知道他没事了,便没有再问询他了,而后又想了想,开口说:“下次,还是准备一盏灯吧。” “平日里都会准备的,不过今日就不必了。” 净初正要发问,便见天边忽然炸开了一朵烟花,漆黑的夜空里,霎时染上一片绚烂,照的黑夜里一时间亮如白昼,一个接着一个,好不绚丽繁华。 “您看,这样就不必点灯了吧。” 店小二的声音,淹没在了烟花的轰鸣声里。那些炸开的烟花,仿佛也爆炸在净初的心上,在他的心里留下此生难以磨灭的记忆。以至于,多年之后,在那个暗无天日,不见光芒的岁月里,成为了唯一可以抚慰他心灵的东西。 那些强烈的轰鸣里,众人也苏醒过来。客栈里的人们,都来到了楼梯旁,一时空旷的阶梯,一下就拥挤了起来。 智和从房间里揉着眼睛走出来,边走边开口抱怨,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师兄,怎么这么吵啊。” “哇!好漂亮啊!师兄,师兄,这是什么啊?”智和睁开眼睛,看见天空里美丽的烟花,也彻底醒了过来,看见前方的净初,便努力地往前探去。 净白闻声也来到了外面,看见努力弓着小小的身子往前去,但是却仍是于事无补。净白笑了笑,上前去一把将智和抱起。 智和惊地一回头,便看见是自家师父,却也来不及害羞,便兴奋地指着净初的位置说:“师兄在那。” 净初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并未觉察到身边站了人。净白侧身望去,烟火的光芒照耀在他的眼睛里,从那深邃的眼睛里,看见那烟花一朵朵绽放 ,里面所盛放的璀璨犹比烟花更甚。 净白微微用力,让智和坐在栏杆上,望着满天灿烂的烟火,净白开口:“望都一年一次的盛会,竟如此的繁华,倒真是不曾在天山见过,看来也不枉走这人间一次。” 看过烟花盛典,这庆典才算是开始了。 净白一行人收拾好,便见所有人浩浩荡荡地向一个方向去。街边昨日热闹异常景象已经停息,全部的人似乎都是为了今日的盛会,上至皇室权贵,下至街边小贩,大家都停下了活计,共襄盛举。 他们便随着一同前去,见大家都围聚在城中央的广场。广场上,早早就建立起了一个巨型的高台,上面的许多柴火垒成了宝塔形,层层叠叠地垒很高。 人们聚集在一起,是有些嘈杂吵闹,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净白被人群挤得踉跄了一下,身子有些不自觉地向前倒去,本想用泽灵护住,可那蓝气微微冒头,望着四周的人群,净白便收了法术,闭眼准备忍受那一下。 可是想想中的坚硬感并没有出现,净白睁开眼,看见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小心,师父,这里人太多了。” 净白点了点头,站稳了身子,正欲再开口,便忽然间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远方的正街上,一阵低沉洪亮的钟声传来,两个裸身大汉肩扛一个碗口大的圆木,中间是座人一般高鼎钟,走一步便听见如雷般的声音传出,叫人振奋。 身后又跟随着数十个大汉,每四人抬着一个近乎高耸入云的雕像,一共六座,远远望去,气势非凡,叫人望而生畏。 再有六人,举着一个大圆台,台上立着一个身材曼妙,柔似无骨的女子,身着许多布匹拼接而成灯笼长裙,上面镶着细致金边,却并不突兀。 她的脸上带着一个用泛着绿色的铜片制成的面具,面具为椭圆状,目框深凹,眼球外凸,中有圆扎。两耳直立,悬鼻突起,透雕獠牙。脸壳外凸内凹,形状凶煞,叫人胆寒。 不仅是这个女子,在她之后的步辇里的人,都带着面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气势如虹。 大汉将大钟放置在场地一侧,又将雕像围着场地立好,又待步辇上的落座,女子便从圆台下来,围绕着垒好的柴堆开始歌唱、舞蹈。 净初这才看清楚那几个雕像,从左至右,分别是立国建业的三帝,教导人民种养桑蚕的大帝蚕丛,授百姓以渔的大帝鱼凫,让人们开荒种植的大帝柏灌,再然后便是,天父凤兮,天母凰若。 忽而,不知为何,净初看见那雕像之后,一阵绞痛从内心深处传出,脑海中更是有一阵狂风暴雨摧残而过,净初努力控制自己,放平呼吸,别过脸去不再看那些雕像。他用嘴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可以勉强站立。 祭台上,带着面具的女人停下了舞蹈,她跪立在雕像面前,虔诚地磕头,将双手打开,举过头顶,旁边的巫祭将一个铜罐放在她手上,那里面盛放着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种。 在女子接过火种时,所有的民众一同跪地,唯独只剩下净白三人。如此,倒显得三人十分突兀,智和正不知所以,便看见师父立掌低头,虔诚地诵经,于是也学着那样,安静地诵经。 女子高举着那火种,围着柴堆,一点一点地跪着挪动过去,就这样转了三圈,那烧红的铜盆将手烫的鲜红,,高举的胳膊也开始发抖,跪着的膝盖也难以挪动,可即使如此,她仍艰难着将三圈跪完。 而后,才瘫软着倒下,还未倒下,便被扶起,身边的巫祭便接过火种,口中念念有词,将那柴堆点燃。 在那柴堆点燃的一刻,净初终于撑不住身体,向后仰着倒了下去,在意识消散前,只模糊地听见净白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第十三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净初是在庆典过后惊醒的。 待净初醒来,入目便是拿孔雀金线细细缝绣的帷幔,那帷幔用的是缝叶莺一族特制的云蕉纱,此纱做工细密,样式精美,可以很好的阻隔光亮。 净初坐起身来,身上的所盖的被子也随之落下,净初摸了一把,竟是天蚕丝的羽丝被,怪不得那被子盖在身上,似若无物,却是温暖异常。 撩开帷幔,那盈盈的烛光便照射进来。不过,那烛火并不刺目,净初也并未感觉到不适,便细细打量了室内的环境。 抬眼便看见,正前方设着案几,上面整齐的放着三两本古籍,边上是一盏青铜古灯,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花样。案几旁置了软榻,似有若无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向旁边看去,一座黄花梨木的屏风立着,将屋子隔开。净初穿好鞋袜,往那屏风后走去,只见那案上立着一个香炉,一座青花乳足炉,上面是青花鹦鹉牡丹图案,枝繁叶茂,画面构思精巧,线条流畅。画面上的鹦鹉目光炯炯,嘴唇紧闭,展翅欲飞,飞向它所向往的地方。炉上绘有的三朵牡丹花,呈迎风而怒放之态,还有两朵含苞欲放的花蕊羞答答地藏在一边。 香炉里燃着梅花香,萦萦绕绕,经久不散。那旁边就放着净初的外衣,已被洗涤干净,熨烫平整,回望着房内的陈设摆放,净初对着屋子的主人,心下也猜透了几分,也便不再顾忌,整理好衣衫。 方才整理好衣衫,便看见一只小小的蓝***立在了案脚,净初悄声唤了一句:“泽灵。“ 只见那蝴蝶轻颤了几下翅膀,便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净初赶忙跟上。约莫过了几道房门后,净初方才来到一个房内。 那房间与方才的大为不同,之前的那间房虽布置完善,但是相较而言面积狭小,远不及面前的金碧辉煌。一时之间,竟不知叫人如何行进。 当净初正在惊叹之际,忽而听见某处传来一阵豪放爽朗的笑声,便闻声而去。 “哈哈哈哈,净白啊,净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赢不了你啊。”净初循声而去,便见师父正与一中年男子坐在案几前,围棋对弈。 男子似是输了棋,却并没有懊恼,反而是自在玩笑,同净白打趣。净白则是微笑着说道:“还是您下棋的天分高,贫寺不过是自小被家师磨砺出来,打怕了的,没有什么天分的,笨鸟先飞罢了。” “你啊,你啊,总是知道怎样给人台阶下。”男子又打趣了几句,又伸手过去摆弄棋盘,作势要再来一局,却忽然像是记起来什么一般,开口说:“那位小师傅,过来坐吧。这一盘棋,可是要下许久的,你若是站着,可不一定能待得住。” 净初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倒也并不慌张,倒是落落大方地行礼:“多谢望帝关怀。” 方才那人,虽是开口,那眼神却并未离开棋盘,倒是听见净初讲话,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笑着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你这徒弟颇为机灵,有你当年的风骨。” 净白回头看了看小徒弟,就那样自然地坐在一旁,神色淡然,吐纳平和,毫无紧张之态。颇似自己当年在云昭寺见望帝,并不像其他弟子,初见天威龙颜时的局促紧张,反而泰然处之。望帝欣赏这样的人,这也是为何,他在云昭寺小住的那段时日里,常常召见当时只是小沙弥的自己。 想到这里,净白的微笑愈发的深了,嘴角的弧度都上扬到了极致,将心中的欢愉与骄傲都自然的表达在面容上。 又这样,棋局下了小半个时辰,还未至尾声,望帝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棋子随意抛到一边,说道:“罢了,罢了,不玩了,眼见是输了。” “怎么还有这样耍赖的?说不完就不玩了,不是刚刚让了你三子了吗?” “我是王,叫你让我三个子都不成吗?” “就是看在你是王的份上,才给你面子,让了你几次,若是他人,哪里有让棋的道理。”净白同望帝相识甚早,交往深切,不自觉地就同他斗嘴,不仅如此,早年斗嘴更加频繁。 在净白仍是小沙弥时,望帝就常常戏耍他,行为之恶劣,叫一向好脾气的净白都忍不了,总是起的同他吵起嘴来。时常是两个人分不出个胜负,都互相生气,不过望帝脾气好,很快就过去了,净白总是很久都不愿理他,倒是叫望帝哄骗许久才消气。 即便是消气了,过不了几日,便又把人惹生气,生气了再哄,一来二去,二人竟养成了这样斗嘴打趣的习惯。 不过,那毕竟是幼时无知,如今净白倒也收敛了性情,人前人后都会尽可能给足望帝面子,不过这人倒是从来没要过。所以,二人维持表面的平和,也不过只能坚持片刻,不一会就便就不停歇了。 净初坐在一旁,看着二人为了棋局互不相让的模样,不自觉的想要扶额叹息,怎么这把年岁还像两个幼童一般,就像是,像是,鹤雏师祖同白洹南族长一样。 “我不同你说了,反正你总是没有道理的乱咬一通。” “我没有道理,杜宇,你竟好意思说这话!不是你先要毁棋局的吗?栽赃陷害人的计量,你惯会用的。本以为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可以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样,真是不知凫帝当年是怎么想的。”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了!?我还不够光耀祖先社稷吗?我教人们务农种植,努力治理水患,还不够有功吗?他日我定可以,飞身成仙,成为一方庇护神灵。” “哼,”听见望帝的话语,净白不自觉的冷哼一声:“就你还飞身成仙,你还是祈求着,别到时候飞到天上化不成仙,反而是变成一只大胖鸟,每天就凄凄沥沥地乱叫着。” “好啊,净白,你还咒我了,那你以后肯定会被上天是惩罚,要日日夜夜诵经抵消自己的罪孽,一辈子都不被放逐。” “我才不怕,反正我喜欢诵经,就算是替上天诵一辈子的经,我都可以。” “那我也不怕变成大胖鸟,反正我现在也不瘦,变成大胖鸟,就变大胖鸟吧。” “哼!” “哼!“ 二人皆冷哼了一声,都不再搭理对方,而净初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弄得二人纷纷侧目。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争执了。”净初终是忍下了笑声,耐心地劝面前的两个幼稚鬼:“师父就算是会惹怒神灵,神灵也终会得以宽慰,原谅师父,还您以自由的。而望帝,就算变成了大胖鸟,你也是对人民有益的鸟儿,大家见到您就知道是福报来了,今年就会有好收成。这样两位可还满意?” 望帝冷哼了一声,面色有所缓和,开口说道:“你这徒弟倒比你性格好,会哄人。” “哼,那他也是我的徒弟,用不着你夸,我也知道他哪好。”净白也不甘示弱的怼回去。 看到二人火气降了一些,净初才开口提起了正事:“师父,我今日为何会突然昏过去?” “宫中的御医帮你看了,说是心血供应不足,致使你灵识不稳,才会忽然昏倒。不过,我总是感觉此时没有那么简单。”净白的眉头紧锁,心下总觉得不安,总是冥冥之中感觉同那神秘的奉天教有脱不了的关系。 “不过,此事尚不得妄下定论,还是要等回云昭寺再说。”净白缓过了心气,便又恢复到平日那般清淡冷静的模样。他回头看向望帝,开口询问到:“杜宇,你之前所说的洪灾,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其实,这是说来也奇怪。本来,每年到了六七月时,都会下暴雨,河堤常常被冲垮,造成洪涝。若是勤加预防,倒也可以抵挡住,再不济若是洪涝过大,过来七月中旬,倒便也停止了。可是今年不知为何,不仅洪涝灾害来势汹汹,而且到了这个时节,竟仍未停止。”望帝无奈地叹息,眼神中满是对子民百姓的担忧。 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自己也不会违背条例,擅自求助云昭寺,若此事被神灵知晓,自己的下场定不会好过,甚至可能会牵连云昭寺。 “况且,若仅仅只是狂风暴雨,我们到还能拼死抵挡,只是这次事情实在是蹊跷,那暴雨将望都的四周几乎都席卷过,却是从来没有逼近过望都,总是叫人觉得……” “这里有叫他畏惧的东西!” “这里有叫他畏惧的东西!” 净白与净初二人同时开口,在听见对方的回答之后,二人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倒是不知道,究竟叫他畏惧的是什么。”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帝颇为无奈地开口:“民众们皆认为是魅族作祟,便一同请命要提前举办祭祀典礼,希望可以镇压邪魅。” “你不信是魅族作祟吗?”看着望帝满脸的欲言又止,净白便开口问询,因为此事,实在是过分的蹊跷,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仍是很像魅族的手段。 “倒也不是不信,我同样也十分怀疑魅族。只是,那些民众请愿时,激进狂放的模样,就像是如果我不同意举办祭礼,就会将我生吞活剥一般。那场面历历在目,每每想起,真是令人胆寒。”想到那些人狂热的模样,望帝忍不住地抖了几抖。 净白看到了望帝不适的模样,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到:“好了,杜宇,子民们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他们这么尊敬你,定不会将你生吞活剥了。” 见到望帝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净白想了想,又开口说:“而且,像你这样的人,肉肯定都是臭的,他们就算是真的动手了,也吃不下去。” “净白,你要不要脸,这话也是你一个修法者可以说的,小心我跟你师傅告状。你,你,你,我,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快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净白一句话,把望帝气的都结巴了,说着便要将手边的花瓶砸过去。 看见这架势,净白赶忙拉起旁边呆愣的小徒弟,撒丫子就往外跑,就这样仍不忘往回头说:“明日我再来,你细细跟我讲。” 约莫离望帝的寝殿有几道院墙的距离后,净白才停下来,缓了几口气,才回头看净初。看到他也涨红着一张脸,气喘吁吁的模样甚是叫人怜爱。 净初被拽的突然,也就不自觉的跟着净白跑起来,停下的也突然,因为呼吸不及时,整个小脸红扑扑的,觉察到净白的眼神,脸一下子越发的红了。 “如何?” “什么如何?”净初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净白,不知道他是何意。 “望帝,他这个人倒是令人难以想象吧。” “的确特别,不过倒也不是难以想象。就那些宫殿的陈设,都可以看出此人,并非想象中飘然如仙,似人间浮云。” 听到这话,到着实叫净白呆愣了一下,会儿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杜宇那人,虽是长了一张温润如仙的面容,但是无论是性格,亦或是喜好都不同那温润儒雅有任何关联。 杜宇虽是天父散入苍茫后,从天堕落的神识幻化而成,但是这对事物的喜好,就连一星半点都未曾沾染,这也着实叫人惊叹。 “不过,叫人惊讶的是师父你,徒儿倒是从未见过你那样。” “的确不常见,毕竟像杜宇这样的人也不多。”净白笑了笑,想来今日自己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对待杜宇,自己的确很难维持所谓的风度。 “行了,不说这些了,先回去歇息吧。我知道你浅眠,特意叫杜宇准备的云蕉纱,这样你也可以睡得好一点。若是感觉不错,便带回去几匹,替你将那厢房好好拾掇一番。”说着,便仍带着净初往前走。 “师父,咱们这样横冲直撞真的可以吗?” “你且看看周身,不会被发现的,放心。” 净初向周身看去,发现泽灵早就将二人围起来了,那淡淡的蓝光,将二人整个隐匿在了黑暗中。就这般看着,净初便借着夜色打量着四周,不自觉的,眼神便落在了与净白交握的双手上。 净初有些害羞,不自觉地想要抽出手,刚刚用了一点力,便被净白紧握住了。 “这宫里道路繁杂,还是要跟紧些的。”净白觉察到身后人的羞怯,又不自觉的打趣到:“有什么好害羞的,小的时候,怕走夜路,我不也是这样牵着手带你回家的吗?” 听到这里,净初再害羞倒也显得有些做作了,索性也就不去管他了。其实细细想来,净白的双手,确实是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幼年时,云昭寺寒冷的冬日总是过得特别漫长,那时的自己晚上常常被留下来打扫祠堂,虽是同智通一起的,但是以他的脾性,总不会等自己的,从来都是早早打扫完便离开了,留自己一个人面对寒冷的深夜。 净白即便是责备智通,他也只是随意应付,过几日便又是恢复原状。净白拗不过,只能日日在门外等自己,又怕自己看不见,就要站在亭子的最前面。那风雪呼啸而过,亭子根本挡不住,所以每一次见到净白,都可以看见,那斗篷早已被风雪浸透,雪花吹进亭子,从光洁的额头落下,沾染在那纤长浓密睫毛上。 当然,自己也不好过,经常是在夜里,被那满殿的神佛吓哭,其实说实话净初至今都想不通,修法者为何会被自己的信仰吓哭。自己总是红着眼睛出来,看到远远等待着自己的人影,心里一下便安定了。虽然回去的路上,寒风呼啸,寒冷异常,净白牵着自己的手也没有一点温度,但是那段日子,确是自己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净初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赶忙用力拉住了净白。 “智和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哦,他现在应该在一个人间最美好的地方。” 第十四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在王宫里,深夜的黑暗一阵阵侵袭而来,但是却在一个地方被阻隔。那处宫殿,灯火通明,近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俯瞰过去,宫殿内栽种着丛丛花朵,正当桂花盛放的时节,香气逼人,似乎从门外走过都会沾染一身的桂花香。金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微风轻抚,那花瓣落下,掉落在湖水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进入室内,首先踏入的便是洛水阁特制的地毯,传说在此毯之上行走,日行万步,仍旧健步如风,只是罕物难得,一匹百金有余。在往前看去,前方设着八宝镜铭案,上面置着洛女飞天炉,炉内燃着须臾飘渺香,供奉着的是天母凰若。 软榻上是团云锦秀被,层层叠叠,铺在一起,却并未见厚重之感。旁边的设的案几上,摆放着九龙夜光杯,里面盛着涂山氏特制的葡萄酒,一旁的青花纹地盘里放着,初暮城的醉仙楼特有的玉叠芙蓉糕与青芒千层酥。 房子里的陈设无一不精致优雅,唯一不妥帖的,是那软榻上正往嘴里狂塞糕点的小团子。 智和自从白日里师兄昏倒之后,便没再吃过东西。白日里,明明正在观看盛典,师兄忽然倒地,惹得周围的人们一片大乱,甚至还有人大呼:“祭礼中断,便是祖先社稷的诅咒,古蜀国必遭灭顶之灾。” 虽是,乱叫之人,很快便被带走,但是大家也已经被影响,一时之间,原本秩序井然的祭礼,一下子变得躁动起来。 智和从小长在人文安静,庄重肃穆的寺内,即使是热闹非凡的朝会,大家也会因为是寺内重地,不敢擅自扰了神灵的休息,都是安静祥和,遵守秩序。他从未见过如此暴乱的人群,同样的师兄又昏倒过去,师父赶忙上去搀扶,满眼的都是焦急与担忧。怕被人群冲散,师父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但是,人群拥挤,智和没有抓紧净白的手,整个人被挤开,正当他要往前探去时,忽而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竟看不到天空的样子,入目便是一片黑色的衣角。 等到眼神从黑色移开时,自己已经被放在一个的房间的软榻上了,师兄正阖眼躺在面前的榻上,而师父正在同一个白胡子老头窃窃私语。智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的一切,知道看到案几另一旁正端坐着闭目养神,面目柔和,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个大叔。 “叔叔,我师兄没事吧?”看着那人长了温和慈祥的脸,智和实在是担心净初的身体,也没有客气,直接开口问询到。 “你刚刚叫孤王什么?”端坐着的人睁开眼睛看向自己,那眼睛里是与温和不相符的威严与犀利,那眼神直接给那面容蒙上了一层纱,将威严、霸气放在外面,将温和、善良隐藏着里面。看到那眼神,智和禁不住抖了三抖,不再敢讲话。 “你都多大的人了,干嘛吓唬小孩子。”一阵如泉水叮咚般好听的声音忽然响彻在耳边,智和回头看去,见一个女子站立在后方。 只见那女子,墨色般乌黑的长发,梳成高耸且蓬松的凌云髻。皱着两弯小山眉,一双狭长丹凤眼,细而不小,娇而不媚,眼尾上翘,双目明亮。鼻梁挺直,精致小巧,似水滴滑落,嘴角微微上扬,唇若点樱,看上去亲切温和,冲淡精致眉眼所带来的冲击。 脸颊微长,圆润饱满,轮廓流畅,肤若凝脂,粉光若腻。身材曼妙,娉娉婷婷,绰约多姿,举手投足间皆为风情。 “梓童,你怎得过来此处?”望帝收敛的方才严肃的表情,见到王后,更是堆积起满满的微笑。 “就知道你是装的,”江源氏没有搭理他,而是将目光投在了智和的身上,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智和的小脑袋,轻声哄他:“没事的小朋友,你不用怕他,有姨母在,他是不敢欺负你的。” “怎么就成姨母了?”望帝惊讶于妻子的直接,又看了看对面的圆脑袋的小寺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智和仍沉浸在被江源氏抚摸脑袋的感觉中,那温暖纤细的手,抚摸在自己的脑袋上,如果是娘亲的手,应该也会是这般温暖吧。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智和心中便泛起了无限的酸涩。 智和是净初在寺院门口捡到的,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从小在寺中长大,净初悉心照顾,其他师兄的温和对待,就连最态度恶劣的智通师兄,只不过是平日里调笑自己两句,顶多是捏捏脸,拍拍脑袋,从未有过过分之举。 他们的存在,很好的弥补了父亲的缺失。可是,寺内没有女子,小孩子生命里最重要的母爱,成为了最大的缺憾,虽然大家尽力弥补,但是母亲的存在仍然不可替代。 平日里,智和所能感受到的母爱,就是看到寺内祈求的施主,她们对子女的宠爱,在神明面前希望子女平安成长。 可那些都离他很远,他不过是云昭寺的一个小沙弥,连上前与施主讲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待在寺内的一个角落,默默地汲取着他所能感知到的细微的母爱。 今天,江源氏的维护,以及那头顶感知到的温度,都化作一阵阵热浪,汇聚在眼前,形成一片浓浓的雾气,而那雾气消散,那一颗颗泪珠洒落的时候,正好捕捉到望帝瞪自己的余光。 听到智和细微的哭泣声,江源氏赶忙将小团子抱在怀里,大声指责面前一脸委屈的望帝:“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小孩子呢?都把他吓哭了!” 望帝一脸委屈的辩解到:“不是我吓的,他刚才就哭了。” 可江源氏并没有理会,只是焦急地哄智和,逗智和开心。望帝在旁边看的整个人都酸了,自己还没有被妻子这样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一时之间,怒气冲顶,但是又不敢对着面前的人发作。 只能四处打量,看见已经照料好徒弟,闲下来的净白,便大声吆喝:“喂喂,净白你好了没,赶紧来看看你这个徒弟。”他快要把我的爱妻给拐跑了,望帝禁不住腹诽道。 净白刚刚安排好床上的那位,晾好的茶水还未喝一口,便被望帝唤了过去。 走过去,便看见智和整个人被江源氏抱着,正在她的怀里嘤嘤哭泣。便开口出声问询:“智和,你还好吗?“ 听见了师父的声音,智和也就缓和过来,从江源氏的怀抱里离开,揉着哭红的眼睛,瓮里瓮气地回答:“我没事的师父,师兄怎么样了?“回过头,又看到江源氏的衣服上满是自己的泪渍,低下头不安的开口:”对不起,娘娘,弄脏了您的衣服。“ “没事的孩子,你今日经历的也太多了,承受不过来也正常。“江源氏心疼的看着面前,不安局促的低着脑袋的智和,又忍不住将他抱在了怀里。 净白看着面前难舍难分的二人,边开口说道:“娘娘,贫寺有一件事可否麻烦您。“ “师傅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贫寺这大徒弟仍昏迷在榻上,一个人怕是照顾不过来,可否麻烦娘娘帮忙,照顾智和几日呢?“ 闻此,江源氏自当是乐意的,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智和从怀中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净白看着智和,暗自朝他眨了眨眼睛,智和心中一下便明了,也就乖乖随着江源氏离开了。 目送着二人离开,净白心里忽然像是放下来一块大石头。智和从未体会过的母爱,如今竟在注定一生无子的江源氏身上体会到了,那份对于智和缺失的母爱所产生的愧疚,终于是抵消了些。只是不知,这究竟是福报,还是孽缘。 见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净白放心了,也便收回了目光,转身便看到立在身后的望帝,登时就有些腿软。 “杜宇!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净白一把推开他,坐在软榻上,抚着胸口,又一气喝了一大杯茶,方才顺过气来。 “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云昭寺住持,竟然这么随意就被吓到了。”望帝颇为幸灾乐祸地打趣他,说着便要坐下,可是想象中的柔软的触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直接栽到了地下。望帝赶忙起身,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并未有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向后看去,便见那一团蓝气将椅子的一脚卷起,让那椅子直接凌空而起。 望帝一个白眼翻过去,在净白身旁坐下:“公报私仇,太狠了吧,亏你还是修法之人。” 净白放下茶杯,浅笑了一下,说道:“可不是我,那是泽灵都看不过去了。” “算了吧,还不是被你带坏的。“听见他的托词,望帝也没有怪罪他,只是就这样坐着,实在单调无趣,望帝便又开口:“你徒弟估计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干坐着吗?” 见净白没什么反应,望帝便继续诱惑到:“我那里有蔚山居新到的柏春茶,还设好了棋盘,要不要过去?” 净白沉思了几秒,便开口:“泽灵,留在这里,等净初醒来,带他来见我。” 见此情景,望帝也便笑了起来,想来,净白这小子的爱好,倒是从未变过。 就这样,净白将净初昏迷期间的事务同他讲了讲,二人也到了望帝安排的寝殿。 “想不到,来此一次,竟也了了智和的心愿。倒也算是,不虚此行。”净初想到了智和天真的小脸,心里也是着实的开心。 “那便是最好的,可以叫那小孩子开心,也算是功德一件。”净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嘱咐了几句,叫他早点歇息。 正要往自己的寝室走去,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净初:“先等一下,净初。”净白从虚空暗室里,提溜出来两只兔子,放到了净初的怀里,说:“这个差点忘了,记得给它们喂点食物。不然,若是出了问题,智和定是又要哭鼻子了。” 嘱咐完毕,净初便抱着怀中的两只,已经饿了有段时间的兔子,去了自己的寝殿。 第十五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远处,薄雾轻拢,云雾缭绕,虚无缥缈,往前探去,只见那层云之间,鳞次节比的立着无数亭台楼阁,雕栏玉砌,飞阁流丹,瑶台琼室,璇霄丹台。而那之后是,重峦叠障,层层叠着高耸入云的青山长林,烟波浩渺中,映衬着桥上的行人。 一行女子,梳云掠月,珠围翠绕,霞裙月帔,装扮的好不撩人心魄。她们手托着的篮子里,装着些许蔬食瓜果,娇艳鲜花,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路过桥上一人,认真俯下身去,周全礼数,方才离开。 桥上那人,背身而立,净初走上前去,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方才刚刚踏上桥梁,那桥梁便开始轻微摇晃,待净初即将靠近那人,桥梁忽而断裂坍塌,净初躲闪不及,便直接落入那水中。 想象中,被水淹没的窒息之感并未出现,反而是四周鸿声作响的雷鸣,迫使人不得不睁开双眼。 睁开眼睛,已然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原本风轻雨淡,碧色如洗的天空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不是的有雷电闪过,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环顾四周,净初方才看见自己面前,一个低垂着头颅,墨色般的长发披散在胸前,同脸上的血块凝结在一起,贴在脸上,叫人看不清相貌。那人四肢被粗长的铁链捆绑,手腕上,已经因为挣扎出现不少磨损出血后结痂的伤口,而身上的伤痕,更叫人不忍直视。 身上的皮肤因为鞭打,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身上白色的衣衫上早已被鲜血浸湿,那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忽而,天空一阵巨声轰鸣,滚滚天雷从远处而来,化作一条条长鞭抽打在那人的身上,一声声如地狱恶鬼般的嘶吼,在空气中爆发出来。 净初被那声音激的浑身颤抖,可仍不自觉地走上前去,想要施以援手,却见一阵天雷劈过来,在净初面前炸开,直直的将人震出数十米远,背部重重地砸到木桩上,方才停下来。净初捂住了几近被震碎的胸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此时,方才发觉自己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周围用阮香木围起,四四方方的地方,只有高悬的小窗子射入光线,此地分明是一处监狱。 而前方,一男子背向净初打坐,看那衣着,应该是方才受刑之人,净白不自觉地向前去,想要看清那人面容。可还未接近,那人便转过身来,净初正要仔细去看,却见一阵强光闪过。 净初猛然睁开双眼,便看见帷幔被掀起来一角,眼前是神色担忧的净白。 “净初,你还好吧?”净白在外面唤了他许久,却不见有人应声,实在是放心不下,才掀开了帷幔,可是方才掀开,净初便忽然惊醒,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没,没事,师父不必担心,只是梦魇罢了。”净初坐起身来,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才觉察到,自己早已是满身大汗,而那抬起来的手,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看着面前徒弟面如土色,净白仍是颇为怀疑,但又想到自家徒弟从小睡眠不好,又认床,想来睡的也不好,虽是说服自己,但仍禁不住皱起眉头,说着:“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你先去沐浴更衣,等下来杜宇那边,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 净初努力撑起身躯,连声应下,目送着仍是满脸担忧的师父离开,终是在他合上门的那一刻,再也受不住倒下了下去。 那白日的亮光又被云蕉纱死死的阻隔在外,净初看着满眼的黑暗,第一次觉得它是如此的叫人喘不上气,那种压抑的气氛,自己无力的身躯,抬起手仿佛怎么也挣不脱那黑暗,犹如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门外,净白也并不好受,自己的这个徒弟,从小到大都长在自己身边,偶有下山,也不过是在初暮城内,待上些许时辰便也就回来了,从未有过昏倒或是梦魇的情况。可为何到了望都,怪事接连发生,或许,或许不该让那孩子下山来。 想到这一点,净白似是决定了什么,终是说服了自己。如此,便往望帝那里去了。 待净白方才踏入御书房,便已然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大臣,净白收回了脚步,抬眼同座上的望帝交换了眼神,便退了出去。 “这群老家伙,脑子里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望帝匆匆地从前殿走来,满是不难烦踢开放在一旁的矮凳,对着身后的侍从说:“就这般没有眼力见吗?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做什么?拦路的吗?” 听到望帝的怒吼,身后的侍者抖了三抖,腿软的直接跪下,哀声道:“王上息怒。”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侍者,净白赶忙上前将矮凳放置在一旁,拉着望帝坐下,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轻声安慰:“好了,喝口水,消消气。谁又得罪你了?” 望帝接过茶杯,一气饮下,方才平息下怒火,冷哼了一声,看向那跪了一地的众人,烦躁的挥手叫他们退下。 “还不是那些老匹夫,平日里惯会同孤王哭穷,而今真正遇上事了,竟一个也指望不上!孤王要他们有何用,倒不如全都拖下去,拿着尸身去填平水患。” “这话可是能乱讲的!”净白是修法之人,自是听不得这些的,但见望帝这般模样,只能继续劝着:“他们若是真有办法,那还要我作甚?” 听见他这样讲,望帝眼睛都亮了,他拉住净白正在往嘴里送糕点的胳膊,声音中颇带着惊喜的色彩:“这么说,你可是有治理水患的办法了?” “杜宇你有没有听过,居高位者,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净白拍开望帝的手,将糕点送入口中,边开口说:“太阳偶也会被乌云蔽目,何况居于人间高位,下面的人妄想遮天蔽日,叫你不知其人,不晓其事,倒也不是难事。” 看着面前人晦暗的眼眸,净白仍旧开口:“我初至望都时,倒是听见了一件罕事。”净白回忆起,在几日前的夜里,自己离开客栈后的所见所闻,缓缓开口:“听闻,城外有人打捞起一具尸体,方才打捞起来,他便复活了,言语行为,与常人无异。更奇怪的是,尸首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逆流而上,仿佛是冲着望都来的。我猜想,这一异事或许与这突如其来的水患有关。” “哦,对了,他唤作鳖灵。” 认真听净白讲完,望帝忽而垂下了脑袋,过了许久,才开口:“他们究竟是瞒了孤王多少事?” 说着,望帝抬起头,眼睛里不再是熟悉的温和,而是被深邃犀利所代替。他站起身来,往前殿走去,沉重严肃的声音穿过长廊:“来人,传鳖灵。” 净白鲜少见到望帝这般严肃,想来那些人这次终于是挑战到了皇权的底线,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也变得阴沉起来,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呼啸而来。 “师父”净初待望帝走后,便从暗处闪身出现。 “来多久了?”净白也未曾抬头,仍是风轻雨淡地看着窗外,不曾收回眼神。 “倒也是刚到,”净初自觉地走到桌前坐下,拈起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绵软清香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一块还未吃完,便已然是不自觉去摸下一块。 此时,净白回过头来,看向正在吃的津津有味的徒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说:“不好奇吗?关于那个鳖灵?”却见净初接过杯子,摇了摇头,顺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好问的,猜也便猜到了,若非魅族,便极有可能是人界,其他的神灵异兽都不会掺和三界之事。想来,人界也有不少的能人异士,此次洪灾凶险异常,有人听闻此事,出手帮忙也是合乎情理。” 净白点了点头,他的想法与净初一样,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但也不难解释,人魅二族大战之后,意识到自身渺小的人类,在神灵的授意之下修行者众多,以尸身为载,逆流而上的方式虽然特别,但世间万物无奇不有,或许就有那超凡脱尘的得道之人,有一些奇异恶劣的小心思也说不准。 与其纠结于鳖灵的来历,不如将心思放在这颇为蹊跷,又来势汹汹的洪灾。虽然没有证据,但这过分罕见的灾害,或与那神秘的奉天教脱不了干系。 “你的说法是合乎情理的,不过只有一点不太对。” “什么?” “那位名叫鳖灵的男子我见过,他身上虽没有魅族的痕迹,同样的也没有属于人界特征。甚至于三界内的痕迹,我都未曾发现。”净白看着徒弟惊讶的模样,又开口说:“这样的人我历来只见过三个,师父鹤雏,青丘白洹南还有......” “还有?” “还有,”多年前的光景犹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强硬的闯入净白的脑海,身着大红色喜服的身影,笑意盈盈的脸颊,清澈深邃的双眼,像是被拧开的水闸,全部的回忆在脑海中充斥。净白痛苦的抱住脑袋,没有理会身边人伸出援助的双手,只是颤抖着说出话语:“剩下的这个人,绝不可能再出现了。” “师,师父,您还好吧?”净初看着面前的人,痛苦难耐的模样,双目紧闭,牙齿死死地咬着没有血色双唇,面如死灰,豆大汗珠从脸颊滑下。净初赶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和着水让净白服下,帮他拍着脊背顺气。 待净白缓过劲来,净初方才开口:“师祖交代过,这药的毒性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的。您都多年未曾发病,怎的这次来势汹汹。” 净白喘着粗气,摆了摆手,努力地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待呼吸平稳下来,净白看着面前急的满头大汗的徒弟,开口安慰到:“行了,没事了,**病而已,我下次会注意的。”见小徒弟还是没有放手,又再三保证,才感觉到净初的手松了松。 “所以,这位鳖灵,要么就是造诣登峰,早已游离于三界之外,飞升于天宫之上。要么是灵宠,本为一方领主,因遭受变故而来此处。”净白恢复了状态,又重新分析起鳖灵的身份:“若是飞升到仙界,插手人间之事可能性不高。而据我所知,灵宠之列,除却像青丘,涂山,有苏那样,随着天地一同出现的嫡系灵宠之外,大多都是后天修成的,并不在天宫名录之内。所以命数不定,变化极大,被特许在三界之内游行。于是.......” “他很有可能是灵宠,甚至是一方领主。”净初接过话语。 “不过,具体的还是要等亲口问了才会知道。”净白站起身来,对着徒弟说:“想来这时辰,他也该来了,走吧,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鳖灵。” 第十六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二人到了光华殿偏殿等候,净初轻轻地撩开遮挡的帘子,向外探去。只见那金碧辉煌的殿内,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都将头埋得很低,似乎都要垂到地底下去了,唯有一人,立在大殿之中,素衣白袍,亭亭而立,直视着上方之人颜神坦荡,毫无惧色,身旁跪着的臣子不断地向那人使眼色,想叫他跪下,却被人生生地忽略过去。 如此姿态,想来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鳖灵。 又抬首向上座看去,却只能看见望帝端正的身姿,背光而坐,虽是看不清面容神色,但那周身的气派,宛如仙灵降世,威震四方。 他的眼神冷冷地投射到那站立之人,看不出喜怒神色,那眼神如刀斧一般深刻,连净初都有被震慑到,但鳖灵仍站立如松,毫无惧色。 “他们都跪下了,你为何不跪?” 鳖灵抬头,直视着上座之人,开口说:“在故国没有跪立的习俗。” “哦?是吗?”望帝轻微眯起眼睛,眼神中的寒光直射在他身上,那里面是满满的危险:“可如今,你是在古蜀国境内。” 话语中虽然没有威胁的字眼,可是却处处透露着王者的不悦,旁边的侍从臣子看着迟迟未动的那人,愣是憋出了满头的汗,恨不得直接将他摁在地下。 见那人迟疑了片刻,方才将腿微微向后撤了一步,双手拱立,身体微屈,口中大声喊道:“参见望帝。” 周围的臣子见此举,顿时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有几个胆大的臣子抬头,向上看去,便发现望帝如土般的面色,一下就被吓得不敢再抬头。 承受了这无礼的举动,望帝心里十分的不适,他用眼神扫过下方群臣,开口又是不怒自威,平日里淡然的声音穿过空荡的大厅,一声声震人心脾的回响,使得满地的臣子都抖了三抖。 “好啊!好啊!你们这一群倒都是孤王的忠臣良将啊!这样的人,竟然能叫你们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如此愧对臣民百姓。你们说说,还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望帝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臣子们,不禁开口讽刺到:“如今,事情败露了,竟然知道怕了?你们早做什么去了,既然做得出这些事,便就应该料想到有今日。” “王上,臣下知错了!”一年长的,拖着在风中晃荡的早已风烛残年的身躯的臣子,向前挪动了两步,拼尽全身气力磕了几个头,哀声诉说着:“臣下本也是好意,今日国内连发大水,王上本就忧心烦躁,而今又发现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顺着那河水逆流而上,实为怪事。怕王上因此烦心忧虑,故想要将事情查明再禀告王上,愿为王上消烦解忧。” 只见坐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是吗?那还真是多谢刘卿替孤王的身子着想,若是卿可以专心治事,多为子民着想,少些明争暗斗,那么孤王定会事事无忧,百岁安康。”那听上去像是客套的话语,里面不少的夹枪带棒。使得那原本还要狡辩的臣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发一言。 “孤王都知晓你们是什么意思,知情不报,是怕孤王顺藤摸瓜,断了你们的财路吧?” “臣等不敢,臣等冤枉啊!” 望帝垂眸看着下面呼天抢地的众人,冷漠地开口:“过去的事情,孤王可以既往不咎,而今当务之急是治理洪灾。孤王祭祖问天卜卦后,同王后及务政大臣丹和商定,自今日起,实行募捐。世从商贸者,出以物资;拜官称王者,捐以银钱;耕田种地者,举以粮食,其余各地青壮男子,皆整装待命,修缮水坝。自此,倾举国之力治理水患,各地资源调派由望都统一命令,其他地区灾民陆续转移到附近城镇,各地官员留守城内,全面配合抗击洪灾,无诏不得随意离开。” “臣等遵命。”一众臣子,听闻要捐赠钱财,皆低垂着脑袋,萎靡不振,瑟瑟发抖。 “罢了,都退下吧。”听见这话,那些瑟瑟发抖的臣子,全都迅速站了起来,准备告退。同样的正要随着那些臣子离开的鳖灵,却被人叫住了。 “既然不懂得古蜀国的规矩,那便留下来,叫宫里的侍者好好教教你。”望帝不咸不淡地开口,那些臣子也不敢说什么,自保已是艰难,自然不会再反驳王上。 待众人离开,眼见着大殿的门重重的合上。原本翩然而立的鳖灵,立即跪了下来,端正的行礼。 看着在座下直挺挺的跪立的鳖灵,又想到方才众人在大殿之上,他临危不乱,站立如松的样子。望帝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怎么刚才不跪,如今却跪下了。” 听到近乎冷漠的询问声,鳖灵并未恐惧,则是不慌不忙的回答到:“方才不跪,是为了叫王上生气,如今跪了,是为了叫王上不再生气。” 方才不跪,在帝王面前看似目无尊卑,但却将望帝怒火勾起,这样子就能在那些老狐狸眼皮子底下,顺理成章的留下。而众人退散,又怕这王上真的生气,便毫不犹豫地跪下,直接为自己开脱。 想通这一点,净初便轻轻摇头,感叹着这位奇人心思深沉,思虑周全。 “哦?你倒是贴心。”望帝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是怕孤王生气,还是怕孤王因为你而生气?” “奴怕王上生气,但最怕的是王上不因奴而生气。”鳖灵面色诚恳地回答着:“奴怕王上生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平白气坏了身子。想叫王上消气,可王上杀不得那些臣子,他们惹您生的气便只能忍耐着。而奴不值一提,若是奴惹出的怒火,王上可以不必顾忌,打一顿,发泄干净了,自然心中宽慰,不必白白忍受这苦楚。” 讲完之后,便将原本高昂的头颅沉沉地低下。 “哈哈哈,倒是有点意思。” 座上的望帝,看着面前的人,表情由方才的严肃,逐渐缓和,忽而大笑了着让鳖灵起身:“行了,起来吧。你不是古蜀国人,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但是下面的人却并未有所行动,倒是闷声说了一句话:“如今奴是在古蜀国,身居此处,为此处所庇护,自然要尊本国之礼节。” 见此,望帝起身离开了坐席,走到鳖灵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孤王不处置他们,并非畏惧,叫他们捐赠钱财,治理洪灾,才是对子民最重要的。” “那么对王上呢?您虽说对大臣们知情不报有所不满,但是也是建立在民众的利益上,您顾忌了臣民,那么王上自己呢?您对于臣子欺上瞒下,挑战王族权威的行为可否有不满呢?您似乎并未将王族的权威重视起来。” 鳖灵看着望帝逐渐变换的神色,继续说到:“奴也有所听闻,民众请愿提前举行祭礼,此事却并不合乎礼法,您却应允了。这不仅挑战了王族权威,还违背了法纪。甚至于,捐款之事,您也要多方洽谈,其实您作为王上,完全可以自己决定此事的。” “照你的意思,是要孤王专权独断?这可与古蜀国的行事作风不同,专权独断未免片面主观,对于事情思虑不周。况且过分的独断专权,会引起臣民的不满,对国家的发展难免造成影响。” 听了鳖灵的说法,望帝并不赞同,于是便反驳道:“人非圣者,即使是神灵也有自身的劣根性,一旦大权在握,过分巨大的权利,会将劣根性放大到极致。就如同天父凤兮,身份高贵,品节高尚,又手握大权,近乎独断三界。但是他行为稚气,任性而为,不仅使自己散入苍茫,更是爆发了天堕之乱,使得天母凰若也同样经此浩劫,而那上古十二神至今不知所踪。” “天父之事,确为其行事不端。但是,天堕之事并非天父滥用权力,而是私自游玩于凡间时,不慎叫他人趁虚而入,才会掀起滔天巨浪。若天父并未掌权,又或者谋划者从他人下手,天堕之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不过是命中该有此浩劫罢了。” 讲完之后,鳖灵忽然跪下,满是恳切的对着望帝说:“奴今日所想所做,不过是希望王上可以重视王族权威,重视礼法条规,最重要的是多考虑王上自己。如此王上既不会受制于人,又可以为国家多做贡献。奴一番真心,皆刨析于此了。”说完,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又重重地磕了几下头。 至此,望帝心中也被触动,他赶忙扶起鳖灵,带着关切与问候说:“卿的心意,孤王明白了,孤王会认真考虑的。”看着他的额角已经隐隐有了血迹,望帝赶忙唤了侍者扶他下去擦药。 自鳖灵走后,净初便放下了帘子。 “此人,你觉得如何?”净白看着方才饶有兴致的徒弟,随意的问了一句。 “颇有些见解,但是专权的思维固化,过分在意权威,不重视人民的想法,容易扼杀开放创造的思维。”净初回忆着鳖灵方才的行为方式,又开口:“能力有余,态度不足,言语中放低自己的身份,却借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看似忠心,实为做戏之谄媚。不过,他的身份倒也可以肯定了,应该灵宠一族,看他对于权力的见解,应该位分不低,即便不是领主,也会是参事一类。” 净白点了点头,对他的观点倒是赞同,此人对神灵颇为冷淡,所以不会是飞升天宫之人,那么也就只可能是灵宠了。 净初对他观察十分细致,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只是有一点未说清楚。便是,此人颇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此人若非大丈夫,便也定会是一难缠小人。 只是期盼,此人为友,而并非敌,不然必定在将来会是一大障碍。 第十七章啼血篇·望帝春心托杜鹃 鳖灵随着侍者穿过长廊,过了三道气势恢宏的殿门,那侍者却被紧忙赶来的人叫去。那侍者看向自己露出为难的眼神,鳖灵无意为难他,便要他先行离开,自己在这里等着,四处转转倒也心旷神怡。 转着转着,向前走了几条路,竟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四周一看,只可见一处花园,还未入园,便可以嗅到微风中夹杂着的浓烈的花香,似水如歌般的欢笑声透过耳膜,直直的击入鳖灵的内心。他不自觉的向花园内看去,只见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在同稚子嬉笑打闹,那女子笑着俯下身子,任由那孩子将手中的栀子花插在她的鬓边。 洁白如玉的栀子花夹在女子如墨般的发中,更衬得她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她美丽的面庞竟比那花瓣还要洁白细腻,一静一动,举手投足间,无比的优雅得体。 叫人禁不住的想要拥入怀中把玩,将那优雅却虚假的外表剥开,看到她最本真的放肆美丽,犹如那洁白娇小的栀子花,过分的纯白,总是会勾起人的坏心眼,想要让它染上一点粉色,红色,甚至是黑色。 望着那花丛中盈盈而立的美人,鳖灵也不禁痴在当场,一时也不知道避讳,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 觉察到炙热的眼神,江源氏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便看见花园的入口,有一男子正看着此处,目光灼灼,毫不掩饰。 那男子,看上去还算沉稳持重,正义凌然,样貌也算是眉清目秀,清新俊逸,只是细细地打量,那眉梢眼角总是透着浓浓算计,想来虽不是什么登徒浪子,但也绝非恪守礼教之人。 身边的侍女也觉察到那满怀深意的眼神,想同样的地方看过去,嘴里面也不断地说着:“是谁在哪里,赶快出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敢偷看王后?赶快出来!”说着,还要往那处走过去,似乎是要亲自将那人捉出来。 鳖灵倒是也不慌张,随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血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坦然的从远处走来。 智和待在一旁,看着远处走来的,人高马大,面色不善的鳖灵,到是什么也没想,直接挡在了江源氏的前面,将她护在身后。江源氏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小的智和,心中忽而涌起了浓浓的暖意。 想着,若是自己的衡儿还在,或许也会像智和一般,坚定无疑的护在自己的身前。江源氏伸手将智和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牵着他的小手,又轻拍了两下,似是叫智和放心。 鳖灵将那母子情深的看了全部,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十分坦荡直接的走到江源氏面前,轻轻地行礼:“参见王后。” 看见他略有敷衍的行礼姿势,包括方才那叫人不悦的眼神,江源氏倒是不客气的直接询问:“怎么?你是不想给我行跪礼吗?” 见江源氏如此直接,鳖灵不慌不忙地开口解释:“回禀王后,下民从楚国来,故国不兴什么跪拜之礼的,还请王后恕罪。” 此话一出,江源氏也便确认了他的身份,想来就是这位让许久不发火的望帝勃然大怒,在朝堂上怒骂群臣,鼎鼎大名的鳖灵了。 如此,江源氏也就对他更加的没有好脸色了。 “今日尔在我古蜀国境内,也该遵从些本国的规矩。”江源氏没有搭理他那套托词,想来他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状况,以为还是在楚国的时候,江源氏轻哼一声,开口:“下次,无论是王上,还是本后,你都要下跪,这是古蜀国的规矩。” “是,下臣知道了。”鳖灵故作谦卑的继续往下摆了摆,却并未跪地行李。见他这样的不适应,江源氏也就没有在逼他,只是随意的挥手叫他起身。 “谢王后。”鳖灵没有客气,直接就起了身,双眼仍是直视着江源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妥,反而是江源氏被他盯得羞红了脸,正欲开口,便被身后的一阵声音打断了。 “这位施主,您这样毫无避讳的盯着女子看,这可并非是君子所为吧?”智和看出来了江源氏的窘迫,方才被无辜打扰的气还在,又见到江源氏被如此刁难,更是忍不下去了。 “哦?施主?”听到这个称呼,鳖灵好奇的看向一旁的小孩,他的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将圆滚滚的脑袋整个套住,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小寺人。只是方才听到智和这么讲,鳖灵才反应过来。 不过抛掉惊讶,鳖灵还是认真的蹲下来,同面前这个面庞仍然带着稚气,但是面对自己却毫无畏惧的小人儿对视,说:“你竟然是个小寺人,你是同谁来的?这地界怕是寻常的寺人可是来不得的。” 原本认真的小人儿,猛然听到了这来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发问,登时竟也不知如何作答,那小脸憋得通红,小脑袋也垂了下去。 江源氏正想上前解围,却被一股力量死死地拉住,低头看过去,智和已经抬起了脑袋,一改往日娇儿模样,那神似某人的**肃穆,在尚未成熟的脸上,极大的反差吧感,显得更加气势逼人,叫人畏惧。那周身的气势,叫江源氏也为之一震。 而那鳖灵却并未对面前人的改变有任何的动容,反而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期待着他的表现。 看着鳖灵轻视不屑的表情,智和冷淡地开口:“施主,大可不比计较于贫寺的来历,无论是从何处而来,到何处而去,只要在这王宫,只要是在这望都城,只要是在这古蜀国,便一切都归属于望帝管辖,就不劳您费心。“ “您既从楚国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避世之人,也该知晓尊卑贵贱,知晓他国礼教。一个外民,面对他国王后,驻足而观,毫不避讳,这可是为人臣民可为之事吗?“ 鳖灵看着面前伶牙俐齿的小孩,嗤笑了一声,毫不在意的开口:“小师傅,这你可冤枉我了,在下初来乍到,怎会知晓面前衣着简朴,貌若仙子的女子会是蜀国王后?况楚国民风淳朴,我们对待美好的事物,本就愿意驻足欣赏。“说着,鳖灵便站身来,直直的凝视着面前的江源氏,极其认真地开口:“这边是对于王后最大的认可。” “呵,只是欣赏?施主您讲这话自己相信吗?”看着鳖灵满是侵略的眼神,智和便也不再对他客气:“即便您不知晓王后身份,如此对待女子,毫无尊重,不知避讳,这样只会损害女子名节,淳朴民风?怕不是禽兽……“ 智和的言语越发的激烈,讲到最后竟也是口不择言,后面难听的话语即将出口,便立刻被身旁的江源氏捂住了嘴,那些大不敬的话语,被生生的咽回嘴里。 “黄口小儿,口不择言,希望您不要在意。”江源氏意识到智和言语中的不对,便开口解围。 只是对于鳖灵,那对女子不敬轻视的态度,终是开口驳斥:“只是听您所描述,想来贵国女子,也是日子难熬,人生凄惨。不过,既然您说是楚国民风,那么想来她们也不甚在意。只是,我最后再提醒您一次,这是蜀国境内,您那些‘民风旧俗’,还是克制些的好。” 正此时,远处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侍者,见到三人对峙的场景,也约莫猜出来几分,想来又是这行事作风异于常人的男子,得罪了王后娘娘。到了江源氏身旁,便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口中哀求着。 江源氏也无意发作,当下只想叫那眼神中满满侵略的人离开,便只是挥了挥手叫他们离开。 那侍者抬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汗,一边行礼,一边请鳖灵离开。而鳖灵也并未推拒,只是又大大咧咧的行了礼,说着:“下民告退,娘娘望下次仍有机会,正式向您致歉。”话罢,便随着侍者离开了。 这时,江源氏才松下一口气,深觉此人过分高深难测,心机难测,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怕日后会对蜀国不利。 身旁的衣角,忽而动了动,江源氏这才想起身旁的智和。低头看去,方才气势汹汹的小人儿,早已经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了打转,小人儿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娘娘,我让你为难了。” 话还未讲完,江源氏就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紧的不愿放开。她现在终于想起来,这个孩子像谁了,他像极了那个三岁时,因为诅咒身患重病,早夭的孩儿,自己的衡儿。 那个小家伙,只对着自己撒娇示弱,对他人都是冷淡的,别人想抱他都抱不得。自己偶然同望帝斗嘴,那个小家伙都会将自己护在身后。 过往的种种,与眼前的一切重合,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叫人抵挡不住,任由它充斥整个大脑。 那样的乖巧,那样的倔强,那样的认错,一切的一切,都叫江源氏濒临崩溃。终是忍不住,抱住了这个孩子,一如抱住多年前那个爱入骨血的孩子,在那样同样有力的心跳里,泣不成声。 一个身影,站在丛丛的花儿外,看着前方的一切一切,终是忍不住叹息,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或许,岁月给予的最美丽的祝福。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