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斩斜阳》 楔子 壶中的茶依然温热,正午的阳光依然温暖。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冷酷而肃杀的气氛,渐渐成为一股无形杀气。 白衣的中年人很平静,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淡淡笑着看着蓝衫的年轻人。 年轻人很愤怒,整张脸庞因为怒火和震惊变得通红,根根血管仿佛一条条毒蛇在蠕动。 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出去,钻到白衣人的心里,骨子里,吸干他的每一寸血肉。 他的手越握越紧,手中的红泥小杯发出一声不堪负荷的脆响,碎片四下飞散。 他手中没有剑。 可是他随便一伸手,一根枯枝已经飞进他掌中。 被他握住的瞬间,这根普通的树枝就变成了一柄不世的神器,瞬息之间就能取人首级。 树枝的一端已经指向了白衣人,一股无坚不摧的气劲在吞吐,只要他的手向前轻轻一刺,白衣人必定血溅五步。 可是白衣人仍然很平静。 他似乎已经料到年轻人这一剑绝刺不出去,也料到年轻人将会怎么做。 可是他凭什么会有这种信心? 年轻人的手很稳,那根无坚不摧的利器仿佛在他手里生了根,本来就应该一直以那样的姿势出现在那里。 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盛,桌上杯中的水已被无形的风吹动,连杯子都已在颤抖。 必杀的一剑瞬息之间就要刺出去,白衣人随时可能血溅五步。 白衣人突然笑了,笑容如春风拂面,他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本就应该杀了我,我既然不还手,为何还不出手?” 年轻人恨声道:“你真以为我不会出手?” 白衣人道:“你手中已有剑,仇人已在眼前,出不出手,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可是年轻人手里的剑还是没有刺出去。 白衣人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年轻人道:“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杀你?” 白衣人笑道:“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安安稳稳地多喝几年茶,再看看这座山里的朝阳和落日。” 年轻人道:“那你就不该说那么多。” 白衣人道:“如何能不说,我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十八年了。” 年轻人道:“你等了十八年,就为了让我杀你,还是你觉得我不敢杀人?” 白衣人道:“杀人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怎样才能不杀人,我告诉你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做选择。” 他接着说:“我不后悔杀了那么多人,如果还有机会,我想我做出的选择还是一样的。” 年轻人更怒,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你杀了我父母,居然还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简直恬不知耻。” 白衣人没有针对他的话进行反驳,他说:“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不杀,我只希望你将来跟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能像我这样,拥有说不后悔的勇气。” “好。”年轻人只说了一个字,手中的利器已经毫不迟疑地刺了出去,刺向白衣人的咽喉。 第一集白云出岫 第一集 白云出岫 白云出山间,公子岂等闲? 悠然南山过,挥剑可擎天。 这四句评语出自大家西门堂之口。 西门堂不会武功,不是出自武林世家,没有任何背景。可是他的眼力为当世第一,下的评语当世第一,被品评之人皆为当世豪杰。 这话出了西门大家的口,便入了天下武林人的耳。 所以白云公子虽然刚出道,可是风头却已如日中天,一时无两。 白云已到人间,已乱人间。 近二十年来,江湖中风头最盛,行踪最神秘的人当属无情辣手白云公子。准确地说,白云公子在江湖中出现的时间是十八年六个月二十一天。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的风头已经超过了一百年前万魔宗的一代雄主陆如心和六十年前游戏江湖的小侠公冶微生。 作为最神秘的人物,江湖中流传着关于他的资料少得可怜,最完整的一份是这样的: 姓名:不详。因性喜穿一身白衣,胸前一抹白云图案,故称白云公子。 身高:不详。有人说他比最高的昆仑奴还要高,是江湖中迄今为止最高的人。也有人说白云公子是一个畸形的侏儒,所以性格扭曲,善恶难辨,所以杀人无算。还有人说白云公子跟正常人身高并无差别,是普天下最普通那一类人。 性格:喜怒无常。有人说曾看见有人往白云公子身上吐口水,而且把刷锅水从他头上淋下去,白云公子始终面不改色,饮酒如常。有人说就因为有人多看了他一眼,白云公子就把那个人四肢打断,割了舌头,从峨眉山顶扔下,尸骨不存。 武功:剑法凌厉,偏激狠毒,杀人剑下从无活口;剑法之高,纵横江湖十数年间从无敌手。轻功超群,貌似曾得到江湖中神秘组织八月十五主人的真传,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 出身,籍贯,父母,师从:不详,传说和八月十五之主有关。 武器:三尺三寸长,五分宽,六斤重的剑。 第一次出现的地方:金顶山,黑云寨。 白云公子出现在黑云寨不是一个巧合,他是去灭门的。 据说当黑云寨大当家云顶天看见白云公子的时候,只是冷冷说了三个字:杀了他。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刚转过身他就听到了三声响声。 作为杀人如麻的云大当家,他当然知道那是人倒下去的声音。可是白云公子只有一个人,倒下去的却有三个,所以他已经觉察到不对了。 他又转过身,就看到二当家、三当家和四当家的咽喉已经冒出血丝,倒在了地上。 能在不声不响中避开一路上三十二道埋伏,二十道陷阱,十三道暗卡,闯到黑云寨聚义厅的人当然不是一般人,所以这四位当家的当然不会蠢到让手下去试试这个人的深浅,所以二当家三当家和四当家才会同时出手。 能做到黑云寨的当家,雄踞金顶山二十年,这些人手下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能在江湖中混得赫赫凶名,一般高手对上他们自然是有来无回。所以云顶天发出命令之后就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对这几个人当然有绝对的信心,因为这几个人也完全有能力避开一路上的埋伏暗卡。 可是云顶天回过头就看到这三位当家的已经倒下,而手中的武器才出鞘不到一半。 而眼前身穿白衣的人依然云淡风轻,一柄剑随意提在手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一下,好像金顶山倒在地上的三位当家跟他毫无关系。 云顶天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这是极度的愤怒和感受到一丝恐惧之后的笑,看上去显得既恐怖狰狞又可笑。 他当然也可以把这三位当家刺杀于剑下,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至于这种代价,至少也要休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 笑过之后,云顶天才慢慢问道:“为什么?” 白云公子同样笑了笑,笑容却是那么优雅从容,令人折服,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杀了三个人的人。他说:“因为你们是黑云寨。” 这不算个很好的回答,而且有些可笑,可是他还是说出来了,而且说得很优雅,很认真。 云顶天知道多说无用,而且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对方的心意。从这个自称白云公子的人拔剑的时候,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云顶天只有拔剑。 他的剑只是一柄很平凡的铁剑,沉重黝黑,似乎就是一块扔在路边都没有人会在意的废铁。 可是死在这柄剑下的人已经超过了两百,而且至少有五十个是名震一方的大豪。 这样的废铁,这样的剑,已经算得上天下间最可怕的凡铁、最可怕的剑、最致命的武器之一。 这柄剑很长,比普通长剑长了一尺三寸。 白云公子看着这柄剑,优雅从容的表情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凝重。可是他眼里却没有任何一点担心,就好像那一抹凝重根本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白云公子脚边有一片翠绿的树叶,在柔柔的春风吹拂下,轻轻飘了起来,随着春风飘出一道道曲线,比蝴蝶的飞舞还要轻柔,还要动人。 如此动人青春日,本非动怒杀人时。 云顶天的剑已经刺了出去,如毒蛇吐信,像利箭离弦。这么恶毒,这么快的一剑,如果是偷袭的话,几乎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任何敌人刺杀于剑下,就算正面出手,成功几率也超过了八成。 这实在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几柄剑之一。 白云公子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却死死盯着云顶天的手。 云顶天出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云顶天本和他相距不到一丈,出手的时候这个距离就缩短到了六尺。这个距离缩短到了五尺的时候,白云公子的手才抬起来。 云顶天看到白云公子的手很慢很优雅地抬了起来,轻轻向前一推,慢到他可以看清楚白云公子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优雅到可以折服任何一个少女的心。 可是就在白云公子抬起手之后,云顶天的手就再没有办法伸出去一寸。 他本有把握在白云公子的手完全抬起来之前就把剑刺入白云公子的咽喉,再在白云公子的胸口补上一剑。 可是诡异的是,白云公子的剑忽然就刺入了云顶天的咽喉,然后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柄剑又已回到了剑鞘里。 云顶天只看到白云公子动了,抬起了手,可是他看不见白云公子怎么出手,更没有看清楚白云公子手中的剑是什么样子。 他的眼珠已开始往外凸,瞳孔开始扩散。 白云公子轻轻道:“你的剑已经很快了,但是还不够快,还不如我的快。” 只要剑够快,那就是完美没有破绽的一剑。可是如果没有对方的快,那么无论多完美的一剑也是枉然,在对方看来也是破绽百出。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却也是能保命的道理,至少能保证一个人在一百次决战中活下来。 云顶天的眼珠凸出,咽喉间冒出圆圆的一点血珠,嘴角露出一抹惊愕,手中的剑平举,整个人僵硬地,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剑指蓝天。 天空蓝得纯粹,一丝白云都没有。 白云在地上,白云已来到人间,进入尘世。 白云公子微微一叹,转过身慢慢走下山去,步履依然从容,神态依然优雅,剑在腰间微微晃动。 从此之后,世间再没有黑云寨,黑道上再没有云顶天。 江湖中多了白云公子。 白云公子是一个很优雅的人,尤其是杀人的时候。 任何人看到他的样子,绝不会认为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了血腥,剑下已经有数十个冤魂。因为他看起来不仅优雅,气度不凡,还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 可惜,一个人会不会杀人,有没有杀过人,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如果仅凭眼睛去看这种事,那么你一定至少已经死了十次了。 但是白云公子这个名字真正流传到江湖,却是因为有人在黑云寨大门口看见了一件丝绸织就,质量手工裁剪都属上上乘的纯白长衫,长衫衣襟上绣着一朵白云,下书两个和长衫一样雪白的字:白云。 从此之后,江湖中就开始流传无情辣手白云公子的名号。其杀人如麻,令人发指。 因为黑云寨上上下下六十五口人,无一幸免,全部被他斩杀于剑下。 第二集剑斩红尘,脚踏浮生 第二集 剑斩红尘,脚踏浮生 可是真正让白云公子崛起的一战,却是他和修罗会历时五年的一场角逐。 现在白云公子就和身前的年轻人在讲述这件震动了江湖数十年的事,完全以一个置身事外之人的角度来诉说,口气平淡,古井无波。 他说:“修罗会主杀伐,而且行踪诡异,自崛起到被灭的二十五年来一直是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组织。而且,说到势力之大,实力之强,当时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一时无两,黑道白道官场举世无匹。” 年轻人轻拂蓝色长衫,为白云公子加了一杯茶才问:“但是修罗会还是被你灭了,就像一开始的金顶山那样。不过你那时候初出江湖,虽有些名声,但是各方面综合起来说,都还没有资本和修罗会为敌,为什么要给自己惹下天大的麻烦?” 白云公子笑笑,道:“麻烦之所以称为麻烦,就因为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会缠着你,你躲都躲不掉。而且倒霉的时候,这贼老天似乎都要和你作对,麻烦会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你,把你砸晕、砸死。” 年轻人苦笑,不是因为他了解这种无奈,而是因为他不理解。他还年轻,还没有经历江湖的洗礼,就不可能完全体会白云公子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笨,白云公子当然也不可能跟一个笨蛋喝茶,不会向一个笨蛋诉说他的传奇,讲述他那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 “你应该知道,”白云公子抿了一口茶,继续说,“我初出江湖的时候跟你差不多一般年纪,我记得应该是十九岁。年轻人总有些冲动,脑子里一定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很宏大的志向。”他自嘲地笑笑,“我的志向更不切实际,那时候我想要用手中的剑,斩断这片天,斩尽天下不平事,把这个世间踩在脚下。” 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种钦佩。年少轻狂,谁没有梦想,谁不想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可是他随即又露出一抹嘲笑,更多的是一种自嘲。他问:“那么现在呢?” 白云公子道:“现在我已经都明白了,只想能安安静静喝完这壶茶,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 年轻人笑道:“可是你还要继续跟我说说你的伟大志向。” 白云公子笑了:“你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可是那时候的我觉得自己完全有这种能力,因为我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灭了黑云寨。”白云公子似乎在回忆第一次出手杀人时的快感,良久之后才接着说,“当你初战告捷,而且杀的还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雄踞黑道二十年的大盗,你的信心会不会很足?”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不仅很足,还会很膨胀,自觉天下舍我其谁。” 白云公子微笑道:“当然,一般人当然都会这样。” 年轻人道:“你也不例外,虽然你已小有名气,武功也很好,可是你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是在问话,因为他说得很肯定,没有留给白云公子反驳的余地。 “我当然不例外,”白云公子笑了,“我虽然功夫很好,在江湖中难遇敌手,但也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那种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的老妖怪。” 蓝衣的年轻人笑了:“但你现在就是老妖怪。” 白云公子并不是很老,如果按他出现的时间来算,他现在最多也就是四十岁,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就像个年富力强的三十四五岁的中年人。 年轻人道:“可是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和修罗会对上?你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对付修罗会根本没有胜算,就算你最终能只手遮天,雄霸天下,可是如果你那时候就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最后只会把自己撑死。” 白云公子道:“我已经说过,那是个麻烦,而且是个**烦,我当然没有想到一开始就去招惹修罗会。”他叹了口气,问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堂这个人。” “金口玉言,品评天下英豪的西门大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有帝皇的口才能叫做金口,只有他们说出来的话才能叫做玉言。可是西门堂这张口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不比帝王在世俗中的差。 “我的麻烦就是他找的,”白云公子苦笑,“白云出山间,公子岂等闲?悠然南山过,挥剑可擎天。这是他给我的评语。可是你想想,江湖中凭空冒出来一个无名小卒,而且一出手就灭了黑云寨,再加上西门堂的评语,修罗会会不会对这个人感兴趣?” “当然会,”白云公子自己回答,“既然他们感兴趣,肯定会派人跟我接触。而我那时候心比天高,目中无人,怎么可能接受他们的条件,归到他们门下?” 年轻人道:“所以你们就发生矛盾,最后不死不休,你就把修罗会灭了?” 白云公子摇摇头:“我虽然最终肯定会和修罗会发生冲突,但是如果仅仅是拒绝了他们的招揽,事情远远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年轻人笑道:“我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敢说,你真的很倒霉。” 白云公子跟着笑道:“如果西门堂列一个江湖倒霉蛋的单子,我肯定榜上有名,而且必定名列前茅。” 年轻人不接话,因为他知道白云公子肯定会接着说下去。 白云公子道:“我实在想不到,那种老掉牙的事居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他没有苦笑,也没有流露出很留恋的样子,只是平淡地叙说,像是一个旁观者,诉说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这一次还没等白云公子说下去,年轻人就开口说:“女人,我敢打赌这件事一定和女人有关系。” 白云公子微笑,仿佛在回味什么,他说:“有很多麻烦都和女人有关,而且江湖中的仇杀也好,报复也罢,绝大多数都和女人有关系。”他笑了笑,“这种事当然很老套,可是如果没有女人在里面,这种事说出来也太无聊乏味,压根没人愿意听。” 年轻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当然感兴趣,英雄美人的故事虽然已经老套过时,但是仍然很能吸引人,并且总有些别样的韵味。虽然英雄终归迟暮,美人难免白头,但是这种故事始终还是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 白云公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没有打断他的遐思,直到年轻人回过神来看着他,他才继续说:“有点可惜,这件事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他罕见地叹口气,又说道:“而且出入还不小,会让你大大地吃一惊。” 年轻人更感兴趣了,他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赶快说说,我早已等不及了。” 白云公子笑了,看看急不可待的年轻人,道:“我当然要说,而且要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故事和酒一样,往往越老的就越耐得住品味。因为经得住时间考验流传下来的故事,总有它的可取之处,总不至于像凉了馊了的白水,无益而且无味。 白云公子的故事也许未必如他所说那么古老,却必定经得起回味。 年轻人低头拨弄了一下红泥小炉里通红的炭块,端正了坐姿,静下心来,认真看着白云公子。他知道接下来他听到的这些,一定是江湖中人早已想破了头皮,却怎么也想不到的。而现在这些秘密就要在他面前一个个展开,他怎能不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听下去? 第三集并非英雄,也非美人 第三集 并非英雄,也非美人 白云公子说:“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发生在春天。我这个老套的故事也逃不脱这一点。” “我灭了黑云寨的时候恰好就是春天,正是莺飞草长,花红柳绿,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 年轻人笑道:“这个开头不仅老套,而且很俗气,简直俗不可耐。” 白云公子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所以一开始我就说,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你根本不需要用心去想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我刚亲手把云顶天斩在剑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心情很好,虽没有一日看尽人间花,但那个春天的一切看起来都很顺眼。” 年轻人就没有再说话,他很能理解那种心情。 “从金顶山下来之后,往外走一百里就是一个很繁华的小镇,叫做千户镇。” 千户镇并没有一千户人家,但绝不少于六百户。小镇依河而建,顺着镇外面一条河绵延二三里。 这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镇虽然很繁华,却也很平静,看不出其他地方喧嚣的样子。 所以白云公子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再离开,正好也想想何去何从这个大问题。 胸怀大志,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这一直是件很折磨人的事。 所以白云公子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而且一住就住了五天。 年轻人插嘴道:“那件和女人有关的事就是这几天里发生的吗?” 白云公子似乎不大乐意年轻人插嘴,不过还是说道:“准确地说,那件事发生在第四天的早晨和晚上。” 白云公子每天都要出去走走,而且路线很固定,时间很固定——从镇口沿着河流走到到镇尾,每天半个时辰。 直到第四天。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非要说特殊的话,就是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更明媚,河两岸的花也比昨天开得更茂盛了。 还有不到半里地就应该回头,返回镇上的客栈。可是白云公子已经看见一个人迎面跑来,后面一个蒙面女人拿着剑在追赶。 女人一身黑衣,一脸杀气,剑上已经沾染了血迹。 被追杀的是一个男人,同样一身黑衣,却显得狼狈不堪,披头散发,身上的黑衣被划破十数个口子,露出见骨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把衣服浸染成了深褐色。 白云公子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不想管这件事,正想转身走开,提前结束今天的散步的时候,被追杀的人已经迎着他跑了过来。 白云公子已经堪堪让开,可是黑衣人在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居然反手一剑向他拍过来。 他看得出这一剑并不致命,黑衣人只是想要把他拍飞出去,借此阻挡那个黑衣女子一瞬间,然后让自己能逃脱。 白云公子虽然不是英雄,也不是小人,甚至这时候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人物。但是他怎么可能让这种被利用被轻视的事发生? 在黑衣人的剑向他飞来的时候,他的手动了,就像杀云顶天的时候一样动了动,暖暖的阳光下突兀地出现一股寒流,转瞬即逝。 他一个铁板桥向侧边一倒,剑同时刺了出去,左手同时支地,右腿踢出。 黑衣人的剑没有拍到白云公子身上,他的手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人却依然向前跑着飞了出去。直到向前跑了十五步,身子才突然倒下,远远向前滚了出去。 追杀者离白云公子只有不到五尺,却瞬间停下,冷冷盯着白云公子。 由极动到极静,居然没有丝毫凝滞,而且转换随意自然,这个女人果然是高手。 黑衣女人冷冷盯着白云公子:“你杀了他?” 白云公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女子,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确实已经死了,而且是我杀的。” 他转过身就要离开,却又回过头,对黑衣女子道:“不用谢。” 黑衣女子蒙着面,可是已经能看到她因为愤怒而发抖,露出的美丽眼睛发出怨恨的光,似乎成了一柄比白云公子手里的剑还要锋利的剑。 白云公子已经背对着她,缓缓迈着步走回镇子里,再也没有回头看这个女人一眼。 黑衣女人虽然杀机毕露,却终究没有动手。 时间很快就过了午后,然后到了下午,再然后天就黑了,进入夜晚。 白云公子已经彻底忘了早上发生的事,忘了那个愤怒得想要杀人的女人。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然后开始发呆。 作为一个毫不犹豫就出手杀人的人,白云公子无疑是个很合格的江湖人,所以他虽然在发呆,但还是留了一部分注意力,时刻注意着身边的情况——走江湖的人如果不警惕,那就相当于已经在自己脖子上插了一柄剑,再把剑柄递到敌人手里,让别人随时可以割下自己的头颅。 所以窗户被打开,有人溜进了房间这件事白云公子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过来的人确实是行家,就算白云公子保持了很高的警惕,也只是听到微不可查的响动。 然后白云公子就感到一抹冰冷在向他靠近。 剑,只有剑锋才能发出这种寒冷,而且握剑的人必定也是杀人的好手,是这一行里顶尖的人才。 白云公子没有动,却冷冷道:“如果你现在退走,我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然而来人不为所动,手中的剑已经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向白云公子的咽喉刺了过去。 白云公子叹了口气,然后房间里就升起一股寒意,完全盖过了之前的剑锋发出的寒冷,整个房间一瞬间就进入了冬天。 嘶的一声,似乎是布帛撕裂;噗嗤一声,利刃入肉;当一声响,一柄剑掉在地上,然后噗通一声闷响,一个人倒了下去。 白云公子闭上眼,不久竟然已经睡着,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天光大放,白云公子终于睁开眼,坐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就是昨天追杀人的黑衣女子,蒙面黑巾已经被白云公子的剑击得四分五裂,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 这当然是个美人,而且是那种倾国倾城,足以祸国殃民,扰乱风云的美。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已经死了,被白云公子辣手摧花,一剑斩杀。 伤口在额头,只有米粒大小,渗出的血凝成一颗血珠,妖艳而美丽。 年轻人又忍不住插嘴了,他说:“这就是你无情辣手的由来?” 白云公子笑道:“如果你能毫不犹豫就杀了武林排名第二的美人,那你就知道无情辣手这个称号恰如其分,半点都不过分。” “你看,”白云公子很开心地笑了,“这个故事确实有美人,很老套,很俗气。唯一可惜的是,我不是英雄,也没有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没有让美人因恨生爱,没有让江湖中多一段凄美动人缠绵悱恻的传说。” 年轻人愣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那样才符合一个老套俗气的故事的发展路数,也是人们早已经习惯却百听不厌的故事。 只可惜他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这个故事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早早结束。 英雄没有白头,甚至没有英雄,只有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无情辣手。 红颜已有,却已枯骨。 白云公子继续说:“你看,这个故事虽然落了俗套,却总还有出人意表的地方。” 年轻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等白云公子说完这句话他才说:“你既然一开始知道她是女人,为什么还能下得去手?” 白云公子看着他笑道:“你觉得我不该杀她,你觉得对着女人就应该下不了手?”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而且是很肯定的。 白云公子道:“我已经给过她机会,她没有把握好。而且对一个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女人,我为何要手下留情?难道我要一次次放过她,感动她,让她爱上我?或者,让她杀了我?” 年轻人叹气,白云公子道:“我当年也梦想过能有一段感天动地缠绵悱恻的爱情。如果我提前看见她的脸,或者知道来的人是她,我可能不会那么决然地出手,至少会留她一命。可惜我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你看,这就是巧合,注定了你想象那样的爱情故事不会发生。” 年轻人道:“如果你只因为她的美色放过她,那你这个人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白云公子道:“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也只是一般人,也会色迷心窍,所以这一点都不奇怪。要是我做得像个圣人,那才有鬼了。” 年轻人道:“所以那天你就离开了千户镇?” “是的,”白云公子说,“我依然从镇口开始散步,然后就没有再回来,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年轻人道:“那个武林第二的美人叫什么,是什么人?” 白云公子道:“她是武林第二美人,是修罗会会主的老婆。” 年轻人笑了,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杀了人家老婆,不跟你拼命才有鬼了。” 白云公子道:“如果我能归顺修罗会,或者我们之间也不会不死不休,以至于最后我被逼无奈,灭了修罗会。南宫霸虽然很爱他老婆,可是比起江湖这个摊子,一个女人无疑还差了一点,还不至于让他赔上整个修罗会。” 年轻人笑笑,有些失落:“我只恨为什么不早生一百年,可以直面万魔王和欧独行那样的人物,也见识见识公冶微生那样的潇洒不羁。” 白云公子笑了:“你会有机会的,前人虽已逝去,现在武林中也不乏英雄。” 年轻人又打起精神,道:“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武林第二美人的名字。” “她叫北冥若水。” 第四集修罗 第四集 修罗 北冥若水也是个很神秘的女人,虽不如当年的相思夫人,现今江湖中能和她相提并论的人倒也没有。她的美貌虽然只排在第二,风头却远远超过了排名第一的人,所以她一横空出世,就吸引了所有江湖人的目光,尤其是南宫霸。 北冥若水的美貌当然是她的一大武器,却也是惹祸的根源。在她出现的一个月里,因为她死去的人已经达到了一百,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修罗会第三堂口的堂主唐不仁,而且唐不仁就是被北冥若水亲手斩杀。 这件事终于触动了南宫霸,而南宫霸就是修罗会的总堂主。 南宫霸崛起于市井之间,从一个弃儿,到十五岁就成了他在的晓枫镇的混混头,期间身上被砍数十刀,数次几近死亡。 晓枫镇很不太平,虽没有每天都发生杀人掠货的事,但是偶尔说不定哪条巷子里就会出现一个被打断腿的人。当然,也出现过尸体,而且已经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所以南宫霸能在晓枫镇活下来,最终创立修罗会,实在是一等一的人才。 晓枫镇当时最有势力的人是甄富豪。 甄富豪是一个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的富豪,他的钱财可以买下整个晓枫镇的十八家金店,三十八家粮铺,十家油铺,还有十五家客栈和四家青楼。 晓枫镇虽然只是一个镇,规模却不小,在镇这个说法里面已经算是很大的。 所以甄富豪的财富的的确确是一笔巨款,大到一般人没法想象。 他的身边聘请了三十五个高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护他,这些人会保证无时无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打盹的时间都不会有。如果发现有人在当值期间放松了,那么这个人就可以随时消失——消失得很彻底,在这个世间连鬼都找不到他。 而且这些人十八般武器无一不精,轻功暗器毒药无一不通,刺杀暗杀无一不懂。 曾经有人筹划了三年要刺杀甄富豪,可是最终在距离甄富豪还有二十丈就已经横尸地下,死无全尸。 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本来和南宫霸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可惜他们还是产生了交集,而甄富豪也成为了南宫霸崛起的垫脚石。 南宫霸是在和晓枫镇南区的混混头打架的时候打输了,被从巷子里扔了出来。巧合的是,正好甄富豪从那条街经过,南宫霸就滚到了甄富豪前面三丈处。 这是个很危险的距离,而且是一个禁区,若没有甄富豪的允许,从没有人能靠近他五丈以内。 所以南宫霸就被抓起来,关进了牢里,拷打了三天,最后确认他只是意外出现,才被扔进了臭水沟里。 南宫霸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在之后的一年里,他统一了晓枫镇的黑暗底层势力。而下手的第一个对象自然就是南区的混混头。据说那个人被他挑断了四肢,割了舌头,最后才扔在了臭水沟里,直到腐烂得只剩一具骨架都没有人敢去收尸。 接下来的十年里,他又奇迹般地一点点鲸吞蚕食,杀了甄富豪,霸占了甄富豪的财富,把整个晓枫镇彻底掌控起来。 他从没有透露过当年是怎样杀了甄富豪,以他那时候的实力,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做到这样一件难于登天的事。可是甄富豪偏偏就突然死了,而且死因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谜。 之后短短的五年时间里,南宫霸创立了修罗会,以晓枫镇为起点,称霸大半个江湖,风头一时无两。 年轻人又插话了,他说:“南宫霸能从一个弃儿成长为江湖的霸主,无愧于豪杰。” 白云公子却不同意:“创立修罗会并不难,最难的是杀死甄富豪。” 甄富豪对自己的保护说得上世间少有,虽然比起一流的江湖高手,他那些护卫并不如何,但是以他的身份来说,这种十二个时辰完全没有任何死角的保护,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级别。 可是南宫霸却是在自己最弱小的时候杀了被层层保护的甄富豪,再以此为基础,一步步打下修罗会的天下。 南宫霸创立修罗会之后,并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只是维持着修罗会江湖中一个普通组织的规模。 可是最终他还是遇到了变数,这个变数就是北冥若水,北冥若水杀了修罗会第三堂口的堂主唐不仁。 可是后来北冥若水成了南宫霸的老婆,夫妻二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将修罗会发展成为后来的规模。 北冥若水当时还没有什么名气,之所以会和唐不仁发生冲突,当然就和她的美貌有关。 唐不仁和他的心腹手下、第一谋士诸葛仝说:“修罗会已经征服了江湖,却还没有征服江湖中的第一人。北冥若水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她很神秘,貌似武功也不错,又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美女,如果能再征服这样一个人,对修罗会的未来会有很大的帮助。” 诸葛仝虽然不是很赞同这次行动,但是也不能不同意唐不仁的说法很有道理。修罗会已经在武林中异军突起,但是这个江山里的人当然还有很多没有臣服,甚至还有一些势力私下里串通一气,准备和修罗会碰一碰,试试这个异军突起的组织的斤两。 对这种事修罗会虽然不太在意,因为这种事在南宫霸看来很幼稚,和螳臂当车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有人能把敢做这种事的人彻底消灭,南宫霸还是很乐意看到的。 年轻人道:“是不是一个人一旦爬到了南宫霸这样的地位,就会变得刚愎自用?” 白云公子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年轻人说:“螳臂当车当然不会产生任何效果,可是却会膈应人,让人很不舒服。如果这种事多了,难免会让人烦躁。一旦烦躁了就难免会出错。而作为修罗会这样的组织,经不起犯错误,一次错误就可能导致多年的经营一败涂地。” “说的不错,”白云公子说,“就因为这样的心理,唐不仁才会死在北冥若水的手里。” 年轻人接着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唐不仁知道像北冥若水这样的女人很不好惹,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搭进去,把命丢掉,所以一开始针对北冥若水的时候他就小心翼翼。可惜有一点他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北冥若水比他想象的更神秘,武功也更好。 北冥若水在客栈,客栈叫做风云。 用这个名字的地方一定都有过一段不平凡的故事,或许广为人知,或许不为人知, 北冥若水选了这个客栈,只因为这个名字她看着顺眼,因为她就是要来到江湖,搅动风云。 现在唐不仁和诸葛仝就坐在她对面。 北冥若水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容貌,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戴一块面纱,遮住自己倾城倾国的容颜。 她是个很神秘的女人,却不喜欢故作神秘。她总觉得这个世界秘密已经太多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去制造新的秘密,那样不但麻烦,而且太累。 她这样的人一向不愿让自己受苦受累。 唐不仁没有说话,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然而北冥若水也没有。 第一个说话的是诸葛仝,他说:“我相信北冥姑娘是个聪明人,也明白我们的来意,所以我不想多说,只想问问,你的意见如何?” 北冥若水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淡淡看了看唐不仁。 唐不仁这才懒懒道:“他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北冥若水笑了笑。 只是平常的一笑,可是唐不仁的眼睛却已直了。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移开,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 诸葛仝道:“修罗会出现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在江湖中却也占了一席之地,相信不会委屈了姑娘。” 北冥若水似乎不想回答,不过良久还是说道:“就算修罗会真的有这个资格,你也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这句话是对着唐不仁说的,然后她又说:“如果是南宫霸跟我说这句话,我或许会考虑一下,但是你”,她毫不掩饰对唐不仁的轻蔑,“我只能让你滚出去。” 唐不仁没有因为北冥若水侮辱性的轻蔑而生气,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笑了笑,然后带着诸葛仝慢慢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留下。 北冥若水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唐不仁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而且是一句不关键的话。可是这个人却很可怕,因为他有毒蛇一样冷静的神经,毒蛇一样的隐忍,虎豹一般的狠辣。 年轻人问道:“难道就因为北冥若水觉得唐不仁很可怕,所以就杀了他?” 白云公子笑了,好像在嘲笑年轻人的幼稚无知:“如果每个人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要杀人,那么现在江湖中的人,至少要少了七成,而且会一直减少下去。” 年轻人不解:“既然北冥若水不杀唐不仁,那为什么最后唐不仁仍然死在她手下?” “当然因为唐不仁要除掉北冥,”白云公子叹气,“北冥若水虽然无心杀人,却没法不让别人来杀她。既然别人有心杀她,那么她当然也就只能杀回去。” “为什么?”年轻人不理解,“唐不仁为什么非要杀北冥不可?” “因为嫉妒!” “我还是不懂,”年轻人继续问,“北冥若水不同意加入修罗会,就不会和唐不仁再产生交集,他为什么要嫉妒?” 白云公子无奈地笑了:“因为唐不仁第一眼看见北冥若水就被她吸引住了,而他们的谈话很不愉快,这也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看到年轻人点头,白云公子继续解释:“而这样的女人,无论最后花落谁家,对唐不仁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所以唐不仁才会下决心毁了她。” 年轻人终于懂了:“唐不仁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就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得到,无论谁得到了对他都是一种极度的折磨。” “不错。只可惜唐不仁万万想不到,他虽然已经把北冥放在很高的地位,却还是远远低估了她。” 年轻人接着说:“所以唐不仁只能去死,就算南宫霸也救不了他。” “你只说对了一半,唐不仁的确只能去死,但是如果他行动之前南宫霸知道他的计划,南宫霸必定会阻止他。”年轻人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迷惑,白云公子说:“你永远想象不到南宫霸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就算我也没有想到,他可以那么多次让我险死还生。如果不是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可能我已经死了七八十次了。” 见过北冥若水之后,唐不仁一直很平静。 那天下午他照例去茶楼喝了最喜欢的茶,吃了最有名的甜点,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洗了澡,用过晚饭,然后才走进他处理事务的屋子。虽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他的心情却很不平静。 诸葛仝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他,他坐下的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正常处理完事务之后,他放松了一下,对诸葛仝说:“杀了北冥若水,这个女人不能继续活着。” 诸葛仝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唐不仁的想法,而且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只等唐不仁开口,他就会安排下去,然后把北冥若水的头提来放在唐不仁的桌上。 唐不仁说:“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有了计划,我不会过问细节,只要你能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用,不用向我请示。” 说完之后,唐不仁又长长出了口气,终于把那一口憋了一整天的气完全吐出来,整个人也才感到一种彻底的放松。不管是嫉妒还是忌惮,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北冥若水这个人就再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了。 他一直不喜欢这种感觉。 诸葛仝微微躬身,道:“保险起见,折花行动将在十五天之后正式开始,雷霆一击之后,北冥的头就会出现在这里。” 唐不仁点点头,他向来相信这个心腹说的话,所以从来不反对。 可惜他这次错了,而且实在错得离谱。 因为这次的计划针对的不是北冥若水,反而是唐不仁。 诸葛仝要杀唐不仁,刚好北冥若水的出现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所以唐不仁只能去死,死得干净彻底,毫无余地。 第五集杀意起 唐不仁不知道诸葛仝的计划是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几乎不会失败的计划。因为他身边有几个很得力的人已经被派了出去,而且十天以来都没有人看到他们的任何痕迹。 围杀北冥若水这样的人,若没有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唐不仁对这件事已经下了结论。 ——北冥必死无疑。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结论有九成九的正确性,除非北冥若水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的预估。 实际上,北冥的实力确实比他们估计的还要高,但是如果没有诸葛仝这个例外,北冥还是必死无疑。 夏意渐浓,盛开的春花还没有衰败。 晓枫镇只是修罗会的一个堂口,至于修罗会的的总堂口,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就连三大堂口的堂主都不知道。 而晓枫镇本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却还能作为修罗会三大堂口之一的所在,自然跟修罗会的由来有很大关系。 距离唐不仁和诸葛仝去见北冥若水已经十一天,这段时间内晓枫镇一如既往的很平静,北冥若水的出现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北冥若水住在风云客栈。风云客栈的小二加上掌柜一共只有五个人,掌柜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头发已经花白,身子已经很佝偻,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却有一双偶尔露出精光的眼睛。 掌柜姓刘,所有人都叫他老刘头。 老刘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打烊之后拉着几个伙计就着花生米喝几口,然后醉眼朦胧地被几个伙计扶到床上。他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很多年。 可是今天晚上,伙计把他送到房里关上门出去之后,老刘头几乎同时坐起来,立刻显示出一种和他的年龄不一致的精干。 确认附近已经没有人,老刘头才提身一纵,人已经轻飘飘到了二楼,然后走向一间天字号客房。 整个客栈只有三间天字号房间,现在只有一间有人住。 这个房客就是北冥若水。 房间里灯还亮着,老刘头敲了敲门。 北冥若水冰冷的声音已经传出来:“进来。” 老刘头进屋,关上门,才欠身对着北冥若水道:“深夜打扰,还望姑娘见谅。” 北冥若水头都没有抬,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你也是修罗会的人?” 老刘头道:“在下正是修罗会诸葛军师手下。” 北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老刘头接着说:“小老儿深夜造访,却是受诸葛军师所托。” 北冥道:“来杀我?” 这种时候除非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杀掉北冥若水,不然就一定要否认,但是老刘头却轻轻点了点头,而且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北冥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轻蔑不屑的目光看着老刘头。 她当然有蔑视大多数人的资本。 老刘头笑笑,道:“不过小老儿和诸葛军师都知道,就凭我们的力量,想要杀姑娘这样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不会出手,也不敢出手。” 北冥还是没有说话。 老刘头只能接着自说自话:“但是唐堂主总有办法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所以这一趟我们不能不来,就算是做个样子也非来不可。” 北冥若水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老刘头道:“受诸葛军师所托,来和姑娘谈谈合作。” 北冥若水道:“你们要杀唐不仁?” 老刘头摇摇头笑道:“我们怎么会杀唐堂主,分明是堂主大人不自量力招惹了姑娘,最终自食恶果而已。”他又笑了笑,道:“所以诸葛军师一定会告诫下一任堂主,在江湖上过日子,招子最好放亮些,有些人打死都不能惹的。而姑娘恰恰就是这种人” 北冥若水更显得冷漠:“我很讨厌你这个人。” 老刘头的脸色变了变,道:“小老儿当然入不了姑娘的眼,姑娘讨厌我已经是高抬我了。不过小的也没奢望姑娘看得起,只是来和姑娘谈谈合作的。” 北冥若水道:“如果我同意合作,有什么好处?” 老刘头想都没有想,直接道:“好处很少,也许根本就没有。”“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若说一点没有也不对,至少可以让姑娘舒心些。” 北冥若水冷笑,这当然是个很重要的理由,却还不至于让她出手。 老刘头道:“如果姑娘愿意听,我倒是愿意说说合作的坏处。” 北冥若水道:“说。” 老刘头抬起一个指头:“其一,也是最大的坏处,就是姑娘很可能会面对修罗会这个很强大的敌人。修罗会虽还不至于君临江湖,但是被这样一个势力盯上了,我想强如姑娘也不会好过。” 北冥若水终于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坏处。” 老刘头继续道:“第二点,如果我来找姑娘也是诸葛军师计策之内的事,那么姑娘一旦答应就相当于踏进了一个陷阱,很可能到时候会被我们反手捅一刀。” 北冥若水不得不同意,她说:“还有呢?” “没有了,”老刘头说,“如果姑娘连这两点都不在意的话,我也想不出更坏的结果了。” 北冥若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老刘头叹息道:“如果姑娘拒绝,那我们就只能遵照堂主大人的命令,试着把姑娘永远留在这里。” 北冥若水已经稍稍和缓的脸色又凌厉起来,冷冷道:“你威胁我?” 老刘头摇头道:“姑娘误会了,这不是威胁,仅仅为了自保而已。” 北冥若水没有说话,老刘头又道:“诸葛军师知道,凭我们还没有威胁姑娘的资格,所以我就只是找姑娘谈谈而已。而若是姑娘拒绝了,凭我们还没有杀死堂主的实力,又不能不配合堂主的行动,所以就不能不对姑娘下手了。” “你很诚实。”北冥淡淡道。 老刘头道:“因为我和诸葛军师都明白,倘若我们说一句假话,姑娘不仅会拒绝,还能让我走不出这间屋子,军师今晚必定也睡不安稳。” 北冥轻轻笑了,笑得衣服都在微微抖动。 老刘头终于真正松了口气,道:“多谢姑娘。” 北冥若水轻轻摆手,道:“我发现我很讨厌你这样的人,以及你那个故弄玄虚的军师。而且你忘了,我好像并没有答应要帮你杀人。” 老刘头讪讪一笑,却笃定道:“姑娘不会不答应。” “哦?”北冥的目光穿过面纱,在老刘头身上打量半晌,“为何?” “首先,姑娘听我说了这么多,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解解闷,”老刘头已经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却还在侃侃而谈,“其次,只有姑娘出手,才能彻底解决了这个后患。” 北冥若水道:“就凭唐不仁还没有能力让我忧心,于我而言,他不过跳梁小丑而已。” 老刘头道:“可是姑娘千万不要忘了,唐堂主自己虽然没有能力,他背后的修罗会却有,而且完全能让姑娘寝食难安。” 北冥若水仍然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动容:“我看唐不仁不像小肚鸡肠的人。” 老刘头笑了,却笑得很讽刺:“唐堂主确实是个很宽容的人,只要冒犯过他的人死了,那么无论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会选择原谅的。” 北冥若水没有再说话,她似乎在思考,可是目光却再次变得很凌厉。 老刘头知道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只有等,等北冥若水开口答应,等北冥若水出手杀了唐不仁。 可是过了很久,北冥若水才冷冰冰吐出三个字:“我拒绝。” 第六集谈判,杀人 第六集 谈判,杀人 蓝衫年轻人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深得像是被寒风吹了几百年的老树的皮。 白云公子没有打扰他,直到年轻人开口:“我想不通,既然可以毫不费力就杀了唐不仁,北冥若水为什么不同意和诸葛仝合作?” “我也想不通,”白云公子说,“老刘头无疑是个谈判的高手,换做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他。”他垂手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想了好多年我才想明白这个问题,可是想明白之后却很无奈。” “为什么?”少年的眉头虽然还皱着,却已透露出轻松一些很好奇的神色。 白云公子苦笑:“因为北冥若水是女人,而你若是尝试着弄清楚一个女人在想什么,那就是自讨苦吃。” 少年更好奇了:“为什么?” 白云公子道:“因为你永远弄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而那时候老刘头已经把所有的利害都摆明了,让北冥没有了退路,她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被别人任意拿捏?就算合作对她百利而无一害也不行的。” 少年了然一笑:“怪不得诸葛仝发那么大的火,难怪老刘头会被罚去挑了一个月的大粪。” 白云公子道:“老刘头无疑是个谈判的高手,可惜他还是犯了一个错,那才是北冥若水拒绝他的根本原因。” “什么错?”年轻人问。 白云公子叹了口气,道:“他把话都说尽了,而有时候一旦说得太尽,不论你有理没理,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对北冥若水这样的人尤其如此。” “所以你要记住,”白云公子第一次用说教的语气对年轻人说,“话不可说尽,势不可用尽。一旦你过了度,很可能命就没了。” 年轻人想了想,然后点头认真道:“我记住了。” 计划仍在进行,针对北冥若水和唐不仁的杀局仍在继续。 总要有人死,这件事才能算是落幕,不论死的是唐不仁,或者北冥若水,或者诸葛仝,或者老刘头。 风云客栈一直很平静,目前也还一切平安。 老刘头每天打烊之后依然拉着几个伙计喝喝小酒,然后被扶到床上躺下,梦梦周公,不知世事。 夏意盎然,北冥若水好像在风云客栈生了根发了芽,压根忘了还有唐不仁和诸葛仝对她虎视眈眈。 风云客栈里一直很平安,来到这里的人住下了,然后离开了,然后又来了。来来往往在这里落脚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可是最近两天风云客栈实在有点不太平,发生的事比最近三年发生的加起来还要多一些。 就在老刘头去找北冥若水谈话的第七天,天字号房里终于又住进了一个人。 第二间天字号房住的是一个关东商人,带着一个很大的包裹,不仅大,一看上去就知道分量绝对不轻。 关东商人的穿着并不是很华丽,却很名贵,也很得体,就算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处多余的地方。 他很高大,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显得很严肃,在华贵的衣服衬托下,更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他一只手提着那个不少于五十斤的包袱,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一声拍在柜台上,闷声道:“开一间最好的房。” 最好的房当然就是天字号房,伙计当然已经弓着身子陪着笑在前面引路。 除了这个关东商人之外,很快客栈里又住进来了三个人,三个没有一点相同点,八竿子打不在一起的人。 一个大腹便便油头满面的富家老爷,一个捏着折扇,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一个生怕有人看到他,走路似乎都在躲躲闪闪的瘦弱猥琐汉子。 天刚入夜,华灯初上,晓枫镇正是热闹的时候。 除了北冥若水,所有人都在大堂里,点了满桌的菜,喝着酒,想着事,聊着天。 关东商人没有说话,他在观察这些人,看得很认真,每个人他至少看了两遍。然后他结了账匆匆忙忙走回了屋里。 就在他关上房门的瞬间,一声惊呼传出来,转瞬之间又没了声息。 跑堂的小二一愣,已经看到老刘头朝他努嘴,所以他已经卯足了劲往关东商人的房间跑去,并且手已经在房门上重重敲了两下。 大堂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可是没有人听到回应,耳力好的人甚至已经可以听到关东商人房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声。 小二又开始敲门,力气当然大了不少,嘴里也开始叫关东商人的名字。 还是没有回应。 老刘头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儿,所以小二敲门还没结束,他自己一溜小跑到房门口,推开小二,然后推开门。 众人看着老刘头很快走进房里,很快又脸色铁青走出来。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众人眼里的好奇更重。 老刘头挤出一丝笑容,道:“各位继续,这位客人可能有急事,已经不告而别了。” 他当然不会说,关东商人已经不在房间里,那里已经没有他丝毫痕迹。 可是床头还放着那个分量不轻的包裹。 大堂里又喧闹起来,不过声音无疑已经小了很多。一个大活人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就算真如老刘头说的那样不告而别,也不可能临走之时发出一声惊呼。 这无疑是件很可疑而且很诡异的事,但是关东商人独身一人,既无朋友也无亲人,这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在江湖中混,不止要管得住自己的手,还要管得住自己的嘴。 祸从口出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而且这个祸往往是杀身之祸。 大堂里落针可闻,吃饭的就安静吃饭,喝酒的安静喝酒,很快这一切就结束,所有人要么起身离去,要么默默回到了房里。 夜色深深,客栈里悄无声息。 蓦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宁静的夜幕,回荡在整个客栈,然后远远传出去。 一间间房门陆续打开,房客一个个走出,惊疑不定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间早已空了的,“不告而别”的关东商人的天字号房。 老刘头也已经赶到,目光一扫,他就发现人群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文弱书生的身影。 尽管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北冥若水仍然没有露面。 老刘头只是在角落里看了一眼,然后就悄悄退回了自己屋里。 片刻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退回了各自房间,整座客栈又陷入了死寂。 今夜无人入眠。 煎熬之中,天光总算放亮,鸡叫鸟鸣声不绝于耳。 陆续有人起身离开,细心的人下楼的时候已经看到,楼梯间不起眼处遍布点点红色斑点。 宛如鲜血。 客栈里又有了喧闹声,却也充斥着一股克制和压抑,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只有北冥若水依然没有出门。 她在等。 等到午时,客栈里已经只剩下那个猥琐汉子,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和北冥若水三人。 北冥若水知道这些事都跟她有关,不论来多少人,不论消失了多少人,这些事都和修罗会的计划有关。 这个计划当然是为了杀掉她。 可是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死,就算修罗会里不出任何意外,她还是一样不会死。 无论如何修罗会都杀不了她,哪怕修罗会有诸葛仝这个智多星,哪怕他们能想出最完美的计划。 经过两声诡异的叫声,那个猥琐汉子和富家老爷也消失了。 风云客栈里好像有个幽灵,把里面的人一个个悄悄带走。除了一声声惊叫,现场半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除了老刘头和北冥若水,那五个伙计都已吓破了胆,早已溜之大吉。 客栈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之中。 时光静静流淌,午时已过。 很快就到了黄昏。 北冥若水终于走出房间。 就在她打开房门的瞬间,一抹寒光一闪而来,直扑北冥若水面门。 这一剑来得诡异,角度刁钻,深得快、准、狠三字的精髓,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危机和无数磨砺的人才能使出这样的剑法。 可是这样的一剑对北冥若水来说却毫无威胁,就在杀机甫现之时,她的身子向后一倒,对面长剑刺空,她人却已向前滑了出去,同时长袖一甩,柔软的轻纱就变成了利剑,从身前刺了出去。 等她站起来,轻纱已经收回。 扑通一声响,一个人凌空跌落,掉到一楼,砸碎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而那个人的额头处一点红色漫延开来,却没有鲜血流出。 头皮没有被刺破,整个头骨却已被震得粉碎,整个头部变得扁平,像一个泄了气的球。 北冥若水看都没有看一眼,淡然从容地走到大堂,要了一壶茶,才让老刘头去把她要的菜送上来。 老刘头就在柜台后看着一切,等到这一切结束,才有几个人迅速走进来,把那具尸体抬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好似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进进出出绝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第一次刺杀已经失败,诸葛仝和唐不仁是不是立刻要开始 第二次?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刺杀,而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 偌大的江湖,死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江湖中不死人,那才是怪事。怪事年年有,却不会天天有。 北冥若水吃完喝完了才悠然回到了房间。 这一次刺杀或者试探来得太过简单直白,没有半丝阴谋的味道,完全不是诸葛仝的行事风格,就连唐不仁这个不以谋略著称的人,也不会做这样显得蠢笨的事。 北冥若水关上门,坐下。 她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信封密封起来,上面写着:北冥亲启。 北冥若水就拿起信封,撕开。 信封刚开启一条缝,就从里面喷射出一条凝成一根线的紫色烟雾。 北冥扔出信封,疾退,就在她将动未动之时,身后的窗户里已经有至少三十根泛着蓝光的针射向她的后脑背部和双腿。 前有毒烟,后有毒针,退无可退,前无生路。 但是北冥毕竟是北冥,若没有把握,她又怎会毫无戒备就撕开信封? 她的手抓住桌子一角,用力一拉,身体就向屋内的屏风撞了过去。 毒针擦着身子飞过,毒烟已经飘散开。 屏风后面淡如烟雾的影子一闪,又是一柄剑刺出。 北冥已毫无借力之处,整个人正面撞向了剑尖。 毒烟毒针长剑,三者接连而出,配合得天衣无缝,已可把江湖一流之中顶尖的高手刺杀。 但是北冥似乎还要棋高一着。 她是用右手拉的桌子,左手一甩,轻纱轻飘飘飞出,缠住致命的剑,用力一扯,改变了剑的方向,剑尖就擦着她的小腹刺了过去。 一个瘦小人影撞破屏风飞出,北冥右手一掌拍出,瘦小人影就倒飞而回,跌倒在地,吐血而亡。 北冥的额头微微见汗,却不动如山。 良久,房间里再无任何动静。 北冥抬起脚。 又一道剑光飞起,从地板中刺出。 北冥身子一倒,一个旋转避开,手中的轻纱犹如利剑刺出,深深刺进了地板。 收回时,轻纱上已沾染了深深血迹。 而北冥的裙角已被割裂了一道口子。 微微喘息中,北冥走到床边坐下。 床很软,散发着一股江湖中绝对不常见的香味,很轻很淡。 这种味道北冥当然很熟悉,因为她至今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 就算有,那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用的香水当然很特殊,是从遥远异域的一种花瓣里提取出来的,而那种叫做郁金香的花,中土至今还没有出现过。 闻着熟悉的味道,她的心神开始放松。 等到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北冥忽然发现不对。 这场刺杀来得太突然,结束得也太快,太无厘头。 她把每一个细节都想了一遍,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修罗会的刺杀会结束得这么突然,却还是很自信,自信就算这样的刺杀继续下去,修罗会还是杀不了她。 这种自信已深深刻在她骨子里,印在灵魂上。 门外传来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虽然之前只听过一次,但是北冥若水一听就知道,除了诸葛仝,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 他左脚重重跨出去,将要落地才骤然放轻,紧跟着右脚才轻轻跟上,一徐一疾之间自有韵律。 诸葛仝走到门口,跨进屋里,静静看着北冥若水。 半晌,诸葛仝淡淡道:“你看,你终究还是败了。” 北冥没有说话。 诸葛仝说:“这场刺杀发生得太突然,也结束得太快,所以你想不通。你越想不通就越要想,想得太认真就会忽略身边的东西,比如你最熟悉的香味。” 北冥仍然没有说话。 诸葛仝说:“你用的香水当然独一无二,是从遥远国度的郁金香花里提取出来的,而且提取之后还经过特殊处理,所以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郁金香的味道了。” 北冥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诸葛仝说:“我只是不过多看了几本书,而且碰巧知道曾有一位前辈也喜欢用郁金香的香水,所以就特意研究了一下。” 北冥的神色没有变化,她说:“所以你就在房间里加了点其他东西,虽然也有郁金香的味道,却变成了**。” “是的,”诸葛仝没有否认,“一个人对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总会放松戒心,所以这张床才是真正的杀招,之前的杀手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佩服,”北冥道,“我会一直记得。” “我相信你会记得,”诸葛仝笑道,“委屈姑娘了。” 北冥叹了口气:“不委屈,一个人如果死了,什么委屈都不用在意了。” 这句话说完,北冥就倒了下去。 第七集云散烟消 第七集 云散烟消 蓝衫的年轻人皱着眉:“我承认诸葛仝很厉害,可是要想这样拿下北冥若水,我还是不相信。” 白云公子笑道:“可是北冥确实中了迷烟,而且倒下了。” 年轻人道:“最终却是唐不仁死了,而北冥活下来了。” “是的,”白云公子说,“那只因为诸葛仝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唐不仁,而不是北冥若水。” 年轻人陷入深思,一时没有再开口。 等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似再松不开,白云公子才开口:“或许你已经忘了一件事。” 年轻人看着白云公子。 白云公子说:“你忘了四个人,一个关东商人,一个富家老爷,一个文弱书生,还有一个猥琐汉子。” 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 白云公子问道:“你觉得这几个是谁安排的?” 年轻人道:“难道不是诸葛仝?” 白云公子笑道:“他们当然是修罗会的人,你难道以为北冥这样的人会提前埋伏一支奇兵,到最后关头再杀出来?” 年轻人道:“难道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白云公子喝了口茶,“如果是别人当然很有可能,而且必定会这么做。但是北冥这么高傲的人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年轻人给自己倒了杯茶:“那她为什么这么自信修罗会不可能杀得了她?” 白云公子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好看,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死:“你问我,我去问谁?” 年轻人气结,好像要狠狠瞪他一眼,最好能把他瞪晕,最终却又忍住了。 白云公子说:“我跟你说过,你不可能了解一个女人的想法,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年轻人笑了:“我又不是你这样的老妖怪,怎么可能记得住?而且既然你会臭美,我当然也会。” 白云公子笑道:“不该记住的你全都记住了,这一点倒是没有落后,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年轻人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既然那四个人是诸葛仝安排的,北冥又怎么会因为他们活下来。” 白云公子笑道:“因为安排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唐不仁,而且是为了协助北冥若水杀唐不仁的。” 年轻人又搞不懂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北冥若水一开始就拒绝了老刘头的邀请,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你没有记错,”白云公子道,“可是最后关头,北冥若水还是出手了。” “虽然我还是想不通,”年轻人只能苦笑,“但是如果我问你,你一定会告诉我,这一定又是因为女人那莫名其妙永远让人猜不透的怪心思。” “说对了,”白云公子拊掌而笑,“孺子可教,朽木可雕,当浮一大白。” 几乎是在北冥若水倒下的同时,唐不仁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且已经动身赶往风云客栈。 诸葛仝很清楚,虽然唐不仁下令杀了北冥,可是他却更希望她死在自己手里。 对这种事,诸葛仝显然把握得很好,从来没有让唐不仁失望过。如果还有以后,估计以后也不会让他失望。 唐不仁看着晕倒的北冥笑了,笑得很释怀,虽然只是微笑,但是就连当年灭了长白三雄他都没有这么得意过。 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得到,对他有威胁的人,现在已经成为砧上鱼肉,只等他随意宰割。 他对着诸葛仝点了点头。诸葛仝办事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这一次更是让他满意。 诸葛仝已经退出房间,并且关上房门。 ······· 老刘头和诸葛仝一起等在门外,悠闲自得地看着客栈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不管接下来死的是唐不仁还是北冥若水,对他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实在找不到不悠闲的理由。 虽然他们更希望死的是唐不仁。 只有诸葛仝知道,唐不仁这些年看似忠实于修罗会,暗地里却已生出不少心思,而且已经开始和其他帮派有了接触。 每个月应该上缴三万两的例银里,已经有五千两落进了他的腰包,而这五千两的一半,已经被秘密送往一个地方另作他用。 无论是要联合其他帮派,还是要收罗一些人为己用,都需要花银子,而且是大把的银子。 这些银子当然不可能唐不仁自己掏腰包,所以只能从上缴的例银里扣。 每个月上交的账面上当然没有问题,三万两里的每一分每一厘都进了修罗会的银库。可是实际上,银库里已经有了整整六十万两亏空。 这笔钱对修罗会来说无异于九牛一毛,弃之不可惜,不过这种行为却是对修罗会和南宫霸权威的挑战和亵渎。 南宫霸虽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负责掌管账务的金堂却早已发现了问题。 发现了问题当然要查。 唐不仁虽然贪心,却不是笨蛋,做这件事更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所以修罗会花费了一年十个月之久,最后才终于发现问题落在了唐不仁身上。 可是直到这时候,这件事还没有上报到南宫霸那里。 只要能把这笔亏空补上,再去向南宫霸请罪,金堂的人至少还能活下来。 所以就有了这次行动。 诸葛仝和老刘头自然不是金堂的人,却是修罗会的人,修罗会的人当然要忠于南宫霸,所以既然问题出在唐不仁身上,那么唐不仁自然得死。就算这一次杀不了唐不仁,只要不暴露出真正的目的,机会总还会有。 ······· 房间里很安静,北冥若水不可能这么快醒来,唐不仁似乎也还没有什么动作。 诸葛仝伸了个懒腰,笑着看向老刘头。 老刘头回笑道:“军师有何见教?” 诸葛仝道:“你说总堂会有什么反应?” 老刘头想都没有想,说道:“不在乎,总堂主什么都不在乎。死了一个唐不仁,总会有另外一个来代替,而且银子的下落既然已经查明,更没有必要费其他心思。” “你呢?”诸葛仝接着问。 老刘头笑了:“我当然也不在乎,若总堂主有赏,我自然乐得接受,若总堂主没有训示,我还是安心开我的客栈。” 诸葛仝转头看看房间,脸上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笑,不知是针对北冥还是唐不仁,好像是嘲讽,又好像是敬佩,还有一点忧伤。 房间里传出话语声,很轻,轻到以诸葛仝和老刘头的功力都听不清内容。 说话的人当然是唐不仁。 盏茶功夫后,话语声终于停止,可是紧接着就传出一声短暂的惊呼,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切仍然很突然,和之前消失的四个人一模一样,一声惊呼,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诸葛仝转身轻轻推开门,就看到唐不仁面对着床站着,双手低垂,还在颤抖。 一声利剑归鞘的声音响起来,唐不仁就直挺挺向后倒下。 眉心间一条一寸的红痕很显眼,红痕下方溢出一滴血。 唐不仁倒下后还没有闭上眼,而且很久之后都没有闭上。 北冥还是躺着,她手里没有剑。 诸葛仝和老刘头却很清楚,那一声利刃归鞘的声音就源于这个女人。 北冥若水慢慢坐起来,冷冷看着两人。 终于,北冥第一次主动说话:“他为何没有躲,难道也中了**?” 诸葛仝微微一笑:“他不敢躲,而且无论怎么躲也躲不掉。” 北冥没有追问,略一停顿,好像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她站起来向外面走去,到门口才稍作停顿:“我等着他来找我。” “他”是谁?北冥若水没有说,诸葛仝也没有问。 北冥没有看地上的唐不仁,诸葛仝也没有看,很快这个房间里就空无一人。 房门再次打开迎客的时候,这间天字号房已经一如往昔,豪华而且干净,一尘不染。 ······· 年轻人再忍不住,打断白云公子问道:“以北冥若水的功夫,要杀唐不仁不算太难,可是也绝不会那么容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白云公子哑然失笑:“当然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有鬼了。” 年轻人问道:“到底有什么问题?” 白云公子叹气,说道:“像你这样的急脾气,如果出去闯江湖,能活一个月就很不错了。” 年轻人急道:“那是以后的事,若你再不说,我现在就要急死了,哪里还用得着去闯江湖?” “有道理,有道理。”白云公子连声赞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你忘记了那四个神秘失踪的人,问题当然就出在这几个人身上。” 年轻人立刻反驳道:“可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能有什么问题?” 白云公子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唐不仁的武功如何?” “当然知道,”年轻人说,“唐不仁在江湖中不说难逢敌手,要想轻松斩杀他也不是简单的事,至少那时候的你做不到无声无息之间把他刺杀于剑下。” 白云公子说道:“那时候北冥若水和我比还逊色不少,她就更做不到。” 这次年轻人终于瞪了白云公子一眼:“嘿嘿,却不知偏偏这个不如你的人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 白云公子开心地笑了,他说:“最后她还是死在我剑下。”他又一次有了点说教的语气,“在江湖中,一次成败不足以论英雄,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年轻人没有反驳,这句话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白云公子说:“别说你,就连我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这么容易结束。可是知道其中缘由之后,我就释然了。” “那四个人很诡异地消失了,这一点唐不仁不知道,更不会关心。因为他太相信诸葛仝了,对他做的一切都不会过问。” 年轻人道:“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诸葛仝背叛了唐不仁。” “是的,”白云公子说,“人心难测。” “那四个人里,有一个是唐不仁见到就绝对不敢再动一下的,还有一个是跟他不相上下的。用这样的人来牵制他,再由北冥若水出手,唐不仁怎么能不死?” 年轻人沉思:“那个唐不仁不敢见的人是不是南宫霸?” “只有南宫霸,在整个修罗会里,只有他有这种力量。” 年轻人道:“可是你也说过,这件事还没有上报到南宫霸那里。” “你要记住,”白云公子说,“南宫霸毕竟是南宫霸。” 这句话已经能够解释一切,所以年轻人没有再问。南宫霸虽然已经败在白云公子手下,却还能得到白云公子的敬重,已足够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 所以他问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么另外一个和唐不仁旗鼓相当人呢?” “自然是金堂的堂主,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如果他不亲自出手,万一再出现意外,那么他的人生也就到头了。” 年轻人释然。 “你看,”白云公子说,“这件事原本看起来不可理喻,好像神话一样,可是谜底一旦揭开,就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了。” 他接着说:“人虽然是诸葛仝安排的,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几个人里已经有两个被暗中掉包了,而且换进来的居然还是站在修罗会顶峰的人。” 年轻人再次低头深思,良久才再次开口:“所以说,就连自己也是不可信的了?” 白云公子道:“有时候是的。” 年轻人点头,又问:“那么北冥若水走的时候说的‘他’就是南宫霸了?” 白云公子道:“在修罗会里,除了南宫霸也再没有其他人能被她看在眼里了。” ——南宫霸虽然没有现身,但是在他释放出气息来威慑唐不仁的时候,北冥当然也感受到了。 正因为感觉到了南宫霸的气息,所以唐不仁才震惊麻木惊恐,北冥才能轻轻松松,一剑把他刺杀。 这个计划说不上完美,却有太多巧合,最巧合的当然是南宫霸的出现。不过这却不影响诸葛仝智囊的地位,因为江湖中九成九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年轻人说:“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白云公子道:“哪一点?” 年轻人道:“既然南宫霸已经到了晓枫镇,而且北冥也在,他为什么不去见她?” 白云公子说:“因为你还不了解南宫霸这个人。北冥若水的美艳当然已经很出名,却还没有展现出什么过人的才干。南宫霸要的是能帮他雄霸天下的人,若一个女人空有美丽的容颜,却不能对他的鸿图霸业有所帮助,他是绝对不会感兴趣的。” 他接着解释:“南宫霸也是个好色之人,却更是一个天生的霸主,所以绝对不会因为一具好看的皮囊而做出不理智的判断。” 年轻人给白云公子添了杯新茶,道:“请用茶。” 第八集篇章 第八集 篇章 白云公子说:“北冥若水的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修罗会也平静了下来。”他想了一下,又道:“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唐不仁的事从始至终在修罗会都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年轻人道:“但是这整件事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很多精彩绝伦的故事。” “对的,”白云公子说,“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 年轻人说:“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北冥若水是如何成为修罗会女主人的?” “是的。”白云公子说,然后就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年轻人没有等白云公子开口,继续问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 白云公子说:“你说,我听着。” 年轻人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里只有茶,没有酒。你难道不觉得偶尔喝点酒是一件很妙的事吗?” 白云公子说:“为什么?” 年轻人道:“你虽然算不上英雄,却是一个名人,而古往今来,不论英雄还是名人,只要沾上了酒,他们的故事都会增色几分,因而更吸引人。” 白云公子沉默一下,缓缓道:“其实我也不是不喝酒,只是后来我发现喝酒其实对我没什么好处,而且还差点害死我。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过酒了。” 年轻人不服,道:“你这是因噎废食。” 白云公子笑道:“你可以这么说。” 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喝酒是一件雅事,不管是浅尝辄止还是喝得酩酊大醉,都有不同的韵味。” 年轻人笑笑。 白云公子道:“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听听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年轻人为白云公子续了一杯茶,踏踏实实坐好,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北冥若水虽然离开了风云客栈,却没有离开晓枫镇,可是她跨出门不久就彻底消失了,诸葛仝派出去跟踪她的人连她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北冥若水不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所以就算诸葛仝把晓枫镇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晓枫镇地方并不大,但要藏一个人却也易如反掌。不过以修罗会在晓枫镇的力量,连续搜寻了五天还没有把一个人找出来,而且这个人绝对没有离开这里,这就不寻常了。 然而如果想想这个人是北冥若水,这一点似乎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寻找北冥若水并不是南宫霸的意思,所以或许他知道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正式汇报到他桌上。 南宫霸似乎也忘了还有晓枫镇这个地方需要管理,迟迟不见派人来接管唐不仁留下的摊子。 半个月转眼而逝,北冥若水踪迹全无,晓枫镇虽无人接管,却没有出现任何骚乱。 ······ 修罗会虽然一如往昔,江湖中却已天翻地覆,数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突然间或伤或死,或者下落不明。 第一个死的是北河镖局的总镖头赵猛。 北河镖局成立已经十五年,走镖从未出过差错,已建立起不弱的声誉,甚至已可算是誉满江湖。赵猛作为总镖头当然功不可没,因此也正是志得意满,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候。 可是他却突然死了。 致命的伤口在咽喉处,是一处两寸深,三分宽的剑伤。 赵猛用的也是剑,却是以刚猛见长的开山长剑,讲究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先声夺人,一击致命。 可是他的剑却还没有完全出鞘,最多只出鞘了三分之一,他的咽喉就被洞穿,人就已经倒下了。 作为一个剑客,他的出剑速度不可能慢。实际上,有很多和他为敌的人跟他决斗的时候,剑还未出手就已经被他斩杀。 然而这一次他的剑没能出手。 ······ 第二个死的是长江水上第一帮的总帮主慕容水。 这个帮派就叫做第一帮,慕容水就是第一帮主。帮派里并没有第二或者第三帮主,这里唯一的权威就是慕容水。 慕容水的功夫在江湖中最多只能算二流,可是一身水下功夫却当之无愧是武林第一人。除此之外,他的轻功最少也能排进三流,三流的轻功已很不弱,足可排进前五十。 他的尸体下还有一个跳起来又重重摔下砸出来的印记。 这就说明,他跳起来还没来得及逃下水就已经被杀,所以才砸出了那个印记。 他的致命伤仍然是咽喉处的一个剑伤。 两寸深,三分宽的剑伤。 ······ 第三个人却没有死,只是被打断了五根肋骨,挑断了脚筋手筋,刺瞎了双眼。 被发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痛的发了疯。 这个人的名声并不弱,在江湖中至少是一个二流的高手,一身铁布衫和金钟罩的硬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普通刀枪难以刺破。 可是经过名医施大先生的诊断,这个人的手筋脚筋是被人用拳头生生打断的。 要打断一个人的骨头或许不是件难事,可是要用拳头打断一个人的手筋脚筋,那就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了。 被生生打断手筋和脚筋,当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号称铜炉的童不断。铜炉当然不弱,而且每一根骨头都很硬,这个人更硬,就算断了一条腿也不会发出半点声来。 可是这个号称不断的人,不仅骨头断了,筋脉都已断了。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已经因为嘶吼而变得嘶哑。 ······ 第四个发生意外的是滇中点苍的云中剑百里策。 滇中远在边陲,点苍派和江湖中也少有来往,所以这个门派的名声并不显赫。 可是云中剑百里策却声名在外,无论谁说到点苍派,想到的必定是百里策这个名字。云中剑百里策已经成为了点苍一块对外的招牌,他一手回风舞柳剑也击败了数十位武林名宿,奠定了不弱的名声。 可是他出事的时候,人并不在点苍山,而在晓枫镇。 众所周知,百里策每年都要外出几个月游历各方。可是有心人却不难发现,每次他出游必定要到晓枫镇逗留几日,而这种情况是在唐不仁出任这里的堂主之后才出现的。 百里策的剑只出鞘了一半,可是他握剑的手却已从臂膀处被削断。 一个剑客没有了握剑的手,比老虎没有了尖牙利爪还可怕。 没有了尖牙利爪的老虎还能威慑其他宿敌,没有了手的剑客却随时可能被敌人杀死。何况百里策这样踩着别人走出来的人,怎么少得了仇家? 所以在断手的第三天,百里策的尸体就出现在了东门外的臭水沟里。 无独有偶,在所有出事的人当中,或多或少都和晓枫镇这个地方有些交集。 而现在晓枫镇的管理者唐不仁已经消失无踪,出入晓枫镇的武林人士也突然之间少了很多。 ······ 年轻人道:“这些人应该都是和唐不仁勾结,收了好处的吧?” 白云公子道:“为什么这么说?” 年轻人笑道:“南宫霸虽然不在意那笔钱,可是胆敢挑衅修罗会,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况且,”他顿了一下,“这些人出事的时间太集中,而且偏偏是在唐不仁被杀之后,所以说如果没有关联,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还有呢?”白云公子问道,“仅凭这两点恐怕还不足以得出结论。” 年轻人想了想,道:“我想不出来。” 白云公子放下手里的茶杯,停了一会儿才说话:“你再想想。” 年轻人又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以当时武林中的实力来说,要同时做这些事,只有修罗会能做到。其他的势力或许能让这些人中几个人授首,却也不能这么轻松做到,何况这几个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白云公子说:“你这么想本没有错,可惜你又忘了一个人。” 年轻人道:“北冥若水?难道她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死在她手里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要让南宫霸知道,北冥若水虽以美貌名满江湖,却不是空有其表的花瓶。而且这一次的事件里,就算没有南宫霸插手,她也有能力杀了唐不仁。” “我想应该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她要告诉南宫霸,如果没有北冥弱水,修罗会可以称霸江湖,却要大费周章,甚至损失惨重;但是有了北冥若水,修罗会称雄江湖将如探囊取物。” 白云公子笑了:“不错,这才是北冥若水最想让南宫霸看到的。你已经能想到这一点,很好。” 第九集修罗,南宫 第九集 修罗,南宫 年轻人停了停,见白云公子没有开口的意思,就问道:“你是不是还应该跟我说说南宫霸这个人?” 白云公子道:“南宫霸是一个妙人,”他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是一个很奇妙,让人永远无法看透的人。” 年轻人道:“如何奇妙?” 白云公子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人想都没有想,道:“雄才大略,心细如发,武功超绝,领袖群伦。” “这么说也不错,要论雄才大略,这些年来比得上南宫霸的还很少,”白云公子露出一种怀念的神色,“可是要我说的话,他更像是一个文人。”他又继续补充:“一个文人里的皇帝,枭雄里的王者。” ······ 只要在江湖中混过的人,绝对没有人不知道南宫霸这个名字,绝对没有人不知道南宫霸的修罗会,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他的传奇经历。 只要知道这些的人,无一例外,都以为南宫霸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只不过心思细腻,武功高绝,智谋过人。 可是南宫霸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南宫霸并不高大,身高五尺六,文文弱弱,面皮白净,若不是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任何人都要以为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南宫霸的右脸颊上有一道从耳垂横贯脸庞,直达下巴的鞭痕。 这道伤痕当然就是当年甄富豪抓到他以后,关在牢房里拷打之后留下的。 这道疤痕伴随了他一生。 如果没有这道鞭痕,南宫霸绝对算得上一个美男子,虽然柔弱,却不失倔强。 可是这道鞭痕并没有毁了他的容貌,反倒让他多了一丝野性,更有一种阳刚之气。 每次摸到这道疤,他的心就会抽搐,当年牢房里那一幕历历在目。 所以他杀了甄富豪,夺取了他的一切。 所以他才成为现在的南宫霸。 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可是这道疤却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并不让他难受。相反,这根刺让他一直保持警醒。所以尽管他时刻在享受,却从没有松懈。 因为这道疤总让他想到铁和血,提醒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是白来的,是他用血用命换来的。 所以修罗会的事业蒸蒸日上,甚至后来居上,一举压过绝对大多江湖势力。 ······ 诸葛仝一直是个很神气的人,作为江湖中有名的智囊,他有骄傲的资格,所以这些年来,从没有人见过他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曲迎奉承。 可是现在他却恭恭敬敬站在桌旁,看着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人喝光了杯中血一样的酒,然后又垂下头看着脚尖。 南宫霸放下杯,轻笑道:“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坐。” 诸葛仝就恭恭敬敬坐下,坐在南宫霸对面。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留下。 南宫霸在诸葛仝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微笑道:“喝。” 诸葛仝就小心翼翼端起酒杯,喝干了杯中血红冰凉的酒。 酒是好酒,是绝品的波斯红酒,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看着诸葛仝喝完酒,放下杯,南宫霸又开口道:“本座想来想去,始终没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管理晓枫镇。你有什么建议?” 诸葛仝站起身,小心翼翼抬起头道:“属下倒是有一个人选。” 南宫霸道:“你不会告诉本座,你举荐的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吧?” 诸葛仝的腰又低下去一点,恭声道:“总堂主慧眼如炬,属下说的正是自己。” 南宫霸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诸葛仝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口气变得很不自在,但还是开口道:“属下武功虽不如唐不仁,智谋却远远超过他。属下不敢自夸,属下功夫虽弱,要对付百里策一流的人,却可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 南宫霸还是没有说话,他盯着诸葛仝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道:“你可知本座叫你来所为何事?” 诸葛仝道:“属下不知,还请总堂主示下。” 南宫霸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当真不知?” 诸葛仝颤抖了一下,道:“总堂主莫怪,若属下想的不错,堂主让属下来,想必是和晓枫镇有关。” 南宫霸神色愈发不悦,冷冷道:“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 诸葛仝头上的汗刷一下就流了下来,终于道:“总堂主让属下来,是要任命属下为晓枫镇的分堂主。” 南宫霸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道:“你是个聪明人,本座只希望你不要再做糊涂事,更不要再说傻话。”他又问道:“你可知道本座为何对晓枫镇如此用心?” 诸葛仝道:“因为晓枫镇是总堂主的起点,也是修罗会的起点。而且,”眼见南宫霸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又继续说道,“总堂主需要这个地方来警醒自己。” 南宫霸轻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算知道该说聪明话。好了,出去吧,你知道怎么做。” 诸葛仝弓着身,慢慢退了出去。 ······ 房门再次打开,来人的脚步很轻,也很慢,还有点乱。 南宫霸缓缓抬起头看去。 来人看到南宫霸的目光,脸色由白变红,红得有点发紫,终于跪了下去:“属下有错,该死。” 话音一落,抽出把短刀,用力一挥,插进了大腿,鲜血瞬间浸湿衣袍,流了一地。 南宫霸叹气道:“你总算还不笨,你总算没有让本座失望。” 尽管疼得脸色惨白,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却不敢出声,直到南宫霸出声,才咬着牙把刀拔出,恭恭敬敬递给南宫霸,颤声道:“请总堂主责罚。” 南宫霸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接过刀,两个手指一捏,叮一声响,手里的刀已经断成两截,刀尖飞出去深深刺进了房梁。 轻轻扶起胖子,南宫霸才继续说话:“该罚的已经罚了,该说的也说了,坐下吧。” 胖子坐下后,南宫霸才继续道:“你可知本座为何要罚你?” 胖子坐下,道:“属下发现问题却隐瞒不报,私自行动,死不足惜。” 南宫霸道:“你既已知错,本座也已经罚过,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 胖子道:“是,属下明白,谢总堂主。” 南宫霸道:“作为财堂的堂主,你一向都做得很好,本座也再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 财堂堂主道:“属下有负重托,深感惭愧。” “好了,”南宫霸挥挥手,“能让你孙富栽这个跟头,唐不仁倒也是个人才。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彻查修罗会,若还有这种事,你可先斩后奏。” 孙富眼里露出浓浓的感激。 南宫霸说得轻松,但是据他所知,从修罗会成立到现在,除了南宫霸本人之外,谁也没有过生杀夺予的大权。 这当然表明南宫霸对他的绝对信任。 可是在信任之外,他还是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孙富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弯下腰,恭敬道:“总堂主放心,属下必定尽心竭力。” 南宫霸轻轻摆手,让孙富坐下,然后才说道:“诸葛仝没能找出北冥若水的下落。” 孙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却不敢让南宫霸看到,微微低下头道:“诸葛堂主功夫虽弱,找人的本事却不小,若他都找不到的人,属下恐怕也无能为力。” 南宫霸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问道:“你也见过这个人,你觉得她怎么样?” 孙富想了想才道:“实乃总堂主夫人的不二人选。” 南宫霸笑了:“你很有趣,也比诸葛仝聪明。” 他又说:“所以你就应该想办法找到她,或者让她来见本座。” 孙富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却只能接受:“属下明白,必定不负所托。” 南宫霸转身从旁边取过一个玉瓶,放在孙富面前:“既然让你去做这件事,就不能让腿伤影响了你。” “虽然你自认不如诸葛仝,不过本座想来,你未免太过谦虚了。” 孙富再次低下头,说道:“多谢总堂主赏识。” “好了,”南宫霸道,“你下去吧,北冥若水的事本座希望能早点看到结果。” ······ 孙富走出门才挺起背,却发现整个人虚弱无比,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 屋外早已明月高悬,照得地上纤毫毕现。可是在他眼里,这却是一个漆黑的永夜,他已经深深沉了下去。 永远也沉不到底。 第十集柔情和铁血的邂逅 第十集 柔情和铁血的邂逅 年轻人道:“我不觉得孙富能找到北冥若水。” 白云公子笑道:“为什么?” 蓝衫的年轻人道:“因为她想要搅动风云,那么就要让南宫霸自己真正意识到她的价值,她才有放手施为的机会。若让南宫霸手下随便一个人都能找到她,那么她在南宫霸眼里仍然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除了摆设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 “有道理,”白云公子笑道,“可是你应该也想到了,南宫霸虽然对北冥若水有了兴趣,却仍然不会亲自出手。” “北冥一定有办法的,既然她志在天下,那么就一定想好了所有的事,就算南宫霸真的想要杀了她,她说不定也能扭转局面,逆转乾坤。” 白云公子有些意外,他问道:“你对北冥这么有信心?” 年轻人兴奋道:“若果她没有计划好一切,就不会出手替修罗会解决那些人。而且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白云公子笑了,笑得很欣慰,也有些惆怅,他说:“你说对了很大一部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江湖中的事瞬息万变,无论多好的计划,总会出现变数,无论谁都不能保证一切按计划进行?” “你当然不可能不清楚,万事如意毕竟只是个美好而不现实的愿望。” 年轻人道:“是的,当然没错。但是你也忘了,北冥不需要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计划的进行,她只要保证南宫霸对她感兴趣就行了,其他的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而且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只要南宫霸对她有了兴趣,就相当于已经成功了。” 白云公子笑道:“不错,你已经看到这件事的关键了。” ······ 诸葛仝没能找到北冥若水,孙富也找不到,尽管他们都费尽心思,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找了一个月,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找到。 这对修罗会来说当然是个不小的挫折,是两个堂主的严重失职。 可是南宫霸居然没有责罚他们。 现在这两个堂主都规规矩矩站在南宫霸面前,低着头,像两个犯了错等着被惩罚的孩子。 南宫霸缓缓问道:“北冥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是哪里?” 诸葛仝道:“回总堂主,是风云客栈。” 南宫霸有些意外,因为他也去了风云客栈,对那里发生的事也很清楚。 诸葛仝接着说:“北冥若水离开客栈之后,我们的人立刻就跟出去了。可奇怪的是,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尽管我们找遍了方圆三十里之内,却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南宫霸没有说话,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去风云客栈走走。” 诸葛仝立刻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南宫霸摆手道:“不用,这件事不用告诉任何人,我自有安排。” 诸葛仝就低头不语。 孙富一直在沉默,直到此刻才开口说道:“属下无能,请总堂主责罚。” 南宫霸笑笑,道:“北冥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们对她束手无策不足为奇。” 他继续说:“最近江湖上发生的这些事,不少都是她的手笔,既然她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就去看看又何妨?” 孙富道:“引起堂主的注意对她有什么好处?” 南宫霸看了看诸葛仝,道:“这个问题诸葛堂主怎么看?” 诸葛仝显然早已有了答案,缓缓道:“北冥若水这样的女人,所图必定不小。既然她看不上唐不仁,那么目标当然就是总堂主。” 这个答案并没有完全回答了孙富的问题,所以诸葛仝接着说:“原因当然就是,总堂主的势力和实力,足以为她提供一条达到武林顶峰的捷径。” 孙富道:“你的意思是,她要借助修罗会的力量,染指武林,称霸江湖?” 诸葛仝道:“正是如此。” 孙富显然不认同这个回复,目光看向了南宫霸。 南宫霸道:“诸葛堂主的回答并没有问题,而北冥若水做的一切,也只有这一个目的。” 孙富仍然不是很理解。 南宫霸明显不想多说,诸葛仝就只能接着给孙富解释:“修罗会当然不可能任凭北冥若水利用,她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就尽她所能,吸引总堂主的注意。一旦总堂主认为北冥若水有这个资格,自然会跟她合作,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孙富道:“北冥若水的武功或许不弱,但是谋略可不怎样。” 南宫霸笑道:“若你对她的评价只是如此,那你就太小看她了。唐不仁虽是因为你我的牵制才不敢出手,但是即便没有你我,他也没法在北冥手中撑过五十招。”他淡淡看了孙富一眼,“至于谋略,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 诸葛仝适时说道:“能在踏出风云客栈就凭空消失,而且还在让那么多成名高手折戟沉沙,可不是武功不弱就能做到的。” 孙富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南宫霸道:“既然她想见本座,本座就去会会她。” 诸葛仝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以北冥若水现在表现出来的力量,似乎还不值得总堂主亲自去见她吧?” 南宫霸道:“本座去见她,自然也要试试她的斤两。而且就算让你们去,你们能找得到她吗?” ······ 听到这里,年轻人又忍不住出声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既然北冥若水的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被你杀了?我知道你那时候的武功已不算弱,却也还没那么强。” 白云公子道:“当时我也以为会有一场苦战,能那么容易就杀了她,我也很意外。” 年轻人道:“那你现在有没有想明白了?” 白云公子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未必明白。可是我想,以北冥的功夫和智慧,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会低估一个我这样的对手。” 年轻人道:“话虽如此,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而且是从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开始想的。”白云公子说,“可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直到我终于遇到了南宫霸。” 年轻人没有说话,他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自然会认真听下去。 白云公子说:“南宫霸告诉我,那时候北冥若水已经有了身孕。” 年轻人愣住了,他看着白云公子,看到的只是一脸的自责和悔恨,以及一种深入灵魂的痛苦。 既然如此,那个答案已经已经呼之欲出了——北冥若水既然已经有了身孕,那么她的反应、动作和出剑的速度自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那么轻易就被白云公子斩杀在剑下自然不足为奇。 “而且,”白云公子继续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我练的本就是杀人的剑法,无论杀谁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白云公子端着茶杯的手已经在颤抖,茶水也泼到了衣襟上。 他却没有沉浸在那种情绪里很长时间,年轻人还没有从那种惊人的事实中回过神来,白云公子已经苦笑着说道:“你看,江湖里的事就是这样,本来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事,却因为一个误会而更加仇深似海。” “这就是江湖,”短短片刻,他仿佛已经苍老了几分,“很多时候你做的事都是被逼出来的。而这个果,往往是你很早之前无意间种下的一个因。因果轮回,就是这么奇妙。” 年轻人道:“所以南宫霸才和你不死不休,所以你最后才不得不毁灭了修罗会。” “是的,”白云公子说,“我虽然也想名震江湖,却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法子。”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杀妻灭子之恨,怎么可能放得下?” 年轻人道:“虽然并非你所愿,可是你终究活下来了。” 是啊,终究是活下来了,在任何人看来,活着毕竟都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可是心里那道坎却是永远也过不去的。那也是一个死结,死死地套在他脖子上。 ······ 风云客栈里没有客人,半个都没有。 没有人吃饭喝酒,没有人喝茶,没有人住店,就连伙计都躲到了后院。 老掌柜自然也在。 客栈门口还挂着个牌子,写着两个字:打烊。 时间还很早,太阳还没有升起,可是客栈已经打烊了。 可是这些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松散,反而一个个绷紧了身体,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比伺候一个颐气指使的富家老爷还要小心翼翼。 看到一个温润如玉的黑衣公子走进来,连同老刘头在内的五个人立刻就低着头看着脚,连目光都不再闪动。 年轻人走到老刘头面前,停了一下,懒懒问道:“人到齐了?” 老刘头的身子又往下低了一点,道:“回总堂主,风云客栈一共七个人,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文雅的南宫霸这才继续向前走,走到前方的椅子前坐下。 前面的七个人立刻站成一排,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南宫霸道:“这个据点虽然是唐不仁设下的,却没有沦为他个人谋取私利的工具,这一点本座很满意。” 老刘头道:“多谢总堂主。” 南宫霸道:“这一点实属不易,但本座不想多说。”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北冥若水这个人你当然已经不再陌生。” 老刘头道:“属下观察多日,对她确实已经很熟悉。” “不是很熟悉,”南宫修正道,“而是这天下再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她了。” 老刘头仍然低着头,道:“属下不知总堂主何意。” 南宫霸没有回答,却问道:“你可知道,老刘头是本座亲自安插在风云客栈的?” 老刘头愣了一下,随即道:“这一点属下从不敢忘。” 南宫霸冷笑:“既然你不敢忘,那你见到本座为何不跪下?” 老刘头没有跪下。 南宫霸道:“为何不跪?” 老刘头看似犹豫,却立刻就说道:“真正的刘老实当然要跪,我却不能跪。” 南宫霸笑了,他挥挥手道:“下去吧。” 看着另外的六个人离开院子,南宫霸才继续说:“其实老刘头根本不是本座安插进来的,他见到本座也根本不必下跪。” 单独留下的老刘头抬起头,淡笑道:“南宫堂主果然心细如发。” 人还是老刘头,可是声音却已经变了,变得空灵动听,不染点尘。 南宫霸道:“你能骗过这些人这么多天,确实不容易。” 北冥若水傲然道:“我的易容术自学成以来,虽不敢说独步武林,却也不是一般人能识破的。”她盯着南宫霸,“你是怎么看破的?” 南宫霸道:“你的衣领太干净了。” 像老刘头这样的人,或许会比较爱干净,却不会那么精致——北冥的外衣虽然也有些脏,但脖颈处露出的内衣领却太干净,干净得不符合她的身份。 像北冥若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随意委屈了自己? 北冥若水又是一愣,说道:“不愧是南宫霸。” 南宫霸道:“你费尽心思想要见本座,现在你已见到了。” 北冥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本座当然知道,”南宫霸道,“可是就你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似乎还不够。” 北冥没有否认:“当然不够,若你对现在的我就感到满意的话,修罗会也就不值得我来一趟了。”她终于笑了笑,笑容在老刘头的外表下显得有些怪异,“可是只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就会满意了。” “什么话?”南宫问道。 “总堂口,”北冥说,“我已经查到修罗会总堂口的位置了。” 南宫霸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情绪却没有什么起伏,他在等北冥若水继续说下去。 北冥果然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没有声音。只不过虽然没有声音,却远比大声说出来还要震撼人心。 从她口型里,南宫霸已经知道北冥并没有说谎,她说的话是真话,比真金还要真。 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院落,逼人心魄。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北冥若水,整个人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易容成老刘头的北冥若水却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此刻的南宫霸只是一个与人无害的垂髫童子。 气氛愈发压抑,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 突然间,南宫霸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失,先前的种种变化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北冥若水道:“为何不出手?” 南宫霸道:“为何要出手?” 北冥若水道:“我毕竟没有看错你。” 南宫霸道:“我毕竟也没有看错你。” 第十一集美人英雄,霸业宏图 第十一集 美人英雄,霸业宏图 年轻人又开口了:“那时候如果南宫霸出手,能不能杀了北冥若水?” “能,”白云公子毫不犹豫道,“可是如果他出手,他最好的结局就是重伤,然后就是死。” 年轻人道:“北冥若水真有那么厉害?” 白云公子道:“若单论武功,北冥自然不如南宫。可是那一次,南宫已经失了天时,然后又失了地利。” “不对,”年轻人立刻反驳道,“晓枫镇是修罗会的势力范围,南宫霸怎么可能会失了地利?” 白云公子道:“可是这一场对弈,主角只有南宫霸和北冥若水,其他人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这是其一。虽然北冥武功不及南宫,但是她在风云客栈里等了那么多天,你真的觉得她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难道她准备了机关陷阱?可是一般的陷阱对南宫霸又怎么会有用?”年轻人继续问,“就算不是一般的陷阱,能对南宫霸起作用的也不多吧?” 白云公子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南宫霸没有出手,确实是因为没有把握。” 年轻人挠挠头,很不理解却又无可奈何,又道:“那么天时呢?” 白云公子道:“南宫霸到风云客栈的时候是早晨,那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我明白了,”年轻人立刻接着说,“等到南宫霸见到北冥若水,揭开她的身份之后,太阳刚好升起来。而给南宫霸准备的座椅面对着东方,那时候阳光正对着南宫霸,自然会影响他的判断和出手。而北冥若水自然是背对着阳光,不仅不被影响,反而能更清楚地观察到南宫霸的每一个动作,所以她至少能和南宫霸斗个旗鼓相当。如果南宫霸真要出手的话,当然就很可能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了。” 他一口气说完,拿起茶杯大大喝了一口。 “不错,”白云公子微笑道,“正是如此,所以那一次会面才会以那样平和的结局收场。” 年轻人说:“所以他们说的没有看错对方,只是因为他们在短时间内都看出了这件事的利害。” 白云公子说:“这么说虽然不错,却不是这件事的重点。这件事的重点,是由于他们一时的克制,直接成就了一个更加强大的修罗会,以及我和修罗会之间不死不休的仇恨。” 除了诸葛仝和孙富,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南宫霸去了风云客栈,而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的详细过程。 可是在这之后,尽管修罗会的人几乎没有出手,江湖中却仍然还有人受伤、死亡。 受伤的人伤势各不相同,死亡的人却惊人的一致——咽喉处一条两寸深,三分宽的剑伤。 除了修罗会,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始末。 ··· 南宫霸坐在富丽堂皇的密室里,眉头稍稍皱了起来,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可是他的心情却不是很好。 他在想北冥若水。 北冥若水无疑是一个绝代美人,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不仅如此,这个女人还有一身让绝大多数男人汗颜的过人武功。 一个集美貌智慧和武力于一身的女人,绝对是让人趋之若鹜却又无比忌惮的人物。 想了许久,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南宫霸站起身,在密室的墙上按了一下,无声无息打开一道暗门。 暗门很窄,一个南宫霸这样有些瘦弱的人都要微微侧着身子才能进去。 门里一片漆黑,半点光亮都没有。 南宫霸取出随身的火折子,晃了一下,一点火光亮起,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蜡烛终于被点亮,整个密室才显露出来。 密室很小,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只有不够两个人相对而坐的空间。 空间虽然很小,却装饰得富丽堂皇,而且每一寸地方都充分利用起来,绝对没有一丝一毫浪费,百尺高楼里该有的东西,这里绝对也不缺。 床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白衣白发,长发及膝,长须及胸的老人。 老人双眼紧闭,连南宫霸进来点灯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仿佛一道道历经千万年雨打风吹的沟壑,足以让无数人陷进去,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直到南宫霸灭了火折子,盘坐在地上,老人才睁开眼。 突然睁开的眸中精光四射,仿佛一柄潜藏了千年的利剑,刹那间爆发出无可匹敌的光彩。 可是只有一瞬间,他的目光就变得浑浊下去,仿佛之前的凌厉只是一种错觉。 只有南宫霸知道,那不是错觉。 老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南宫霸。 他的目光盯着那道门。 门很厚,足有两尺,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息,闪烁着黝黑发亮的光泽。 等到老人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南宫霸,才悠悠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 南宫霸道:“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踏进这里,而且会这么快。” 老人哂然一笑,道:“我也没想到,三年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三年,难道他已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斗室里生活了三年? 或者,更久? 可是他的表情里却没有痛苦或者不堪,反而有一些淡然和出世。 南宫到:“你说过我可以来找你三次。” 老人道:“还剩下两次,然后按照约定,我就要离开这个牢笼。” 他口气仍然很平淡,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口饭,而不是关乎他自由的大事。 南宫霸道:“最近江湖中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不仅是排得上号的美人,武功智慧也是一等一。” 老人道:“很好” 南宫问:“什么好?” 老人道:“你好,她也好,你们都很好。” 南宫霸道:“你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 “当然知道,”老人傲然道,“无非老套的江湖霸业和爱恨情仇。” 南宫承认:“没错。可是我不确定,应该杀了她,还是把她收入麾下,为我所用。” 老人道:“哦?” 南宫霸道:“能有这样的人在身边,称霸江湖指日可待,武林当为我囊中之物。若要找一个总堂主夫人,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老人并没有多问,他知道南宫霸的判断不会错,所以他在等着南宫霸继续说下去。 “你当然知道云中剑百里策,可是这种人在她面前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你也知道易容之术,已没有人能比得上昔年的千面人,可是北冥若水却已不比他弱多少了,若不是她故意露出破绽,恐怕我也识破不了。” 老人道:“那岂不更好?” 南宫沉默。 老人笑道:“你担心她会取代你,夺了修罗会?” 南宫冷笑一声:“笑话!” 老人道:“你既已将遇良才,大业在望,为何要浪费一次机会来见我?” 南宫道:“因为我要亲自告诉你,你已经没有机会出去了。” 老人笑道:“你已有决定了?” 南宫道:“见到你以后,我就已有了决定。” 老人还在笑,他说:“你在怕。” 南宫霸没有说话。 老人道:“你愿意冒着天大的危险也要用北冥若水这个人,即使她将来可能会危及你的生命和地位。因为你怕我出去之后,所有的事情就会脱离你的掌控,让你这些年的努力付诸流水。” 南宫霸道:“你已是一个废人,对我已经没有威胁。” 老人淡淡道:“我的腿虽已残废,却仍能让你寝食难安,否则你何须用这数尺厚的百炼精钢牢笼困住我?” 老人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盛,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旦爆发出来,就是南宫霸也只能俯首认命。 南宫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又说道:“即便我忌惮你又如何,就算你全盛时期也不可能破开这个牢笼,又何况现在?” 老人没有生气,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囚徒,他淡淡笑着说:“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他身上气势虽越来越盛,说话的语气偏偏又平淡无比。 南宫霸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心情却沉重无比。老人的这种表现,已经让他有些无法理解,因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完全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可是这个残废的老人却做到了。这就说明老人的境界比南宫霸要高,而且高出很大一截。 老人又开口了:“你能得到北冥若水,也能得到天下。但是你最终还是难免一败涂地。”他说,“这是我给你的批语,也是你的命。” 南宫霸冷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让我一败涂地。” 老人笑道:“我已经说了,这是你的命,有没有我都一样,就算我现在就死去,你仍然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南宫霸又笑了,这次不是冷笑,是讥笑,他说:“如此荒唐至极的话,你居然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看来你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老人没有辩驳,他说:“真真假假,总要经过时间来证明,你又何必逞一时之口舌?” 南宫霸站起身,向门口走了一步,又停下道:“我还会给你一次机会,我会让你知道你错了,错得很离谱。” 老人的眼睛已经闭上,南宫霸已经走出门去。 只是在门关上的瞬间,老人终于还是开口了:“结局已经注定,我已经看到死亡和毁灭,你又能奈何?” 密室的门已经全部关上,南宫霸长长吐出一口气。 ··· 年轻人又忍不住开口打岔了:“你相信那个老人说的话?” 白云公子道:“我当然信,而最后也如他所言,南宫霸确实一败涂地了。” 年轻人道:“事实确实如此,可是我问的是,你相信那个老人当时真的能看出这一点?” 白云公子的回答仍旧是肯定的:“我当然相信,一个他那样的人自然不可能信口开河,大放厥词。” 年轻好像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他问:“这个老人是谁?” 白云公子道:“我想你应该听过算无遗漏,未卜先知这句话吧?” 年轻人轻呼道:“是他?” 白云公子微笑道:“当然是他,除了他还能有谁?” 年轻人笑道:“那就难怪南宫霸要囚禁他,见过他之后又有那种表现了。”他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还是很难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算得准未来的事?” 白云公子道:“这就是你以后要去闯荡江湖的原因,只有你见到的多了,你懂得的才会多。如果你足够聪明,你也能像他一样,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包括未来?”年轻人问道。 “包括未来,”白云公子道,“还有命运。” 年轻人又问了:“你相信这世间真的有注定的事情?” “当然相信,”白云公子说,“不用问我为什么,等你看清楚这一切,你也就相信了。” 年轻人还想继续问,但是看到白云公子已经微微闭上眼,他就没有再开口。 白云公子虽然说得很玄妙,让人无法理解,但是年轻人知道,等到他真的能理解这一切的时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谓神秘玄妙,只是眼界见识还不到认识这些事的本质的水平而已。 年轻人继续问:“那么,那个老人最后从那里出来了吗?” 白云公子没有回答,他说:“这是个很奇妙的故事,如果你继续耐心听下去,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 年轻人立刻就闭上嘴。 ··· 南宫霸走出暗门,就看到北冥若水已经坐在密室里。 这个密室,除了南宫霸之外,绝对没有任何人踏足过。 可是北冥若水已经等在这里,就好像在自己家里,自在而随意。 然而南宫霸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早已经知道北冥会在这里,他说:“你可以借用修罗会的力量,随便你做任何事。” “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的,不用回报我什么。” 北冥似乎也已经见到南宫霸会这么说,只是简短问道:“要求?” 南宫道:“没有要求。” 北冥道:“我有要求。” 南宫霸笑了,笑得那么儒雅,却又那么让人捉摸不透:“什么要求?” 北冥若水也笑了,她的笑是那种充满了自信的笑,她说:“我要做修罗会的总堂主夫人。” 南宫霸居然没有反对,微笑道:“好。” 第十二集淡酒梨花,江湖路远 第十二集 淡酒梨花,江湖路远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南宫霸和北冥若水就这样结合起来了!” 白云公子只是笑笑,他说:“是的,不仅仅他们的力量,还有他们的人,就这么结合起来了,而且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异乎寻常,超乎想象。” “在你的想象里,他们是不是经过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爱恨情仇的纠葛,历尽千辛万苦才在、走到一起,然后才有了强大无比的修罗会?” 年轻人反问道:“难道不应该那样?” 白云公子道:“按照正常故事的发现脉络,确实应该那样。可是我讲的这个故事不是一般的故事,这些故事里的人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们要做的就不是一般的事,也就不能按照一般的思维来看待他们。所以,”他笑道,“这个故事里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总会让你大吃一惊。” “更重要的是”,白云公子接着说,“以南宫霸和北冥若水的身份和能力,已经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试探了。” 年轻人轻轻叹气:“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这个江湖太复杂,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 白云公子当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却在微笑,显然对这件事的结局很满意,对南宫霸和北冥若水也很佩服。 —— 修罗会的总堂主南宫霸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九月初九。 九为数之极,乃是至尊之数。 九月初九是重阳。 —— 北冥若水在江湖中自然还没有什么名气,所以人们都在奇怪,为什么大名鼎鼎的南宫霸会突然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 修罗会自然不会出面解释这种事,南宫霸对这种议论更不在意,所以对他来说,一切该怎样还怎样。 修罗会总堂主的大婚典礼将要在晓枫镇举行,所以诸葛仝这个晓枫镇的管事人当然要负责起一切事宜。 作为三大堂主之一,诸葛仝已经很快扶持起来自己的亲信,巧合的是,这个亲信居然也姓唐。 唐不仁当然也姓唐,而且已经在诸葛仝的设计下,被北冥若水斩杀在剑下。 那为什么诸葛仝还会扶持一个姓唐的亲信? 这个姓唐的亲信,叫做唐膑。 战国有孙膑,被陷害,受膑刑,忍辱负重,终成一代兵法大家。 那么,唐膑的膑是不是孙膑的膑? 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卧薪尝胆的孙膑? 难道作为一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谋略家,诸葛仝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论他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诸葛仝正在和唐膑商量南宫霸大婚的事宜,他说:“总堂主选了晓枫镇举行婚礼,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我都要倾尽全力,做到尽善尽美。” 唐膑是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年纪比诸葛仝还要大一些,他在诸葛仝面前并没有显得畏缩,仿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诸葛仝的下属。他说:“总堂主的婚事自然不可大意,我必定竭尽全力。” 诸葛仝道:“宾客名单是否已经拟好?” 唐膑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龙头老大,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华山南海峨眉七大派掌门,以及十大世家都已通知到了。” 诸葛仝有些意外,却没有问话。 唐膑接着说道:“除了这些人,武林中已经找不到够资格来修罗会的人了。此外,有些不速之客自然也需要清理。” 诸葛仝当然知道,好客恶客的待客之道自然不能等同。 毕竟修罗会虽还没有君临天下,却已经在武林中占据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而唐膑拟出来的这一份宾客名单,已经完全体现了这一点。如果名单上的这些人到时都能出席,无疑是修罗会的一次非正式的正名,代表修罗会在江湖中的地位已经得到承认。 而借这一点,修罗会想必能看清很多东西,进而做出一系列安排。 诸葛仝问道:“北冥若水的资料还没有查到吗?” 唐膑摇头:“没有,我已经动用了修罗会情报堂十之七八的力量,但是仍然查不到半点关于她的信息。” 诸葛仝的眉头皱了起来。 北冥若水虽然已经是得到南宫霸承认的总堂主夫人,但是南宫霸又怎么会放心让一个不知深浅,来历不明的人和他分享修罗会? 诸葛仝道:“继续查,就算一直查不到也要继续查下去,就算婚礼庆典结束,对她的调查也不能停止。” 唐膑点点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唐膑才试探着说道:“近年来,江湖中我们一无所知的地方并不多,除了那里之外,我实在没有其他的怀疑对象了。” 诸葛仝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那里”是哪里,当然明白“那里”有多神秘可怕。 这一次轮到诸葛仝沉默了。 唐膑道:“如果她真的是从那里来,那么她的目的就很清楚了。” 诸葛仝还是没有说话,眉头拧得更紧了。 气氛有点压抑,也有些尴尬,显然谁也没有料到这段对话会这样进行,而且会进行到一个打了死结的点。 过了很久,诸葛仝才长长呼出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也要查。” 唐膑立刻问道:“怎么查?” 诸葛仝没有立即回答,他想了一下才说道:“那里无论怎么神秘,毕竟也只是人间,只要是人间,我就不信查不出来消息。” 这句话说出来,唐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查。” 用尽一切办法,意味着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也搭进去。 ——诸葛仝自然没有理由反对,这本来就是他的意思。 这场谈话看似就要这样结束,可是唐膑还留在诸葛仝的书房里没有走,他还在想问题,而且想得很认真。 诸葛仝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也在想同样的问题:如果一直查不出来北冥若水的身份,他们应该怎么办?而如果查出来了,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他们费尽心机,就足以让南宫霸安心,或者让他杀了已经是他结发妻子的北冥若水? 这依然是一个死结。 —— 年轻人又忍不住要问话,但是白云公子止住了他。白云公子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先不要问,要听好的故事就要耐得住好奇心,北冥若水的身份,你总会知道的,不急于一时。” 年轻人就忍住没有问,不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最后诸葛仝他们查出来北冥的出身了吗?” 白云公子笑了,他当然知道,要打消一个人的好奇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回答了:“当然没有,若不是北冥主动告诉南宫霸,就算南宫霸亲自出手也查不出来的。” 年轻人显然不太相信。 白云公子继续道:“那个地方的神秘,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得到的。而如果你还不算太笨的话,我想你或多或少已经猜到那是哪里了。” 年轻人当然不笨,如果他算是笨蛋的话,那么天下恐怕已没有几个聪明人了。 不过年轻人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微笑,在心里默默念了几个名字。 年轻人又说了:“修罗会和北冥若水结合起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白云公子没有立即回答,他回忆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那时候的我,正如此刻的你踌躇满志,对江湖充满了向往,每天都在苦练,希望早早踏进江湖,一战成名,名扬天下。” 年轻人点点头:“江湖路远,充满艰辛,要走这条路,自然要做好准备。” 白云公子道:“为了在武林中一鸣惊人,我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除了练剑就是练轻功,为了这些,我每个月要穿坏五双鹿皮靴子,在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甚至有一次,我只用半个时辰就绕着山跑了一圈。” 年轻人知道这座山有多大,而且清楚就算现在江湖中轻功排在第五的欧阳飞鸿要跑一圈,少了半个时辰也是办不到的。 然而白云公子当年就已经做到了。 “可是下山之后,或许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真正进入江湖,又是什么时候退出来的。或者,”他缅怀了半晌,半问半自语道:“从来就没有进去过,也没有出来过?” 年轻人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江湖,什么才是武林?” 年轻人问得简短,只有十二个字,白云公子的回答也很简短,而且很妙,也只有十二个字:“这里就是江湖,这里也是武林。” 这里? 这座山?这个亭子?这座茅屋? 亦或是这两个人? 白云公子没有继续解释,年轻人也没有继续追问。 年轻人在想,白云公子在等他想。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展颜笑道:“江湖路远,旅途劳顿,且来一壶淡酒,两树梨花,相忘天涯。” 江湖路远,淡酒梨花,相忘天涯。 白云公子笑了,笑得很释怀。 年轻人的境界,无形中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个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引领着这个时代的浪潮。 而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到来。 这个时代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让他满意。 虽然可能伴随着另一阵血雨腥风。 —— 北冥若水没有离开那座庄园,从见过南宫霸开始,她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庄园叫做观风筑。 风本是无形无相的,但是只要一个人认真去看了,总能看出很多东西。 南宫霸就在这里看出来很多,比如江湖的走势,比如修罗会的未来。 比如对北冥若水最终的态度。 能看出来这些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这武林中只有一个南宫霸,也只出现了一个修罗会。 但是现在北冥若水也在观风。 观风筑里有一个小池塘,塘边几丛修竹,竹林中还有一个小亭子。 几丛遒劲的梅树横斜刺出,气势凌厉。 枯枝一样的梅树微微颤动,仿佛在发抖。 北冥坐在梅畔,微风吹动她的发,在胸前轻轻摆动。 可是她只是透过颤动的梅枝,看着池塘。 池塘里没有荷花,只有微风吹动湖面掠起的微波。 北冥已坐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么坐着看,而是在想事情。 她要想的事情很多,诸如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 再比如接下来的新婚大典。 她已经知道唐膑拟的宾客名单,而且对这份名单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她刚刚伤了或者杀了不少这些门派或者世家的人。 这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而让她头疼的地方在于,这些人如果出现了,必然是在结婚大礼的时候,而那时候显然不能发生严重的冲突,更不能流血。 因为那是她北冥若水和南宫霸的婚礼。 她揉了揉额头,轻轻动了动身子。 然后她就看到了南宫霸。 南宫霸在看她,也已看了许久。 南宫霸绕过池塘,走到北冥面前,对着她笑了笑,坐了下来。 北冥没有说话。 南宫霸开口道:“其实你用不着担心,那些事都不会发生的。” 北冥还是没有说话。 南宫又说道:“在婚礼上杀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如果能用这份名单上的某些人的血来证婚,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北冥笑了:“看来你并不懂女人。” 南宫霸当然懂,而且很清楚北冥若水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反驳。 他说:“能在我南宫霸婚礼上捣乱的人,我可以保证他走不进晓枫镇地界。” 北冥相信,她清楚南宫霸的能力和实力,否则又怎么会想方设法进入修罗会,做他的总堂主夫人? 风仍然柔柔的,可是居然也带了一丝铁血的味道。 北冥若水看着南宫霸笑了,就好像湖面上突然多了一朵娇艳的莲花,让这天地也多了一抹亮色。 南宫霸不觉看痴了。 —— 年轻人又开口了:“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当然北冥若水已经有了身孕,为什么还会亲自出手去对付一个远远不是她对手的人,而且导致自己死在你剑下?” 白云公子叹气道:“因为她追杀的人叫做范桐,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 年轻人呆住了。 白云公子道:“事情仍然不是你想的那样。范桐虽然恶贯满盈,但是北冥若水自然不是心系万民的善人,所做的也不是为民除害的善举。” “你已经知道北冥若水是武林第二美人,而且已经嫁给了南宫霸,当然也已有了身孕。范桐当时也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觉得有机可乘,想要对北冥若水下手,可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北冥若水,最后才招致北冥若水的追杀。” “你看,”白云公子说,“江湖中的事有时虽然看起来雷同,但终本质究还是千差万别的。” 第十三集东篱把酒黄昏后 第十三集 东篱把酒黄昏后 江湖悠悠,白云千古,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盛夏已过,天气渐渐转凉。 南宫霸和北冥若水婚礼的风波看似已经平静,实际上却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刻。 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龙头老大们对这种事自然不太在意。修罗会虽然坐大,对他们影响却不大,所以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 童不断是少林俗家弟子,他的死虽然或多或少和修罗会有些关系,但是由于缺乏证据,而且少林本就不怎么理会世俗琐事,少林自然也不会发表看法。 奇怪的是,另外六大门派居然也一致保持了沉默。 在唐膑拟的宾客名单里,唯一发出声音的居然是十大世家的慕容家。 慕容家在十大世家里并不算最强,但至少也能排在前五。 慕容家表态很快,而且态度很明确,南宫霸绝不能娶北冥若水,北冥若水应该交给慕容家处置。 因为有人亲眼看到北冥若水杀了长江第一帮的帮主慕容水。 慕容水当然是慕容家的人,而且是慕容家主最疼爱的大公子。 慕容家主叫做慕容宿,如今已六十七岁。慕容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也是最有望带领慕容家成为十大世家之首的人。 但是慕容水却不愿在家族的荫蔽下生活,不愿意按照慕容宿给他安排的路走下去,所以不惜违背慕容宿的意愿,离家出走,独自创立了第一帮。而且他也确实做得很好,把第一帮发展成了长江水上的第一大势力。 慕容老爷子最初虽然不满意大公子的决定,对他取得的成就却也欣喜异常,慢慢也就听之任之,再未反对。 可是现在这个大公子却死在了北冥若水的手里,而南宫霸肯定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还要娶北冥若水,摆明了就是要和慕容家为敌,慕容宿怎么可能不反对? 不过在慕容家的反对却没有取得任何想象中的效果,因为修罗会对慕容家的表态根本置若罔闻。 北冥若水不在乎,南宫霸更不在乎,否则他们怎么会放任第一帮的人去慕容家通报消息? 不过虽然不在乎,他们却不能不谈论一下这个看似跟他们仇深似海的慕容家。说是看似,只因为修罗会根本没有把慕容家这段刻骨铭心的仇恨放在眼里。 南宫霸说:“慕容家在十大世家之中虽名列前茅,却也不足为惧,就算他们想要和其他世家联盟,据我所知,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世家有和他们联盟的想法。” “他们不敢,也不能。”北冥若水不屑道,“修罗会和慕容家的矛盾一旦彻底爆发出来,他们掺和进来得不到任何好处。而如果置身事外,不论谁生谁死,他们都能渔翁得利。若是慕容家惨败,他们就算不能从中渔利,也可以借此进一步看清修罗会的力量。” 南宫霸笑笑,道:“堂堂十大世家,只会打这种不入流的算盘,实在让人失望。” 北冥若水道:“所以他们只能故步自封,只能成为世家,而不能称霸江湖。从这一点来说,慕容水比其他任何世家都更有远见,更有抱负,也更有野心。” 南宫霸缓缓摇摇头:“如果你以为这里面没有慕容宿的影子,那你就错了。在十大世家里,慕容宿才是隐藏最深的那条老狐狸。所谓的父子几乎反目,慕容水独自创立第一帮,只不过是他们演给别人看的一出戏而已。” “可惜,”南宫霸叹息一下,却没有任何惋惜的意思,“他们辛辛苦苦安排的一出好戏,却被你不经意间破坏了。” 北冥也叹息:“江湖中之多愚笨之人,慕容宿老谋深算,若不是我杀了慕容水,其他世家恐怕就要危险了。” 南宫霸道:“所以这才是你杀慕容水的根本原因。” 北冥没有说话。 南宫霸继续说道:“你既然要加入修罗会,自然不会坐视任何势力膨胀。现在还有其他九大世家牵制慕容家,一旦慕容家独大,恐怕会给修罗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杀了慕容水。” 北冥笑道:“你本不用解释得这么详细。” 南宫道:“我从未调查过你的来历背景,你要加入修罗会,我满足你;你要做总堂主夫人,我答应你。但是我要你明白,修罗会毕竟还是我的。” 北冥又笑笑:“这些话你本也不必说。” 南宫就没有再继续说,不过很快他就又问了:“你想怎么处理慕容家?” 北冥笑了,笑得像一个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要不,灭了?” 南宫霸笑了笑。 以修罗会的力量当然可以灭了慕容家,但是却绝对不像说的那么简单。 幸好北冥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她又说道:“或许,把慕容家并入修罗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南宫霸道:“这算不算你给我的一份礼?” “你给了我修罗会,我还给你十大世家,”北冥若水道,“修罗会要的是整个武林,十大世家都是武林的一份子,慕容家又怎能例外?” 南宫霸又笑了,他说:“收服十大世家,武林十之七八尽入我手,到那一天,就是修罗会正式向全武林宣战的日子。” 北冥若水道:“七大派呢?” 南宫道:“七大派不足为虑。少林不理世事,武当同样远离尘世;昆仑崆峒远在万里之外,就算想要插手也鞭长莫及;华山南海虚有其名,成事不足;峨眉派一群女流之辈,七梅师太醉心武学,门派之事都已置之不理,何惧之有?” 北冥道:“如你所说,天下势力都不在你眼中了?” 南宫霸笑笑,很随和的笑容里却透出一股霸气:“除了那个地方,天下谁配入我的眼?” 看到北冥若水似乎打算说出那个名字,南宫霸制止住她,道:“等我独步天下那一天,我或许会跟它一争长短,现在,时机还远远不到。” 北冥若水笑了,不是自嘲,而是一种充满了自信的笑。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笑容,南宫霸仍忍不住心动。可是他瞬间移开目光,看向湖面道:“此处应有酒。” 美人、美酒、英雄、天下。 美酒已在杯中。 美酒如血。 美人如画。 南宫霸道:“你打算如何收服慕容家?” “杀,”北冥若水道,“慕容家除慕容宿外其他人不足为虑。只要杀了慕容宿,让慕容海成为家主,收服慕容家易如反掌。” 慕容海是慕容家的二公子,而且是一个只知花天酒地,虚有其表的富家公子。 “首先,”南宫霸道,“要杀慕容宿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他本身的武功,他每天的护卫就是个很难解决的麻烦。” 北冥若水似乎越来越喜欢笑,她笑着说:“如你所说,不论那些护卫多难对付,也只是个麻烦而已。既然只是麻烦,抹除掉就可以了。” “其次,”南宫霸接着说,“要让慕容海这个天下皆知的废物接掌慕容家,比杀慕容宿更难百倍。” 北冥若水道:“只要除掉慕容宿,无论谁接管慕容家都没关系。慕容家现在的任何人,都难及慕容宿万一。” 南宫霸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说让慕容海接掌慕容家?” 北冥道:“因为这是最快的方法。” 南宫道:“你好像忘了慕容夫人。” 北冥道:“我当然没有忘了她,能一步步陪着慕容宿走到现在,让慕容宿死心塌地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易与之辈?” 南宫道:“那你要如何对付她?” 北冥的回答还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杀。” 然后她才继续解释:“除掉慕容宿的时候,也就是慕容夫人的死期,只有保证这两个人都死了,慕容家才能彻底被收服。而且慕容宿死的时候,无论慕容夫人多镇定,必定也需要一段时间反应。所以我们就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她除掉。” 南宫笑了,他喜欢北冥若水这种一切都成竹在胸的态度。虽然慕容世家仍然是武林中的一个庞然大物,可是他相信,很快这个世家就会衰败,成为修罗会手下一个不起眼的附庸家族。就算它要崛起,也只有得到了修罗会的许可才有可能。 谈笑之间,一个家族的命运已经被决定。 -- 年轻人又忍不住了,他问道:“当时武林真如南宫霸所说,各个势力都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当然不是,”白云公子笑道,“这些势力都很强大,所以它们才能延续近百年。可是不论它们怎么强大,在南宫霸和北冥若水看来,要消灭或者收服他们都不是件难事。” “我还是不明白,”年轻人道,“既然他们举手之间就能消灭这些势力,为何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白云公子道:“要说清楚这一点,就不能不提到魔教和昆仑这两个组织。你当然已经很了解它们。” “是的,”年轻人道,“在他们各自的时代,魔教和昆仑都占据着当时武林的半壁江山,实力之强,势力之大,鲜有敌手,举手投足就足以掀起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 白云公子道:“不错,数百年来,能达到这种规模的组织寥寥无几。算上近两百年,似乎也只有八月十五勉强能与其比肩。” 他微微停顿,继续道:“可是这两个盛极一时的组织,却在极盛之时突然销声匿迹了,而且消失得干净利落、彻彻底底,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地方,”年轻人突然激动起来大叫道,“只有那个地方才有这种力量和威慑力。而修罗会就是忌惮那里的介入,所以在他们完全可以高歌猛进的时候,才选择了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没错,”白云公子道,“这些年来,虽然那里一直没有再介入江湖中的各种事端,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时刻盯着江湖中的一举一动。若非如此,恐怕十大世家早已名存实亡了。” 年轻人闭上眼,似乎在回味,良久才再次开口:“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白云公子当然知道他感叹的是“那里”,就算是他自己,对那个地方也充满向往,甚至是尊敬。 能在数百年间持续影响整个江湖的局势,这种力量,自始至终也只有这一个,而且将来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独一无二,惊才绝艳。 白云公子道:“那里对江湖的直接影响,到陆如心之后就停止了,那也是昆仑最后一次争霸武林。自此之后,虽然还有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时刻关注江湖中的事,却再也没有人亲眼见过那里的人出现了。” 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他默默喝完一杯茶,才缓缓问道:“虽然南宫霸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不管他怎么做,最后都会达到一个极限,到达一个‘那里’的人无法容忍的点,到了那时候,那里的力量依然可能会出来阻止他,那么他做的一切提防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白云公子道,“南宫霸在试探那里的实力和底线,而且是刻意做出来让那里看的。你虽然了解那段历史,但是却忘记了,那里虽然强大,但是从没有主动现身,直到昆仑的势力足以颠覆整个武林,他们才借助陆如心这条线,瓦解了昆仑的力量。而且从始至终,那里都只出动了一个人的力量。”(详情见《长歌引》)他接着说,“那里虽然强大无匹,却从不噬杀,从未参与江湖中的争霸,否则,天下武林四百年前就已大一统了。” 第十四集慕容 第十四集 慕容 慕容水的尸体还摆在厅里。 慕容宿和慕容夫人也在厅里。 慕容海自然也在。 可是在这种愁云惨雾的气氛里,却看不到他脸上有半点悲伤的神色。 慕容水自然是他大哥,而且是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可是对于这个大哥的死,他完全没有感触。因为这个大哥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折磨。有一个慕容水这样优秀的大哥,作为一个无能的纨绔公子,慕容海怎么可能过的如意? 无论谁想起来慕容家的二公子,除了纨绔再想不出其他。 可是慕容水不一样。 慕容水能干,精明,有远见,武功高,人缘广,在所有方面都远远超过了这个无能的弟弟。 所以慕容水的死,对慕容海来说完全不是件坏事。至少最大的好处就是慕容家这个庞大的家业,最终肯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慕容海都没有悲伤难过的理由。 慕容宿和慕容夫人面上也没有太多悲伤的样子。 耄耋之年痛失爱子,无论对谁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可是慕容夫妇很清楚,一旦他们倒下,那么失去的就将是这个延续了数代的家族了。 所以他们就算悲痛欲绝,又怎么可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 两人同时看了坐在旁边的慕容海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慕容海的那点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然而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无济于事。 慕容水的葬礼会办得很隆重,可是宾客名单上却寥寥无几。 名单上的那些人,都是慕容老爷子经过深思熟虑才列出来的。这些人不仅最有可能和慕容家结盟,而且不惧怕修罗会的力量。 放眼武林,能满足这两点的人又有多少? 慕容老爷子已经和慕容夫人回到了房里。 直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慕容宿才长出一口气,软软倒在椅子里,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恶痛绝的怨恨和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 慕容夫人缓缓坐下,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倍,恨恨道:“修罗会欺人太甚!” 慕容宿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形势所迫,我早已亲自出手,杀了北冥若水那个贱人。” 慕容夫人沉默,片刻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道:“就算她嫁给南宫霸,总有一天,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机会当然会有,而且永远都有。 因为机会永远都是人为制造的,只要慕容家还在,就会不断制造杀北冥的机会。 慕容宿摇摇头:“现在我们要想的是如何自保,而不是复仇。以修罗会的力量,加上北冥若水的智谋和武功,恐怕慕容家危在旦夕了。” 慕容夫人又沉默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说道:“其余世家都在观望,慕容家想要全身而退自然不可能。而修罗会要出手,葬礼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慕容宿闭上闭上眼,片刻后缓缓睁开,冷冷道:“不管来的是南宫霸还是北冥若水,我都要他有来无回。” 慕容夫人道:“老爷已经有计划了?” 慕容宿缓缓道:“自从知道北冥若水杀了水儿开始,我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不杀北冥,誓不罢休。” 慕容夫人道:“现在很多势力都在观望我们和修罗会的对决,一旦让修罗会轻易得手,恐怕就无力回天了。所以我们不仅要杀了北冥若水和南宫霸,还要以雷霆之势击溃他们。” ··· 南宫霸问北冥若水:“对于除掉慕容家,你有什么计划?” 北冥浅浅一笑,道:“除了杀,还能有什么计划?” 北冥当然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人,所以南宫霸接着说:“你一定想在葬礼上出手,而慕容宿和慕容夫人也一定想得到这一点,所以,你要怎么让他们入局,又要怎么破他们给你设的局?” 北冥若水道:“我需要一个人。” 南宫霸道:“诸葛仝?” “不错,”北冥说,“诸葛仝虽然武功平平,谋略却不差,有他的帮助,我动起手来会容易些。” 南宫霸道:“你要亲自动手?” 北冥若水转头看向湖面,道:“你给了我修罗会,我自然要还礼,既然是还礼,总不好借花献佛,再用你多余的力量。” 南宫霸道:“你有把握?” 北冥若水道:“我要的是这个天下,若连一个小小的慕容家都没有把握,现在又有何面目坐在你面前?” “而且,”她接着说,“这是修罗会向武林示威的第一步,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力量,让他们怕,再生不出和修罗会对抗的念头。所以这一仗不仅要速战速决,还要赢得干净利落。” 南宫霸道:“你索要的并不多,回报给我的却不少。” 北冥若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评价,她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慕容家,放在了那一场葬礼上。 ··· 慕容家一片愁云惨雾,数百亩庄园里挂满了白布,香烟缥缈,处处回荡着僧人的诵经声。 虽然吊唁的宾客很少,葬礼依然办得很隆重,完全体现出来一个一流世家该有的气度。 门口的家仆在唱礼,高呼出一个个名字。 “临东世家杨六爷到。” “河朔世家孟连天到。” “关中世家钱南田到。” 临东杨家、河朔孟家和关中钱家自然位列十大世家,虽然不如慕容家和皇甫家之流强大,但是实力并不弱。 此刻能来到慕容家的世家,和慕容家关系自然不错,和修罗会自然不会好,至少算不上很好。 十大世家之人能出现三家,慕容家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孤立无援。 杨六爷、孟连天和钱南田前后走进厅里,对着慕容宿和慕容夫人抱了抱手,然后走到客席坐下,自然有仆人送上吊唁之物。 受邀之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唱礼的仆人再次报出“辽东大侠”、“铁掌开碑”、“仁义无双”等数十个响当当的名号。 直到所有人都已落座,整个厅里鸦雀无声,门口突兀传来一个声音。 “修罗会唐膑到。” 没有人知道唐膑是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修罗会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然而也没有人知道修罗会这样做又代表着什么。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玩味起来。 慕容夫妇一下子面色铁青,双拳不自主紧紧捏住。 唐膑已经自顾走到厅里,先上了柱香,然后才对慕容宿抱拳道:“老爷子节哀,对于大公子的事,修罗会上下无不深感悲痛。总堂主大人特意派遣小人前来致哀,希望老爷子振作起来,不致使慕容家上下两百三十二口人失了主心骨。” 慕容宿还未说话,慕容海已喝道:“放肆,慕容家可不是修罗会,岂能容得你大放厥词?” 唐膑看向慕容海,缓缓道:“二公子此言差矣。老爷子身为慕容家主,维系着上下两百三十二口人的生死存亡,难道不该保重身体?小人受总堂主托付前来致哀,并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却不知哪里唐突了慕容家?” 慕容海还要说话,却被慕容宿一眼瞪了回去。 慕容老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冷冷道:“来者是客,慕容家自信还有一些容人的度量。只是不知道南宫堂主派阁下前来,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唐膑恭敬道:“对于弊帮总堂主夫人和大公子的误会,总堂主大人深感遗憾,再次嘱咐小人一定要转达堂主大人的歉意。” 慕容宿道:“然后呢?” “然后?”唐膑愣了一下,“总堂主并未有其他吩咐,小人不敢多嘴,还请老爷子勿怪。” 包括三大世家在内的所有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不过,”唐膑突然继续说道,“依小人之见,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百年之后,慕容家总是需要新的掌舵人的。而二公子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能执掌慕容家的门庭,必然会带领慕容家再创辉煌。” 唐膑说得随意,慕容家三人自然怒气填膺,慕容夫人恨恨道:“那就劳烦你转告南宫霸,他的歉意我慕容家收到了。只是,”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漠,“这种误会终归有一天还是会再次发生的,希望南宫霸也要保重才是。” “至于你,”慕容夫人对唐膑说,“既然你主子没有发话,你就不该胡乱揣度主人的意思,奴才就该有奴才的觉悟。” 唐膑对着慕容夫人抱拳道:“有劳夫人挂怀,夫人的意思小人一定带到。也请夫人放心,总堂主大人正是如日中天,必定不会让各位失望的。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先告辞了。” 慕容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却还是沉沉喝道:“送客。” 看着唐膑一步步从容走出门,慕容宿身上气势渐盛,仿若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杨六爷懒懒道:“一个狗奴才胡言乱语而已,不足挂齿,慕容兄何必介怀。” 慕容宿冷静了一下,淡淡道:“这只是修罗会的第一波试探而已,今日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不少人已变了脸色。修罗会和慕容世家的争斗,不是他们能插足的,一旦卷入这种争端,很有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 这次是白云公子先停下,看着年轻人:“你应该有问题要问。” 年轻人挠挠头,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做很多事之前都要试探一下对手,就好像修罗会也一直在试探那个地方的底线。可是北冥和诸葛仝不可能不明白,这种试探根本不可能起作用的,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白云公子笑道:“你如何能确定他们就是为了试探慕容家呢?” 年轻人道:“难道不是?” 白云公子没有立即回答。 年轻人也没有继续说话,他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道:“果然不是。” 白云公子道:“说说你的理由。” 年轻人道:“第一,派唐膑去用言语刺激慕容家的人,就可以知道慕容夫妇的状态,从而对他们的计划进行调整。第二,只有看到现场的情况,才能看出慕容家的布置,从而进行破局。第三,言语的挑衅,已经向在场的势力表明,修罗会和慕容家将会有一场厮杀,若不想卷进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第四,虽然慕容夫妇知道修罗会会采取行动,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示威,仍然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压力,从而影响他们的判断,造成失误。一旦他们出现失误,修罗会就能轻而易举杀进去,一举控制慕容家。” “不错,这确实不是一次试探,已经是一次小小的交锋了,”白云公子赞道,“能看出这么多,很不错。但是应该还有第五点。” “还有其他用意?”年轻人疑惑道。 白云公子看着年轻人,却没有为他解惑,而是拿起茶,轻轻呷了一口,等着年轻人思考。 年轻人皱着眉又想了许久,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白云公子道:“慕容世家邀请其他世家齐聚一堂,修罗会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很清楚哪些人去了。” 年轻人点点头。 白云公子继续说道:“既然他们明知道慕容家高手如林,却还有底气大肆挑衅,这又是为什么?” 年轻人听着白云公子分析,眼里渐渐发出光辉,白云公子话音未落,他已经说道:“不在乎,修罗会根本不在乎慕容家聚集了多少人。他们要告诉世人,不论有多少人和慕容家结盟,修罗会都有十足的信心瓦解他们。” 白云公子道:“修罗会有南宫霸这样不出世的首领,加上北冥若水这样集智慧和武力于一身的豪杰,还有诸葛仝这种人才,哪里还有不崛起的道理?” 年轻人附和道:“简单的一次会面,居然有这么多用意,高,实在是高。” 白云公子的话却还没有说完:“那你可曾想过,既然修罗会不在乎这些势力是否结盟,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年轻人怔怔不语,许久仍然没有开口。 白云公子道:“修罗会虽然不在乎,若是不计损失,当然也可以很快拿下慕容家。但是修罗会要的是这个天下,即便他们强大,却也不会损失不必要的力量。要知道,对于争霸武林,每一分力量都是至关重要的。”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