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花雨满天风满楼》 关于本书: 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而且,总算将初稿完成了,虽然,发稿时还在不断修修补补,甚至有时动作还很大。 几年前,本书曾以其它名字断简残编式的与读友在《起点》首次见面,后来转到了17K,但那时毕竟事情多时间紧,工作更可以用披星戴月来形容,实在话,赶不出来了,即便赶出的,从情节到文字其实都很粗糙,至少自己相当不满意而终至于半途搁浅。而且那时也是初出道,自以为“三尺青锋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诗剑飘零,潇洒多于成熟,自信碾压经验,尽显出少年的轻狂来,至今想起还相当笑人,惭愧呀,不过谁让人都有年轻呢! 虽然,愧对读友,好在自己终未放弃,即便陋智拙思也还不忘初心,拉拉杂杂终至于将后面的完成了,也就是说,全书可以和亲们见面了,便是今日这部既新又旧既旧又新的东西与盆友们的读写情缘。 下笔万言,汪洋恣肆,锦胸绣口古羡捷才,可叹我不是。除工作之外搞这本东西,就像老牛拉破车,有时文思枯竭想不出以为精彩别出心裁的东西,一搁就是几个月。不愿意糊弄啊,文字粗糙胡编乱造当然我也可以一天万言吧,可就感到那是垃圾。 再说了,还要工作赚钱吃饭呢。 所以一直以来,写这本书都是边写边改进行的,甚至改的时间比写的时间要多得多,而且发稿时还在改,绝不敢吝啬手术刀的锋利与快捷。我知道,这与某些专家学者乃至大腕、大咖们绍介的写作箴言大相径庭——所谓一气呵成然后再改什么的,但真的木有办法,卿本愚钝奈何一蹴而就笔到文工?而且也惧怕读者催租子似的不断要文。不过说心里话我也有我的拗想法,写不出时改改前文熟记下情节,这样不仅使整个故事的脉络更为清晰流畅,而且,前后衔接照应也会更加严谨适履,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吧。长篇这玩意儿,尤其是细节问题,由于写作时间过长往往容易“失忆”而忽略,因之起承转合常出短板,前后矛盾时有发生。这是不是某些作家作品,甚至名著、精品漏洞和破绽的主因,不得而知。总之这种情况在古今中外浩如烟海的文学长廊里随便挑捡可说枚不胜举,读书时常有吃瓜子嗑出臭虫来的感觉。还有一宗,个人在改写旧文时大都能够突发奇想,使得后面的情节自然而出,番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感脚,因之也就“乐此不疲”,瘦马孤骑天涯飘零,顽固地踽踽独行了。 现在想起来,前前后后,焚膏继晷白首经年,涂鸦这些文字已不下几十遍了,真的有点儿弱爆了的感觉,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好在延时耗力不惮孜孜,即便已经发载过的文字,也都做了大量的修改和增删。男主换了大号,招牌改了名字,精神抖擞咱家重新提刀上阵了,正所谓:“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呵呵!总之吧,辛苦恣睢殚精竭虑目前总也算稍觉满意,所以呢请盆友们谅解,我就这么一弱智,每天都很勤奋而又仔细地修改着这部东西,不意愿错别字、多余的字或减少字符的句子乃至废话、屁话连篇。现在的网文,为了赚取“加班费”满足读者的“贪欲”,便无限制的连载、加更什么的,像被债主逼急了的破落户,为还债起誓发愿信口雌黄。其实这时候写作者的思维已经断了片儿甚至是到了枯竭的地步,但没办法呀,所以接下来的故事不是胡乱编造就是换汤不换药。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继读下去的情节大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样一部小说无限拉抻,相当吓人。不客气滴说,那些几千章的东西打打折扣缩缩水也就三五百至多七八百章的情节,何必呢,你以为读友们真就不能洞晓乃至不生反感么?想象一下,大家一边跟着你的故事发展一边还得琢磨着错字病句等等是什么意思加上口水话废话连篇以及反复的照抄前文,也许你的故事还不错,但被这些玩意儿一搞,头昏脑涨神经变得大条起来,追剧的兴味也就索然了吧。我倒有个古怪的赶脚,好比一个人高高兴兴逛公园,正当观花望景倍感愉悦的时候,不知被谁冷不丁照着后脑勺儿突然敲上一锤甚至几锤子,那感觉,先是懵逼,然后就该怒了,再然后,去你娘的蛋…… 浏览过一些东西,有些好文,但大都是初粗看时也还不错,可是渐渐就变了味儿,错字病句越来越多,情节结构不厌其烦地反复,废话连篇累牍,而且从网上抄来的专业知识占据着大量篇幅,枝蔓也开始无厘头地延伸开来,人物纷杂混乱而雷同,繁琐之极…… 这感觉无语了,尤其是累,好累好累啊! 因此维文为字,尝与他人做“性价比”,哪怕一字不妥万句当更,亦不避关武圣疗毒之痛。既然什么东西都有好坏高低之分,文字的组合勿论虚构还是写实,与其胡乱拼凑还不如贞守一本书主义对吧!一部《红楼梦》一部《史记》,一虚一实都达到了“千载谁堪伯仲间”的高度。小说这种东西是虚构的不假,但虚构有虚构的游戏规则,绝不能由着作者的性子瞎编乱造胡说八道。我们来看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老马尔克斯,其在《百年孤独》里可说是把故事虚构到了极致,这位哥伦比亚大咖不惜将神话、宗教乃至坊间里巷传说、遐迩逸闻趣事统统拉扯到故事里,人鬼混杂同居一室,而现实与虚幻之间更是难分假真,情节那叫一个诡异离奇,读来令人嗔目咋舌,骇诧不已。可是它终究没有离开过地球,布恩迪亚一家七代人的生活衍变,马孔多小镇的百年兴衰史,无不精彩地渗透到小说中通过愤懑的人生在现实存在里孤独地流淌出来:战争的苦难,人性的虚伪与高冷,以及原始欲望在货币所闪射的金属寒光中难以遏制的混乱与挣扎……言之凿凿,纷繁可信,不能不令人拍案惊奇叹为观止。而小说的宗旨也不外乎想告诉人们,那个时代,现实中的拉丁美洲人在发展过程中的吃喝拉撒睡就是这个样子。古老的生活羁绊乃至传统的贞操被西方突起的文明彻底强奸了,不管在任何层面,这些拉丁人都是不折不扣被侮辱与被损害了的人。 可以说“百年孤独”已经被一旦打碎,也可以说,“百年孤独”仍在坚守。 所以尽管“满纸荒唐言”,到底“一把辛酸泪”啊! 至于写实的东西当然也不是照本宣科照抄作业。即如画家,对所画的山川景物乃至人畜花鸟也须加工和再创造,否则找好现实中的角度用苏哈莱卡一“咔嚓”不就结了,何必寒窗十载费时费力地去做“寻章摘句”的老雕虫?就说司马迁吧你以为他出席过鸿门宴么?那么在《史记》里能把宴会过程、人物活动直至个性的张扬等都写得那么精致出彩活灵活现,真实得如临其境如在眼前,不是“秀”文笔又怎么能够? 存在是艺术的生命,艺术则必须依附于现实,这才是“写”文的真谛。胡乱涂鸦任意践踏人生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绝难“文以人传,人以文传”。也许你会说我不是为了“传”呀,不是为了传你写出来给人看什么?别以为读者都是文盲,或者,都是低俗龌龊的嗜痂者零素质。即便大家的文化底蕴和修养乃至生活阅历有深浅不同吧,但只要本能和知觉在,总能辨嗅出香臭美丑来。 所以艺术不仅要映像生活真实的一面,而生活也需艺术的加工和彩绘,尤以高扬人性的主旋律即积极正确的一面为宗旨,“文以载道”,昭可借鉴。这样所谓艺术方使能够真正达到教育人启发人乃至愉悦人的目的。 现代人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生活层面也愈来愈丰富多彩,于是很有一些人在吃饱玩腻之余出于某种目的,有意识地盯上了文字表演这一平台,企图在方块字里找寻更为变态的刺激乃至淘金之道。虽然里面的确不乏好文,然而更多的却是“扯烂污”“玩任性”,以致鱼目混珠泥沙俱下。这些东西,大都言语粗鄙文句不通,天马行空怪力乱神;往浅了说不能给人以娱乐和享受,往深了说更不要讲励志做人了。它们只是为了媚和低俗的社会之风,满足少数人的潜在恶念,毫无原则毫无节操地鼓吹权利、金钱和**,虚构得惨不忍睹。无怪乎有人感慨地说,现在社会犯罪率的攀升,人性利己主义的潜滋暗长,各种媒体乃至宣传平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确,个人觉得,“言论自由”应该有个适当的尺度和标准去规范,不该是什么场合乃至什么话都可以说。假设个例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否是愚孝我们不谈,但你如在亲友济济高朋满座面前指着你老爸老妈的鼻子吐槽撕逼,结果会怎样?我们在面对是非的时候,不错应该有个正确态度,但童鞋们解决时总该讲个时机乃至方式方法吧!再举一个实例:前几年,一些网友的网名取名“毛**”“周恩来”啦,什么“鲁迅”“孔子”“奥巴马”等等,叫人心里堵得慌。问他们,则洋洋得意云云:名字吗只是个符号,何况重名的人很多,取名字总是个人自由吧,你管得着么你! 甚至还有人站出来迎和,以为重名并非本人,至少上帝给了他们取名字的自由和权利,所以警察叔叔不会抓人,最高人民法院也不会发传票,吃撑着了要管别人的闲事。 这是不是很无语,你还能讲什么呢?说这是对传承文化的扭曲和亵渎,是信仰的诽谤,是对长期以来人们所形成的精神意识领域里固定习俗以及追求的恶意挑战?其实,简单地说这是最糙三观造成的误区,是捡食垃圾成长起来的无赖痞习。总之乱起名字的现象在网上真的快刮起沙尘暴了,可要理论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人家还未必听你。 我只用了一句话: “没关系是吗,如果有人刻意用你爹你妈的大号做网名怎样?” 一亿人哑口无言。 很多时候网络媒体真的太烂了,特么地希望有个严格的卫生公约来洁厕一下言论自由,总之不喜欢一自由就“什么”都来,而什么也都没有了尺度和底线。因为这是污染啊!空气污染有指数标准,精神污染为什么没有呢?大众主张团结一致守望相助,个人讲究志节操守与人融洽,要宣传真善美,要坚挺正能量,这当该成为现今社会发展的主旋律,不是么?不良文字的确能把人教坏,从而影响文明进程给众生价值乃至世界观带来错觉和混乱,最终损及他人进一步伤害社会。所以说好的东西能够得以传播,坏的东西更能流毒深广。并非每个人都有免疫力,尤其是刚踏入社会以及尚未踏入社会的“小鲜肉”们。说到青少年,作为表意文字,我们岂非更应该考虑这一阅读层面和群体?千万不要挥舞着屠刀一边砍杀着幼弱一边大叫“救救孩子啊”!佛肚能容,但也不想特赦有意为恶的人吧!语言的影响力以及教育功能千古难易,不管黑人白人还是亚洲欧洲,任何种族的文字都不是靠迎和媚俗、恶欲来充值乃至增值的,所以在创设篇章的同时一定要坚守正道恒昌,天下大美的原则。 那么个人觉得,玩不负责任的文字还不如木讷近仁去吧。 至少,本书宣扬的是高风亮节的情怀,铁血豪侠的斗志,为家国、道义乃至为淳朴的人生人性不惜牺牲的大爱精神。主人公诛杀匪类铲除邪教,甘心做地面清道夫,为善良的性灵清除社会垃圾,而情感悱恻爱欲人生尽围绕替他人着想的玉壶冰心演绎。总之,诸多方面,既小心避免政治传教,努力做到情节离奇曲折,出人意表,但又绝非刻意追险求绝标新立异,因为在细加考量后,大家会感觉故事的情节丝丝入扣总在情理之中。 在武侠的写法上,本书也努力另辟奇径,将传统与时尚相结合,浪漫和写实做比并勇于大胆尝试。所以读友们将此书做“奇侠小说”观亦未不可,很好地理解“奇”之一字,也许会发现她更多的与众不同。 文字方面笔者也是花了相当嗨的功夫的。这使人想起宋丹丹的一句玩笑话:女人么,出手时对自己就得狠。时常想,写作者就该把自己当成是“女人”。所以,笔者在作文时不仅每日“三省乎身”,读他人书时也是严格操守这种态度。首先要看这厮本子的语言是否严谨优美,尤其是否活泼可爱与众不同等等,当然另类更好。否,大都是三五篇儿至多十几页便弃如敝履,奈难忍受下去。本来么,文字简陋言语粗鄙又哪里会有好读的情节和故事?!一本好书,除情节诱人之外优美的文字岂非也能给人以愉悦和享受?拿古龙来说,作为武侠小说作者,其所写的武功、武打堪称鄙陋甚至拙劣,实在缺乏想向以致诸多瑕疵不伦不类。但这哥们在情节和人物塑造上却有超人的风姿和意表,尤其是中后期作品,创造出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更是独树一帜:句式上简短奇凸,喜欢用假设因果以及终极推理,而使语意前后形成强烈对比极富寓意与哲理;大量采用复唱、比喻、对比乃至考张的手法,以之渲染故事情节的氛围并因此制造出了“疯”趣的效果,致使读者常常不由自主报以会心微笑。总之,这一时期的作品奠定了独特的古龙式语言:新颖飘逸、轻松幽默,却又淡去了那么一点不羁、散漫与悠远,读来美不胜收韵味无穷,实在是一种享受。一段时间书里书外,不是出现了大量的古龙模仿热么!正是由于这种别出心裁的遣词造句功夫,使得他后面的小说更为奇葩,能够在恒河沙数般的武林高手中后来者居上,得以成为江湖名流获得较高口碑,这和古大侠文字的“高大上”,有扯不清的关系。 就是这个样子吧,笔者认为好的故事,应该是秀外慧中表里如一的东西,尤其是文字表达,是一本书促读的广告招牌,是诱惑眼球的钥匙,拿到钥匙才能打开“悦”读的大门。基于此,从文字到情节,也许《罗生门》更像是一部长篇抒情散文,纵横捭阖让您在读旅之中享受更多的奇异风景,新美人生。 呵呵,罗嗦了半天,不知您是在劳作之余休息还是闲暇之中消遣,读读这本书,您会觉得愉快、悦乐,至少,您不会感到遗憾。 在这里也一并感谢方方面面朋友一直以来的热情帮助、鼓励和支持吧,谢谢大家! 笔者于2020年8月。 不是楔子的楔子 春风不在 无花果早已熟过了 无花果 熟过了么… 个那少年 你为什么流泪 我,哦 不曾流泪 只是埃尘 是埃尘迷了眼睛… 第一卷:午夜。边月。白沙。浪子 ■■第一章:长沙余落日 ★★★★★★ 古道,西风,瘦马。 人憔悴,马瘠弱。 人不在马上,引缰于前;马附人后,垂帘如梦。 残阳喋血,剪影似迷,胡笳伤臆。 面对眼前瀚海长风,浩茫沙宇,少年感到自己恰似一缕遗弃的天外飞蓬,无由自制,萍踪滚动,身心已是疲惫得难以名状了,只余下一派苍凉、荒远的心境。 天边,那一抹夕阳也终算是烧尽了。 远处,一片沙山石岭,岗影童童;眼前,数株萎去了的老树,模糊枯枝作妖异的婆娑。 余热还做着缱绻残留,却已夹缠彻骨寒凉浸逼,致使暮色中的这一派塞外边漠,更增添了空旷死寂的质感,天地间,似乎也仅剩下一颗生命在沉缓地脉动。 七年追命。 万里寻踪。 孤影孑遗。 面对长沙落日大漠孤烟,沉沉暮霭里,终于,少年眯起眼,对周围环境懒散地瞥了一下,略做沉思似作了最后决定。他将马儿牵到了一处斑驳绿地前,柔抚糙手背脊,如对故旧般喃喃道: “留于此地吧,”再望去一眼空幻的荒远——“个处尚存有水草……” 话语如泣如诉,凄伤了眼前枯枝上的几只宿鸟,扑簌簌作虚空飞,瞬间消失在了无处。 马儿似乎懂得主人的离情别意,两只大眼忽然睁了开来,看一眼主人再望望远方,再次地缓缓拉拢了帘睑,丝丝瞳隙里显露出了流恋与悲伤。 是的,前途陌路,只剩下坎坷和凶险,而风雪征途山高水远的确已经没有了自己前行的可能,再依附身边,也只能给主人带来麻烦和累赘。 然而忽然,它流下了眼泪,两颗很大滴的眼泪。 它为什么要流泪? 它也能够流泪么? 也许,它忆起了往昔一人一马的暮暮朝朝吧,那是只有两颗无比孤独的心系连在一起的日子。漫长旅途,在血与沙中相遇,在月儿与蟋蟀的呢喃里依偎共眠,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曾几何时不离不弃,可是现在……终究还是要分手了,显得过早苍老的它似乎一下子又苍老了诸多岁月。 骨子深处传出一声叹息,略为犹豫,便自踽踽朝前独行了。可是,往哪儿走呢?它感觉主人仍在身后伫望着自己。忍着回看的冲动,它俯着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一直向前走去了,虽然,走得这般缓慢而滞重,且近乎茫然。 可是,还是难以控制的想啊,脑海里的每一寸思都是主人的影子,它甚至想起了主人骑在自己背上常唱的那一首歌儿来,遥远、孤寂、忧郁而苍凉: 我不确定 在某一天的早晨 会放飞一个理想 第二天 或者几十年后 一个明媚的秋天 我收获了麦子 假如 我梦中只剩下渴望 在想象中彷徨 那么就请不要再阻止我了 我只需一个晴朗的日子就好 与你携手同行 我的心痛苦过啊 真的 因为是谁 悄悄地伫望着云雀的身影 无声呼唤梦中的我去远方旅行…… 又是谁 把心笺寄放在希望里 让幻想编织经纬,在思念中憔悴 是谁…… “我,我一定要等着主人归来!”马儿悲壮地想,脚步沉重得几乎要停下来,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可是,主人或可回来么?” 步子愈加地疲沓而懒散…… 找个地儿,权栖一宿,不扰虫兽则可,少年想。望着渐去渐远的马儿,一时间无边怅惘顿然塞胸填臆,却又如眼前的荒漠般空落,眼窝窝有些濡湿了。继而,一双灼伤的俊目随着落日余晖像闪烁了一夜的晨星,充满着无奈、无边倦意,渐渐地暗淡了下去。 “哥哥——潇潇哥哥——” 蓦地,似乎是长空中再次传来遥远的呼唤,凭般慵懒娇糯,无伦情意。咳!入骨相思绵绵,尤其在孤寂的时候,心儿早就一万次地碎掉了。 身形摇摇,酒醉了般,如同渐行渐远的马儿,他也毫无目的地踉跄前行。 久久,少年终于朝四周几近空无的旷野作了一次认真的打量。 无边坻的绛紫色暮霭到处渲泄着,整个大宇显得更加空幻而苍凉。散落的胡杨,红柳,沙棘,岩丘,掺杂在夕阳反射的暗影里,零落得肝肠寸断;感觉眼前这一片冷冷死寂带走了人世间最后一丝丝温情与审视,而孤寂,彻底淹没了广宇。佛陀此时如在的话,他会说每一世界都没有了憧憬,没有爱,没有任何心动,也没有…… 然而突然,转身,凝住。 什么声音?尽管轻得有如夜风在絮语,但他确实听到了某种声音,就如蝉嗅的轻微,感到夜露降临一样。 第二章:是谁想杀我 棘影错杂交互,骆驼刺、怪柳以及寥落的巨大仙人掌科后,魅影幢幢征候陡生,是异世界生命突然逆袭吗?否则就凭自己,为什么刚才没有感觉到一点征兆? “嗯哼是了,恐怕是早就埋伏好了的吧,杂皮,竟然能追踪到这里来!” 嘴角瞬间挂上一抹毒笑,冰晶般,虎目也随之亮起来。 一千次还是一万次了,多少年来他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大大小小袭击,明处暗里的狙杀,每一次都是血与火的炼狱生命不规则的长考,可是奇怪不,他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他娘的到底是谁和自己这样过不去? 他试图找过原因,但却茫无头绪,而杀戮从此就如跗骨之蛆。似乎,他不死别人就不能活,大家绝难共戴一天。 更可笑的是这种每时每刻都在杀与被杀的生活,时间久了竟被他接受并且习以为常或者说已经麻木了起来。他不像刚开始那般害怕了,甚至连愤怒都无从说起。反正太多的重复不外乎就是杀人,就像每日要吃早餐,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一样! 还好,侥幸还活着,即便身上新伤累累旧创重重。 不错,这种无端追杀从他浪迹江湖的那一刻起就被宣示了,像是带着死神的诅咒,七年来,甚至都没改过样儿。 可是七年也太长了吧,几千个日日夜夜,嗨!真不知这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有时他自个儿摸着脑袋苦笑,怀疑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无赖,至今还长在脖子上! 不过还真是一个难以解除的魔咒,为什么一踏入江湖就被追杀呢?难道江湖也“闲人免进”么?可话说回来自己哪里又是什么“闲人”,事儿大着哪! 那么,说不好就是自己这踏入江湖的“大事”引来的追杀? 不可能吧! 因为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这“你”也仅仅是生他养他的亲老子,也就是儿子的爸爸,他的老爹。 老爹不会谋杀自己儿子吧?老话讲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江湖寻仇也是父亲暗示怂恿的结果。 除此之外真的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事了,可是自己一直被莫名追杀,这又作何解释? 或许,是自己不经意间暴露了行藏? 屁,更不可能! 离家至今差不多七年了,夸张点说拢共都没讲过两百句话,根本不会也不可能对别人宣泄自己流落江湖的苦衷,问题是说给别人干什么呢?当然了他觉得也没有和什么人结下过任何梁子。虽则“忍”字头上一把刀,但只要无关乎寻仇的事他都尽量隐忍一点不想节外生枝,对此,遭受过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痞棍混混,街头蛇鼠,强梁豪霸乃至差官衙役形形**的人,欺压良善,故作威福,尚气斗殴拿人取乐各种各样的事,譬如茅厕里的蛆虫地面上的蚂蚁,到处都是,满街衕作蛹,一个有如飘蓬般的江湖浪人怎会碰不到遇不着?不仅会遇到有时甚至想躲都躲不开,无意间看谁一眼都可能招来一场横祸。爷台牛卵眼一瞪: “妈个巴子!你看什么,给你老母找干是不?” 接着大衣襟掖去裤腰上,趿拉板早就一抬脚甩上了邻桌,胸毛乍起肥乳摇摇,巨塔般身子一步就跨到了面前,脚踩板凳儿指戳鼻尖: “小王八羔子,活腻了是吗?” 然后钵盂般大小拳头吹口气在眼前乱晃,早把周围食客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逃避唯恐遭受池鱼之殃。威风抖尽你小子要是龟孙子般驯顺且还赶上大爷心情不那么恶劣,兴许能免去一场横祸飞灾,设若敢有半个不字,则一脚踢飞硬木板凳,接踵而至的是一顿生猛海鲜大火爆炒,不干你鼻血长流断去三五根肋骨算你祖上积了八辈子阴德这辈子替你还债你小子真好福气。如果再不服气就更糟糕,爷台已经拔出了腿上的小攮子,“噌噌”在屁股股二头肌上狠狠地蹭那么几下,再在小臂上刷地一声剃掉一片钢毛,然后觑准膘肥肉厚的地方胡乱捅你几刀,运气不好你可能从此告别了老娘娇妻,呜呼哀哉枉费了几十年的钱粮食水。一般来说,被欺侮的人大都忍气吞声不愿多生是非。至于他这位江湖浪子,凡遇到如此恶寒场面,第一,不管别人怎么冤枉他马仔,绝不去申辨;第二,抱着头脸任人恶搞,因为除了头脸外,身上其它部位承受打击的力道毕竟耐受多了。 骂不张口打不还手,直至唾面自干,做为混迹江湖落魄街头的小混混儿,他是一个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可怜虫,身上瘀伤常常十天半月褪不下去,如果头脸避不开还会鼻斜眼歪面部青肿,引得路人侧目俊男靓女戳戳点点,有碍观瞻大煞风景。而他,只能自嘲地苦笑,和着血水吞牙。 那么,他还有什么招灾惹祸的缘由怎么就惹来这么决绝的杀身之祸? 太他娘的妈妈地,麻油理由嘛! 不过,他仍然执信,绝非是杀母仇人逆袭,也就是说绝不是他寻仇的原因所致。秘密就是秘密法不传六耳, 两爷子之间的事外人不知,仇人不知,那还能有谁知? 于是他茫然了,不明就里就这样一直被追杀。特别是最近一、二年来,精神与肉体上的折磨和摧残已把他的承受能力逼到了边峰。 无奈,他只好暂时放下寻仇之举,转而去查找被追杀的原因。 可是汗啊!走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直至南到苗夷之地北至白山黑水,雪泥鸿爪几几乎穷尽了大清疆域,终是两手空空没有收获。而追随的杀戮却一直如影附形绵延不绝,杀手们就像牛虻和苍蝇,逐臭追腥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且人数越来越多武功也越来越高,凶险指数每分每秒都在攀升,近乎不把他打入九幽十狱绝难罢手。 这简直成了超爆的讽刺,寻杀仇人不曾反倒成了别人追杀的对象。 那么,除了杀母仇人外,谁还会这么穷凶极恶地必欲置他于死地呢?浪子的自信终于开始动摇。 “也许,或许,难道……”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仍然否认刚刚冒出的想法:秘密就是秘密,只是两爷子之间的事,法不传六耳,仇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浪迹江湖寻仇?除非是父亲想害死自己把报仇的事故意散布出去。 那么剩下的唯一解释就是不管自己如何隐忍,还是无意中触犯了江湖上某组织或某帮派、会门的忌讳,引动了杀机。但哪里出了问题呢他也想不出,是这一次呢还是那一次……摇摇头,再想下去,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最令人生气的是他还必须每分每秒都要提高警惕,因为走在大街上就有可能被人在背后捅上一刀,穿过小巷子,突然间暗青子会像暴雨狂风般袭来。睡觉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心惊肉跳难得做一回好梦。 可是,他多么想做一回回好梦啊 能在梦中见见她也好,和她说说,说说,说说那份澈骨椎心的思念…… 而眼前,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 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终于有一天,他被激怒了。麻痹!光棍也只打九九不打加一,老虎不发威以为太爷是病猫是不? 第三章: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了,他开始绝地反击。 人急了真能看出来,对于来犯者少年是来一人杀一个来二个杀一双,不留活口,出手之狠辣空前绝后,冷血得有如巨鳄毒蝎。总之,他对这些和自己一样的顶级生物给予了坚决否定,涤除疾患有如收割蒿草,一时间杀得血流成河,腥臭满天。即便痞棍混混街头蛇鼠惹毛了他,轻则剁手砍足重则刃到头飞。 “苍蝇老鼠更其可憎!”他恨恨道。 积压的胸中怒火终于使他抛开了一切顾忌,老子岂是你们这些蛆虫随便欺侮的么? 十三岁,凡所见过的武林耆宿名门大派便许为天纵奇才,预言日后必成大器。十六岁就已闯出了哥哥稽首妹妹仰望的不俗声名。十七岁,为报母仇正式踏上江湖之路……然而曾几何时,大器未成,名威丧尽,反而成了江湖杂碎痞棍混混乃至街头蛇鼠任意欺侮的窝囊废,如同一只丧了家的无助猫犬,任人踢来吆去咋咋呼呼。并且,最终还要一味打杀! 这可不行!受点委屈哪怕更大的委屈都还可以不去计较,但被打杀就不一样了。命要是没了还能干啥,以往的隐忍岂非都失去了意义?因此他开始反击而且不吝手段包括使用任何隐秘的绝技。 而少年身上的绝技又岂非一般绝技? 杀过多少人他数不清了,总之几年间他都已杀累了,近乎手软。感觉中自己成了一部杀人机器,浑身上下甚至骨子里都溅满了谋杀者乃至跳梁小丑们的肮脏体液。 虽然,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的累累伤痕常痊常新。 许是他觉悟到罪孽深重吧,因此那根感觉的神经也就愈发麻木了,肉体的活人在他眼里真的不如一茎蒿草,三几只蚂蚱。 日复一日的杀戮甚至让他患上了一种怪病,每次杀人后都要呕吐一番,杀人多时就更难过了,要在床上躺上几天。 然而即便如此却没能以杀止杀。杀手们当真就像蒿草般前仆后继生生不息,杀不胜杀。这使他更为愤怒也更加无奈,几如迷途羔羊,失去了良知和方向,怨上心田之时,天地尽都一片苍色。 好累哦!他想。 人,也因之更加孤独和自闭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由于他这一转变,犹如在静水里投入块巨石,整个江湖闹翻了天。因为个少年曾是人们心目中的侠义道大英雄呀,是年轻一代的偶像尤其是迷妹们梦寐以求的追随者,怎么就沦为杀人魔王丧失理智的疯子了,他真的就这么嗜血而且冷酷无情么? 至高形象在人界轰然倒塌。 吃人魔,暴走狂……猜忌议论、诟病乃至漫骂一时甚嚣尘上,至少,他的确丧失了昔日的光环也不再是人们崇敬和喜爱的翩翩年少了。 首感震撼的是侠义道。 各位死难相信,潇儿这孩子天资厚重兀乃侠义门佳子弟啊,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生猛了?他们惊呼。老辈子甚至想找三天尊问责,**出这种不屑子弟管不管哪,有娘养无师教吗?岂有此理! 白道群雄已然众志成城,一致訾议且攘臂准备大举缉拿恶浊浪子归案。 至于黑、红、黄等其余各道乃至小鱼小虾,则是胆颤心惊,害怕一不小心犯了这位忌讳,变态杀手就嗖地一刀,或许是一剑,头颅咕噜噜滚到了路边,腔血冲刷尘埃,亡魂凄凄惨惨……胆小的人竟自于一个晚上能接连做上几次恶梦,汗透衾枕以至大小便失禁,呵呵太过奇葩了。 吓唬小孩子医治吵夜郎真的那叫一治一个准! 谣言到处飞,敌对势力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庞大,好坏人都想要江湖浪子的命,如同一个人身上长了一颗大毒瘤,不割掉情何以堪? 而眼前—— 匍匐沙棘高大胡杨,满目葳蕤的仙人掌后,不知蛰伏了多少悍匪又是怎样高绝 的杀手,这些人既然都能追踪到这种偏远的荒漠来,看来尘世虽大果然已没有了少年浪子的立锥之地了。 也许这一次更加凶险,该是人生走到尽头了吧! 淡白月光下,铁铸般,少年似乎已经物化。 他是不是很害怕? 他是不是应该很害怕? 然而,那种绝世孤傲以及虎目中折射出的怨毒光芒却愈加燿亮。 第四章:影子人 “咿——咿耶嗬——哟——哟呦——” 突然,一阵冷厉尖锐的声浪划破初夜大漠的长空。 焦胡杨后猛地站起一只高大身影,看不出面目,灰黑色紧身劲装从上到下绘有淡白色斑纹,致使身体扭曲变形充满了诡异肃杀戾气。 胆小的人见了能立刻吓晕。 “足下可是噬血狂魔红尘过客?” 少年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么?” 忽然就想起了老爹。 老爹曾无伦决断说:“潇潇啊,你既然那么害怕血腥,就不会心生暴力,干脆,你也别去习武了。有武则刚怼,刚怼便会冲动,冲动是魔鬼。魔鬼是什么知道吗……”进而解释说,小潇潇生下来时稳婆给他施洗动作大了点儿,他竟然停止了啼哭不高兴地瞪了娘一眼。喂!施洗动作大了点就不高兴,一点理解和耐性都没有岂非就是暴力潜质?莫名其妙吗!这事虽然荒腔走板不靠谱,但是刚生下来就能睁眼并且瞪人岂非怪胎?何况既是稳婆问题又关老娘什么事,干嘛对嫡亲老娘白眼相向?不过据说他生下来时真的就睁开了一对乌溜溜充满惊奇的大眼睛,至于瞪人什么的他不知道,也不明白,恐怕谁也弄不明白。 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谁能肯定呢,所以就不必认真追究了。 只是刚生下来就会瞪眼实在有够诡异。 隐身人一愣,随即阴森森道:“小子装糊涂吗,你以为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你们不是人?” 一愣:“少他娘啰嗦,不包括咱们!” “噢!” 少年总算清醒了,神情一肃,似乎明白了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声正是这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有意哄抬的结果,再去分辨也很无聊。遂瞄一眼喝声处,冷冷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了解下杂皮们到底是些神马东西?虽然每次都问不出结果!”进而再想:“可是我怎么就成了嗜血狂魔了呢?是你们这些混蛋不离不弃地莫名迫杀,难道我该挺着脖子让你们去砍?”忽然愤怒了,胃部开始痉挛,握剑的手也浸出冷汗,口干舌燥快喷出火来。 夜风吹过,轻轻掠过肌肤,有些凉凉。 月儿从左面露出了半边,有种感觉上的缥缈和内心深处的骊唱。 这是内驻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警示,就像生物钟。 深深吸口长气,三吐纳后缓缓送出杂浊总算将怒火压下来,但却没有回答怪人的问题,讥诮地望着喝声处,嘴角的笑渐凝结成冰。 白茫茫沙地上,眨眼间再次幻化出更多浮凸的魅影,诡异地参杂在绰约野性植物中,就像有千军万马无声地奔突杂沓;陡然间,那份虚幻却又凝聚成无边杀气,成为了一种有形的东西,虽距离很远却沉重得快将眼前起伏的沙丘气泡般一个个迫爆。 初月忍不住颤栗,往上攀升的脚步显得愈发迟缓而凝重,夜,屏住了呼吸。 “——” 压力再度引发少年怒火,双睛遽变紫赤,脑海一片血红。 “可是我,我,当然不是嗜血狂魔!”分裂的人格努力做着天人交战,奋力挣扎。 漫长七年的确杀恶人无数,可没杀过好人呀,且有很多善举。 在少年看来,世上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人真不少。所以,不管在什么地方乃至遇到什么人,如需帮助少年都会倾情以献,即便上当也在所不惜。道上混的人一向尔虞我诈,至于假乞丐伪穷人多如牛毛,装出的可怜相甚至比真的还像,但是只要碰上了哪怕明知对方是骗子,他都会穷尽阮囊,而且转过身时还要额外奉送一两行清泪。有一回,一个假花子左手接过少年奉赠的银两,右手便打了他一枚淬有剧毒的问心钉,两枚超强铁莲子和三支步步追魂镖,使他这位好心浪子缠绵逆旅近小半月,在鬼门关徘徊许久差一点回不来。不过,一秒钟后他就忘记了这码子事,下次依然故我,上当不误…… 手儿,不仅有了汗渍而且开始痉挛,握紧的剑把松开,再握紧,又松开。 “红尘过客便是在下,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嘎声地说,似乎底气不足,不过总算回答了眼前怪人的问话,长长地出了口气。 但也有些奇怪,印象中这些异类动物从来都只有行动而无话语,以致使他认为杀手都是不会说话只会杀人的工具。可是这次…… 口气自负而托大: “那么本领算是找对人了。红尘过客,咱家问你,你可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的吗?” “后事?什么交代?” 浪子瞪大了眼。 “不错!长上责令咱们问你个龟儿子,可否有遗言之类要咱们代劳!” “哈哈哈!”年青人总算听明白了忍不住大笑,“你娘诶,第一次听到有这么知性的杀手!呵呵,说吧,你们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找上太爷?” 不过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难道也会笑么。 怒道:“红尘过客,你果然是活腻了?!” “等等……听这话本大爷好像有选择余地呢!” “对,本门硬是改变了主意!” 怪人的话缓和下来。 “什么本门,改变什么主意?”忽然再叹口气,“看来风某被当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鸡小鸭啦。不过呢,小鸡小鸭也要活,说吧,在下正想知道你们是什么门,又是怎样的主意,咱家想死怎样,想活又怎样?” 怪笑一声:“红尘过客是小鸡小鸭吗?” 少年搔了搔头:“不是小鸡小鸭么?可你老兄语气里岂非认定我浪子只能任人宰割!” 傲然道:“当然!不过不是任人宰割,而只是听凭咱们宰割,即便什么霜林小秋先生!” “!你说什么,你竟然连在下的奶名儿都知道?” 少年更加诧异。 “奇怪吗?哈哈,也许比你阁下知道得还要多!” 皱紧了眉头:“能否请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言道:“听说过影子人么?” “呦!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影子人呀,不知道!” 淡白月光下,除了为首的怪人,余皆一身夜行黑衣,无数的黑点点散布在眼前各处,扭曲变幻明灭飘忽,如同地狱里的幽灵难于琢定不以臆测,只只怪影根本就失去了人的形质,海市蜃楼般是一种不存在的虚幻。 第五章:觉得自己就是一当今皇上 天上的月儿被云遮住了,兀地刮起一阵怪风,冷飕飕阴惨惨席地卷来,各种物事随之剌剌飒飒作响。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刺鼻的霉腐之气,就像是死老鼠或什么动物腐尸发出的异味。而随即眼前无数的黑色活体蓦尔失踪,沙地上只余云朵间隙漏泄出的月光,照在寥落沙棘和残坏的刺草上,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怎么瞬间都没了,这就是影子人么? 身穿灰黑衣服的怪人也在一点点变淡,渐而徐渺难辨。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手,按上了剑握处。 耳边传来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的蚊蚋声音: “小辈,咱们拥有阳世昊天神威乃至阴司勾魂鬼录,你可知晓厉害?” 看出了少年的惧意,现身后灰黑花纹衣饰的怪人大笑不止。 眨眨眼耸耸肩,低调地:“我浪子的确不认得什么影子人,也没开罪各位吧,何以找上红尘过客,给个说法或者理由行不!” “理由,说法?任何事都有它自身的理由和说法,有些人不去找或找不到而已。不过这不是咱们在此讨论的话题。小子,你此时可是觉悟了!” 无奈地:“哦!好吧,那就给风某一个想死亦或想活的说法!” “简单。想死,咱们代劳,割下台端项上的三五十斤向长上交差!” 灰衣怪人语态陡变狞恶。 少年愤慨地大声抗言道: “混蛋!大爷虽被你们逼得食难下咽夜不安席,却也杀得你们人仰马翻鬼哭神嚎!你娘的也罢,和平总是好事,说下去,大爷要是想活又怎样?” “加入本门成为影子人。小辈,要知道你虽搏杀了本门难以数计的弟子乃至好手,可却因此获得了主子的激赏,你赚大发了小子啊!”怪人又是一阵大笑。 “哦!做杀手?那,在下总该知道你们是什么帮派或者何种组织吧,宗旨怎样老大为谁?”继而故作沉吟,“如果……” 笑如枭啼:“好小子,你也不必吞吞吐吐,知你意思我等绝不是你的杀母仇人。直白说吧,尘隐蒋天奇也是本门必欲除之的对像!” 大惊:“难道你们知晓在下遁入江湖是为母寻仇?” “咱们早就知道了红尘过客。你除了报仇之外也一直在查找被追杀的原因是吧?你的行踪北至白山黑水南迹苗彝之疆,也曾霓虹买醉时或瘴疠现形……更因阮囊羞涩而流落街头大唱莲花之落。寄身在燕京城内仁义大爷鬼蜮洪门湛白湛高楼做马童时,那湛高楼枉为天子脚下枭雄竟是瞎了狗眼,因你惊了他胯下枣骝赛乌龙便被狠揍了一顿皮鞭蘸凉水,然后把你驱赶出了湛家大院。落后你买醉怡红院,在三级雏妓小桃红的粉股之上嚎啕失声,昏天黑地把一个风尘女子人尽可夫的粉头当做知音知己胡说八道……” 尾巴骨处冒出凉风,一颗心直线往下沉,脸上手上都浸出了汗水。飘萍浪子风潇潇当真被吓到了,口中嗫嚅到:“娘哎,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否则别怪我红尘过客不客气……” “嚯哈哈哈!”灰衣怪人鄙夷地仰天大笑,“你要不客气?算了!不过呢在你投效之前你不会得到关于本门的任何咨讯。阁下,别妄图套咱们的话,你可是只有讨价而无还价的权力,选择吧!” 忽然淡淡:“这么说来,风某不做选择又待如何?” “二选一,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否则,此时此地茫茫沙野就是你小子曝尸之处。想想吧我的儿,家中是否尚有高堂娇妻幼弱待哺,亦或是所属闺中倚门盼嫁?蝼蚁尚且贪生,小子诶,听咱家良言相劝不要轻言生死。而你,小辈,你不是蠢材,正有母仇待报,心上人等娶嘛!” 看来这些鬼蜮旁门对自己已经是知之若细了如指掌了。 的确,灰衣人的话使浪子始料不及,自己几乎被完全洗白,赤条条丝缕不着地站在人家面前,这让一直苦苦寻找原因的他瞠目结舌。更要命的是它触动了少年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也是最敏感的神经…… 七年晷远一别长辞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和煎熬呢!严父安康否继母状况如何?她呢,在自己离开后是否已返回了家中?回到家里看不见自己作何想法?漫长岁月个少年思念得魂牵梦绕撕心裂肺,可是越想也就越加沮丧。即便报了仇又怎样,那时再去找她么?她还能在么?在哪儿?在了又怎样?是不是还能像往昔一样见了自己便如小鸟投林般扑进胸怀要人抱抱?闺中幽怨青丝老,痴情总是易白头,到时候恐怕早就物是人非或者情移境迁了,人生岁月无多日,盼到尽时一荒丘啊!所以见了争如不见。因此,漫漫时日除开寻仇以及应对追杀者,他又做了两件事。 喝酒,喝最烈的酒,最烈最烈的酒。 找女人,找最好的女人,最好中最好的女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酒再掂对,他的日子几时起已经没有了太阳和月亮。 尤其近两年来,衰人更加疯狂地痴迷于酒和女人了,而且也不再去计较什么样的酒以及什么样的女人,只要能够麻醉就好。 酒的味道岂非都是辛辣的? 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销魂吗? 其实,小子潦倒的原因不仅是人生目标的凄迷,也因为经常身无分文比乞丐还要乞丐。仅就酒和女人来说,即便能分出好坏,是不是也只有用金钱和物质才能够区别开来? 所以他一边寻找仇人一边寻找杀手一边还要寻找银子。 有了银子不一定什么都能,但是如果没有银子就什么都不能。 至少,没有银子不能吃饭。 不吃饭是不是就会饿死? 人要是死了还能做什么呢? 不能报母仇。 不能找杀手。 不能…… 甚至再劣质的酒和女人也都一丢丢没有了。 所以按照次序,他首先要找的该是银子。 好在他还不屑于溜门撬锁挖坟掘墓乃至夜盗大户拦路抢劫。背娘舅的事既然干不来,就只能靠双手赚钱劳动致富了。影子人说的没错,他曾做过保镖护院,也为人修缮过花圃园林,直至酒坊伙计街头摊贩他都干过,甚至拜花子为老师,街头学唱莲花落。在山西太原府时,和一群杂耍戏子江湖跑马卖解,花拳绣腿刚刚拉开架式开场子,便被当地一群豪少看不顺眼,一涌而上狠揍了一顿。过后班主给了几个小钱说是让他养伤治病,其实是委婉地炒了他的鱿鱼。只有这次遭遇是他平生略感遗憾的事,因为马戏班子到处跑,天南地北恰好适合找人,即便不给工钱吃粮不管穿也极是方便的,只是可惜了!他也曾贩卖过香烛纸马劣等珍珠首饰,当货郎摇拨浪鼓走街串巷唱天涯,甚至给有钱的大爷洗脚给贵妇人倒夜壶。做马童是唯一的一次,的确是被京都的双枭之一,江湖“三皈五返”返无界的凌九枭湛白湛高楼湛大爷赶出来的。有一次他还试图傍人跑盐帮,却并不知道贩私盐是违反大清律例,结果被捕役征夫追得四处逃窜,成了孙子亡命最后只好弃如鸡肋。总之,除了他自己认为的坏事不干,什么都干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整个一六合彩。 钱多了多花,钱少了少花,没钱当然不花。曾经因为没有银子三天不曾食物下肚只能一味喝凉水,直至喝得胃气痛。但是有了银子却一定要当天花完才过瘾,如果花不完就大把大把甩给路边的乞丐。以致不管到什么地方,他的身后一定会跟着一大群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的叫花子,这些人绝对乐于为他摇旗呐喊奔走效劳。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十分快乐,觉得自己就是一当今皇上,比喝掉十斤花雕二十斤泸州老窖搂着貂蝉赵飞燕杨玉环还过瘾。 第六章:譬如那次走镖 一月前,突然有一个见风流泪烂红眼边一张嘴露出仅剩的三五颗又黑又黄的大板牙满嘴漏风却又喷着臭气的花子婆,嘟嘟囔囔含含糊糊地在他的耳旁一边眨眼一边比划地说了些什么,于是他马上火烧屁股般用刚刚赚到的全部家当买了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代步,匆匆离开中原,越汉水渡阴关,踏碱草走荒漠餐风饮露夜宿晓行,远远来到了这边漠塞外,寻找想象中的仇人。 这便是飘萍浪子来到边荒漠北遭遇眼前一切的起因。 结果呢,仇人没找到,沿途中又招来了更多更频繁的狙击和追杀,杀手们一伙伙一波波简直比荒野的蚂蚁河边的蠛蚊还多,比惹毛了的黄蜂和见血的牛虻还猛。 可这是不是花子婆搞的阴谋?回想一下,还真就不能确定花子婆到底说了什么,老乞婆疯疯癫癫,神智好像本就不清醒,再怎么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婆只是含混地讲过这一带可能有个人。 有个人有个什么人,这人是他要找的人么? 而这一带又是什么地方啊?空旷荒漠茫无际涯,别说是人,便是虫豸恐怕也很难找到一只,那么岂非是他自己要来的,关花子婆屁事……至于要找的人,婆婆并没有说出姓字名谁具体大号嘛! “喂,小子!想好了没有?” 为首灰衣怪人等得大为不耐,语音变得烦燥刺耳。 “你急什么老大!我红尘过客要是加入了你们,大家岂不都成了自己人?既是一家人便有得商量,让我再想想!” “你最好是快点想!”怪人的语气有些阴森了。 眨眨眼,浪子还真不知怎样才能套出这位头儿的底细,遂缓缓道:“常言讲没有三分利不起大五更,劳烦再说说,加入你等风某可有什么好处?” “这个当然有!”灰衣人耐住性子道,“咱们是特别行动组,在里边如果干得好,便可尽享美酒名媛以致富贵亨通。总之吧福德威权恣行天下,那叫一个无往而不利!” 灰衣人桀桀大笑,狂傲得意之极。 以鼻嗤之不信道:“你们的老大是当今皇上吗,吹牛说不定也要上税呢,大哥!” “吹牛?本门……呸!红尘过客,你别想麻到老夫?快说,阁下作何打算?不过依老夫看来,像你这种酒色之徒街头弃丐该不会拒绝这等优厚条件吧。加入咱们不止享受无边,还能帮你找到对头一血仇耻了结你多年心愿,好好想想吧,儿!” 吓!原来除了嗜血之外,红尘过客还是个酒色之徒乃至街头弃丐! 弃丐是不是比乞丐还差评? 少年的心再次缩紧且感到针刺般痛和悲凉。在别人眼里,个人的确乏善可陈了,昔日的光环减至于零不说,现在恐怕连小丑都不如啦。即使投靠了别人又怎样,大概也是狗便便一坨吧! 按说,少年人手头也有相当阔绰的时候,并非总是穷得一身糙皮包着贱骨头任人寒碜,譬如那次走镖…… 红货的体积并不是很大,分量也不重,只有一个大包裹可供一名镖师或者伙计背负而行。然而些小物件却雇请了几家镖行远近十几位知名度极高的镖师保驾护航。经人推荐他忝在同列,当然他不算正式镖师,只能算是个保暗镖混口食的人。一般说来,保暗镖的人如果运气好,红货不出意外,镖行可以赏几个小钱喝碗酒;一旦出了事,搭上小命那是没人赔的。这次出镖,除了镖行慎重其事之外,货主一方还另行请了几位江湖高人随行护镖,这很少见。所以这次出镖人数之多,之杂,之慎重,已经透显出所保红货的贵重程度。也许,就因为郑重其事,所以出镖的消息尽管绝密还是不胫而走,路上当然免不了遭遇强盗劫匪。出乎意料的是此次劫匪不仅个个剽悍亡命,而且人数之多令人咋舌。出城三十里,两山狭峙处一线之天,荒腔野径之上早就埋伏好了的劫匪前后夹击潮水般涌上,看样子像是内鬼勾结山大王联手作案。先是一阵箭雨,之后便是刹那接触,刀光剑影摇曳呐喊,叱喝声尤如炸雷在山谷间回荡,肢残体碎血腥场面实在惨不忍睹。尽管护镖之人也不算少而且个个声威响亮武功不俗,奈何劫匪人数狂超好几倍,并且凶猛绝伦悍不畏死,功夫不大,箭下所余镖师全都做了刀下亡魂。随行的武林健者修为或高些,拼死顽抗,但也没有逃脱全军覆没的下场。一个多时辰的浴血奋战,最后只剩下他单人独骑一剑撑天,保护着身负镖囊的镖师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甩脱了所余悍匪并终将红货完好无缺地交与货主。 这真是一鸣惊人,田舍郎做了皇帝。因为大家并不知道他就是霜林小秋先生,昔日那个人人皆知的少年英雄,怕打草惊蛇一踏入江湖他就改用了假名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雪藏了起来。 落后,镖局一方惨淡大送葬为抚恤护镖之人的家属几近破产,但也并未因此亏待了这个一举成名的暗镖手,不仅给了他多过几倍的薪酬还有额外嘉赏,因为他保住了镖局的声望,没有失镖,这太有面子了,镖局以后还可望重操旧业冀图新的发展。 让他口袋大大鼓起来的还有货主一方赏的谢仪,而且更加丰厚,可见所保红货的贵重果然不可思议。总之,两方加在一起,小子大大地赚了一笔。那年月,一石好白米也无需钱八银子就可买到,三四两银子能买上一亩肥田,几百两银子就已经是发了横财。而他,近千两白花花银子可以买下几座田庄盖上数十栋大瓦房了。如果没有其他奢望那么他可以安住下来,然后再找个殷实人家的女孩子娶来做烧锅暖脚的,美美地耽日子过家家,妻沿子续薪火传承,一辈子小康该不成问题。可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小子自银子到手之后,除了理所当然地找到刘伶相陪大醉酩酊外,一多半赠与了死难镖师的家属,剩下的小部分再分成两份,一份资助给一个破了产准备上吊的小商户;另一份捐给了一个穷孝子。孝子卖妻求资,准备用卖人的钱给多年瘫痪在床的老娘看郎中治脑炎。 ……这是他生平最有钱的一次。用这些银子虽然不可能去买田庄娶女人,但他可以继续买醉,更可以在红粉堆里充大爷,并且一乐就能乐上好几天,甚至几个月。可是除了大醉一场,他没去找女人,也不可能继续买醉,因为转瞬他已经分文不剩,跟原来一样穷得比乞丐还乞丐。 也许就是弃丐吧。 但他不后悔,因为他原本就没想去找女人。他跑这趟镖本就是为了专一资助寻死的小商贩和那个孝子的。孝子为了给娘治病可以卖掉妻子,自己不找女人算得了什么? 总之他觉得值。更让他觉得值的是,这次保镖让他萌生了新的想法:是不是自己在做善事中无意得罪了歹徒恶人乃至江湖宵小,便是这些人心怀叵测寻衅报复一直在追杀自己? 接着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痴痴呆呆傻傻愣愣地想了好几天,最后摇摇头,只用几秒钟就否定了这种混蛋想法。因为追杀者人数之众,武功之高,手段之恶毒残忍,以及那种连绵覆盖紧摄不放的磅礴气势,简直匪夷所思,绝非小仇小怨的寻衅以及小门小派的报复行为。 何况劫镖护镖就是那么一回事,没听说过劫镖人过后会报复镖师的,道上有道上规矩,这不合强盗逻辑。 第七章:枯树下,蜷缩着睡熟了的少年 愤怒的火焰终于爆发了,杀心陡起。 既然套不出底细,生平还没浪费过这么多口水,于是不再装孙子沉雷般巨喝一声: “听好了杂碎们!既知我乃霜林小秋先生,太爷视富贵如浮云,把名利做粪土,你们引诱不来的。所以,本大爷也给你们两条路选择,第一,说出你等是谁以及追杀在下的真正原因;第二,讲清蒋天奇那淫贼躲在何处,以便太爷前去割下他的脑袋。满足了太爷这两个要求,什么影子人便可拍屁股走人,否则太爷即刻屠光你们这群混蛋,说话算数,绝不浪费口水!” 嗖——嗤,嗤! 漫空黑影有如疾电。 破风声发出世上最诡异的妖啸。 漫天的沙暴、沉叱与闷哼。 是光与影的交错以及血与肉在瞬间的聚合弥散,是时空里小范围内瞬间位移所展现出的最可能结果。太快了,只有盏茶功夫,鲜活的个体便完成了从无到有,再完成从有到无的全过程。 跳动的生命完全止息下来,一切的一切重归于平静,完全意义上的平静。 淡白沙地上,除了他,少年浪子,没人能够站立,即便是传说中的影子人。 人要是只剩下了影子是不是很厉害?但是,很厉害的影子瞬间就被全部秒光,而且是一个不是影子的人对许多的影子人。 此时此刻,少年就像一只复仇的死神,孤凌地峭拔,无俦的悲悯,独无地傲岸,又绝死般潇洒。 是的,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对峙着漫缈荒漠消失的生命,颀长身影有着更多的无奈与倦意,已然褴褛的衫衣则更加破碎凌乱了。发辫披散着,在夜风柔抚中瀑万缕长丝,迷幻般摇曳淡彩。人则更如一掬幽魂,仰望长空,静静冷冷地在惨白月光下对整个大宇做着无声审视。 本就断了尖端的残剑,握在手中,表面涂抹着一层淡淡血痕,如同染上的绯红胭脂渐与剑肤斑驳锈迹溶为同色,随着凝血慢慢变黑,终于衬出诸多疑似的岁月,将伤感与悲催尽都封印在时空里,如泣如诉,袅袅不绝。 久久久久,血,剑,夜,溶合而成暗灰色,只是灰暗得孤独而岑寂,带着悲凉与伤感。 人,渐渐冷肃得如同一帧灰色的巨幅。 边月西斜得很是厉害了,苍穹以下逐次沉入到阴霾里。 三二颗初星已经呈现,东方天际显得愈加清癯而迷离,伴着脚下默许沙白讥诮大千生命何以如此短暂、荒谬,乃至清歇。 不远,偶或传来食腐动物的枭叫,权作安魂曲虽则凄凉但到底粗粝。 原来看似漠无生命的沙野竟还有生的存在。 “廿五人,加上领头的灰黑妖异,廿六人!” 少年自言自语,还是清点了下战场。 “他们果真是传说中的影子人么?” 继续喃喃,看来他的确知道影子人是什么东西。 否则,这场血屠不会结束得这么快。 “我是不是还是没留下活口?” 忽然皱起眉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江湖盛传红尘过客是冷血杀手,我人如此嗜杀么?当真我这是一双什么手?月光下他古怪地凝注着自己的双手,耳边似又响起少女娇糯的柔音: “潇潇哥哥,知道果儿最怕什么呀?” 记得那次果儿无意间看到厨子正在宰杀一只鸡公,一鸡在手却是没有抓牢,被抹了脖子的鸡公挣脱后在院子里急剧跳动,跃起老高老高血花四溅,吓得果儿伏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从此以后她不再吃鸡。 “天下性灵人而同类,鸡为什么要被人吃?”一脸不屑,果儿努着花骨朵似的小嘴儿一面用妙目斜瞟着情哥哥,表情庄肃,逗比得相当滑稽。 不过后来果儿当真茹素了,三月而不知肉味。虽然,也仅只是三个月…… 俊目的厉芒黯淡下去,如死鱼的眼,少年浪子不自主打了个寒噤。 的确,人是顶级生物,但该不该和大自然里的其他性相一样譬如那只鸡可以任意宰杀呢?他也曾努力地寻求过挽折点,冀图找到一丢丢答案,可是—— “要是我不杀人他们是不是就要杀我?” 象是对夜风絮语。 “然而人要杀我我就一定要杀人么?” 忽然有些冲动,他想过去再检视一下有木有还活着的人。 “至少我需要消息!” 使劲给自己找寻毫无道理的借口。 可是忽然呕吐起来,这一次不仅吐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甚至满嘴都是苦涩的胆汁,身心刹那成了个苦人儿。 “还会来的,他们绝不会停止,因为他们想要杀我,要杀我……”他shen吟着,“我也许,也许可以,不杀光他们,我,我保证……”然而人已经支持不住了。 懒得去擦拭带血的断剑,慢慢走向行囊,像走了几十年。走近后将包裹一脚踢开,弯下腰,从地上抱起酒葫芦,咕咚咚十几斤烈酒灌进一大半,如同酷暑中的牛饮,便一万零一次地喝醉了。 风潇潇。 风潇潇! 风潇潇? 醉眼乜斜脚步踉跄,不想再找什么地儿了,也不再管什么虫或兽的骚扰,摘下锈得比剑还锈的锈得一塌糊涂的剑鞘丢在一边,卸下腰间护袋,枕着简单行囊,也枕着边月,以及无垠的沙野和风的清吟,在先前宿鸟眠息的枯树下,躺了下来,并且很快睡熟了。 睡熟了麽? 这是怎样的胸襟和胆识啊,因为危险和死亡就在身边徜徉,随时都会找上他。 而他,此时是不是已经卸除了全付武装,摘去了权以自卫的爪牙? 沙野凄迷,沙白如雪。 刹那,漠对这人世一隅,活人与死人皆溶入无声之声中,边漠,仅只剩下一片空白。 枯树下,蜷缩着睡熟了的少年。 午夜。边月。白沙。浪子。 第二卷佛道不容第八章:蓦地刀光一闪,再闪 人死了,灵魂是不是在死的刹那就该离开肉体走掉了? 那么怎么这时候才有冤魂出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沙棘的尸堆里忽然幽灵泛起魅影飘忽。 边月近乎完全隐入地平线,只剩下那么一丢丢惨淡的光晕凄惶留恋着;天空澄净,蓝得发紫。夜风阵吹而过,空气变得愈加清冷而幽邃,隐约,似有无数橙色火焰跳荡游走,没有任何重量,也没有温度。 鬼物啁啾,异声杂浊,空旷而诡异。 “噫耶,好狠的小辈!” 该是人声,并非鬼物。 说话的是三个来人中的虬髯大汉,讶异的语音重拙而生冷,燃烧的眸子亮如明火,且寻且嗅,如同豺狗搜寻着已经嗅到的猎食。 枯树下的少年已然坐起,不经意地望向来人,懒散的欠伸打了个呵欠。 “为什么这么烦,不能让人多睡会儿么?” 泰也过多的疲倦、无奈,并且掺杂着如许的茫然与忧伤。就好像在怪怨着命运,并非是专对什么人说话。 闻声,虬髯人冷伫凝眸,如电般双目逡巡打量,惊异地看着树下蜷缩而起的少年。 朦胧而黯淡的夜光里,少年的影象却如此鲜明: 凌乱破碎的衣着,乞丐般落魄,懒散气质衬着无边沙海却又无奈得叫人伤感和同情。清秀瘦削的娃娃脸,坐在枯树下剪影如迷似幻,忧郁的眸子中似掩藏着海一般情思,而那仅可窥探出来的情思,完全可以熔掉任何一颗尚在跳动的人心。 它就这样冷冷漠视着大千,放空着那其中的秘密,顾身外于无物,似乎,整个宇宙只有他一人。 太孤独了。 “他怎么这般寂寞啊?”虬髯人想,“是什么让他如此孤独?” 虬髯人继续想,“这个人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风一般萧索离披,幻一般不可捉摸……冰,冰雪一般无情与寒冷!”想着想着,忽然有想哭,想扑上去为眼前这位少年肝肠寸断一回。“我,我这是怎么了?”虬髯人果断地意识到自己有点糟糕。 “喂,我说,你是不是在想念心上人呀?而且,她一定很美,很多情!” 虬髯人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大声问话,当然马上后悔: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并且我为什么要问?可是心意似乎不受控制。于是进一步感到自己不是糟糕了,而是非常非常的糟糕,简直糟糕透顶。 少年人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淡淡地看向这个人忽然就笑了,笑得好真纯好可爱,望着眼前的陌生汉子,漆黑晶亮的俊目反射点点星月之光,柔情无限地轻轻道: “你问的可是无花果么?那当然,她很美,很美很美!至于多情么……” 少年的俊目睁大了,也更加地明亮,疲倦与无奈瞬间消逝得无影无终,脸上展现的尽是千种柔情万般怜爱,一时间自己竟也痴迷得一塌糊涂了。 情系远空,他,已被虬髯人一句无意间问话引入到无尽遐思中去。 这个年龄,是不是本就该多情而又喜欢遐想呢?这就是个追幻的年龄啊! 或者,虬髯人的问话的确无意中拨动了少年那根心灵深处的敏感神经。 此时,虬髯人的心里却是激动起来:“他,哈哈,他在看我了!并且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并没有无视于我,我,我好高兴……” 其实少年人的眼睑已经低垂下去,只是没有停下嘴里的喃喃魇语,痴痴地,神情也愈加地迷离、恍惚。 “她是那么温柔……在心里并且在梦里……她,她的倩影,咳……” 已近乎呻yin了,渐渐闭上了一双伤感的俊目。 虬髯人也是醉了,痴了,好像忘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以及一切。 而少年也迷情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抬头遥向远方,寻寻觅觅依稀,月华下,绿地旁,小溪岸,伊人正长袖翩翩,低鬟曼舞浅吟。 “蒹葭苍苍兮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兮 在水一方 ……” 良人呀轻拥 温存梦难醒 醒来奈若何 泪满南柯梦 这是谁谱的曲儿,不是潇潇哥哥给果果写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写呢?箫声低迴如诉,锦瑟清歇一旁;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舞袖与歌吹的凄迷,扰乱了一天清辉,点点疏星,以及两岸黄花一湾绿水,虽然,两颗心,已组合成了一个宇宙。 可这是不是不吉的征兆?直到现在少年也都没搞明白。 “哥哥——风哥哥,潇潇哥哥——” “果儿——果儿妹妹——” 女孩子已猫咪般扑进了少年的胸怀,瞬间融进醇醉的心底里。 凄然若涕 ,两行清泪挂在了韶秀的脸上,少年玉雕般苦痛得整个人碎了一地。忽然,他回过头,对虬髯人轻轻地,温柔的说: “我知道你是谁,你回吧,我一点也不想问你来杀我的原因,虽然,我好想知道那原因。” “哦?” 虬髯人不由得讶异,继而钦敬,信心却是一条直线往下降。 他好像忽然才明白,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位少年的对手。 其实,一开始被少年形象吸引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生死对垒,只有无情。 杀人并非仅靠武力,那么无情……他虽然功高盖古,可他心里满酿的却全是情。 但能回去么,作为杀手临敌不战而退?而且,眼前这个少年那么年轻,他行么? 蓦地刀光一闪,再闪。 犹如清风般掠过,刀啸的微吟缥缈而又遥远。 什么都静止下来,甚至连时间都停滞了,所有的一切成了眼前一帧凝固的沙画。 虬髯人还是使出了必杀技,也是自己的成名技。 第九章:重拳偷袭 然而虬髯人却单膝跪地,右手拄刀,久久,吐出一口狂血,继而呻yin出声。 “呕——呃!” 少年已不在原地。 肃立于丈外忽然抬头看了看虬髯人,再重重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果然没有杀掉这个人,真好,我这次出手竟然能够控制自己了。”于是个人的心里刹间涌起一股暖流,醇醇的,脑海里满满都是果儿深情微笑的影子。 “少侠用的……用的可是临,临界大须弥手?” 一愣,继而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手谦恭地答道: “是吧,芥子须弥乾坤一壶。我,哦——你还好么?” 语音有如三月暖阳,更如春柳般绵柔,如面对故旧,欲说还休。 虬髯人默默,艰难地站了起来,转身,踉踉跄跄,久久方无声地消逝在远处模糊的棘影中。 残旧月光在他身后黯然逐送,落下一片凄凉孤影。 忽然一阵诡异长嚎传来。起一阵怪风,卷动漫天长沙倏然追逐虬髯人背影而去。 少年惊异地抬起头,继而皱眉望向虬髯人消失处喃喃道:“法帖,回影倒珠帘法帖?这个虬髯人好厉害,竟然能御驾五方圣帝谒!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发动?如果发动了我能否接下来?” “呵哈哈!传闻中的江湖浪子是个嗜杀冷血美少年。然则美自美矣,冷却不然!风潇潇就没有杀掉虬髯客吗,虽然轻而易举就能够搏杀他,奇怪呀!” 一声怪诞豪笑发自身边,带着强烈玩世味,像夜风般飘忽而无视。 “嗯,能够搏杀虬髯客的人江湖中就找不出几个,小子不错!” “唔,那是因为虬髯客与沧浪山的一江箫笛被传为江湖两大异人。” “是吧。二人虽不在江湖风云榜内,但修为据说可稳列武林前十五!” “所以,这小辈用的可能真是传说中的芥子乾坤玄功。” “据说芥子乾坤玄功是云梦大隐聩聩老人的拿手好戏。” “但没听过这老家伙收有徒弟呀?” 不耐烦了:“……喂,我说,你怎么老是接我的话?那老家伙收没收徒弟跟你鬼道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屁话连天什么都知道?” “你这没长毛的秃驴!你怎么说说话就翻脸,我说话不叫接话好不好?你在找茬吗,是不是想和老道打一架?” 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是和虬髯客一起来的。 这俩人一唱一搭,语调一热一冷,似乎没有一点让别人回答或插话的意思。 “哼!听说聩聩老人玄功欲竟之时却因误食灵物致使经络闭塞,结末功亏一篑, 信然?” “秃驴,你在问我吗?这可是你主动问我,那我就勉强回答你吧不过先声明这不叫接话——那就非常非常之奇怪了!” “谁说我问你啦?我什么时候问过你?” “我认为你就是在问我!”老道怒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奇怪,你不奇怪不行么?” “绝对不行。因为既然功亏一篑,红尘过客臭小子怎么能会那老匹夫的独门功夫?” 看着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少年干脆重新走回到原地坐下,背依败木,双手抱膝,安然地做起了最佳听众,而且,神态详和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或准备异动的表情。 这使眼前两个一直在胡说八道的光头和不伦不类的劣道极为生气且愤怒。 两个人,两个老者,一矮一高,矮者胖高者瘦,尽皆七旬上下年纪。矮者酷似弥勒,慈眉善目,肚腹膨膨;高者发作道髻,鹰目勾鼻阔嘴,唇吻无须,双睛则绿光闪闪。矮者白短褂微掩胸腹绝非沙门打扮,高者黑袍飘飘穿著亦不是道士正装。 总之,五不存四不像,朦胧月光下如同两只黑白僵。荒漠之中本就少见活的东西,猛然间出现这么两个家伙,怎不叫人心生恐惧产生不好的联想?总之怪异而又奇特。 “我说,这小子是不有病。” 白短褂矮胖和尚笑呵呵地说。 “何止有病,简直就病得不轻!” 黑长袍高瘦道士冷冷道。 “喂!那边那小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托大?” “哼!红尘过客,知不知道面对的我们是什么人?” …… “我说这家伙大概是个聋子?” “不可能,聋子怎能这样年轻!” “白痴!聋子还要分男女老少么?” “你才白痴!我只是分了老少没有分男女好不好?” 两人就像戏台上的小丑,对口哏说得相当起劲,而且,总会起冲突。 少年不禁微笑起来。 和尚怒极,嚷道:“我说杂毛,你不说话是不是能憋死你,咹?不愿意搭理你你却总归不识趣。我是在和那个什么红尘过客风小子聊天好不好,你干嘛老是接话,你特别特别讨厌你知不知道?” 老道一听也急了:“你这秃驴,我只是配合你逗引那个什么浪子跟咱们干一架!不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么?” 和尚似乎终于怒了,“呼”地一声,挟无俦罡风一炮拳就轰了过来。 狂风怒吼,地动山摇。 可轰的却不是老道,而是轰向了坐在树下的风潇潇。 数丈距离,人和拳头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到了眼前拳风更为疾劲。 五柳庄魁星步少林寺撼山拳,力道之大虽开碑裂石不足以说明其万一,并且是偷袭。 坐势未变,忽然左移。 身后枯树却遭了秧,轰隆一声偌大枯树不见了,残屑纷飞,随风袅袅;月光下,居然甚为写意。 少年嘴角含讽缓缓站了起来,脚下不丁不八双手拄剑于地,嘴角儿略微咧了咧,几分懒散,几分傲气,几分蔑视,漫道: “佛、道不容,可是二位前辈?” 语气里,却是没有一点前辈的意思,更没有“老”之一字。 “嘿嘿!好小子竟然知道咱们二位老人家?” 和尚绝不为刚才的重拳偷袭而脸红,退回原地跟没事儿人似的,忠厚得眉开眼笑一脸憨憨。 “那当然,佛、道不容是谁?武功天下第一,智慧是天下第一加,譬如红尘过客这种大英雄真豪杰怎么可以不知道咱们?!” 老道更是洋洋得意,也好像和尚没有刚才的羞耻行为,连忙把话接了过来,继续玩接龙游戏。反正和尚说头里的老道就必须接下句,两个人一定要同时说,两个人乃至两句话连在一起才算得上一切完美。 “二位也是冲在下来的?” 风潇潇却也有趣,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过话语中嘲弄逐显。 “嗯,你要是这样认为那也中。”和尚一点都不想否认,依然笑嘻嘻。 “你说不是都不行,咱们就是为你而来!”老道继续按章程办事。 “能够劳动两位大驾出马,风某非但觉得骄傲,即便死恐怕也值了!” 第十章:在下不会跟人贩子走 “咦小子啊,你这是看不起自己么?” “看不起自己的人还叫什么红尘过客?笑死人啦!” 老道的话接得相当快而认真,有点像吆喝,声如闷雷,沙哑却又艰涩。 “嘿嘿,那倒不是!” “哦——有说?” “嗯——你小子什么意思?” “是二位的名头太大太招摇了!” “好听,真的很好听!这是和尚有生以来听得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佛不容的大嘴完全咧开来,脸上笑出了一朵大红花。道不容则眯起眼仍是冰寒至极地道: “可以,听起来的确很舒服。所以,小子,你跟咱们走,咱们不为己甚。”老道这回就不是简单地接下话了,而是在抢夺和尚地盘,争取先手。 嘲讪地一笑: “道爷的意思可是不怕功亏一篑的芥子乾坤?” 懒散中倦怠、无奈重新出现在娃娃脸上。 “咱们连聩聩老人都不怕,还怕一个黄口小儿么,你算老几?”果然这回老道争得了先机,两眼神光烁烁,看来刚才的痴妄呆傻全是装出来的。 “哦,那么在下一定要跟你们走了?” “不错,跟咱们乖乖地去走阳光大道,直奔西南。” “西南,那是哪儿呀?” “不必细问,你只须跟着走就是。” “嗯不行,现在的世道,须谨防坑蒙拐骗的人贩子。老妈从小就教育我别跟陌生人讲话,也不许我跟陌生人走路!” “呵哈哈哈哈!我的儿,和尚老道就是陌生人呀!”和尚大笑。 “而且是不折不扣的人贩子!”老道接话绝不笑。 突然冷冷:“遗憾,可在下却不是妇女儿童!” “当然,”和尚笑答,“在一佛一道面前你本就什么都不是,要是也只能是一只乖顺的小猫咪。” “这话我赞成!秃驴,你说到了点子上啦。”老道继续把话接了过去,“不过我要纠正你,不是一佛一道而是一道一佛,千万把道爷的名号摆在前边,这个提醒你很多次了,你怎么没头发难道也没记性么?” “去你的!不过也可以依你,但老大却永远是我!”和尚说。 “那就好!”一道甚感愉快,瞬间似乎又变成了傻逼。 冷嘲留于俊面,少年不再作答,双臂环胸,怪有趣地看着一佛一道继续表演。 和尚说:“老道?” 老道说:“干什么?” “姓风的小子像是个呆瓜,比我们差多了。不过他样子好像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吔!” “哼,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啰嗦了,拍拍手拿下小辈,免得他人眼看狗低!” 道不容阴森森开始活动手脚,关节扳得啪啪响,显得大为不耐。 “喂老道,你在骂自己呢,应该是狗眼看人低!”和尚纠正老道的话,但人却不动,依然笑嘻嘻对少年道:“那个什么,风小子,你让咱们强迫你可就不好意思了!” 老道在一旁却争辩道:“胡扯,我哪里说错了?我这是实话实说。人眼看狗,狗的个子岂非本就比人矮的么,你这没毛的二蛋是不是也不识数啊?” 该阻止二人继续胡闹了,少年邪笑,对佛不容道:“二位打架之前一直都这么玩儿来着?” “谁说咱们是来打架的?”和尚道。 “你说打架就打架,你是谁的老爹么?”老道道。 讪笑:“哦,原来不是打架的,那你们走吧,在下还要继续睡觉。”说完,转身,抬腿,走路。 和尚哈哈笑“你小子是不是装糊涂?咱们虽不是来打架的,却是要你跟咱们走路,你怎么要去睡觉?” 老道连连冷笑:“你要睡觉?真是个大懒虫,这么好的夜晚谁会去睡觉?不过想睡恐怕也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要做噩梦。” 风潇潇面无表情:“在下不是也说过了么,绝不会跟人贩子走的!” “那么咱们就只好打一架啦,这可是你逼的,打死了人你自己负责!”和尚语义含混,有些赖皮。 “所以打架是一件很头疼的事,咱们的敦厚善良就会被人质疑,这个非常遗憾!”老道脸皮更厚。 风潇潇大笑:“哦,那你们的难题来了!” “你真的不想做乖宝宝?” 佛不容耐力实在大好。 “和尚,你的口水话真的太多了。” 做作地摇了摇头:“啧啧,后生仔,你不懂体谅方外人!” “咳咳,这年头,好人实在难做啊!”见佛不容没有动手的意思,道不容也停止了活动,继续说和声。 风潇潇终于不耐了:“二位如果没有什么事,我真要去睡觉了。被你们打扰了好梦心情不是很好!” “这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没有什么事,你耳朵聋了还是瞬间患了失忆症?没听到我们要你跟着走吗,觉这种东西少睡会儿都不行吗?” 和尚紧摂不放十分较真起来。 “哼哼!红尘过客名不副实,太过愚蠢,原来却是个非要睡觉的大懒猪!” 老道接过话开始胡说八道。 “滚你的臭鸡蛋!”少年人勃然大怒,颓废、无奈、落寞一扫而空,睛光暴射,被磨得终于失去了耐性。 无任何警兆,道不容从空跃下五指棋张,抓向少年的顶皮。 冷哼一声,移形换位,闪过一抓后未待老道落地侧跨反掌斜切右背肋,少年更是快如电光石火。 然而左面的假和尚佛不容早已布下陷阱等个正着,穿心指一道白线从后面激射而出直奔命门,阴狠毒辣根本没想给风潇潇留下活路。不为己甚的话是假的,一切都是佯装出来的。 背后如同长了眼睛,不过少年也知晓厉害,顾不得伤敌亦不敢以护身罡气硬撑,百忙中矮身下挫,收招自救,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一指之厄,从下面几微空隙倒窜而出。 突袭未能奏效,佛道不容二人大喝一声再次挥掌遥击,内劲如山般吐出,掌出人动如影附形再次追慑而至,两面夹击,不给风潇潇任何喘息机会。 身形上腾,一鹤冲霄,险险乎又避过两股呼啸的掌风,并随之还以两掌,用上了芥子乾坤玄功。掌力发出,沙飞石走,现两道红白激光直扑和尚老道,佛道不容大吃一惊,哪敢硬接?拱肩缩背,用上平生所学各自朝一侧急速闪避,亦堪堪躲过险招,逃得一劫。 好厉害的芥子乾坤玄功。以佛道不容两个超级大魔头的身份,竟然也是不敢轻掩其锋,可见这种奇学异技实是不可小觑。其实,开始看到风潇潇用出这种功夫挫败虬髯客时,和尚老道就已有顾忌。两人只是做到了心中有数,未必比虬髯客强过多少,或者说自己认为比虬髯客强而已,因此不敢遽逼风潇潇就范。便一边用口水话麻痹少年,演双簧说相声,一边抽冷子偷袭冀图得功奏效。 第十一章:“去也终须去……” 芥子乾坤玄功未能收到应得结果,风潇潇也是微凛,重新评估了和尚老道的能为,心中有了压迫感。此时疾似鹰隼,招式飘忽,渐把功力加上来一心一意打出外门八意拳的套路,再不敢有丝毫大意和轻敌。 这一套拳突出的特点就是快,快得视觉无法跟接;但佛、道也不慢,因此三人互相出招避招,虽次序有先后,却几乎尽在一瞬间完成。 几十个照面过去了,风潇潇面对二人的打法已经略有心得,因此不再闪避,一招接着一招开始硬接硬刚。 忽然嘣暴一声,空间发出震撼心弦的锐啸,各自被倒轰出数丈远。 以一敌二,这一回少年竟然略占上风,一东二西,三丈距离重新对峙。 “咦哈!不错不错,盛名之下无虚士,风小子果然有些能耐!” 佛不容呵呵大笑,用手抹把老汗喘吁吁真诚佩服。 “芥子乾坤非同凡响,红尘过客以一敌二,还不落下风,厉害厉害!”道不容惊容满面抚背捶腰评价颇恳。 少年却是虎目生威冷电湛湛怒叱道:“贼秃有够阴险,一上来就二打一且还先行偷袭,我为两位不齿!” 一阵呵呵:“你这孽障杀戮无边还有脸陈说别个?另外你该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吧,墨守成规的人岂非早就死光光了?青沟娃儿,笑死人啦!” 佛不容这时一口气已经喘匀,依然笑容满面,但已透视出内心的阴冷。 “再来!”邪笑已由嘴角爬上脸颊,少年勾了勾手。 佛、道不容的颜面变了。 “福生无量天尊!” “无量寿佛波罗蜜多菩萨!” 罡风劲暴,啸号如魅。这回全是硬碰硬,全部挑狠的来:接触,暴退,再接触,倏忽间一切都静止下来。 怎么,结束得还是如此之快么? 沙埃尘定,蔽月初晴,独闻草虫唧唧。 并没有结束。 暂歇片刻叱咤一声再度出手,既然都以为摸清了各自的套路虚实,这回拼的更是凶残,一点虚招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避招和让招,赌气一般,直打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又是数十个照面,再次暂停,僧、道联手并立,袍褂已经是阑珊不整,嘴角有血丝缓缓溢出。 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趔趄劣步,欲倒摇摇,脸色恰如西去的边月一样惨淡苍白。**难抑断续地道:“好和尚!想不到,想不到血衣道姑的真阴玉女手为你所得,可喜可贺。假老道好像更不差,什么时候耍起了五花生佛的禅性托钵?” 道不容面容冷冷。 佛不容则再笑开言: “ 红尘过客,咱们本就不是什么出家人啦好么?” 忽然大笑:“ 雇主知道你红尘过客艺业了得,所以让咱们谨慎从事。 嘿嘿,别说……你小子真真在在的不含糊!阿弥陀佛,少年人,咱们打个商量怎样?” “……” “跟咱们走,我两位老人家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就是!” 一道则冷冰冰接道: “咱们的保证,就如道家十诫,任何人不能不信!” “好哇不过告诉在下,跟你们走干什么,雇主是谁,你们可是尘隐蒋天奇的人么?” “小子,到了地头就知道了,道上规矩不能破坏。” “那么说二位的确是受雇于人?” “这个你也别管。不过,你的死活咱们有权决定!” 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们的保证不值一个小钱。” “出家人可以用佛祖和三清道君作担保!” “嘿嘿,那就告诉风某,二位到底受何人指使,准备带在下到何处去?小爷我如果听耳顺了就跟你们走,绝不皱下眉头!” 佛不容轩眉耸动,哂笑道: “只此一点真的不便相告,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江湖规矩!” “住嘴!”风潇潇怒目圆睁,“你们两个老混蛋不付任何代价就想让本少爷乖乖伸脖子挨刀?你们是不是脑残吃大便长大的?” 与此前一役一样,风潇潇晓得也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不再浪费时间,遂破口大骂,不过这次骂得更是凄惨恶毒。 佛不容果然涵养功夫到家,如此毒舌居然还是不生气,正色道:“年轻人想到哪里去了,我二位老人家也非随便说说,保证尊驾的安全你还想怎样?” “去你娘的杂皮!” 少年人满脸溅朱,口沫横飞:“等少爷制住你们两个杂碎,会叫你们吐实的!” “呦呦呦,这小狗真是狂到天上去了!芥子乾坤不过尔尔,难不成你还有更高明的法宝现世……” 佛、道不容一齐大笑,果然他们方才并未用全力。但俩人却忽然楞住了,他们看到了什么?只见眼前的少年浑身渐有紫气隐现,升腾,片刻,就见风潇潇背手移玉,神光隐隐,踱步微吟道: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吟毕,朗声大笑道:“二位老人家,此时何时,斯音何音?” 说完,亦不待回答,眼色如迷望向远空去了,似乎不记得身边还有两个不世妖孽正虎视眈眈。 此时何时,斯音何音?虚空中似闻梵唱袅袅,若有若无,渐引渐远。 而更远处,黎明前的黑暗即将到来。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眼前为何有如此玄幻出现? 僧、道雕塑其身,如同两具石翁仲。天地忽然为哀伤所抑。 双方俱都一动不动。 有风吹过,沙棘发出阵阵毕剥声愈显荒漠苍凉而莽远,曾经弥满了夜空的银辉 早已丧失了最后一丝血色。 起风了,起大风了,长风浩浩,衣袂飘飘。 久久,个那少年方缓缓回转身形: “好吧,也许在下真的饮血成朕杀虐过多,那么今在就算小可敬老!请回去告诉那个姓蒋的,七年辗转,本少爷家仇不共戴天!而他,必须偿还业债,否则天理难容!” 俊目锋芒毕露,语气冷如冰晶,突然之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人性味,浑身吐露的全是狮虎猎食时的凶残,冷血少年整个回归! “施主……” “你们以为能赢得了本少爷么?” 像想起了什么, 声音忽然变得低柔,似若倾诉衷肠的怨女。无奈再次出现在少年脸上,哀伤令遥空中的落月为之震颤。 一僧一道异样地对视一眼,蓦然惊悚,遂缓缓朝后退去。 第十二章:消失在残月余辉的另一边 风潇潇乃少年奇葩武林卓才,曾杀人如麻声威搏天,佛道不容当然早有所知。谈笑间少年身上出现的紫雾就令人莫测高深,尽管两个不世魔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而且向不待见听闻。可是眼见为实,小子在弄什么玄虚?至此他们可是不能不深生惕凛了。 再看浪子,左手单掌问讯,右手微垂,如若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禅定了般已进入了整个忘我之境。 僧道对视一眼,蓦尔分向两侧,外而围之,丈距为圆,左右旋转游走不定。速度渐转渐快,瞬间只见一线形影在低空中啸飞。 佛不容这回要玩真的了,莹白透明的手印,忽然涨大,近乎遮天盖日一招普度众生搂头盖脑朝风潇潇拍了下来,奇速骇人听闻;而掌印所控制的范围之大,生平仅见。 指掌闪晃不定,被控范围且有无穷吸力。 佛门大手印,有说之说,无相之相。 风潇潇所能感受到的却是不计其数的如山掌影充满弥漫了空间,掌风强劲得难于呼吸;身形飘忽,有随时被吸走的可能。更可怕的是,白蒙蒙雾一般的掌影笼罩下,还有一个灯笼般大小的五色光环隐没幻现。 这是什么玩意儿? 当该是道不容的禅性托钵,碗盏般大小,光分五色,非铁非石不知是什么东西。 不错,佛不容刚刚出手,道不容随即出钵,配合得妙到毫颠。二人横行天下四五十年初出道便是联手,初出道便战胜邪道第一人白眉老祖,于是乎,初出道就一举成名天下闻。 而今,近五十年光景过去了,老功岂非更为精进? 风潇潇到底还是嫩了点,为什么不听劝告呢,错过了宽恕的机会,这次人家还会手下留情么? 不见人影,只见白色的网,白色的雾,雾中的五色光环以及无边无尽的杀气。 杀气,恐怖而无情,只有无情,才有杀气。 内家真力的旋扭与碰撞再一次翻越新篇章,所迸发出的撕裂般异啸和光虹,诛目剜心覆今盖古。 少年人就像骇浪里的扁舟,飓风中的片叶,身已不能自已了…… 天地为暗,月亮躲到了沙杨后不忍看,扯一片乌云,遮住了头脸。 这真是一场罕有的大决斗啊! 事实上,若论真才实学,道不容比之佛不容要更胜一筹。 老道生而异秉,绝慧。百姓迷信,以为太过聪明的小孩子会早夭,于是老道从小就被父母舍进了终南山道观。不过小老道可是不耐常规,稍大些便常常偷溜下山找吃混喝,或者靠唱些道情歌儿吹吹箫笛赚几个小钱赌筹打马。别说,老道的笛子吹得超级棒,尤其是洞箫,月夜幽庭品一曲《三醒石》,能令鲛人泣血怨鬼夜啼。再后来,经不住大老道揍得勤,也实在熬不过清苦的道观生活,干脆离观出走,更不敢回家,从此成了江湖亡命城乡浪人。 十三岁,迷入九华山,遭人贩子劫持,遇异人救助,得阴阳二气,易筋伐髓,学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奇功。 而五色托钵,乃天外飞石(陨石)所制,无招无式,随心意驱动。但驱动此物非阴阳二气合作不可。阴阳相撞,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产生涡流,此涡流夺天地造化。此时,钵盂被老道抛出却又无声无息,而且不时发出眩目的五色光华,不仅有吸纳真力的作用,且冷飕飕令人有目难视,这又等于是和尚和老道一起打瞎子。以这样两个不世邪魔打一个瞎子般的少年,加上五色托钵的干扰,结果可想而知,红尘过客恐怕凶多吉少了。 道不容的天外飞石五色托钵,一辈子也只用过两次,加上这一次应该是第三次。可见两个老妖精对风潇潇是有相当的了解和异常的顾忌。 既然道不容不珍惜羽毛而且还用上了少有的绝技,那么知道老道及其邪功的人有多少?风潇潇知道么? 风潇潇初战受迫,已经揭明了老道用的是五花生佛的禅性托钵。 怪钵为二气催动,可现五彩之光就连始创者五花生佛也感意外。和尚创制之始,只是因其为天外之物,且无坚不催,把玩之余忽生念想而已。可是没想到是物一经阴阳二气操控,竟有光华透现,且光分五色,这也许是母体本身含蕴不同金属所致吧。不管怎么说,意外收获令和尚惊喜万分,如获至宝。至于这怪东西为什么到了道不容的手里, 局外人不得而知了。 五花生佛贼秃本就是江湖人人侧目的一大怪物,平生疯疯颠颠喜怒无常,无人能测知岸砥,尘世之中行事向不循常理,无人惹得起。何况他并不是一道的师傅。 风潇潇不但没想到这种神功出现在二人身上。更没想到的是佛道错位,佛用道学,道用佛学。失查之误,使少年初战遇到偏门吃了个冷亏。这一切大概都是道不容出的点子,仅此一端也足见老道不愧是天才儿童,玩心机超越常人且极其阴鸷。 然而二人今天也算是遇到了超常的人物。风潇潇岂只是旷世奇才,亦乃是武林三天尊释、道、儒的徒儿,聩聩老人也曾赠艺。现下,既已知佛、道不容的根底,还容两人再放肆么? 禅性托钵固然厉害,但道不容是否已获真髓? 即便五花生佛亲来,又能搞出什么样的鬼点子? 当然,如果秘辛另自,红尘过客更将如何? 一声长啸,尤若万壑龙吟,佛道二人心神突然为之一滞,诧愕间,脚步少凝,佛不容的漫天掌影竟已还原为一只老腕。 够了,仅只这刹间,手腕已被风潇潇着手叼住,连人甩出,同时双掌推送,巨力发出,以昊绝之势撞向一旁的道不容。 道不容心胆为裂,实在不敢接人,仓皇侧逸,数步之外人已瘫软在地,汗透重衣气不为继,钵盂铿然落地火光迸现,碎石纷飞。 好大的一股罡气,这似已非人力能为。 而且太快了!就在风潇潇反击开始,拼斗便已结束。 佛、道不容目瞪口呆。原来双方实力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少年绝非大言欺人。 “这,这仍然是,是芥子乾坤玄功么?” 老道似乎不受神意支配,惊呼出声。 “咕咚”一声,佛不容身不由已随后重重摔在道不容身旁,跌了个发昏章第三,骨头都快被摔碎了,衫衣破损皮绽血出但却保住了老命。 风潇潇不过是运用借物传力之法,以阻遏道不容的进击,为取胜垫定伏笔。同时,也是临机生变,寻求对五色钵的破解之道,结果还算满意。 只是少年人已留意没想要和尚的老命。 两个巨极魔头一时被摔得万般无奈,虽无大伤害,但一时间呆卧在地爬不起来。也许是他们不想爬起来吧! 疲倦与无奈再次出现在少年的脸上。 夜色已经阑珊了,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然而却愈加地凄迷,愈加的令人伤臆了。 残月还是没有完全隐去,但是已经淡得如同一餐白味。 人憔悴,月亦憔悴,憔悴凄许芳华,伊人身在何方?一颗心为什么总是这样迷离! 脚步儿懒懒,心中盛满着无尽的悱恻和缠绵。唉,长歌当哭,有情难免总被无情所累,问眼前风月,能否解语? 剑挂萧囊,简裹懒提,慢慢,少年消失在残月余辉的另一边。 随后,月儿就悄然落下了。 月亮落下之后还会有什么呢? 对于有心人来说是不是一个伤感的默许? 无边沙海里,此时留余的只是一片死寂和苍凉。 以及月落后带泪的破碎和漆黑。 第三卷:红叶铺成的山庄第十三章:犇羴鱻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常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上词是稼轩先生一腔报国无门的浩叹。诗人登临剑洲双溪楼,漫搵怀古幽思,幻想着取出延平津的神剑以杀敌人,且又虑水上“风雷”,水下“鱼龙”。不免忧思绵绵,辗转反侧。 这是不是此时浪子的心境? 行行复行行。 祁连山脉,丹山脚下。 九月。 岑参有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道是“翰海栏杆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岑参军向以描绘雄奇瑰丽的边塞风景著称于世。瑰奇与否又当别论,而诗中的景象却是眼下的实情。 九月飞霜,百草寒梦。 往北再往北。 浴漫天风雪,步履蹒跚。 风雪肆虐中,隐隐约约不时传来断续粗豪的歌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声声慢,凄婉苍凉,无节自烈,此情此景,大有燕赵悲歌壮士断腕的况味。 这是元好问的一首《迈陂塘》。当时诗人去并州赴试,路途之上遇一猎人,猎人说他射杀了一只大雁,另一只竟悲鸣不去,后来就撞头殉情了。元大诗人听后感慨连连,便买下了这对死雁情侣,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河边,堆起数块石首以念其情,以志其节,以悼其烈,称为“雁丘”;同时写下了这首传颂千古的《迈陂塘?雁丘词》。 噫吁戏……人之能够为情而死鸟儿亦知殉情而亡,鸟儿既知殉情而亡而人为什么又不能为情而死呢? 此时的风潇潇,鹑衣已易,巾头换稿,宝蓝紧身裤褂外罩一袭羊皮老裘,披头辫盘顶,戴狐皮双耳帽;革带侧束腰间,皮护腰深扎内里,简单行囊作包裹状,着一酸枣乞丐棍挑在肩上;庶民黔首,普通百姓一个。 他尾随佛道不容的踪迹而来,这是他不杀二人的主因。 隐隐,飘萍浪子似已感到元凶将现,因此大有近乡情怯的幽思怪想。 旅途寂寞,慨从衷来,偶或吟首诗儿唱支曲儿发泄下胸中憾怨,大都是用激昂的腔调唱着伤感的曲牌,听来倍感悲催苍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卦曰:初六,履霜,坚冰至;初九,有厉,利已。 卦象让人踌躇,而心志催人奋进,他,选择了后者。 塔聿里是进入漠北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条路上能够呼吸到人气的最后一个小镇,为丹山县邑所辖,属古胡居住区。再往北往西,尤其是眼下的季节,恐怕不会再有人踪兽迹,因为方圆百里甚至千里,这大概是最后一片绿洲,是严酷地区以及严酷季节人类乃至其它生物最后聚集的最理想的栖息地了。小镇不大,却是商旅繁兴人烟麇集,番汉杂处之中原始土著已所剩不多,居止的老百姓大都是做生意的人。即便风雪酷寒但冬季这里的商贸活动反而愈加繁荣,这应该和贸易的内容有关,也和交通紧紧相系。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户大都由雪橇和狗拉爬犁运载货物,当然也有骡马乃至其他运输工具,不过少。贸易的内容就比较复杂了,主要以毛皮和粮食兑换为主业;其他如烟草、腊肉、葡萄干、锅盔大饼,沙地药草等等,都可以购买或交换到。偶或也有珍品或禁品走私,包括盐巴与烟毒。 清**的实际统御在这里已经鞭长莫及。乾隆时候,东西南北中,边属绵淼疆域辽阔,尤其是北界曾经延及到蒙古的唐努乌梁海以及西伯利亚等广大地区。到了嘉庆,由于中俄条约的签订,漠北的皇权统治已经破碎不堪。七年,嘉庆再应蒙古亲王蕴端多尔济之请进行会盟,总算还有丝丝联系。会盟的任务主要是简稽军实,巡阅边防,清理刑名编审丁册等等。简稽军实即察阅兵丁,包括修理器械,练习骑射等内容;巡阅边防即对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地以及清**在蒙古族地区所设驼马牛羊牧厂的戍防。清理刑名是审理刑事诉讼案件;编审丁册是统计户口,编选壮丁等事宜。至于局部管理的卡伦稽查,实际上只能以巡视监督为主,而且主要是牧草方面的圈定和管理。地方行政管控已经相当疏缓不力,甚至无人问津,特别是这种偏远荒僻的边角之地。 小镇由一个本地的土司兼领镇务,食五十石,由清**直接給奉,应该是比较优厚的了。而这地方漠北的马帮、胡子乃至种种逆天之徒多而猖獗,甚至相当残忍,是时常光顾小镇的。试着想像一下,像这种实际上七不收八不管皇权松弛的蛮荒地带,同时也是金钱与**极度招摇肆虐的场所,何能不滋生强盗匪类鱼龙虾蟹?不过这些人却很少在镇上做案,同时也很难崛起霸主强权。这恐怕是觉得镇里流动的八方往来之士多的是奇技异能之人,搞个不好,碰上手气不顺,引来众怒或波及了无辜,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们大都乔装后分散成小组,以小股人员往来,在小镇里或憩息休整,或侦密踩探,以便路途中孤旅劫夺,杀人越货。 反正这种蜗居辟地,凶杀、盗匪、侠士浪人或者在案之徒,杂处其中,鱼目混珠泥沙俱下。 那么这该是一个人欲横流也极具滋生罪孽的地方。 不过这里的驼队倒是一大特色。不管是集市还是民居的罅隙处、院落里,满满的,都是。一大群、或是三三两两的骆驼有立有卧,驼峰上的货物就像一座座小山。这种世上耐力最强的畜生,一直都在默默地坚持坚忍着,从不会对人类或是对其它诉说什么,哪怕累饿冻馁而死。除此之外各位的任务便是嘴里的永远反刍,除了咀嚼简单的一生好像再没别的了,而对于满天风雪,茫茫沙漠,漫长旅途,它们可能更加缺乏想象力,或者说没有余力有想象力了。 没有义工,更不可能有专门的环保人员,因此脏乱差是小镇最为突出的特点。尽管冰封雪盖,仍然随处可见粪便;骆驼的,牛羊猪狗马的,甚至旮旯胡同阴暗角落里,人的大小便也能看到。生活垃圾堆满了墙角边,街头处,以及其他什么隐蔽的场所;即便是寒冷的冬天,路过时也能闻到阵阵难以忍受的潮湿骚臭味。 时近中午,没有日光,因此天气一点都不见暖和。 风也停了,干冷干冷。 该是打尖的时候了。 瞄着佛道二人转进胡同进入了一家酒食店,风潇潇也便找寻适合打尖的地方。寻觅间,来到一处朗庭阔地,拐角弯头处忽然听见一声脆亮的童声吆喝: “哟嗬,来啦,爷您哎!里边请——哩!” 顺声音寻去,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身着臃肿的羊皮袄裤,戴毡帽,双手抄在袖子里,站在门口操蒙地腔长声吆喝着招徕客人。字音不大听得懂,但知道是在招呼客人。抬头望,店门上方的横额大匾以魏碑体阳文漆金镌写着三个大字: “犇羴鱻”。 汉字下注有满、蒙、藏、可萨克等多种文字。 匾额下面四只有如西南苗女罗裙式的蓝色酒旗高高挂起,裙带飘飘,迎风写意。 却原来是一家清真酒肆,蛮荒僻地竟有如此去处让少年人颇觉纳罕。 走进酒楼放眼打量,酒楼的格局古雅而敞亮,四方大厅酒客满满。二楼有雅间,俱都是雕画的靠屏隔开,看不清里边的西洋景。外面散客也不少,士农工商,赳赳武夫,甚至有穿官家服饰的差役,品流够杂,但身著蒙古袍的人仍然居多。还好,二楼的外厢散座竟然有空座头,本来就没有去雅座的意思,于是卸下革囊放在一旁的条凳上,皮裘双耳帽也摘了下来。 第十四章:跑堂的小二哥 “坐,客爷!” 见有新客人光顾,小二早已谦卑地伺候在一旁,操着浓重的北地胡腔说的却是燕地语,虽然极不标准但也能听得懂。汇聚八方往来客人哪能不会点官话?话说这位小二哥人长得精瘦却显得极为干练,挥动着雪白毛巾擦抹桌案,边含笑让座,然后迅快地端来热汤净手、敷面,再摆上盐水花生南瓜子以及爆蚕豆几样不收费的小吃,随手递过菜单饭谱,清朗和悦地再次喝声“爷台——您——请咧!”近尾音拐了个大弯,又热络又恭敬,又谦卑。 随意叫了一盘切好的大饼,羊杂汤慢些时再上;半斤酱牛肉,一盘冷拼羊白蒜泥佐料,外加两样热炒,再让伙计搬来一坛老酒,小锡壶汤盆热煨,蚁食鲸饮,不一会儿热烘烘暖洋洋已有了三二分酒意。 老羊皮外氅脱了下来。 风潇潇并不怕跟踪的和尚老道跑掉。 小镇的出口仅只一条,往东南方向,百里以外穿越大戈壁进百丽,入扎皇,渡过克努伦河后方始通大官道。走大官道最终可以到达大城库伦。不过,到库伦尚有上千里路,他可不知道两个老东西是否是去库伦。塔聿里小镇他没有来过,但克努伦河以外的地儿,他却并不陌生,至少,这塞北边漠他曾晃荡了近一年。所以,在入店前他便对小镇进行了一番详细踏勘。他心里有数,这条路,即使让两个老家伙先行个一日半日,以自己的脚程,随后追及也是易事。何况二人还未必知道自己跟在身后。 坛酒已尽。“砰!”掌击桌案: “小二,拿酒来!” 小二应答,慌忙再抱过一坛酒。 “来——了!呵呵爷台好酒量呀!” 透着亲切机灵,小二哥一路高歌唱喏,小碎步穿堂越案而至。 “喂,小二哥,我且问你。” “客爷但请吩咐!” “你这里可有什么好酒?” “好酒?爷台问得妙!咱们这里有千年珍品‘妙府’神酿!” “耶,你在卖弄噱头?” 少年勾动了馋虫来了意兴。 “岂敢,客官可知‘南绍兴北即墨’?” “说下去!” “南绍兴且不去说它,南蛮子不干咱事,咱家只说这北地的即墨‘妙府’。 据老辈子讲,即墨‘妙府’商号在隋朝开元年间就已形成,与即墨城同步。早先年唐王李世民率兵征战群寇路过即墨时,城中百姓便用即墨‘妙府’老酒犒劳唐王及将士。唐王喝后大加称赞,誉为‘天下一绝’。问及造酒的女酒管:此酒以何酿造?女孩儿则指着大庙山下的黍米地说:‘用秋天收成的黏米还有米汤沟泉水’。 前朝弘治年间,即墨诗人蓝田入仕后,晋升为河南御道监史,后因贪官污吏谗言攻讦而被贬还乡。回到即墨后,蓝田先生为家乡做了三件好事:一是构筑墨水河坝保护水源;二是建立‘即墨妙府酒坊’;三是建立‘可止轩’书屋。对妙府酒坊,蓝大爷制定了一整套严格的操作工艺,其中主细节与制曲、焙曲、开耙、榨酒做工均为妙龄少女,嘿嘿……” 小二嘬嘴咂舌满脸艳羡。 “哥哥你不该做小店侍应,该去皇帝身边做个酒官或者什么东西,呵呵!”风潇潇半真诚半嘲弄地道。 正色言道:“公子爷抬举了小的,这是小的职份。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懂一行,不这样小的没饭吃!嘻嘻,不过此酒尚还有说呢!” “哦?” 少年人更加来了兴致,也不用杯子,将壶中余酒从汤盆中撮起仰头一饮而尽,锡壶重重放在桌案之上,微醺地乜斜着小二静等下文。 这个酒二哥似乎可算找到了个好听众,或者本就是个喜欢卖弄的话篓子,其实不过是大唱生意经做广告,因此说了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妙府’实属黄酒类,知道吗?俗称黄酒为‘醑酒’。 古时地方官员把 ‘醑酒’ 当作珍品向皇室进贡哩。相传,春秋时期齐国的头儿齐景公朝拜 崂山仙境谓之‘仙酒’;战国时齐将田单巧摆火牛阵大破燕军谓之 ‘牛酒’;秦始皇东赴崂山索取长生不老药谓之‘寿酒’;几代君王开怀 畅饮此酒谓之‘珍浆’。到了唐代中期,人们发现‘醑酒’后,方始称为‘骷辘酒’。 “咦,何为‘骷辘’?”少年奇道。 “因为这酒不仅好处诸多,且是威力极强,有适筋脉入骨髓之能效,故又别称‘骼髅’。后来民间流觞,久之便讹传为‘骷辘’耳!” “原来如此,有趣!”少年大赞。 “ 嘻嘻!‘南绍兴北即墨’,天下两大名酒,即墨以‘妙府’著称于世。公子爷若有雅兴,小店里便有此酒,公子爷——” “嗬哈哈哈,妙啊,妙哉!小二,给爷去拿这‘妙府’来也!” 多年来少年似乎从未这般高兴过 ,他学着店伙计的口吻以北地胡音朗声高叫,旁若无人,惊得酒楼四座尽皆扭转头来看他。不一刻功夫,小二摇摇晃晃双手捧来一只黄釉彩绘状如仕女腰身的陶瓶,瓶口火漆封就。放在案上,风小子的眼睛可就亮了,迫不及待地催促小二快些打开陶瓶。小二却是不慌不忙,擦抹灰渍,去漆拆封,慢慢打开了塞盖,立马,一股浓洌醇香从瓶口摇曳而出,瞬间溢满了一室。目睛标圆喝声彩,风小子再也等不及,握颈托瓶,如抚婴孩,满满地给自己斟了一大杯,但见酒色褐红,而酒液浓纯滞盅挂碗,看样子非百年以上封存绝难于此。随着酒入杯中,惹得周围食客侧目啧啧,人人叹羡,以为酒奇人更奇,尽皆停下了吃喝,看起了稀奇。 风潇潇此时手持碗盏,将这无俦仙酿送至面前嗅得一嗅,轻轻嘬了一小口,就觉着一股子焦香瞬间沁入到心脾中,骨缝里,甘冽爆棚啊,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尽皆为之舒展开来。哇噻,简直有种超凡入圣飘飘欲仙的赶脚了! “好酒好酒,果然好酒也!”大叫一声,“天下一绝人间仙品不足以名其名!来来来小二,这样的好酒,想你这等下人也是难得一尝,倒一碗倒一碗,为你的博知,也为这‘妙府’,更为诗人蓝田,干上一杯!” 少年想是有些醉了,出语粗豪憨直再无禁忌。 小二人也奇,不卑不亢更不推迟,大躬身双手奉杯,谢过不敏,借花献佛地敬了客人一杯。可知这位酒保虽然出身卑微,但却内质不凡。 真是造化弄人,岂非时也,运也, 命也! 第十五章:遇救 “妙府”一瓶五斤老酒看看亦已向尽,加之前此所饮,飘萍浪子已然醉眼迷离,浑忘却了身前身后事,于是击节于案旁若无人朗声歌道: “…岑夫子,丹邱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五花马,千金裘……与尔,与尔同消万古愁,愁——呃!” 突然,虎目彪圆,双手抱起陶瓶,咕嘟嘟,一口将所剩余酒灌入喉中,瓶口朝上使劲摇了摇,再瓶口朝下使劲倒了倒,“咚!”陶瓶砸在桌案之上,提高嗓门继吟道: “赵客缦,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杀…” 少年人醉矣。倾金山,倒玉柱,软绵绵向桌案底处滑去。一旁酒保眼疾,抢一步赶上前,双手搀扶,朗喝一声,转出堂后另外两个伙计,将人搀进客房。 原来这一家酒楼也兼营做客栈的生意。 隔了几付座头,一位中年豪客眼望着被扶走的红尘过客,找来店家,低低地不知吩咐了些什么,之后落座,浅斟慢饮,继续吃喝起来。 宿酒微然,一觉醒来,耳边传来三更三点的更梆声。 斜月凄凄向牖,庭树入耳沙沙。 恍惚朦胧中,浪子感到头痛欲裂,乍暖还寒,刚刚扯去杉衣,继而便哆嗦成一团,人随之渐渐昏迷了过去。 在这里,为保暖起见初入冬窗子就都被封死了,然而此时却被无声打开。 一阵冷风吹入,床头妖魅般暗影幻现,淡白月光下看得甚是分明,正是店中那位大谈即墨神仙酒的博知小二哥。此时的小二,一副黑黑的夜行衣靠,两眼精芒闪射,浑身隐透杀气。站在床头审视了一会儿少年,叹息一声道:“小子,怪你命运多舛…不过还是谢你一杯赏酒!所以让你看看咱家的本来面目,你也算死而无憾了。”说完扯去了人皮面具——嗨,这哪里还是白天在店里见到的那张脸孔!右颊下陷;左颊接近颔骨处有一颗大大黑痣,黑痣周边还长着几根毛毛儿。“看清楚了没?这张脸可是大大有名,江湖上极传的天王级杀手,夜火流萤井九!”再嘿嘿一笑:“只是可惜呀,大名鼎鼎的红尘过客竟然把咱家视作店小二,传出去会不会笑死人?不过传不出去了!”说完骈指如刀,倏然点向咽喉…… “贼奴敢尔,打!” 似乎有更快的,先一刹那,黑暗中连续打出暗青子。 刺客惊倒,来不及再施辣手,电光石火般形影俱消。 一线形影随后跟出。 “雨儿,穷寇莫追!” “我要杀了他!” 原来是店里在远处进食的那位中年豪客,此时身边却多了个花样年华的娇憨少女,二人站在红尘过客的床头若有所思。中年人望向窗外幽深暗夜喃喃自语:“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了,一时倒令人颇难研判!”沉吟间,“雨儿,看看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爹呢,您去看……” “哦?呵呵,看爹这老糊涂!” …… 暖阳就象一位娇好的少女,将纷披的金发柔柔覆在这漠北的小镇上,灿兮倩兮,俏顽地再将发丝伸进窗墉的罅隙中,洒在床上,戏弄着卧榻中熟睡的少年人。 “呵切----!” 打了个喷嚏,风潇潇忍不住醒来,感觉浑身舒泰,继而灵明乍清,一惊而起。 “侠士醒来了么?” 清音妙曼,尤若娇莺出谷珠玉鸣盘,一位端庄秀雅清丽脱俗的女孩儿正立于床侧,以一双剪水秋瞳,迷一般凝视着自己。 小姑娘一身绿裙袄,长辫,黑色抹额绣一朵红红的牡丹花,衬得娇艳的小脸蛋更加白皙如雪,吹弹得破;左鬓簪一朵翠色珠花,略显纤瘦的身材,隐约画出淡若远山似的少女轮廓,十六、七岁妙龄,脱俗得不做任何红尘想。 美,太美了! 少年顿感眼前一亮,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咦?我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坐在床上的他有点口吃,赧然不安。 女孩儿掩口葫芦。 “让爷们来告诉你!” 一个洪钟般大嗓门传了进来,随即走入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豪客。 风潇潇微睨:五十左右年纪,头挽道髻,一身蜀锦团花长马褂秋装,白袜云底布鞋;身高八尺,膀乍三围,虬髯童面双目烁烁,精气神充溢而磅沛,儒雅不足,刚猛有余。 “ 呵呵,你因病酒遭人暗算,被店家拖入房中,已昏睡了两天两夜,亏了我父女照料。小子,还不谢谢我么?” “病酒?暗算?躺,躺在这里已经两天了?!” 少年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连忙起身下床相谢;同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痛悔如割,暗叫大事误矣。 “爹爹,您总是爱开玩笑,少侠何许人也,要人家谢!” 姑娘伸手虚拦。向风潇潇福了一福,继道:“小妹钟离花雨,那是家父。那日听得少侠醉中一曲,但感少侠风骨高标,绝非凡俗流品,我父女便生相惜之意,就留了心。不想碰上少侠病染伤寒,加之宵小暗算,便少尽绵薄,何谢之有?” “ 啊,伤寒?这又是怎么回事?”风潇潇只剩下满脸骇诧不解。 “不错,此疾来得迅猛。想是少侠平日忧思过正风尘不养,两亏所至。” 中年人沉凝地道,“不过你所喝的酒中恐怕也有毛病。你同时中了一种无色无嗅的麻醉之药。在你昏昧之时,有夜行人行刺,被我父女惊走。小女已经查过,那个酒店的小二哥是个临时役工,如今已不知去向。”笑笑,“好在少侠体质特异已无大碍,些少时日,可望痊愈。” 自语道:“小二哥,临时义工,已经不知去向……可是他何以害我?” “少侠可知九洞十八妖的领头大哥?” “夜火流萤井九?” “对,白日里的店小二就是他!” “乔装了的!可是老伯怎么知道是他?” “呵呵,你在昏迷之中那小子以为你死定了,一阵胡言乱语,同时还把面具扯下来给你看。” “你,你们!” “不错,咱们早就怀疑这个店小二,所以事先隐伏在室内。” 惊讶,感激,羞愧…… 风潇潇立于地上,再向老者深深施了一礼: “小子到底年轻,还是小看了江湖。贤父女这般援手,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容图后报了。” 既而沉吟道:“谙悉医理,复姓钟离。敢问老伯可是红叶山庄的医圣讳未老前辈么?” “呵呵,好聪明的孩子,正是我老人家,钟离未!” 风潇潇肚中吃了一大惊,暗道:“问鼎一方,天下一庄”,真的是此人么?这老头子来此何干?少年人不禁大皱眉头。 “怎么,少侠可有什么问题么?” “哦,没,哪里。” 问鼎一方钟离未 ,红叶山庄的庄主,武林四侠隐之一。 廿年之前,武林排名榜所传是“三尊四隐半尼姑,一怪一魔二妖仙”。“半尼姑”最是神秘,少人知晓。而“四隐”了解的人也不是太多,只传闻武功深不可测。排名谱上的人本就少有往来,所以大都互不认识,但四隐却交称莫逆,年轻时,都做过一、二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尽皆隐去了行藏,再不过问江湖事,以致无人得知其踪迹者。 这成了江湖上最离奇的话题,被行内人以讹传讹,愈传愈奇。 至于“医隐” 钟离未,在击败苗疆蛊婆万俟秀姑以后,还在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露过几次面,其余时间,究不知是何原因完全掩去了本来面目。于酒肆买醉乡野歌哭,时常身无分文落魄如乞,痴傻疯癫异于常人。所见者无不摇头睥睨,指指点点,殊不知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四侠隐之一。后来突然间也是消失了形迹,不知所终。十年前,江湖再现听闻,说这位医林圣手其人竟在川西北的掖郡建了别庄,号称“红叶山庄”。十年来,无论仇家或是惹事生非之徒乃至好事者皆有去无回,有的是不得其门而入,有的则再见不到影像,概皆踪迹了了。 从此,“红叶山庄”就成了江湖最神秘也是最令人忌惮的武林禁地。 之所以如此,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庄内之人绝不与尘世之人往来,即便接触也从不打出庄名大号,因此,红叶山庄几乎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有人甚至拒绝相信有红叶山庄的存在。 这个神秘山庄的庄主便是四隐之一的老三,医隐钟离未。 第十六章:问鼎一方钟离未 有人说他不仅武功高绝,且还有一身鬼神莫测的医术。可由于个性古怪,行事霸道,这人竟获得了两个大大的匪号——“医隐”和“怪隐”。事实上老钟离只是豪爽任侠而已,了解的人少便称之为“怪”,因之也就不足为怪了。但医家圣手杏林贤哲这位大庄主却绝对当之无愧,其治病救人的方略、手法罕见而怪异,效果却绝佳。所以,所谓“怪隐”的称号才这么来的吧,不得而知,不过这人言之凿凿,或可以作为佐证。 事情的始末是,有一次,钟离未顺路访友,做客家中与老朋友聊天,朋友说,知道吗,城里边刚刚死了个你也知晓的大名人,都已经入殓好几天了。钟离未也就深表同情嗟叹人生无常,然而听得朋友再叙知死人的病因病况时,大惊失色,扯起朋友火速赶至丧葬之家,喝令家人迅疾掘墓开棺以便查验尸体。这种疯狂举动差一点没遭到丧家一顿好打,以为是何处阿猫阿狗得了癫痫红眼疯,到人家的家里胡说八道胡搞乱闹来了。 随来的朋友也是慌了,赌天咒地证明钟离未绝对是正常人,且大吹法螺说这位是个了不起的郎中,堪比扁鹊、华佗,超赛张仲景、孙思邈。非但如此,且兼而有高大尚的助由师称号,真个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一顿天花乱坠的胡诌八扯加上天塌地陷般的狂吹,最后方才道出了来人想要开棺验尸的想法。好在朋友也是本地的大名流,最关键的还是丧葬之人的好朋友,刚刚开完追悼会送走故友入土为安,不可能也发羊癫疯再来触犯丧家大忌惊扰亡灵长眠吧?就这样千说万说好说歹说,方才说动了这家人掘墓开棺。 棺盖刚一开启,老钟离便迫不及待一把捞出死人,略作脉审接着便对尸体手批脚踹,鼻嗅口吸,甚至连大背跨摔人的动作都使了出来,把周围的死者家属吓得目定口呆,竟然忘记了出手阻止,最后从尸体的咽喉里挖出了几大块痰疽血淤之物。而后随着一声**“死人”便活转了过来。 接着,钟离未再次吩咐熬些姜汤之类让病人徐徐服下,按病理开出暂调方剂,然后说三日后自己再来诊视,重置良方。就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制疗养,使得这位被埋葬了三天两夜的“死人”,彻底痊愈大吉。 这可不得了喽,因为这位被救之人的身份实在特殊。他不仅是本地的巨绅名流,更是江浙一带白道世家、富春江河畔杭州府桐庐武氏别庄的大当家,江湖大豪武武陵武大爷。这位爷不仅家世显赫,仅就他这一代又特么的是举世同钦的白道著名豪杰,武林之中那可是无人不知天下少人不晓。 武氏世代都是文武传家,从祖上起就仕途通达。即便是当下,大儿子武云麟武状元出身,现为京畿九门副提督;小二子武云昭却曾考过殿试一等甲第三,中过探花,现在当朝做了个大学士,更是年轻有为,蒸蒸日上。其他子侄内外戚里在朝廷中做官的大有人在,可谓是贵在一时,富甲一方。 想想钟离未这一治,简直就是惊天一治! 其实武武陵的症状不过是医学中常见的一种假死现象而已,老旧年代的人不懂这些,而且名医多是庸医,误诊之后死埋活人在过去再正常不过了。想起来,打从人类诞生起到现在,全世界该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呀!坑死宝宝了。 闲话少掰,却说自救活武大爷后,红叶山庄或许还是个传说,但医隐钟离未就实有其人了,而且是真真在在的杏林圣手,“要命郎中”(从阎王爷的手里把命要回来)。鼓吹最力的当然就是白道大豪武武陵以及他的家人了。当然,与钟离未一同去的朋友也绝对功不可没。 钟离未一生好交朋友,而所交的朋友也非一般人,也许这就叫君子择人而交吧。拿他这位朋友说,这人唤作有来有去花自芳,字儿起了个“草自绿”,合起来便是有来有去的“草自绿花自芳”。其人胸藏锦绣,口吐珠玑,曾于嘉庆八年会试考取过二甲第二名,诏令从进士及第。然则怪人怪事,这位老兄却是羞于仕途淡泊名利,辞去了点放的外员,先是傲啸山林,最后隐于屠市,靠着一份不薄不厚的祖上遗产,过着不咸不淡的撇清生活,倒也闲适自得。曾有诗文集《云鹤山房稗类索引》刊世,为时鲜传颂,是本朝的“八大清名”之一。 试略举几首小诗以示其文制。 散曲《却道天凉好个秋》: “见一江秋水碧透,望远山黄熟;稼穑深处老农讴,镰与汗水同收。蓝蓝儿苍穹,纳一双鸥鸟影重,翔翔翩翩,云朵里任行;忽然枝头啁啾,沙洲交颈,缠绵处羡煞人生。嗟夫问卿,此情此景,何如生翅羽,兀乃困紫京?” 七律《落得红褪只相知》: “罗帕寂惹香腮雪,何人风雨蹀躞归? 桃粉李白春方尽,墨香只可去后思。 郎骑竹马绕床东,妾绕竹床追郎西。 误说恩爱期来世,落得红褪只相知。” 最被人称道的是他的一首《咏雪诗》和一首《咏杨花诗》。 《咏雪诗》道: “烟轻玉莹出瑶台,不因春风花亦开。 袅娜娉婷白玉质,无香无嗅任去来。” 其《咏杨花诗》云: “ 六月好大雪,因风款款飞。 一天无情絮,知终归向谁?“ 话说这厮虽有文名,武功且也不俗,常时喜欢舞枪弄棒,强身健体嘛。那么有这样的大名人为医隐或者是怪隐歌吹唱颂,难怪事主之家终能信过,否则以武武陵这等豪绅巨室,谁敢轻易亵渎,哪便随意开棺? 落后钟离大神却是怪目嗔张,戟指怒斥草自绿花自芳道:“我何曾做得过助由之科,哪便能呼风唤雨且还高大尚来着?” 这草自绿花自芳却是哈哈大笑,笑过后暧昧地低道:“本城武家虽是乡绅名流武林大咖,但却最是迷妄宠信助由之科,不这样他会允你开棺验尸?你以为武家是什么人,不打断你的老胳膊老腿也算便宜了你。刚刚下葬你便要人家重启殓垅,这等天样的大忌讳你应该是知得地。老弟,事急从权,胶柱鼓瑟成得甚事?而事实上,嘿嘿……” “放屁!” 钟离未并不买账,高喉咙大嗓门嗤之以鼻,终是忿忿。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