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谁有不平事》 第一章布衣长剑 正是江南好风景,春风如绵,细雨如丝,青翠中躲着点点红的紫的,于朦胧中灵动可人,仿若带着面纱的豆蔻少女,神秘而又引人遐思。 正值晌午,临安城外二十里处,有一个歇脚的茶摊,四五张破旧的桌子,七八个歇脚的行人。 哐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一把朴刀扔到桌子上,引得周围吃茶的人一阵侧目,待得看见那汉子腰间的木牌,又自觉地转过脸去,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同桌的人乖觉地端起茶碗离开,但茶馆不大,仅有的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无奈只能找了个空地蹲着。 “两斤肉,半斤酒,这狗日的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汉子旁若无人地叫道,提了提衣服下摆,有意无意的,将腰间的木牌弄得哗啦作响。 那木牌呈黄褐色,闪着常被摩挲的光泽,上面刻着一个银钩铁画的黄字,黄字上面另有三个小字:刑罚司。 刑罚司,当今圣上为了制衡武林设立,网罗天下高手,专门对付各路以武犯禁的江湖宵小。司祭计佐邦得圣上恩宠,官封武盟,权同三相。 计佐邦手下有天地玄黄四部,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巡视武林,威风赫赫。 此地鱼龙混杂,老板开店多年,自有几分眼力,即使不认识令牌,知道这汉子惹不起,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把汉子要的酒菜送上。 汉子独坐一桌,一口菜一口酒,时不时在茶馆环顾一周,见都是些贩夫走卒,市井小民,面前都是些清茶淡水,眼角不由往上抬了抬,显出几分不屑。 其余人何尝不知道这汉子眼神里带的味道,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把眼睛放到茶馆外面。 此时茶馆外,尚有行人匆匆,春雨虽小,也湿衣服,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闲钱去茶馆休憩。 汉子喝了两口酒,忽然目光一凝,往前面看去,而后连忙端了一下衣冠,出了茶馆。 离茶馆半里地的地方,有一个长亭,长亭里不知何时多了十多个人。 这十多人一色灰衣,高矮胖瘦皆是一致,此时站成了两排,手里的油伞前倾,造了一个进长亭通道。 两个锦衣华服,峨冠博带的中年人说笑着过来。 两个人一个国字脸庞,须发干净,尽管在笑着,也给人极大的压迫感,此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三叔,晋王爷。 另一个人则是长须黑发,不似人间人,倒像云中仙,却不知道是谁。 两人进了长亭,在外的十多个仆役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食盒,顷刻间在长亭内布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看着并不奢华,却精致异常。 两人甫一落座,便有仆役上前通报:“钱三求见” “嗯?”国字脸中年人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那仆役,仆役身后当时就起了一层细汗,而后硬着头皮道:“钱三是刑罚司的人” 晋王爷眼皮收了收,已经有了几分怒意:“刑罚司又如何,一条看门狗,下去!” 仆役不敢再说,退了下去。 钱三在亭子外面听了个九成,悻悻地回到了茶亭,往自己桌子上一看,却不由愣了。 一个少年正坐在他的桌子上,拿着一碗清茶慢慢啜着。 钱三心里便有些不快,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少年二十五六的样子,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根青翠的竹子挽着,容貌却是极清秀,星目修眉,鼻梁笔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腰间挂了一柄长剑,寻常长剑不过三尺,但少年腰间的长剑目测足有四尺,长剑的剑鞘上锈迹斑斑,还不知道能不能拔出来。 见钱三盯着自己,少年对钱三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喝着清茶。 “这桌子有人了!”钱三哼了一声,露了露腰间的木牌。 伍惊鸿没有注意到钱三的腰牌,也没有在意钱三的语气,只是抬起了头:“他们说这桌子只有一个人,我便冒昧坐了”语气不急不缓。 茶馆里的人见钱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伍惊鸿丝毫没有察觉,心里都起了幸灾乐祸的念头,等着看伍惊鸿的笑话。 “是只有一个人,但也不是你能坐的”平日里钱三没有这么霸道,但今天在晋王爷那里碰了壁,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 少年笑笑,一团和气:“我喝完茶就走了,不碍兄台的事” “碍事了!”钱三声调猛地拔高。 茶馆外的雨更稠了,天色暗了几分,一阵寒意随着风裹进来,将茶馆里看热闹的众人都吹了个哆嗦。 众人本来以为少年见了腰牌就会服软,挨顿骂就过去了,他们也能看个笑话,谁知这少年看着和气,脾气却拧的紧。 这下众人为少年担心了,得罪刑罚司的人可不是明智之举。 不管占不占理,真要闹来,钱三随便编排个理由,就够少年喝一壶的了。 茶馆的老板愁的直跺脚,最后还是大着胆子上去:“诸位,谁给这位小哥腾个位” 边上的邹兆见事情不对,连忙起身:“坐我这” 老板抹了一把汗,对邹兆感激地笑笑,又对少年道:“少侠,你看?” 少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悠悠道:“店家不是我想为难你,只是没这个理,大伙儿都能挤到一块,凭什么这位仁兄就能独占一张桌子?” 凭他腰里的牌子!众人没有出声,却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 钱三顿时就气乐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人出来办案,还遇到这样的愣头青,眼见少年又要端起茶碗,钱三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这一掌如同拍在茶馆闲人的心里,有那胆小的身子一颤,赶紧扔下几枚铜钱溜了。 老板哭丧着脸,暗骂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见了这么一个愣头青。 茶馆的桌子都十分简陋,四条木棍支起一块木板,按理说这一巴掌下去,该是杯盘狼藉,少年被溅了满脸满身的茶水。 可是那桌子却是纹丝不动,连酒碗里的酒都未曾起一丝波纹,钱三感觉自己好像拍到了一块长在地上的铁板,所有的气力被卸的一干二净。 不着痕迹地从桌面上收回小指头,少年温和地笑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钱三不是初出江湖的雏鸟,身为刑罚司黄字辈,他的武功放眼武林,也算是佼佼者,虽然没见到少年放在桌子上的指头,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无声无息,又浑若江海,此等功力,玄字辈都未必能做到。 “藏的倒深,今儿是来找刑罚司的麻烦来了?”钱三缓缓坐下,他虽然吃惊,却并不害怕,毕竟他身后还有刑罚司。 “小子伍惊鸿,只是一个要去临安的旅人,路过此地,喝口茶解解风尘而已,何来找麻烦一说”伍惊鸿见钱三态度缓了下来,也悠然道。 “哼”钱三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喝着闷酒。 发生了什么? 邹兆和老板同其余人一样,都是云里雾里,但见相安无事,有人觉得无事便好,也有人觉得可惜。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伍惊鸿放下几枚铜钱,起身准备走了,钱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去查查伍惊鸿的底细。 却不料伍惊鸿咦了一声,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树林。 树林很深很密,加上天阴,黑隆隆的倒像是怪兽的巨口,似乎要择人而噬。 钱三不由自主地跟着伍惊鸿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嗤笑这小子装神弄鬼,糊弄人倒是可以。 “想不到临安也不太平”伍惊鸿皱眉又坐了下来。 “自然是不太平,采花大盗柳下惠已经祸害了十几个如花少女,现在还没有归案,现在临安人人自危”邹兆听了伍惊鸿的话,义愤填膺道。 “还有此事,看来这临安我是来对了”伍惊鸿按了按腰中的长剑,目露寒光。 “说的好像你能抓住那柳下惠一样”钱三看伍惊鸿哪哪都不顺眼,“柳下惠轻功极高,擅长用毒,这段时间死在他手里的高手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你也不过是白送一条性命” 众人虽然没说,心里也都把伍惊鸿看作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的愣头青。 正说着,茶馆里传来一阵惊呼,钱三凝目看去,只见从树林里跑出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长得极为漂亮,神色慌张,步履凌乱,边跑边往树林里看去,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来一头猛兽,将她一口吞掉。 单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众人惊叫,姑娘穿的一件藕色的绸褂,下身是一件淡绿色长裙,只是现在绸褂是破的,露出了里面粉色的肚兜。 肚兜上有尺许长的裂口,已经遮不住春光,但姑娘浑然不觉,只是跌跌撞撞往前跑着。 茶摊里大都不是圣人,如此风光,纵然诡异,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钱三端坐着,姑娘浑身上下透着怪异,没有弄清楚原委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姑娘见着生人,没有求救,直扎进茶摊,冲到了钱三身前:“救我!” 钱三怎么也想不到姑娘会直接过来找他,愣了一下,按住桌上的朴刀,不动声色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叶婷云?”茶摊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疑惑问道,这老头刚刚一直坐在角落,穿着一身灰色的绸衣,容貌英伟,须发打理的甚为精致。 老头话音一落,茶馆里一片哗然,一天前,无尘剑叶无尘的女儿被柳下惠掳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钱三神色一凝,他这次来临安,正是为了柳下惠。 但叶婷云并没有回答老头的话,一双美目全是惊恐,眼泪断线一样,只盯着钱三:“救我!” 这件事情处处透着不可捉摸,钱三定了定神,柔声问道:“柳下惠呢?” “你不是来抓他的么?问我做什么”一声轻笑,清脆婉转,带着几分媚意。 面带惊慌的叶婷云犹如换了一张脸皮一般,笑意盈盈,嘴角含春,盯着钱三的眼睛情意流动,仿佛在看意中人一样。 这笑容如此柔媚娇软,配着叶婷云凌乱的衣裳,像是三九的寒风,吹得众人后背一阵凉意。 “老板,钱放在这儿了”一个行脚商放下几枚铜板,逃一样跑了。 接着又走了几个,茶摊老板也想跑,可是扔不下这糊口的营生,只能在一旁抖抖索索站着,盼着钱三能够解决。 茶馆里除了老板,还剩了五个人,邹兆,刚刚说话的老头,钱三,伍惊鸿。 钱三办案多年,虽然没有见过这么离奇的场景,但还是强行压下心里的惧意,也笑着道:“姑娘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怎么抓人?” 又是一阵笑声,叶婷云媚眼如丝地盯着钱三,没有说话,却伸手脱起了绸衣。 “不可”钱三喝了一声,就要阻止叶婷云。 “不可”却是伍惊鸿喝了一声,欲要阻止钱三。 已经迟了,叶婷云猛地抬头,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一道黑影从她的口中飞出。 第二章淫贼敢尔 事发突然,茶摊里众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 钱三离叶婷云不过三尺,那黑影似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到了钱三面前。 “晚了”钱三心里叹了一声,身子尽力后仰,却也没法躲过这致命的黑影,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然栽在了这里。 却不想电光火石间,一个茶碗探到了钱三眼前,轻轻一挽,将那黑影兜在了碗底。 “得救了”钱三后背已经湿透,连人带椅子摔了个顶朝天,眼角的余光看见伍惊鸿正将那个茶碗扣在桌子上。 不,不是扣在桌子上,是嵌进了桌子。 茶碗的边缘整齐地嵌入破旧的木桌,严丝合缝,仿佛原本就长在桌子上一样。 邹兆和那老头眯着眼睛,看着伍惊鸿,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伍惊鸿从端起茶碗到扣入木桌,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宛若宗师。 钱三看到的却更多,茶碗边缘圆滑,伍惊鸿却无声无息将其按进桌子,没有一点破损,对真气的控制绝对是登峰造极,这样的人物,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伍惊鸿面无波澜,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听到那茶碗里面咕咚作响,屈指在茶碗底弹了一下,咕咚声便停了。 “少侠,这是什么?”钱三折服于伍惊鸿的手段,,从地上一跃而起,收了之前的嚣张,客客气气地问道。 “稍等!”伍惊鸿摆了摆手,向老板道:“店家,取酒来” 老板闻言赶紧捧了一坛酒过来,伍惊鸿拍开泥封,右手一引,从酒坛里牵出一道细如钢针的酒线,那酒线在半空中凝而不散,如一条透明的小蛇,在桌子上的茶碗上钻了一个小洞,流了进去。 老板目瞪口呆,暗道眼前的少年莫不是变戏法的,怎么就把酒水弄得这样听话,若不是自家酿的酒水,老板都怀疑酒是不是活了。 钱三自不像老板那样没见识,知道是内功大成,真气入微的表现,只是伍惊鸿看着这么年轻,是怎么做到这个地步的。 做完这一切,伍惊鸿微微松了口气,看向仍是媚态丛生的叶婷云,脱下身上破旧的长袍,裹住了叶婷云,顺手在叶婷云的右腕点了一下。 叶婷云仿佛完全没有看见眼前发生的事,仍是媚笑如前,含情脉脉地看着钱三。 “离心蛊”伍惊鸿皱眉道。 钱三悚然,离心蛊刑罚司有记载。此蛊极为难得,需以本人心头之血养育,三年才能成一条,而且蛊虫极难杀死,唯溶于酒水。 离心蛊一旦入身,被寄生人便被蛊主控制,如提线木偶一般。 “百虫谷的人?”钱三看向伍惊鸿。 伍惊鸿没有回答,皱眉道:“这姑娘体内还有一条,需要赶紧取出,不然性命难保。蛊主现在还在树林内,大人若是要抓人,现在去或许还能追上” “少侠不去么?”钱三下意识地问道,说罢便觉惭愧,自己堂堂刑罚司黄字,怎么心里会对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生了依赖的心思,若是让同侪知道,岂不笑话。 “我先给这位姑娘取出离心蛊,再赶过去”伍惊鸿道。 钱三心里一阵失望,还是拿起朴刀走向了树林, 没走两步,好奇伍惊鸿如何驱蛊,忍不住回头,见伍惊鸿又从酒坛里引出了一条酒线,隔空刺进叶婷云的胸口。 伍惊鸿右手两指轻轻放在酒线上,不住颤动,仿佛医道圣手悬丝诊脉一般。 不多时,酒线的前端开始出现了一缕黑色,像是浸染了墨水一样。 老板眼睛都看直了,仿佛看见了神仙一张,若不是伍惊鸿看着有血有肉,老板就已经拜了下去。 邹兆和那老头都神色不明地看着伍惊鸿,没有动作。 柳下惠让叶婷云过来,摆明了就是挑衅,钱三办案多年,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多加小心,还不知道有多少阴谋手段在等着自己。 雨更浓了,天色阴沉的像是夜晚一般,树林中更是模糊不清。 钱三抽出了朴刀,将六感提升到了极致,猛不防身边传来两声轻微的响动。 浑身肌肉瞬间抽紧,钱三手中的朴刀亮起,将一只七彩斑斓的虫子劈成了两半。 这虫子钱三认得,七彩蝗蛊,一旦挨着人身,立时钻入,直逼心脉。 钱三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四周忽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至少数百条七彩蝗从树林里爬了出来,斑斓的色彩将树林都照亮了几分。 钱三头皮一阵抽紧,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香袋里面装着刑罚司赏赐的牝鸡血晒干制成的药粉,在身边洒了一圈。 一物降一物,果然,那些七彩蝗被鸡血所压,不敢越线,只在线外围着,不住嘶嘶出声。 钱三握着手中的朴刀,手心已经全是汗水,心中纠结万分,现在的情况,想要全身而退不难,可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柳下惠,这样退走未免不甘心。 正当钱三进退两难的时候,树林中忽地传来了一阵哨声。 本来在外面逡巡不敢进的七彩蝗,听到哨声,一阵鼓噪,疯了一样往鸡血线上涌动。不多时就有几只七彩黄冲进了圈内,抽搐了几下被牝鸡血活活压死,但更多的七彩蝗却是前赴后继,往圈内涌来。 拿下这个柳下惠,自己应该就能再进一步,升到玄字,钱三心头一片炽热,将手中的药粉尽皆洒向前方,那七彩蝗受药粉一冲,登时让出一条道来。 钱三从怀中取出一枚暗黄色的避毒丸,含在舌底,往那哨声来处疾飞。 林木森森,夹着阴雨,蒙蒙的看不清,钱三一进树林,头脑中就有些混沌,幸好舌下的避毒丹传来一阵清凉,让他头脑重归清明。 钱三稍微晃了晃头,凝目往前看,果然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不远处冷笑:“刑罚司忒也瞧不起人了,派个黄字过来送死” “小小淫贼,唾手可得”钱三办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自然不会吃这激将法,朴刀横在身前,慢慢往柳下惠挪去,忽地脚下一软,似乎踩进了一片泥泞。 钱三大惊,一股凉意直冲天灵,想也不想腾身而上,左手攀住一根树枝,定睛往下一看,只见刚刚脚下就是一块烂泥巴而已。 “哈哈哈”那柳下惠放声大笑,极尽嘲讽,只道:“胆子这么小,还想抓我,还不赶紧回家躲被窝里搂婆娘” 只因柳下惠擅长用毒,钱三的神经一直绷着,生怕一不小心着了道,是以成了惊弓之鸟。 想那柳下惠擅长用毒,近身功夫应该不行,只要能到柳下惠身边一丈左右,钱三自信能够一刀斩下柳下惠头颅。 这样一想,钱三反而不再向之前那样束手束脚,左手在树枝上用力一握,便欲借力纵起,蓦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大意了”钱三心里陡然一凉,后力不继,从树上跌落,砸在了地上,顾不得许多,连忙往手心里看去。 却见手心里一个针眼大的小孔,一滴乌血正慢慢从伤口里流出来。 着了道了,钱三心中倒是不慌,撂下朴刀,迅速在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带出一枚晶莹的药丸,悄悄吞入口中。 药丸名为化毒珠,是刑罚司地字藏品中的极品,可解天下万毒,为了化毒珠,钱三不仅花了全身的积蓄,欠了刘贺泉一个人情。 化毒珠一入腹中,如吞火炭,钱三只觉一阵热流从喉咙滚滚而下,直冲向胃,而后如热水溅地,散之百骸,四处奔突,浑身剧痛无比,仿佛被扔进了滚油之中一样。 从喉咙中挤出一丝痛哼,钱三心里刚把刘贺泉骂个狗血淋头,身上那阵炙热感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口子,齐齐往左臂涌去。不多时,钱三只觉左手一痛,一条细如蚕丝的虫子从伤口中挤了出来。 钱三心中大喜,却仍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右手悄悄握紧了朴刀。 果然,不多时,一个脚步声轻轻走了过来。 钱三一个纵起,朴刀兜头砍下,黄金万两顺势而出。 这是钱三的绝招铜臭三式,黄金万两,白银千两,铜钱一吊。这绝学本来叫做狂风暴雨三连斩,钱三嫌名字太俗,自己给换了。 刀光烁烁,宛如暴雨大至,钱三见眼前之人毫不闪躲,以为自己苦肉计奏效,心中大喜,却不料在刀下的,却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 少女此时吓得面白如纸,闭着眼睛等死,钱三不想伤及无辜,连忙收刀,被刀气所逼,未免一个趔趄。 说来迟,那时快,趁着钱三劲力不稳,柳下惠如鬼似魅摸到了钱三的身侧,右掌乌黑,印在了钱三的肋下。 钱三胸口剧痛,吐出一口乌血,这场博弈,终是他输了,一世英名,日后的荣华尽皆付了东流。 “什么刑罚司黄字,草包一个!”钱三耳边响起柳下惠轻蔑的声音。 “若是他不收那一刀,岂会被你近身,你有什么资格奚落于他?”钱三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提着飞起,接着一只手掌抵住他的后心,传来一道温润醇厚的真气,治疗着他的伤势。 侧过头,伍惊鸿那云淡风轻的脸映入眼帘,钱三喉头一动,险些滚下泪来:“救命之恩,无以言报” “不妨事”伍惊鸿笑笑。 “学艺不精,让少侠见笑了”钱三周身通畅,伤势十去八九,想着自己雄心勃勃,想要抓捕柳下惠,结果两次都差点丧命,惭愧不已。 “大人的刀法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已经是一等一的功夫,何来学艺不精之说,只是大人宅心仁厚,才为人所趁,非战之罪”伍惊鸿言之切切,没有一丝轻视之意。 第三章这把剑,你不配 一番话听得钱三血气翻涌,胸怀激荡,大有知己之感,旋即又想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自己岂能配得上,全然忘了自己是刑罚司黄字。 “你就是破了我离心蛊的人?”柳下惠压着嗓子,阴仄仄问道,语声中不无恨意。离心蛊炼制极为不易,他拢共也就炼了三条,生生被伍惊鸿杀了两条,柳下惠如何不恨。 见伍惊鸿粗布麻衣,身上没有半点高手的气度,柳下惠便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钱三这才定睛打量了一下柳下惠,心中暗道可惜。 雨中的柳下惠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如雪,纤尘不染,腰间用丝绦挂着一枚晶莹的美玉,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端的是一个翩翩公子。 这样的人物,放在何处都是人中龙凤,万人瞩目,有大把的姑娘青睐。 “你就是柳下惠?”伍惊鸿微笑着看着柳下惠。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柳下惠分外不舒服:“哪里来的野杂种,也敢问我的姓名?” 面对柳下惠的辱骂,伍惊鸿不为所动,仍然是一脸微笑:“在下伍惊鸿,一介武夫,路过此地,听说了阁下的事情,便想管上一管” “多管闲事的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柳下惠讥笑道。 钱三忍着痛:“少侠,这厮武功高强,又善于用毒,多加小心” “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等货色,还不至于浪费我的小心”伍惊鸿淡然道。 柳下惠登时就被气乐了,自打他学成出山,还未遇见过这么猖狂的人物:“小子,怕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下读过几年书,会不会写死就不劳阁下操心了,阁下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为好”伍惊鸿笑道。 “找死”柳下惠气结,这厮口舌毒辣,字字钻心,再说下去,别没输了武功,却被活活气死。 “阁下仪表堂堂,想来不缺女人,为何非要作此天怒人怨的事情,徒增杀孽?”伍惊鸿炯炯地盯着柳下惠,质问道。 柳下惠哈哈一笑:“这种乐趣,小子你怎么会懂?要不要体验一下” “不必了”伍惊鸿脸上失了笑容,森然如冬。 “她们每个人死前都得了人间至乐,也算值了”柳下惠见伍惊鸿变了脸色,更是得意。 伍惊鸿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长剑,淡淡道:“人间至乐,你可是她们,就知道她们的乐?呵呵” “怎么,要拔剑了?我劝你还是先去武器铺子看看,这把剑能不能拔出来?”柳下惠看着伍惊鸿腰中锈迹斑斑的长剑,笑道。 “这把剑,你还不配”伍惊鸿带着不屑。 柳下惠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恶徒,被这般侮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怒喝一声,欺身上前,乌黑的右掌如同蛟龙出海,带着飒飒风声拍向伍惊鸿后背。 “少侠当心”钱三惊叫一声,朴刀一抖,黄金万两已经是笼罩了柳下惠的全身要害。 柳下惠白衣翩跹,身体浑若无物,在刀影中穿行浮动,好像雨中漂萍一样,眨眼间便出了钱三的刀影,右掌如初,仍是拍下。 “浮萍身法”钱三心中一惊,收起了轻视之心,这柳下惠不仅用毒的手段高明,功夫也不容小觑。 但钱三也不是易与之辈,立时换作第三式铜钱一吊,这招本名为和风细雨,没有前两招那么煌煌,但威力大上数倍不止,最重要的这一招劲力内敛,风声不作,正好是浮萍身法这种借力身法的克星。 可柳下惠的武功着实不凡,纵使钱三刀风细细,他仍能御风而动,右掌始终不离伍惊鸿的后背。 钱三见伍惊鸿仍是松松落落地站在那里,浑身破绽打开,急的叫道:“少侠,快躲开” 伍惊鸿恍若未闻,反而悠然地四处看着,瞥见几步外有一颗茶树,甚为繁茂,面露喜色,跨步就走了过去。 说来也巧了,这一步正好躲过了柳下惠的右掌,柳下惠身形一顿,处变不惊,身子如同飘萍一样,顺着钱三挥舞的刀风,右掌一翻,拍向伍惊鸿的右腰。 钱三见伍惊鸿碰巧躲过了柳下惠的一掌,正自庆幸,却没想到自己因为太急,铜钱一吊用的不稳,刀风一时盛了,反而帮了柳下惠,现在只能期望伍惊鸿能够再逢凶化吉了。 柳下惠眼见伍惊鸿不避不让,这一掌马上要拍实了,心中得意:“小子,看看你的腰有没有你的嘴硬”话音未落,噗的一声,正中伍惊鸿的腰间。 “哈哈”柳下惠放声大笑,“我还以为是哪路的神仙,原来也不过是个过路的小鬼” 钱三跌足不止,暗恨自己没用,没能救下伍惊鸿。 哪知柳下惠笑到一半,猛地顿住,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脚一蹬地,连退数丈。 却是伍惊鸿手中拿着一根笔直的茶树枝,笑吟吟地转过身子:“不想脏了我的手”。 不可能,万毒掌乃是顶尖的歹毒功夫,中者莫不是立时七窍流血而死,但眼前的伍惊鸿面色红润,哪有一点中毒的迹象。 莫不是不经意地中毒了,产生了幻觉?柳下惠连忙掏出了一个瓷瓶,在鼻尖抹了一下,头脑顿时清明了不少,再定睛一看,伍惊鸿仍是笑吟吟的站在那里。 “跑”柳下惠脑袋里面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太强了,要害处中了自己一掌毫发无伤,这样的人物他根本惹不起,一蹬地,便往林中窜去。 伍惊鸿将手中的树枝一甩,那树枝转眼间便到了柳下惠身后。 柳下惠根本没有任何格挡的机会,那树枝就撞到了他的腰间,本以为会是一阵剧痛,谁曾想那树枝只是噗的一声,点了他的穴道,而后跌落在地。 肝胆俱裂,柳下惠从出师以来,从没有见过这般手段,用手指弹出来的气力,控制树枝,精准无比的点住了自己的穴道。 这般手段,神鬼莫测,柳下惠第一次生不了丝毫的反抗之心。 倒是钱三有点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钱三小心翼翼问道:“少侠,现在怎么办?” “大人可否说说此人的恶行”伍惊鸿盯着柳下惠,淡淡道。 钱三一直在追查柳下惠,是以对柳下惠的恶行如数家珍,当下就从简说了一遍。 柳下惠在三个月前出现,掠走了临安胡商户的女儿胡琛珠,第二天,胡琛珠的尸体现于临安城门,浑身**,遍体鳞伤。见过的人,没一个不是咬牙切齿。 此后每过七天,柳下惠便掳走一位少女,第二天尸体便被挂在城门,三个月来,悬尸城门的少女多达十三位。 柳下惠极擅用毒,轻功又高,临安城内不管是官府还是武林,都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惊动了刑罚司,命钱三前来追捕柳下惠。 伍惊鸿听着,眼中的杀意越来越盛,钱三见了都为之心惊,柳下惠被伍惊鸿的目光所慑,只觉得自己如同蝼蚁一般,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轻视。 这种卑微让柳下惠感觉莫名的屈辱,哑着嗓子道:“我是万毒老仙的亲传弟子,你要杀我,师父定不会放过你” 伍惊鸿根本没有理会柳下惠,仿佛怕和他说话脏了自己的嘴一般,只道:“在下初出江湖,没有听过这个万毒老仙,大人知道么?” 这是何等的侮辱,柳下惠感觉自己的胸膛都要炸裂了,想要说什么,可是技不如人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钱三看着柳下惠的表情,心中大爽,刚刚失手的郁闷一扫而空,笑道:“什么万毒老仙,那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江湖上人都叫他万毒老妖,一身毒功,须发皆毒,人不能近” “行事如何?” “乖张暴戾,无恶不作,只是为人小心谨慎,武功又高,仍然逍遥自在,刑罚司也无可奈可”钱三惭愧道。 “师父武功已经登峰造极,想要抓到他,笑话!”柳下惠逮着空隙,倨傲道,好像在夸自己一样。 “那在下倒想会一会了”伍惊鸿抚摸着手中的长剑。 “那现在怎么办?杀了他?”钱三望着柳下惠,询问道。 “在下不想杀他”伍惊鸿对钱三道。 “妇人之仁”柳下惠心里嗤笑,但同时大喜,又生了一丝希望,只要现在不死,以后总有机会逃走。 钱三暗道到底是初出江湖,阅历还是不够,这等淫贼都不忍心动手,但钱三也只是想想,没有说出口,只是问道:“那少侠要如何处置?” 伍惊鸿微微笑着:“人你带回去就行” “少侠这是什么话,人是你拿的,钱某怎么敢贪功”钱三虽然心里也想拿着柳下惠去领功,但柳下惠的话也不能不当真,万一万毒老妖找上门,自己如何能当。 伍惊鸿摇摇头:“能够拿下此人,还多亏了大人,而且在下想着刑罚司应该有着不少手段,能够好好招待一下此人,在下的意思,不能让此人死的太轻松” 都是聪明人,钱三如何不明白,连忙笑道:“钱某懂了,保证让少侠满意” 柳下惠冷笑一声:“奉劝两位还是杀了我,否则日后我定将百倍偿还” 伍惊鸿仍是当做没听见,叹了口气:“这边事情已经了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少侠要去哪里?”钱三连忙问道。 “淡妆浓抹总相宜,既然来了临安,怎么说也要去看一看”说罢伍惊鸿便迤逦走了。 第四章天人合一 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树木的清香,行人不多,大都匆匆,唯有伍惊鸿信步而行,左右而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的士兵见伍惊鸿穿着单衫,腰里还挎着长剑,拦住询问了几句,伍惊鸿一一作答,最后问了西湖的位置,慢慢踱过去。 连日阴雨,加上柳下惠的事,临安城现在冷冷清清,酒旗杏帘无力地耷拉着,伙计们也没了精神,有一声没一声招呼着街上一只手数的过来的行人。 但西湖不懂人事,仍一如既往的妍丽,垂柳依依,水波粼粼,配着空蒙的山色,美不胜收。 伍惊鸿饱啖着西湖的美景,大呼不虚此行,花了几枚铜板,租了条小船,摇到了湖中心,见湖水漫漫往外,将远处的一切都连到了一起,天地在湖水的粘合下融为一体,好一番恢宏壮阔。 伍惊鸿双手枕在头后,躺倒在小船中间,弃了桨,任小舟随意荡着,银灰色的天幕洒了下来,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一人,一船,一湖春水而已。 忽然,伍惊鸿一愣,而后嘴含笑意,自语道:“道通于天地,真气自动,师父,弟子好像摸到仙路的门槛了” 天灵处,一道浑厚的真气因感于天地,不经伍惊鸿遣派,自笼罩了百骸经脉,如西湖之水,徐徐扩散,欲要连接全身,呈合一之势。 全身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徐徐按压,筋骨从未有过的松快,伍惊鸿想起师父所言,最高明的修行从来都是顺天而为,理应是平淡冲和,与天同乐,那些逆天改命,克己成仁的武功都落了下乘。 以前不懂,今日亲身体会到这种真气游走的充盈舒爽,伍惊鸿才真正明白了师父所言。 好似有波的一声,伍惊鸿面露微笑,凭此契机,他入了太玄经第八重,而且体内真气涌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指第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伍惊鸿正浑然忘我时,忽地小船一震,接着便是有人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子,敢挡我家老爷的船,还不赶紧挪开” 伍惊鸿遽然惊醒,微提真气,第九重还差一点,若是不被打断,怕是今天便能入了九重,得窥天门。 洒然一笑,伍惊鸿浑不在意,道轨万物,不让自己入第九重,自有道理,四顾一周,却见西湖周围灯火通明,人声如潮,与之前全然不同。 而西湖之上,也多了不少楼船穿行,上面张灯结彩,丝竹管乐之声不绝,撞着自己孤舟的,便是其中一艘。 刚刚喊话的小厮见伍惊鸿浑浑噩噩,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心里动了火,又叫道:“兀那小子,再不挪开,船让撞翻了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伍惊鸿舒展了一下身体,笑道:“小哥莫气,在下这就挪开”说罢划桨把船划到一边。 “小哥,冒昧问一句,怎生今晚如此热闹?”伍惊鸿停了船,向船上的小厮问道。 小厮诧异地看了看伍惊鸿:“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大淫贼柳下惠被抓住了,现在挂在城门口示众呢,这么大的喜事,能不热闹呢” 伍惊鸿恍然,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好:“如此好事,怎能无酒,小哥,船上可有酒?” “酒当然有,只是你有钱么?”小厮说完,往下一看,却只见一只系在楼船上的小船,哪里还有人影。 小厮吓得一个激灵,以为见了鬼了,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这楼船名为湖榭,是西湖边上最大的船之一,船高三层,一二层都是烛火明亮,里面坐着的,都是带着刀枪剑戟的江湖人士,此刻怀抱美人,开怀畅饮,一时间豪言壮语,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三层楼上却是安静了许多,只有一张圆桌,桌子上海味山珍,美酒佳酿,明显比一二层要高上许多。围着桌子的,有九个人。 坐在桌首的,赫然便是钱三,此番拿了柳下惠,他直接升了玄字,可谓是春风得意。 钱三左手边,是一个风华无双的女子,明眸如水,肌肤胜雪,整个屋子仿佛都因为她亮堂了许多。 女子端坐着,一双眼睛在四处流连,时不时一笑,便引得桌上人连连侧目。 靠着钱三右手边的男子,颧骨甚高,嘴唇微薄,衣着华贵,此刻端着酒杯对钱三道:“这番拿下柳下惠,钱大人是我们临安的恩人啊,叶某谨代表临安,敬钱大人一杯” 原来这人就是无尘居的主人叶无尘。百余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个绝世剑客,名为张不鸣,腰挎无尘剑,凭着无尘剑法纵横江湖数十年,未尝一败。 不知哪一天,张不鸣忽地销声匿迹,无尘剑法自此绝迹,后世有高手根据张不鸣的战斗,窥得无尘剑法一鳞半爪,连贯成式,也叫无尘剑法,就此传了下来,到叶无尘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 虽然风光不比张不鸣,但凭着无尘剑法,叶无尘也坐到了江南武林的头一把交椅。 钱三满面红光,满饮了一杯,立时有人斟满。 叶无尘又举起酒杯,接着道:“钱大人救回小女,叶某感激不尽” “不敢当不敢当”钱三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钱大人乍到临安,临安武林都想见识一下钱大人的英姿”叶无尘笑道。 钱三微微颔首,叶无尘见状,连忙起身指着一个肌肉虬结,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这是江南虎赵罡” 那赵罡连忙起身,双手捧着酒碗,笑道:“见过大人”说罢仰头将一碗酒咕咚喝了个干净。 粗人一个,钱三心里嘀咕,拿起酒杯,在唇边抹了一下。 “这是小诸葛宋一道,足智多谋,武功也是极高”叶无尘指着赵罡下首的一个短须瘦脸,文质彬彬的男子道。 “叶兄谬赞,不敢当”宋一道举起酒杯,亦是干了。 六个人介绍完,钱三酒杯中的酒分毫不少,叶无尘见了,心中得意,到底自己是无尘剑的名头,让钱三满饮了两杯。 女子见状,也端起酒杯,柔柔道:“各位老爷的酒大人都喝了,奴家的酒大人喝不喝?” 众人哄笑:“便是我们的酒不喝,水袖小姐的酒大人定是要喝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钱三哈哈大笑,酒到杯干。 一番闲话,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钱三听得甚为受用,更兼水袖软语绵绵,钱三只觉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酒过三巡,叶无尘提起酒杯:“钱大人,这次酒会,一是想给大人庆功,另一件事就是在座的柳树泉和郑麟阁二位,一心想为朝廷效力,想在刑罚司领个差事,只是没有门路,不知道钱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钱三抿了一口酒,暗道终于来了,面带微笑道:“刑罚司每年都会广招天下贤才,自去便可,何须钱某帮忙” 席上马上站起来两个二十七八的男子,一个白白净净,书生模样,腰间挎着一柄极华美的长剑,便是柳树泉了;一个肤色略黑,浓眉大眼,看着非常憨厚,却是郑麟阁。 二人从怀里各掏出了一个盒子,送到钱三眼前,道:“各处进去都是闲职,没法给朝廷出力,如果能谋到一个京都的位置,在下感激不尽” 钱三看了看,见一个盒子里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一个盒子里是一枚褐色的药丸,清香扑鼻,显然都是价值不菲。 “两位为朝廷效力的心钱某知道了,只是京都刑罚司天子脚下,与别处不同,一是需要武功高强”钱三合上盒子,轻轻推开,笑道。 “这二位少侠都是武林世家,柳贤侄是荡叶剑柳望北的亲传弟子,功夫已经得了柳老爷子九成,郑贤侄师承破天掌秦万钧,在江湖上已经是小有名气”叶无尘连忙道。 钱三摆摆手:“叶兄且听我说完,除了武功高强以外,更重要的就是心性,需要对朝廷忠心耿耿” 郑麟阁连忙道:“请大人放心,在下对朝廷绝对忠心” “话是谁都会说的,关键还是看你们的表现…”钱三话还没说完,楼下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叶无尘皱眉道:“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喝多了闹事,打扰大人酒兴,轰出去” 不一会,一个小厮快步上来,躬身道:“不是各位大侠闹事,是有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偷酒喝,被拿住了” 叶无尘没想太多,直接道:“撵出去就行了,吵嚷什么” “那少年极为执拗,非要说他不是偷,是用银子买的” 哪个不开眼的,敢到这里闹事,要知道这船上可是汇集了临安各路高手。 钱三本来没当回事,听到那小厮说少年极为执拗,心中一个激灵,随口问道:“那少年什么模样?” 第五章各怀心思 “只穿了一件单衫,叫花子一样,长的倒是俊俏”小厮恭敬道。 众人不知道钱三为何有此一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钱三心里一惊,连忙又问道:“还有什么?” “大人莫不是…”叶无尘想问一句,刚开口就被钱三打断。 小厮细细回想,好像想起来一件事,连忙道:“那少年腰间挎着一把破烂一样的剑,特别长” 钱三猛地站起来,急促问道:“他在哪,快带他过来” 一个晚上,钱三都是高深莫测的模样,现在竟表现的如此失态,众人纷纷揣测那少年是什么人物。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要下楼叫那少年,哪只还没动脚,就被钱三喝住,小厮的胆子差点没被吓出来,战战兢兢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带路,须得我亲自去才好”钱三正了正衣冠,快步走出来。 “叶兄,到底是什么人物,让钱大人这么在意?”宋一道看着叶无尘问道。 叶无尘也是一头雾水,但看钱三神色肃穆,便示意其他人安坐,自己跟了上去。 钱三摸了摸怀里的两枚玄字铁牌,一枚是他的,一枚则是刘贺泉给他的任务:找到伍惊鸿,让他加入刑罚司。 只要能够招揽到伍惊鸿,不仅上次欠的人情一笔勾销,而且刘贺泉给钱三一个进藏武阁的机会。 老远就看见了伍惊鸿,因为长袍给了叶婷云,只有一件贴身的单衫,此刻正拿着分开时钱三给的荷包,一脸微笑和小厮们在据理力争:“我又不是不给钱,怎么算偷?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周围一阵哄笑,一个斜挎两把斧头的大汉笑道:“小兄弟,咱们都是叶大侠请过来的,你又没有请柬,这不算偷偷进来么?再说你全身上下,一目了然,哪儿有钱” “你们一群人不要为难别人,他的酒钱我付了”一个姿色动人的小姐道。 又是一阵哄笑,夹杂着“红月姑娘不是看人家长的俊俏,动了春心吧” 一个汉子在红月屁股上揉了一把,淫笑道:“咋,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找个叫花子换换口味?” 红月脸色涨红,却终是忍住了,俏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假笑。 伍惊鸿想了想转而向周围抱了抱拳:“小子今天遇到了两件好事,心中高兴,闻到酒香忍不住上来,却没想到扰了各位清兴,小子这便走” “少侠留步”钱三从众人头上飞跃而过,落到了伍惊鸿身侧“少侠去哪里了,让钱某好找!” 众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豪客,见有人从自己头上飞过,个个都变了脸,有那脾气暴躁的,已经骂了起来:“哪儿来的不长眼的,敢从大爷头上蹦过去” 叶无尘连忙道:“是刑罚司钱大人,事有从权,诸位好汉息怒” 一听是钱三,厅中江湖好汉顿时没了声音,刚刚骂人的更是快缩到了桌底,生怕被钱三看见。 钱三现在可没有别的心思,只想如何留住伍惊鸿。 “倒是缘分了,没想到在这遇见了大人”伍惊鸿也是高兴。 钱三哈哈大笑:“确实是缘分,今儿下午刑罚司四十多人满城寻找少侠,没有找到,想不到我钱某这么好运气,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走,上楼喝酒去” “正馋着这一口”伍惊鸿笑道。 “少侠这边走”钱三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无尘刚刚赶到,见钱三如此恭敬,心里又惊又喜,能让钱三如此,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再一看伍惊鸿,叶无尘顿时有些泄气,普普通通,哪有这样的大人物。 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都看呆了,事情转变之快,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为何刑罚司的钱大人对这个少年这般看重。 “大人这是做什么,一同走便是”伍惊鸿连忙道。 钱三哈哈大笑:“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少侠不要这么见外,钱某托大,叫少侠一声伍弟如何” “这位是?”伍惊鸿指着一旁的叶无尘,问道, “叶无尘叶大侠,是江南武林的头号人物”钱三随口答道。 “叶大侠,小子伍惊鸿,无意闯入,还请叶大侠见谅”伍惊鸿连忙拱手。 叶无尘一时摸不着伍惊鸿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太庄重落了自己身份,太轻率万一得罪了伍惊鸿,正自纠结,这边钱三领着伍惊鸿已经走了过去,叶无尘叹了口气,连忙跟上。 看着从身旁经过的伍惊鸿,红月臊的满脸通红,人家是让刑罚司钱大人恭敬陪笑得人物,自己还想着给人家付酒钱。 等到钱三三个人上楼良久,二楼厅中方才有了声音,纷纷讨揣测着伍惊鸿的身份。 “石坡风,还不赶紧走,刚刚就属你声音大,等到人家喝完酒,还不得秋后算账”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笑道。 石坡风硬着头皮道:“走什么走,我小盘古怕过谁,沐猴儿,你们也别浪,你们声音小了?”话是这么说,几杯酒下肚,石坡风借口去外面撒尿,跳船走了。 三楼内,赵罡小声向宋一道问道:“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让钱大人这么看重?” 宋一道摸了摸胡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见着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钱三的笑声:“不怪伍弟,是愚兄一直没说” 桌上的七个人都面色都变了,从钱三到来,都一直端着刑罚司的架子,高高在上,可是现在却笑得如此爽朗,还与来人称兄道弟,到底是什么人。 等到见着伍惊鸿,六个人像叶无尘一样,都泄了气。只水袖的妙目在伍惊鸿的长剑上流转了一下。 见众人的眼光,伍惊鸿也愣了一下:“钱哥,这几位是?” “都是临安有名的武林人士,先坐,等会再给你介绍”钱三引着伍惊鸿,直接到了首座。 伍惊鸿先向周围拱了拱手:“在下伍惊鸿,叨扰各位了” 座上的人看在钱三的面子上,纷纷回礼,宋一道连忙道:“同为江湖人,哪有叨扰一说”说完站起来,吩咐小厮取来椅子,放在首座旁边,倒是把叶无尘挤开了。 伍惊鸿刚要坐,钱三连忙一把拉住,硬是给他按在了首座上,而后自己坐到一旁。 这?众人的表情不一,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心里纷纷猜测,难道伍惊鸿是哪位贵胄子弟,下来体验民生来了?心里想着,却没人敢开口询问。 水袖轻笑一声,婉转轻盈,素手端着酒杯,递到伍惊鸿面前:“伍公子是何处人氏?” 伍惊鸿接过酒,一饮而尽,笑道:“美人好酒,当真绝配。不过姑娘此问倒是难住我了。在下本是孤儿,被师父收留,养育长大,只能说是天地为家” 伍惊鸿说话时,水袖一直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伍惊鸿双目在自己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丝毫不为自己美色所动。 水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捂嘴一笑:“想不到这点咱们竟然是一样的,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为了这,奴家敬你一杯” 伍惊鸿酒到杯干,微微一笑:“同是天涯苦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钱三趁机问道:“伍弟你别光顾着和水袖小姐喝,好歹也和哥哥喝一杯” “大人这话说的,倒是奴家的错了,奴家自罚一杯”伍惊鸿还没说话,水袖先自己喝了一杯,酒意上涌,一张俏脸白里透红,眼神迷离,桌上的人都看呆了眼。 宋一道也举起了酒杯,向伍惊鸿道:“伍公子有所不知,钱大人刚刚听见伍公子在船上,喜得险些跳起来。宋某代大家问一句,不知伍公子师承何处?” 伍惊鸿举起杯,又是一口而尽,笑道:“家师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说了让诸位笑话” 几句话一过,众人都看出来伍惊鸿出身平平,师承平平,心里的敬畏之心便淡了不少,有那年轻气盛的,心里已经有了怒气,这桌上都是临安的江湖名宿,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凭什么坐在首座。 众人对首座的怒气还没平,但见钱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乌黑的牌子,顿时眼睛直了,柳树泉和郑麟阁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伍弟,容兄弟先给你道个喜,你的事我和上面说了,上面大为欣喜,让我把这牌子给你” 伍惊鸿看着那墨黑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玄字,道:“钱哥的话我有些不懂,这牌子是干什么的?” 孤落寡闻,其余人心中大呼,这可是玄字牌,刑罚司骨干,整个刑罚司不过二百人,权力等同于地方知府,真正的实权。 倒是宋一道眼尖心亮,代钱三解释了,伍惊鸿笑道:“钱哥抬爱,弟弟受宠若惊,只是弟弟闲云野鹤惯了,怕惹出祸事” 柳树泉郑麟阁二人低着头,心中翻腾。 钱三想起刘贺泉说的,这等人物,肯定不会轻易接受,着急了反而不好,可以徐徐图之,便不再劝说,哈哈一笑,扯开了话题:“伍弟嘱咐哥哥不要让那柳下惠死的太轻松,哥哥做的如何?” “刚听说了,钱哥把他挂在城门上示众”伍惊鸿笑道。 可不仅仅是示众,钱三带回柳下惠,第一件事便是断了他的手骨腿骨,废了他的武功,而后扒了个干净,先用刑罚司的大刑伺候一遍。 那柳下惠有几分骨气,一声不吭,钱三又令人将其扔到闹市之中,派人看着,只要打不死,临安的百姓任意动手。 一番折腾,柳下惠一条命便去了九成,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块好肉。 伤口倒是小事,可是这番耻辱,非人所能受,柳下惠再也经受不住,求着钱三杀了他。 那柳下惠遇到钱三,也是前八辈修来的福气,钱三谨记伍惊鸿的嘱咐,派临安最好的大夫,给柳下惠治伤,吊着他的性命,而后悬在城门,供往来之人唾弃。 “不用说了,弟弟知道了”伍惊鸿打断钱三道。 “伍弟觉得哥哥做的过了?”钱三心里一惊。 “此人所为,理应如此对待,只是弟弟听不得,让哥哥见笑了”伍惊鸿笑道。 钱三不理解,其余人想问,也理不清楚里面的头绪。 “闲话少说,弟弟今儿来,主要还是贪几口酒,别的事稍后再说如何?”伍惊鸿道。 钱三连连称是,喝了几杯,水袖美目一转:“咱们这样干喝也没意思,不如行个酒令,大人看怎么样?” 第六章各显神通 “水袖小姐这不是诚心为难我,我大字不认一个,哪会什么酒令”赵罡第一个反对。 众人哈哈大笑,水袖用衣袖掩着嘴浅笑:“赵大侠说的也是,奴家想着各位都是武功高强,奴家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各位是否愿意?” 郑麟阁边上的秦鹤笑道:“水袖小姐快说” 水袖看了看伍惊鸿,见伍惊鸿眼睛里只有酒菜,一点都没有注意众人在说什么,眼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定了定神,从左耳处取下耳坠,摘下上面的珍珠,轻轻放到桌上。 “难道是要我们抢这个珠子?”赵罡道。 “赵大侠别急嘛,听奴家说完”水袖笑道:“伍公子,可否借一根头发?” 伍惊鸿这才抬起头来,也怨不得,从早上喝了一碗清茶,他几乎是一天水米未进,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请便”伍惊鸿笑道。 水袖伸出茭白的手,不经意的蹭了一下伍惊鸿的左脸,伍惊鸿浑然不觉。 “假正经”水袖心里暗暗道,面上却仍是巧笑如常,微微用力,扯下一根头发。 众人不知道水袖要做什么,都张望着,只见水袖把头发放到刚那枚珍珠之上,又令人取来一把小刀,一个海碗。 不多时,小刀取来,水袖拈起小刀,风情万种道:“其实很简单,诸位要是能用匕首,从六尺之外割断伍公子的头发,而不触动珍珠,便饮一杯酒,若是珍珠动了,便饮一碗,这法子如何?奴家虽然是烟柳之人,但这珠子价值也有千两,诸位大人可要小心些” 那珍珠本来滚圆,又放在平滑的桌子上,一阵清风就能吹动,极为考较真气的控制,看似简单,实则难度不下于徒手开石。 赵罡又是第一个叫嚷起来:“水袖小姐这是成心灌我,老赵练的是外家功夫,哪里做的来这绣花的功夫” “既行酒令,当以令官为主,老赵你别嚷嚷,听水袖小姐的”秦鹤忙道。 赵罡这才安静了下来,水袖环顾四周,笑道:“哪位大人愿意第一个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把握,若是失了手,岂不是在钱三面前露怯,是以一时间没人应声。 “既然各位大侠如此谦让,那奴家只能用笨法子了”水袖自然明白众人的心思,又从头上摘下一枚发簪,递到伍惊鸿手中,而后道:“请公子将簪子往下传,前后奴家会清唱一曲,曲子停的时候,簪子在谁手中,谁便第一个如何?” 众人称妙,秦鹤道:“既能听水袖小姐的天籁之音,又有趣,水袖小姐果然是蕙质兰心” 说定便行,水袖一张口,唱的是大文豪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声音清冷空灵,配合此曲,端的是天作之合。 待到歌声停住,玉簪正传到柳树泉手中。 柳树泉不惊反喜,他一直想在钱三面前展示一下荡叶剑法,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正是时候,长身而起,拿起匕首,向诸人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荡叶剑法取的是剑气外放,练到极致时,真气在剑外三寸凝结,可收可放,叶随剑走而不乱。 柳树泉捏了个剑诀,调动真气,以匕首为剑,耍了个花,往前直接扔了出去。 匕首眨眼飞到了珍珠之上三寸有余,珍珠上的头发被刀气引动,飘了起来,在半空中一分为二。 “好一个荡叶剑法,贤侄这份功力,有柳大侠九分了”叶无尘率先喝彩,其余人纷纷附和。 钱三点点头,不置可否,还是差了一些,若是荡叶剑法大成,那头发只会在珍珠之上断掉,而不是飘起来。 柳树泉一举成功,本来心里甚为自得,但看见钱三的表情,心里又有些忐忑惶恐,连水袖亲手递过来的酒也不怎么在意,囫囵喝了。 第二个人却是秦鹤,秦鹤精通暗器,又兼****,人送外号摘花公子。 秦鹤垂涎水袖已久,奈何人家是临安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多少人豪掷千金仍不能一近香泽。 有此机会,秦鹤自然不能放过,也不用匕首,就从桌子上找了一根鱼刺,屈指弹了出去,风声不起,那头发却突然从中间断了,珍珠纹丝不动。 这一手赢得了满堂喝彩,连钱三都忍不住赞了一声,须知鱼骨乃是钝物,要隔着六尺之外割断头发已经是万难,更何况是丝毫没有震动。 “不愧是摘花公子,奴家都还没看清,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水袖斟一杯酒,款款走到秦鹤身边。 秦鹤接过酒:“水袖小姐若是想知道,在下愿意倾囊” 水袖柔笑道:“秦公子说笑了,奴家怎么敢觊觎公子的独门武功” 秦鹤见水袖言笑晏晏,极尽研媚,心里早已酥了:“独门武功又怎么样,只要水袖小姐要,在下一无保留” 水袖笑着福了一福:“奴家谢谢秦公子厚爱”说罢,仍自回去。 接下来却是宋一道,他直接上前,将头发挪到面前,挥起匕首一刀两断,虽然取巧,但也算过了。 赵罡却是直接喝了一大碗,他是硬碰硬的外家功夫,招招带风,如何对付得了那滚圆的珍珠。 却没想到下一个是钱三,钱三笑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那钱某献丑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等早就想看看大人铜臭三式的威风,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能够开眼了”众人连忙道。 钱三拿起匕首,一招铜钱一吊过去,匕首划过珍珠,钉在桌子上,再看那头发,微微动了一下,居中而断,珍珠一动不动。 众人欢呼,叫好之声不迭,钱三却是叹了口气,到底是功力不逮,没有能够敛下全部的真气,闷闷坐了一会,还没缓过神,玉簪又到了手里。 “这…”钱三苦笑道:“今儿钱某运气不错” 众人哄笑:“肯定是水袖小姐偏心,只想看大人的英姿” 钱三故技重施,众人又是一番恭维,哪知水袖歌声停时,玉簪仍然到了钱三手里。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众人也是惊奇:“看来我们说对了,水袖小姐偏心,钱大人好魅力” 水袖满脸娇羞:“诸位大侠可别乱说,水袖都是背着身子唱的,绝没有偏袒之心” 钱三有苦说不出,他的铜臭三式招数少,威力大,耗费也是极大,再来两次估计身体要被掏空了,这水袖的偏爱,他消受不起啊。 喝过酒后,钱三便看着水袖唱曲,想知道是不是水袖故意选自己。 果然,钱三冷笑,水袖虽然背对着众人,但她面前有个服侍的丫鬟,这丫鬟眼睛紧盯着桌上的伍惊鸿,每次簪子到伍惊鸿手上时,丫鬟便眨一下眼睛,传了几圈后,水袖便在丫鬟眨眼睛后立刻停了曲。 钱三心里纳闷,水袖难道认识伍惊鸿,为何偏偏找着他。 还在思考呢,便听叶无尘半无奈半恭敬的声音:“大人,又是你” 钱三一呆,才发现那簪子又到了自己手里。 见了鬼了,不是在伍惊鸿那停的么?钱三百思不得其解,站起来斩了头发,再坐下时,腿肚子已经有些发软。众人搜肠刮肚说着奉承话,已经有些词穷,都在祈祷别再是钱三了。 钱三这次不再看水袖,反而盯着伍惊鸿,不一会便发现了端倪。 水袖的左手边是浪里白鲛合入水,因为水袖离席唱曲,所以合入水和伍惊鸿之间空了老大一个位置,合入水只能将玉簪扔给伍惊鸿。 便是这时候,见鬼的事情就出现了,那玉簪一过伍惊鸿,仿佛长了翅膀一样,直接飞向钱三,根本没有经过伍惊鸿的手。 这中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待到水袖看到丫鬟眨眼,住口不唱的时候,簪子已经到了钱三手里。 钱三苦笑道:“水袖小姐,伍弟,别折腾哥哥了” 伍惊鸿哈哈一笑,他早就注意到了水袖的小动作,是以玉簪抛过来时,他用真气一度,直接送给了钱三。 水袖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她们主仆二人配合如此精妙,还是选不住伍惊鸿,娇嗔地瞪了一眼伍惊鸿,嘟嘴道:“奴家不过是想要见识一下伍公子的武功,为何伍公子这番戏弄奴家?” 秦鹤见水袖这般在意伍惊鸿,脸色一黑,心里老大不高兴,看伍惊鸿哪里都不顺眼。 “伍弟,最难消受美人恩,水袖小姐都这么说了,你还不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钱三笑道。 伍惊鸿也不再矫情,拿着匕首,轻轻掂了掂,由上至下划了一道。 这是铜钱一吊的起手式? 钱三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伍惊鸿怎么会他的看家本领,难道是从自己两次出手中学到的。 想到这,钱三心里就有些咯噔,武林中最忌讳偷师。 可是钱三越看越心惊,心里的那点不快顷刻间就没了,只剩下越来越多的狂喜。 第七章人心叵测 这才是真正的和风细雨,钱三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伍惊鸿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风轻云淡,但绝不轻浮,反而绵绵不绝,让人有密不透风之感,与自己用时,绝对是天渊之别。 钱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伍惊鸿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心中感叹,若是自己有这境界,柳下惠不是自己一合之敌。 叶无尘等人却是不识铜臭三式,只见伍惊鸿慢吞吞舞着匕首,甚为无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钱三着了魔一样盯着,也就不敢出声打扰。 伍惊鸿手中的匕首越来越慢,钱三知道这是和风细雨的威力最大的一招,将所有的内力尽敛,注于刀中,一旦遇敌,这股内力便润物无声,侵入对手体内。 眼见匕首已经慢到了极致,动无可动,劲力已足,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伍惊鸿不仅不停,反而在匕首最慢时猛地上扬,一改之前绵柔,大开大合,刚猛有力。 钱三险些跳了起来,他当初学习暴雨狂风三连斩时,师父就曾说过,这套刀法原本有四式,最后一式威力最大,年久失传。 可是眼前伍惊鸿在无声处起刀,招式开合间,宛若云销雨霁,又有一番新天地,这不就是钱三心心念念的第四式。 “伍弟啊伍弟,你是不是人?”钱三心里叹道,对伍惊鸿已经是五体投地。 正想着,伍惊鸿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斜斜钉在珍珠上方。 众人惊呼,这样一刀下去,那珍珠还能完好。 水袖凑近一看,珍珠完好无损,头发一分为二,那匕首的锋刃正挨着珍珠,毫厘不差。 钱三第一个站起来,握住伍惊鸿的手,细细一想,二人相识不过半天,伍惊鸿已经救了他两次,又传授绝学,此等恩情,如何能报,嗫嚅半天,方才道:“伍弟,钱三这辈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哥这是哪里话,你不怪我偷学你的刀法就好”伍惊鸿微笑道。 “这第四式?” “三式使完,总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是以便随心而动,没想到竟然走通了,也是幸运” 说的轻巧,钱三腹诽,他每次用和风细雨都有些束手束脚,觉得不够酣畅。 “既是伍弟所创,就给他取个名字吧”钱三诚恳道。 “那就依着钱哥的叫法,身无分文如何?” 钱三闻言,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一个身无分文,,哥哥敬你一杯” “不了不了,今日已经喝够了,叨扰良久,也该走了”伍惊鸿连连摆手。 场中的人都是一头雾水,钱三两人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能懂,连起来却什么都不懂,好在看着是好事,是以众人都陪着笑,说着恭喜的话。 钱三听闻伍惊鸿这样说,当时就拉下了脸:“伍弟这话说的哥哥不开心,都没有喝醉,怎么叫喝够了,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难得钱大人这么好的兴致,伍公子忍心寒了钱大人的心?”水袖连忙帮衬。 伍惊鸿苦笑一声,只得又坐下。 酒过三巡,叶无尘道:“有酒有乐,但叶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要不让柳公子舞剑助兴?” 众人叫好,水袖笑道:“光柳公子一人未免寂寞,不如让伍公子一同切磋,岂不热闹?不知道伍公子意下如何?” 柳树泉对伍惊鸿早就不顺眼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子,凭什么得到钱三的青睐,今日便让他知道荡叶剑法的厉害,当下起身:“早就想领教一下伍公子的高招了” 钱三如何不明白柳树泉的小心思,暗暗冷笑,却不阻止,这帮人有眼不识泰山,也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佛。 伍惊鸿连连摆手:“不必了,我身上这把剑诸位也看见了,就是个摆设,不能用的” “奴家看这把剑非比寻常,不知可有名字?”水袖好似对伍惊鸿的长剑非常感兴趣。 “天…”伍惊鸿还没说出口,忽地从楼下冲上来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道:“老爷,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惊扰了大人,掌嘴”叶无尘呵斥道。 伍惊鸿看着叶无尘,面露不解,自己亲生女儿不见了,叶无尘不仅没有一点担忧,反而怕惊了钱三,这般趋炎附势,实非人伦。 钱三却是知道的,叶无尘的女儿叶婷云国色天香,自打长成,提亲的都快把叶家的门槛踏破了,叶无尘一应拒绝,却通过晋王爷和京都地字言不足搭上了线,要把叶婷云送过去做小。 现在叶婷云被柳下惠掳走,名节不在,叶无尘往上攀附的线一下断了,哪里还能关心叶婷云,现在一门心思想要抓住钱三这条线。 钱三见伍惊鸿疑惑,想要解释,但是叶无尘就在旁边,就不好多说,只能冷笑看着。 “叶大侠,令爱乍逢剧变,情绪不稳,或恐有失,还是去找一找比较好”伍惊鸿皱眉道。 “伍公子多虑了,小孩子家闹闹脾气,没什么大碍”叶无尘笑道。 水袖听着这话,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冷笑一声:“叶大侠真是舍小家顾大家” 叶无尘勃然变色:“水袖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替叶小姐感到可惜,有用时嘘寒问暖,无用时弃如敝履”水袖虽是风尘女子,但对叶婷云的遭遇不无感慨,此刻见叶无尘如此无情,禁不住一股子脾气就上来,句句带刺。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歌妓奚落,叶无尘再好的涵养也经不住:“水袖,别忘了你的身份” “叶兄息怒,何必和女人一般见识,叶小姐可能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没什么大碍”宋一道连忙劝道。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夹杂着:“有人跳湖了!” 座中的人都还没动,伍惊鸿已经冲了出去,钱三赶紧跟上,叶无尘心中有感,连忙命人开船。 钱三出得船,借着楼船的烛火,见伍惊鸿在一条小船上,正要划走,连忙叫道:“伍弟等等我” 待得钱三上船,伍惊鸿轻轻一拨,小船如同游鱼一样,分水而行,直接向外飞驰。 断桥处,桥上站了五个人,四个人举着火把,将睡眠映得煌煌生辉。 现在四个人前面的,是一个负手站着的中年人,极瘦,细长脸庞,颌下一缕长须,随着火光轻轻抖动。 断桥左右,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人面带不忍,窃窃私语,却没有人动作。 人还在水里挣扎,是叶婷云,一边在水中无力地扭动着手脚,试图上岸,一边呜呜地哭着,像一只落水的云雀,显得尤其孤独凄凉。 一艘楼船离的近,船上一个小厮见状,纵身就跳进了水里,往叶婷云的位置游过去,没到近前,只听一声锐响,小厮面前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 “闲杂人等不要多管闲事”中年人身后的一个男子厉声道。 水中的小厮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颇为清秀,此刻红了眼睛:“为什么?” “与你无关,退后,否则性命不保” 那男子冷冷道。 “原福气,快回来”楼船上小厮的同伴高声叫道。 叫原福气的小厮踩着水,一声不吭,末了到底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在胸,叫一声:“看着人在水里快死了,不救她我良心过不去”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又向叶婷云游去。 “好一出英雄救美”领头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手掌,笑道:“想不到这样的残花败柳也有人要,那言某就成全了你们” 话音一落,一声锐响从他身后窜出,射向水中的原福气。 周围响起一阵的叹息之声,都在为原福气可惜,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做了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眼见原福气就要被击中,一条小舟如同出水之蛟,分浪而至,正横在原福气身前,那声锐响如同泥牛入海,一下没了。 第八章十步杀人 船上的人伸出手,一把将水中的叶婷云拉了起来。 周围响起一阵喝彩之声,人皆有恻隐之心,看到两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任谁也会于心不忍。 三春的水还是浸骨的,叶婷云本来蛊虫刚去,身子就弱,又被水泡了半日,一条命已经没了一半。 就靠着一股气撑着的叶婷云见有人救起了自己,顿时支撑不住,脑袋一歪,昏了过去,闭眼前只记得伍惊鸿那带着和煦微笑的脸,如三月的阳光。 “来者何人,敢坏言大人的事?” 钱三远远看着就有些像,一到近前,看到那中年男子,心里一个咯噔:“言不足!京都地字,轻功无双,剑法绝世,腰中软剑名为绕指,饮血无数。这人无端来临安干什么?” “下官钱三,不知言大人在此,贸然冲撞,还请言大人勿要怪罪”钱三连忙躬身请罪。 言不足冷冷地看了看钱三:“原来你就是钱三,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话夹枪带棒,钱三可不敢当真:“不知道言大人此话怎讲?” “把柳下惠挂到城门是你的主意?” 钱三和言不足不熟,不知道言不足的为人,是以躬身道:“那柳下惠罪大恶极,如若处死未免便宜他,是以下官出此下策,言大人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哼”言不足冷哼一声:“这对狗男女,坏我名声,本来应该当场击毙,你却让他悬于城门,置我脸面于何地?” 这话乍听有理,可是细细一想,却又感觉哪里不对,钱三还没理清楚对错,就听伍惊鸿道:“钱哥,叶小姐寒气入体,急需用药,我先带她去抓药,你帮我把这条小船退给李老头,他就在湖边,好找。记得要回十文钱的押金,还有,那个跳水的后生别让人为难他” 一连串说完这些话,伍惊鸿轻轻纵起,一跃上岸,飞鸟样投进了黑暗中,钱三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言不足身后也飞出去二人,跟着伍惊鸿走了。 伍惊鸿前脚刚走,叶无尘的楼船后脚就到了,叶无尘是认识言不足的,当下飞身下船:“言大人到了临安怎么不和叶某说一声” 叶婷云本来已经许配给言不足,这事经过叶无尘宣扬,在临安人尽皆知。 言不足早闻叶婷云姿色无双,心里已经是将她看做囊中之物,谁知竟被柳下惠截胡。 言不足如何不怒,当即赶往临安,欲要亲自诛杀柳下惠,谁知钱三捷足先登,且将柳下惠悬于城门。 这还了得,岂不是将他言不足的脸面挂在城门上让人看。言不足一到临安,立时将柳下惠押回大牢,以后再细细炮制。 叶婷云被柳下惠掳走,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她活着,言不足如骨梗在喉,是以言不足第二件事便是找到叶婷云,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现在半路杀出个不认识的人,什么话没说劫走了叶婷云,言不足心里已经是怒火滔天,但脸上仍是冷如寒冬:“钱三,怎么回事?” 钱三头大如斗,硬着头皮道:“伍弟为人宅心仁厚,救人心切,大人还请息怒” “你是说我心狠手辣?”言不足反问道。 去你奶奶的,怎么就这么喜欢对号入座,钱三心里大骂道,脸上毕恭毕敬:“不敢,伍弟乃是刘大人钦点的玄字,深受刘大人器重,不过初入刑罚司,不懂司里的规矩,改天我禀告刘大人,定要重重责罚他” 地字一共十六人,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言不足自然知道是刘贺泉:“你当我怕刘贺泉?还钦点,玄字任命,须得赏罚天亲自过目,刘贺泉竟擅自做主。我会禀明赏罚天,看刘贺泉有多大权利敢越俎代庖” 钱三一时语塞,这时候最好不要多说,他可不想参与地字的争斗,话说到了便好。 叶无尘吃了个无视,心里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言大人,叶某教女无方,请言大人恕罪” 宋一道等人见言不足面如冰霜,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站在船上远远看着,偏偏这时水袖听见了叶无尘所言,同为女人,心中生了戚戚之感,但也不敢造次,只眼睛一红,为叶婷云流了一行清泪。 伍惊鸿哪知道身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抱着叶婷云在临安城内奔走。寻找药店。 临安城现在仍是灯火通明,人人面带喜色,可知一个柳下惠带来了多大的恐慌。 伍惊鸿抱着一个大姑娘在街道上疾走,惹来无数目光。伍惊鸿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瞥见一个挂着回春堂的药铺,赶紧进去,顾不得柜上伙计的眼光,一连串说出几味祛寒补气的药名。 “人命关天,小哥赶紧抓药煎好,钱不是问题”伍惊鸿说着,扔下一个锦囊,里面滚出几锭碎银子。 有钱好办事,伙计立时开始抓药,忽然门外传来两声破空之声,伙计回头一撇,见两个人影从灯火中映了出来,更有一枪一棍如同出笼猛虎,先人而至,目标都是正在将叶婷云轻轻放下的伍惊鸿。 伙计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全身紧绷,只想着拔腿就跑,手中的药眼见就要洒了。 “别慌,只管抓药”伍惊鸿全不在意身后的长棍长枪,伸手扶住伙计,温言道。 那伙计如何能听,扔了手中的草药,和店内坐堂的郎中屁滚尿流地跑到了后院。 “好小子”持枪的人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物,断浪枪王杰也算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竟被这般无视,怒火中烧之下,枪尖一抖,掠出一片银光,已是下了杀心。 使棍的吉令癸留了一分心思,伍惊鸿敢如此托大,保不齐身后有什么倚仗,是以棍到中途,力道收了五分。 虽然收了几分,但这一棍也有二百余斤的力道,让吉令癸想不到的是,眼前的少年只是淡淡伸出右手,握住了长棍前端。 吉令癸顿时觉得长棍好像卡在了磐石之中,急忙想要抽回,却哪里动的了。 伍惊鸿在微微一推,吉令癸只觉一股大力从长棍上传来,再不松手两只手怕是就要废了,当机立断,撒手后退,虎口已然裂开。 伍惊鸿单手提起长棍,在王杰的长枪上磕了一下,荡开了长枪,没等王杰反应过来,长棍带着风声直接捣向他的丹田。 王杰目眦欲裂,这一棍若离弦之箭,太快了,也顾不上手中的长枪,飞身后退。 可惜那长棍如同附骨之蛆,带着呼呼的破空声后发先至,以这个力道,若是撞上,那不得开肠破肚。 王杰头皮炸裂,浑身绷紧,努力在半空中扭转,试图躲过这一棍,还没等有动作,长棍已经击中了他的丹田。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王杰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纸老虎,看着威风凛凛,实则力道不大。 哈地蔑笑了一声,王杰正欲提气落地,不防体内真气涓滴不剩,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双脚朝天,屁股要裂开一般,路上行人见了,皆是瞠目结舌,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杰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别的,先运了运真气,这一运气,王杰顿觉天旋地转,一个站不稳,又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伍惊鸿一棍,毁了他四十年的修为,这比开膛破肚还让王杰绝望,就像是原本腰缠万贯的人忽然间身无分文。 “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取人性命,为武不德,要武何用,今日废你武功,留你性命,算是小惩”伍惊鸿淡淡道,看了一眼吉令癸。 吉令癸后背冷汗岑岑,若不是他收了几分力,恐怕也要落得和王杰一个下场。 从夺棍到废掉王杰,伍惊鸿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仿佛是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吉令癸心里清楚,他和王杰虽不是绝顶高手,但在江湖中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王杰的断浪枪和自己的五行棍败过的高手不下数十,但却抵不过眼前之人的一只手。 他惹不起,不不不,不仅他吉令癸惹不起,言不足都不一定惹得起。 俯身扶起失魂落魄的王杰,吉令癸向伍惊鸿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少侠手下留情,吉某行走江湖多年,今日方才明白天外有天” 猛不防王杰一下挣开吉令癸,捡起地上的断浪枪,双手平端,踉踉跄跄冲向伍惊鸿,口中大叫:“我和你拼了” “不可”吉令癸喝道,连忙要上前阻止,却发现王杰冲到半途,忽地停住了,一个铜钱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 “既然执意寻死,那我就成全了他,还有一个时辰好活,好生带回去,交待一下后事”屋内,伍惊鸿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吉令癸神色肃穆,躬身又行了一礼,携着王杰,却不知何去何从。 习武至今,因为不是师出名门,在江湖上虽然有些名气,终归敌不过名门正派的弟子,原以为借着刑罚司能够平步青云,谁曾想遇到了伍惊鸿,一腔抱负顿时化为了乌有,此刻竟然有些迷茫了。 伍惊鸿哪知道吉令癸的想法,熟练的抓药,煎药,用真气催动火力,不到一刻钟,药已经煎好。 捏着叶婷云的鼻子把药灌了下去,试了试脉搏,已经平稳许多,伍惊鸿长舒一口气,这才出了门,捡起地上的铜板,吹了吹,放进了怀里。 叶婷云被药力所激,已经醒了过来,原本如水的双眸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空洞地和房梁上的蛛网灰尘对视着。 感受到了伍惊鸿走近,叶婷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倒是从眼角断线一样流了下来。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如同铁针一样扎破了叶婷云心中最后的防备,抽噎声慢慢变成了号啕大哭,叶婷云一边哭着,一边含混地骂着,骂这天,这地,柳下惠,叶无尘,言不足… 叶婷云用尽了毕生知道的最肮脏的词汇,直到声嘶力竭,仍不住口。伍惊鸿没有劝,只是看着,眼眸平淡如水,仿佛世间一切苦难都是过眼云烟。 “为什么要救我?”叶婷云不敢面对这样的眼光,侧过头问道。 第九章哀莫大于心死 “上天有好生之德”伍惊鸿笑笑。 “整个临安都在笑话我,哪个街头没有在说我,府上的下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在怎么说我,连我爹都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叶婷云越说越痛,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伍惊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 叶婷云又哭了一会,方才止住抽噎:“我该怎么办?” 伍惊鸿看了看药铺后门,见伙计正在探头探脑,拱了拱手:“伙计,帮忙跑个腿,给这位姑娘找几件合身的衣服,不让伙计你白跑,柜上的钱就当辛苦费了” 柜上的钱不少,加上伍惊鸿刚刚击退二人实在震撼,伙计麻溜地答应了一声,缩了回去。 伍惊鸿这才道:“姑娘的苦处在下不能感同身受,贸然开口总显浅薄。这是姑娘命里的劫难,总归要靠自己过去,如若死意仍决,在下绝不会插手” “我做错了什么,贼老天要这样对我?”叶婷云无力道。 “姑娘何错之有,错的是他人” “可我爹骂我没用,别人都笑话我,言不足要我去死,我若是没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折磨?” “人心不同,在下不敢妄议。现在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体”伍惊鸿温言道。 “我这脏身子,养好又有何用?”叶婷云目露哀凄。 伍惊鸿叹了口气:“以他人之错,加诸己身,殊为不值,姑娘三思” 离药店三个街区,一间偏僻的房子内,房间阴暗无光,茶馆内的那个英伟的老者,正恭恭敬敬站在一个全身都埋在阴影里的黑影前面。 “他一共出过几次手?”黑影中的声音苍老而又有力,威势十足。 老头先躬身行礼:“四次” “能看出门派师承么?” “恕属下无能,看不出” “连你都看不出?”黑影有些惊讶,老头名为狄莱,江湖人称空穴风,消息灵通,轻功天下无双,更重要的,熟知天下各门派武功。 “恕属下无能,此人出手极快,且都是一招,刚柔并济,登峰造极,无法判断门派。”狄莱弯腰道,心里甚为惶恐。 黑影中传来敲击桌子的声音,狄莱知道这是那人思考时的习惯,忙收敛呼吸,怕打扰到那人。 良久,黑影中方才有声音:“江湖里好多年没有这样惹眼的人物,继续跟踪,有什么端倪立刻回报我。” 狄莱躬身道:“属下还有一事回报,晋王爷府上的云黎,对伍惊鸿很感兴趣,一直在派人跟着” 又是一阵敲击声,而后黑影道:“此事坐观其变,云黎当世真仙,深受圣上宠幸,不宜有冲突” “言不足和伍惊鸿之间要动手,此事牵扯到刘贺泉,该怎么做?” “微末小事,不用回报我,刑罚司不是不是养尊处优的地方,言不足这几年有些过了,告诉刘贺泉,言不足若是栽了,那就让伍惊鸿替了言不足” 狄莱眼角一紧,心里涌上来一股难言的苦涩,自己劳苦功高,不过玄字靠前,可伍惊鸿什么都没做,竟然可以直升地字。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黑影带着倦意道,等到狄莱走了,方才自言自语道:“若是天宫的人,该如何是好”言语毕,屋子内再没了声息。 天色大亮,叶府内,叶无尘早早起来,在上房外候着,昨夜虽然有些不快,好歹言不足是住在自己府中,叶无尘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王杰和吉令癸还没回来,言不足脸色有些不好看,余下俩人虽然武功还好,就是没什么眼力,不及王杰二人顺手。 “吉令癸和王杰有消息了么?”言不足遣走昨夜叶无尘送过来的少女,问道。本来以为是易如反掌,处死柳下惠和叶婷云,谁知道横生枝节。 背着长戟的朴木庄神色也不轻松:“并无人来报” “蠢货”言不足骂了一句“你们就不能出去打探一下” “护卫大人乃是属下职责,不敢擅自离开”戴闾扬躬身道。 “废物”言不足险些没将手里的茶杯摔到二人脸上,振衣出门,见叶无尘这个江南的总把头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心里方才舒服了一些,但嘴里仍是不阴不阳说了一句:“叶大侠,找言某有事?” 叶无尘吓得如受寒风,一个哆嗦,连忙道:“当不起,大人直呼草民姓名便好” 言不足冷笑一声:“那怎么敢,令爱天下闻名,言某怎么敢直呼叶大侠姓名” “小女不端,让大人蒙羞,草民本拟将小女交给大人处置,不想被那伍惊鸿给劫走了,草民已经遣人前去寻找,定会给大人一个交待”叶无尘的腰弯的已经隐隐作痛。 “伍惊鸿何许人也?”言不足淡淡道。 “无名之辈” “既是无名之辈,那就让他无名下去,这件事如果你办到了,到时他的玄字牌我会禀告上面,给你便是” “草民定会竭尽全力”叶无尘闻言大喜。 “叶大人,你这称呼该变了”言不足微微笑道。 叶无尘声音都有些颤抖:“属下万死不辞,多谢言大人提携”他虽然是江南的总瓢把子,但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湖了,刑罚司一立,给原本散乱的江湖人戴了一顶官家的帽子,所有刑罚司外的江湖人地位一落千丈,再没有以前的风光。 所以叶无尘才处心积虑想要进入刑罚司,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不想竟然出了个伍惊鸿,给了他新的希望。 出了叶府,叶无尘没有停留,直接直接左转进了一个小巷子,约莫走了五十丈左右,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墙斑驳,满是岁月的痕迹,但院门却是半新,上面挂着一把硕大的锁,叶无尘抬起锁,在上面熟练地按了几下,而后退到了台阶下面。 没过多久,院门上露出一个孔洞,里面是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见了叶无尘,传出一声更空洞的声音:“叶大侠,请进”接着那锁啪嗒一声响,从斑驳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小门,叶无尘提步进去。 “叶大侠突然造访,不知有何事?”进了院门,叶无尘便见宋一道站在门后,含笑作揖。 叶无尘站住,宋一道这院落看着杂草丛生,满眼荒芜,但叶无尘知道,这不起眼的院子宋一道整整经营了十年,饱含机关,踏错一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次贸然来找宋兄,是要商量一件要紧的事情,这件事如果成了,你我的前程可就稳了” “此话怎讲?”宋一道忙问道。 “内厅一叙”叶无尘压迫不及待往内厅指了指。 在药店堆满杂物的一间偏房中,伍惊鸿睁开眼睛,隔着蒙着油布纸的窗户,见外面光亮堂堂,心中大喜,连日阴雨,好歹天晴了。 昨晚伙计进去之后,拿出了几件合身的衣服,还给伍惊鸿寻了一身。伍惊鸿自是道谢连连,待叶婷云换好衣服之后,就要离开。 但药店老板看着伍惊鸿武功高强,一身正气,看抓药的手法,在岐黄之术上也颇有造诣,大着胆子上来留客。 伍惊鸿随性之人,便没有拒绝,拒绝了老板让他住进正房的要求,就在药店寻常堆药材的屋子里睡了一夜,一觉便睡到了中午。 拉开门,果然骄阳当空,一碧如洗,让人为之襟怀一畅。院子里摆满了各色药材,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说不出的清新迷人。 叶婷云楚楚地站在屋檐阴影中,即使身着麻衣,仍难掩秀色,眼中不自觉地露出对阳光的恐惧,仿佛是害怕这阳光点燃了她内心的哀戚。 伍惊鸿伸了个懒腰,真气涌动,运行了一个周天,神清气爽,耳开目明,望着叶婷云微微笑道:“叶姑娘,起的挺早啊” 都日上三竿了,还早什么,这人真是懒到家了,让自己等了那么久,明日里非要卯时就去叫他,看他还睡不睡,叶婷云心里春风一样掠过了这个念头,柔柔的,不知为何,脸颊却热了,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伍惊鸿。 “这两天闹的,饭也没正经吃上一口,着实有些饿了,昨晚上见药店旁边有一间饭馆,香气扑鼻,姑娘去不去”伍惊鸿没有注意到叶婷云脸色的变化,仍是笑着道。 这人怎么这么爱笑呢?还笑的这么俊俏,这么无忧无虑,仿佛再重的苦难,扔进这笑里,也变得轻如鸿毛,叶婷云不禁又陷入了遐思,难道他就没有伤心的事情? “姑娘?”见叶婷云发呆,伍惊鸿又问了一句。 “啊,我不饿”叶婷云回过神来,又是一阵窘迫,“还没有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 伍惊鸿做了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长吁一声,笑道:“姑娘可知这句话,在下等了多久” 全没想到伍惊鸿会这样回答,倒让叶婷云有些手足无措,攥着衣角道:“公子大恩,我.....”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伍惊鸿洒然一笑,道:“那姑娘在这里歇着,我先去填饱肚子” “等一下”听闻伍惊鸿要走,叶婷云连忙叫道,伍惊鸿现在是她的生命里最后的阳光,她怎么敢离开。 “怎么了?” “我....我也有些饿了”叶婷云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人来人往的饭馆里,叶婷云的脑袋恨不能插进面前的桌子,只怕有人认出她来,心里感激伍惊鸿一直有意无意替她遮掩。 饭菜都是清淡的,显然也是伍惊鸿特意照顾她的口味,虽说眼前的饭菜实在比不上自己平日里最寻常的一顿,但叶婷云心里还是感激不已,这么些感激堆叠,叠成了一道似懂非懂的情愫,漾在心里,甘甜无比。 正当叶婷云浮想联翩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你们可晓得昨晚上那个谁的女儿当着地牌的面被抢走了” “整个临安都传遍了,你还当新鲜呢”另一个声音不屑道。 叶婷云心里一抽,一张脸涨得通红,单薄的身子伏在桌子上,斜眼往说话声看去,只见邻桌坐着四个中年男子,都是满脸胡须,一色的青色衣裤。每个人身边都倚着三尺来长的朴刀,刀鞘上面金光锃亮。 这时,上首的那面带黑痣的男人嘿嘿一笑:“听说那丫头颇有姿色,这小子莫不是色胆包天,想要过把瘾” 其余三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脸色,右手边的那一人长着一张马脸,灌了一口酒,大喇喇道:“这小子也是憨,得罪了地牌不说,还抢了个柳下惠玩剩下的破烂货” “你懂个屁,那丫头我见过地,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便宜那小子了” 这些话狠狠扎进了叶婷云的心里,斜眼去看伍惊鸿,却见伍惊鸿只是喝酒吃菜,没有一点想要管的意思。这让叶婷云心中更痛,痛得她只想一头撞死在饭桌之上,正在悲痛欲绝,邻桌西边的一张桌子上,冷冷地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无耻败类” 第十章少年气盛 “小子说什么?”上首那人瞪了一眼。 “我在说你们几个都是无耻败类,人家姑娘受了苦,你们还在这里风言风语,满嘴放屁,像不像个男人”一个青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是昨晚那个跳船救人的青年,原福气。 昨晚上原福气被伍惊鸿救了一条性命,惊魂不定,一夜没有安睡,同船的人念他仗义,凑钱请他吃一顿好的压压惊,却想不到遇见了这四人。 原福气听他们话说的粗俗,心中来气,热血上撞,全然忘了昨晚的事情,开口就骂。 上首的那人打量一下原福气,见他周身普通,没有什么扎眼的地方,心里先松了七分:“老四,听见没,还不赶紧给这位少侠道歉” 那叫老四的冷笑一声:“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胎毛水还没干呢,就敢管闲事,出门找个称,先称称自己的斤两” “原福气,别惹事”原福气的同伴拉着他的衣襟,小声道。 “这怎么能叫惹事,叶小姐遭遇不幸,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任他们编排,这种败类,还骂不得了?”原福气一把甩开同伴的手。 伍惊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原福气,见他嘴上说的硬气,双腿已经瑟瑟,显然也是强撑一口气。 “伍公子,你不出手么?”叶婷云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原福气一口一个败类,为首的汉子脸色倏然变冷:“小子,你莫不是活腻了?” “大哥,和他废什么话,杀人不行,卸了他的一条腿还是可以的”老四无所谓道,“以后就是刑罚司问起来,也是这小子骂人在先,顶多就是赔几两银子”马脸汉子不耐烦道。 几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人物,个个杀气十足,压的原福气差点喘不过气来,可是既然已经站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弯,岂有退缩之理,当即梗着脖子道:“说的好大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们几个败类撒野” 话音刚落,马脸汉子的刀已经哐啷拔了出来,照着原福气的右腿就砍了过去。 众人大惊,纷纷逃窜,原福气也是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婷云吓得闭上了眼睛,看着伍惊鸿,却发现伍惊鸿只是笑着看着,没有出手的意思。原来伍惊鸿发现那汉子架子虽然足,却没有气力,不过是吓唬原福气一下。 却不想马脸汉子行刀到中途,手中朴刀忽地掉落在地,接着双膝一软,扑通一下周周正正地跪倒在原福气面前,端的是恭恭敬敬。 “这这.....大哥不用行此大礼,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大哥知道错了就行了”原福气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连忙摆手。 “老三?”为首的汉子疑惑道。 “中了暗青子了”马脸汉子一脸惊恐。 哐啷三声,三把雪亮的朴刀抽了出来,为首的汉子四处看了一眼,见周围只有两桌还端坐着,一桌上一男一女,女的趴在桌子上,见不到脸,男的正含笑看着他们。 另一桌上只有一个青年男子,带着斗篷,看不见脸,只是身形极为纤弱,拿着筷子的手没有一点血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为首的汉子先去老三身边,低头瞥见了地下的三块排骨,心中了然,这人就是用这排骨点了老三的穴道,隔空点穴,凭自己的功力也能办到,但是做到这么悄无声息却没那么容易了。 所幸点穴的手法并不高明,汉子在老三的背上拍了两下,便解开了穴道,但见老三捡起地上的长刀,倏忽站起,红着眼睛举刀就往原福气头上劈去,嘴里犹骂道:“行礼?!老子让你看看什么是行礼” 只听一声锐响,从那个纤弱男子出发出,正击在老三的刀上,老三只觉手中朴刀好像被落石击中一般,登时便再把握不住,被弹了出去,钉在客栈门上。 “动手”为首的那人叫一声,三人兔起鹘落,团团围住那青年,一刀下压,防止那人窜起,另外两柄刀分别攻向那人的左右两肋。 三人动起手来几乎没有任何征兆,而且配合天衣无缝,几乎是眨眼之间,男子已入死局。 叶婷云为那男子担忧,忍不住叫出了声。 但见纤弱男子在腰中一抹,一缕寒光乍现,叮叮三声,弹开了左右两侧的朴刀,头顶那最快,最致命的一刀,却是从中断开。 原来他这么厉害,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叶婷云不由一阵尴尬。 “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们白虎刀成名多年,和这个傻小子一般见识,也不害臊么”纤弱男子收回手中一尺来长的剑,慢悠悠说道,眼睛却往伍惊鸿这里瞥了一眼。 “阁下是谁?”为首的汉子脸色阴沉,手中的刀断口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点,这人一剑威力至此,自己本想靠着人多取胜,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一个行走江湖的散客,看这傻小子有几分赤子之心,起心救他一救,没有得罪诸位的意思。”纤弱男子一拱手,倒是先给了台阶。 为首的汉子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走”带着三人便出了饭馆。 原福气松了一口长气,走上前来,对着纤弱男子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 纤弱男子笑一声:“傻小子,别谢错人了,那边那位才是你该谢的,白虎刀兄弟四人武功虽不至绝顶,但配合起来丝丝入扣,水泄不通,若是没有他,咱俩今日都讨不了好去” “姑娘的剑法如神,在下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不敢承这么大的情”伍惊鸿看见纤弱男子指着自己,连忙笑道。 “姑娘?”原福气和叶婷云都是一呆。 “阁下好眼力,不知可否共饮一杯?”纤弱男子声音一变,却是清冷婉转,浑然一个妙龄少女。 “侠女相邀,怎敢不从?姑娘怎么称呼?”伍惊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全没看见叶婷云眼中的落寞。 “非鸣荻” “伍惊鸿” 二人落座,非鸣荻摘下斗篷,秀色如画,竟是与叶婷云不相上下的美人,只是身上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没有叶婷云那般怯弱。 “这位小哥,一起喝一杯”伍惊鸿向边上呆呆看着非鸣荻的原福气,邀请道。 “不敢,不敢”原福气连连摆手,脸顿时红了。 “聒噪,有什么不敢的,就凭你敢当众呵斥那几个畜生,天下那个桌位你不能坐,便是皇帝老儿的龙椅,你也做得”非鸣荻喝道。 这一句话倒是把原福气说的豪迈了,再不推辞,坐上了桌子。 “这一杯酒,敬给原兄,临危不惧,男儿本色”伍惊鸿先给原福气满斟一杯,举酒道。 “这是什么话,人都说小子鲁莽,容易惹祸”原福气连忙端起酒。 “若无胆色,如何鲁莽,原兄这话说的狗屁不通”非鸣荻大大咧咧道,不似女儿身,倒似男儿汉,与之一比,原福气倒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儿一般。 酒杯一放下,非鸣荻的目光就落到了伍惊鸿身上,要说这桌上最让她好奇的,便是伍惊鸿了。 “伍兄,我见那断刀之上没有任何碎屑,你是如何击断白老大的刀的?” “事发突然,手头间急切找不到顺手的东西,便弹了一滴酒过去,所以非姑娘找不到”伍惊鸿淡淡说道。 伍惊鸿的语气中听不出来一丝丝的炫耀,但在非鸣荻耳朵里,这就是最大的炫耀了,心里自然是不信的,哼了一声,取下斗篷。 非鸣荻掀下斗篷的那一刻,叶婷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若是以前,她还有几分争艳的心思,如今自己已是残花败柳,哪里还能和飒爽的非鸣荻一争上下。 “那伍兄何不出手?”非鸣荻的话里已经有了不满,白虎兄弟满口秽语,伍惊鸿竟然不出手,着实不对。 “不是的,非小姐你别冤枉伍公子,他这两天累了,不便动手”叶婷云虽然对伍惊鸿不出手也心有微词,但心里还是向着伍惊鸿。 伍惊鸿看着叶婷云:“今日我拦住他们几个,但偌大的临安,有这个想法的何止他们,悠悠众口,我如何拦得住,心中若无晴天,处处皆是阴雨” 叶婷云一怔,低下头默然不语。 非鸣荻爽利地喝了一口酒,摇头道:“这话不对,咱们见一个打一个,到时候谁还敢嚼舌头” “是这个道理”伍惊鸿哈哈一笑,也不争辩“看姑娘的招式,是点翠门的高徒?” 非鸣荻眨了眨眼睛,却不承认,笑嘻嘻反问道:“那你是哪家的?” “我嘛,说不得,说不得”伍惊鸿摆手道,“不是我信不过姑娘,只是不愿意违了家师的训诫” “我还不稀罕知道呢”非鸣荻翻了个白眼。 伍惊鸿哑然失笑:“姑娘来临安也是游山玩水的?” “我哪有那个心情,这不是听说这儿出了个淫贼嘛,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谁知道刚来就听说那人被抓住了,害我我白跑一趟”非鸣荻忿忿地道。 “抓住了不是好事嘛,女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原福气趁空问道。 “怎么是好事呢,这等淫贼,不是自己亲自抓的,有什么意思,再者说,我下山的时候,跟师父发过誓,一定会拿着这个淫贼的首级给她老人家祝寿”非鸣荻说着就有些闷闷不乐,喝了两口酒,眼珠一转,就瞄到了伍惊鸿腰中的长剑:“这把剑不错,能不能给我看看” 习武之人,遇见不寻常的兵器,总会有些好奇。 “喏,给你”伍惊鸿没有一点迟疑,摘下长剑就给了非鸣荻。 第十一章是非之辩 “这么爽快?”非鸣荻倒是吃了一惊,一般人的兵器都是视若珍宝,这么随意的给别人她还没见过。 “看看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入手极沉,估摸着约有四十斤左右,剑鞘乌黑如墨,似乎有些刻纹,但被表面的黄锈盖住,看不清楚细节。 “对自己的兵器也不知道打理一下”非鸣荻嘟囔一声,见那剑柄却是莹泽光润,透着深红色的光,握了一下,入手温凉,宛若古玉,又似金铁,不知道用什么做成。 这剑鞘仿佛是这铸剑之人成剑之后,精力耗尽,随手找了块废铁应付了事一样。 “能拔出来看看么?”非鸣荻见伍惊鸿只是在和原福气聊着,根本没有注意这把长剑,便得寸进尺地道。 “随姑娘喜欢”伍惊鸿一摊手,向着原福气道:“原兄,你要拜师,自己和非姑娘说就行” 原福气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满眼期待非鸣荻:“侠女,你能收我为徒么?” 非鸣荻握着剑柄,面色涨红,使出了毕深功力想要把长剑拔出来,纹丝不动,无奈将长剑还给伍惊鸿:“伍兄厉害,行走江湖带着这个坨累赘,吓唬人么” 而后笑嘻嘻地看着原福气,笑道:“我的武功只有女人能学,你要是想学,得先去变成女人才行” 非鸣荻顷刻之间断了三柄朴刀,看着凶神恶煞的白虎刀四四人,屁都没放一个乖乖离开,这般威风,原福气如何不心潮澎湃,见非鸣荻大大方方,没有往常江湖人士的那种高高在上,便生了侥幸的心思,想要拜师。 “舍近求远,南辕北辙啊”非鸣荻狡黠地一笑,冲原福气眨了眨眼,向伍惊鸿的方向努了努嘴。 原福气转头看了一眼伍惊鸿,他从来没见过伍惊鸿出手,所以不理解非鸣荻的意思。 伍惊鸿摆摆手,连忙道:“姑娘饶命,在下不敢误人子弟” 非鸣荻见原福气不解,叹了口气,指了指伍惊鸿,道:“傻小子,有眼不识真佛,他才是真正的高手,我比他差远了,你要拜师,找他才是” “真的?”原福气看向伍惊鸿,他没见过伍惊鸿出手,一直以为伍惊鸿不过是和他一样的寻常人。 “真的”不等非鸣荻说话,伍惊鸿便开口道:“我确是会些功夫” “那大侠可以收我为徒么?”原福气闻言大喜。 伍惊鸿摸了摸原福气的手臂,又捏了捏他的腰腹,最后把了把脉,淡淡道:“根骨不行,不是习武的料子,好好过日子,不要胡思乱想” 这几句话伍惊鸿说着不疼不痒,但到了原福气心里,每一个字都好像千斤重锤,砸得他垂头不语,只是一杯酒一杯酒闷头喝着。 连非鸣荻也惊讶地看着伍惊鸿,心思此人不通人情,资质不好,不教便是,为何要如此直言伤人。 叶婷云见原福气大受打击,心里也有些怪伍惊鸿话说的太重,江南女子,心底柔软,这时候也顾不上自惭形秽,只是柔声道:“原公子不必气馁,做一个寻常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比打打杀杀要好得多” 原福气嗯了一声,也不多坐,就此告辞了。 “哎呀”非鸣荻叹了口气,冲着伍惊鸿抱怨道:“不是我说你,下次再开口时,能不能先想清楚了再说,原兄志虑纯良,又有一腔热血,你纵使不想教,也须得说的委婉一些,若是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可都是你的罪过” “伍公子也是实话实说,没有恶意的”叶婷云连忙替伍惊鸿解释。 “实话实话,也没有这样直接拿刀子往心口捅的”非鸣荻白了伍惊鸿一眼。 伍惊鸿嘴角带着笑:“在下若是说,原兄手脚颀长,腰腹柔韧,经脉蓬勃,其实是一块习武的好料子,非姑娘是不是要拿剑刺我了?” “你...”非鸣荻闻言,一下子窜起来,粉腮通红,小嘴抿着,指着伍惊鸿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望着非鸣荻气结的样子,伍惊鸿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姑娘着实可爱,古道热肠,竟为了别人的事情气成这个模样。 叶婷云望着伍惊鸿大笑的样子,像是被传染了一般,也不禁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姑娘稍安勿躁,不教原兄,其实我有我的计较”伍惊鸿见非鸣荻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忙解释。 非鸣荻冷笑道:“什么计较?” “原兄是个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又生了一副好心肠,见人有难就热血上头,不计后果,头一次是我救了他,这一次是姑娘救了他,下一次还会有人救他么?若习了武,原兄怕是会更加冲动,迟早误了性命,是以我才如此去说”伍惊鸿笑道。 “放屁,他要是学了武,还会需要人来救他?你就是怕麻烦,不想教他”非鸣荻自然是不服的。 “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习武非一朝一夕之功,原兄不像是耐得住的人” “看不出来,阁下还有相人的本事,要不阁下说说,本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非鸣荻满脸的不服气,摆明了就是要和伍惊鸿争个高低。 二人萍水相逢,伍惊鸿也不打算说服非鸣荻,颔首一笑,结了账便要和叶婷云离开,刚走到小店门口,便看见叶无尘迎面走了过来,远远看见余七,便拱手道:“伍公子,昨晚多谢你救了小女,叶某感激不尽” 叶婷云看见叶无尘,下意识的便躲到了身后,低着头,不愿看叶无尘一眼。 伍惊鸿笑道:“叶大侠,倒是巧了,你可知道钱哥现在哪里?” “昨晚钱大人自顾自走了,叶某看着脸色不太好,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无尘又拱手道:“为表谢意,叶某特意在离巽园摆酒一桌,希望伍公子能够赏光” “心领了,心领了”伍惊鸿摆了摆手。 “麻雀站牌坊-架子不小”说着,非鸣荻从客店中走出来,瞪着伍惊鸿说道,随后瞥了一眼叶无尘,面露疑惑,而后试探的问了一句:“是叶无尘叶伯伯么?” “正是叶某,姑娘是?”叶无尘看着非鸣荻,眼中亦是疑惑。 “是我,鸣荻啊,小的时候还经常去叶伯伯家去玩呢,叶伯伯近来可好?叶伯母近来可还好,云妹可还好?”非鸣荻竹筒倒豆子一样,霹雳拍啦问了一堆。 伍惊鸿不禁莞尔:“侠女慢点说,嘴不会丢”招来了一个非鸣荻一个白眼。 叶无尘想了半天,方才恍然:“原来是鸣荻,都这么大了?你去了哪儿来着?” “点翠山啊,叶伯伯你好记性,当时我爹和你一块送我上的山”非鸣荻言笑晏晏。 叶无尘一边随口敷衍着,注意力却在伍惊鸿的身上,见伍惊鸿不大感兴趣的模样,转身欲走,连忙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非鸣荻:“伍公子,叶某和江南武林的一片诚心,还望伍公子能赏脸” 非鸣荻不敢置信地望着叶无尘,全想不到以叶无尘的地位,会对伍惊鸿这个平头小子低声下气,偏偏这小子还一个劲的推辞,好像叶无尘求着他一样。 “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非鸣荻哼了一声,转身对叶无尘道:“叶伯伯,别搭理这种人,快带我去见云妹,我有个可好玩的玩意要给她” 叶婷云心中暖和,她早就认出来了非鸣荻,但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何敢认。却想不到非鸣荻还记着以前的情意,这对于现在心寒如铁的她来说,无异于雨露清风。 “多大了,还跟以前一样纨绔,这不就是你云妹”叶无尘脸上挂着笑“婷云,既然没事了,怎么不家去?你娘多担心你” “云妹?”非鸣荻惊了,一双美目光彩焕发,拉住叶婷云的手喜道:“云妹,真的是你,变得这么俊了,我都没认出来。哎呀,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小子” 这句话针一样扎进了心里,叶婷云下意识抽出了手,身子不听话地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非鸣荻的热情。 “云妹?” “命里的坎是要趟过去的,不是躲过去的”伍惊鸿叹了口气,“叶大侠,令爱你带回去吧,好生劝慰一下,酒我就不喝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鸣荻光洁的额头紧紧皱着。 叶无尘低声道:“小云被柳下惠…” 话没说完,叶婷云捂着嘴,哭着跑开,伍惊鸿和非鸣荻连忙追上去。 “天杀的柳下惠,我不杀你,誓不为人”非鸣荻是聪明人,听见半句,再联想到叶婷云的情态,怒火中烧。 叶无尘跺了下脚,自言自语道:“这死丫头,尽坏我的好事”。 见叶婷云态度非常坚决,伍惊鸿也不追了,徐徐说道:“也该原福气命里该遭,本准备去救他性命,谁知道又生了这样的枝节”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