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太平逝》 1陷城 “城主,前方便是太平桥。” 不远处一座石桥如虹般横跨奔涌的马家河。石桥桥面宽阔,桥栏杆上雕刻有形态各异的大象。石象或低头颔首,或仰面扬鼻,或抬起前肢作站立状,竟未有重复,雕工精美,活灵活现。遗憾的是石象破损严重,有些甚至只剩下光秃的栏杆。真不知,这太平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变得如此破败不堪。桥对岸,入云的山峰犹如林立,山腰以上一片皑皑,烈日照耀下,让人难以直视。群山环抱下是一座城。城墙厚实高耸,足见昔日建城者对它充满期许,可城墙反复的修葺却像破旧的衣服打满补丁。城楼正中书写的“太平城”三个大字,字迹已然模糊难辨。想必这座城如今花脸乞丐般的模样一定会让建城者们大失所望吧。 “爹,这里地势险峻,难怪一百余年久攻未下。” 道城东城主道德,黑盔黑甲黑骑黑面皮黑得发亮,眯起眼,一张脸仿佛只字未填的黑石板。道奇不敢再多嘴,低头避开父亲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此父子二人身后是道家两万黑铁骑,队伍严整,战马嘶鸣,盔甲摩擦作响,无数面太极旗在狂风中乱舞。 黑铁骑追随道德父子浩浩荡荡涌进太平城。城中无论寻常人家还是临街商户一律关门闭户,秋风扫起枯黄的落叶,宽阔而又萧条冷清的街道上,只剩下一支孤零零的欢迎队伍。见到道家军入城,欢迎队伍立刻鼓乐齐鸣,那份欢腾与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道德面露厌烦,勒马扬鞭。于他身旁闪出一骑,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一面立起的大鼓。鼓乐队伍顿时鸦雀无声,而后乐者们犹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道德未曾发一言,足可见将士们对他举手投足的意会程度。那些趴在家中窗边门缝观望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黑铁骑继续向城中央进发。 此时城主府挤满了人,却也如同城内其他地方一样一片死寂,众人好像等待受刑的囚徒,各个焦虑不安,但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到来,忍耐时间一分一秒的折磨。倒是城主府相隔不远的一间店铺内一片喧嚣,好不热闹。这家店铺位于繁华街巷的路口,门脸装修考究,铺内迎面是及腰高的柜台,柜台后的一面墙上布满见方的木抽屉,每个抽屉上都写着辨不太清的金色小字。一个中年男子正踩着抽出的抽屉搭成的台阶,准备直攀房梁。梁上晃晃悠悠地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眼窝深陷,头发微卷,颇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少年锦衣华服,颈上戴一条金锁,身披碧绿披风,披风正中绣一只金色大象,象背上顶一只白玉宝瓶。少年略显吃力地横抱着一张黑色木招牌,招牌上烫金大字“王家草堂”,落款“马印象”。 “少爷快下来吧,太老爷在马府商讨大事,惊动不得,况且你若有个闪失,大伙也没法交代。”房梁下围满药铺的伙计和家丁。 “哼,什么大事,还不就是献城,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又不在暗暗唾骂。姓道的老头恐怕已经进城了吧,我现在就拿了招牌过去,让我们的马城主看看他老祖宗的名号可还认识。枉我平日大伯长大伯短的叫他,难道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 少年越说越是激动,两眼通红,纵身一跃,跳至药铺门口,顺势抽出腰间铜鞭。见他气势汹汹,本欲上前拦阻的众人纷纷退下。 道家军抵达城主府门前,城主马自达已在门外恭候多时。道德有些诧异,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肥头大耳,千层下巴,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昔日的太平三杰之首。十多年前正是他带领太平军击退了道家铁骑,那时的他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东城主别来无恙,神采依旧。马某贪图享乐,如今已成了酒囊饭袋,惭愧。” 道德拱手“过谦了,马城主变得不过只是一副皮囊,气宇不减当年。” 此话没错,马自达虽然身材严重发福,可双眼炯炯,声若洪钟。这让道德稍感安慰,他现在率领的这支黑铁骑多数都没参与过十几年前的宽平之战。他希望马自达呈现在年轻一代面前的是盖世无双的英雄形象,而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胖子模样。可敬的对手永远是慰藉失败最好的良药。 在此次献城之前,太平军已全数编入道家军,太平城中只有城主府及个别大户人家的守卫仍备有武装。这也是为什么道德一直不明白太平城突然归顺的原因,却又胆敢仅率两万骑兵只身纳降。马自达态度谦恭但丝毫没有谄媚之态,道德神情威严却也没有半点傲慢,两位城主都颇具大将之风。太平城与道城纠葛百年,叙旧只会勾起前仇旧恨,无疑不是明智之举,所以简单寒暄之后道德与马自达便开始交接仪式。道德领下城主印,宣布自此太平城更名道城太平府,并授予马自达府印。马府上下始终保持沉默,道家军可是一片欢呼雀跃。 道德逗留片刻便率侍卫出马府,但见一骑黑铁骑飞驰而来。 伤痕累累的士兵滚鞍下马,“禀东城主,太平军兵变!” 道德和出府相送的马自达都大惊失色。这时,一支利箭自城主府房顶方向射来,直穿道德左肩甲。道德捂肩,鲜血顺指缝流出,身旁的道奇见状慌得险些落马。 “有刺客!” 黑铁骑立刻顶起圆盾,将道德父子二人团团围住。房顶上一个少年面无表情,手中握着一张弯弓。 “虓儿。” 马自达情不自禁唤出,他虽然已经看不见盾墙之后的道德,但依然能够感受到锐利如刀的目光。 “关闭城门,不留活口。”盾墙里传出号令,声音寒得刺骨。 2祸根 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一条笔直的浅灰色石板路若隐若现。沿着路,登上汉白玉台阶,穿过象牙门,走进一座满眼洁白的宫殿。宫殿中央宽敞的宝座上坐着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一席白衣,面如白玉,勾人心魂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露出坏坏的笑容。 “大哥为我们道家夺得太平城可谓大功一件,遗憾竟出差池负伤,快为我备下白药速速送往东城,聊表弟弟心意。” 男子大笑,笑声在宫殿中回响,他兀地收声蹙眉,一边不住摇头一边搂起身旁的两名妙龄女子离开宝座,身后两名银盔银甲的武士跟随,盔甲映出耀眼的光。 太平城内空无一人,一场大雨后,鲜红的雨水在城间流淌。多半的房屋已烧成焦土,偌大的城市,只闻得鸡鸣犬吠之声。城外山脚下的一个巨坑里堆满了尸体,一队黑衣黑甲的士兵守在巨坑前,静候远道而来的超度僧。 道德在府内养伤数日,收到道行送来的白药,没予理会。 倒是冬月情绪激动“虚情假意!” “月儿,你这次表现出色,义父要赏。” 道德接过仆人递上的一柄长剑,剑鞘上凤凰盘绕,剑柄镶嵌朱红宝石。 “义父知你不爱珠光宝气,独好舞枪弄剑,这把烈凤凰乃是平方郡名匠石铁公为郡公 主所铸。如今赠予月儿。” 郡公 主?那不正是道德过世的妻子。 冬月拜伏“义母之遗,孩儿怎敢据为己有。” 道德面露愠色,扬手抛出宝剑。“另外,厚葬太平叛乱中阵亡的徐将军。” 冬月接过烈凤凰,叩谢。 王虓骑在马背上困倦得摇摇欲坠。那一日躲过黑铁骑的箭雨,听闻道德的号令,王虓一路飞奔至城门,正撞见顺风镖局的人马。一行人厮杀出城,连夜奔袭。 黑漆漆的夜幕下,不知是谁打破了沉寂。 “总镖头,休息片刻吧。” “万万不可,黑铁骑,殁不易。他们就像猎狗,一旦盯上猎物,不达目的不止。” 镖师们开始激烈争执。队首一彪形大汉背一口金丝大环刀胯下骑一匹乌黑绝影,他正是顺风镖局的总镖头王威。几个上年纪的镖师满脸倦容始终未作一声,王威制止了争吵,只剩下马匹急促的喘息声。 “前方古梨林中有座废弃的寺庙,稍作休息,天亮再出发。”王威决绝,没人敢质疑。“刚才吵得最凶的是二狗子吧,你想必不累,放哨。” 一干人窃窃偷笑。 天仍未亮,忽然火光四起,放哨的二狗子还在呼呼大睡,不知何时黑铁骑竟悄无声息地将顺风镖局的众人包围在这片古梨林中。惊醒的王威看清身边的状况之后,心头除了紧张,更多的是佩服。为首的黑铁骑手持一杆丈八蛇矛,头戴一顶豹头盔。王虓猛然想起那日道德佩戴的是一顶黑龙盔,身旁的几名将领佩戴的则是虎头盔。而眼下,除了这顶豹头盔,余下皆是些狼头盔和狗头盔,看来此人不简单。 “在下道东豹头长林森,谁敢与我一战?”豹头盔开门见山。 镖师们听后面面相觑,倒是王虓初出牛犊抽出腰间铜鞭。王威按住王虓,纵马上前。 “在下顺风镖局总镖头王威受教!”说罢舞起大刀扑上,刀上的铜环哗哗作响。 林森似有意试探,只是轻点长矛令王威不得近身。十几回合下来,林森且守且退,王威完全占据上风,镖师们连连叫好。可不成想,就在这时林森侧身躲过王威迎面一劈,只一矛便将王威挑落马下,速度之快令众人目瞪口呆。林森挺矛直取王威性命。 危难之际,一支人马仿佛从天而降,顷刻间冲散了包围。来者个个金盔金甲跨金毛骏马,一手持兵刃,一手持圆盾,盾中央阳雕一方框,方框外书“富甲天下”四个字。 “铜币盾?南港军?此处是道家和太平城之间的恩怨,与南港无关!”林森厉声。 南港军为首之人剑眉星目,英姿飒爽,一手持圆盾一手持铜鞭。他一把扯过身后披风“可与我有关!在下太平赵自来!” 他身上披的正是与王虓相同的“太平有象”披风。 王虓喜出望外“二伯。” “原来是太平三杰的赵自来,失敬。”林森答礼“看来今天林某有幸要领教一下了。” 这一次林森没有试探,晃动长矛向赵自来刺去。眼看长矛就要刺中身上,赵自来才举起盾牌稳准地架开,紧接着抡起铜鞭砸去。林森横矛招架,只觉虎口震得发麻,矛柄似乎都弯曲了。赵自来已经近了林森的身,铜鞭像雨点落下,林森左挡右避也无济于事,只数回合便被击落马下,当场身亡。这正是赵自来的二十四路赶神鞭法。趁势,南港军一阵冲杀,将黑铁骑杀退。 “多谢二将军救命之恩。”王威受伤但无性命之危。 “你们打算奔向何处?”赵自来扶起跪拜的王威。 “自太平城南下至此,欲向东投靠宾城。” “宾城畜牧小城,一直受太平庇护,如今唇亡齿寒,恐难长守。不若随我向西回南港,你看我队伍后便是搭救的太平百姓。” 王威思量片刻“如是甚好,多谢二将军。” 二人说话之际,王虓已与赵自来并辔。 “臭小子。”赵自来搔了搔王虓的头。 赵自来本欲分人马与王威,令其先回南港,自己率余部杀回太平城。但在王威等人的再三劝阻下作罢。 “城主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 听王威这么一说,王虓忽然想到瑞雪妹子。 回南港的路上,太平城的几个百姓一直在交头接耳,后来甚至于顺风镖局的人也参与其中。他们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王虓。 又是二狗子打破沉寂“卖炊饼的,把你看到的和大伙儿说说。” 二狗子啐骂“纨绔子弟,惹事的祸根。” 之前只敢小声嘀咕的百姓像是受到鼓舞,也随声附和。 而那个卖炊饼的则唯唯诺诺“我看见王家草堂的公子伏在城主府的房上,射伤了道家的大老爷,道家的铁骑才开始胡乱杀人。” 大家无所顾忌的讨论,话锋直指王虓,“祸根”二字在王虓耳畔不断回荡。 3野狗 南港,位于马家河畔,太平城下游。这座城的一切仿佛都披着金色,金色的城墙,金色的码头,金色的府宅以及身着金衫的行人,所以南港也被称之为“金色城邦”。民间一直流传一种说法,南港境内无人行乞,这说法有些夸张,但足见南港之富饶。赵自来率众人归来,第一次来南港的太平百姓四处打量,不住赞叹。其实衣衫褴褛的他们才更显异样,引人注目。 “如果不是连年战乱,咱们太平城也该如此吧。” 王威的一句感叹一下子把乐不思蜀的太平百姓拖回现实,想到自己已经沦陷的家乡,大伙沉默了。 王虓非常郁闷,没人愿意听他解释,甚至没人理睬他,除了赵自来。王虓对赵自来翻来覆去地讲述事情的经过。那天,他抱着王家草堂的牌匾出门不远,正撞见一个手持利剑身背弯弓的蒙面人。那人行色匆匆,可不知何故看见王虓怀抱牌匾,止步便夺。王虓与其过招数回合,只觉此人力道平平,但招式惊奇。蒙面人向王虓佯攻却几剑将牌匾砍成数断,纵身上了房顶。王虓大怒紧追。蒙面人轻功十分了得,上窜下跳,没了踪影。王虓无奈,本欲放弃之际却望见蒙面人正趴在马府房顶,他二话不说追上去。蒙面人似乎有意候他,射出一箭,把弯弓丢给王虓便跑,于是就有了后面王虓手握弯弓站在马府房顶的一幕。 “那个蒙面人肯定是个女人,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幽幽香气。二伯你相信我吗?”王虓一脸无辜。 “二伯相信,你小子再混,也万不敢闯如此大祸。” “怎么不敢,只是非我所为,我才不认。姓道的老头罪恶滔天,人人得以诛之。只是让这位蒙面女侠捷足先登了。” 赵自来语塞。 南港的街头熙熙攘攘,车马往来。其中一支队伍好不招摇。队首十名手持铜币盾的骑士一字排开,后面步兵簇拥下,是一顶十人抬着的金顶金帷轿子。轿旁一人附于窗口低语。 窗帘掀开一角“顶上去。” 整支队伍停在路口,正挡在赵自来众人面前。 轿中人勉强探出肥硕的脑袋,望向赵自来和后面太平百姓,皱了皱眉“妹夫,这是行善去了?” 赵自来陈述经过。 轿中人挥手“还不快给驸马爷让路,没眼力的奴才。对了,妹夫你说多可气。前些日子府门前蹲只野狗,我好心派人喂它吃食,哪成想,今日那野狗竟带了一群野狗上门讨食,真是气煞我也。”嘴上说让路,可这支队伍却先行穿过。 “二伯,轿中这人说话阴阳怪气,是谁呀?” “你伯母的哥哥,南港的太 子富壮。”赵自来面无表情,注视着富壮的队伍远去。 赵自来带王虓和王威等人面见了南港城主富甲,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慈眉善目的一位长者。当得知王虓是太平三杰王自 由的儿子后,富甲赞不绝口。赵自来的妻子富丽外出狩猎,未得见面。富丽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是落山派首位女弟子,当年她不顾父亲富甲的反对,誓要比武招亲嫁于盖世英雄,终得如意郎君。落山派是南港的名门大派,擅长枪,现任掌门岛眉是富丽的师兄,曾经也是富丽的追求者之一,无奈比武招亲时不敌赵自来。 富甲身旁的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引起了王虓的注意。少女年纪与王虓相仿,一席白衣,清新素雅,在整个金色城邦中显得与众不同。少女一直在和富甲撒娇,一双笑眼犹如弯弯月牙。 赵自来喊过少女“你们小时候见过,现在应该没了印象。这是二伯的女儿春娇,这是你三叔家的王虓。” 少女依然是笑眯眯的看着王虓,只是当视线落到王虓身上时,她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条白绢手帕,小心翼翼地系在王虓的右臂上。原来王虓躲逃时被箭矢擦伤。王虓感觉自己的脸发烫,看见手帕被血水洇红,窘迫异常。 “手帕就送给你了。”赵春娇落落大方。 这时进来二人,其中的中年人正是落山派掌门岛眉,少年是他的独子岛青。 “岛师兄。”赵春娇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划过王虓,留下阵阵余香,欢愉地飞向岛青。 岛眉拜过富甲环视一圈,纷纷向众人微笑示意,唯独把赵自来当作空气,视而不见。岛青比王虓年长几岁,身材也高大不少。棱角分明的面庞,立体的五官犹如雕塑。岛青见赵春娇迎上,从身后拿出一只笼子,笼中盛一只毛茸茸的小白 兔。 “喜欢吗?” “真可爱,喜欢。”赵春娇拍着手,娇滴滴回答。 赵春娇与岛青青梅竹马,她也逞强加入了落山派,不过只是有名无实。看着岛青和赵春娇有说有笑的样子,王虓皱眉,他忽然感觉右臂上的伤疼了一下。 傍晚,安顿好后,王虓从怀中掏出白绢手帕,手帕上依存淡淡的清香,在手帕的一角还绣有一个春字。王虓想到什么,露出痴痴笑容。 献城当日,马自达早命家中守卫暗中戒备,以防道德出尔反尔。只是没想到已经完成交接还会出现状况。 “孽障,孽障!”从马府的地道逃出城,王阿吉一路都在咒骂,每每咒骂完又是一阵落泪。 “虓儿机智过人,一定不会有事,王伯莫过担心。此事有些蹊跷。即便虓儿不射伤道德,单凭兵变也足以作为道德行凶的借口。”为何会忽发兵变?马自达不解。 众人不敢走大路,只挑小路向西边的宾城徐徐进发。天色将黑,路旁丛林里忽然闪出一票大汉。这群人各个高大威猛,手持利刃,面目狰狞,好似凶神恶煞。为首的壮汉虎须钢髯,身着虎皮袄,手持狼牙棒。 “俺只说一遍,仔细听好。男人滚蛋,钱和女人留下。”虎皮大汉口水横飞,一边喊话一边挽起袖子露出右臂上一排冰晶雪花的纹身。 “原来是江北帮的兄弟。久闻贵帮侠义,今日有幸得见。在下家中生乱,出行匆忙,兄弟们若不嫌弃,聊表心意。他日定当渡花江,拜会尼帮主及诸位兄弟。”马自达说着解下钱袋,拱手递上。 虎皮大汉看着钱袋冷笑,“你不会以为俺们是丐帮的吧。既然这样就甭废话了,弟兄们,杀!” 说罢,一群恶煞气势汹汹地冲上来。马自达抽出双鞭率守卫迎敌。 “克思,保护好小雪。” “是,父亲!” 应答者正是马自达的长子马克思,身材细高的少年。他与几名守卫围作一圈,护住一干女眷,其中一名女孩,瓜子脸,齐刘海,杏眼,神情惊慌,她正是马自达的小女儿马瑞雪。马自达的双鞭一长一短,长者攻近者守,一套定军鞭法虽不及赵自来的赶神鞭凌厉,但更显沉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两伙人厮杀一阵,互有伤亡。 虎皮大汉喊停“死胖子,鞭法不错,可是太平城的人?” 马自达收起双鞭“在下惭愧,太平城城主马自达。” 虎皮大汉大笑“既是堂堂城主,恁地如此寒酸。” 马自达讲明原委。 虎皮大汉自觉再厮杀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且饶了你们这回。俺是江北帮白 虎堂堂主夏利,以后若要寻仇,找俺便是。”说罢恶煞们纷纷散去。 原来侠义闻名的江北帮竟也只是些烧杀掳掠之徒,想到这,马自达摇了摇头。 长途跋涉,马自达等人饥肠辘辘。 “爹,宾城的羔羊肉天下闻名,今晚看来要大饱口福了。”马克思说完吞了下口水,脑海中已经佳肴满桌。 一到城门前马自达就发觉与以往大不相同,他没有见到城主宾利出城相迎,莫不是他生病卧床了,马自达心想。不久这种疑虑即被打消,白发,风字脸,鹰钩鼻的宾利正在府门前恭候。寒暄之后,马自达众人被安顿至城主府附近一条背街上的府邸之中。这府邸似乎已经荒废多年,院中杂草丛生,蛛网遍布,屋内厚厚一层积灰,马厩中栓了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这难道就是宾城日行千里的良驹赛雷?”马克思暴跳如雷。 马瑞雪也低声附和“看来我们不太受欢迎。” 果然如他们所预想,夜晚的接风宴没有上等的羔羊肉,不过是些粗茶淡饭。宾利托词世道不太平,收成不好,每年向太平城献贡负担繁重。这些话让马自达难堪不已。 夜宴不欢而散,待马自达离去,宾利拍案,愤恨地说“如果不是他要献城,哪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道德攻过来,他好歹也算一员猛将,不然我才不会收留这条丧家的野狗!” 4怒发冲冠 在南港东方的一座城市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烟花不时照亮半边天空,爆竹声不绝于耳。街上,人群熙攘,三步一间五步一座挂满幽幽红灯的店铺,铺前站着浓妆艳抹,身姿婀娜的女人们。这是一座夜晚才会醒来的城市,这里就是男人们的天堂——香之坊。今晚的香之坊格外欢腾,人们在庆祝一个意义非凡的节日——花魁许晶晶的生日。 忘归阁中大排宴宴,阁主纪几吉同时也是香之坊的城主正在热情地款待来自四面八方的许晶晶的仰慕者。由于人数众多,能在此宴占有一席之地的,可以说都是一掷千金,富甲一方的达官显贵。可笑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未曾见过许晶晶半面。纪几吉,大家习惯称他作纪公。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成为一个阉人,也没有人敢去打听。纪几吉身穿一件白色绸缎长袍,袍上绣满梅花,他的皮肤白净得令无数女人艳羡,嘴唇涂满如血的胭脂,身上散发着沁人的幽香,这股阴柔之美与他刚毅的面庞形成强烈反差。纪几吉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所处的高台上摆满了台下仰慕者献上的奇珍异宝。 “这枚花江红珍珠是道城西城主道行所赠。”纪几吉掌中托着鸡蛋大小的红色珍珠,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遗憾的是,西城主日理万机,今日未能到场。”纪几吉指向台下最前排的宴席正中央的一张空位,那正是为道行准备的。 此时在厅堂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男子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正是乔装打扮的道行。 “城主,放着一等一的款待您不享受,却非要挤在这角落里,图什么呀?”道行身旁的一位侍从不解。 “叫少爷!你懂什么,都说这许晶晶是位绝世美女,可多半也是道听途说。我在此处暗中观察,倘若名不副实就溜之大吉。”道行又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 正当台下众人翘首以盼之际,从忘归阁的二楼传出一阵乐曲声,原本嘈杂的席间顿时安静。悠扬的乐曲声透出淡淡哀伤,台下有听者陶醉地合上眼,更有甚者竟湿润了眼眶。曲毕,从二楼缓缓走下一位红衣女子。乌黑的秀发被一只凤凰金钗扎成朝云近香髻,柳叶细眉,桃花眼,眼神冰冷。就是这样一位跌落人间的冰山仙子,令台下无数男人痴痴看呆。 “蓉儿。”道行见到许晶晶时微微皱眉,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真的好像平方郡公 主年轻时候的样子,连那只凤凰钗都一模一样。”身旁的侍从也恍然大悟。 道行仿佛陷入无限的回忆中,一脸严肃,再也没有昔日玩世不恭之态。许晶晶走到高台中央,先是对纪几吉施礼,然后对台下众人颔首示意,纪几吉在一旁露出满意的笑容。 “今日是小女子之生辰,感谢各路豪杰远道而来为小女子庆生。借此机会宣布一件要事。小女子本名许晶,是东丽城城主许多年之女。关于东丽亡国之事,想必诸位也有所了解,不再赘述。小女子在此立下一誓,无论何人,只要能杀掉狗贼雪铁龙成为东丽城城主,为小女子报亡国杀父之仇,小女子愿以身相许,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望各路英雄奔走相告。”许晶晶说话时语气平静如水。 “良辰吉日,何必提些伤心往事。晶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几吉坐不住了。 “不,小女子今日一言九鼎,还望诸公牢记于心。纪公莫怪。”许晶晶又向纪几吉鞠了一躬。 许晶晶说完这番话,台下一片哗然。 “刘兄,凭你的实力攻下东丽城还不是举手之劳。到时候再抱得美人归,岂不是一箭双雕。美哉!” “雪铁龙可不好惹啊。” “唉,看来我等此生注定与晶晶姑娘无缘了,也罢也罢。” …… “来来来,时辰不早了,让我们大家共同举杯,祝晶晶青春永驻,如何?”纪几吉大声吆喝,脸上挤出尴尬的笑容。 台下众人停止议论,一呼百应,举起酒杯。坐在角落里的道行带随从悄然离席。生日宴会在一阵觥筹交错之后结束。 “纪公,枕 边鹦回报,道德对于太平城无缘无故献城之事始终不放心,于是定下苦肉计,屠 杀太平城。道德遇刺,刺客是他的养女冬月。兵变由假扮太平军的道家军杀害虎头长徐贺引起。至于马自达为何献城,仍在打探中。”纪几吉的心腹独眼哈雷禀报。 “道德心狠手辣,日后需多加提防。”纪几吉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中却对道德肃然起敬,他认为成大事者就该如是。“富家公子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用药,随时可以留下。” 纪几吉点头。 枕 边鹦是纪几吉培养的一批女子,作为妻妾丫鬟奴婢等等分布于各地,专门为其打探消息。男人们白天可以绷紧神经守口如瓶,可夜晚对于枕边人往往会放松警惕,枕 边鹦正是利用这点为纪几吉探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香之坊的另外一样秘密武器就是各式各样的香药。这些香药有的迷魂,有的催 情,有的甚至可以害命,通常香味越浓烈危害越大。凭借香药纪几吉可以让男人们永远留在香之坊,是活活困住,还是留下命来,全凭他的意愿。 “小绿,当初如果不是你探听到兵变的消息,带着许晶晶及时逃出东丽城,她现在早已落入雪铁龙的魔掌。如今可倒好,她竟然自作主张立誓报仇,真是翅膀硬了。”纪几吉气急败坏,他觉得他的这棵摇钱树忽然开出了异样的花朵,这不是一个好信号,他担心终有一天它会结出毒果,害死自己。“不知道雪铁龙得知消息后还会对老夫言听计从吗,可恶!” “奴婢一无所知,小姐此事做得着实任性。”小绿诚惶诚恐,帮腔纪几吉。 “不如和雪铁龙谈条件,直接把她交出去算了。”哈雷恶狠狠地说。 虽然哈雷已经不止一次提议交出许晶晶,但小绿听了还是大惊失色,因为她发现这次纪几吉开始思考哈雷的提议,而不是像从前断然拒绝。 “此乃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纪几吉摩 挲着座椅的扶手。 东丽城是东邻香之坊的一个小国,原城主许多年世 袭为王,掌权数十载。许多年麾下大将军雪铁龙独揽军权,一直垂 涎于他的独生女许晶晶。可许晶晶却十分厌弃雪铁龙一届莽夫的样子,许多年本有意招雪铁龙为驸马,可他又十分宠溺女儿,惟命是从,此事只得作罢。苦等不得的雪铁龙生了异心,发动兵变,杀掉许多年,自封为东丽城新城主。 在一座装修陈旧的宫殿中,一群衣着暴 露的女子翩翩起舞。宫殿正中是一张虎皮宝座。一名体格壮硕的汉子像一摊烂肉塞满宝座。这汉子连心眉,络腮胡,挽起袖子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胳膊。他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徒手抓起熟肉大快朵颐,嘴上手上全都油汪汪的。这个像猩猩一样的汉子就是东丽城新城主雪铁龙。 一名侍从碎步跑至雪铁龙身边,附耳低语。 雪铁龙瞪大眼,毛发竖立。 “姓纪的老东西耍什么把戏,糊弄俺是吗!许晶晶这娘们,俺本想让她做个皇后,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俺逮到她,爽够了就赏给弟兄们。” 雪铁龙一边说一边扯下一大块肥肉,抛给宫殿角落里拴住的两条恶狗。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两条狗看见食物,拼命的撕咬争抢。雪铁龙的部将们听到他的这番话,如同恶狗看见飞来肥肉一样跃跃欲试,眼睛一亮。 道城西宫中,道行已经换上一身龙纹银铠,头戴束发银冠,手持花江战戟,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备好我的卷毛赛雷,我 要率兵亲征东丽城。” 殿前文武百官苦劝力谏,无果。道行一意孤行,并非是被许晶晶的美 艳所迷倒,而是因为许晶晶长得极像一个人——平方郡的郡公 主,道德的已故夫人薛芸蓉。 “皇太后驾到。” 随着侍从的一声高呼,一位衣着朴素手持木杖的老太在一群人的簇拥搀扶下缓缓走进宫殿。 “坤儿,披甲执刃作何?”老太轻咳两声,唤了道行的小名。其实她早已听闻道行要出征,也正是特意赶来阻止他的。 “此事说来话长,待孩儿凯旋再与娘细细道来。” “胡闹!” “娘,东丽城雪铁龙背主弃义,凶恶残暴,除之乃替天行道,娘整日吃斋念佛,孩儿如今也要行善事。” “你当娘全然不知吗,冲冠—怒为红颜,还在这里糊弄娘。”老太激动得不断用木杖敲击地板。相随的侍从立刻紧张起来,劝老太息怒。 道行沉默良久,好像鼓足莫大勇气地说“娘,当年若不是你和爹极力阻挠,蓉儿应该嫁给我,而不是大哥!”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总之只要为娘还有口气,你就休想出征!”老太 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决绝地拦在道行面前。 僵持之际,道德带冬月和两名随从入宫。 “阿坤,又惹娘生气。”道德上前扶住老太,冷冰冰地说。 “娘好生偏心,你征讨太平她不管,我取东丽她便不答应。” “我听说你亲征东丽是为了一个妓 女。”道德露出不屑的笑容。 “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做什么,哈哈,我缺女人吗!”道行大笑,故作镇定,回身指向殿上的一群佳丽。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的有哪个女人可以让我道行马首是瞻,那也是曾经,这个女人已经死了!”道行收住笑容怒吼。其实这句话他只说出了一半,香之坊之行以后,这个女人仿佛涅盘重生了。 听了道行的话,一向淡定的道德眼神居然有一丝闪烁。“东丽可取,但非眼前。雪铁龙古之恶来,不可小觑。既然他已成众矢之的,需作黄雀在后。” 道德之言不无道理。道行沉吟,他担心如果自己冒然出击未果,被别人乘胜追击占了便宜。这件事上他要谨慎,他志在必得。这时,道行扫了一眼道德身后的几个人,有了意外的发现。 “莫不是冬月?不得了,许久不见,出落成了美人。只怪当年大哥横刀夺爱,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巾帼禁 卫军?”道行又恢复纨绔之态。 冬月紧紧地攥住烈凤凰,怒目而视,强压怒火。 “大哥,我暂不发兵东丽,你派冬月加入我巾帼禁 卫军如何?”道行眉飞色舞。 道德厌烦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已知他无出兵之意,遂搀扶老太起驾出宫。 “大哥,你考虑一下……”道行朝远去的道德高喊。 5易刃守志 逃难至南港城的太平百姓大部分已经开始重操旧业,耕田者耕田,织布者织布,很快融入了南港的生活。王威带领顺风镖局的镖师加入了南港当地赫赫有名的金邦镖局。王虓依然不受太平百姓们的待见,整日无所事事,在赵自来的府上舞弄铜鞭,倒是富丽偶尔会对他指点一二。 “只可惜你二伯的师父传授他赶神鞭法时,要他立下毒誓,不得授予他人。我看你倒是块练武的材料。”富丽捋着枪上的红缨说道。 “多谢伯母夸奖,我爹没的早,他的自由鞭法我怕是连一成都没学到。”王虓有些泄气。 “我听自来说过,他们三兄弟的鞭法数你爹的最为灵动,不拘泥于招式,自然也最难掌握。”富丽忽然停止梳理红缨,好像想到什么,随即抖了抖长枪,枪头指向王虓。“既然鞭法已投师无门,不如趁早放弃。我推荐你入落山派,习枪法,如何?” 王虓皱眉,在他心目中,以铜鞭作为兵刃是太平后人的荣誉,披上太平有象披风,手持双鞭像父亲那样叱咤战场一直是他的梦想。可转念一想,大伯生死未卜,二伯鞭法禁授,父亲不在了,习得上乘鞭法的机会已然渺茫。他还有杀父之仇 和亡国之恨要报,怎能迂腐地为了守住荣誉成为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让他心动——赵春娇也是落山派的一员,加入落山派便可与她朝夕相处。 “那好,麻烦伯母推荐。”说罢王虓脱下身上的太平有象披风,用它小心翼翼地裹起一对铜鞭,递给富丽。 “劳烦伯母将此转交给二伯,只说虓儿无颜亲自交给他。” “傻孩子,你二伯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富丽接过包裹。 富丽是个雷厉风行之人,王虓答应入派之后她就匆忙赶往落山见了岛眉。 “师兄,王虓我可就托付于你了,这孩子是练武之才,你可不要有所保留。” “师妹既已开口,师兄自然全力以赴。只是这王虓是何人,竟劳师妹亲自推荐?” “太平王自由的儿子。”富丽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心机之人,完全没有考虑岛眉会因为赵自来而排斥王虓。 “原来是这样……”岛眉略显犹豫。 翌日,王虓只身前往落山派。落山是南港境内的最高峰,可当王虓遥望到落山的时候,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与太平城的群峰相比,落山只能算是一座小山丘。落山脚下,一片楼阁亭台,深墙大院。在院门正上方悬“落山派”金字大招牌,院内两侧各一排木架挂满各式兵刃,正中立一青年男子的雕塑,一手持枪一手叉腰,昂首挺胸,意气风发。此人乃是落山派的创始人史莱克,也是南港开国大将军。厅堂内供奉若干排位,皆是落山派杰出之先贤。 王虓奉上入派的见面礼——一只金如意。落难的王虓身无长物,本欲献上颈上护身金锁,富丽不准,为其备上这份厚礼。岛眉见礼,脸色铁青,只因这只金如意正是富丽前年生日,岛眉赠她的贺礼,想不到粗心的富丽竟在繁多的宝贝中选中它,原物奉还。 “虽是师妹力荐,可老夫也不能徇私坏了规矩。依本派法典,你留此见习三个月,三个月后参加考核,通过即可行师徒之礼,正式入派。不过你放心,只要踏实练习,考核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如何?” 王虓自然点头称是。岛眉遣人带王虓下去安顿。 “青儿,王虓暂随你见习,不可因为你师伯的关系就优待他,要一视同仁。明白吗?” “孩儿明白!”岛青心中窃喜,那日他发觉这个叫王虓的家伙望向春娇师妹的眼神十分暧昧,他就很是不快,如今又得父亲意会,他决定一定要好好“照顾”一下王虓。 登落山有两条路,一条道路狭窄险峻,台阶破损不堪,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另外一条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宽敞走廊,台阶也舒缓许多。沿着走廊走过很长一段台阶就到达了落山派的训练场。石板铺砌而成的地面已经磨得光亮,环绕训练场一周的回廊连接上山的走廊与悬崖边的看台。看台向外可俯瞰落山派全貌,向内正对一座穹顶擂台,登擂台的台阶旁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刻有“落山勇者”四个大字。擂台旁的兵器架上都是枪戟等长兵刃。 果然是名门大派,看到如此宏伟的训练场,王虓斗志昂扬,跑至兵器架前,伸手去抓一杆红缨枪。 “住手!”王虓身后传来呵斥之声。 “依法典,见习学徒不得使用铁质兵刃,这个是你的。”岛青语气冰冷。 王虓接过他的兵刃傻了眼,一根弯弯曲曲,上面还有好多木节的烧火棍,一端被随意地削成尖头。 “师兄,王伯刚把草料抬上山了。”一名落山弟子向岛青禀告。 “来得正好。”岛青窃笑。 “训练用的草人不够了,王虓,你随这位师兄接草料,然后照着先前剩下的草人,依样画葫芦,把草料都扎成草人。抓些紧,不可耽误派里训练。”岛青又附耳于刚刚前来禀报的师弟。“新人需要历练,休叫旁人帮忙。” 如果依照王虓从前的脾气,遭此大辱,他会立即撅断手中的烧火棍,丢到岛青脸上,拍拍屁股走人。可今时不同往日,虎落平阳,他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习得一身本领,他甘愿卧薪尝胆。 “傻大个子,我戳死你,看招。”面对十几捆草料,王虓还是忍不住选择先发泄一通,他把眼前的草人当作岛青,用他的烧火棍猛戳一阵,心情平复之后,才乖乖地坐在马扎上笨拙地扎起草人。 “原来真的是你。”王虓的耳畔响起银铃般的声音。抬起头,赵春娇微笑着望向他。 “伤都好了吧。听说你也加入落山派了,有眼光。小师弟,待大师姐我哪天心情舒畅,教你两招。”赵春娇依旧笑嘻嘻,看到王虓手里攥着一把稻草,她有些费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扎训练用的草人。”王虓磕磕巴巴。 赵春娇笑得捂住嘴。“这么多稻草,就你一个人要扎到何年何月。” 看到王虓默不作声,赵春娇明白了。“师姐我现在正好空闲,就帮小师弟一把吧。”王虓蹲在地上,把马扎让给赵春娇,两人肩并肩一起扎草人。 天色渐暗,一排草人整整齐齐地靠在回廊栏杆上,好像列队的士兵,赵春娇站起身把手中最后一小把稻草扬向空中。 “终于扎完了,小师弟你看我扎这最后一只草人有何不同?”赵春娇洋洋自得。 王虓凑到草人跟前上下打量,也未看出半点端倪。 “这草人的头发与你一样,弯弯曲曲。”赵春娇更是得意。 原来她特意把最后这只草人头上的稻草绕手指缠成卷。王虓恍然大悟,两人哈哈大笑。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晃到王虓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就望见摆在墙角的“卷发草人”。 落山派以长兵刃见长,镇派绝学是翩翾枪法。翩翾枪法招式繁复,变幻莫测,不但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同时也兼具极高的观赏性,常给人闲庭信步,信手拈来的轻松之感。作为落山派的瑰宝,翩翾枪法自然不是人人都可以修习,只有落山派的掌门才有资格。对于王虓这样的新人来说,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王虓的想法也很务实,他对落山掌门和翩翾枪法没有半点兴趣,他只希望能练到可以手刃道德的程度就足矣。至于翩翾枪法,那是他从一些胸怀报复的师兄们口中听来而已,还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王虓没想到,这几日他的训练项目竟在扎草人之前被自己无师自通的练了个痛快。没错,他的训练就是用烧火棍戳草人。他已然明确了岛青的敌意,全派只有他一人在戳草人,而岛青却还勒令他一口气扎了几十个草人。如果非要把这些草人全都戳烂,怕是不必报仇雪恨,道德早已寿终正寝。作为全派唯一戳草人的弟子,王虓的表现也十分抢眼,他破罐子破摔,摆出各种浮夸的姿势,引得众弟子忍俊不禁。而每每赵春娇被他的滑稽动作逗得捧腹时,王虓就更是卖力。岛青对王虓的举动不屑一顾,他只会唤回看得津津有味的赵春娇。常常是王虓耍过活宝转身发现只剩下自己。 戳三个月的草人,看你如何通过考核,岛青心中盘算。 6叛徒 花江以北,一片蛮夷。这里曾是强盗、骗子和小偷等一干走投无路的恶人最后的避难所。直到尼桑出现,江北才有了变化。不过尼桑可没耐心感化和改造这群恶人,他只是成立了一个帮派,让这群恶人具备组织性和纪律性,让最后的避难所从混乱不堪变得井然有序,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百姓们习惯称江北帮为恶侠帮,他们十分拥戴恶侠帮,对恶侠们没有一丝畏惧,就像在动物世界里,撞见食物链毫不相干的猛兽。江北帮的猎物是那群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可是最近帮中有一个家伙的食物链竟延伸到普通百姓身上。 “尼帮主,叛徒夏利在江南打着咱们的旗号,四处烧杀掳掠。如不立即清理门户,后患无穷。”江北帮天机营营长金立禀报。 坐在头把交椅上的尼桑一席黑锦衣,颈侧纹一片冰晶雪花,左手盘弄两颗红色宝珠,在他身后的墙上挂满各官阶的官服和顶戴花翎,好像猎人将兽皮和兽首挂在墙上。挂在最高处的两只官帽没了顶子。 “金营长所言极是。雷堂主,夏利从你手中逃掉,此事就交由你处理吧。”尼桑不怒自威。“夏利强抢民女在先,杀人灭口在后,依帮规先除帮徽,再按照犯恶次序,行宫刑后枭首。” “属下一定亡羊补牢,惩处叛徒夏利。”青龙堂堂主雷诺一头花白发,右脸颊纹一枚冰晶雪花。这冰晶雪花正是江北帮的帮徽,入帮者需纹在身上,位置自选。 “雷堂主只怕是装腔作势,这辈子恐怕也抓不到夏利吧。”这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声。 “铃木堂主何出此言!”二人开始争吵不停。 “够了,既然铃木不放心,那此事交由你二人处置,谁惩处了夏利就将白虎堂也交由他掌管。”尼桑终止了争执。 “甚好,那以后我就是虎雀堂堂主了,呵呵。”铃木的笑声让人汗毛倒立。 在太平城境内,古梨林中的废弃寺庙里,一群大汉在佛龛下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庙堂之后,一个赤条大汉正欲非礼一名被绑女子。 “老二呢?”一名男子气冲冲进了寺庙。 “雷堂主,大哥他喝多了,在后堂休息。” “雷公,一起喝点?”这群醉醺醺的大汉好说歹说要拦下雷诺。 雷诺锤了几个人的脑袋,闯入后堂。 “雷哥,深更半夜,你咋来了?”夏利慌忙用被子遮住被绑女子,披上虎皮袄,提起裤子。 “老二,这时候你居然还有闲心…你早晚毁在女人手里。”雷诺气急败坏,他把帮内之事叙述一遍。 “铃木这个臭娘们多管闲事,不过这样也好,俺先把她办了。”夏利整理好衣服,拉着雷诺至前堂,把一众喽啰轰出寺庙,只留下他们二人。 “今后你作何打算?现在太平城一片混乱,可是再过些时日安顿妥当,道家铁骑不会容你于此。” “雷哥说的是,俺打算带着兄弟们投奔香之坊。” “胡闹,我冒死放你出来,你却要作温柔乡里的风流鬼!” 夏利见雷诺大怒,扑通跪地。“多亏雷哥救下俺这一条贱命,你说怎地,弟弟全依大哥。” “尼桑无情无义,一点小事儿就要赶尽杀绝,从未拿你我二人当作兄弟。我与道行有些交情,我予你一封书信,你且先投奔他,壮大势力。我们里应外合除掉铃木,再图尼桑,至于那个龟老头,墙头草,到时候自然依附于我们。” “是,大哥!” “你和道行倒是臭味相投,都是风流种。” “那屋后的黄花闺女俺就先留下,作个见面礼。”夏利一脸淫笑。 嘱咐完毕准备离开的雷诺又回过身“老二,这里毕竟是寺庙,收敛点。” 夏利摸摸脑袋嘿嘿傻笑,未置可否。 在道西宫中,道行见到了这群粗鄙邋遢的汉子。道行厌烦至极,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有雷诺推荐。他与雷诺算是故交。那时雷诺还在江南横行,作为道行的采花猎人,四处强抢、拐骗少女,从道行那换取重金酬劳,两人合作好不愉快。 龌龊的友谊也许不那么坚固,但相互利用却再适合不过。 “既是雷堂主力荐,诸位豪杰且在城中安顿,有何需要尽管开口。”道行心生一计,在夏利等人即将出宫殿之际,摔杯大骂。“一群酒囊饭袋,我养你们何用!” 夏利驻足,转身,疑惑。 “夏堂主莫怪,旅途劳顿,好好休息。属下们无能,管教一番,见笑。”道行尴尬得似笑非笑。 “道城主恁地急眼?” “唉,夏堂主有所不知,东丽城老城主许多年曾欲把女儿许配于我,不料遭逆贼雪铁龙毒手,东丽公主也不知去向。我福浅,未能成为许老城主的女婿,可此仇不得不报。只是手下的这群虾兵蟹将听到雪铁龙的名号就闻风丧胆,吓得腿软,无人敢率兵征讨。我欲亲征,可高堂老母百般阻挠,真是愁煞我也。”道行真假掺半瞎说一通。 “此事又有何难,区区一个雪铁龙,不劳城主,俺带着身边弟兄便可取他首级。” “雪铁龙骁勇善战,夏堂主不可小觑。” “道城主是要小瞧了俺不是!”夏利不悦。 “岂敢,夏堂主威名远播,连我江南小儿也尽知尽晓。如能得夏堂主相助,大仇得报,许老城主在天之灵一定倍感欣慰。今日暂且休息,明日大排宴宴为夏堂主饯行。”道行大喜,不劳一兵一卒即可杀掉雪铁龙,赢得许晶晶的芳心。 从道城向东南行,穿过南港和香之坊即可抵达东丽。 “纪公,道行派人征讨雪铁龙,现在人在忘归阁,如何处置?”哈雷禀报。 “都是些什么人?”纪公依旧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好像是江北帮的叛徒,白虎堂堂主夏利带着一群喽啰。” “不用使药,放他们过去,静观其变。” 夏利如愿在香之坊一度春宵,如果不是有令在身,他真打算老死在这温柔乡之中,临别前,他恋恋不舍,还让姑娘们等他归来。 大队人马缓缓行至东丽城前,夏利勒马。“雪铁虫,速速出来投降,夏爷爷饶你不死。”他手持狼牙棒,胯下骑一匹道行相赠的重枣赛雷。身后一群喽啰也跟着高声叫骂。 城门缓缓打开,当雪铁龙真正出现在夏利面前时,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了。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身披重铠,手执鬼首偃月刀的大猩猩。雪铁龙胯下一匹丑驹,鼓眼,错颚,龅牙,杂毛,嘶鸣声惊得重枣赛雷四蹄蹭地,不住后退。夏利自认为高大威猛,可和雪铁龙相比简直小鸟依人。 “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报上名来?”雪铁龙声如狮吼“来得正是时候,牛头马面快要断粮了。” “俺,俺是江北帮白虎堂堂主夏利,特来替道城西城主道行取你狗头。”夏利故作镇定。 “江北帮的堂主怎么为道行卖命?” “这个你别管。” “好,甭废话了,来吧。”说罢雪铁龙提刀冲来。 雪铁龙舞起偃月刀虎虎生风,夏利抡起狼牙棒也是有板有眼。二人交锋近百回合不分胜负。雪铁龙越战越勇,夏利却有些气力不支。雪铁龙虚晃一刀接一招劈山式。夏利行动减慢,吃晃之后再无躲闪机会,只能横起狼牙棒硬接。近百斤的鬼首偃月刀劈下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夏利咬牙顶住,可坐下赛雷禁不住,活生生被压垮。夏利落马,大刀横于脖际。东丽城将士趁势出击,杀散江北帮的喽啰,活捉数人。 雪铁龙大胜,夏利余众捆于殿上。 “抬泰山王。”雪铁龙兴高采烈。 闻令,五条大汉抬一件近丈高,外罩黑色苫布之物进来。宫殿角落里的牛头和马面两只恶犬见状,立刻起身,摇尾吐舌。掀开苫布,一只铁瓮现身。铁瓮顶呈漏斗状,拦腰箍一铁圈,圈上伸出五根胳膊粗的铁柄,正为大汉抬瓮所用。翁底分两侧开一大一小两孔。一个大汉上前在大孔下放一铁盆,小孔上接一根半圆铁皮槽。铁皮槽另一端插入殿墙上的一个圆孔之中。 “这是俺请平方郡的几位师傅打造的泰山王,为它可花费不少周章。起初,不灵光,俺就丢进去一个师傅,改造,再丢进去一个师傅,直到最后灵光了,俺就把剩下的师傅统统丢进去了。哈哈!”听到雪铁龙的笑声,江北帮余众脸色灿白,额头冒汗。他们清楚这个铁罐一定不是什么善物。 “挑个壮硕的丢进去,让他们开开眼。” 五个大汉高高托起一个江北帮喽啰,从漏斗口丢入铁翁。每个大汉扶住一支铁柄,一齐发力逆时针推动,铁翁上的拦腰铁箍竟随之缓缓转动。翁中先是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是一阵粉身碎骨之声。涓涓鲜血顺半圆铁皮槽流出殿墙,一坨坨肉馅落入铁盆之中。一名侍卫端起半满的铁盆,走至离两只恶犬还老远,放下铁盆小心推出,任铁盆滑近恶犬。两只恶犬早已按耐不住,埋头入盆,一边吃食一边争咬。 一名江北帮的喽啰见此情景,吓得瘫坐于地,屁滚尿流。 “现在俺给你们一个机会,跪下投降或者站立受死,你们选。”雪铁龙依然大笑。 话音未落,江北帮余众齐刷跪下,唯独站在最前面的夏利岿然不动。夏利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那个什么堂的堂主,你是不是吓傻了?” 夏利依然默不作声。 停顿片刻。“很好,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把这群跪下的草包统统丢进泰山王。给这位堂主看座。”雪铁龙脸上的笑容有些狰狞。“俺可从来没说投降就可免死。俺的泰山王娇气得很,只能碎软骨头,所以俺得先挑选一下,别把俺的宝贝弄坏了。” 夏利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身后的五个大汉紧张忙碌,哀嚎声让人毛骨悚然。然而宫殿中上至文武大臣,下至丫鬟婢女,所有人都神态自若,仿佛他们面前只是在屠猪杀狗一般。由此足见,这场面,于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夏利是吧,有些本事,也是块硬骨头。以后就跟着俺吧,跟着道行那个小白脸,时间长了都要变成娘娘腔。俺绝不会亏待你,怎么样?”雪铁龙走下大殿,轻拍夏利肩膀说道。 “夏利愿为雪城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利滚身跪在雪铁龙面前。 “起来,哈哈,咱们去殿外赏花。” 宫殿外,阳光明媚,殿周围是一片花海。夏利觉得自己仿佛刚刚闯出鬼门关,重返人间。想不到雪铁龙一个粗鄙之徒竟有如此雅兴。 “雪城主,这是什么花?” “彼岸花。” 说话间,夏利忽然发现,殿墙上一股股红流注入花田。 彼岸花娇艳如血。 7忘年交 落山派的一帮弟子整齐地站在训练场上,群情激奋,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岛眉现身,大家才趋于平静。 “这武算是没法习了,派里新进的这批兵刃劣质不堪,前些时日有位师弟练习时因此还挂了彩,请师傅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弟子们做主!”一个胆大的弟子高喊。 岛眉默不作声,缓缓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一杆红缨枪,只在手中掂量两下,即皱起眉。“这批兵刃是谁买的?” 一个肥头大耳的弟子怯生生地站出来。 “从哪里买的?” “南港城里的一间兵器铺。” “收了不少好处吧。” “弟子不敢!”胖弟子跪趴在岛眉面前。 “把这批兵刃捆好装车,让他推下山去,休再回来。青儿,你亲自去趟平方郡,进一批上等的兵刃,莫再辱了我落山派的名声。岛青回来前,众弟子且练拳脚功夫。”岛眉不再理会胖弟子的哀求,他也没有责罚胖弟子的打算。因为他觉得为了蝇头小利而损害整个门派的利益是人品恶劣的表现。如果是学艺懒惰懈怠或者生性愚钝他愿意教诲,可如果是道德败坏,他没有心思再耗费精力,只能逐出师门。这是岛眉授业的原则:宁教十个笨蛋,不授一个败类。 在角落里戳草人的王虓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不关心那批兵刃的优劣,反正也轮不到他舞弄。可岛青被派去平方郡采购兵刃这件事却让他心花怒放,傻大个离开以后,他就可以和赵春娇独处了。也许是乐极生了悲,让王虓始料未及的,在岛青与他擦身而过之际,二人四目相对,岛青仿佛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 “王虓,收拾行李,明日与我一起去平方郡。”岛青一副下达命令的口吻,完全没给王虓搪塞的机会,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只留下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又恼又恨的王虓。王虓反应过来以后又是一顿狂戳草人,心中不住咒骂,你个该死的傻大个子! 这次平方之行,还有金邦镖局几位镖师随行,他们负责将兵刃押解回落山。王威是这趟出镖的镖头,由于押镖稳妥守时,表现优异,短短数月,他已成为金邦镖局的骨干,据说即将荣升为分镖局的总镖师。 平方郡位于南港以南,单程大概两天的路程。这里是能工巧匠的聚集地,整座城市都散发出一股机械精巧之美,令喜欢猎奇的人们心驰神往。一块块一米见方的厚铁板铆接成城墙,链轮链条带动的城桥收起时即作为城门。宽阔的护城渠中并未注入河水,而是布满铁蒺藜、倒立的枪刺以及废弃的兵刃,这条护城渠也被平方郡的百姓称作刃冢河。可升降的城楼上竖立一面平方郡的城旗,旗上背景是一面燕尾盾牌,盾牌前一把铁锤与一柄火钳交错。平方郡的街头几乎清一色都是铁铺,即便不是铸造兵刃的,也是打造铁制生活器具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每家店铺前都挂满各式新奇的玩意,引人驻足。将箭匣背在身上的连弩、刀柄可长短伸缩的偃月刀、拉动枪杆上的机关可使枪头高速旋转的红缨枪以及掌心可以喷出熊熊烈火的盔甲等等。王虓东张西望,险些丢了队伍。 几番打听,落山派的众人找到了举世闻名的铁公铺,这家店铺门脸不起眼却客似云来,把过往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挤进铺内,琳琅满目的兵器映入眼帘。与之前路过的店铺不同,这里大都是寻常的兵刃,并没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可就连王虓这个外行也看得出,铺内的兵刃用料十分考究,工艺也极其精湛,远非那些金玉其外的花架子可比。岛青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伙计得知是笔大买卖,自然热情招待。备货期间,岛青选中了一柄平方龙胆镔铁枪,正是仿照三国时期蜀国常胜将军赵云所持龙胆亮银枪铸造而成。王虓原本也想为自己挑选一样上手的兵刃,却被岛青制止了,见习弟子不得使用铁质兵刃,岛青再次叮嘱。王虓肚子咕咕乱响,怏怏离开店铺,在门口撞见一位衣着考究的客人吵嚷着要见掌柜石铁公。 “师傅外出游历已近半年,不知去向。”一个小伙计送走吵嚷的客人又自言自语。“师傅忽然失踪以往有之,只是这次有些蹊跷。他老人家一向嗜酒如命,离开时桌上竟还摆了一碗好酒,一定是有要紧之事。” 王虓提着烧火棍在街上乱逛找寻吃食,走出不远竟隐约闻到一股烹饪之香,寻着味道左转右拐,进入一间饭馆。一向锦衣玉食的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就近坐在门口的一桌,王虓点了几道招牌菜。平方郡的铁器天下闻名,可吃食实在是不敢恭维。王虓草草填饱肚子,正要结账,一个黑影忽然闯入饭馆,毫不客气地坐在王虓的桌前,伸出两只黑乎乎的大手端起残羹冷炙囫囵吞咽。 店小二见状赶忙轰赶“去去去,臭叫花子,上别处讨食!”说完他还不住向王虓赔礼。 王虓伸手制止了店小二。“再去炒两个拿手好菜端来。” “臭叫花子好福气,遇见贵人了。”店小二数落乞丐。 “我要喝公主泪。”乞丐放下餐盘,高喊。 这乞丐披头散发,也不知多久没有梳洗,头发如毛毡一般,脏兮兮的脸已辨不清五官,一件夹袄袖口破烂不堪,两只布靴漏了洞,钻出满是泥垢的脚趾。 “公主泪?”王虓不解。 “客官想必不是本地人,这公主泪乃是平方郡的佳酿,传闻当年的一位郡公主爱上一名酿酒师傅,可迫于地位悬殊,二人没能终成眷属。公主在酒坊潸然落泪,与酿酒师傅一起酿出这款传世美酒。”店小二眉飞色舞。“这叫花子真是得寸进尺。” “拿一坛公主泪,我也尝下。”王虓跃跃欲试。 佳肴美酒端上桌,乞丐一声不吭,只顾低头朵颐。王虓品了一碗公主泪,他对酒没研究,只觉得此酒口感绵软,不算辛辣。乞丐酒量惊人,竟一口气喝下近十坛公主泪。结账时王虓露出难色,他没想到公主泪价格不菲,乞丐也毫不客气。 “客官,看您这身装扮,该不会没钱付账吧。可没人敢在我们这里吃霸王餐。” “休要小瞧人。你看这个可够付账!”王虓气恼,从小到大,他几时因钱财受过羞辱。他扯下脖子上的金锁丢给店小二。 “足够,足够。”店小二轻咬金锁,笑逐颜开。 “客官,您的这位朋友如何安置?”店小二喊住起身的王虓,指了指趴在餐桌上的乞丐。 王虓无奈地摇头,一手提烧火棍,一手搀起乞丐,扬长而去。 走在人群熙攘的街上,王虓也不知拿乞丐如何是好,他现在烂醉如泥,如果随便找个地方丢下,王虓实在于心不忍。 “跟我走。”王虓大惊,乞丐忽然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可看上去明明还是大醉的样子。王虓只觉搀扶的胳膊不再费力,倒像是乞丐在架着他前进。出城郭,荒郊野外,四下无人,王虓按耐不住,放下乞丐。 “小兄弟,多谢你的热情款待。”乞丐神清气爽地坐在地上。 “你没醉?” “哈哈,莫说十坛公主泪,再来十坛也不打紧。不过好久没喝酒,今日真是过瘾!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哪里人士?” 王虓简要说明。 “你去了铁公铺?也不知那群臭小子有没有好生经营。”看着王虓一脸疑惑,乞丐继续说道。“老夫正是铁公铺掌柜石铁公。” 石铁公与王虓促膝,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大概讲述一遍。大概半年前的一个下午,石铁公依寻常斟酒小酌,这时来了一伙人,为首的大汉说他们手里有一本铸造绝世兵刃的奇书,想让石铁公帮忙甄别,如果书中所言非虚,希望他可以依书打造一把武器。这种事石铁公遇上许多,本没半点兴趣。可大汉说出一些书中内容,句句都很专业,观点大胆新颖,石铁公虽然嗜酒可对打造兵器更是痴迷,便要一探究竟。大汉直言奇书怎可随意携带,需石铁公同往秘所赏阅。可不成想,这一去石铁公险些丢掉性命。 一伙人出了平方郡便将石铁公蒙眼捆住,日夜兼程十几日才抵达目的地。石铁公睁开眼时已在一座山洞之中,大汉并未说谎,递上一本破旧的古书《修罗铸刃》。此书从原理到步骤详细记录了一种兵刃铸造的方法,石铁公足足研究了半个多月。而后未等大汉张口,他就主动请缨,践行书中内容,打造兵刃。可就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石铁公深夜偷听到喽啰们私语,原来他们打算事毕杀他灭口。于是石铁公凭傍身的万能 钥匙打开牢门,趁天未亮逃出山洞。此后,一是身无分文,一是为了掩人耳目,石铁公一路装疯卖傻,行乞逃回平方郡。 “那山洞在花江江心的一座岛上,还好我水性尚可。”石铁公似是对王虓倾述又似是自言自语。 “虽然只剩最后一道工序,可那把刀已令人毛骨悚然。《修罗铸刃》中好像故意隐掉了一些内容。”石铁公搔了搔头,如毡的头发竟一把一把落下。 “小兄弟,你手中这柄兵刃造型奇异,不过好像并非我铺子里的玩意,难道店中没有趁手的家伙?” 王虓道出缘由。 “落山派居然有如此苛刻的规矩,不打紧。小兄弟,你我有缘,且随我来。”石铁公拉起王虓南行。 二人来到位于平方郡以南大约五里的净土寺。寺内算上主持方丈不足十人,真可谓名不虚传的一方净土。石铁公似乎经常来此,甚至还有专门留给他的一间客房。客房内陈设简单,石铁公关闭房门,旋动床下一只脏旧的夜壶,掀起墙角的一块石板,眼前出现一条地道。搬动墙上的机关,一排壁灯燃起,王虓随石铁公钻入地道。长长的地道尽头左右分开是两间密室。左边密室,壁柜内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刃,室正中的一张长桌上也堆满五花八门的暗器。 “小兄弟,这里是我的藏宝阁。我铺子里都是些普通货,此处可就大不相同,你先四处看看,我去去就回。注意安全。”说罢石铁公直奔右边那间密室。从那里传来一阵叮当响声。好一阵子,他才回来,一手拎着一根长杆,一手提着一只木箱。 “小兄弟,为了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你肯舍弃护身辟邪的金锁,仗义豪爽之气概,石某既欣赏又佩服。不如今日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成忘年之交,可好?” “甚好,石大哥,受小弟一拜。”王虓欣然接受。 “哥哥今日有两件小玩意赠与贤弟。” 石铁公轻舞两下手中长杆。“这件兵刃采用银河落石打造,轻且益坚。方才我去隔壁的铸造室内,将这家伙依照贤弟手中的兵刃改造了个八九不离十。换上它,你师傅不会察觉。” 王虓接过长杆,果然与自己手中的烧火棍一模一样,握在手中分量也差不多,只是有些许金属的冰凉之感。 接着,石铁公打开木箱,取出一件袖珍的器物塞与王虓的衣袖之内。“这柄蜂尾掌心 雷可以射出铁珠,威力绝不亚于内力雄浑之人投射的暗器,百米之内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不过这件暗器一次只可发射一枚铁珠,再次装填需费些手段,所以万不得已方可使用。” “多谢大哥。”王虓收下两样宝贝,欣喜至极。 石铁公担心之前掳走他的那伙人再找上门来,他决定在净土寺内避些时日。王虓与他依依相别,回到平方郡时,落山派的众人早已离开,他独自返回落山,路上思量脱队的借口。 8互释 依旧是马家河上的那座石桥,桥栏杆已经修葺一新,栏杆上没有了形态迥异的石象,而是清一色的太极石球。桥对岸的城,城墙还是老样子,城楼上的字却粉刷一新——道东太平府。城中百废待兴,道东移居至此的百姓正在紧锣密鼓地重建。城中央的马府已经易为道府,府主是道德的儿子道奇。道德对初出茅庐的儿子不放心,暂时坐镇太平府,另外斩草未除根,他无法安心回道城。 “马自达一家逃往宾城了。”道德的伤已经痊愈,虽未征战,他依然身披重甲,正襟危坐。“如果强攻宾城,宾利势必死守,如今又有马自达为虎添翼,恐难图之。” “爹,攻打宾城恐伤亡惨重,不若暂且作罢。”道奇听出道德有收兵之意,顺水推舟说道。 “不可遗患,强攻不行,可以智取。”道德仿佛忽然有了主意。 深夜,万籁俱寂,宾城城门前却一片喧闹。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逃荒者拼命地击打着城门。 “官老爷,我们从太平城逃难至此,求求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一位拄拐佝偻的老太哀求。 守城士兵掌起灯火,发现只是些老弱妇孺,遂打开城门。 “且慢,这小妮子长得有几分姿色,留下为兵哥哥们抚琴助兴,其他人便可进城休息,不然统统给我滚出宾城。”一个面颊留疤的守城士兵一把拉住身背琵琶的年轻女子。 “我孙女年纪还小,一路奔波,着实劳累,容她先进城休息,明日一早再来为军老爷们演奏,可好?”佝偻老太挡在背琴女子身前。 “白天就换班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我说晚上就晚上,如果真是累了,不弹琴也罢,留在这休息,给哥哥们暖暖身子。”疤脸守卫一把推开老太,其余几名守城士兵也一拥而上,把背琴女子围住,动手动脚。两名妇人扶住踉跄的老太,落难的百姓一齐拉扯守城士兵,可一群老弱气力怎能敌过,老太放生大哭,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住手!”一声高喊后出现一副细高的身影,辨不清模样。 细高者缓缓走近,火光映到他的脸庞,原来是太平城的马克思。 “呦,马少城主啊。”疤脸守卫说话的语气充满不屑。 马克思闻得喧闹声便已凑近,他们刚刚的对话尽收于耳。 “你们是太平城逃出的百姓,可还有其他人?”马克思情绪略显激动,完全没有理会守城的士兵。 “爹爹、哥哥还有其他男丁为了抵住道家军放我们逃生,恐怕已…已遇不测。我们一路东躲西藏未曾遇见旁人,还望大人相救。”背琴女子声音柔弱。 “这可是你们太平城的马少城主,怎么,不认识?”疤脸守卫阴阳怪气地大声呵斥。 “小女子寻常百姓,只闻少城主大名。”女子怯生生地说,声音更小了。“奶奶身体不好,昔日去王家草堂抓药,曾路过城主府数次,小女福浅未曾得见少城主,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说罢女子向马克思跪拜。 马克思连忙搀扶,发现女子泪已成行,身体颤抖。 “既是我太平百姓,相信宾城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尔等欺凌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即便到宾城主那理论,恐怕也只会自讨苦吃。这群百姓我带去安顿,就不劳尔等费心了,可好!”马克思横眉立目,询问之话却没有半点询问语气。 “好,好,马少城主想怎样便怎样,小的们怎敢违命。”疤脸守卫自觉理亏,只得作罢。 马克思率落难百姓回府,疤脸守卫望着他们远去终是气不过。“呸,什么东西,狗拿耗子!” 马自达见到获救的太平百姓,也是十分欢喜,府邸虽不宽敞,可也勉强安顿妥当。 马克思轻叩背琴女子的房门。“我从妹妹那拿了些衣物,予你换洗。” 背琴女子叩谢。“小女子名叫秋月,少城主以后唤我月儿便可。” 马克思点头称是。 “昨晚城里又来了一批太平的叫花子。马自达庇护宾城多年,在此颇受拥戴,大哥可要小心引狼入室,鸠占鹊巢。”宾利的孪生弟弟宾得说道。 “放心,一条野狗不足为患。”宾利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产生一丝担忧。 宾城城小,城内百姓多以畜牧为生,家中壮丁常年在外风餐露宿,留下老幼相依为命。城中鲜有娱乐活动,每每夜至,整座城也就随之安歇。 这一日天微暗,宾城主城门处火光四起。马氏父子听报火速赶往,只见主城门大开,数骑道家黑铁骑正在城内与守城士兵厮杀,马氏父子立即投入战场助阵。 眼看黑铁骑源源不断涌入城内,马克思向城楼高喊“守城侍卫何在,速速放箭抵住城外铁骑。” 马克思一连喊了数遍,城楼上竟无半点反应。马克思左突右杀,刚踏上城楼台阶,便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城楼上,只见秋月衣不蔽体,怀中紧抱琵琶,地上一柄长剑沾满鲜血,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倒于血泊,其中一个正是疤脸守卫。 马克思连忙脱下太平有象披风为秋月蔽体。“好色之徒险令宾城亡国,月儿你暂且在此躲避,我下去退敌,速速便回。” 看着马克思手中染红的铜鞭,秋月蜷缩一团。马克思有些为难,可无暇再安慰秋月,奔下城楼继续厮杀。此时,宾利宾得兄弟率兵赶至,倒是城外一片漆黑,不见道家再有黑铁骑增援。守城者众,攻城者寡,局势逐渐明朗,黑铁骑不得不撤退。一众黑铁骑纷纷向城外奔逃,其中一骑从马克思身旁飞驰而过,马上之人朝天高高抛起一物,缓缓飘下。马克思隐约看见马背上是两个人的身影,他接住飘下之物,竟是自己的太平有象披风。 “不好!”马克思截下一骑,纵马追赶。宾城骑兵也有冒失者随之追袭。 “克思,穷寇莫追!”马自达想要拦阻,已然来不及了。 道家黑铁骑训练有素,撤退也是他们强化的一项重要环节。面对追袭者,他们会四散而逃,看似乱了章法,实则是为了分化追兵,逐一击破。而此时的马克思早已顾及不了这么多,他眼中只有前方马背上的两个身影,他甚至都没有发觉随他追出的宾城骑兵已经寥寥无几。就在马克思扬起铜鞭,马上要追上时,前方铁骑忽然停下,一张大网迎面射向马克思,他躲闪不及,被网团团裹住摔落马下。 两个身影走近马克思。 “此人用铜鞭,好像是太平城的人。”黑铁骑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马克思。“看他这身装束,不像喽啰。大人,捉他回去拷问一番,也许会有收获。” “言之有理。”马克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黑铁骑对话的正是秋月,她已没有了楚楚可怜之态,镇定自若,眼神冰冷。 秋月摔碎手中的琵琶,其中竟藏了一柄盘有凤凰的宝剑。秋月抽出宝剑,手起刀落,快如闪电。马克思睁开眼时发现黑铁骑已经倒在地上。 “你走吧。我不叫秋月,我是道城东城主道德的义女,我叫冬月。”冬月划破马克思身上的束网。 “你这位太平人恐怕还不知道太平少城主的名字吧,我叫马克思。”马克思起身露出无奈的笑容,狼狈地准备离开。“原来是寒彻心扉的冬月,而非悲天悯人的秋月。” “等等。”冬月一剑刺向马克思,马克思下意识挥鞭相迎,不料,冬月竟忽然收剑,这一鞭重重砸在冬月小臂上,烈凤凰登时落地。 “你这是何意?”马克思大惊。 “回去总要有个交代。”冬月忍住剧痛,悄然离开。 成功抵御道家军攻城,百姓们夹道欢迎守城军,宾氏兄弟并辔于队首,马氏父子步行于队末。宾利向百姓挥手示意,百姓们欢呼雀跃,感谢宾利的话不绝于耳。而当队伍渐渐走过,宾利回头,发觉位于队末的马氏父子正在与百姓热情地拥抱,欢呼赞美声丝毫不逊于自己。宾利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 “月儿,时辰未到,为何擅自行动。”在太平城道府内佝偻老太大声质问。 “师傅,那两名守城侍卫掳走徒儿,欲图谋不轨。徒儿万般无奈,杀之自保,又恐事情败漏,只好提前行动。” “混账!大军未至,你自作主张,害得先锋军几乎全军覆灭。”佝偻老太上前给跪在地上的冬月重重一记耳光。“那几个好色之徒想要讨便宜,你从了他们便是,道家兴亡与你的名节孰重孰轻,你难道不知!” “算了,孟婆,别再为难月儿,此乃天意。月儿好好养伤,这次打草惊蛇,收取宾城之事看来还需从长计议。” “爹,孩儿觉得不如作罢,这一仗牺牲了不少将士,月姐也受了伤。”道奇露出为难表情。 “住口,你哪里像我道德的儿子,这般优柔如何成就一番事业。如果再涣散军心,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道德愤怒。 道奇羞愧难当,不再作声。 9授业 回到落山,王虓发现他的担忧是多余的,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甚至没有人在乎他是否会回来。岛青带回来的兵刃获得了落山派众弟子的一致好评,大家争先恐后地挑选趁手的家伙。岛青提起平方龙胆镔铁枪,在赵春娇的面前好生舞弄一番。他的枪法十分精巧花哨,再配上寒光闪闪的龙胆枪,看得赵春娇如痴如醉,也引来不少落山弟子的围观。 “花把式。”王虓站在人群外斜眼轻瞥,随即挥起烧火棍。几个好事者竟也围在王虓身边叫好,甚至还怂恿他和岛青切磋一下。岛青一套“落花流水”打毕,推开人群,望向认真操练的王虓,冷冷一笑,大步离开。赵春娇拉住岛青的衣角随之而去。王虓想要喊住赵春娇,却欲言又止。围观者纷纷散去。 石大哥巧夺天工,竟没有一人发现我手中烧火棍的异样,王虓暗自佩服。 近日,落山派的氛围有些怪异,派中几位杰出弟子针锋相对,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发生摩擦。王虓虽然位卑,可为人仗义豪爽,多半弟子与之交情甚好。人脉广,消息自然灵通。原来,岛眉年岁已高,欲选拔出落山派的副掌门作为自己未来的接班人,几位辈分较高身手了得的弟子蠢蠢欲动,其中岛青更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这一日,王虓睡到日头刺眼,依照平时早该有师兄叫他起床训练,今日不知何故竟无半点声响。出房门,睡眼惺忪的他发现,众弟子都在派中闲逛,没人上山训练,一打听方知,今日副掌门选拔,除候选人上山考核,其余弟子休息一天。王虓来了兴趣,想去凑个热闹,可守在上山走廊前的两个弟子油盐不进,死活不允许他登山。撞了一头大包的王虓不想回到哄闹的派院,他气不过,凭什么赵春娇可以上山为岛青加油助阵,自己却不能给岛青的对手呐喊助威。此次选拔事关落山派未来数十年的兴衰,听说还邀请富丽回来作考官。 王虓在落山脚下漫无目的地闲逛,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条狭窄险峻的登山之路前。此处无人把守,王虓窃喜,折下一根树枝,拨开荒草,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随着蜿蜒的台阶绕过一棵古树,前方路旁出现一尊高大的石碑,碑上赫然两个大字“禁地”。王虓不慌不忙地凑近石碑,发现上面还有若干行小字。“凡我落山弟子,禁止入内,违者逐出师门……” 这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落山弟子,顶多算是个见习学徒。王虓不屑,继续前行。 费力地走到台阶的尽头,王虓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一片树林。这里树木高耸,枝叶繁茂,人一旦置身其中,完全辨不清方向。此时王虓已不再希冀找到通往训练场的路,他不再关心训练场上较量的结果,好奇心驱使他探索一下这片禁地森林。 在密林中摸索良久,王虓的额头挂满汗珠,令他沮丧的是,大费周章之后自己不知不觉竟绕回到原点,当他弯腰支膝喘息的时候,看见了上山路上的那排台阶。就这么算了,原路返回?办不到。王虓骨子里的倔强劲儿涌了上来。他举起烧火棍,在沿途经过的树身上戳下三个洞组成一个三角形,留下记号以防止重蹈覆辙。“当当当”王虓像一只辛勤的啄木鸟,走几步停下雕琢一番。这方法起了作用,他没有再走回老路,可绕来转去,仿佛置身迷宫,始终没有收获。正当王虓心生去意之时,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映入眼帘。仰头望去,树首仿佛直插云霄,伸手丈量,树身大约需要二十几个人才可环抱。与其说这是一棵大树,倒不如说它更像一座巨塔。王虓围着这棵“巨塔”前前后后绕了几圈,选好树身上一片还算平整的地方,扬起烧火棍,还未落实却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竟傻笑出声。烧火棍再次落下,只是这回不再是“当当当”三声,好一阵雕琢之后王虓才放下烧火棍,从怀中掏出白绢手帕,树身刻下的“春”字笔锋竟与手帕上的不差分毫。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入落山派的这段日子,每晚独处时,王虓都会拿起手帕端详一番,这个“春”字早已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王虓还在对着树上的“春”字自鸣得意,一团黑影从他的头顶划过。等王虓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白绢手帕已经不见了。他焦急地四下寻找,最后在“巨塔”的一段枝头上发现一只小猴。小猴的手里攥着白绢手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王虓。 “快还我!”王虓一时气恼,竟对小猴喊起话。 小猴若无其事,拿起白绢手帕塞入嘴中一角,试探性地撕咬品尝。 王虓大惊,纵身攀上“巨塔”,小猴见状又窜上更高的枝头。王虓虽也是习武之人,可又怎能追得上一只猴子。他气急败坏,扬手欲射出掌心 雷击毙小猴。 “休伤吾儿。”从树首传来一阵呼喊,声音在林间回响。 王虓收手纵身跳下“巨塔”,一位长者抓住一根长藤缓缓落下。长者白发白眉白须白袍,瘦高,仙风道骨。 “此处是落山派禁地,你怎敢闯入!”长者目光如炬。小猴乖顺地趴在他的肩头。 “晚辈不是落山弟子,至少目前还不是。误闯禁地,如有叨扰,还望前辈原谅。”王虓振振有词,拿起烧火棍示意。 “原来还在见习。”长者望了一眼“巨塔”上刻下的“春”字。“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雄浑的内力。” “前辈误会了,我内力平平,全靠手中这柄宝贝。”王虓莞尔,递上烧火棍。 长者接过,微微蹙眉,猛然发力,将烧火棍插进“巨塔”,速度快得王虓都没辨清。“硬如铜铁,轻似鸿毛,真是件奇物。” “据说是用银河落石打造而成。”王虓一边解释一边拉扯烧火棍,怎料没入太深,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拔出。 “老夫现在相信你内力平平了。”说罢,长者扬手轻松抽出烧火棍还于王虓,王虓尴尬搔首。 “这是我的儿子,八戒。”长者从小猴手中拿下白绢手帕。“姑娘相赠?” “一只猴子叫八戒?”王虓默认了手帕之事。“前辈你怎么会在这座‘巨塔’之上?” “巨塔?”长者仰望参天大树深沉一笑“还真似一座巨塔,以后这里就叫思春塔吧。”长者伸手在王虓刻下的“春”字上摩挲。 王虓面红。 “随我上去瞧瞧。”长者抓起藤条上攀,王虓随后。 原来在思春塔的顶部搭建有一间还算宽敞的木屋,长者便居住于此。木屋内陈设简单,在一面墙壁上挂着一杆通体火红的长枪,十分抢眼。站在木屋阳台上凭栏远眺,王虓居然望到了落山派的训练场。擂台上,岛青与人比试正酣,赵春娇坐在看台上。 “送你手帕的该不会是看台上那位姑娘吧?”长者仿佛已经把王虓看穿。 “前辈怎么知道?”王虓慌张。 “当你望到她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长者也望向训练场。“她叫什么名字?” “赵春娇。南港城城主富甲的外孙女。” “那你又是什么人?” “晚辈……不过是亡国的无名小卒,太平城王虓。”王虓吞吐。 “太平城亡了?” “说来话长……” “老夫与太平城的老城主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王虓拱手行礼。 “老夫落山罪人何金光。” 训练场那边,岛青将对手重重打落擂台,得意地向看台挥手。赵春娇起身鼓掌,富丽向她喊了什么,赵春娇才乖乖坐回座位。岛眉全程一动未动仿佛石人。 “你心仪的姑娘似乎已将芳心许给了擂台上的倒霉蛋。” “倒霉蛋?”王虓疑惑。 “岛眉的儿子,不就是倒霉蛋。”何金光解释。 王虓大笑“对,就是倒霉蛋,好名字。” “可是你却输给了倒霉蛋。”何金光淡定地看着好像被笑声噎住的王虓。 被岛青打落台下的弟子伤势不轻,几名弟子上前搀扶。岛眉起身,拂袖而去。落山众人纷纷下山,胜者岛青好像也没有了刚刚的喜悦。 “老夫本以为余生不会再与人相见,想不到最后遇到的人倒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冒冒失失、敢爱敢恨,恐怕到头来也要为情所伤。”何金光叹气。“我们下去吧。” 原来在这片密林中也有一块训练场,不过好像废弃许久。训练场的石板缝长满杂草,在训练场的中央同样建有一座穹顶擂台,擂台的栏杆上盘满藤蔓,擂台台阶旁的石碑上刻有“落山猛士”四个字。 “何前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与落山派的训练场如此相似?” “不是相似,确切地说,这里就是落山派。” 王虓越听越是糊涂。 “你可知道翩翾枪法?”何金光拿过王虓手中的烧火棍随意舞动两下,动作潇洒。 “落山派的绝学。” “那你可知道飙风枪法?”何金光向前猛刺三下,速度奇快,烧火棍在空中呼啸划过。 王虓摇头。 “飙风枪法的奥义可以概括成两个字——迅猛。而迅速和刚猛往往互为矛盾,迅速则威力不足,刚猛又动作迟缓。如果要做到兼顾二者,首先要有一把足够威猛的兵刃,这种兵刃通常颇具份量,想要运用自如就需要深厚的内力。你手中这把兵刃轻且益坚,习飙风枪法真是再适合不过,稍加内力即可事半功倍。” “何前辈,您说了这么多,该不会是要传授我什么飙风枪法吧?” “怎么,不愿意?” “不,不,晚辈何德何能。” “飙风枪法,我本来是要带入棺材的。今日打算传授与你,一是因为你与我年轻时很像,老夫此生罪孽深重,遗憾良多,希望你可以凭借这套枪法成就一番,自欺欺人地讲,全当是我人生再来一次。还有就是因为这把兵刃,其实主要是因为它,其次才是你。” “多谢何前辈抬爱,晚辈不求大有作为,只希望可以习得一身武艺以报血海深仇。”想不到自己竟不如一把武器更能打动何金光,王虓觉得有点荒唐可笑。听闻何金光居然拿这套枪法与翩翾枪法相提并论,想必一定上乘。 何金光拾起地上的一支枯枝“你且留下几日,飙风枪法虽不及翩翾繁复,可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遵命,前辈不需要回木屋取下兵刃吗,挂在墙上那柄通体火红的长枪一定也是把旷世神兵。” 何金光摇头“确实是件不俗的家伙,可是我再也不想握起它。就用这个教你吧。”何金光摇了摇树枝。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王虓在何金光的教诲下学习飙风枪法,闲暇时与八戒嬉戏。他发现飙风枪法果然如何金光所说,迅猛异常,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简洁,完全不在乎动作的观赏性,一旦攻势起来,真的犹如狂风呼啸,令人难以招架。 “飙风枪法你已经基本掌握,只是你的内力平平,威力可能会大打折扣。不过内力修行需要日积月累,切不可急于求成,不然走火入魔可就前功尽弃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行走于江湖,只要不是遇到绝世高手,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 想到道德作为城主,身边一定高手如云,王虓清楚这条复仇之路还很漫长。 “吾儿颇具灵性,日后再上山有事寻我,只需在思过林边呼喊八戒,它已经认识你,自会带你来思春塔见我。” 王虓再三叩谢后下山。 被岛青打伤的落山弟子保住了性命,不过余生莫说习武,恐怕生活都难以自理。受伤弟子的老母听闻噩耗,急匆匆赶到落山派。老母亲见到瘫在床上的儿子时,潸然泪下,但是她就默默地流泪并没有嚎喊作闹,其余弟子见到此情此景无不动容。岛青没有露面,他知道此时出现只会引起更多愤恨,他成功获得副掌门之位,不过他发觉父亲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春娇探望完受伤的弟子,双眼通红,她看到一声不吭的岛青安慰道。“青哥,比武切磋,失手伤人再正常不过,你可不要太过自责。” 赵春娇错了,其实岛青并没有愧疚,他太看重这个副掌门之位了,所以比武时并非切磋,而是全力以赴,将那名弟子打成重伤也不是什么失手,可以说当时他已经痛下杀手。岛青若有所思不是在考虑那名受伤的弟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岛眉冰冷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我究竟哪里做错了,难道非要我狼狈地输掉比武你才满意,我就是要做落山派的副掌门,将来我还要做掌门,做武林至尊!岛青咬牙切齿,暗下决心。 受伤的落山弟子是家中独子,岛眉让他的母亲留在落山生活,老母亲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做些杂物,落山弟子争先恐后帮忙。老母亲戏称自己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儿子,众弟子见她能如此乐观也很欣慰,纷纷称她作“刘娘”。 王虓见到受伤弟子的惨状,暴跳如雷,几次要找岛青拼命都被旁人拉住。曾经他很羡慕甚至嫉妒岛青可以博得赵春娇的芳心,此事之后,只剩下满腔愤怒。 10考核 王虓来落山已经三个半月了,岛眉安排他和其他几名入派时间差不多的学员一并考核。考核前,刘娘做了一桌丰盛的大餐犒劳他们,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谈笑。 “我听说啊,这考核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只要见习期没闯大祸被撵下山,都可以转正的。” “你们知道怎么考核吗?抽签,抽到哪位师兄,便与之切磋,只要坚持半柱香的工夫,不被打下擂台就算通过考核。” “所以说是形式,师兄们也都是过来人,一定会手下留情,点到为止的。” “如果抽到春娇师姐呢?” “那就直接通过喽。”大家哄堂大笑。 “可如果抽到我们的副掌门呢?”一个弟子不识趣地随口问道。大家瞬间沉默了,刘娘强颜欢笑。 “刘娘,这葱爆羊肉做的真好吃。”王虓一边说一边大口咀嚼。 众弟子不再讨论考核之事,屋子里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考核当日,九名见习学员共进行两轮抽签,第一轮抽签决定考核顺序,第二轮抽取考官。在一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中插着九根考核专用的圆头木枪,插在木桶中的木枪末端分别刻有壹到玖的数字,王虓抽到最后一个进行考核,同时也是最后一个抽取考官。与抽取顺序相比,抽取考官更让人紧张,大家都生怕抽到岛青,除了王虓。他盼着自己可以抽到岛青,即便不能通过考核,甚至丢掉性命,也要硬着头皮拼一下。直到王虓之前没有人抽到岛青,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虓手中的纸签上,其他学员都在为自己庆幸,同时祈祷王虓也有同样的好运。当王虓打开纸签的时候,众人欢呼雀跃了,签上赫然写有“赵春娇”三个字。 “王虓,你小子走运了。” “你最后一个考核,想不到竟成为我们当中第一个通过的。” …… “你们几个什么意思,本师姐还在这呢!”赵春娇嗔怒一番后话锋一转“王师弟,恭喜你成为落山派的正式弟子。”几名见习学员起先还以为这位师姐真的生气了,当听到最后一句话后都笑逐颜开了。 训练场看台前的长案上摆设了一炉香用于计时。每名见习学员表现都很出色,他们都接受到了真正的训练,唯独王虓在落山上只学会了戳草人。师兄们也都很有分寸,不会全力以赴,有一位学员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险些失足跌落看台,还是作为对手的师兄眼疾手快将其救了回来,看台上的学员见状都小声窃笑,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包括一脸严肃的岛眉。 终于到了王虓上场,按照规矩,考核学员先登台施礼,然后恭候进行考核的前辈。赵春娇不会武功是落山派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是王虓还是站在了台上。大家都觉得很有趣,十分好奇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总不能让王虓傻乎乎地一直站在台上。赵春娇决定也一同上台,两人傻站在台上半柱香的工夫了事。 “春娇师妹近日身体有恙,考核之事便由我代劳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岛青。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连刚才还笑吟吟的赵春娇也惊讶的张大嘴巴。几名学员小声异议。 “是否需要代劳,由春娇自己决定。”岛眉发话。 “啊,额,我是不太舒服,那就有劳岛青师兄了。”发觉岛青凶巴巴地瞪着自己,赵春娇结结巴巴地说。“师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岛青上台前,赵春娇不住叮嘱。此时台上的王虓早已没有笑容,双眉紧锁,愤恨地瞪着岛青。 岛青半眯眼,伸出食指向回勾了勾示意王虓攻上来,表情充满不屑。王虓火冒三丈,早已将章法抛之脑后,挺起木枪乱刺。岛青闲庭信步,轻松躲过,一只手背后,一只手持枪轻点,每下都点在王虓的要害之处。岛青像猫戏老鼠般玩弄王虓,依他的技艺完全可以在十招之内将王虓打下擂台,可他不这么打算,他要好好羞辱王虓一番,在时间将尽的时候再猛然发力将其打落擂台,赶出落山。王虓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中的木枪仿佛比岛青的短上一截,越是着急越无法触及岛青身上。岛青似乎有意在炫弄技艺,把他平生所学的落山枪法几乎用了个遍,落花流水,落叶归根,落落大方……看台上的弟子虽然大多对岛青颇有意见,可见此还是纷纷赞叹。赵春娇拍手叫好,可在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副摊在床上的身躯,重伤师兄的脸庞已经换成了王虓的脸庞,她不禁害怕,双手停滞空中,笑容也渐渐消失。 炉中的香已经近半,岛青攻势渐猛,木枪的圆头不再像蜻蜓点水般打在王虓身上。岛青闪到他身后,一枪重重将其刺倒。趴在地上的王虓,疼得呲牙咧嘴,持枪的手依然紧紧攥住。此时他隐约听到远处有猴子的啼叫声,王虓吃力爬起,望向远方,望向思春塔的方向,果然何金光和八戒正在凭栏观战。王虓深呼吸,镇定心绪。岛青早已把这场考核当作自己的个人表演,他打算以一招动作优美的甚至有些浮夸的“落霞孤鹜”作为最后一击,华丽谢幕。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王虓先发制人,简单的几招竟令他措手不及,他明显感觉到这一次王虓不再是胡戳乱刺,而是有板有眼的招式,岛青略显狼狈的招架住。看台上的学员仿佛看到了希望,不再忌惮岛青,高声叫好。如果说刚刚王虓的一招“清风徐来”是凭借突然袭击,岛青大意,才发挥效果,那接下来王虓的一招一式则完全是靠实力压制岛青。看台上已经沸腾,没有人注意到炉中的香已经整柱烧尽,依旧像石人一样正襟危坐的岛眉微微蹙眉,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之情。 “大胆王虓,既然打算加入我落山派,为何又去偷学旁门左道的枪法。”岛青一边辗转腾挪,一边喊道。 “落山派哪一条哪一例规定不可以学习其他武功了?”王虓依旧穷追不舍。 岛青终觉敌不过,与其被打倒难堪还不如逃掉,他丢掉木枪跳下擂台,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他的平方龙胆枪,他料定王虓会追下来,回身横扫。王虓俯身躲过,可手中的木枪被打断了。王虓手无寸铁怎敢上前,急忙掉头绕擂台而跑,这回换成岛青追赶他。岛青个高步长,眼看要追上王虓,纵身一跃扬起长枪向下劈砍。对于枪类武器一般以戳刺作为主要杀伤手段,岛青之所以如此是不想取王虓性命。由于之前之事他已不得人心,如果今日再伤同门性命,恐怕他这个副掌门很难再服众,只能留有虚名。不过这手腕粗的铁枪杆如果砸在王虓肩头,虽不致死可他余生也定是个废人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虓赶到擂台另一侧兵器架前,抽出了他的烧火棍,听闻头上兵器所带风声,他头也未回直接架起烧火棍接招。一根木棍如何招架得住铁枪,看台上的赵春娇尖声大叫。两件兵器相碰时,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王虓安然无恙,岛青目瞪口呆。 “王虓你居然使用铁制兵器,这回你有何话说。”回过神的岛青振振有词。 王虓一声不吭,愤怒到了极点的他挥起烧火棍,一招“狂风呼啸”冲向岛青。 “住手!”看台上的岛眉高喊,旁人也许看不出,但是岛眉看得一清二楚,王虓此招一出,岛青必死无疑。“你从何处学得这套枪法?” “明知故问,除了从我这,还能从哪?”王虓还未开口,何金光先答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带着八戒走进了训练场。 “何师叔,好久不见。”岛眉恭敬施礼。 “师叔?”在场弟子一片哗然,最为吃惊的还数王虓。 “爹,不,掌门,王虓违反落山派法典,见习期使用铁制兵刃,当逐出落山,请掌门下令。”岛青气势咄咄。 岛眉拿过王虓手中的烧火棍,仔细打量。 “虓儿并非见习学员,他早已拜入我门下,是不折不扣的落山正式弟子。” “是把好兵刃。”岛眉把烧火棍还给王虓,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掌门,怎么忽然就冒出个师叔祖来,许久不见可别是个冒牌货,还望掌门仔细甄别。” “休得无礼。”岛眉怒目而视。 “倒霉蛋,轮辈分你得叫虓儿一声师叔,刚刚还好虓儿及时收招,不然你恐怕就要去西天见佛祖了,还不快快谢过你的虓师叔。”何金光丝毫没有因为岛青的冒犯而恼怒。 “小师弟,不对,虓师叔,想不到你功夫如此了得。”赵春娇调侃道,此时岛青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何金光转身准备离开。 “事情已经过去数十载,何师叔依旧无法释怀吗?”岛眉说道。 “我的罪孽恐怕用余生来偿还都未必能还得清。”何金光驻足。 “师傅临走时最为牵绊的还是您,他从来未曾怪罪于你。” “不要再说了。” “既然王虓是您的弟子,又习得飙风枪法。南山,北山归为一统是师傅的遗愿。我打算任命他为副掌门,日后与青儿择优继承掌门之位,不知何师叔意下如何?” “落山之事我早已不再过问。”说罢何金光离开了。 “他有什么资格担任副掌门!”岛青情绪激动至极。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岛眉语气平静。 岛青丢下长枪,负气而去,赵春娇追出。 王虓心中颇多疑惑,他刚入落山派时不受待见,如今竟被封为副掌门。 “你随我来。”岛眉将王虓带至前院,仰视院中央的雕塑。“史莱克创立落山派,他可以说是一位武学奇才,刚柔并济,内外兼修,创下一套落山枪法,威震武林。落山派作为南港境内第一门派已经有近百年历史,期间有一对兄弟不得不提。他们被称为继创始人之后最为优秀的人才,然而此二人却在武学研究上产生了巨大分歧,落山枪法演变出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一个追求简单直接成为飙风枪法,另一个追求繁复华丽成为翩翾枪法。落山派也因此二人分裂成北山和南山两部分。” “这么说,何前辈该不会是……” “没错,何师叔正是北山的掌门人,他既然将掌门绝学飙风枪法传授于你,说明你已经继任北山掌门。由于种种,北山这一支已经衰落,恐怕只剩下你们二人,但南北山统一势在必行,所以我打算让你和青儿分别代表北山和南山竞选未来统一之后的落山派掌门之位。王虓师弟,意下如何?” 岛眉忽然称呼师弟,令王虓有些慌乱。“可是,我只想为太平城报仇雪恨,无心担任落山派的掌门。” “胡说八道,你虽是太平城之人,可如今已拜入落山派,我不苛求你忘本,但你也必须履行落山弟子的职责,没有想与不想之说。再说担任掌门与报仇并不冲突,也许反倒会助你早日达成。”岛眉软硬兼施。 “岛师兄,王虓恭敬不如从命。”王虓思量片刻,拱手说道。 11蓄谋 王虓打败岛青以后,落山派的许多弟子开始拥护他,但是还有一部分弟子认为毕竟岛青是掌门的儿子,未来必定继承掌门之位,所以依然力挺岛青。 “虓师叔,可不要以为一场比试侥幸赢了我青哥,你就是落山派的接班人了。”赵春娇虽然嘴上尊称王虓为师叔,可是讲起话来丝毫不客气。 “春娇师姐说的极是。”王虓还是习惯性地称赵春娇作师姐。 “王副掌门,落法塔失窃了。”二人说话之际,一名弟子进来禀报。 落法塔是落山派珍藏法典和武功心法的地方。除了塔外的守院弟子,五层高的落法塔每层都有一名弟子,轮流守护和管理书籍。翩翾枪法则珍藏于该塔的顶层。 “今早守塔弟子轮岗,可是驻守五层的弟子李强迟迟没有下塔,我们余下四名弟子登上五层,发现典籍一片狼藉,珍藏翩翾枪法的法匣大敞四开。”驻守落法塔一层的弟子说道。“李强也失踪了。” “莫不是监守自盗?”岛青问道。 “这个…应该不会,翩翾枪法是镇派之宝,李强虽然驻守五层可也没有打开法匣机关的钥匙。钥匙一直是岛掌门随身携带。” “当务之急是寻到李强当面对质,才能水落石出。”岛青继续。 “翻遍了整个落山,未见李强身影。” “可知他有何亲人?” “李强是孤儿,但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据说被卖到了香之坊,艺名叫飘飘。” “掌门,属下打算亲自前往香之坊,打探李强下落。”岛青对岛眉说。 “让王虓与你一同前往。”岛眉发觉岛青那日负气离开后不知何故,整个人反倒心智愈发成熟了,淡泊,谦恭,一副宠辱不惊之态。 “我也要去!”这时跟着王虓来落法塔凑热闹的赵春娇终于按耐不住。 “不可,香之坊那是烟花之地。”岛眉严词拒绝。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我要监督两位副掌门,免得他们做出什么有辱落山派名声的坏事!”赵春娇调皮地回答道。 岛眉和赵春娇又争辩了一阵,最终还是赵春娇如愿,和两位副掌门一同前往香之坊。 一路东行,三人顺利抵达香之坊。“这里与南港也没什么分别嘛,哪里像传说的那么不堪。”走在香之坊的大街上,赵春娇竟有一丝失望。 “白天自然一样,到了晚上可就大不相同喽。”王虓指着街边关门闭户的青楼说道。 “看来虓师叔还是位行家。”赵春娇嘲讽道。 忘归阁毕竟是香之坊最大的青楼,虽然白天不做生意,可也没有闭店。岛青说明来意。不一阵,纪几吉携一位姑娘来到厅堂。 “落山派岛掌门的公子果然器宇不凡。”纪几吉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注视了岛青一会,又扫视了一下王虓和赵春娇。 “纪公过奖了。”岛青同样报以阴冷的笑容,二人仿佛对上信号,竟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飘飘。”纪几吉引荐身旁淡妆浓抹的姑娘。 岛青问起李强下落。 “强哥前几日确实来过,行色匆匆,还说马上就可以为我赎身了。可自那之后就未曾再见。”飘飘言语间流露出对李强的担心。 几番询问仍不得李强下落,岛青本欲打道回府,纪几吉却是一再挽留。“此人想必不会走远。打探消息,老夫还是有些手段,岛公子不如于此逗留几日,领略一下香之坊的风情。不然日后旁人知道了公子做客,来去匆匆,老夫如此怠慢,还不叫天下人耻笑。如若数日后仍然没有半点消息,岛公子再走不迟。” 岛青面露难色,不知道以何理由搪塞纪几吉。 “纪公所言极是!”一旁的赵春娇忽然大叫。“香之坊景色名满天下,纪公又热情好客,我们三人自然恭敬不如从命。”赵春娇年幼贪玩,到底要见识一下夜幕下的香之坊。“况且,李强下落事关重大,我们怎可敷衍了事,有辱师命。”赵春娇又搬出岛眉。 “既是这样,便依小师妹。”岛青向纪几吉施礼。 纪几吉安排下人带三人安顿,哈雷凑近小声说道“纪公,莫不是要留住这个姓岛的黄毛小子?” “落山派乃南港之栋梁,如若错失此良机,放掉这位少帮主,必定遗患。只是……” “只是什么?”哈雷追问。 “速速打探,岛青身旁那位丫头是何来历。”原本纪几吉的想法与哈雷一样,所有心思都花在岛青身上。可最后三人商榷去留之时,堂堂一位少帮主居然乖乖听命于一个丫头,直觉告诉纪几吉,这个丫头一定不简单。 东丽城里的一间酒馆内,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闭目,忘情地拉着胡琴,他身旁一个长相俊美的姑娘伴着琴声唱起歌,歌声美妙动听。这祖孙二人唱毕一曲便挪换至下一张酒桌旁,任凭酒客打赏。 “别走,再给大爷唱一曲。”说罢,一位身着虎皮袄的大汉将一枚金龙币拍在桌上。 “这位老爷休要说笑,如此多银两可使不得。”拉琴长者虽然喜出望外,可又害怕遭人戏弄,婉言拒绝。 “恁地使不得!”虎皮大汉横眉立目。“这么俊俏的丫头,休说这点,再多也使得。”虎皮大汉转而堆起满脸色笑,一把拉住唱歌姑娘的手。 唱歌姑娘本就被扑面的酒气熏得难受,忽然又被抓住手,惊慌后退,死命地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出。姑娘急得嘤嘤啜泣。拉琴长者上前劝阻,好说歹说,可是虎皮大汉就是不肯松手。 “住手!”虎皮大汉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哪个不要命的,敢管起老子。”虎皮大汉松开姑娘,转过身,蓄势待发。邻桌的食客都顾不得吃食,纷纷退散。 “大哥!”没想到虎皮大汉看到身后之人,竟转怒为喜,倒地跪拜。 “我荐你投奔道行,听闻你代他征讨于次,怎么却生异心,倒戈相向。”质问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北帮青龙堂堂主雷诺。虎皮大汉正是白虎堂堂主夏利。 夏利被问得面红耳赤“说来话长,随俺回府,为大哥接风洗尘,再容俺慢慢讲给大哥。” 夏利的府邸位于东丽皇宮旁,相距不足百步,这里曾是雪铁龙的将军府,自从他弑杀许多年篡位入主东丽皇宫后便始终闲置。夏利归降后,代替雪铁龙应战许晶晶的仰慕者们,屡战屡胜,受赐此府。足见雪铁龙对他的器重。 夏利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哥只想贤弟有个靠山,无所谓是道行还是雪铁龙。大哥此行目的是打探贤弟安危,并无责怪贤弟之意,切勿多虑。将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干掉尼桑夺下江北足矣。”雷诺语重心长地说。 “俺寻大将军喝酒,却听说哪个鸟人捷足先登了!”这时,雪铁龙一手提一只瓷坛大摇大摆地走进府堂。“宾利那厮自打自立门户,几时念过旧情,如今太平城垮了,靠山没了想起敬供,三日一小礼五日一大礼,宾城羔羊肉吃不尽都喂了牛头马面。这不,又送来了一车上等的宾酒。白毛老鬼还说要叙旧,呸,俺与他有个鸟旧可叙!” 夏利忙向雪铁龙介绍了雷诺。 “久闻雪城主有万人难敌之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雷诺奉承道。 雪铁龙似乎未听见雷诺之言,与夏利把盏“这些日,多亏夏将军替俺挡住外面那些个虾兵蟹将,不然烦也烦死俺,俺敬夏将军个。”说罢雪铁龙一饮而尽。 “将军勿怪,前日那个舞弄柴火杆的小瘦猴让俺割掉一只耳朵放了。他的主子用这个赎他狗命。”雪铁龙得意洋洋地竖起右手拇指,拇指上戴了一只盘龙的碧玉扳指。 “俺起初也没觉得稀罕。”看到夏利面露疑惑,雪铁龙继续解释。“可后来听说此扳指有两大奇能,戴上它,可夜御百女,日饮千杯。这头一条,俺已亲证,今日正要与将军试练这第二条。” “城主人中豪杰,何须仪仗此等雕虫小技,在下奉劝雪城主还是早早摘下。此扳指乃不祥之物。”未等夏利答话,被晾在一旁的雷诺皱眉说道。 “放你个鸟屁!”雪铁龙大怒。“若不是看在夏将军面上,今日俺非要你尝尝泰山王的厉害。” 夏利惊慌,不住地向雷诺递眼色。可雷诺却面如止水。“此扳指名曰蚀骨,曾为商纣王佩戴,苏妲己所赠。蚀骨确有城主所说之奇能,无度纵欲依然可以精神抖擞。不过这实则只是障眼之法,佩戴此物之人虽外表安然无事,可体内五脏六腑早因过度消耗而衰竭。在下怀疑,献此物者是自知难敌城主之勇,欲以旁门左道加害城主。” 听闻雷诺讲得头头是道,雪铁龙默然,缓缓摘下蚀骨扳指,未成想只摘下片刻便觉困倦不堪。“今日幸亏遇上见识广博的雷堂主,不然俺让鸟人害命还浑然不知。都怪许晶晶那娘们,以美 色 诱 惑鸟人们明枪暗箭加害于俺。” “城主驾临之前,在下已听贤弟述说。在下以为,雪城主欲抱得许美人而归又有何难,只需……” 听完雷诺一席话,雪铁龙拍案而起,豹眼圆睁,吓得夏利在一旁苦劝。“此事不可,城主大量,念在俺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城主不与他计较。” “妙!妙!此计甚妙!”雪铁龙忽然放声大笑。“没有这破扳指,今日照旧不醉不归。” 12将计就计 纪几吉压根没有派人打探李强的下落,倒是很快知晓了原来赵春娇是南港城主富甲的外孙女。 这可是个好机会,定要好好利用,纪几吉盘算。 赵春娇三人在忘归阁的第一晚就见识到了花魁许晶晶的风采。王虓和岛青自然为许晶晶的美艳折服,就连赵春娇都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位姐姐可真好看。” 当晚许晶晶只弹了一曲,下台后,赵春娇冲上去拉住了许晶晶的手。许晶晶并没有介意,平日里经常被无理取闹的臭男人纠缠,这回突然被一名女子拉住,反而让许晶晶有些诧异。 “姐姐,人长得漂亮,曲弹得曼妙。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该多好。”说话时赵春娇依旧拉住许晶晶的手。 “这位妹妹过奖了,只是……万不要像我一样。”许晶晶眼神放空,笑容慢慢消散。 在香之坊的这几日,赵春娇三人过得好不快活,夜夜歌舞升平。王虓和岛青都显厌倦,反而是赵春娇乐此不疲。她完全不介意青楼女子们的身份,从她们那学会猜酒拳,而且青出于蓝,短短几天竟成为了忘归阁划拳一霸,甚至一度有客人以为她是忘归阁新来的姑娘。白天赵春娇就粘着许晶晶教她抚琴,两人俨然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姐妹。王虓在香之坊东走西窜,希望可以找到些李强的线索,他可不信任那个妖里妖气,与岛青情投意合的老家伙。岛青每天都要和纪几吉煮酒论事,俩人从清晨聊到黄昏,仿佛有聊不尽的话题,可一天下来却又仿佛什么也没聊,其实他们不过是两位貌合神离的“知己”'在不断地彼此试探。 “小姐,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小绿吵嚷着闯进许晶晶的闺房。“雪铁龙被人杀掉了。” “什么!”许晶晶原本在教赵春娇弹琴,听到此消息激动地站起身。她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从起初每天幻想何人替她报仇,在何种境地,到最后脑汁绞尽,心如死灰。没想到,这一天真得到来时竟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平常。“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人已经进入香之坊,估计是冲小姐而来。” “走,去迎接英雄。”许晶晶脸上露出笑容,如此灿烂的笑容自从东丽亡国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忘归阁的地下密室内,纪几吉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难怪老夫最近眼皮跳得紧,原来是有人想要横刀夺爱。东丽城的那只猩猩凶得厉害,怎么轻易就被宰掉了?”纪几吉愁眉不展,与许晶晶的喜悦形成鲜明对比。“哈雷,打开鹦鹉笼,看看有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管大猩猩是死是活,老夫的这棵摇钱树谁也休想搬动!” 许晶晶走出忘归阁时,门前已经围满看热闹的人,不远处一行人马正在艰难地穿过人群,向忘归阁而来。为首之人骑着一匹奇丑无比的高头大马,他破口大骂,不住地挥舞马鞭驱赶前方的人群。 这位不会就是替我报仇雪恨的盖世英雄吧,想到要于他托付终身,许晶晶心头一沉。 “晶晶别来无恙。”为首之人翻身下马,与许晶晶寒暄。“那日去东丽杀雪铁龙,路过香之坊,第一次见到晶晶,漂亮,真他娘的漂亮,俺都看傻了。回过神俺就开始懊悔,以前睡过的都是些什么糟女人,越想越让俺恶心。原本俺是替道行走这一遭,可见到你之后,俺就变了主意,这样的美人儿,谁不想据为己有。不过俺当时在台下人海之中,晶晶应该没啥印象。” “小女子不识泰山,怠慢了英雄。”许晶晶施礼的时候悄悄后退半步,她担心面前的糙汉子讲起话口水喷到她脸上。 “英雄当真杀掉了雪铁龙?” “此事还能有假,俺夏利堂堂江北帮白虎堂堂主,从来不干招摇撞骗的勾当。那日在东丽城前见到雪铁龙,俺自知不敌,诈降于他博取信任,再伺机图之……”夏利滔滔不绝。 “夏英雄智勇双全,小女子佩服。敢问英雄,雪铁龙的尸首如今置于何处?”许晶晶焦急万分,打断了夏利。 “尸首恐怕是见不到了,雪铁龙已经被绞成肉泥喂了狗。莫非你还是不相信俺?”夏利轻拍丑驹。“雪铁龙的坐骑可还认识?” 许晶晶轻轻点头,一脸为难。 “把家伙抬上来。”夏利喝令。 俩个喽啰抬着一杆兵器吃力地走到队首。 “这是雪铁龙的鬼首偃月刀,俺不擅长用刀,便一路叫小的们抬来,就是怕你不相信俺。雪铁龙已被俺杀掉,东丽城也归俺掌管,俺今日专程来迎晶晶回东丽,作俺的城主夫人。”夏利淫笑。那鬼首偃月刀常人莫说使唤,就是一路提携都不容易,夏利说自己不擅用刀不过托词而已。这世上除了雪铁龙恐怕再无旁人可以挥舞自如。 “是谁要娶我家晶晶。”纪几吉人未现,音已至。“我家晶晶需嫁盖世之英雄。敢问阁下可配得上此称号?”纪几吉眼神充满鄙夷。 “恁地配不上,俺杀掉了雪铁龙这个混世魔王,解救东丽百姓于水火,俺不是英雄谁是?” “请问阁下是如何杀掉雪铁龙的,是打单独斗还是采用了些手段?”纪几吉不相信眼前这个花袄胖子可以打败雪铁龙。 “这……晶晶只说杀掉雪铁龙便可,又没说要如何杀,恁地要赖账不成?”夏利支支吾吾。 纪几吉好像得到了答案。“英雄豪杰可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 “俺只不过略施小计,献给雪铁龙一枚扳指……” 纪几吉和夏利争吵不休。 “两位容小女子讲一句。”许晶晶按耐不住。“既然夏英雄杀掉了雪铁龙,成为了东丽城城主。杀父之仇亡国之恨沉冤得雪,小女子自当遵守誓言将终身托付于夏英雄,还望纪公成全,您的恩情此生不足为报,来生当牛做马继续报答。” 听到此番话,夏利得意。“说得好,晶晶守信义,真乃女中豪杰,比起半男不女的赖皮强出太多。” 纪几吉想不到许晶晶竟敢当众驳自己的面子。“也罢,女大不中留,老夫视晶晶如亲生骨肉,请夏城主于此逗留两日,容老夫为晶晶备一份像样的嫁妆。” 纪几吉说话间,哈雷匆匆而来,附耳低语。 “消息可靠?” 哈雷点头。 纪几吉沉吟半晌。“晶晶大婚之事就这么说定了。老夫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莫说两日,就算三生三世俺也等得。”夏利不依不饶。 “纪公,方才为何不当面戳穿那花袄汉子。”哈雷与纪几吉回到地下密室。 “那岂不是便宜他们。那只脑壳简单的大猩猩定不会想到炸死糊弄老夫,也不知是何人出的馊主意,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纪几吉火冒三丈。“南港城的三个崽子可还在香之坊?” “尚在。” “真是天助我也。你且依此行事。” 哈雷笑逐颜开。“属下遵命。” 这几日,香之坊的百姓们都在为花魁许晶晶出嫁而忙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城中四处贴满了红色的“囍”字。纪几吉没有食言,他为许晶晶准备的嫁妆足足装满三辆马车,奇珍异宝应有尽有。许晶晶每晚依旧在忘归阁表演,得知她即将离开香之坊,各地的仰慕者争相赶来。纪几吉当然不会放过最后的商机,忘归阁内的临时席位甚至已经摆到了楼梯上。 “哎,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喽。” “瞧见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那个花袄胖子了没,许晶晶就是要嫁给他。” “几世修来的福呦。” “啧啧,一朵鲜花栽在牛粪上。” 夏利隐约听到旁人的私语却没有发作,他们说得越是不堪入耳,夏利就越是高兴,他甚至有点得意,忘掉自己也是一只垂涎鲜肉,却乖乖将鲜肉叼给雄狮,退到一旁流口水的土狗。 许晶晶大婚当日,粉饰一新的忘归阁内满眼火红,挂在架上的囍字灯笼分列两排,系在房梁和柱子上的绸带如梭如织。阁中央的舞台上轮番上演着各式节目:舞狮,唱戏,戏法,相声应有尽有。站在忘归阁门前迎接宾客的纪几吉今天换上了一件绣满牡丹的红袍,纪几吉满面红光,笑容可掬,时不时施礼答谢,丝毫看不出许晶晶即将离开而引起的不悦之情。旁人甚至有些诧异,昔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如今掉落一根金羽毛为何能如此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忘归阁外列开一支送亲队伍,队首是一顶八抬大轿,轿顶红花金穗,轿旁是一匹红辔红鞍的汗血赛雷,跟在轿后的三辆马车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足见车上东西不少。马车后是一群跃跃欲试的锣鼓手和旗手,队伍绵延至巷尾,竟望不到尽头。 许晶晶梳妆打扮已毕,披着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候。她有些激动,不是因为出嫁,对未来的郎君她一点也不了解,倒是第一印象有点糟糕。她激动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那个生她养她并为她深深热爱的地方。她要去祭拜父亲。来到香之坊不久,许晶晶打探到许多年被草草下葬于望东陵。一位前朝的君王能留下全尸已是幸事又怎敢希冀风光厚葬。安葬许家列祖列宗的望东陵现在一定早已无人问津,荒草丛生了吧。 良辰将至,万事俱备,唯独夏利一众迟迟没有现身。阁内的宾客议论纷纷,纪几吉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四处找寻,自己在门前踱步不停。此时还有两个人更显焦急,不过他们不是因为找不到夏利,而是因为找不到赵春娇。从早晨开始,王虓和岛青就始终没有见到赵春娇的踪影,今天是许晶晶大喜之日,一向爱凑热闹的赵春娇不可能不露面,更何况几日相处下来,她与许晶晶亲近得如同姐妹,姐姐大婚,妹妹怎会无缘无故消失。王虓二人口上不说,可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纪公,大事不好,枕边鹦回报,雪铁龙没死,骗晶晶姑娘回东丽城乃是他的诡计。”哈雷故作慌张,大声禀报,为得就是让阁内的宾客都可以听到。 “什么!”纪几吉瞪大眼睛,默不作声。 厅内宾客早已炸开锅。 “狗贼雪铁龙好是阴险,竟想使诈骗走我们晶晶姑娘。”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闻雪铁龙乃是一介莽夫,有勇无谋,怎会想出如此诡计。” “前几日从东丽来的那个花袄胖子怕是知道事情败露,逃之夭夭了。” 纪几吉扯掉身上红袍摔在地上,露出一身雪白内衬衣。他高声呵散了门前的送亲队伍。 “封锁香之坊,哈雷你亲 自 率 领 人 马向 东 丽 城 方向追赶,提夏利首级回来见我。” 在香之坊通往东丽的官道上,夏利一众人马正在徐徐返回东丽城。 “姓纪的老贼,口口声声视许晶晶如亲生女儿,可到头来竟如此敷衍地把女儿送出门。不选良辰吉日也罢,又何必偷偷摸摸地夜里出嫁,还托辞担心香之坊的百姓舍不得许晶晶,不肯放她远嫁东丽。呸,一派胡言。”骑在丑驹上的夏利骂了一路。“让俺苦等数日,就准备了几车破绸缎作嫁妆,堂堂香之坊的城主也不怕被笑掉大牙。晶晶姑娘你说是也不是?”夏利掀开身旁马车上的窗帘向车内叫唤。马车内披着盖头的新娘正襟危坐,对夏利的一番牢骚置若罔闻。夏利虽然嘴上不停咒骂,但是心中却是阵阵窃喜。此番香之坊之行,不动干戈,不损一兵一卒便将许晶晶带回东丽,雪铁龙一定不会亏待他。 哈雷率兵追出香之坊不远旋即安营扎寨,逗留数日后莫名其妙地启程返回香之坊。 雪铁龙的诡计被识破,许晶晶可以继续留在忘归阁,宾客们自发地一连庆祝数日,其中有些好事之徒也是想等待哈雷带夏利首级回来以解他们心头因嫉而生之恨。赵春娇依然没有找到,王虓和岛青二人早已心急如焚。许晶晶得知雪铁龙没有死竟气得当场晕死过去,醒来后不久又听闻好妹妹赵春娇失踪了,险些再次昏厥。但是许晶晶依然拖起羸弱之躯,面带病容登上了忘归阁的舞台,她没有表演歌舞,而是呼吁各路英雄帮忙寻找赵春娇。台下宾客见到许晶晶如此倦态无不动容,全都尽心竭力四处找寻,可是一连几日过去还是没有赵春娇的下落。 正当此时,哈雷赶回忘归阁。 “回禀纪公,属下无能,未能取下夏利首级,请纪公处置。”哈雷跪拜。忘归阁内众宾客本都翘首以待,听至此纷纷摇头。 “你且平身,细细讲来。” “属下赶上夏利,不由分说展开撕杀,但见夏利队伍中有一辆红顶马车很是抢眼,便抢上前去一探究竟,想不到马车内竟绑了一名女子。属下本欲搭救,不料东丽城援军赶到。敌众我寡,属下只得率众暂且撤回。” “你可看清那车上女子是何许人也?” “属下没有看错的话,正是南港城来的赵春娇赵姑娘。” “什么!”坐在一旁的岛青拍案而起。正在饮茶的王虓也激动得一口喷出。 “少帮主息怒。果然如老夫所料,夏利逃走,赵姑娘也一并失踪,老夫就曾猜测两事恐有牵连,只是无凭无据,不敢妄下定论。这样看来,夏利一定是知道事情败露,而晶晶乃全城瞩目之焦点,想要掳走实属不易。为了回去有个交代,夏利便掳走了疏于防范的赵姑娘。” 听完此番话,岛青更是焦急。“那春娇师妹此时岂不是凶多吉少。” “这......”纪几吉吞吞吐吐似乎已经给出答案。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东丽救出春娇。”王虓拎起烧火棍喊向岛青。 纪几吉暗自得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13出师未捷 “两位副帮主留步。”许晶晶现身厅堂喊住了王虓和岛青。“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春娇妹妹,可狗贼雪铁龙绝非善类,两位副帮主如果冒然出手,非但不能救人,恐怕自身也难保全。” 许晶晶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情急之下,言语有些直白。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雪铁龙早日归西,可她不想再有人飞蛾扑火,自从她发出江湖召集令,已经有不计其数的人马奔赴东丽城枉送性命,这件事令她懊悔不已。凭许晶晶对雪铁龙实力的了解,两位落山派的副帮主就算一起上也完全不是对手。 “依小女看,两位副帮主需兵分两路。一人回南港将消息告知富城主和岛掌门,搬得救兵;一人火速前往东丽城牵制雪铁龙,保证春娇妹妹的安全。” “晶晶所言极是。老夫派人随副帮主一同奔赴东丽。春娇姑娘毕竟是在我香之坊被恶人掳走,老夫难辞其咎,定尽绵薄之力。”纪几吉窃喜,他巴不得天下大乱,香之坊便可坐享渔翁之利。纪几吉继续煽风点火。“老夫听闻太平城城主马自达现在率余众寄居宾城。如果马城主可以说服宾利出兵相助,与我香之坊夹击东丽,胜算一定倍增。” “大伯在宾城!”王虓听到此消息,心中石头落了地。逃出太平城的这些时日,他始终都在惦念着爷爷和大伯一家。大伯视爷爷如亲生父亲一般,既然大伯已成功逃至宾城,相信爷爷也一定平安无事,王虓暗想。 “宾利没有成为城主前,在东丽与雪铁龙是同僚,两人虽无交情,却也没有嫌隙。平白无故恐怕难以令宾利发兵。”许晶晶叹道。 商议完毕,王虓与岛青因为谁去营救谁回南港求援争执不休。两人都想去东丽救赵春娇,可如果另派香之坊的人去南港求援,又恐难以令人信服。最后王虓和岛青通过抓阄决定去向,王虓如愿去东丽营救赵春娇。 回到忘归阁的地下密室,纪几吉卸下伪装放声大笑,压抑许久的喜悦之情终于得以释放。“喂到嘴边的肥肉不信他不尝。给那丫头用的什么药?” “定身散。” “眼睁睁地被黑猩猩祸害却无可奈何,真是难为那丫头了。不过不如用见光癫,发起疯来搞不好就被杀掉了。不对,应该直接送去一具尸首,那样更万无一失。真是失算。倘若那丫头被救出,此计败露。” 哈雷听了前半句话,还意外一向心狠手辣的纪几吉怎么忽然怜惜起一个丫头。再听到后面,他才明白纪几吉真正关心的是计谋能否得逞。“属下失职,雪铁龙凶残成性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丫头。” “你我行事怎可倚仗一个莽夫。”纪几吉摆手。“罢了。休教那个愣头小子再添是非,派几个好手随行,路上除掉他,只说是中了雪铁龙的埋伏。” 王虓和岛青一同离开香之坊。岛青只身向西北行,临别再次叮嘱王虓一定要牵制住雪铁龙,保证赵春娇安然无恙,不然唯他是问。王虓带上香 之 坊 的 人 马 向东行,随行一共五人,个个如纪几吉一般皮肤光滑白嫩,嘴上没有半根胡须。他们是忘归阁的守卫,阁内美女如云再有定力的男人也难片叶不沾身,为此,纪几吉责令应征守卫入阁时服下断情丹,成为药物阉割之人,从此断掉七情六欲。在忘归阁作守卫待遇极其丰厚,香之坊一些食不果腹的家庭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牺牲掉家中个把男丁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与送进皇宫当太监不同的是应征守卫必须是成年男子。因为幼年服下断情丹会影响发育变成名副其实的阉人。而如果是成年男子,断情丹只会影响雄性激素分泌,他日表现优异,纪几吉赐予复燃散,便可恢复男儿之身。复燃散让守卫们看到希望,也成为了纪几吉掌控他们的法门。不过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人受赐复燃散,他就是纪几吉的贴身护卫独眼哈雷。 王虓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此间去东丽有几条路?” “据属下所知共有三条,”五名随从只有一人与王虓并辔,其余四人紧随其后,他虽然年纪比王虓长上许多,却十分恭敬。此人应该是五人之首,在他的腰间垂下一条长约四寸有余的黑带,其余四人腰间也有黑带,不过要短上些许。此黑带代表守卫所获功勋,每受嘉奖黑带即可调长,反之受罚也需调短,待黑带长至半尺犹如男根长度,即可受赐复燃散。 “三条路有何分别?”王虓勒马。 四寸黑带也停下。“咱们前方不远处生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因其枝形犹如笑眼,固名曰乐松,彼处便是岔口,前往东丽的路分成三条。南下是官道,需绕过幸福庄路程最远,但道路平坦易行;北上穿越和平峡谷路程适中,但道路狭窄,峡谷中偶有狼群出没;直行路程自然最短,不过需要穿过一片叫作离宫的沼泽,危险至极。”四寸黑带一边向王虓指示乐松一边说道。“我等平日去东丽都是绕行幸福庄,如有紧要事务会组一队人马趁天明穿越和平峡谷,至今还未曾走过离宫。夏利一行人马定是南下,依属下看,天色尚早,咱们可以尝试穿越和平峡谷赶在他们之前抵达东丽,再沿南路折回偷袭夏利救下春娇姑娘。” “半路奇袭确是救出春娇的唯一机会。北路恐怕也来不及,我们走离宫。”王虓斩钉截铁。 四寸黑带面露难色。“传闻这离宫是阎王在人间的寝宫,其中瘴气袭人,毒虫遍地,阴森恐怖。只有一种人常出没离宫,便是香之坊的采药人。这离宫中长有一种叫作如意花的植物,虽含有剧毒,可与其他药物调配却有奇效,对于我等断情人意义非凡。”说到此处,四寸黑带言辞含糊,其余四人眼神也很飘忽。既然不愿讲明,王虓也没有再追问。四寸黑带继续。“如意花无比珍贵,价格自然不菲,香之坊胆大的采药人便以离宫采花为生。” “采药人进得离宫,我等为何进不得。”王虓驱马长奔,四寸黑带冷冷一笑,紧随其后。 天色忽然变得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植物腐烂的味道。道路愈发泥泞,荒草愈发茂盛,草丛中若隐若现大大小小的水潭。王虓等人在一座木牌楼前停下。这是一座非常宏伟的牌楼,只是岁月让它失去了光艳的颜色。牌楼顶仅存片瓦,悬于牌楼正中的匾额上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宫”字。四根粗实的立柱上各垂挂一串人头骨,令人不寒而栗。 “穿过牌楼便进入离宫了。”四寸黑带好像是在最后一次警告王虓。 王虓置若罔闻,可无论他如何挥鞭,胯下的马只是小声嘶鸣,始终不肯前行。其他人的坐骑也是如此。 “看来它们不敢进入离宫,如果弃之步行,恐怕比穿越和平峡谷也快不了多少,不如折回北路。” “没用的畜牲!”王虓翻身下马,朝马屁股重重拍了一下。那马逃命似得飞奔离去。四寸黑带无视惨白的头骨,将自己的马栓在牌楼柱子上,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地照做。这似乎已经预示香之坊的几个人打算原路返回,只是王虓心粗,没有发觉。 王虓刚刚踏进离宫,头顶响起一阵雷声,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几人毫无准备,很快身上的衣物被雨水寖透。王虓眯着眼,呼吸溺水般急促。 “这雨帮我们驱散了毒虫瘴气,也算好事。”四寸黑带向王晓嚷道。 周围一片雨水击打的嘈杂声。 王虓看了看四寸黑带,不置可否继续前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刚才的一番话。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赵春娇初见时的笑脸。 雨始终未停,离宫中原本还是一处处泥潭,现在已经连成一片汪洋。王虓众人在浅水中趟行,他们不敢驻足,落下的脚仿佛踩在棉絮上迅速陷入泥潭,每次抽出都十分费力。 “如此冒然前行,哪脚踩不准,还未救人,我们先葬送于此。”四寸黑带开腔。此时王虓也无计可施,他头也不抬,一心要穿过离宫。 四寸黑带见王虓无动于衷,便想法子自救。他左顾右盼,忽然向一丛灌木走去。四寸黑带扯下一把枝叶,没几下就编出两个镂空的大圆草盘,他示意王虓抬起脚,把两只草盘分别绑在鞋底。 “这草盘可以分力,大大减缓下陷的速度,镂空的结构在浅水中行走也不会太吃力。” “甚妙!”虓将信将疑地走了几步,草盘果真奏效。 四寸黑带略显得意。“我家老娘织席贩履为生,采药人曾托她做过此草盘。 众人都穿上了四寸黑带编织的草盘。这离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难闯,王虓暗自庆幸。 雨渐停,乌云消散,天放晴。离宫内的汪洋望不到边际,刚刚被暴雨击打得好像沸腾一般的水面,现在平静得像疯累了睡过去的顽童。徐风吹过水面掀起微微涟漪,像孩子舒缓的气息。为了不迷失方向,四寸黑带在一丛丛灌木上留下标记。王虓失手将烧火棍掉入水中,脑海中忽然想起何金光的教诲,习武之人打斗时丢掉兵刃是大忌,除非是暗器。即便是他的这柄长枪也不可投掷,倘若一击未中,空手对白刃胜算渺茫。银河落石打造的烧火棍没有沉入水中,反而浮在水面上慢慢打转横在面前。四寸黑带以为王虓入了神,俯身欲拾起烧火棍。王虓一把拉住四寸黑带,抢先一步拾起。四寸黑带神色慌张。王虓又将烧火棍扔入水中,任由它打转,反复试了几次,他终于开口。“我这家伙似乎有指向的本领,每次丢入水中,它都会慢慢转至枪头指向右面方会停止。” “副帮主不说,属下还没发觉。这可真是件宝贝。”四寸黑带附和。“那就有劳副帮主在前引路,属下免得再做记号。” 又走出许久,王虓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风吹干。前方天水相接处若隐若现一座小岛,岛上好像还生有茂密的树林。 “那应该就是离宫的中央,我们行了一半路程了。如意花就长在那座岛上。”四寸黑带激动地说。 “我们到岛上休息一会。”王虓也感到疲倦。 众人靠近前面的岛方看清楚,岛上并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一片鳞次栉比的石林,每根石柱上还刻有古怪的符号。王虓感觉脚下的水更深了泥更泞了,即便脚踩草盘依然举步弥艰。小岛近在咫尺,没有人想前功尽弃。正当大家紧盯眼前的泥潭小心翼翼前行的时候,四寸黑带却目不转睛的望向岛上的石林,他完全不在乎脚下,虽然迈出的每一步同样谨慎,可是头始终不曾低下。大约距岛还有三四丈远,几个人发觉情况不妙,想再抽身回去已经晚矣。 “大哥,我们好像陷入泥潭了。”香之坊的一名守卫一边向四寸黑带惊呼一边拼命挣扎。 “休要慌张,凝神静气,稳住不动,不然陷得更快。”四寸黑带以身作则,心平气和地回答。 此时那名守卫早已方寸大乱,出于本能努力地挣脱和哭嚎,果不其然,一会工夫他便完全没入泥潭,离宫恢复一片死寂,其余几人吓得脸色惨白。 “大哥,快想个法子。”一名守卫强装镇定。 “你们真当我是万能的!我也是第一次进离宫,了解之事不过道听途说。”四寸黑带愤愤。“现在我们只能祈求路人搭救,可是大雨刚过,又哪会有人至此。恐怕今日我们在劫难逃了。” 连四寸黑带都放弃了,其余几人瞬间心如死灰。 “全怪你这卷毛小子,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领我们闯鬼门关,这下好了,全交待这了。”一名守卫开始肆无忌惮地谩骂。他或许已经压抑许久,终于得以吐露,一边谩骂脸上还慢慢露出可怖的笑容。 “对,就赖你个混账东西。”其他守卫纷纷帮腔。几人越说越激动,反正一死,全不在乎陷得快慢。临近淹没,他们却都停止了谩骂,恐惧多过愤怒,离宫中又响起凄惨的叫声。 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王虓和四寸黑带二人。他们一声未吭。王虓紧紧的攥住烧火棍,一脸不甘。淤泥已经没至他的胸口。 “驱虫散,圆草盘,一命呜呼奈何潭。”四寸黑带忽然放声大笑。“对不住几位兄弟,替哥哥送副帮主一程。”说罢他竟从泥潭中窜起,最后只留膝盖以下仍在泥中。 “离宫中的泥潭都还算浅,高不过人,采药人为了防止陷入泥潭困死于此,都会踩上草盘。起初他们以为可以恣意穿行,直至如意岛周围的这片泥潭,他们才发现离宫的可怕。如果不穿草盘根本无法踏进这里半步,可一旦穿上草盘就犹如温水煮蛙,发现危险已经悔之不及。奈何潭深不可测,仿佛护城河一样保护着岛上的如意花。”四寸黑带娓娓道来。“我说过我家老娘以编草鞋为生,忘记讲,我家老爹正是这离宫中的采药人,圆草盘便由他发明。他也是第一个登上如意岛的人。”说到这四寸黑带一脸骄傲。“不知是哪位巧匠在这泥潭中埋下石桩,又将石桩的布法藏匿于岛上石林阵内,我家爹爹悟性极高,识破了其中玄机。”四寸黑带长叹一声。“在香之坊的地下黑市可以买到一种药唤作快活散,它可以令断情人短暂恢复雄风,它就像烟土一样引人上瘾。如意花正是快活散必备的药引。我家爹爹因为登岛采到如意花,赚得盆满钵满,不成想却也因此招来歹人,落了个家破人亡,我也沦为忘归阁的守卫。真是因果报应,烟土贩之子最终也成了烟鬼。”四寸黑带又向如意岛迈出一步。“方才我只是佯装与你们一样陷入泥潭,其实每一步我都落在石桩上。本打算在和平峡谷里解决你,可你执意进离宫,害几个兄弟白白赔上性命。这下你可以死个明白了。奈何潭上没有回头路,待我登岛顺手采几朵如意花,再回香之坊寻纪公领赏。”说罢四寸黑带捋了捋腰间的四寸黑带。“我终于要恢复男儿之身了。” 王虓气得豹眼圆睁,两只手臂高高举起,此时淤泥已经没至他的锁骨。他将烧火棍换至左手,右手指向四寸黑带,可悬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动作。罢了。大仇未报,施救未果,就算我射死他一个喽啰也无济于事。王虓含恨抱憾,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夏利一众顺利抵达东丽城,雪铁龙和雷诺出郭相迎。 “夏将军此行辛苦,待俺和晶晶大婚完毕,再重重赏你。晶晶在马车上吗?速速进城,入府,拜天地。”雪铁龙恨不得立即扑进车里,心心念念的美人终于到手了。 “雪城主既已抱得美人归,在下也就先行告辞。”雷诺拱手。“贤弟,我回江北后会将你的行踪告知尼桑,出来这么久也算有个交代。你万万小心,铃木欲取你性命,不可大意。”雷诺叮嘱夏利。 “大哥放心,铃木那个臭娘们要是来了,俺非逮住她祸害三天三夜不可,宁可损些阳寿,借城主的蚀骨扳指一用。” 雷诺拒绝了雪铁龙的一再挽留,他担心铃木寻夏利至此见到自己,不好解释。雷诺已经感觉到尼桑对他的戒心,当初铤而走险放走夏利就是为了笼络人心,扩大反对尼桑的势力,眼下夏利已经成为东丽城的大将军,雷诺觉得这步险棋走得颇为值得。如果真如夏利所说,他可以借雪铁龙之力先除掉铃木,那夺下江北便指日可待了。 对于骗娶许晶晶这件事,雪铁龙本是将信将疑,所以整个东丽城毫无准备。直到掀开车帘,看见身着大红裙褂,头披红盖头,端坐的新娘时,雪铁龙着急了。他催促下人赶快采摘宫外的彼岸花装饰东丽皇宫,火红的彼岸花固然娇艳动人,可相传它盛开于地狱,象征死亡。雪铁龙完全不在乎,他钻进马车扛起新娘径直走进自己的寝宫。 “城主,还没拜天地呢。”操办婚宴的下人小声唤道。 “找对童男童女代俺和晶晶拜天地。”雪铁龙头也没回地喊道。 14徒劳 岛青回到南港城详述事由。富甲听闻赵春娇被掳,直接昏死过去。富丽不住埋怨,怎可让一个女孩子前往烟花之地。岛眉百口莫辩,只好将气撒在岛青身上。 “你这个师兄如何当得!”岛家父子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如今再次恶化。 “当务之急是救下娇娇。”赵自来十分冷静。 “我的宝贝外孙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千刀万剐了雪铁龙不可!”醒过来的富甲没有了平日的和蔼,怒吼道。“自来,你亲率十万金骑奔赴东丽城,务必救出娇娇。” “爹,我同来哥一起。”富丽爱女心切,早已心急如焚。 一向嫌弃女儿男相的富甲这次居然默许了。 “去东丽需经过香之坊,大军浩荡,纪几吉那老狐狸忌惮,怕是不肯让路。”富壮在一旁风凉话,赵自来觉得富壮之言不无道理,迟迟没有领命。 “娇娇就是在他香之坊丢的,老夫没向他要人已是大量,怎么还敢阻挠!”富甲气得满面通红。 “纪公已派人随王虓救人,定不会阻挠南港军。”岛青急忙解围。 “来哥瞻前顾后,不如让孩儿率大军出征。”富丽见赵自来不顾女儿安危,又急又气。 “与纪几吉说,金骑过处,金币开道。”富甲咬紧牙跟一字一顿讲出。众人肃然。赵自来接过兵符。 岛眉不愿与赵自来同行,令岛青率落山一众助阵。 离宫中,仰面朝天的王虓眼前一黑完全陷入淤泥之中,他的双手还在泥外,左手紧攥着烧火棍。危在旦夕之际,只觉左手腕一阵吃力,王虓整个人被拉出奈何潭。洗掉脸上的淤泥,王虓才见到,救他上来的是一位打扮妖艳的女人。 女人看见王虓的脸先是一惊,不自禁唤出“云哥!”可没等王虓张口,她又恢复神情,妖娆一笑。“小兄弟胆子不小,敢闯离宫。”女人一边说一边收起长鞭。 王虓道明他要去东丽城救人。 “甚好,我也正欲前往东丽,我们结伴而行。”女人示意王虓紧随她的脚步,她竟也轻车熟路地踏着石桩渡过奈何潭。王虓刚刚登岛,头上飞过一只大鹏,他觉得大鹏的影子有些古怪,可回望天空却不见踪影。如意岛上如意花遍地盛开,一片金黄有些耀眼。很难想象如此美艳的鲜花竟成了遗祸人间的祸首。在岛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秋千,秋千的栏杆和锁链已经锈迹斑斑。秋千旁边有一座不起眼的石堆。女人摘下几朵如意花小心翼翼地摆在石堆上。“云哥,这次我是路过。你放心,待到隆冬,我一定还来看你。”听到女人再次叫到云哥,王虓汗颜。她怎么会把我当作一位已故之人。看这座石坟也有些年头,想必这位云哥如果活至现在也万万不会是我这个岁数。王虓倒没忌讳,恭敬地也向石坟鞠了一躬。 女人趴在石坟前倾述,王虓救人心切可又觉不便催促。他围着如意岛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出口,更奇怪的是,也没有撞见四寸黑带,他明明先一步登岛。王虓从四寸黑带那得知岸边的石林可以引路登岛,可他看不懂石林上的符号,即便看懂,离开岛需要背对石林,无法受指引,稍有差池便会陷入泥潭一命呜呼。等王虓灰溜溜回到岛中央时,女人已经心情平复,站在秋千上轻轻摇荡。 “你转了一圈,找到出路了?”女人戏谑一笑。 王虓被问得措手不及。“恩婆,我们快点起身去东丽吧。” “什么恩婆?”女人疑惑。 “你救了我的命,又是一个女人,不是恩公自然就是恩婆。” “还有闲心玩笑。你着急救人,我又不急。我要在这岛上住上几日。”女人得意。“恩婆听着太老气,你以后可以叫我恩姑。” 王虓一脸不屑。 “不叫也可以,那我们就留在这,恩姑给你讲讲奈何潭的故事。”女人语气轻柔,仿佛一位哄儿入睡的慈母。“传说这奈何潭从前是一条深至地府的峡谷,许多冤魂从这逃回人间,怨念化作污泥,日积月累就形成了奈何潭。” “恩姑。恩姑。”王虓一连叫了几声。女人的故事让王虓脊背发凉。 “甚好。既是你的长辈,恩姑有几句嘱托。有朝一日,你若遇上心仪的姑娘,需带来由我评断,如果我不同意,你们便不可结成连理。在你大婚之日,恩姑会备上一份大礼。” 王虓大怒。“我虽没了父母,可爷爷健在,终身大事凭什么听你的!” “原来还是个苦命的娃。”女人全不理会王虓的怒意,笑吟吟继续讲到。“阎王得知奈何潭,非但没有封锁,反而在奈何潭中央建了这座如意岛,他在岛上摆满奇珍异宝引贪婪的人落入陷阱,这样他掌管的亡魂不减反增。” 面对女人自顾自讲故事,王虓又急又恼,可现在想离开这里只能依靠她。 “罢了,恩姑,全依你。”王虓无奈。 “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许食言。”女人将秋千越荡越高。“其实离开如意岛的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话音未落女人忽然松开手,借助秋千之力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对岸。王虓恍然大悟,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巨型秋千的蹊跷,害自己平白无故多出个姑姑来。登岛时天空飞过的那只古怪大鹏一定就是四寸黑带。 在对岸着陆的地方是一片芦苇丛,王虓在上面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多走几遭你便会像我一样熟练。”女人拉起王虓。 “耽搁太久了,我们现在最好能寻到两匹马,火速奔往东丽城南路截击花袄汉子。” “花袄汉子?”女人蹙眉。“是你要截击,可别扯上我。” “我现在要去救的正是心仪的姑娘。”王虓憋得满脸通红,他看出这女人绝非等闲,想她一起救人。 “那恩姑可不能袖手旁观喽,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绑我侄媳妇!” 二人走出好远才在路上撞上一趟押镖的。镖师见一个女人带个黄毛小子不劫镖却要劫两匹马,十分可笑。女人也不废话,甩出长鞭一击一个,将前面的两个镖师打落马。其余十几个镖师大怒抽出兵刃一拥而上,可没成想,女人只长鞭一扫,余下镖师各个封喉倒地而亡。原来女人的软鞭内埋下无数细刃,张出鞭外杀敌,埋于鞭内避免误伤,犹如猫爪。两个被击落马下的镖师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女人任由他们逃掉,缓缓走向镖车。 “劫都劫了,瞧瞧车上到底有何宝贝。”女人语气轻松,好像方才十几人的死与她毫不相干。 “都是些马马虎虎的普通货嘛。”面对整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女人不屑一顾。 “这是什么?”她在箱底找到了一只古旧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却是一小块其貌不扬的黑色石子。“这东西一定大有名堂。”说着她将木盒揣入怀中。 王虓还愣在一旁,他被刚刚发生的一幕震住了。 “侄儿,还不上马?” “就为了两匹马,你要杀这么多人吗?”王虓大声质问。 女人似乎懒得辩解,平静地问道。“还去救人吗?” 王虓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将她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送我们两匹马。难道你想用感人的故事打动他们?”见王虓瞪着自己久不作答,女人继续。“要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宁负天下,休叫天下负。” 王虓骑上马,默不作声。 女人纵马飞奔,回过头喊道。“侄儿再不跟上,你的女人可要成为刀下鬼了。” 这句话一下子惊醒了王虓,他也驱马赶上。 二人一路无言。 “三弟的仇一定要报!” “那婆娘功夫了得,明刀明枪咱们怕是敌不过。” “怕个球,放鸽子回去,让家里人把他俩留下。”说话的二人正是逃走的镖师。 “绕过前面的山就到东丽境地了。”女人终于开口。 王虓没有应答,只是更加奋力扬鞭。二人刚奔至山脚下不成想连人带马一齐落入坑中,头顶一张大网落下,将他们团团困住。 “八成是他俩,带回山上去。”一个糙汉子探头向坑里望了望。 等王虓被摘下眼罩时,他已经被捆在了一根柱子上。借着微弱的光线王虓看见女人也被捆着,就在他身旁。这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在一面墙上开了一张很小的天窗。 “等我们二当家的回来发落吧。”屋外有人喊话。 “我们这是遇上山匪了,侄儿莫怕,有恩姑呢。”屋子里鸦雀无声了好一阵子,女人打破安静。 “我还要去救人。”王虓有些绝望了。 “放老娘出去!”女人就这么一直喊,喊累了歇歇继续喊。 天色暗下来,屋里漆黑。一伙人掌灯进来。走在最后面的正是逃走的两名镖师。 “大哥,是那个臭婆娘。我要替三弟报仇。”说着其中一名矮胖的镖师抽刀冲向女人。 “且慢,老二。”另一名瘦高的镖师制止了他。“说出镖车下落,饶你们不死。” 女人放声大笑,笑声让人不寒而栗。“一车破烂,谁稀罕。” “哦?你的意思是?” “除非它长脚自己跑掉,不然就还留在原地。”女人依然大笑,全然不把一群凶神恶煞放在眼里。 瘦高镖师将信将疑,他没料到女人会轻易全盘托出。他与矮胖镖师一阵耳语,一伙人向外退。 “问也问了,快放我们出去。”一声未吭的王虓见他们要离开,大声呵斥。 “镖是老娘劫的,人是老娘杀的,与这位小兄弟不相干,你们快把他放掉。”女人帮腔。 “没找到镖车,你们谁也甭想走!”矮胖镖师甩下最后一句话,锁上房门。任凭王虓二人如何咒骂也再无人应答。 翌日正午,阳光透过天窗照在王虓的脸上,晃得他紧闭双眼。忽然房门被一脚踹开,矮胖镖师兴冲冲闯进来,一把扯住王虓脖领。“人精呢?人精哪去了?” “什么人精?我不知道!”王虓怒目而视。 “镖车找到了,可是车上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瘦高镖师随后进来。 “是那只旧木盒吧。”女人得意。她这么一说,矮胖镖师转移注意力,又开始盘问起她。 “原来那块黑石头叫人精。”女人依然笑吟吟。“先放了我们,老娘心情好了便告诉你。” “不用你说,我自己找。”矮胖镖师伸手。 “你敢!”女人顿时没了笑容。她没料到这个矮冬瓜会不由分说上来就搜,更后悔自己将木盒草草收于怀中。 矮胖镖师一边搜还一边自言自语。“如果能救大王的命,别说你一个臭婆娘,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俺也敢动。” 没多少工夫矮胖镖师就找到了木盒,打开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东西,他喜出望外。“大哥,这下大王有救了。”说罢一溜烟跑出去了。 此时女人闭上眼,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羞是恼。瘦高镖师欲言又止也跟着走了。 二人又被关押了十几日,每日都有小喽啰准时送一日三餐,可那人好像耳聋口哑,喂完吃食就径直离开,全程一言不发。此时的王虓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一路虽磕磕绊绊,但也都化险为夷,想不到临近东丽竟前功尽弃。即便花袄汉子绕远路,此时也一定已经抵达东丽城。恐怕连岛青搬的南港援军都快到了。 这一日早晨,牢门再次打开,走进来的却是一大帮人。一胖一瘦两名镖师均在列,二人满面堆笑,显然心情大好。站在正中央由他们二人搀扶的是一位脸色惨白骨瘦如柴的男子。 “这位是乐安山的头把交椅佟铁牛。铁牛哥大伤初愈,非要来见两位救命恩人。俺都跟他讲了,哪里是恩人,险些偷走人精,明明就是仇人。”矮胖镖师趾高气昂。 女人抬起头。“佟铁牛?” 佟铁牛仔细打量了一下女人。一连半个多月没有梳洗,女人的脸有些脏。待佟铁牛辨认出女人,他甩开身边两人,颤悠悠跪倒在女人面前,激动地喊道。“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佟铁牛授意胖瘦两位镖师赶快为女人和王虓松绑。 “这位正是我曾和你们提起的,江北帮朱雀堂堂主铃木,我的救命恩人。” 佟铁牛的小弟一齐倒地叩拜。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遍了,佟铁牛又讲述起当年的故事。佟铁牛生得五大三粗,力大无穷,凭着自己的勤劳在村子里务农,日子过得也算富足。他有一个妹妹叫佟香玉长相俊俏,是十里八村的美人。村中的恶霸相中了佟香玉,欲纳她为妾。恶霸用尽手段,佟香玉被逼上吊自尽。佟铁牛盛怒之下,杀光了恶霸一家,逃出村子。官府派出捕快穷追不舍,捕快们不是佟铁牛的对手,卑鄙无耻竟吩咐酒馆伙计在他的饭菜里下迷 药。佟铁牛大闹酒馆,可药劲上来只能束手就擒。正巧在酒馆的铃木目睹全程,救下佟铁牛。铃木知道佟铁牛身世后本欲带他回江北,可他执拗不肯,二人分道扬镳。此后走投无路的佟铁牛在乐安山落草。 “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姐。”铃木心有怨气。“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佟铁牛长叹一声。“那一日我只身下山,途中遇上一只饿虎。那老虎见我就扑了上来,我抽出腰间板斧与它厮打在一起。费劲力气将老虎杀死,我自己也遍体鳞伤倒地不起。后来山上兄弟将我救起,可伤势太重,寻遍名医都无计可施。老天怜我,命不该绝。最后请到一位曾在东丽皇宫内服侍城主的太医。那太医服侍许多年数十载,雪铁龙篡位不久,他便告老还乡了。他在宫内见过一种神奇石子,将其磨成粉服下,有伤病者可药到而除,健康者可延年益寿。这石子名曰人精,正是东丽城与香之坊交界处地方官高锐敬供而来。雪铁龙不识好歹,人精经常被下人私下瓜分。”佟铁牛被矮胖镖师扶着慢慢坐下,继续说道。“啖婴鬼高锐是我们这的土皇帝。他是高俅后人,和他老祖宗一样,也是个欺下媚上的高手。最令人发指的是他有个癖好,喜欢生吃各种动物的幼崽,有传言甚至还吃过婴儿,残忍至极。高锐搜刮民脂民膏,逢年过节都要向雪铁龙献礼敬供。山上的张氏三兄弟为了救我卧底到镖局,谋划在乐安山下里应外合劫镖拿到人精。可计谋还未施展就碰上铃木大姐和这位小兄弟。” “我三弟也让你杀了。”矮胖镖师很不服气。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铃木冷冰冰地对矮胖镖师说。 矮胖镖师不明所以,照做。 铃木抽出身旁一个喽啰的跨刀,手起刀落,砍断了矮胖镖师的右手。“还好你只用右手碰过我。” 矮胖镖师疼得哇哇大叫,瘦高镖师按耐不住,被佟铁牛拦住。“张伟救兄弟心切,多有得罪,还望大姐看我薄面,饶过他。” “如果不是看你,我早取他狗命了。”铃木气势汹汹。 佟铁牛苦留铃木,王虓哪肯。二人向东丽城赶去。 “大哥一定杀了那个婆娘替你和老三报仇。”看着兄弟躺在床上,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坐在床头的瘦高镖师张宏咬牙切齿。 “我们恐怕来晚一步。”王虓和铃木进入东丽城,望着满城的红色,数日劳顿的王虓眼前一黑。 15逼上梁山 宾城遭到夜袭让宾利受惊不小,他一直担心道家会大军压境,所以才努力讨好雪铁龙,希望危难时可以得到援助,可他却忽视了被智取的可能。此役之后,宾利彻查了城内的外来人口,宣布宾城不再接收太平城的流亡百姓,这其实正合他意,只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冠冕的托词。 “大哥,你瞧马家父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宾得愤愤地说。“好像他们才是主人。” “我又不瞎。”宾利本就恼火,宾得非哪壶不开提哪壶。 宾得斥退下人,神秘兮兮对宾利讲道。“我听骑兵长密报,昨晚有追出城的骑兵见到马克思被道家军活捉了,可不知为何又安然放了回来。” “此事当真?”宾利瞪眼蹙眉好像一头机警的猎鹰。 “千真万确。后来我又亲自盘问了那个骑兵。”宾得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甚是得意。“大哥可要小心看门狗长成白眼狼。” “区区一条野狗,死不足惜!”宾利拍案而起。“备黑山羊,设宴为马家父子庆功。” 宾得望向宾利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放声大笑。“好,好。”他笑着笑着又停下来自言自语。“可惜了马家俊俏的闺女。” 洞房里,满身酒气的雪铁龙猴急地掀开了新娘的盖头,借着烛光,他看见赵春娇俊俏的面庞。 “咦,怎么不是我的晶晶?”雪铁龙接连发问,也不见赵春娇应答。“原来是个小哑妞,长得还算俊。算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罢,雪铁龙脱光了衣服,浑身浓密的体毛犹如猩猩。动态不得的赵春娇感觉一座山压在身上,透不过气。 定身散药效退去时赵春娇已经遍体鳞伤,雪铁龙倒在她身旁鼾声如雷浑身赤 裸。赵春娇强忍疼痛悄悄爬向床沿,可正当她打算翻身下床时却发现房门口拴着两条恶犬,她的举动早就惊扰到了它们。赵春娇吓得缩回去,可两条虎视眈眈的恶犬怎肯罢休,扽紧铁索朝床头狂吠不止。雪铁龙被吵醒,大声呵斥才止住了吠声。 “小美人受惊了。”雪铁龙一把搂住赵春娇,任由她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总有刁民想要暗害本王,多亏这两个畜牲为本王守夜。”说话一向土里土气的雪铁龙忽然以本王自居,一副耀武扬威之态,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松征服枕边的女人。赵春娇大喊大叫。这反而让雪铁龙更加兴奋。“小美人原来不是哑巴,甚好,咱们再亲热一番。本王封你当妃子。”说罢雪铁龙又一次将赵春娇压在身下。 宾利派人邀请马府上下参加晚上的庆功宴,不单单是马家父子,而是现在这座所谓的马府中的所有人,除了马家父子还有马瑞雪,王阿吉以及随马自达逃出来的马府守卫和太平城百姓。 “老夫是不是也可以带上宾果?”宾果是王阿吉在逃难路上捡的一条野狗,气不过宾家兄弟傲慢的嘴脸,王阿吉给狗起名叫宾果,还称它是宾家的季子。 “当然可以,只要这位长者您愿意。”宾利派来的传话人一副谄媚之态。 想到初到宾城受尽的冷遇,马家父子心有介怀,可盛情难却,更何况寄人篱下又怎敢不识抬举。 “小宾果要见兄长喽。”马家父子还未作答,王阿吉摸了摸怀中小狗的脑袋先说道。听到王阿吉含沙射影地侮辱宾氏兄弟,传话人尴尬赔笑。 夜晚,华灯初放。宾府内座无虚席,桌上佳肴美酒应有尽有。宾氏兄弟落座主位高举酒杯,赞美之词滔滔不绝。“多亏马城主和马少城主当晚及时营救,不然宾城陷落,百姓置身水火后果不堪设想。” “绵薄之力不足挂齿。”对于宾氏兄弟急转的态度还不适应,马家父子十分拘谨,倒是王阿吉毫不客气,呼吁太平百姓一同举杯回礼。众人一饮而尽,饕餮之宴就此开启。连日粗茶淡饭,清汤寡水,这次终于见到荤腥,太平百姓毫无顾忌,狼吞虎咽。宾利见此场面,眉头微微抽动,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鄙夷,而后代之的是略显僵硬的笑容。 “先前宾城物资紧缺,多有怠慢,宾某在此赔罪。不过现在好了,肥羊归圈,粮食入仓。所以今天我要用宾城最高级别的礼遇来款待在坐诸位。上黑山羊肉!” 听到宾利的吩咐,席间议论纷纷。 “不得了喽,黑山羊可是宾城三宝之一,一等一的人间美味。” “黑山羊生长于宾城西郊山林内,食灵芝人参,饮阿河圣水,生得一身紧实的肌肉和乌黑发亮的皮毛。相传古时候宾城一带的原始部族人骑赛雷狩猎,食黑山羊肉充饥,数九隆冬全靠金貂皮内衬黑山羊毛的大衣御寒。” 对于黑山羊,马自达不可能没有耳闻,可即便是太平城还未被攻破,他还是以城主身份驾临宾城,也从没受到过黑山羊肉款待。 宾利下令后不久,厅堂内走进两列下人,每两人托起一支长案板,案板上是已经烤得油亮的全羊,案板的一角还摆放着一支精美的瓷瓶。下人们将烤全羊分送至各桌,一人熟练地割下羊肉分予宾客,另一人拿起瓷瓶为诸位一一斟满。 “大家不要着急品尝。在我们宾城,吃黑山羊肉还是有些讲究的。”宾利骄傲地说道。“黑山羊肉往往是宴席的压轴大餐,此时宾客早已酒足饭饱,口中五味俱全,所以我们在吃之前一定要先饮上一口葡萄美酒,让酒香冲淡口中余味,之后再食用黑山羊肉才能保证大家品尝到最纯粹正宗的肉香。” “大伙儿一起举杯。”宾得附和,也讲了几句。 王阿吉听得厌烦,又见怀中小狗望向盘中羊肉不住流口水。王阿吉大笑,拿起筷子蘸了葡萄酒点在小狗的舌头上。“听见没,宾果,吃黑山羊肉前你要先去去嘴里的味。”说罢王阿吉偷偷撕下一小块羊肉喂给小狗。小狗一口咽下,依旧舔舌瞪眼紧盯盘中羊肉。“你这小馋狗。”正当王阿吉抚摸小狗脑袋时,小狗不知何故忽然耷头闭眼了。“宾果喝醉了呀?”王阿吉唤了几声,竟发现小狗已经没了呼吸。王阿吉大惊,悄悄摘下头上银簪,蘸了蘸葡萄酒,没有任何变化,擦拭之后又插进羊肉,依然没有变化。王阿吉开了一辈子药堂,谙熟药理,他望了望宾氏兄弟手中的杯子仿佛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又重新试了一次,果然这次簪子头乌黑。眼看众人就要一饮而尽,千钧一发之际王阿吉大吼一声。 “这可不行。” 众人聚焦于他。 宾得磕磕巴巴。“什,什么不行?” “吃如此上等的羊肉怎能喝葡萄酒。”王阿吉起身。 “那该喝什么酒?”宾得继续。 “自然是喝黄酒,黄酒可以去除羊肉的腥膻,又可在此阴潮的天气驱寒暖身。”太平百姓都尊王阿吉为名医,此话一出自然各个信服。 “府內没有黄酒。”见宾利目光投向自己,宾府管家小声回答。 “无妨,克思你走一遭,在宾府东南有家酒肆,那里的黄酒老夫尝过,还不赖,买回几坛。”忽然被王阿吉吩咐去买酒,马克思有些摸不着头脑。宾氏兄弟不肯让宾客亲自跑去买酒,可王阿吉执意。 “二位城主,就让克思去吧,再争执下去羊肉都凉了。”马自达不明白王阿吉用意,却也顺势帮腔。 宾利笑着答应,笑容就像画到脸上一样虚假。宾得一声不吭,面色铁青。席上的宾客焦急地等待马克思回来,他们都快像宾果一样馋得流下口水了。 最终,伴着烫好的黄酒,大伙儿终于品尝到了黑山羊肉。十只烤全羊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吃完以后宾客们一边讨论一边回味,久久不肯离席,似乎座位上还附有肉的香味,还是马自达发觉宾氏兄弟脸色难堪,才唤众人回府。宾得怒目瞪着起身的王阿吉,宾利却被他怀中的小狗吸引。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十只黑山羊喂了狗!”席散人空,宾得怒骂。“何苦下毒费周章,埋伏刀斧手多直接。” “马家父子身手了得,更何况还有他府里那群守卫。蛮干,我们也必有损伤。”宾利语气倒是平静许多。“要怪只能怪那个老东西和他的那条死狗。” “此话怎讲?” “应该是老东西用他的狗试出毒了。”宾利一向心狠手辣,竟把王阿吉想成如他一般残忍。 “这老东西有些手段。”宾得信以为真,不禁赞许王阿吉。 “打草惊了蛇,以后怕是再难下手。”宾利思索。 王阿吉把宾果埋在了府院内。马家父子见到他抱回的小狗已经死了,都是一惊。虽然收养小狗不久,但已有颇深的感情,王阿吉潸然泪下。“宾果,你安心走吧。你是我们太平百姓的恩人,没有你,今日我们恐怕就要遭灭族之灾。我一定会手刃你的兄长为你报仇!”众人伤心不已,可始终不明白小狗为何离奇死亡。王阿吉情绪平复之后才道出缘由。 “那两只铁公鸡平白无故怎会款待我们,还豪爽的用上黑山羊肉招呼。”王阿吉又有些激动。“他们在里面使了毒!”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那他们怎未得逞?”马自达紧锁双眉。 “是鸳鸯毒,八成产自香之坊。两种毒药只有同时服下才会生效,单独吃下任何一种都无大碍。歹毒的宾氏兄弟把一种毒下在羊肉里,一种毒下在葡萄酒里。肉他俩与我们同吃,可酒他们只饮杯中剩下的,下人们早就被安排好务必为其他客人斟满新酒。没有人会注意这个细节,可误打误撞我却用小宾果试出毒,也是怕他们再下毒,我才坚持让克思亲自去提酒。” “明明才帮他们守住宾城,为何恩将仇报加害于我们,而且还要赶尽杀绝。”马克思怒不可遏。 “想必是怕鸠占鹊巢,反客成主。”王阿吉捋着胡须说道。“自达在宾城深得民心,宾氏兄弟鱼肉百姓早有积怨,他们怎能不担心。” “眼下宾城恐已难容,何处才是我们太平人的归宿。”马自达感叹。 “不,哪也不去。宾氏兄弟怕咱们夺城,咱们成全了他们便是。” “对,王爷爷所言极是。”马克思积极响应。 “万万不可,想我马某岂是背信弃义之徒。”马克思严词拒绝。“王伯,此事休要再提。”如果换作他人说出此话,恐怕马自达早已翻脸,出于对王阿吉的尊重,他才一再克制。 王阿吉语塞,氛围一度尴尬,但是他的这个念头并未打消。 宾城内的马府十分破旧,宾利也没安排什么佣人上下打点,起先府內家务都是守卫们兼职,后来收留了一些太平百姓,他们便自觉承担起来。宾利势利人尽皆知,倒是宾得接风宴后第二天调来了一名府里的丫鬟,美其名曰马府内女眷稀少,马家千金起居不便,派个丫鬟来照顾马瑞雪。宾得如此周全,着实令人意外。被派来的丫鬟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很能干,少言寡语,每天按部就班服侍马瑞雪,十分规矩。起先马府人谈论起宾氏兄弟的不是还多有避讳,可后来见她不闻不问,一副事不关己之态,也就再无忌惮。 这一日,王阿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此时大部分人还在酣睡之中。院子里除了他,只有丫鬟提着木桶游走于厨房和浴房间。 “小雯,大清早忙什么呢?”王阿吉喊向丫鬟。 “我在为小姐烧洗澡水呢,王爷爷。”小雯抬起头笑着回答,但手中的活儿片刻未停。 王阿吉夸奖小雯几句后就转身回房了,他把屋内仔细打扫一番,百无聊赖,又探头望向窗外,想看看院子里添没添旁人可以攀谈。王阿吉没有瞧见其他人,却发现小雯鬼鬼祟祟地打开院子的后门出去了。自从他们入府,院子的后门便始终紧锁着,连马府的人都没有钥匙,她一个丫鬟怎么会有。王阿吉狐疑,悄悄跟出。门外是一条狭窄阴暗的胡同,其中还堆满了各种杂物,勉强可以过人。王阿吉远远望向小雯。只见她刚走出胡同,便敲开了一家的院门,与院子里出来的人说了什么随即转身返回。王阿吉慌忙躲到一扇立在墙边的破门后,直至小雯返回院子锁上门。她走这一遭意欲何为,王阿吉甚是不解,可正当他要从门后闪出时,却发现刚刚被小雯叫开门的那个院子里走出一人,正是宾城的二王宾得。宾氏兄弟虽是孪生,相貌酷似,可宾利整日为城中琐事所累,身形消瘦,宾得无忧无虑,花天酒地,身材臃肿。王阿吉眼光老辣,一眼便认出宾得。只见他洋洋得意,迈起寸步走向马府后门。王阿吉只得继续躲在门后。将至门前,宾得停下脚步,拨开杂物将藏于下面的一只倒置旧缸挪至墙边,站到缸上,趴墙探头从天窗望向屋内,一套动作下来极其熟练,显然远不止做过一次。 王阿吉恍然大悟,原来小雯是去通风报信,协助宾得偷窥马瑞雪洗澡。想他堂堂一个二王,竟会干出如此鸡鸣狗盗之事,王阿吉嘲讽一笑,笑着笑着他忽然心生一计,宾城可得矣! 之后数日,王阿吉都在暗暗观察小雯,盼着她再有行动。终于这一日清晨,小雯又开始为马瑞雪准备起洗澡水,趴在窗边的王阿吉将一切尽收眼底。小雯备好洗澡水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院门报信去了。王阿吉趁此之机,潜入小雯的房间。待小雯归来,王阿吉从门后闪出用迷 药浸过的手帕将她迷晕,从她身上翻出后院门的钥匙,堵住她的嘴,最后又将她五花大绑起来。王阿吉悄悄溜到浴房跟前,从门缝向内吹了一阵迷香,而后他又抄起院内一根他早已备好的长棒,用小雯的钥匙打开后院门,果然宾得正站在缸上偷窥得入迷。王阿吉手握长棒缓缓接近宾得,一棒将其砸晕。他又翻出事先藏于杂物堆内的三轮推车,吃力地将晕死过去的宾得拉上车,推起三轮车返回院子。打开院门,王阿吉先探头张望,见院中四下无人,他便将三轮车径直推进浴房。王阿吉将宾得扒个精光,推进马瑞雪洗澡的大木桶内。 “小雪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说罢王阿吉从怀中掏出醒神的药壶在马瑞雪的鼻尖一扫,转身离开浴房,将三轮车随意丢在院中。一切安排妥当,王阿吉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敲开了马克思的房门。 “王爷爷,你又来叫我早起习武呀?”马克思睡眼惺忪。王阿吉早已为此做好铺垫,连续几日叫他起床。不情愿归不情愿,可马克思还是穿好衣服草草洗漱后便出来了。王阿吉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马克思慵懒地武弄着双鞭,时不时又瞥向浴房。终于,浴房内传出女声的尖叫。王阿吉猛地一下坐起,马克思也转身望向浴房。二人没有说话,默契地一起奔过去一探究竟。打开房门的瞬间,二人都傻眼了,只不过这傻眼是一真一演。木桶中马瑞雪拼命哭喊,双手不住推搡同在桶中的宾得。此时宾得转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一脸呆像,见有人冲进屋内他慌忙起身,可发现自己下身赤 裸,赶忙又坐回桶内。 “你们听,听我解释。”宾得一着急又犯起磕巴。 “畜牲,竟敢玷污小雪。”王阿吉没给宾得继续说话的机会。他赶快找来小雪的衣服递了过去。马瑞雪穿上衣服从木桶中翻出,衣服都被水浸透了。 “铁证如山,你还有何狡辩!”马克思攥紧铜鞭满面通红。 “好,我就是把你妹妹祸害了,你能把我怎样呢,这里是宾城。”宾得看他一个黄毛小子竟敢对自己吹眉瞪眼,索性不再解释。 马克思气得浑身哆嗦,王阿吉见时机成熟,赶忙火上浇油。“他们兄弟二人早已起了歹心,如今又干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不如今日先除掉他,逼上梁山,日后再做打算除掉他大哥,一举拿下宾城。”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敢!”宾得大惊失色。“我错了,放我回去,我明天就八抬大轿来娶你妹妹。”宾得竟跪在了木桶中。 “呸,你也配!”马克思一口啐到宾得脸上。“这里不是宾城,这里是马府!”说罢他猛挥一鞭重重砸在宾得头上。宾得一头栽倒在木桶中,血一点点把桶中的水染红。 “小雪,快回你房里去。”王阿吉喊向屏风之后,马瑞雪虽未亲眼看见,一定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王阿吉喊她,吓得怔住的马瑞雪才回过神,连忙夺门而出。 “此事不宜声张,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你爹爹,我们共作商议。” 马克思向王阿吉微微点头。 16对垒 王虓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东丽城内的一间客栈里。房间内只有他一人,房门忽然打开,王虓微微坐起身。 “你可算醒了。”铃木凑到床前。 “我睡了多久?”王虓只觉浑身绵软无力。 “三天三夜。”铃木递上一杯水。“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所幸我们进了东丽城,可以从长计议,一定可以救出侄媳妇。现在整个东丽城已经封锁,如果我们此时才到,怕是连城都进不得了。” “为何封城?”其实王虓已大体猜出缘由,可他还是故问。 “大军压境,要打仗了。满城百姓人心惶惶。”铃木轻描淡写,满不在乎。 王虓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抓住被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堂堂男儿,怎么哭哭啼啼。”铃木不屑。 王虓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傻侄儿,那你哭个什么劲,你应当高兴才对。这下雪铁龙还敢不交出侄媳妇嘛。” 王虓想要辩解,却欲言又止。他到底没有提及岛青,没有说明赵春娇已经心有所属,他的只身犯险都是心甘情愿的自作多情。王虓救人的初衷也许真的没有掺杂太多儿女之情,换作旁人,依他的性格也不会袖手旁观。可自从遇见铃木,她张口闭口的“侄媳妇”就好似一碗碗迷魂汤,王虓已经被灌得鬼迷心窍,甚至真的一度以为凭借这次英雄救美他就可以赢取赵春娇的芳心,所以他把此事看得性命攸关,而如今机会已然错失,他自然无比沮丧,更何况心仪之人恐已受迫嫁于他人,无异于雪上添霜。 “你好好歇养,待恢复元气,我们去助阵救人。”铃木离开房间。 富甲没有食言,南港军过境香之坊足足赔上了十大箱金币,纪几吉本就盼着乱斗,如今又得了好处,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十万南港金骑穿过和平峡谷,谷中鸟兽惊得四散,草木尽被踏烂。东丽城守卫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远处仿佛一条金龙缓缓游近。 这些日,雪铁龙新婚一直卧于温柔乡内,不理朝政,大赦天下,还下令东丽全境百姓休息一个月。 一名下人碎步进入寝宫,两条腿瑟瑟发抖。 “不是叫你们休要打扰本王嘛。”雪铁龙坐在寝宫内的宝座上,手中攥着拴住牛头和马面的铁索。 “启,启禀城主,此事关乎东丽安危,奴,奴才不敢不报。南港大军犯,犯,犯境。”下人偷瞄两只恶犬,吓得磕巴连连。 “南港?”雪铁龙狐疑。“俺与老富头无仇无怨,他这是闹哪出,莫非一把年纪也惦记上晶晶不成?”雪铁龙又恢复了以俺自居。 “算了,想多了脑壳疼,还是辛苦夏将军替俺把他们打发走吧。”雪铁龙酒劲未退,轻拍脑袋,一副习以为常的轻松样子。 “奴才这就传旨夏将军。”下人一边应答一边急忙向外退,生怕雪铁龙失手松开铁索,两条恶犬非生吞了自己不可。 十万金骑兵临东丽城下。队首“富甲天下”的大旗迎风狂舞。南港金骑各个身材高大,长相周正。坊间有这样一句关于他们的童谣:身形九,身手一,黄金骑,身手九,身形一,黑铁骑。虽然这种说法略显夸张,但也从侧面反映出金骑流于表面的选任原则。金骑的一身行头极其考究,完全衬得上他们的外表。有人曾调侃与金骑难以对垒,因为他们就像是大师精心雕琢成的艺术品,令人不忍下手。 东丽城城门紧闭,夏利淡定地站在城楼上,眯眼俯视城外的队伍。曾经的夏利不过是流窜于市井,掌管一个堂口数十人的流氓头目。可自从来到东丽,他身经大小战役,麾下将士数万,已彻底蜕变成一位胆识过人,名副其实的将军。尽管他还是粗鄙不堪,尽管他还是好色不堪,本性难移罢了。 “俺不管你们是何人,俺只给你们一次机会。”夏利向城外高声喊道。“哪来的回哪去!” 城下南港军队首并辔三人分别是赵自来,富丽和岛青。赵自来和富丽身披重铠,岛青及身后的几十名落山弟子身穿青色教服。 “王虓果然靠不住,让他先行救人,人却不知去向!”岛青气恼。 “在下赵自来,此次专程接爱女赵春娇回家。”赵自来答话。 “可是太平三杰的赵自来?”夏利发问。 “正是在下。” “好个不请自来赵自来。你大哥那个死胖子的鞭法俺也领教过。”夏利摇摇头。“马马虎虎。”那日马家落难,若不是为了保全家人,马自达有意收招,他大可打败夏利。而此时的夏利全然不知竟还如此大言不惭。“你走吧,你闺女已经当上雪城主的妃子,享尽荣华富贵,怎肯跟你回去。” “一派胡言。”富丽听到夏利编排自己的女儿,忍无可忍。“少废话,敢不敢出郭应战?还是害怕了要学缩头乌龟。”南港军起哄大笑。 “呸!俺夏利几时怕过,战便战。”夏利被激恼,下城楼,提狼牙棒,跨战马,率队出城迎击。 “谁敢与你夏爷爷一战!” “师叔,让我来。”未等富丽应答,岛青拍马迎出。 “你是哪家的崽子?”夏利斜眼打量岛青。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好,我乃南港落山派掌门之子,落山派副掌门岛青!”说罢挺枪便刺。岛青使出落山派的落字枪法有板有眼,只是平日里都是在地面上施展,而这次是马战,多少不太自如。 夏利完全没把眼前的黄毛小子放在眼里,直到岛青一枪擦过他的甲胄。“小崽子,花枪耍得不赖!” 岛青气恼,枪速愈疾。可夏利已经发现岛青的破绽,他攥紧缰绳,驱马绕岛青打转。岛青一边舞枪一边拨马手舞足蹈,一气之下索性跃身下马。夏利嘲笑。“娃娃,要不要夏爷爷给你弄匹木马耍耍。”岛青不答,扬枪刺向夏利。夏利横过狼牙棒拨开攻击,随后拍马驰骋。岛青起初还有力气追赶,可几个来回便气喘吁吁。片刻工夫局势逆转,换作夏利抡起狼牙棒反复冲击,岛青招架愈发吃力。危难之际,落山弟子按耐不住,可没等他们发作,站在他们身前的富丽已经挺身而出。 “先冒出个愣小子,后又窜出个俏婆娘。南港城怕是没爷们了吧。”夏利勒马,上下打量富丽。 “你又是哪家的婆娘?” “我是赵春娇她娘!”富丽咬牙切齿说道。她向来不喜欢炫耀自己南港城公主的身份,所以很少主动提及。 “呦,不请自来,原来是你的婆娘,艳福不浅。”夏利向富丽身后的赵自来喊道,见他无动于衷,夏利继续。“躲在女人身后,你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丑话讲在头,俺若是赢了,你的婆娘可就归俺了。” 赵自来依旧不露声色,他想替富丽,却被富丽制止。“来哥,他就交给我吧。你等着收拾雪铁龙。” 富丽手持一杆红缨枪,头戴凤头盔,身披凤尾甲,胯下一匹南港盛产的金毛骏马。听起来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但亲眼相见就不难发现她这身行头绝非凡品。她的盔甲和兵刃非金色亦非银色,而是罕见的金粉色。传闻这身装备出自石铁公之手,打造时融入了凤凰之血,除了呈现出美艳而独特的颜色外,更重要的是坚固异常。 富丽抖了抖枪头红缨,纵马冲向夏利。夏利明显感受到腾腾杀气,他嘴上虽然嘲笑富丽女流之辈,心中却丝毫没敢懈怠。富丽使用的也是落字枪法,不过因她生性刚烈,用起枪更加威猛,少了几分精巧。有传闻说富丽曾受过何金光的指点,她的枪法刚柔并济,集落山南派与北派之大成。如果她不是女儿身,恐怕现在落山的掌门就是她而非岛眉了。 二人交锋,夏利只招架富丽的第一枪就颇感吃力,这一枪速度快,力道大,直奔要害。 “一个婆娘,好大气力!”夏利狼狈至极。 “想活命,滚回去叫雪铁龙出来。”富丽枪指夏利。 “恁地小瞧你夏爷爷!”夏利边说边拧动狼牙棒棒柄上的机关,棒头上的铁钉原本还寥寥无几,可随着夏利触动机关,铁钉陆续伸出,好似一头遇险的恶狼缓缓露出尖锐獠牙。夏利到底曾是江北帮的头几把交椅,他的虎狼棒法以近乎舍命的勇猛著称。那日与雪铁龙交锋,他被雪铁龙出阵时汹汹气势吓得忘记张出棒上獠牙,若非如此,他也不至败得狼狈。 夏利挥舞狼牙棒,要是被他结结实实抡上一棒,即便富丽身穿宝甲也必定重伤。不过富丽骑术高超,那金毛骏马就如同长在她身上一般听任使唤。夏利莫说伤她,就连马尾都碰不上一根。虎狼棒法只攻不守,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以无招胜有招,不过几十斤重的狼牙棒,就算夏利气力再好,也难用上个把时辰。富丽久经沙场,几回合下来便识出此弱点,待夏利动作放缓,富丽转守为攻。一阵闪躲金毛马累得不轻,可富丽却没耗力气,她一招错落有致,向着夏利上中下三路虚虚实实刺出数枪。夏利此时已无力招架,自知抵不住这波攻势,拨马欲回,被富丽一枪狠狠刺在肩头。夏利未吭半声,一把抓住枪头,任凭富丽如何发力也抽不回。夏利一手攥枪,一手勉强抡起狼牙棒砸向富丽头顶。富丽不忍弃枪,情急之下拧转枪身,任枪头在夏利肩头肉内搅动。夏利疼得大叫,松开枪头。富丽挺枪复刺,夏利侧身躲过,驱马逃向东丽军。南港军气势倍增,一阵冲杀,若不是城楼上射手放出凶猛箭雨,东丽城破矣。 夏利回到城中将军府内养伤,所幸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翌日雪铁龙到府上探望,随行一队御医,还有整整一车的名贵药材和补品。 “奶奶个熊,何人伤俺夏爱卿!”雪铁龙吹胡子瞪眼闯入夏府,惊得卧榻的夏利连忙坐起。“你们几个仔细查看夏将军的伤势,如有半点差池,统统泰山王伺候。” “昨日已经请了城中名医诊断,并无大碍。”夏利上身挺直,单膝缓缓跪地。“罪臣何德何能让城主劳神费心。”夏利满面通红。“俺竟败给一个臭婆娘,无颜面对城主。” “胜败乃兵家常事,夏将军莫自责。明日俺亲自出战,定活捉了那婆娘予你处置。” 夏利叩谢。 客栈内,王虓半躺在床上。 铃木风尘仆仆地回来。“侄儿,恢复得如何?” 王虓兴冲冲。“我无大碍,何时救人?” “今日我在城中打探消息,东丽军与南港军在城外大战了一场,东丽的将军负伤而退。城主雪铁龙欲他日亲征。相传这雪铁龙乃当世第一猛将,未尝败绩。城中将士和百姓闻此士气鼓舞。”铃木边说边脱掉外衣,换上一身夜行衣,其间全没避讳王虓。看见铃木雪白的衬衣包裹出曼妙的身材,王虓红脸,瞥眼望向一边。 “姑姑大意,竟忘记侄儿也是七尺男儿。”铃木噗嗤一笑。“我出去走一遭,回来再议救人之事。好个夏将军…”铃木喃喃道出最后一句,拿起放在桌上的长鞭。 牛头和马面拴在东丽寝宫的大门前。赵春娇一直被困在寝宫内,但也从侍从那听闻到南港大军赶来的喜讯,现在的她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可能即将获救,忧的是自己已是受辱之身,愧见岛青。 “想不到小美人竟是南港的千金。岳丈大人想接你回娘家,南港有什么好,到处铜臭味。只要你点头,俺明日就打发他走。”雪铁龙从将军府回到寝宫,嬉皮笑脸地对赵春娇说。 此时的赵春娇已不再像初到东丽时一样寻死觅活。想要直面死亡,娇生惯养的她还缺少足够的勇气。她也打消了杀死雪铁龙的念头,尝试过数次,每次非但伤不到雪铁龙,还让他误以为自己与他撒娇打闹,令他淫 性大发。现在的赵春娇选择漠视,一张臭脸可以扫除雪铁龙所有兴致。她故作镇定,心底不住乞求这场恶梦可以早日醒来。 “你不作声便是默许了。”雪铁龙无赖般大笑。 天微亮,街上一队官兵穿街走巷,他们的喧闹声吵醒了王虓。正巧此时,房门作响。王虓掌灯,看见进来的正是铃木,她的手上沾满了血。铃木慌忙吹灭油灯。 “恩姑你没事吧。”王虓大惊。 “放心,不是我的血。”铃木压低声音。“明日我们去助阵。”说罢铃木自顾走进内屋关上了门,留下满腹狐疑的王虓。 17收之桑榆 翌日东丽满城风雨。将军府昨夜闯入一名刺客,将军虽安然无恙,但死伤了几名守卫。官兵排查大小客栈,誓要擒到刺客。王虓听店小二讲完便知是铃木所为,只是他不知此举目的,刺杀将军与营救赵春娇没半点干系。 “我们掌柜已经打点过了,官差老爷楼下随便盘问几句,不会上楼打扰客官们休息,二位一看就是本分人,甭害怕。”店小二一脸媚笑。铃木识趣,塞给他两个铜板。店小二欣然收下,去拍隔壁房门了。 “没被野狗惊扰,却被家犬纠缠。”王虓愤愤。“恩姑为何打草惊蛇,现在营救春娇恐怕难上加难。” “姑姑自有打算。”铃木信心满满。 雪铁龙得知将军府遭夜袭气得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刺客可否逮到?” “已在一间客栈内畏罪自杀,在他的房内找到了夜行衣还有凶器。”东丽城城安长怕被责罚,不知从何处找到一名替罪羊。 “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鞭尸然后将其悬于城楼外,让卑鄙的南港人见识一下行刺的下场。”雪铁龙以为是南港军所为。“备马,提刀,俺要亲自会一会南港的崽子们。夏将军,在旁替俺助阵。”这是夏利投靠以来雪铁龙首次亲征。 东丽城内人马集结。这些年战事连连,城内壮丁锐减,如今恐怕全城兵力凑在一起也敌不上南港的十万大军。募兵处的官兵临时抱佛脚,敲锣打鼓地吆喝。“摇旗呐喊,一吊钱。擂鼓助威,一吊钱。”铃木乔装男儿带王虓出客栈,她本打算杀掉两个士兵顶替他们混进东丽军,想不到最后竟可大摇大摆地应征入伍。 听闻雪铁龙要亲征,募兵处百姓排出蜿蜒队伍,排在王虓身前的是一位佝偻老汉。“老家伙,不要命了。”募兵官鄙夷。佝偻老汉好像耳聋,只伸出枯柴般的大手,不住讨钱。募兵官无奈,抓住佝偻老汉的手在名册上胡乱按下手印,丢给他半吊钱,余下半吊揣入自己怀中。佝偻老汉也未发作,径直走向军需营。王虓急赶两步叫住他,将自己和铃木的军饷都递给了他。铃木望向佝偻老汉,微微一笑。军需营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件破军衣和旧炊具散落在地上。王虓挑出两套军衣,抖掉尘土,与铃木勉强套上。再次见到佝偻老汉时,王虓发现他的手中提着一口大黑锅,想必是他的兵器。王虓汗颜,这样看来,我手中的烧火棍也不足为奇。 东丽军浩荡出城。王虓他们这群临时招募的杂牌军被安排在队末。远远望去,队首一人骑在马上,背影伟岸如山,大概就是雪铁龙吧,王虓暗想。 “你怎么也来了?休要与我争。”铃木凑到佝偻老汉跟前小声责怪。 见东丽军出城迎战,赵自来甚是欢喜,他最担心的就是雪铁龙闭门不出。南港军远征,粮草有限,如果遭遇死守最后只能强攻,势必损失惨重。赵自来见到雪铁龙第一面时与大多数人一样惊诧。硕大的脑袋瞧不见脖颈,两条胳膊比腿还粗壮。 “岳丈大人,何故兴师动众?”雪铁龙恬不知耻地称赵自来作岳丈,他与赵自来年纪不相上下,可他生得体毛浓密,平日又不修边幅,络腮胡杂乱如草,看上去比白白净净的赵自来老上许多。 “混账,谁是你岳丈!”富丽气急。 “岳母大人息怒。俺纳春娇为妾,仓促未请二老,可东丽满城百姓为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好出尔反尔。”雪铁龙眉飞色舞。“夏将军可是被俺这美艳岳母所伤?”他又转头低声询问夏利。 “正是。”夏利也是全副武装,只有右肩因伤未着肩甲。 “待俺杀掉姓赵的,再生擒了她,予你作俺岳丈。” “末将不敢。”夏利慌张,见雪铁龙一脸淫笑,他遂赔笑。“如是甚好,如是甚好。” 富丽见雪铁龙和夏利满脸奸邪,更是恼火。“来哥,休与这无耻之徒废话。不用铜鞭招呼,他定不会交出娇娇。” 赵自来抽出腰间两口铜鞭,策马奔向雪铁龙。 “岳丈大人提两根牙签做甚?”雪铁龙一边讥讽一边挥舞鬼首偃月刀迎上。 大刀毕竟是长兵器,二人交锋,雪铁龙得先手。雪铁龙一招横扫千军直向赵自来脑袋打去,他手中的这口偃月刀刀脊如呲牙咧嘴的鬼头,刀口无刃,全靠钝力伤人。赵自来俯身低头轻松躲过,听到大刀从脑后划过带起的风声,他知道这口大刀份量不轻,倘若挨上这一刀,脑袋恐怕要像西瓜被打得稀烂。大刀虽重,可雪铁龙臂力惊人,挥刀速度丝毫不慢。赵自来即便鞭法出众,无法近身也难施展,他只能小心躲闪,待雪铁龙体力下降,动作减缓的时候再伺机而发。这应该是赵自来最狼狈的一次较量,南港将士见状无不惊叹,惊的是恶来雪铁龙果然如传说般勇猛无敌,叹的是一贯所向披靡的驸马爷如今竟只剩招架之力。南港将士士气锐减,听闻雪铁龙为人残暴,倘若这次吃了败仗被生擒,怕是要被抽筋剥骨不可。 富丽恐赵自来闪失,挺枪上阵。 “还有谁?一起来便是。”雪铁龙大气不喘,放肆叫嚣。 富丽一直憋着气,终于上阵,自然不留余地,痛下杀招。落地生根,落井下石,尽是落字枪法中上乘招式。 雪铁龙挥刀剥开进攻。“姓赵的,你婆娘可比你厉害多了。” 赵自来闻此言面有愠色。趁雪铁龙招架富丽,他终于得以近身,二十四路赶神鞭疾风骤雨般打向雪铁龙。雪铁龙胯下丑驹极通人性,主人遇险,它立即嘶鸣着顶向赵自来的金毛骏马。金毛骏马受惊后闪,赵自来的铜鞭多半打失,只有几下打在了雪铁龙扬起御敌的小臂还有丑驹的头上,铜鞭砸在重甲上叮当作响。雪铁龙的臂甲被打瘪,卡在小臂上,丑驹也被震得摇摇晃晃。雪铁龙暴怒,掰掉臂甲,横起大刀使出鬼神乱舞,呼啸的刀风将其团团围住,赵自来夫妇丝毫不敢近身,就连丑驹都微微俯头,怕被误伤。雪铁龙瞪圆双目,呈疯魔状,此时即便是大罗神仙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照样砍杀一番。南港官兵已然看呆,就连东丽将士也未曾见过城主如此状态。 “来哥,我们一起上!”躲闪一阵,富丽见雪铁龙招式渐缓,厉声喊道。二人左右两路一拥而上。 雪铁龙扯掉铠甲,赤膊相战。此时他通体火红,身上散出腾腾热气。“夏将军何在!”雪铁龙恢复神志,继续以一敌二恐有闪失,遂呼唤夏利。 城主困斗,麾下将岂能坐视不理。夏利拍马赶出,因其右肩负伤,无法双手执刃,他换作左手提一短柄刺头铁锤。“俺要报一枪之仇。” 雪铁龙和夏利犹如两头饿虎扑过来,富丽好似一只机警敏捷的猎豹闪展腾挪,适时反击,而赵自来像一头野牛,外表冷静温和,实则凶猛无畏,一旦受到威胁定要死战到底。四人两伙难分高下。双方将士看得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岛青最先动作,率落山弟子冲进阵中。其余人马旋即一拥而上。站在队末的王虓虽看不到前方战况,可也随军一起冲锋,原本站在他身旁的铃木和佝偻老汉更是争先恐后冲到了队首。两军阵中厮杀,虽然人数相差悬殊,但东丽素来民风彪悍,将士以一敌十。南港富庶,官兵养尊处优数载,今日一战多半畏首畏尾,十不敌一。 岛青助阵,独战夏利。“小崽子想讨便宜,夏爷爷让你一臂,照样把你收拾服帖。”夏利没讲大话,他手中的铁锤威力无法与狼牙棒相提并论,可灵活性大增,夏利就好像平日绑满沙袋突然卸掉,岛青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这时,佝偻老汉赶到,纵身跃起,一锅砸向夏利。铃木紧随其后也甩出一鞭。夏利措手不及,抵住铁锅,可手腕被长鞭抽中,铁锤险些脱手。“是你们!”夏利一惊。 “奉尼帮主之命,清理门户。”铃木的笑声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老东西,你也敢凑热闹。”夏利怒目瞪向佝偻老汉。 “帮主许诺,谁收拾掉你就可代管白虎堂,老夫与你素无仇怨,可也无恩情,今日不过重赏勇夫罢了。”原来这佝偻老汉正是江北帮玄武堂堂主严平。 “臭婆娘向来与俺作对,今日便做个了结。”夏利懊悔没听雷诺提醒,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东丽军中冲出二人相助,岛青听不懂他们所讲,既是好事也不深究,三人围攻夏利。 “奶奶个熊,城中竟出细作!”雪铁龙欲抽身解围夏利,可赵自来夫妇死缠不放。 王虓赶到,岛青见他一身东丽军装,不由分说。“叛徒看枪!”。王虓躲过攻击,无暇解释,赶忙助阵赵自来夫妇。铃木和严平面和心阋,处处留手,都怕对方抢了功劳。“严老头当心你的一把老骨头。”嘴上虚情假意,眼见夏利躲不过砸向后脑的一锅,铃木竟一鞭甩向严平,替夏利解围。 “这锅不赖!”严平出身市井,未曾拜师学过艺,身手全靠街头械斗磨练而成。他随身不带兵器,但从不与人徒手搏斗,他清楚自己的拳脚敌不上练家子。严平习惯随手抄起身边东西作兵器,比如肉铺的屠刀或者酒肆的桌椅。他自创出一套信手技因其招式不合常理,兵器五花八门,往往可以出奇制胜。 几人于垓心乱斗一团。 “哪里又出来个崽子。”雪铁龙满不在乎王虓的攻击,怎料烧火棍戳在他身上一枪一个血窟窿。 “恁地邪门,一根木棒棒却厉害得很!”雪铁龙单手挥舞鬼首大刀,逼退赵自来夫妇,另一只手抓住烧火棍不放。 夏利独臂力战三人好不吃力,最让他难以招架的不是正面针尖麦芒的岛青,而是一路上窜下跳的严平。严平头发花白,好似一只白猿,可身手敏捷,招招阴狠,直奔要害。铃木久未发招,忽然伺机一鞭,夏利躲闪不急,长鞭死缠到他受伤的右肩头上,鞭上铁刺犹如利爪深深抠入肉中。夏利大惊,他与铃木同门多年,自然知道这猫爪鞭的威力。夏利欲用锤柄搅住长鞭,唯此方可挣脱。偏偏此时,岛青放出迎面一枪,夏利只好先挡住这厢,等他再想破解长鞭已然晚矣。铃木运气收鞭,将他的右臂活生生扯下。夏利大叫落马,肩头喷出鲜血,溅了岛青满脸。 雪铁龙大吼。“休伤俺夏卿性命!”赵自来夫妇挡在面前,阻止他救夏利。雪铁龙气急,抡起同样不肯放开烧火棍的王虓,甩向身后的东丽士兵。“扬枪!”一队近卫枪兵听令。腾空的王虓束手无策,眼看要摔到枪林上活活被戳死,赵自来夫妇想搭救也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铃木抖鞭丢掉夏利的胳膊,甩鞭将王虓拉了回来。严平纵身接住掉落的右臂,剥掉臂上甲胄,露出一排冰晶雪花的纹身。“可以交差了。”说罢一溜烟跑了。倒在血泊中的夏利被铃木生擒,东丽军溃败,近卫枪兵死守雪铁龙退回东丽城。 王虓将铃木介绍与赵自来夫妇,也将自己一路的经历讲述清楚。“早知如此,应该让我救师妹,偏与我争,争到却没帮到。”岛青不依不饶。王虓羞愧,脑海中浮现起那日太平百姓骂他是祸根的场景,当下境况如出一辙。难道我真是个无用之人,王虓怀疑自己,陷入迷茫。 “此事怎能怪我侄儿,若换作你,老娘一定坐视不理,任你陷入奈何潭一命呜呼。”铃木见王虓眼神黯然,气不过,指着岛青咒骂。 “笑话!我压根不会中歹徒诡计,又何谈要你相助。”岛青冷笑。 “大言不惭!”铃木嘲笑。“凭你闯离宫,怕是如猫九命也不够搭。” 二人争执不休。 “用他换回娇娇。”富丽一句话让两人安静下来,她枪指夏利。 “严老头一定是回去领赏了。今日姑姑好人做到底,只要能换回我侄媳妇,白虎堂主不当也罢。”铃木感叹。 “侄媳妇?”岛青不解。 “快,快带他回营中止血。”王虓眼神闪烁,岔开话题。 南港军班师回营。 “侄儿,你别是有事瞒我?”见先前王虓神色异样,路上铃木忍不住小声询问。 王虓拉住铃木,有意拖至队末远离旁人,小声嘀咕。 “什么,不是侄媳妇!”铃木一听急了。“那凭什么救她。用夏利换她,姑姑可不答应,你可知这夏利何许人也,姑姑可是专程为他而来。” 王虓没继续追问,但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铃木会夜闯将军府。原来她口口声声帮忙救人,实则所做一切还都是为她自己。王虓流露出失望之情。铃木看透他的心思,结巴地解释。“姑姑之前所言非虚,可她不是侄媳妇就另当别论了...”铃木滔滔不绝,王虓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罢了,都依你。”铃木无奈。她也不知为何,虽然相识不久,但她对王虓就是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如同自己的亲侄儿一般。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像那个人了吧。“被雪铁龙囚禁的丫头该不会和那个自以为是的傻大个儿是一对吧。” 先前何金光也是一下就猜出赵春娇和岛青的关系。看来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虓心中又羡慕又酸涩。 “那丫头即便被救回来,也一定被雪铁龙糟蹋得不成人样,又怎能配上我的侄儿。”铃木心直口快。“也不知傻大个儿是不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能否接受那苦命的丫头。” 王虓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脑海中飞速闪过以往的一幕幕。赵春娇初见时月牙般的笑眼,奔向岛青时犹如快乐的小燕子,还有春字手帕,卷发的稻草人...王虓回过神,提起烧火棍冲出营帐。 “侄儿,你去哪?”王虓全没理会,直奔营地西北角,夏利被锁链拴于一棵树上。王虓赶走正在为他止血的军医,像对待牲口般粗鲁地牵起夏利。守卫官兵知道王虓是驸马爷赵自来的侄子,没人敢阻拦。王虓骑上马,身后拖着蹒跚的夏利,出营地,走向东丽城。 大营中,赵自来夫妇正在商议互换人质的策略,岛青旁听。守卫来报。最先坐不住的是岛青。“糟糕!那叛徒莫不是要救夏利回城。”说罢岛青追出。赵自来夫妇虽然相信王虓,可夏利是换回女儿的唯一筹码,重要至极,不能有半点差池。二人也随后赶出。 王虓被东丽城守卫喝止住。 “叫雪铁龙出来与我说话。” 守卫见王虓马后长链拖着夏利,不敢怠慢。 雪铁龙在城楼上望见夏利惨状,甚是心痛。“恁地才肯放回夏将军?” “用赵春娇换他。”王虓话音未落,夏利大叫。“城主,甭管俺,快命弓手射死这卷毛崽子!”王虓也不废话,回手一枪刺在夏利未伤的左肩头。夏利紧咬压根,未吭声。 “俺现在就派人把小美人送出去,休再伤俺夏将军。”雪铁龙垂涎的本就是许晶晶,只不过误打误撞逮到了赵春娇,他对赵春娇只有欲望,毫无感情可言。 雪铁龙身旁的侍卫听完他的一阵耳语后急匆匆赶下城楼。 岛青见王虓伫立城外,稍心安。“王虓,掳走敌将意欲何为!” “救春娇。”王虓语气冰冷。 “还轮不到你救小师妹!”岛青上前抢人。 此时赵自来夫妇赶到,止住二人。听闻雪铁龙答应换人,几人静候。 天色将黑,东丽城大门打开,雪铁龙的侍卫驱马车缓缓出城,正是香之坊送赵春娇来时的那辆红顶马车。马车停在离王虓三丈有余,侍卫跳下,一溜烟逃回城了。 “放掉夏将军,不然可休怪俺无情了。”雪铁龙一扬手,城楼上的弓箭手全部瞄准马车。 王虓走近马车,全不顾自身安危。车厢内赵春娇被捆住手脚,昏迷不醒。王虓伸手试探,鼻息尚存,遂轻唤。赵春娇睁开眼,呆望王虓。“青哥救我。”有气无力的呼唤后又昏死过去。王虓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赵春娇还活着,悲的是她错把自己认成岛青。 岛青犹豫片刻终是没有下马,只是喊向王虓。“查看仔细。” “放人。”王虓钻出车厢,拽住马车缰绳。 赵自来信任王虓,松开夏利,任他拖铁链踉踉跄跄走向东丽城。王虓驾车与他擦身而过。 雪铁龙诚信,始终未下令放箭。 看见女儿憔悴的样子,一向坚强的富丽也忍不住流泪,她知道女儿遭受非人折磨,心如刀割。军医检查后断定赵春娇昏死是因为惊吓过度。翌日早晨,赵春娇再次醒来,惊恐万分,伸手蹬腿地拼命挣扎,待她定睛认清身边是父母还有两位哥哥后号啕大哭,身子不住打颤。 “青哥,我配不上你了,我配不上你了…”赵春娇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岛青抱住赵春娇安慰。“怎么会呢,师妹,回南港我就娶你。” 闻此言,赵春娇破涕为笑,笑容像沾满露水的花。赵自来夫妇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知道二人青梅竹马,可突然在这种时候谈婚论嫁,还将一旁的父母视作空气,不免让他们有些尴尬。王虓强颜欢笑,他也越发觉得赵春娇和岛青很般配,就如同何金光和铃木所想,他并不嫉妒岛青,只是替自己难过。唯一让他顾虑的是从岛青阴沉的脸上,他看不到一点对赵春娇的怜惜,那句安慰的话语气也很敷衍,不过赵春娇相信了,这就足够了,起码现在她又开心了。 王虓与众人别过。他告诉赵自来他要投奔宾城,去寻爷爷,其实在他心中还埋藏着另外一个非要离开的原因,他不忍目睹自己喜欢的小燕子在镜花水月中盘旋。 铃木独与王虓道别后回江北复命。 18夺城 被王阿吉叫进浴房,见到宾得赤膊倒在木桶中,马自达大吃一惊。听毕事情原委,他没有责怪马克思鲁莽,只是长叹一声。 “小雯那丫鬟哪去了,莫不是与宾得同谋,知道事情败露逃走了。” 王阿吉假装不知情,同马氏父子闯进小雯的闺房,将其救下。未等她张口,王阿吉抢先说话。 “小雯,你莫怕,宾得已死,可是他捆你于此,再图侮辱小姐?” “是,正是二城主,啊不,宾得那个淫 魔所为。”小雯顺势应答,她似乎猜到了绑她的元凶,惶恐地望向王阿吉。 “自达,王伯知你宅心仁厚,可如今已无退路。倘被宾利知道弟弟遇害,恐怕宾城内的太平百姓将遭屠戮,无人得以幸免。” 此话深深戳中马自达。马自达为人豁达,自己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可太平百姓的生死他不能不顾。 “爹,王爷爷所言极是。宾氏兄弟于此作威作福。城内时有幼童失踪,传闻正是他们兄弟所为,铲除他们也是解救宾城百姓。”马克思跃跃欲试。 马自达不再像之前那样断然拒绝。 见时机成熟,王阿吉趁热打铁。“老夫有一计可解宾城之围。小雯,你且去宾利府上报信,如是说...” “奴婢不敢。”小雯以为王阿吉在试探自己,频频摇头。 “放心去说,老夫自有办法。”王阿吉微笑。 众人散去,王阿吉拉住小雯。 “依计行事,休要节外生枝。你已经中了老夫的独门秘药,不服解药你活不过七天。”王阿吉目露凶光,吓得小雯连连称是。 王虓独自离开东丽,任赵自来夫妇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夕阳西下,金毛骏马在小路上疾驰,绿树碧草向后掠过,斑驳阳光落在地上。王虓脑中一片空白,直至一座石桥前,他才回神勒马。石桥横跨阿河,桥身长满青藤。阿河与马家河同是花江的支流,不过阿河河面狭窄许多。虽然景象迥异,但眼前一切还是让王虓追忆起家乡太平城,那里没有如此郁郁葱葱,可河水奔涌,群山矗立,气势磅礴。 河对岸传来一阵嘈杂将王虓引回现实,原来是牧民驱赶黑羊群到河堤觅食,牧民的身边还跟随两只牧羊犬幼崽。两只幼犬追逐嬉戏,哪里懂得赶羊,不过牧民倒也全不在意。忽然一只蝴蝶飞过,其中一只头长白毛的幼犬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蝴蝶若即若离,好像有意戏弄白头幼犬,一会工夫已将它引出老远。另一只幼犬见状轻吠,叫声十分稚嫩。白头幼犬扭头,停顿片刻后跑回同伴身边,任蝴蝶如何调戏也不再理会。见此情景,王虓不由想起那日自己习武引来赵春娇围观,岛青也是轻松将她唤回。原来自己同蝴蝶一样,只能博取一时好奇,他们才是长相厮守的同伴。一路烦闷的王虓有些释然,跨过阿河就快到宾城了,终于可以见到爷爷和大伯了。 担心和平峡谷中鸟兽的叫声刺激到情绪极不稳定的赵春娇,赵自来夫妇率南港大军绕过幸福庄穿过香之坊返回南港。富甲预先收到飞鸽传书,大体清楚事情经过。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如今面色灿白,眼神暗淡,没有半点笑容,富甲心如刀割。“听说宝贝外孙女要出嫁啦?岛家的臭小子真有福气。”东丽之事,富甲只字不提。 赵春娇用尽力气微微一笑,笑眼中饱含泪花。“外公说笑,如今的我又怎能配得上青哥。” 富丽眼眶湿润,一把抱住赵春娇。 富丽带着女儿回房后,富甲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此事不能作罢,老夫要将雪铁龙碎尸万段!” “外甥女已平安归来,又何苦大动干戈,况且她即将成为岛家人,真要兴师问罪也该是他们岛家。”富壮若无其事。 “瞧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富甲拍案。“倘若丽丽闻得此番话,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富壮是独子,南港未来的主人,仗此他在城中飞扬跋扈,连富甲也无可奈何,唯独富丽可以降住他。富壮十分疼爱妹妹,可对赵自来这个妹夫一百个看不上,当年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富丽。 “想杀雪铁龙谈何容易。听闻香之坊花魁以身起誓,发出江湖追杀令,各路英雄一呼百应,道城西城主道行也曾派兵征讨,皆无功而返。东丽城兵多将广,若要强攻,恐怕两败俱伤。”富壮语气略有收敛。 “老夫欲立屠龙联盟,邀道城,香之坊,宾城和平方郡各路人马共同讨伐东丽城,铲除雪铁龙。”富甲信誓旦旦。 “只怕各怀异心,难以协力。”富壮继续泼冷水。 “妓女尚可发令,莫非老夫不如厮。休要多言,老夫心意已决,倾国力,誓杀狗贼雪铁龙!” 富壮不再吭声。 赵自来知道富甲与赵春娇祖孙情深,不会坐视不理,却未料到富壮会讲出如此无情的话。赵自来目光如炬。富壮眼神飘忽,不敢与其对视。 听闻宾得遇害,宾利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窥见马氏父子杀害二城主,还偷听到他们欲连夜逃出宾城。二城主大仇未报,奴婢不敢苟活,固铤险禀报。”小雯梨花带雨。 “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一群野狗想占虎穴!速速集结人马,我要血洗马府!”宾利勃然。 宾城本是畜牧小城,兵力有限,宾利几乎调尽城中兵力,明火执仗将马府围得水泄不通。当年宾利敷衍助阵太平城,亲眼目睹太平与道城的恶战,他清楚马自达如何骁勇,所以始终有所忌惮,未曾妄动,这次他要一鼓作气将太平人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马府内不见半点光亮,虽然料定人去楼空,为防万一,宾利还是吩咐弓箭手向着府内一阵乱射。一队步兵撞开大门,院内漆黑,火把照耀下,只见赤 裸的宾得被绑在一根木桩上,身上中箭无数,犹如一只刺猬。宾利气得满面通红,险些坠马。 “我要杀光这群丧家犬!” 宾城正北方是花江下游,江面渐窄,可没有渡船依旧难以跨过,宾城西北方是已经被道城占领的太平城,宾城以南的金龙山草寇盘踞,以东是蛮夷之地木兰城,以西则是东丽城。宾城士兵分四路向城外追击,太平人最有可能向西逃亡,穿过东丽和香之坊到南港投靠赵自来。宾利亲自率队向西追赶。残云不时遮挡月光,忽明忽暗,林间只有虫鸣。眼看追至阿河仍不见人影,其他几路追兵也未发信号,宾利觉得此事蹊跷。这时,前方出现一骑黑影,侍卫急忙挡在宾利面前。 “来者何人?”侍卫质问。 只见马上是一卷发少年,手持一根木枪,不是旁人,正是王虓。 “马自达是你大伯?给我拿下!”一番盘问后宾利瞪眼。 王虓怎肯束手就擒,挥动烧火棍迎敌。 两名宾城士兵急于在城主面前表现。“小子,休怪爷爷手下无情。”不承想话音刚落,此二人竟先落马。正逢云遮月,没人看清王虓的身手。众人大惊,宾城士兵蜂拥而上,王虓在明暗间闪转腾挪,一群人还未找定他的位置便纷纷倒下。王虓用的正是飙风枪法中的一套夜行招式——月黑风高。 “拿赶兽枪来。”宾利身后的一名士兵将一根裹得严严实实的长物递给他。宾利慢慢退掉缠布,里面竟也是一柄木枪,枪头是一颗黑色圆珠。 王虓狐疑,怎么拿出一根圆头木枪,还是小心为妙。 这回宾利亲自上阵。宾家兄弟曾是东丽大将,武艺虽远不及雪铁龙,但也绝非等闲之辈。两人你来我往数回合,王虓凭夜色略占上风。拿一杆圆头枪和我比试,就算扎到身上又有何妨。想到这,王虓索性不避攻击,与宾利针尖麦芒。可没想到宾利的圆枪头刚触到身上,他就觉得浑身发麻,身子一软坠落马下。 “捆起来!”宾利边说边拾起了烧火棍。“好一件奇兵神器。” 宾利手中的赶兽枪由宾城牧民制作。牧民们在金龙山山脚下的松峰洞内发现了一种电石,形状圆润,颜色乌黑。触之会犹如过电一般昏死过去。牧民将电石嵌在木杆端部,用来驱赶牲畜群。牲畜体壮不至昏死,但会乖乖受赶。 “看来那群野狗没向西逃。”宾利凝眉片刻。“不好,中计了!发信号,全军回城。” 越近宾城,宾利越觉不妙,果然,还离得老远就看到城内火光冲天。宾利将人马集结至城下,城门久久未开,却等见马家父子还有抱狗赴宴的老头登上城楼。 “应百姓所愿,宾城由我们代管了!”马克思英姿飒爽。 “宾城主,多有得罪。”马自达拱手,面露愧疚。 “宾城主放心,你的妻儿我们会好生照顾。”王阿吉轻捋胡须,虽然面带微笑,可言语充满威胁。 原来马府上下从未离开宾城,而是藏匿于城中各处。小雯受迫将宾利骗出城。马自达在宾城深受爱戴,再加上王阿吉的一番煽动,百姓们一呼百应揭竿而起。城中守卫所剩无几,见此阵仗纷纷缴械。太平人兵不血刃夺取宾城。这正是王阿吉定下的调虎离山之计。 凭手中人马想要夺回宾城恐是痴人说梦。宾利气得额上青筋鼓起,忽然想到王虓,火把微斜。“丧家狗可识此人?”只见王虓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绑横挂马上,甚是狼狈。 “虓儿!”马自达和王阿吉异口同声。 “此人不过马府一名下人,宾城主何苦为难。”到底还是王阿吉老谋深算,马上意识到反应太过激烈于是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既是无名小卒,留之何用,拖下去埋了。”宾利挥手。 “且慢。”王阿吉大惊,孙儿有难,一向巧舌如簧的他竟一阵语塞。 “哪个下人会叫主子大伯!当我作三岁小儿?”宾利大喝。 “宾城主如何才肯放过虓儿?”见事情败露,马自达问道。 “放我们进城。”宾利仍不甘心。 “宾城主何苦执迷不悟,你丢掉的不是城池,而是民心。就算现在放你进城,城中百姓也不会再认你为王。你手下的将士难道还能敌得过城中千万百姓,况且妻儿老小尽在这,他们又怎会忍心兵戎相见。”王阿吉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讲演。“宾城主若不相信,我们即刻打开城门,有意归顺者可缴械进城。马城主宅心仁厚,既往之事一概不咎。” 听闻王阿吉要开城门,马自达大惊,可见他神态镇定,信心十足,马自达也便没再作声。 不多时,城门果真打开。众将士静候号令,宾利却迟迟未动,他以为王阿吉所言非虚,冒然进城,如被困其中,民愤久积终得宣泄,自己非被千刀万剐不可。正在宾利犹像之际,一名士兵突然驱马奔向城门。宾利也不多言,弯弓一箭将其射落,空留一匹赛雷宝马奔进宾城。众将士一片默然,无人再敢妄动。 见此计生效,王阿吉附耳授命马克思。宾利恶狠狠地瞪向王阿吉,不知这个老家伙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好一阵工夫,宾城内传出喧嚣声。 “大奎,回家吧。” “来福,到娘这来。” “我的儿呀。” “爹,我害怕。” 马克思将宾城士兵的亲人带到城门前,阵阵呼唤令军心大乱。这回士兵如洪流般涌向城门。 宾利大吼。“叛逃者格杀勿论。” 他和几名死心塌地的心腹弓箭齐发,而士兵就像不顾狮子猎杀的野牛群,最后近千人只留下不足十人。宾城门前死伤者遍地,马克思率兵犯险将他们抬进城,城内哀嚎声响彻天际。 “宾城恐难容身,老夫劝宾城主另寻他处,东山再起。”王安吉徽笑道。“安家方可立业,马城主有意备车马送出你的家眷换回他的侄儿,不知宾城主意下如何?”王阿吉知道宾利对他恨之入骨,未敢道出王虓正是自己的孙子。 宾利拒绝了王阿吉的提议,他料定马自达为人迁腐不会伤害他的家眷,与其让他们陪自己劳顿,还不如寄居于此更为安全。况且宾利还要好好利用王虓这支筹码,既然这个卷毛小子是马自达的侄儿,那也一定同赵子来脱不了关系。跟乞丐讨价还价始终不如和地主谈条件。 “城主,现在我们去哪?“ “南港。” 自此宾利也成为一只他曾经甚是鄙夷的丧家犬,开启了自己的复国之路。 19暗涌 南港军路过香之坊时,纪几吉得知赵春娇成功救出,大为吃惊。 在香之坊的地下密室内, 纪几吉大声训斥哈雷和四寸黑带。 “当初留下活口,现今如何收场?”纪几吉质问哈雷。 “纪公勿忧,属下行事小心,那丫头并不知是何人所为,倘若有人追查,我们大可赖在花袄胖子头上。”哈雷眉飞色舞。 “那你呢,居然还敢在这邀功,老夫听说那个卷毛小子还好端端活着!”纪几吉又将矛头指向四寸黑带。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陷入奈何潭。”四寸黑带反驳时底气明显不足。 “你亲眼目睹他完全没进潭中?你的意思是枕边鹦发回的消息有假?”纪几吉不依不饶。 “这...”四寸黑带悔当初操之过急,不该提前离开。 “办事如此毛糙还惦记恢复男儿之身,真是痴心妄想!”纪几吉拍案。“所幸那小子没回来,不然妙计被他拆穿,你让老夫如何解释。” 四寸黑带跪地谢罪。 “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宾城除掉那个卷毛小子。将功补过,四寸黑带老夫暂且给你留下,不然断成二寸!”纪几吉拂袖而去,留下四寸黑带向空椅子叩谢。 大婚将至,岛青搬进了新建成的郡主府,于此等候迎娶赵春娇。这座郡主府由富甲亲自监造,金色的基调与南港城风格十分统一。府内厅堂里摆放了一件羊脂白玉的屏风,屏风上刻有一幅桃花图,桃花的花瓣竟微微泛粉,也不知是巧用玉石本身的瑕疵还是工匠独特的手艺。这件屏风可以说是整座府邸的点睛之作,白色正是赵春娇最喜欢的颜色,而娇艳的桃花正是她的象征。郡主府的奢华程度远超富丽的公主府,足可见富甲对赵春娇的厚爱。 岛青最近异常忙碌,不是因为婚事,却也和婚事有关。因他即将成为郡马,富甲亲自授予他六星铜币盾。铜币盾作为兵器性能不算出众,但在南港绝对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普通士兵持无星盾,官阶越高星越多。在南港城现在仅有三枚六星盾,分别归富壮、赵自来和岛青所有,而唯一的一枚七星盾自然是属于南港的王者富甲,尽管他已经老迈得没有气力提起盾牌。岛青的手在盾上摩挲,自从东丽归来,他发现自己对这枚盾牌的渴望远超过对婚事的渴望。摸到盾牌上的六颗星,岛青蹙眉,他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七星盾,他甚至想过换掉盾上的“富甲天下”,在他脑海中早已有了新盾牌的模样。在盾牌中央是一幅代表落山的山脊轮廓,轮廓合围一个硕大的“岛”字,轮廓下是一行小字“南港勇士”。他越想越喜,仿佛手中的盾牌已变成心中的模样,岛青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府内回响。 为了配合铜币盾,岛青换掉了平方龙胆枪,取而代之的是一杆可以单手使用的镀金短枪。他本打算请石铁公为自己量身打造一件利器,至少不输给王虓的那根其貌不扬的烧火棍。不过听闻石铁公仍下落不明,他只好打消念头,在城内随便找了一位名匠。这柄短枪唯一让岛青接受的就是夺目的外形。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身着落山派素衣却手持两件金光闪闪的兵器,岛青觉得属实不伦不类。于是他又请那位名匠打造了金灿灿的盔甲和金灿灿的马鞍。这次,骑在金毛骏马上,身后追随数名黄金骑,岛青心满意足了。 宾利率领余下几人跨过阿河,进入东丽境内。 “要不要拜会雪铁龙?”一名守卫询问宾利。 “我与他本无深交,如今两手空空前往,只怕是自讨苦吃。”宾利思量片刻。 此后众人一路无语向香之坊进发。 雪铁龙荒淫无度,横征暴敛,东丽境内饿殍遍野,难民无数。 “老乡,你们这是要去何处?”宾城守卫喊住身旁一位长者。 “去南港,那里遍地黄金。”长者气若游丝,他或许根本没去过南港,只是在他脑海中有一座被想象得无限美好的南港城在苦苦支撑着自己。 “为何不去宾城,岂不更近?”守卫又问。 “出虎穴入狼窝,又有何异?” 守卫意识到自己多嘴,面露尴尬。宾利装作没听见,却不断回想起王阿吉说过的话,你失去的不是城池而是民心。 东丽通往幸福庄的路上设置了一道关卡,难民络绎而出,也不见关上士兵有何动作。 正当宾利以为关卡不过摆设时,他们一行人却被拦住,一起被拦住的还有一个拄拐杖的中年男子。 “你这腿怎么瘸的?”一名衣冠不整的兵痞用枪柄捅了捅中年男子蜷缩的腿。 “俺这是天,天生的,娘胎里带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 “走吧。”兵痞一脸坏笑,要过身旁年轻士兵手中握着的狗链。 “腊八,咬他。”见男子走出老远,兵痞松开狗链。 中年男子听闻身后犬吠,回头见一只大狗向自己追来,丢掉拐杖,撒腿便跑,可他终是跑不过,被大狗扑倒在地。 “混账东西,还想骗过老子的火眼金睛。”兵痞上前扯住大狗,朝中年男子的肚子狠狠踢了两脚。 “此人所犯何罪?”宾利问道。 “雪城主有令,老弱病残这些个吃闲饭的一律放行,出去就甭想再回来。至于壮丁,是许进不许出,一个也甭想跑掉。” 兵痞昂首斜眼地打量宾利。“瞧你们几个不像本地人,从哪来,到哪去?" “原来如此。我们是宾城的商人,打算去南港谈笔生意。”宾利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淡定回答。 “商人好。这年岁不太平,日子难过,我们这些个当差的整日里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营生,挣的倒还不如满街要饭的叫花子。"兵痞抱怨不停,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路过宝地多有叨扰,还望官差老爷行个方便。”宾城守卫抬起手,袖内也不知藏了何物,递向兵痞。 “到底是生意人,出手阔气,好说,放行。”兵痞摸到袖内一锭圆滚滚的银子,笑逐颜开。 宾利一众缓缓通过关卡,兵痞看见队末的王虓被绑于马上,甚是好奇,便多瞧了两眼。 “等等。”兵痞托起王虓的下巴,左瞧右看。“原来是你!来人,把这几个奸细给我拿下。” “官差大人,这是何意?"宾城守卫大惊。 “这小子化成灰我都认识。”关卡处的士兵将宾利一众团团围住。 雷诺回到江北之后始终惴惴不安。他担心铃木会发难夏利,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严平先回来领赏。严平原本是一群市井无赖的老大,在道城横行霸道,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后来因为与道行争妓女,遭到围剿,不得已率手下逃至江北。彼时江北已经被其余三大堂口割据殆尽,严平只能选择在花江江心的一座岛上安身立命,那座岛也因他们的到来而被称作龟岛。严平就像一根峭壁上的野草,在夹缝中生存,无依无靠,随风飘摇。他掌管的玄武堂是最赢弱的堂口,数载过去不见壮大可也不至消亡。 在江北帮的首府——永安城内,严平解开层层包裹,将一条手臂丢到地上,手臂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冰晶雪花的纹身斑驳可见。这一丢震惊堂内四座。 “真是夏利的胳膊,你瞧那纹身。" “好家伙,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严老头这次动真格了。” “既已斩下夏利手臂,为何不提他首级回来? "雷诺眉头紧锁,他这么问实则是想确认夏利的死活。 “尼帮主有令,先除帮徵。我砍下他的手臂,他便逃了。”严平依旧拎着那口黑锅。 这时从堂外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大言不惭的严老头,你如何砍下夏狗的胳膊,就凭你手中的破锅不成? "铃木缓缓走进厅堂。 “这...”严平支支吾吾。"我向来随手抄家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被尼桑喊住。 “老严除掉了夏利的帮徽,暂且代任白虎堂堂主。夏利既然还活着,宫刑和枭首继续,缺一不可。三项家法执行多者执掌白虎堂,倘你三人各执一法,则枭首者胜任。”其实尼桑一打眼便从胳膊上的伤口看出是铃木所为,但他并未揭穿,因为他担心铃木扩张势力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原本四个堂口互相制衡,稳妥地受控于尼桑,可夏利打破了平衡。严平的一鸣惊人让尼桑有了主意,将食投给最弱的崽子,或许可以建立一个更为稳固的鼎力之势。 翌日严平就将自己的老巢搬到了江北东部的虎林,这里原本是白虎堂的大本营。至于龟岛,他并未遗弃,而是派人把守不许外人登岛。严平还为新组建的堂口换了个响当当的名字——玄虎堂。 “严老头好生性急。替老娘悉心照顾好这儿的一草一木,待老娘杀了夏狗,乖乖卷铺盖滚回龟岛。”听闻严平占了虎林,铃木前去嘲讽一番。 “让我走,恐难从命,不过铃木妹子要是非要住进虎林,我正巧缺个压寨夫人。你若成了我的婆娘,你我二人龟岛、虎林还有朱雀楼轮番栖宿,岂不美哉? "严平不怀好意地盯着铃木。 “老淫贼。”铃木笑骂着离开。 回到青龙堂的枫叶镇,雷诺火速备马,打算再访东丽。夏利断了一臂性命应该无忧,可不知能否继续立足东丽,刚建立起的强援还未派上用场便受到重挫,这让雷诺十分恼火。雷诺萌生了一个念头,倘若夏利失势,自己一定抢先结果他,这样至少还能得到白虎堂,好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道行本以为派夏利攻打雪铁龙, 自己可以坐享其成,不成想结果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招不成再施一招。道行又秘派无名小辈,故意输给雪铁龙,假借救赎,转嫁蚀骨扳指于雪铁龙,不料诡计却被雷诺识破。道行无计可施再提亲征,可母亲和哥哥横拦竖挡。自从回到道城,道行便对许晶晶朝思暮想,宫中三千佳丽尽受冷落。他还派人四处打探关于许晶晶的消息,原来许母叫薛芙蔓,正是薛芸蓉的亲妹妹,当年平方郡郡守为保国安联姻东丽和道城,将两个女儿分别嫁于许多年和道德。这就难怪许晶晶如此酷似薛芸蓉。道行闻此消息对许晶晶更加痴迷。 正当道行为许晶晶之事一筹莫展之际,南港飞来一封书信令他大喜,此书信是富甲创立屠龙联盟的邀请函。信上细数雪铁龙之罪状,阐明消灭其势在必行,言辞大义凛然。道行拿起书信直奔道城东宫。 “大哥,这回征讨雪铁龙师出有名了,富老头欲组建屠龙联盟,此等替天行道之事,我们道城万不可缺席啊。”道行兴奋地把书信递给道德。 “哼,还不是因为雪铁龙惊扰了富老头的外孙女,他才会如此大动干戈,不然凭富老头的铁算盘,才不会做此费力亏本的买卖。”道德略读书信后轻蔑地回答。书信中提到赵春娇被雪铁龙掳走,又被南港军救出。为保赵春娇的名声,其中细节自然未表。 “把信递给娘瞧瞧。”道城皇太后正巧也在东宫内,她两眼昏花阅读略显吃力。“这雪铁龙当真如此恶贯满盈?” “娘,这还有假,富老头虽圆滑世故,可他们商贾一向最看重名声信誉,定不会乱打诳语。” “乾儿,如是我们道家不可袖手旁观。”皇太后叮嘱道德。道行大喜,因为他知道大哥对母亲言听计从。 “娘教育得对,孩儿大伤未愈,不便上阵,这次派五百精兵助阵如何?”道德知道母亲不懂军事,打算随便派些人马敷衍了事。 “孩儿这次要亲征东丽,手刃雪铁龙,让天下人见识下我们道家之大仁大义。”道行神情激昂。“大哥不去也罢,不过有一人需借我一用。” “何人?”其实透过道行的眼神他已经猜到,一定是站在自己身旁的义女。 “冬月。”道行又露出标志性的坏笑。 道德实在没想到借口搪塞,望了望低头的冬月。“月儿,你走一遭吧。” “多谢大哥。”道行施礼。 回到道城西宫,道行就飞鸽回复了富甲,他为加入屠龙联盟附加了一个条件,事成之后将许晶晶交给自己。富甲以为一个妓女,只要向纪几吉开出足够的条件,一定可以令他割爱,于是便自作主张,爽快地答应了道行的条件。 与此同时,其他各城也都纷纷收到了富甲的邀请函。纪几吉不愿得罪富甲,答应加入联盟,可他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搅乱天下,从中获利。平方郡现在的郡守薛定谔正是薛芸蓉的兄长。许多年当年发现了薛芸蓉外有奸情,便赐死于她。雪铁龙杀了许多年算是替薛定谔报了杀妹之仇,所以平方郡定不会加入此盟。而在宾城立足未稳的马自达得知二弟的女儿遭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况且宾利挟持王虓也是逃向了东丽。江北帮的铃木和严平为了解决掉夏利,也都果断加入了联盟。 20集结 道行集结五万银甲骑兵整装待发。道城西城的银甲骑与东城的黑铁骑并称双煞。由于道城西城幅员更加辽阔更加富饶,银甲骑的装备也更加精良,银盔银甲白马各个都像极了三国时期的蜀国大将赵云赵子龙。道行披龙纹铠,身后五员大将披虎纹铠。铠甲上的纹理图案彰显官阶。 “月儿英姿飒爽,不加入我的巾帼禁卫军属实可惜。"道行让冬月立于自己身侧,她虽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忤逆。 冬月身披黑甲,头戴免首盔,腰别烈凤凰,胯下一匹汗血宝马,马上挂疾风弓。冬月是黑铁骑中唯一的女性,她戴兔首盔与官阶无关,完全是出于个人喜好,兔是她的生肖属相。她只听命于道德,地位不亚于虎头长和豹头长。冬月自幼跟随师父孟婆习弓箭、孟婆严苛,冬月聪颖,她的射术提高神速,成年时便已青出于蓝。冬月气力有限,发箭射程和威力不足,但她身手敏捷,旁人射一箭,她可射出三箭且十分精准。她还有一项拿手绝招,可以一弓搭三箭,同时射向不同目标。 至于道德调来的五百黑铁骑则遭到了道行深深嫌弃,被安排在队尾。 “一群狗头兵,没一个像样的。"道德只派出了狗头骑和狼头骑,在道行眼中全没分别。 道家军向东南进发,打算先与南港军汇合。 马自达一家仍住在宾利安排的马府内,宾城百姓自发帮忙修葺了一番。宾利的家眷依旧住在城主府内,马自达叮嘱手下不可惊扰。 马俯内众人商讨加入屠龙联盟之事。 “宾城尚未安定,老夫以为这次可由克思率队征讨,自达坐镇确保城池万无一失。"王阿吉建言。 马自达沉吟半晌。“克思年少,未经大战,恐难胜任。” “ 爹,孩儿定不辱使命。”马克思激动。 “自太平城出逃后,克思助你抵抗悍匪、解夜袭之围,表现骁勇。况且这次联盟他二叔一定也在,自达大可放心。"王阿吉宽慰道。"不过此次出征需多带宾城人马,留太平人守城,以免宾利杀个回马枪,趁虚而入。老夫欲同克思走一遭,追踪虓儿下落。他是王家单传,倘有闪失,老夫愧对列祖列宗。" “万万不可,此行凶险..."马自达到底拗不过王阿吉,为他备了马车。 宾利等人原本是要直接下大牢听候发落的,架不住宾城守卫又使了些银子,宾利也亮明了身份,兵痞见他们出手大方,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押解他们到东丽皇宫前候着,自己前去通禀雪铁龙。 宫殿前,两名宾城守卫交头接耳: "这大太阳地儿,一会工夫还不把咱们几个晒成皮呀。” “那也好过下大牢,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头狱霸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使银子的守卫说道。 兵痞被召唤入宫,一向飞扬跋扈的他见到慵懒地坐在宝座上的雪铁龙犹如一头大猩猩,忽然感觉腿软。 “就是你抓到了戳伤俺的卷毛崽子? ”雪铁龙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不,不是。”兵痞语无伦次。 “到底是也不是?” 雪铁龙瞪圆眼睛。 “奴才抓到了卷毛崽子,还抓到了宾城城主。”兵痞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恁地害怕,俺又不会吃掉你,若真是那崽子,俺还要重赏你呢。把人带上来。”雪铁龙最讨厌儒弱的男人,他虽然面露笑容,心里却无比厌弃。 这回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地押进皇宫,王虓口中塞的破布被拿掉了。与其他几人相比,他反倒更舒坦了。 雪铁龙打量殿下几人,看见王虓时,他不禁大笑,笑起来抻到身上的伤口又呲牙咧嘴。“是他,就是他!”雪铁龙激动得轻拍宝座扶手。“抬泰山王。” “雪城主别来无恙。”殿下有人发声。 “大宾?今天这是什么风,刮来一群蝼蚁。”雪铁龙态度轻蔑。 “这崽子逃至宾城被我们逮住,听闻他曾冒犯雪城主,今日宾某专程将他献给雪城主。"宾利不卑不亢,语气平缓。 “胡说八道!”见宾利要抢功劳,兵痞急了。“他们一伙人要逃离东丽,被我拦住了。” “雪城主,宾酒喝着可还习惯? "宾利套近乎。 “淡得跟水一样,俺叫人统统倒掉了。"雪铁龙傲慢地回答。 见雪铁龙油盐不进,宾利不再作声。 五名壮汉缓缓将泰山王抬进殿中。王虓全不在意,始终恶狠狠地瞪向雪铁龙。 “小崽子,俺跟你何仇何怨,你恁地戳俺满身血窟窿。”王虓越凶雪铁龙越感兴趣。 “淫贼,你掳走春娇还敢说与我没仇怨!"王虓双眼通红。 “原来也是为了小美人。”雪铁龙哈哈大笑。“俺可没想掳她,俺要的是晶晶姑娘,可小美人投怀送抱,俺怎好拒绝。”雪铁龙甚是得意。 “一派胡言!春娇怎会看上你个淫贼。”王虓更加生气。 “千真万确,俺替雪城主去香之坊迎娶许晶晶,不知恁地小美人却在花轿中。“夏利嘟嚷。 闻此言,王虓联想到自己险遭纪几吉灭口,一下明白了其中的蹊跷。雪铁龙和夏利两个莽夫还蒙在鼓里。 “原来都是纪几吉在搞鬼。"王虓将事情原委和自己的猜测全盘托出。 “夏爷爷几时逃过!"听完王虓的讲述,夏利大怒。“俺就说那老东西怎么深更半夜嫁女儿,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俺送走,原来是要把屎盆子扣在俺头上。" “这倒的确是纪老贼的行事风格"沉默良久的宾利火上浇油。 “俺非把纪老贼碎尸万段不可。”雪铁龙大吼,拴在他身旁的牛头马面以为主人是冲殿下之人,也朝殿下狂吠。 王虓依然瞪着雪铁龙,雪铁龙看看他,不禁大笑。"还好有你这崽子,不然纪老贼诡计就得逞了。俺这一身窟窿便不与你计较了。” “可我不会放过你。”王虓一字一顿。站在他身旁的宾利皱眉,向王虓递眼色。王虓全不理会。 “那你恁地才肯放过俺?"雪铁龙笑得更加放肆。 “我要你在春娇面前磕头谢罪。”王虓一鸣惊人。 “你这娃娃甚是有趣,今日非叫你见识一下泰山王的厉害,看你还敢于此口出狂言。”雪铁龙托腮。“从谁开始好呢,嗯…先把那个抓他们进来的守关狗丢进去,俺说过要重重赏他。” 兵痞怎么也料不到第一个遭殃的竟是自己。“大王饶命。”他带着哭腔求饶。 “哭哭啼啼像个姑娘,哪里配做俺手底下的兵。”雪铁龙怒骂。 伴随着一阵哀嚎,兵痞被泰山王搅成肉酱,榨成血水。宾城士兵全都目瞪口呆,宾利额头也渗出汗珠,唯独王虓依旧怒气冲冲。 “小娃娃生了一副硬骨头,甚好,以后就随俺打天下吧。”见王虓全无惧色,雪铁龙十分喜欢。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王虓严词拒绝。 “要不然俺跟你比试一场,俺若赢了,你便跟俺,你若赢了,俺立马去南港给小美人磕头,任由她处置。如何?”自从雪铁龙成为城主,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徒,已经太久没人敢忤逆他,即便是那些为了许晶晶来挑战他的家伙也不过是一吓唬就屁滚尿流的怂包。王虓则不同,无惧无畏,他不禁让雪铁龙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比试便比试,谁怕谁。你身上有伤,可别怪我欺负你。”王虓昂首挺胸。 “这点小伤,无妨。”雪铁龙狂笑,笑声振聋发聩。想不到眼前这位少年光明磊落,颇具侠义之风,令雪铁龙更加欣赏。 王虓和雪铁龙二人在殿前的广场上摆开阵势。王虓未着盔甲,未配良驹,雪铁龙索性赤膊与他陆战。广场上东丽的文武百官翘首企盼,助威声震耳欲聋。宾城众人曾与王虓为敌,可现在却成为整个广场上唯一一撮为王虓壮势的人,他们以为王虓获胜,他们才有生机。 雪铁龙挥舞鬼首偃月刀,笑呵呵地看着王虓,好像在撩逗三岁小儿寻开心,他只知道王虓手中的烧火棍威力非凡,二人上次交手仓促,他并未领教到王虓真正的本事,而王虓可见识到了这头猩猩的力量。王虓不敢怠慢,但一想到赵春娇受尽了面前这个人的悔辱,他就怒火冲头。王虓上手打出一套乘风破浪,由下路攻至上路,这招算得上是飙风枪法中的上乘招式。原本还悠哉游哉的雪铁龙没料到王虓一出手招式就如此犀利,仗着自己力大,鬼首大刀厚重,雪铁龙勉强用刀背顶住攻击。 “小娃娃哪儿学的套路,恁地凶狠。”雪铁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欲发力又恐伤到王虓,畏首畏尾的比试着实令他难受。雪铁龙抡圆大刀使出擂鼓式,斜着身子连转三圈,每圈如击鼓般砸向王虓。王虓急退躲过第一下,怎料即便鬼首大刀如此沉重,雪铁龙仍可连绵不绝发招,王虓欲再退已然来不及,只好横起烧火棍硬扛。不算粗实的烧火棍受此一击竟毫发无损,真乃神器,而王虓可就惨了,原本弓身接招的他被砸得虎口生疼,双臂发麻,单膝跪地。王虓已经视死如归,合上双眼,可迟迟未迎来致命一击。原来雪铁龙的第三刀眼看落在烧火棍上却戛然而止。 “小娃娃,可还服气?”雪铁龙欲将王虓收入麾下,终究难下杀手。 王虓眼神依然倔强。 “输得不甘心?那就使出你的看家本领,俺若接住便算俺赢。今日非叫你心服口服。”雪铁龙意犹未尽。 王虓不作声,活动筋骨作预备状。他缓缓抬起烧火棍,握住末端,枪头直指雪铁龙,手腕微抖带起烧火棍划圈,手上力道渐大,速度渐快,烧火棍晃动幅度随之增大直至将整个人挡住,地上的砂石和树叶也被卷起。王虓冲向雪铁龙,身前像是携了一团黑色旋风,这便是飙风枪法中的最强招式——狂风呼啸。那日落山派考核,王虓欲出此招被岛眉阻止,今日终于得以施展。 “来吧,小娃娃。”雪铁龙见王虓来势凶猛,兴奋异常。 当王虓呼啸靠近时,雪铁龙只觉无数枪头好像同时袭来,将自己团团包住。如果是寻常,依雪铁龙的脾气,遇到这种阵仗一定索性弃守,与对手针尖麦芒,大刀直接劈过去,可这一回他只能守不可攻。雪铁龙握住大刀刀柄中部使出转刀式,如同孙悟空转金箍棒一般。烧火棍击打鬼首大刀叮当作响。狂风呼啸作为最强杀招,气力未尽进攻不止。二人斗作一团,沙尘滚滚,让人分不清辨不出。在场诸公提心吊胆,只盼早分胜负。半柱香工夫过后,随着王虓的一声力竭的嘶吼一切归于平静。尘埃落地,但见王虓手拄烧火棍坐在地上,而他面前的雪铁龙手提大刀屹立未倒。雪铁龙喘着粗气,浑身染血仿佛披上了一件红色战衣。 “小娃娃这招恁地厉害,若不是你内力尚浅,威力不足,今日恐怕俺便要归西喽。”雪铁龙虽然外表狼狈但未受重伤。鬼首大刀越近手持位置转速越快,边缘转动最慢。转刀式挡住了所有打向中部要害的攻击,而那些击中雪铁龙的攻击不过造成了擦伤。 “这回认输了吧。”雪铁龙也坐到地上。“小美人之事俺难辞其咎,可如你所说,罪魁祸首是纪老贼,俺也是着了他的道。你留在俺这,咱们一起铲除纪老贼为小美人报仇。若你还不解气,俺随时应战,你若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何?”向来粗糙的雪铁龙竟有一番语重心长的感言。 王虓被雪铁龙的话点醒,纪几吉才是元凶,该向他寻仇才对。王虓点头答应,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口说话。 “甚妙,俺还要学那个什么东郭先生,授你内功心法,叫你这狼崽子有朝一日可以咬死俺。”说罢雪铁龙大笑,这一次他笑得尤其开心,笑声仿佛从心谷里传出。 夜晚雪铁龙安排了盛宴为王虓接风。 “太平亡国,我便成为无根浮萍随波漂泊,多谢雪城主肯收留我,只是待春娇之仇得报,我需离此另谋他事,望雪城主见谅。”王虓想到马自达和爷爷已经占据宾城,心中稍感宽慰。 “刚来就惦记走,还真是个狼崽子,养不熟的白眼狼!”雪铁龙不悦,将酒碗重重摔在案上。“也罢,依你。这几个宾城的狗东西如何处置,你若没安排,俺就抬泰山王招呼他们了。” 宾利众人一直立于厅侧,两名宾城守卫听闻雪铁龙之言吓得跪地求饶。 这下令雪铁龙更是气恼。“来人!” “且慢,若不是他们捉了我,也不会有今日我与雪城主之缘分,所以还是放掉他们吧。”王虓打断雪铁龙。 “言之有理,从今日起,俺封小娃娃为东丽城副将军,看在副将军面上,赦免你们几个。速速给俺滚出东丽。”此言一出,众人举杯祝贺王虓,唯独夏利脸色铁青。 两名跪在地上的宾城守卫爬到王虓跟前不住地磕头谢恩。 “滚,滚,滚!”雪铁龙又气又笑,抄起桌上啃完的骨头丢向二人。 “欲除纪老贼实则不难,我倒是有些办法。”宾利之言引起雪铁龙和王虓的注意。 “哦?说来听听。”雪铁龙挑眉斜眼打量宾利。 道家军驻扎在南港城外,道行率领冬月、五员虎铠大将和一列巾帼禁卫军进入南港城。巾帼禁卫军身披凤纹铠,各个武艺超群,相貌出众。道行拥有近千人的禁卫军队伍,而其中巾帼禁卫军作为他的贴身护卫,人数始终维持在百人左右。一些上了年纪的巾帼护卫色衰技弱便会被剔除队伍,她们最好的出路便是得到道行的宠幸,成为妃子,道行尚无子嗣,如果可以为其生下皇子,那可就要摇身一变成为皇后了。道行还会各地搜罗女子为巾帼禁卫军补充新鲜血液。 “南港城金碧辉煌果然非同凡响。”进城后道行环顾四周,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幼时跟随父王来访,如今对此早已没有半点印象。 “哪里,道城才是天下第一大城,又何况西城主您掌管的道西更是道城之心,区区南港怎可相提并论。”富甲年事已高并未亲自出郭相迎,而是派出了太子富壮。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吹捧,直至抵达南港城的城主府——黄金宫。道行下马,将自己的大戟递予身旁的巾帼护卫,随富壮一起进宫,在他身后还跟着冬月和五员虎铠大将,他们也都卸掉了兵器。至于那一列巾帼禁卫军则只能在宫殿外静候了。 黄金宫内,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坐在偌大的宝座上,显得格外突兀。 “晚辈道行拜见富城主。”道行深鞠一躬。 “你是...道家的坤儿?”富甲皱眉眯眼像是在努力辨认。 “乾儿怎么没来?”连日动怒,富甲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哥有伤在身,不便出征,还望富老见谅。”道行拱手。 “哦?伤势如何?”富甲寒喧。 “无大碍,不过是纳降太平城时,被歹人暗算。”道行有意提高嗓门,边回答边用眼神搜寻,最终将目光落到坐在殿下一侧的赵自来身上。 赵自来眼神冰冷地与之四目相对。二人算得上是宿敌,太平三杰率领太平军抵御道家兄弟入侵,大小战役不计其数。 “道老夫人身体可好?”富甲意识到自己多言,忙岔开话题。 “娘她身子骨硬朗着呢。”道行受邀坐在赵自来对面。 而后谈话进入正题,富甲絮絮叨叨几乎把书信上的内容又复述个遍。道行不耐烦可又不好打断,只得东张西望,对面的赵自来好似讨命鬼,道行不屑一顾,富壮脑满肠肥令人生腻。倒是这二人间坐着一位美艳少妇十分赏心悦目。不用问道行也能猜到,这位一定就是富甲的千金富丽。当年富丽比武招亲,江湖上人尽皆知,道行本欲赴会,可道娘恐他武艺平平,丢了道家的脸面,终是不肯答应。如今见到富丽,道行懊悔不已,心中不住埋怨娘亲又坏他一桩好亲事。 道行如痴如醉地盯着富丽。 “坤儿,那此事便一言为定。”富甲连唤道行三声,他才回过神来。 “好,好...恩?一言为定?”道行全然不知富甲说了什么。 “甚好,老夫任命你为屠龙联盟副盟主,道家铁骑作先锋军。自来率南港军助阵。如是狗贼雪铁龙命不久矣。”富甲大喜。 “晚辈何德何能!”道行大惊,此次出征只为许晶晶,他本想浑水摸鱼,怎么一时走神竟成了替死鬼。 “贤侄不必推辞,道家黑白骑所向披靡,贤侄武艺超群,老夫年迈不能亲征,托付于你也便放心了。”富甲又露出慈祥的微笑。 道行尴尬赔笑,心中暗骂,这条老狐狸,一不留神便着了他的道。 翌日,富甲安排了盛大的出征仪式,道士作法,和尚诵经,杀牛宰羊,拜神祭天。赵自来、富丽和岛青率领十万南港军随道家军浩浩荡荡向香之坊进发。 与此同时,忘归阁的密室中纪几吉正与手下密谋。 “纪公,难不成我们真要加入什么狗屁联盟?”哈雷语气焦躁。 “屠龙?于你我有何好处?受制于晶晶这枚饵食,大猩猩这些年没少为老夫办事。他亡了我们便少了一只棋子,况且东丽无主,晶晶定会决然回去继承王位,若她遵守诺言,那未来的东丽之王,她的夫婿就是此次联盟中的屠龙勇士,又与你我何干,除非...”纪儿吉似乎在自言自语。 “除非什么?”哈雷听得云里雾里。 “除非你便是屠龙勇士。”纪几吉故弄玄虚。 “纪公的意思是?” “你带领上气余众加入联盟,见机行事。若雪铁龙势强,则静观其变,若其势弱,则务必争得头筹。”纪几吉忽然长叹一声。“不知荣威能否结果了那个卷王小子,他终是老夫的一块心病。” 道家和南港的联合军抵达香之坊城外,等候他们的只有四个人。 “纪公的人马呢?他可是答应加入联盟了。”道行勒马问道。 “香之坊尽是手无寸铁之女流,实难凑出人手助阵,可不出一兵一卒又恐驳了富老面子,纪公只好抽调贴身护卫我们四人,为将军们引路,尽绵薄之力。”哈雷恭敬回答。 “就派出四个人,还有三个半男不女。”道行愤愤。“纪几吉这头老狐狸。” 哈雷身后三人目露凶光,道行全不在乎,戏谑一笑。 马克思率近百名宾城旧部赶赴东丽,其中除几名守城卫兵外皆是游牧骑兵。 王阿吉从马车中探出头。“克思,敌众我寡需远远安营,以免友军未至,敌军先出城迎击。” 马克思领命,静候大军到来。 四寸黑带跋山涉水赶至宾城,于城中多方打探才知道王虓根本没能进城。天大地大,要去何处找寻那个卷毛崽子。无计可施的四寸黑带只好赶回香之坊,欲向纪几吉负荆请罪。 “贤弟伤势如何?”雷诺只身赶至东丽,进城后直奔将军府。 夏利一把抱住雷诺。“大哥来得及时,俺险些再也见不到你。”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