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逆旅之行》 第一章追踪 明成化十三年,正月,这一日皇帝朱见深正御率满朝文武于京师南郊祭祀,祈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想期间狂风大作,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不辨东西,直连皇乾殿的半个殿角都掀塌了,又加之奇寒透骨,以至当场便冻毙了数人,百官尽皆惊恐失色,慌乱作了一团,成化皇帝虽由金吾卫等一众御林亲军护驾还了朝,可心中犹自战战惶惶、忐忑不安。 此后忽有一日正值四更时分,御马监值更内官言道皇宫之中惊现一只双睛幽蓝、矫捷无比的黑狐,肆意穿巡于三殿六院,皇帝及一众嫔妃闻言具皆万分惊惧。 自此数月之间,京师时有妖狐夜出,且害了多人性命。成化皇帝惶恐日甚,遂降下诏旨意,令一应有司衙门彻查此案,另外广召民间方士异人,降拿妖狐。 炙热的太阳缓缓落下了山巅,晚霞似锦,色彩缤纷。但见平缓的山路之上,两个男子正各自骑着一匹健马急驰而来。 “本以为天黑之前能翻过这座虎头山,赶到潮河县呢。”只听奔在头前那男子高声道。此人中等身材,五官深邃、剑眉斜飞,冷峻的面颊棱角分明,英气逼人。再看其身穿着一领玄青色的飞鱼锦衣,赤色裙摆,头上戴了一顶金丝纹绣的背翅乌纱帽,足蹬皂靴。腰束着蹀躞带,斜挎着绣春刀,那乌黑铮亮的鲛皮刀鞘上,鞘口、带环皆雕着精美的黄铜云纹,另一侧则斜插了一柄短巧的三眼手铳。 而那紧随其后的男子衣着服色也如头前那人一般,只是纱帽上少了那一对背翅,锦衣绣服裙摆黛绿,一副锦衣卫小旗官的装束,但见其身材瘦削、面庞清秀,锐利的眼神,尖削的下巴。 “天气如此炎热,马匹的脚程也慢了许多呢。”那小旗官应道。 原来头前那男子姓凌,单名一个霄字,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一职。而那小旗官则唤作清一子。数月之前,锦衣卫北镇抚司前千户所的一名百户暗中通敌、冒领军功,因此凌霄与清一子这才奉命出京前往查办。待二人到时,竟得知那百户已然畏罪自杀,于是凌霄只得揣了犯官的腰牌以作凭证,回京复命。 此时天色将晚,眼见这莽莽群山之中前后又无村落,凌霄道:“一子,天就快黑了,当寻一处所在过夜才是。”说罢猛地一勒马缰,那马登时扬起头来发出“唏律律”的一声长嘶。 清一子反应未及,又向前奔出了数步,这才带住马缰兜转回来,顺着凌霄手指的方向望向对山,定睛观瞧,喜道:“对山似有座古庙!” 凌霄二人随即催马又行,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对山,果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出现在了林边路旁。二人翻身下马,随着一声“吱呀呀”的怪响,凌霄伸手推开庙门,但见庙内阴暗潮湿,四壁凹凸不平,正中的那座山神像周身满是灰尘、蛛网密布,几近分辨不出它原本漆的何种颜色了。 凌霄道:“山中野兽大多昼伏夜出,还是将马牵进后殿为好,再割些草料来喂马。”说罢看了看那两扇残破陈旧的庙门,便到庙外寻了一块百十来斤的大青石,待清一子归来这才关了庙门,并用大青石倚的牢固。 二人喂罢马匹,由马背上解下褡裢、马鞍,再用火折子点了火烛,这才靠坐在神像的一旁,取出面饼、熟肉一边吃着一边闲谈。 只听清一子道:“大哥,咱们离京之时,那诡异的妖狐夜出疑案已是传得老幼皆知,人心惶惶,你说,这世间难道真有鬼怪作祟不成?”这清一子自加入锦衣卫后便一直在凌霄手下听用,从力士、校尉做起,机灵谨慎、吃苦耐劳,这才一步步的升作到了如今的小旗官。 凌霄沉吟片刻,道:“倘若真的是这年灾月厄,宫中妖狐出没,那么似我等凡人自是无能为力。但若仅由之后的多起命案查起,你不妨试着回想一下,那些遇害之人有无什么相似之处呢?” 清一子挠着头疑道:“相似?” 凌霄道:“那些遇害之人,皆为平民百姓,而京师中的商贾巨富、达官显贵以及公侯勋亲却尽是安然无恙,倘若真是那传言中的妖狐所为,任其有多少家丁护院、亲军侍卫又有何用?依我看呀,这其中必是有人意欲藉此制造恐慌流言。”接着顿了一顿,又道:“咱们来办这趟差前,我曾听顺天府衙的推官说起,所有遇害之人家中财物均未被盗,哪怕一文铜钱都未曾丢失,因此可以排除谋财的可能。另外,那些遇害之人所从事的行业、人际关系也无任何联系,仇杀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所以说,意欲制造恐慌似乎最为合理。” 清一子听罢略加思索了一会儿,道:“倘若恐慌流言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京师自是人心惶惶,若再被心怀不轨的权臣奸妄加以利用,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而当今皇上...” 这时只见凌霄轻轻的摆了摆手,清一子立时会意,便没有继而讲说下去。世人皆知成化皇帝偏好宠信方士、炼制仙丹,于国事政事荒淫无为,可锦衣卫毕竟是皇家的亲军,此等言语自是不便出口。 凌霄透过破旧的窗棂望了望夜色,此时已近二更,于是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趁着清晨凉爽,也好多赶些路程。” 清一子随即点头称是,二人便各自枕着马鞍和衣而卧。走了许久的山路,此时倒也真觉得有些乏累,不一会便沉沉的睡了。 山间的夜晚,不时传来阵阵的蝉鸣之声,银色的月光倾洒在山路之上,偶尔一阵清风吹过,只留下树梢的叶子在沙沙作响。 到了三更天上,随着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响,只见两道长长的身影由远及近,可巧正经过凌霄二人借宿的这座山神庙时,只听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传来道:“嘿嘿...那李道长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这般便混入宫中...” “噤声!”这时一个犹如夜枭般的声音打断道,“当心隔墙有耳!” 凌霄虽在睡梦之中,可耳音极灵,当那轻微的脚步声响传来之时便已有所察觉,随即一个箭步到了门后的大青石旁,遮耳倾听。而此时清一子也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也迅速地到了凌霄身旁,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把短巧直挺的障刀。 二人只听得门外声响渐渐远了,凌霄这才低声道:“适才听那人说,有个姓李的道人混进了宫中...” 清一子听罢,颤声道:“莫非有人意欲对皇上不利?” 凌霄定了定神,笃定地道:“此二人绝非善类,一子,你务必连夜赶回京师,如实禀报千户大人,一刻也不要耽搁,我这便去跟上那二人,你回到衙门,马上率人前来接应于我,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 清一子向来对凌霄言听计从,立刻应道:“是,大哥你自己千万小心,一子这便去了。” “把我的马也牵走,这里距京师不到三百里路,你一路换马骑乘,切莫于沿路的驿站停留。”凌霄又特意叮嘱道。 原来这锦衣卫貌似权势极大,威风不可一世,实则如凌霄这等锦衣百户,品阶虽是正六品,可年俸却也不高,额外的收入通常全凭着办差时私存截留或是立功受赏。而清一子这从七品的小旗官,俸禄更是低的可怜。 清一子听罢心中一热,不禁感激地点头道:“一子晓得。”忙拾起马鞍褡裢,到后殿牵了马匹,轻轻地推开庙门,翻身上马,辨清了方向这才疾驰而去。 朝廷的驿站专门负责传递各种各样的信件与情报,其中自然也包括紧急军情的传递,因此其间大多皆都安插着锦衣卫的眼线,而驿站的马匹又具是脚程极快的良马,若被他们得知了此等情报,必定会当先抢了这份功劳。清一子骑在马上心道:“大哥为人向来坦荡,绝非是那好利争功之人,此等安排定是想为我多得些赏银,贴补家用。” 此时凌霄也已蹑足潜踪,施展开了轻身功夫,紧跟那二人追踪而去。 林间的小路,树木茂密、杂草丛生。凌霄远远地便见其中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汉子,身形瘦小枯干,可是步伐矫捷轻浮,看似轻身功夫颇为了得。而另一个汉子则生得高大壮实、魁伟健硕,身穿着一身绛紫色的短打衣衫。 凌霄恐其有所察觉,于是不敢跟得太紧。三人如此两前一后的又行了一大阵,此时脚下的山路却是越发的狭窄崎岖,貌似正是通向山顶。而那二人脚步却是愈渐加紧,越行越快,不多时又穿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凌霄随后疾行,等到了山顶,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恢宏气派的道观,但见其依山而建,一侧则临着陡峭的悬崖绝壁,正门之上高悬着一方匾牌,其上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静虚观”。 只见那二人到了观前却是停步不前,凌霄只得自林间暗中观瞧,这时那青袍汉子忽的发出一声狞笑,并面向着林间凌霄藏身的树后叫道:“阁下一路尾随我们兄弟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凌霄听罢倒也从容不迫,缓缓地自林中步出,来到那二人身前两丈远处站定打量,只见这青袍汉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生得尖嘴猴腮,肋插着一对分水峨嵋刺。而那短打汉子则戴着一顶粗布头巾,双手擎着一对镔铁量天尺。心知此二人必是点穴打穴的高手,于是先自暗中加了几分小心,这才道:“在下想请二位走一趟镇抚司衙门,不知意下如何?” 那青袍汉子听罢淡淡地道:“这可倒要看大人你能否请得动我们啦。” 这时那短打汉子突然不耐烦的高声叫道:“三哥!莫再与这厮废话,快快将他料理了便罢!”同时左手一晃,“嗖”的一声,一把铁尺猛地递向凌霄。 第二章苦斗 凌霄闪身躲过那短打汉子当胸刺来的这一铁尺。那汉子见一击未中,右手铁尺紧接着又横扫凌霄额角头维穴,凌霄微一矮身,铁尺便又堪堪走空。不料那汉子忽将手中铁尺倒转,反手回撩,凌霄看准时机,左掌扣他手腕,同时右拳猛地击他臂肘。那汉子吃痛,手中铁尺登时脱手。凌霄又将右手并掌如刀,横扫那汉子下颚,直把他打的飞出一丈多远。 那青袍汉子面露几分惊讶之色,随即叫道:“好一招‘倒掠虎须’!”说着飞身跃到凌霄近前,右手三指成爪,直取凌霄的咽喉。凌霄心道:“此人眼力倒也不俗,竟识得我这‘峨嵋虎翼拳’的路数。”连忙抬手一拨,右肘横扫,那汉子身形一矮,轻巧躲过。 二人如此你来我往,互有攻守。但见凌霄招式开阖有度、攻守兼备。而那青袍汉子辗转腾挪之间,身法甚是迅捷。 又斗了二十余招,那青袍汉子见久攻凌霄不下,只得撤出腰间那对分水峨嵋刺,双手时而屈指紧握,时而张手撒放,刺、穿、挑、拨,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两道银光上下翻飞。 凌霄先是空手接了他三五招,随后也自腰间鞘中“唰啦”一声抽出钢刀,直如风卷残云般舞动起来。而那适才被凌霄打翻在地的那短打汉子也再次加入战团,三人各执兵刃斗在一处,“叮叮铛铛”的精钢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凌霄虽是以一敌二,却也巍然不惧,越战越勇。 三人斗了十数招后,那青袍汉子左手虚晃一招,假意攻向凌霄下盘,右手挺刺直点凌霄胸前天突穴,凌霄闪身之间,紧接着忽的纵跃而起,当空使了一招“力斩华山”,钢刀自上而下猛地劈将下来,直如晴空之中打了一道雳闪般从天而降。青袍汉子眼见躲闪不及,慌乱之中只得双手举起峨嵋双刺勉力架挡,同时耳中只听得“锵”的一声脆响,再看那对分水峨嵋刺时,竟齐生生的被钢刀劈断作了四截。饶是那汉子反应迅速,身子及时倒退了半步,不然连脑袋也已一同被劈作两半。 凌霄甫一落地,顺势一招“回头望月”,锋利雪亮的刀锋自那短打汉子眼前急掠而过,那汉子躲的慢了分毫,只听“啊呦”一声惨呼,鲜血飞溅,登时仰面栽倒,双手捂着面颊哀嚎连连,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自右边下巴斜斜的划至左侧额头,一只左眼也已瞎了,又挣扎着翻滚了片刻,疼得晕了过去。 那青袍汉子血灌瞳仁,当即弃了两截双刺,赤着双手有如发疯一般凶狠地扑向凌霄,并厉声喝道:“胆敢伤我兄弟,你非死不可!” 可才斗了不到三五回合,凌霄卖个破绽,佯作胸前门户大开,那汉子见了飞起一脚,猛地踢向凌霄心口。而凌霄却是迅捷一个侧身闪躲开来,那汉子一脚踢空,无奈招数使得老了,已然收招不及。凌霄见状连忙上步欺身,“唰唰”两刀,使了一招“风卷残云”,但见那汉子肋下、大腿先后各中了一刀,而那紧接挥出的第三刀则堪堪停在了距他咽喉半寸之处。 凌霄沉声道:“说吧,你们是什么人?” 那汉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凌霄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当真不怕死吗?” 那汉子昂然道:“怕死的不是好汉!” “也好,你既知我是锦衣卫,那么想必也听闻过‘诏狱’吧。”凌霄哂笑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下辖南、北两个镇抚司及一个经历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监察本卫所内的军纪法纪,而北镇抚司的权利则比南镇抚司要大得多,他们可对一应案犯自行逮捕、刑讯甚至处决,且还监理着皇帝的私人监狱,即诏狱,其中如刷洗、刺心、断脊、剥皮等种种酷刑更是令人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那汉子脸上不由得微微色变,但仍兀自强硬地道:“晓事的乖乖放我们兄弟俩走路,管了这件事,日后你永无宁日。” 凌霄听罢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边说边将刀锋缓缓地推进分毫,一丝鲜血立时出现在了那汉子颈间,那汉子虽仍向着凌霄怒目而视,可鬓角额头却也不禁渗出了几滴冷汗。 然而正在此刻,凌霄忽觉那汉子瞳仁之中倏地映射出了一抹寒光,凌霄心知不妙,急忙向左闪身,饶是如此,仍是闪避不及,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支三寸来长的袖箭已然重重地钉入自己右肩。 凌霄吃痛,回头看时,但见皎白的月光之下,一个头戴鎏金束发公子冠的中年男子,身着一领华贵的炎色锦袍,正自静虚观的外墙上一跃而下,并轻摇着折扇缓步逼近凌霄,但见其身材高挑、面白微须,潇洒自如、倜傥风流,一双三角眼睛隐隐地泛着凶光。 凌霄正色道:“阁下暗箭伤人,此等卑鄙手段,传扬出去不怕为人耻笑么?” “呵呵呵...等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那锦袍公子轻蔑地冷笑道。 凌霄听罢大怒,不过那支袖箭的劲力甚大,此时只得刀交左手,接着举刀一指那锦袍公子,道:“倒要领教阁下的高招!” 那锦袍公子也不再搭话,“唰”的将折扇折拢,斜插在了后颈领中,接着身形一纵,直取凌霄面门,但见其双掌忽紧忽慢、劲力十足,犹如两片利刃一般笼罩住了凌霄周身。 可凌霄虽以钢刀应对其一双肉掌,看似占着优势,可由于左手使刀,力道先自弱了三分,加上招式的熟练运用程度也发挥不到平日的六七成,况且适才又激斗半晌,体力自更不及那锦袍公子。因此二人斗到三十余招上,凌霄便已渐落下风,再加上身形不断的辗转腾挪,牵动了右肩伤势,大片的血迹早已染红了肩头衣衫。 那青袍汉子乘着凌霄受了箭伤之际,早已跃出三四丈外,扯下衣袍下摆,撕作几条,先为那短打汉子上了金疮药,简单裹了伤口,这才重新加入战局,以助那锦袍公子一臂之力,手中虽没了兵刃,但却将五指成爪,招招抓向凌霄周身要穴。 三人又堪堪斗了十几余合,凌霄一个躲闪不及,只听“嗤啦”一声,左腿被那青袍汉子一爪抓中,登时便是三个鲜红的血洞。 凌霄险些站立不稳,可痛楚却愈加的激发起了他的豪气与斗志,顿时抖擞精神,招式突然大开大阖、刚猛凌厉,一招“浪里飞花”,但见这把钢刀舞的有如漫天飞洒的花瓣,单花、双花、背花、颈花、顶花...周身竟犹如被一团密不透风的刀网团团笼罩。 那青袍汉子忽然身形一矮,一个贴地前滚翻,姿势虽显狼狈,但右手食中两指却极其隐蔽地点向凌霄脐下的中极穴,这一招极其凶险,中极穴乃人身要穴,如被点中,轻则破气伤元,重则立时毙命。凌霄见了急忙反转单刀,以刀锋直削他手腕,那汉子只得收势,凌霄随即一腿正中他左膝,那汉子登时单膝跪地,凌霄未及他喘息便又顺势踢中了他的前心,直踢出两丈多远,可由于左腿已然受伤,自己也险些跌倒在地。 可此时凌霄但觉眼前一道精光闪过,随即便觉胸口一阵火辣的巨痛袭来。再看那锦袍公子却已欺到自己近前,手中那柄折扇再次展开,几道鲜血正顺着半弧形的扇边流向扇骨,雪白的扇面则溅得血迹斑斑,原来竟是一柄边缘皆为利刃的铁骨逍遥扇。 也多亏得凌霄于几欲跌倒之际及时倒退几步,才使得伤不致命,此时只得以刀拄地,大口的喘着粗气,暗自恼火,心道:“怪我如此大意,遭此暗算,看来今日若能杀出重围便是万幸。”于是高声喝道:“你二人难道不知《大明律》吗?‘杀锦衣卫者罪同谋逆’,是要株其三族的!”其实他也是有心拖延,自知这二人既打算杀了自己,又何惧这些恐吓,只是盘算着能够多得一刻喘歇便好。 那青袍汉子刚要答话,却见那锦袍公子摆手道:“不要让他喘息,上!” 面对二人再次齐攻而至,凌霄但觉四肢发软、阵阵眩晕,想来定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所致,只得疲于应对,且战且退挨到几株大树之下,背倚着树干,以免背腹受敌。 只见那锦袍公子手中一柄铁骨逍遥扇使得越来越快,舞动如风,而凌霄的臂膀、腰间便又多了数道伤口。这时那锦袍公子举扇向着凌霄当头劈落,凌霄随即横刀向上架挡,岂料那锦袍公子忽然迅速将铁扇折拢,以扇骨击向凌霄的刀身。 凌霄正自体力不支,因此不愿与之较力,便欲撤回刀来,不料刀身竟被扇骨牢牢地吸附住,如何也挣脱不开。凌霄惊诧万分,心念急转之间,忽然明了,心道:“原来这两片扇骨竟是磁石所制,难怪能够吸附兵刃。” 那青袍汉子见凌霄胸前门户大开,机不可失,迅速欺身上步,曲指点向凌霄的膻中要穴,指尖已距其心口不及两寸。 于这电光火石之间,凌霄使出生平气力,将全身力道集于手腕,虎吼一声,竟硬生生地将钢刀抽离,随即反转刀身护住身前,化解了那致命一击。可由于用力过猛,身子也已偏离树干,并随着惯性向斜后方连退了数步,可万没料到此处竟已到了山崖边缘,及膝的杂草遍地丛生,凌霄不期一脚正踏翻了几块散碎的山石,竟失足跌落山崖。 第三章祸福 缕缕晨光斜穿过起伏的山峦,照射在村前的那条小河上,波光粼粼、金光闪耀。 那缓缓流淌的河水当中,此刻正倒映出一张俏脸,只见一个身段苗条的姑娘正跪坐在河边,双手捧了一只装着衣物的小木盆。这姑娘生得眉目清秀、皓齿朱唇,一张秀美绝伦的鹅蛋脸庞,眼眸晶亮、明静清澈,身穿着藕荷色的衣衫,莹白色的比甲,水红素裙,湘妃弓鞋,窈窕婀娜、亭亭玉立。 这姑娘瞧着水中倒影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又径自的摇了摇头,这才开始浣洗起了衣物。 可巧此时顺着河面正缓缓地漂来一件乌黑色的物事,待到得姑娘近前,只见却是一顶湿淋淋的纱帽,那姑娘随即顺手捞起端详,心下甚奇,自语道:“这时哪里漂来纱帽?”接着站起身来,向着河流上游眺望,但见一个落水男子,双手无力地搭着半截朽木,顺流而来。 那姑娘见了大吃一惊,只道定是河中浮尸,登时心下惊惧,双腿发颤,本想这便从速离去,可转念之间心道:“这人是死是活还未可知,倘若尚有一口气在,如这般任之漂走,自己又何以心安?”于是咬紧下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紧攥着自己那两只粉拳,迈开脚步,下到河中。 这条小河乃是潮河支流,流经此处恰巧河道几经转曲,因此水流既缓又浅,她虽立在河心处,河水却也只才没过膝盖。待那男子漂到身前,将双手抓住他的衣衫,并吃力地向着岸边推却,等将男子拖拽上岸,自己却早已是气喘连连,香汗淋漓。 那姑娘顾不得喘歇,看这男子时,见其面色苍白,全无血色,不知究竟在水中浸了多久,忙伸手探他鼻息,但觉气若游丝,心下暗道:“万幸尚有一丝气息。”只见她挽起袖面,运起适当的节奏用力按压其胸腹,每按一下,便见有些许河水自那男子口中涌出。 可虽如此,却仍始终不见其转醒。那姑娘柳眉微蹙,想起舅父曾教过自己对溺水之人的施救方法来,想到此处,一张俏脸蓦地如同火烧云彩般红了起来,原来这法子便是要嘴对着嘴,向他口中用力吹气,以为其续气。 那姑娘正自犹豫之间,方才见这男子虽然发髻散乱,衣衫残破,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深邃迷人的五官,倒是显得英武不凡。于是心道:“若那样做时,自己姑娘家的名节难免不保,虽然他看起来也并不惹人厌烦,甚至还颇为英俊,可是...嗯...唉...”不觉间竟是心跳加速,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愈加红润,直羞臊地双手捂着脸颊,嗔怪自己道:“哎呀!人命关天,这个时节我竟还在胡思乱想些这个!”接着又坚定地自语道:“也罢,名节虽大,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凡他有一息尚存,我必当全力救他性命才是。” 两个时辰前... 微凉的夜风早已吹散了虎头山顶的血腥之气。 凌霄不慎失足跌落山崖,身在半空下落中,只见眼前那陡峭的崖壁极速地不断闪过,于是慌忙撒了手中的钢刀,两手不停地胡乱挥动,只盼能抓攀到什么物事才好。弹指之间,只觉得又下落了百八十丈,忽然耳听“嘭噔”一声脆响,大腿间一阵剧痛传来,似撞上了自崖壁间生出的一株老树,凌霄身体登时翻转过来,可也因而暂缓了下落之势。紧接着腰腹之间又被一截树杈挂到,那树杈生得有如成人小臂般粗细,随着“喀吱吱”的几声怪响,树杈折断,但初时那股巨大下坠的重力却也所剩无几,直到摔落谷底那丛松软厚实的落叶当中。 但见这谷中阴暗潮湿、泥土湿软,参天古木、绿盖如阴,想是经年累月阳光稀薄,处处堆积的尽是层层大片的枯枝落叶。尽管如此,凌霄仍被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觉周身剧痛难忍,耳中兀自仍在嗡嗡作响。 借着刀身那微弱的反光,凌霄将拾起绣春刀来,环视四周,林木茂密,不可辨物,唯见前方似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当下也不辨方向,只得沿那条小路径向前行。如此艰难行了一阵,只觉身旁隐隐传来滔滔的水流之声,越向前行,水声越大,流速越急。 凌霄因伤势太重,拖着满身伤痛,昏昏沉沉间只觉头重脚轻,疲累已极,也不知行了多久,这时再也支撑不住,接着眼前一黑,翻身跌入那河流之中... 一缕和煦的微风轻抚过凌霄的面庞,鼻中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待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紧闭的双眼,那弯弯的眼睑下投出两道绝美的弧形,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口中但觉源源传来丝丝温润的气流,双唇亦是滑腻柔润。 凌霄登时心下大窘,有心提醒那姑娘自己已然苏醒,可又恐如此情景,二人乍一四目相对,自己率性不羁,无甚所谓,可人家堂堂一个姑娘家,须从男女大防,日后却又如何见人?因此为避免尴尬,无奈之下只得佯装紧闭双眼,口鼻之中含糊不清地发出些许声息,身子也随之轻微地动了一动。 那姑感到身下异动,登时喜上眉梢,慌忙跪直身子,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低声喜道:“这下好啦,真是谢天谢地!”又蓦地意识到自己此刻与这男子这般接近,忙站起身来,退了半步,低了头红着脸道:“大人快醒一醒。” 凌霄这才睁开双眼,这才挚诚相谢道:“多谢姑娘,我这是...身在何处?” 那姑娘回手指着不远处的村落道:“这里便是河东村了。”声音委婉动听,轻柔可人。 凌霄这才看清楚这姑娘的相貌,并再次感激地道:“在下失足跌落河中,漂流至此,幸蒙姑娘搭救上岸,感激不尽。”由于站立不起,只得拱手致谢。 那姑娘听罢想到适才于其施救的经过,先是俏脸一红,这才期期艾艾地道:“大人不必相谢,人家...嗯...民女也只是恰巧正在河边...浣洗...”声音越来越低,如若蚊呐。 凌霄见她素裙下摆和弓鞋也已湿了,心中一热,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大恩大德凌某日后必报!”说罢便要再次要挣扎着坐起身来,可一发力间,周身多处伤口登时又迸发出了血水。 那姑娘神情一怔,再次打量起了凌霄,眼见血水越流越多,这才慌忙道:“哎呀!大人您不要动啦,我这便去喊舅父。”说罢轻提裙裾,快步向着村子而去。 正午十分,河东村中不时的袅袅升起缕缕炊烟。 一所朴素的农家院落,两间正房紧靠着西墙,不大的院中种着菜豆、丝瓜等时令蔬果,围墙、廊檐处则挂晒着各色药草,院角还堆放着药碾、柴刀及许多的坛坛罐罐。 凌霄此时已被安顿在了南边的一所房舍之中,但见他伤处皆缠着厚厚的纱布,正躺在榻上沉沉熟睡,一股煎得浓浓的草药味道弥漫着整间房舍。只听那姑娘传来关切的声音道:“舅父,他伤得怎样?”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站在床边,手捻颌下的一部山羊胡道:“他周身共有一十三处大小刀伤,原本这般失血过多着实凶险至极,所幸的是这一失足落水,伤口遇冷收缩凝结,反倒因祸得福,倘再耽搁个把时辰,定然性命难保。”言及于此仍是心有余悸,但见这人面相清癯,高高瘦瘦,一身粗布长衫,显得十分朴实。 那姑娘听罢先自稍稍宽下心来,接着又伸手一指凌霄褪在一旁的飞鱼锦衣,忧虑地道:“舅父您瞧,这...可如何是好?” 那中年人皱眉沉吟半晌,继而坚定地道:“舅父做了半辈子的郎中,自付对得起天地良心,医者仁心,凡事但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何况...厂卫之中也不见得尽是杀人不眨眼魔王。” “厂卫”既东缉事厂与锦衣卫的并称,乃是皇帝最为倚重的情报机构,他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对当朝文武百官尚可施行法外的监督与逮捕,可想对于平民百姓则更是滥施淫威,肆意妄为,且耳目遍布,因此对这“厂卫”之名,百姓尽皆闻之色变。 只听那中年人又道:“婉儿,这几日你先到西村陈大娘家暂住些时候,就说舅父要去进山接诊,留你独自在家放心不下,她偌大的年纪,正好与她做个伴。”顿了一顿又道:“倘若这里出了差池,舅父自会一力承担,不要以我为念,只是...今后婉儿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说罢眼角竟似有些湿润。 婉儿听罢顿时也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不走,婉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舅父您的。” 夜深了,漫天的星斗如同黑夜中不断眨动的眼睛。 婉儿披着外衫,正靠坐在房中床头环抱着双膝,出神地想着心事,一双修长的美腿弯曲着,勾勒出一道优美流畅的曲线。 此刻回想起早间搭救那男子的经过时,脸蛋便又似火烧一般均热,心念及此,明眸忽的一亮,不觉间心跳骤然加速,喃喃自语道:“那锦衣卫自称姓凌,又讲得一口官话,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难道...难道真的是他?” 第四章重逢 似火的烈日将大地也炙烤出了一层模糊的灰气。 婉儿吃罢午饭便来探望凌霄的伤情,由于昨夜里辗转难眠,直到三更天上方才入睡,这时正坐在椅中,不时袭来阵阵困倦。 而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凌霄,此刻忽然传来微弱的声音道:“水...” 婉儿连忙站起身来,到了榻边,欣喜地道:“呀!你终于醒啦!”忙为他斟了一碗清水,低声道:“大人你自己...成么?” 凌霄原本憔悴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勉力抬手接过水碗,微笑道:“还好,多谢姑娘。”此刻再见眼前这位姑娘一对晶亮清澈的明眸时,竟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可一时间却又如何也记不起来,于是仰头一饮而尽,入口清凉甘甜,畅快无比。 只听婉儿又道:“你先躺下休息,我这便去告知舅父。”说罢快步走出屋子。 时候不大,那中年人便又带着婉儿来到凌霄的榻前。凌霄见了急忙挣扎着便要下地拜谢,那中年人一把将他扶住道:“大人不必多礼,勿要牵动了伤口。” 凌霄执意要拜,只得暂且于床榻之上双膝跪倒,向着这对舅女俩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感激地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敢问恩公高姓?” 婉儿连忙闪避在了舅父身后,不受其跪拜大礼。那中年人听罢也连忙拱手还礼,边让起凌霄边道:“不敢不敢,草民鄙姓徐,乡人都称草民作徐郎中。”接着又指着婉儿道:“这是草民的甥女,名叫婉儿。” 凌霄听罢颔首道:“二位恩公,切莫再以大人相称,晚辈姓凌名霄,若非恩公仗义相救,晚辈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多时了。” 徐郎中见凌霄仪表堂堂、品貌端正,实不似那奸妄淫邪之辈,且又对自己舅女俩十分礼敬,言语挚诚,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于是道:“既然如此,那草民便攀个大说,称你一声凌贤侄吧,只是未知贤侄因何落难至此?” 凌霄当下也不隐瞒,这才将之前激斗的经过对徐郎中舅女俩详细地讲说一遍,但深恐为其带来麻烦,所以于那涉及谋逆一节却是略过未提。 徐郎中和婉儿听罢心下稍安,赞凌霄真乃吉人天相,由于他刚刚转醒,身子仍是十分虚弱,因此自是不便多聊,只得叮嘱其多多休息。 大片杂乱的草丛,一只葱绿色的螽斯灵活地跳来跳去,也似忍受不住这午后山间的炎热。 虎头山,两百名锦衣校尉正严密地把守着山中要道,而静虚观中则遍布着东厂番子的身影。而清一子与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总旗官英褀,以及本部五十名锦衣校尉正自山间仔细的搜寻凌霄的踪迹。 这名唤作英褀的总旗官平日里与凌霄、清一子交情最好,故三人结义之时排行在二。但见他生得方面正脸,一双环眼,炯炯有神,鼻梁高耸,挺直如峰,身形魁梧,气力过人。 昨日晨间,英褀画完了卯正要外出公干,刚刚步出百户所,只见清一子正自东门打马扬鞭疾驰而至,清一子见了英褀忙飞身下马,气喘连连的叫道:“二哥,出大事了!” 英褀听罢清一子的讲说也是大吃一惊,二人不敢耽搁,慌忙前往千户所禀报了千户赵铎,赵千户闻听亦是如实的转呈镇抚使周彦如。周彦如听到禀报,蓦地想起因那妖狐夜出之故,连日来确曾有诸多道人入宫为天子驱魔祈福,其中那为首的果不就是唤作李子龙李道长么?而宪宗皇帝早也已经降下诏旨,今日辰时三刻,御驾亲往瓮山太元观焚降御香,修设罗天大醮,驱魔降妖。 心念及此,直如坠落冰窟一般,漫说天子遇刺,就算是受了些许惊吓,也不免万千人头落地。接着一面急往承天门外,锦衣卫指挥使司禀报上官,另一面吩咐赵铎速去知会东厂与北镇抚司衙门,依照规定,凡涉及谋逆,清肃贪反的案子须由这两个衙门负责。 英褀二人再次回到百户所,先是点齐了本部五十名锦衣校尉,又汇集了东厂与北司的一众军校,众人尽皆跨马提刀,煞气凛然,清一子一骑当先,头前引路,直奔虎头山而来。 闷热难耐的午后,放佛连空气也都黏糊糊地粘在了一处。 清一子焦急地抹了抹额前的汗水,默然地叹息一声,心道:“往来山间搜了足有三遍之多,大哥仍是踪迹皆无,可真急煞小弟了。” 只听英褀却是张眉怒目地喝道:“清一子!就为了这点功劳,你独自回来报信,怎的不顾大哥安危?” “二哥,我这便带兄弟们去左近搜寻,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倘若大哥...真的遭遇不测,一子自会向大哥谢罪。”清一子黯然道,他对英祺的脾气实在太过了解,向来性如烈火、心直口快。如今自己早已是悔恨不已,暗自责怪没有留下与凌霄相互照应。 凌霄于河东村养伤业已十日有余,这一日雷声滚滚、乌云密布,直如一团团乌黑的铅块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连日以来,幸有徐郎中的妙手医道以及婉儿的悉心照料,再加之凌霄本是习武之人,筋骨体魄较之常人更为强健,因此伤势恢复的倒是甚快。 这时只听“哒哒”的房门轻扣之声传来,徐郎中随即推门而入,婉儿则端着早饭随后而入。徐郎中眼见凌霄的伤势恢复的如此之快,心下甚喜,道:“凌贤侄恢复的如此迅速,相信不出七日,定当复健如初。” 凌霄躬身道:“全仗徐伯父您医术精湛,还有婉儿姑娘的悉心照料,晚辈实是无以为报。” 徐郎中道:“贤侄这是哪里话来,救死扶伤本是吾辈分内之事,快快请坐。”说罢自己也坐了一张椅子,又道:“贤侄这般年轻便有此作为,真可谓英雄出少年啊。” 凌霄惭愧道:“徐伯父谬赞了,晚辈只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做个小小的百户,还是继承先父留下的官职。” 徐郎中道:“不知贤侄年岁几何?祖籍何方?” 凌霄道:“晚辈今年二十有三,祖籍直隶永平府,祖父于宣德年间举家迁至京师。” 徐郎中道:“贤侄现今可是居于京师阜成门外?” 凌霄心下大奇,反问道:“正是正是,徐伯父却是如何得知?” 只见徐郎中稍稍沉默了片刻,接着才道:“贤侄可还记得唐文孝唐大人否?”眼眶竟似有些湿润。 凌霄闻听登时大惊失色,惊愕道:“您竟识得我唐叔父?”与此同时,目光不由自主的向着婉儿望去,并颤声道:“婉儿...你...你是唐婉儿!” 隆隆的雷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唐婉儿眼中的泪珠也如同雨点一般洒落,只听她哽咽道:“霄哥哥...呜...”只唤了一声,便已是泣不成声。 原来凌霄的父亲与唐婉儿的父亲唐文孝乃是至交好友,又同朝为官,因此凌霄与唐婉儿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奈何世事难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祸骤然降临到了唐家。 成化四年,西北土官满俊叛乱,陕西总兵任寿,副总兵陈价奉旨统兵四万平叛。都督同知薛洪提督军务,太监张祥监军,结果兵败石城,损兵折将,都指挥使蒋泰、都司申澄战死。 而时任兵部主事的唐文孝也是随军出征,当眼见数万的将士埋骨异乡,心中悲愤,于是奋笔疾书,冒死上谏,直言导致战事不利的根本原因。首先非是将领统兵无方,实则每遇战事,负责选帅派将的兵部与负责兵员调配的五军都督府,两权分立,因此将不识兵,兵不认将。另外,抽调的各地卫所军兵作为援军,本为协助主军作战,一应粮草辎重都要自原驻地供应,造成供给不及,且各路军兵配合应变、协同作战能力极差。还有便是委任那些于兵法战策一窍不通的内监或是督察御史等文官作为监军,参与军务,以文制武,焉有不败之理。 其实上书所言句句在理,可朝廷之所以如此分配设立,无非便是为了防止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拥兵自重,以免皇权旁落,稳固集权的一种必要手段,所以对于这种威胁到皇权的言论,文武百官向来皆是讳而不言。另外每逢战事委任内监与文官监军,实则正是内官监与文官集团之间的相互制衡。 因此成化皇帝震怒,认定唐文孝此言乃是为了兵败开脱狡辩,随即降诏,严惩唐文孝及战时指挥不利的一干将校,军法从事。 唐文孝虽被处斩,可按律犯官家中女眷也要充入教坊司为妓,唐夫人急忙将唯一的女儿唐婉儿托付给了自己娘家的哥哥徐景阳,即这位徐郎中,又使了大把的金银,才将这舅女二人连夜送出城去。 而唐夫人则暂被关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判决发落。夫人虽为一介女流,倒也是贞洁烈妇,宁死不进那教坊司任人侮辱,一日晚间乘着狱吏不备,打碎装饭用的瓷碗,割腕自尽,以全名节。 徐郎中则带着时年九岁的唐婉儿四处躲避,餐风饮露,二人先是向东,后右折而北上,几经辗转,终于落脚到了这潮河县治下的河东村,自此隐姓埋名。 听着徐郎中的讲述,凌霄与唐婉儿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只听凌霄道:“婉儿,我自学艺归来,便听先父说及,你们唐家人...都已不在了。”说罢亦是泪湿眼眶。 唐婉儿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将头深深地埋进凌霄那肌肉结实的胸口,抽泣道:“婉儿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霄哥哥你了!” 第五章相识(上) 京师,东安门北街,一片肃杀之气,清冷的有些慎人。东缉事厂的衙署与锦衣卫北镇抚司栉比相邻。 只见衙门口左右分立着四名头戴尖帽,手按腰刀的东厂番子。堂前立着一座上书着“流芳百世”的高大牌坊。前堂之内,一幅巨大的岳武墓像正中高悬,以作时刻醒示着办案须“毋枉毋纵”之意。 穿过前堂,后进的几排房子便是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掌班、领班等办差之所,唯独坐落在深处的一间院落,尤为别致肃穆。宽大的厅堂之中香风袅袅、低回悠长,花梨木的四扇屏风,上面绘着下山猛虎,栩栩如生,巨大的牛油明烛悬于四壁,烛火通明。 此刻但见居中端坐着一个身着金菊刺绣、宝蓝锦缎曳散的华服中年,此人面白无须,长眉细眼,头戴一顶高装纱帽,上嵌着寿山宝玉,两侧坠着燕翅水晶流苏,原来正是东厂督主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尚铭。 只听尚铭正自拍着身前书案大声喝骂道:“混账东西!静虚观竟然查无所获!那些逆党难道竟上天遁地了不成?”堂中气氛冷得令人窒息,仿佛连空气也凝固了一般,分立左右的一众官员具皆垂手屏息。尚铭接着又道:“那个失踪的锦衣卫叫什么来着?” 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忙向镇抚使周彦如使个眼色。周彦如登时会意,立即上前一步,到了书案之前单膝跪地,道:“督主,此人乃是我镇抚司衙门的百户,凌霄。” 尚铭听罢盯着周彦如道:“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灯影婆娑,月影袅袅。 凌霄与唐婉儿久别重逢,每日里各叙别情,仿佛有着讲说不完的言语,如此又将养了三五日,凌霄的身子已然复健如初。 一盏昏暗的油灯之下,映得凌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愈加显得英气非凡,唐婉儿见了心下虽十分欢喜,可想到明日便要与他分别,不觉间既感失落又十分不舍。 只听凌霄道:“婉儿,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唐婉儿迟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全听舅父安排便是。” 凌霄又对徐郎中道:“徐伯父,不若我们同回京师,在郊外寻个僻静所在,至于刑部、户部那边小侄自去周转。” 徐郎中叹声道:“唉,京师重地不比此间穷乡僻壤,藏匿钦犯可是杀头重罪,又有哪个敢于甘涉其险?” 凌霄听罢,也是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唐婉儿心下实不想令凌霄如此为难,只得微微一笑,道:“霄哥哥你不用为难,婉儿这些年来随着舅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也早已习惯了。” 只听凌霄坚定地道:“婉儿,霄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回京。” 翌日一早,耀眼的阳光重新占据了天空,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凌霄再度回身向着徐郎中一躬到地,作揖道:“徐伯父,小侄这便启程了,您多多保重。”又见一旁的唐婉儿红着眼圈在一旁不舍地瞧着自己,道:“婉儿,霄哥哥本想多陪你些时日,可此时必定会有大批的厂卫中人于左近寻找我的下落,我若多留一刻,你便会多一分危险。” “嗯,婉儿明白,其实今番能够再与霄哥哥相见,婉儿就已十分满足了...”唐婉儿黯然道,这时见凌霄的纱帽绳袢有些松了,忙为他紧了一紧,随后又扭捏地自袖中取出一件精巧的物事塞进凌霄手中,并柔声道:“霄哥哥,你路上再打开来看吧。”说罢已是双颊绯红。 凌霄微笑点头道:“婉儿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他舅女二人挥手作别。 唐婉儿踮起脚尖,望向凌霄远去的背影,直到眺望不见,仍自怔怔出神。 河东村位于虎头山西北,距京师尚有三百多里路程,凌霄心道:“路途遥远,没有马匹如何行路,不若先往潮河县再做计较。” 一路无话,待凌霄进了潮河县时,已是时至正午。但见街市横纵交错,酒楼茶肆、客栈店铺林林总总。 凌霄到了十字街心,腹中饥饿,一抬头间正见一座高大宽敞的酒楼立于眼前,那幅硕大的匾额之上写着“悦来楼”三个烫金大字,于是便走了进去。一个店伙计见有客到,连忙迎上前去,哈着腰赔笑道:“这位官爷,托您的福,小店今日一楼客座满了,您高升一步,请二楼上座!” 上得二楼,到了窗边一张桌前,那店伙计先用抹布殷勤地掸掸桌椅,这才请凌霄坐了,又满满地斟了杯茶,道:“请问官爷您用点什么?” 凌霄道:“随意来上四个小菜便好,再打两斤好酒。” 那店伙计应道:“好嘞,官爷且请稍坐片刻。” 过不多时,只见冷荤热素,四道精致的菜肴便即端上桌来,那店伙计躬身道:“官爷请慢用,如有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凌霄道声多谢,将酒碗斟满,一饮而尽,心下赞道:“此酒芬香淑郁,真是好酒,连日以来不曾畅饮,今日定要喝个痛快。”于是边吃边饮之间,自怀里取出那支曾伤自己的袖箭,细细端详,但见三刃箭头的末端各又铸有倒钩,实在与众不同。 而正在此时,忽听身旁脚步声响,只见一位年轻公子正坐在了自己对桌,凌霄见了不禁暗自赞道:“好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但见那年轻公子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颊白皙如玉,桃花绣眼、唇红齿白,当真是俊美的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玉簪束发,青衫云袖,腰间系着白绫丝绦,正中嵌了一块羊脂美玉,脚下一双小巧的白色软靴。一柄长剑悬于腰袢,霜花剑格,水玉剑首,一尺来长的艾绿剑穗飘洒自如。 只听其向候在一旁的店伙计道:“店家,给本公子来八道菜吧,要你们这酒楼里最出名的招牌菜肴,再来...嗯,再来一壶酒吧。”声音珠圆玉润,细声细气,可能是因年纪尚小,仍未变声的缘故。 那店伙计赔笑道:“敢问公子爷,您可是一个人用饭?” 那年轻公子反问道:“你瞧本公子身边还有其他人么?” 只听那店伙计好心提醒道:“恕小人多嘴,公子爷您一个人可用不了这许多菜肴,小人是怕您白白浪费了银两。” 那年轻公子听罢却是不以为然,不耐烦地道:“你道本公子付不起你银两么?”说着随手便将一块足有五两一锭的雪花白银掷在桌前。 那店伙计自讨没趣,只得赔笑退下。时候不大,只见那年轻公子桌前便已摆满了各式菜肴,盘盏罗列,可他却对每道菜肴只是左尝一口、右夹一筷,浅尝辄止,吃相甚是斯文,饮酒也是不甚爽快,只是偶尔拿起那只小酒盅轻抿一下,而后便边吸着气边用一只白皙的小手在唇边轻扇几下,想必是不大能经受得了那辛辣的刺激。 凌霄见了有趣,不禁向他多瞧了一会儿,可巧正被那年轻公子一抬头间所发觉,见凌霄这般瞧着自己,便将眉头一皱,板起脸朝着凌霄喝问道:“喂!你这样瞧着本公子做什么?手中那支袖箭从何而来?” 凌霄“哧”的一声轻笑,心道:“从来都是我们锦衣卫查问旁人,今番反倒来个对调。”他平素本就豁达不羁,时常率性而为,虽身为锦衣百户,却从无官民尊卑,上下之别,因此自是不以为意,于是朗声道:“这位小公子...” 话音未落,恰巧一个醉酒男子正摇摇晃晃地经过那年轻公子身旁,手中还托着小半坛喝剩的酒,忽然间一个不留神,酒坛一歪,掉落在地打个粉碎,酒水则尽数便泼洒在了那年轻公子的肩头前心衣衫之上,只听那年轻公子一声娇呼,霍地站起身来,怒道:“你这厮没长眼睛么?” 那男子也是吃了一惊,自知理亏,慌忙作揖赔礼道:“得罪得罪,小可这厢实在对不住,万望公子您恕罪则个。”说着便扯起自己衣袖为那年轻公子擦抹胸前的酒水。 不料那年轻公子却是出手极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男子顿时挨了个嘴巴,力道之重,愣是在他脸上堪堪印下五个红红的指印。再看那年轻公子涨红着面颊,大怒道:“别碰我!不然斩断你的脏手!”说着一推腰间长剑,右手紧紧握着剑柄。 那男子被打的发懵,见这年轻公子竟是如此火爆的脾气,只吓得双膝一软,连连讨饶。 那年轻公子自顾地掸着衣衫,不耐烦道:“快滚快滚,没来由的扰了兴致。”可一瞥之间,却见凌霄正面带笑意的打量自己,心下愈加气恼,随即将胸脯一挺,向着凌霄叫道:“你这家伙刚才说什么来着?人家到底哪里小啦?” 此时正值盛夏,人们衣衫单薄,只见那年轻公子这一挺胸,胸前微微隆起的轮廓却被凌霄瞧个正着,两粒如樱桃般的凸起若隐若现,原来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再一细细打量,当真是清纯可人、冰洁俏丽。 凌霄当下也并未道破,只是佯装出了一抹轻浮玩味地笑意,道:“阁下不妨过来坐坐吧,人们可都在瞧着公子你呢。” 那姑娘见周遭果有几个酒客正瞧自己的热闹,只得“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坐了凌霄对面,心中愤愤暗道:“这个讨厌的家伙,还有那轻浮的坏笑...”于是开口问道:“喂,你快说,这支袖箭究竟是哪儿来的?” 凌霄见她一再追问这袖箭的来历,不知是敌是友,心道:“这看似无甚心机的小丫头究竟是本性使然,还是另有所谋,我须试她一试才知。”随即并未急着答话,而是仰头先喝干了碗中的酒,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在下既不姓‘喂’,又不名‘喂’,公子这般称呼在下,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那姑娘听罢,仍是板着俏脸道:“哼,那阁下应该如何称呼?瞧你这身装束打扮,可是府衙的差官么?”。 凌霄微一抱拳道:“在下凌霄,只是在衙门中打杂混饭而已。” 那姑娘见了,这才也抱拳还礼道:“在下展凝...嗯...你就叫我展公子吧。” 第六章相识(下) 悦来楼中的酒客渐渐多了起来,划拳行令、猜枚斗诗,喧嚷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只见凌霄掌心向上,托着那支袖箭对那姑娘道:“这个嘛,记得是在月初凌某于京师近郊办差之时,无意间拾捡到的,难道展公子竟识得此物?” 那姑娘听罢存心卖弄,于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本来瞧你适才那副令人讨厌的样子,本公子才不想告与你知,不过你既是衙门中人,那便讲给你听了却也无妨,嘻嘻...”浅笑嫣然,不觉间流露出了小姑娘家那可爱的模样,只听她接着道:“这袖箭的主人,便是号称雁门五鬼之一,绰号逍遥客的司马诏了。” 凌霄本是好武之人,自幼便于峨嵋山拜师学艺,近年来又时常出外办差,于江湖行走之际,对于武林中名门正派的人物多少也有所了解,可对这雁门五鬼之名,却也真是从所未闻。 那姑娘见他若有所思,于是愈加得意,又道:“这雁门五鬼个个品行无耻、卑鄙狡诈,专门做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行径,因此尤其是这个逍遥客司马诏,简直就是花中魔鬼、色中魔王,是个出了名的采花淫贼。” 凌霄道:“原来如此,多谢展公子相告。” 那姑娘见状心下竟是说不出的解气畅快,心道:“谁叫你这讨厌的家伙说人家小呢,还居然那么放肆地打量人家。”顿时眉开眼笑,欢喜地道:“嘻嘻...本公子谅你也未曾听闻过。” 凌霄点头道:“那么展公子你却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那姑娘道:“本公子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武林中的事,还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哦,他们既然号称雁门五鬼,那其余四人,又分别唤作什么?”凌霄又问。 那姑娘微一皱眉,继而沉吟道:“其余的...喔...你管那么多干嘛?总之和这支袖箭又没什么关系,我才不告诉你呢。” 凌霄听罢不禁暗自笑道:“这小丫头不过是想在自己面前存心卖弄,当真也没什么心机。”此时既知她并非雁门五鬼一伙,自然便消除了戒备,于是又道:“展公子可识得那司马诏?” 此言一出,只见那姑娘忽的柳眉倒竖,“哼”的一声,气忿地道:“此人与我们剑派势不两立,本公子这次下山,便是要亲手抓了这个无耻淫贼,将他绳捆索绑,回山交给爹爹处置发落!” 凌霄奇道:“这淫贼是如何得罪了贵剑派呢?” 那姑娘仍自气愤不已,道:“两个月前,我几位师哥下山办事,途经易州府时,可巧撞见这淫贼正趁着夜色摸到一处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之中...哎呀,就是在做那种坏事啦。”言及此处俏脸却是微微一红,于是紧接着又道:“我几位师哥见了,心道对付此等奸恶淫贼,自也用不着讲究江湖道义、以多欺少的了,连忙出手相救,那淫贼虽功夫不弱,可是一时间猝不及防,寡不敌众,只得仓皇而逃,我五师哥当时追赶的紧,不料却被这淫贼暗地里射出的袖箭所伤,险些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这淫贼打暗器的功夫却也着实了得。”凌霄接口道。 那姑娘道:“是呀,几位师哥回山后对爹爹说起此事,爹爹更是大发雷霆,之后经过四处打探,终教我们得知这淫贼近来竟藏匿于京师一带,所以我便随着几个师哥们一起下山来捉他啦。” 凌霄疑道:“可公子你怎的竟是独身一人?” 那姑娘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嘛...我们几个师兄妹,嗯...到了宣府保安州便分头行事啦,现下正各自寻找这淫贼的踪迹呢,嘻嘻...” 凌霄见她神色有异,便已料到其定是独自一人,心想着是否要将自己曾与司马诏交手的经过相告与她,如此犹豫片刻,这才心道:“那司马诏的武功不弱,且又极是阴损狡猾,我虽不知这小丫头功夫如何,可单以心机而论,显然与那司马诏相较甚远,倘若因我一言,令她反遭其害,实在于心难安。”随即拿起酒坛再次斟满了身前的酒碗,又为那姑娘浅浅地斟了一小半酒盅,接着端起酒碗,道:“展公子,多谢你向凌某讲说了这些个江湖轶事,咱们且喝一杯酒,便就此别过吧。” 岂料那姑娘竟是一拍桌子,高声道:“且慢!你竟如此小瞧于我,凭什么你用大碗,我却用小盅?”说罢随手拿过一只酒碗,便已满满地斟了一碗。 凌霄暗自心道:“这小丫头忒也争强好胜了些。” 只听那姑娘接着道:“本公子便先干为敬啦,请!”言罢竟将那满满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午后的天气最是炎热,草木被烤的垂着头,像是奄奄待毙一般,连那林中的鸟儿也不知躲匿到了什么地方,只有知了依旧伏在枝头,不时的发出撕裂般的鸣叫之声。 英祺与清一子率领着一众锦衣校尉眼看便要到了怀柔,此间距京师已然相去不远了。 大家连日以来于虎头山周边进行严密搜索,可却终不见凌霄踪迹,因此也只得先暂回衙门复命。由于太过炎热,一众人马只得暂且先到树间歇息,反正时间尚早,等过了未时再行赶路也未尝不可。 此时英褀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之下,怔怔地望着天边出神。清一子则背对着他,暗自掉了几滴眼泪,只见他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到了英褀面前,黯然道:“二哥,你带弟兄们先回去吧,一子自去寻找大哥,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我家中的老母和两个妹子...就劳烦二哥了。”俨然便是倘若查明凌霄已不在人世,自己也要以死相陪。 英褀听罢,急忙一把按住了清一子的肩头,动容道:“一子,你这是说什么话来!那天二哥心里着急,言语说的重了些,你知道二哥这脾气。”紧接着道:“咱们兄弟三人情同手足,大哥平日里向来说一不二,决定好的事情更不会改变,而且...”顿了一顿又道:“若以官职而言,大哥吩咐的话就是命令,你又如何能抗命不遵呢?是二哥错怪了你,走!咱们一起回衙门!” 清一子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积蓄了几天的泪水终于得以宣泄而出。 眼见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姑娘,凌霄当真也是哭笑不得,此时倘若离她而去,如若遇上歹人,后果难免不堪设想。因此只得向店伙计要了一间上房,待客房安排停当,这才抄起她的膝弯,轻轻将她横身抱起,进了客房。 凌霄本欲留下一页字条就此离去,可又恐她酒醒之后再生事端,于是便坐在窗边的一张椅中闭目养神,消磨时间。 直到将近酉时,天色也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只见那躺在榻中的姑娘轻轻翻了下身子,口中慵懒地发出“嗯、嗯”的声息。又过了片刻,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忽觉自己的身上竟盖着薄薄的被子,心下大奇,自语道:“这是哪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感觉仍是晕沉沉的,呼吸之间略带着酒气,这才心道:“是了,我适才正在酒楼,还和一个叫作凌霄的家伙说着话...怎的便这般莫名其妙的睡着了?” 那姑娘连忙靠坐在了床头,定了定心神,四下这一观瞧,只见凌霄正径自望着窗外的夜色,顿时大惊失色,心道:“难不成是他送我到这里歇息的?他...他可还抱了我么?”心念及此,直羞得满面通红,轻咬着樱唇,埋下头去,可这埋头一瞥之间,恰见自己那双白净的小软靴正整齐地摆放在了榻前,适才还晕乎乎的头脑立时间便即清醒了许多,心道:“这家伙居然帮我脱了靴子,那岂不是连我的脚也看过了嘛!”羞臊得直想用被子蒙住头脸。 想到这里,那姑娘的一双脚儿虽穿着白棉布袜,且有被子遮盖着,可仍是下意识的将可爱的脚趾蜷得紧紧的。 凌霄心知她已醒来,可为了避免尴尬,直到她靠着床头坐直了身子,这才转身道:“展公子可已酒醒?” 那姑娘心下一阵委屈,嗔道:“你、你...你这个臭小子、坏家伙!” 凌霄却听得一头雾水,心道:“我好心送她来此歇息,又陪同守候到了此刻,她不相谢于我也还罢了,怎的却又将我如此嗔怪?好个刁蛮任性、不明事理的丫头。”他本是习武之人,平日里亦是率性不羁惯了,对于那些个繁文缛节自是不大在意,因此这才没有联想到其中的关节,此时只想着尽早离去,于是一抱拳道:“公子没事了就好,凌某尚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那姑娘见凌霄连半句道歉的言语也不对自己讲说,心中气苦,叫道:“哼!你这个大骗子,故意讨人家的便宜!”说罢眼泪也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又道:“凌霄!你欺负人家!” 第七章更程 大片黑暗肆意侵蚀着夜空,也许是多云的缘故,弯月也只散发出微弱的辉光,连星斗也显得黯淡无光,寂静深幽。 一间昏暗的茶室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道:“主上,京师传来消息,李子龙行事败露,现已被凌迟处死。” 只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他招了没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主上放心,据宫里透露,李子龙虽身陷诏狱,任锦衣卫百般拷打折磨,却也只字未提,最后连舌头都咬掉了大半截。”那嘶哑的声音又道。 “很好。”那低沉的声音道,接着又吩咐道:“敖豹,速去查明此事究竟因何败露。” 只听敖豹那嘶哑的嗓音立即应道:“属下遵命!” 悦来楼客房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只听一个店伙计自门外叫道:“官爷,您要的茶来喽。” 凌霄接过放在桌上,见她适才哭了,一时却也无所适从,心道且听她还有什么话说,只得斟了杯茶端到那姑娘面前,道:“这酸梅茶止渴生津,对解酒最是有效。” 那姑娘先是用手背抹了抹红红的眼圈,扁着小嘴,伸手接过茶杯低声道:“多谢啦。”她虽出身武林剑派,读书不多,可于待人之礼还是知晓,此番独自出门在外,为了便于行走,这才扮作了男子模样,因此于言语之上亦是故作粗蛮。 一边喝着酸甜可口的茶汤,又一边细细打量起负手立于窗前的凌霄,只见其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此刻由侧面观瞧,那对瞳仁愈发的显得乌黑深邃,闪烁着阑珊色泽,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十分的英武潇洒。 刹那之间,那姑娘竟似看得有些痴了,心道:“其实他也未必便是故意要讨我的便宜呢,我那时喝的大醉,可也多亏得他抱我...哼,是扶我来此歇息呢,还守着我到了这个时分。”心念及此,双颊微微发烫,心跳加速,只觉连那茶汤入口竟也愈加甜腻了。 凌霄发觉那姑娘正打量自己,这时轻咳一声,转身微一抱拳道:“展公子,哦...姑娘,天色已晚,诸多不便,凌某告辞。” 那姑娘虽仍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可心中却暗自笑道:“这会儿想起人家是个女孩子啦!”于是仰头对凌霄道:“先别忙着走呀,本姑娘还有一事相询。” 凌霄道:“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那姑娘郑重地道:“你既是府衙的差官,那么我且问你,缉贼捕盗、为民除害是不是你等职责?” 凌霄不明就里,只得点头道:“是又如何?” 那姑娘笑道:“那卑鄙无耻的采花淫贼司马诏呢?”还未等凌霄答话,紧接着又道:“嘻嘻...人家既已告诉了你这淫贼的踪迹,你便该同人家一并前去捉拿此贼。” 凌霄听罢这才已明其意,无奈道:“姑娘有所不知,凌某所在的衙门,可并非是负责缉拿寻常匪盗的。”说罢竟自有些心虚,心道:“那雁门五鬼一众逆贼,欺君罔上,正是谋逆大罪。” 那姑娘正色道:“哼!管他什么衙门,亏你也是习武之人,真不知羞,能为百姓除此大害,便是侠义道所为!” 凌霄心念京中镇抚司事务,只得再次推却道:“凌某确有其他要事,实不能随姑娘同往。” 只听那姑娘却耍赖道:“人家...人家偏要你来陪!”接着又可怜巴巴地道:“人家一个女孩子,刚刚被你欺负的可还不够么?算啦,反正不知这一路上,还会有多少坏人来欺负人家呢!”说罢眼中似又噙满泪水。 凌霄见她这副宜喜宜嗔的可爱模样,心中不禁一荡,不觉竟对她生起些许不舍,沉吟片刻,只得道:“既如此,那凌某便与姑娘同行一程,只是...” 那姑娘听罢“嗤”的一声轻笑,喜道:“只是什么?” 只听凌霄道:“姑娘既是诚心邀请凌某相助,那么一路之上,一切都要听从凌某安排,姑娘可否依允?” 那姑娘抗议道:“人家哪有请你...”接着又努起粉嘟嘟的小嘴,道:“但人家也有个要求,就是不准你欺负人家!” 凌霄听罢不置可否,这才步出客房,自去隔壁房中歇息。 紫禁城,乾清宫,白玉石基,重檐斗顶,澄黄色的琉璃瓦片,七踩斗栱,下层则是金龙彩画,五踩斗栱。三交六菱花隔门扇,明堂正中,一张猩红色的地毯直指北向深处那张璀璨的髹金雕龙椅,金光闪闪,夺人双目,四条五爪金龙蟠立椅柱,气势威严,富丽堂皇。 此时皇帝朱见深正端坐龙椅,但见其五绺墨髯,雍容富态,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四团龙袍,腰间玉带之上,镶满了透犀琥珀、东珠铂金等各色华美饰物,足蹬鹿皮皂靴。只听其沉声道:“西厂事宜,筹建的如何了?” 但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噗通”一声跪倒叩头,尖声道:“启禀圣上,臣自领旨筹建西缉事厂,殚思极虑,一刻也未敢耽搁,只是...”原来此人正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汪直,小小年纪,聪颖过人,深得皇帝宠信。 这御马监隶属内官二十四衙门之一,掌握重兵,拱卫皇城,提督腾骧左、右二卫,武骧左、右二卫,合称之为“四卫营”,权利之大仅较司礼监次之。 成化皇帝凤目微阖,不耐烦地道:“只是什么?” 汪直随即收起嘴角浮起的那一抹阴笑,正色道:“只是首辅大人他...” 成化皇帝打断道:“不必理会。”接着又道:“你给朕听好了,朕准你在锦衣卫中任意选拔精锐,缇骑校尉要比东厂只多不少,到那时候,东厂做得到的,你西厂要做,东厂做不到的,你也要做!” 汪直连忙叩头称是,只听成化皇帝又道:“朕不止是要你将公侯勋亲、文武百官、市井百姓的言行打探的清清楚楚,更要给朕盯紧那东厂与锦衣卫。” 闻听此言,汪直暗自打了个冷颤,接着又兴奋地连连叩头,高声道:“臣,遵旨!” 瑰丽的朝霞出现在了东方,县城四周的山峦也被映射出了一层层金黄色的边缘。 凌霄与那姑娘吃罢了早饭,先是径奔本地驿署而去,二人一路闲谈,彼此也越发的熟稔起来。 原来这姑娘唤作展凝嫣,乃是山西石州府离石县,真武山御灵剑派的传人,她父亲便是御灵剑派的现任掌门,绰号灵阁剑客的展鸣达。 因此她于武学之道自是耳融目染,自幼便随展鸣达习得一身拳脚剑法。她虽最早入得本门,但因年龄尚小,因此展鸣达座下的其他弟子皆对她十分喜爱宠溺,皆称她作小师妹。 而她此番下得山来,起因便是展鸣达的五弟子张凝武日前于易州城为逍遥客司马诏所伤,展鸣达复仇心切,这才派遣得力弟子前去捉拿。 展凝嫣终日待在山上,平日很少下山游玩,早觉气闷无聊,当即便要随着师兄们一同下山,可展鸣达却顾虑到那司马诏乃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诡计多端,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全无江湖阅历,一旦出了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坚决不允。 可展凝嫣向来任性倔强,一日乘着展鸣达夫妇宴请宾朋之际,悄悄下得山来,但因迟行了数日,始终没有赶上那几位师兄。 驿署对面便是一家不大的茶肆,只听凌霄道:“展姑娘且请在此相候片刻,凌某去去便来。” 刚一踏进驿署,但见一个小吏晃着身子迎面而来,那小吏见凌霄挎着腰刀,只道他是县衙中的差役,随即微一拱手,轻咳一声道:“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凌霄步履不停,边走边道:“叫你们驿丞来厅前见我。” “我们大人每日里公务繁忙...”那小吏皮笑肉不笑地道。 只见凌霄随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铜牌,三指捏着往那小吏眼前一晃,待那小吏看清牌上镌刻的字样时,但听其话音戛然而止,不由得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只顾磕头,颤抖着身子连声道:“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万望大人恕罪!”只见那块铜牌正中赫然刻着“南镇抚司”四个大字,左右分别还刻着“凌霄”与“右千户所百户”等小字,按律锦衣卫的腰牌只可于皇宫中行走之时佩戴,作为出入宫廷之信物。 那小吏之所以如此惊惧,乃是由于其时官与吏的身份差别极大,官是作出决策的上等人,而吏相对于官而言,则是明确无误的下等人,是为官所服务的,而且均由官员各自出资聘用。而驿署的最高长官便是驿丞,主管邮传、车马与迎送之职,本是未入流的小官,但这潮河县北依长城,西出白马关,便是大明与鞑靼的边界,扼守战略要冲,因此这驿丞之职往往也具由锦衣卫担任,以便于军情的刺探与传递。 这时凌霄才淡淡地道:“速去通报。”说罢直奔前厅,大刺刺的在椅中坐了。 时候不大,只见一个矮胖敦实的男子一路小跑着来到厅前,向着凌霄连连拱手作揖,气喘吁吁地道:“下官...下官...潮河县驿丞曹佂,见过上差大人!”锦衣卫本属军籍,拜见本卫上官理应行军礼,可通常驿丞公开的身份乃是隶属户部,因此只以文官的方式见礼。 凌霄道:“曹驿丞不必多礼。” 曹佂本已汗透重衣,起初听那小吏来报,只道自己于驿路之上私自抽成,中饱私囊事发,锦衣卫钦差特来拿他归案,此时闻听此言,登时如释重负。 第八章寻觅 “清小旗在吗?”锦衣卫后百户所院内忽然有人高声叫道。 清一子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连忙出了签押房,但见来人却也相识,正是千户赵铎身边的亲兵郑龙,于是抱拳行礼道:“原来是郑大哥。” 郑龙也抱拳还礼道:“清小旗,千户大人召见。” 闻听此言,清一子先是一愣,随即疑道:“千户大人亲召我一个小旗官听令,却不知所为何事?” 郑龙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咱们这便去吧。” 右千户所距此不过十几里路,清一子与郑龙各自骑了快马,顷刻便到,清一子先自门前的马桩上将马栓好,接着随郑龙到了堂前,单膝跪地,高声道:“卑职后百户所小旗官,清一子,参见千户大人!” 只见赵铎此刻正在桌案之后写着文书,因此头也没抬的道:“起来吧,近前听话。” 清一子起身抖了抖衣衫,到了桌案一旁,肃然而立。 时候不大,赵铎写罢了文书,手捻着八字胡须,抬头道:“清小旗,你与凌霄百户上一趟差事办的不错,归途之中又及时获悉了妖道李子龙一众逆党的阴谋,立下如此大功,近日本官特意为你向镇抚使大人请下赏来!” 清一子听罢大感意外,心道:“这赵铎本也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但不知其意欲何为。” 赵铎见清一子呆立当场,于是轻咳一声,沉声提醒道:“清小旗?” “哦...卑职,谢千户大人栽培!”清一子连忙躬身拜谢。 赵铎这才慢悠悠地道:“汪公公正在奉旨筹建西缉事厂,这人员嘛,自是要在咱们锦衣卫中抽调,所以本官这才特地向镇抚使大人举荐,调你前去西厂任档头,官升两级!” 这即将开设的西厂衙门,清一子亦也知晓其权力极大,对于皇亲国戚、权臣吏民皆可擅自缉捕审讯,甚至连东厂与锦衣卫都要受其监察节制,于是道:“千户大人容禀,卑职这点微末之功皆是出于凌霄百户的周密部署,卑职不敢独自居功...”念及失踪日久的凌霄,心下难过,神色黯然。 只听赵铎忽然打断道:“这个西厂权力之大,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所以...咱们南司急需这份功劳。” 清一子这才明白赵铎之意,原来南镇抚司是要将自己安插进入西厂之内,于是不敢再行推脱,只得躬身领命,高声道:“卑职遵命!” 赵铎满意地摆摆手道:“下去吧,可莫要辜负了镇抚使大人与本官的一片苦心呐。” 清一子心道:“你赵铎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可也只得点头称是,又行了一礼,接着倒退几步,出了大堂。 对于这起李子龙谋逆大案,宪宗皇帝雷霆震怒,逆贼竟如此堂而皇之的进了皇宫,东厂与锦衣卫自是难辞其咎,因此增设西厂以加强监察、侦缉力度,另外宪宗皇帝也多少对东厂与锦衣卫的能力及忠诚有所疑虑,这西厂也亦可在必要之时与他们相互制衡。 而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则更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此人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壮大锦衣卫的势力,以摆脱东厂的压制,因此积极将本卫精英安插进入西厂,以便日后纵横捭阖之用。 缕缕清凉湿润的晨风吹进驿署厅中,直吹得通身是汗的曹佂激灵灵地冷颤连连,只见其垂手而立,恭敬地道:“上差大人在上,焉有下官的座位。” 这时凌霄自怀中取出两封书信,道:“速用火漆封好,即刻送至京师,另外,再为本官准备两匹好马。”这两封书信皆是昨晚在客房便已写好了的,其中一封写给赵铎,内容则是向其禀报了数日以来的详细经过,而另一封则写给英褀与清一子,好教两位兄弟得知自己如今已然脱险。 “是,下官马上去办。”曹佂拱手道,言罢立即唤进门外听差小吏,令其速去吩咐驿卒备马。 可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分,凌霄却是不发一言,只自顾的品着香茗,曹佂何等乖觉,心下登时明了,这才连忙向着另一名小吏连使眼色。 那小吏立即会意,不一会儿便悄声到了曹佂身旁,双手托着一方木盘,盘中摆了两锭二十五两一锭的大银。 只听曹佂谄笑道:“上差大人一路辛苦,下官这一点小小心意,万望大人笑纳。” 凌霄心道:“今番更改行程,自己身上又没多少银两,路上正需盘缠使用,而这些在边关做驿丞的,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十几两白银,除了衣食住行,还要自己花银子聘用吏员,可见这许多银两定是由驿路私自抽成而来。”随即起身抱拳道:“多谢曹驿丞美意,告辞了。” 展凝嫣独自一人等了半晌,早觉气闷,可巧正见凌霄牵马而来,随即起身出了茶肆,来到凌霄面前,奇道:“咦?哪里来的马匹?” 凌霄笑道:“身为锦衣卫难道还借不到几匹马么?” 展凝嫣顿时小嘴张圆,满眼惊奇地看着凌霄,道:“啊!原来你是锦衣卫呀!人家常听爹爹说,锦衣卫可是咱们大明最...最最厉害的...呢,嘻嘻...嘻嘻...” 凌霄听她言语期期艾艾,词不达意,笑得又不甚自然,不禁暗自苦笑,心道:“你爹灵阁剑客可是武林中的前辈剑侠,又怎会对我等厂卫中人有什么好的言辞了。” 展凝嫣自知险些说错了话,于是连忙打岔道:“你既是锦衣卫,那你是不是见过皇帝?样子凶也不凶?皇宫里面好不好玩?还有还有...” “我的展姑娘,凌某连在午门之前站班戍卫可都资格不够呢。”凌霄赶紧及时止住了展凝嫣的话音,心道:“任由这小丫头再胡乱讲说下去,怕是就要问我皇后娘娘的相貌美不美了。” 展凝嫣忽然用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绣眼白了凌霄一眼,并道:“哼!谁是你的展姑娘啦?”还有意的加重了那个“你”字,不过心下却竟是一甜。 凌霄顿觉惭愧,忙道:“凌某一时口误,莫要见怪,姑娘你可会骑马?” 展凝嫣听罢也没答话,而是灵巧地纵身跃起,轻盈地跳上马背,接着猛地一勒缰绳,只见座下那匹健硕的枣红骏马蓦地扬起前蹄,人立起来,耳中只听得“唏律律”的一声嘶鸣,那马又在原地兜转了两圈这才站定。展凝嫣轻笑道:“如何?” 凌霄赞道:“展姑娘的骑术果然精湛,咱们这便出城!”边说着也边跨上了另一匹马。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坐落在京师承天门外。 东厂督主尚铭此时正焦急地向着锦衣卫指挥使万通道:“我说万老弟,汪直那小儿用着你的人马,堵闭了我的耳目,你倒还有心情赏画!” 万通则负着手端立于一扇绘着猛虎下山图的屏风之前,慢条斯理地道:“掌本卫‘堂上印’的佥事大人都没说什么,我急又有何用?” 大明初年,锦衣卫指挥使确具是掌握实权的锦衣卫统领,如太祖洪武年间的毛骧,成祖永乐年间的纪纲,可如今到了这成化一朝,这指挥使的头衔却只是成了一些勋贵外戚,或是授予世职的那些无需上任、不必理事的寄禄官所有,仅借此头衔领取俸禄,如这万通便是因其姐姐万贵妃深得成化皇帝宠幸而得居此位。 因此如今这实际掌锦衣卫事的乃是当年“土木之变”曾与先帝英宗堪称患难之交的锦衣卫左都督袁彬,且还兼任着前军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佥事。 尚铭道:“如今瓦剌哈剌辉特部屡犯我边,鞑靼陈兵河套,虎视大同,辽东又有建奴作乱,都督府事务繁多,佥事大人已年逾七旬,我瞧这锦衣卫啊,早晚都是你万老弟的!”接着又冷笑着讥讽道:“只恐怕到那时节,锦衣卫却已沦为汪直小儿的飞鹰走犬了,呵呵...” 万通听罢心下怒道:“锦衣卫往日供你东厂节制驱策的时日难道还少么?”随即佯作不以为意地道:“近日首辅大人连同几位大学士屡次上书进谏,力劝圣上收回成命,取消开设西厂,现已与汪直势同水火,以厂公你的耳目之广,若在必要之时为他两派分别搜罗提供些许佐证,想来也并非难事,到那时候,待他们两败俱伤...” 尚铭听到此处眼前一亮,连声赞道:“此计甚妙。” 晌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密林之中,一片寂静,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洒下片片斑驳的光影,点点斑斑,十分耀眼。 凌霄与展凝嫣二人纵马穿山越岭,约莫两个时辰不到,便来到虎头山,山道渐行渐高,愈加陡峻,马匹已不能行,只听凌霄道:“展姑娘,我们且将马匹留在此地,步行上山。” 展凝嫣听罢点头称是,于是二人蹑足潜踪,上得山顶,来到静虚观一侧,只见角门正微微敞开,凌霄轻轻地抽出绣春刀,随即一个闪身,当先而入,展凝嫣也握住剑柄,紧随其后。 第九章玄机 静虚观中布局均衡对称,乃是根据八卦方位,乾南坤北,供奉着三清天神、东华帝君的仙宫坐落于子午线中轴上,粗大的斗拱层叠交错,两侧的配殿则按照日东月西、坎离对称,也具都供奉着诸多神位,后进院落的房舍膳堂纵向铺开,层层院落依次递进,端的是座香火旺盛的大观。 此时的观中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凌霄见地上遍布着凌乱的靴印以及搜查过后的狼藉,心知那司马诏一众逆贼定是赶在东厂番子到来之前先行逃了。 二人站在一所配殿之外,凌霄思索片刻,道:“展姑娘,他们的阴谋既已败露,此刻通往京师的各处要路必定盘查森严,料想他们万万不敢前去自投罗网,不若我们继而向北,沿路再行打探吧。” 而展凝嫣却竟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全神贯注地瞧着这所配殿之内,微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语道:“这本是全真道场,却因何供奉着荡魔天尊呢?” 凌霄素无任何信奉的教派,幼时虽曾到峨嵋山青云观学艺,可一则那时年岁尚小,二来平日里只是潜心习武,于修行悟道实无丝毫兴趣,这时只得惭愧道:“原来展姑娘于玄门道法竟也了解颇深,凌某可当真是一窍不通。” 展凝嫣道:“我们真武山又称作北武当山,山中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道观,我自幼便常与师哥们去那些观中游玩,有时那些老道长们便讲些道法与我们听呢。” 凌霄道:“原来如此,那此处究竟有何蹊跷?” 展凝嫣道:“玄门宗派分支很多,供奉的祖师自然也各有异同,哎呀,讲那么多你也不懂啦,总之这殿内供奉的神像可有些奇怪呢,咱们进去看看!” 只见这所配殿门楣正中高悬着“无极殿”三个大字,门窗雕刻着简洁的花格图饰,左右两旁神柱之上分别写着“圣德参天纲维三界隆千古”、“神功辉日造化九州著万年”。殿内数条彩幡悬挂于顶,地上铺着绘有阴阳八卦的跪垫,呈品字排列。再往正中观瞧,矗立着一尊高约两丈的七彩塑像,但见其身披宝甲、五柳长髯,横剑当胸、脚踏蛇龟,而神像面前则摆了一张黄铜供桌,其上堆放着三清铃、八卦镜以及五行阴阳鱼等诸般法器。 凌霄四下转了几转,眼见并无甚特别之处,正要转身步出之际,忽见展凝嫣正瞧着那张供桌道:“咦?这面八卦铜镜可真是奇怪。” 凌霄闻听,当即定睛瞧看,但见这面铜制的八卦镜乃是与那张供桌铸连在了一起,且其八方所示的卦象也是非同寻常,却是一些弯弯曲曲的篆字。 凌霄本是武官,学识自是有限,而展凝嫣亦是出身武林世家,自幼习武,活泼好动,平日最是不喜读书识字。二人只得猜猜划划,半晌方才勉强辨别出了这些个篆字当是“度厄”、“平旦”、“休门”、“旃蒙”、“孽龙”、“摇光”、“玄武”、“无咎”。 再看那桌沿之下还垂挂着八条有如小指粗细的黄铜锁链,末端各自连着八只铜环,呈一字横排,凌霄试着向下拉动一只铜环,却也无甚反应。 展凝嫣也随意地拉动几下,可当所有铜环均被拉下的一刹那间,竟又“咔哒”一声,全都齐齐归于原位。 凌霄不解地道:“这想必只是人家平日里做法事用的罢了。”见展凝嫣只是轻托下颌自顾地思索着,一言不发,于是不便扰乱她的思路,只得径自在四下里逡巡踱步。 酷烈的骄阳照射着大片的假山楼阁,重叠林立,藤萝蔓绕,只有那环绕亭台的潺潺水流依稀透着些许清凉。 依旧是那间幽静的茶室,周遭尽是植被倾盖,因此虽是窗门紧闭,却也十分阴凉。室内的光线仍旧昏黑暗淡,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中,面向南方正端坐一人,由于距离较远,只能见到他那一部黑压压的身形轮廓。 一个身着青布道袍,头戴五岳真形冠,足蹬白袜云履的道人正于长几之前站立,但见其生得獐头鼠目,大耳招风,双睛泛光,三柳赤髯,身后背着一柄七星丧门剑,肋插铁拂尘。 另一人身穿着黛蓝色的团领衫,腰束革带,鹰鼻深目,花白虬髯,此刻正在一旁垂手侍立,只听其恭谨地道:“启禀主上,这一位便是雁门五侠中的大侠,赤须道人伍定均,伍道爷。”声音嘶哑,原来此人正是敖豹。 伍定均连忙双手结起太极阴阳印,躬身行礼道:“属下见过...” “免!李子龙之事到底因何败露?”只听端坐椅中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伍定均道,声音不怒自威,咄咄逼人。 伍定均迟疑道:“回禀主上,属下料想,李道兄座下门人弟子众多,鱼龙混杂,难免会走露了风声。” 只听那人阴沉沉地“哼”了一声,又道:“喔?那静虚观却又何以被厂卫查获?” 伍定均自是知晓其中缘由,此刻只得存心抵赖,兀自强辩道:“这...主上明鉴,非是属下强词夺理,只是...静虚观地处京师腹地,厂卫耳目众多,个中情由属下实在不知。” 那人听罢厉声喝道:“还敢狡辩!” 话音未落,耳畔但听“唰”的一声轻响,眼角余光之中白影一晃,与此同时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后颈一凉,一柄冷气森然的利刃却已架在自己后颈。 这时敖豹左手微扬,随手便将一封信札轻飘飘地掷向长几,并冷笑道:“伍道爷且请过目。”他站立的位置距伍定均少说也有两丈之远,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一纸信札掷得这般精准,可见其内家劲力着实了得。 伍定均双手颤抖着展开信札,信中内容大致便是李子龙事败,而虎头山静虚观也为朝廷捣毁。伍定均看罢不禁冷汗涔涔,那静虚观本是他所主持的道观,因此他们雁门五鬼势必不能脱得干系,心念及此,唯有以退为进,再做计较。 只见伍定均慌忙跪地叩头,并道:“主上息怒,丢失静虚观,属下自是难辞其咎,愿领主上责罚。” 那端坐椅中之人冷冷地道:“念你往日忠心不二,此番姑且饶你,望你今后戴罪立功。”顿了一顿接着道:“如若再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言罢微一摆手。 伍定均听罢如蒙大赦,再次叩头道:“谢过主上,属下一定将功补过!”但觉身后那人利落地还刀入鞘,衣袖带风,一股石楠花香扑鼻而来。 静虚观无极殿,凌霄正自转到殿后之际,只听得展凝嫣兴奋地叫道:“我知道啦!”接着又传来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凌霄随即快步回到她的身旁,见她一双笑眼如同两只弯弯的月牙儿一般,笑得如同孩子一样,一双小手不觉间竟亲昵地挽住了凌霄臂弯,喜道:“快瞧这里!” 展凝嫣见凌霄依旧茫然不解,于是得意地道:“喏,我们若是按照通常顺序来排列这八方卦象,那么这里本应该是‘乾’的位置却刻着‘无咎’,本该是‘坤’的位置刻着‘平旦’,应是‘震’的位置刻着的是‘度厄’,而‘巽’的位置刻着‘孽龙’,‘坎’的位置则是‘旃蒙’,‘离’的位置是‘摇光’,这‘艮’的位置刻了‘玄武’,该是‘兑’的位置则刻着的是‘休门’,我想它们并非毫无联系,只是各自代表了桌沿下铜环的顺序。” 凌霄对这些风水易数简直一窍不通,只得疑道:“顺序?” 展凝嫣掩口笑道:“嘻嘻...想不到我的凌大人也会被诘难到呢。” 凌霄听罢也是“哈哈”一笑,学着她之前的口吻道:“谁是你的凌大人啦?”也是特意地加重了那个“你”字。 “你...哼!人家不要告诉你啦!”展凝嫣听罢又羞又气,红着脸顿足道。 凌霄见她这般模样,当真十足的俏皮可爱,于是故作夸张地道:“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凌某这便向展大小姐赔不是啦!” 展凝嫣向他白了一眼,这才郑重地道:“你瞧,这‘无咎’在又称作比卦,乃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八卦。‘平旦’也就是寅时,其于十二时辰中位列第三。‘度厄’是指南斗六司中的第五天枢宫度厄星君。‘孽龙’则是尚未修成真龙的灵蛇,而十二地支中,巳蛇正是排在第六位的。这‘旃蒙’又称为乙,于十位天干之中位列第二。‘摇光’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玄武’属北方,于四象之中位列在四。‘休门’则是奇门遁甲八门中的第一门...” 凌霄听到此处,方才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道:“按照‘八’、‘三’、‘五’、‘六’、‘二’、‘七’、‘四’、‘一’的顺序,依次拉动相应位置的铜环!”。 展凝嫣轻声笑道:“正是如此。”伸手便要拉动铜环。 “让我来。”凌霄闪身抢到展凝嫣的身前道,紧接着又道:“到我身后去。” “你又小瞧人家!”展凝嫣好胜之心顿起,不满地抗议道。可正待发作之时忽的意识到凌霄定是恐有什么陷阱机关,心中一暖,顿时欢喜满心,这才乖巧地退到凌霄身后。 凌霄暗自加了几分小心,全神贯注地由右至左依次拉动那几只铜环,可却无任何动静,于是换个方向,改为由左至右依次拉动,待拉动下最后那只铜环后,只听那尊神像的背后隐隐传来一声“哒”的轻响。 第十章密道 随着这声响动,凌霄与展凝嫣迅速转到神像之后仔细观瞧,这才见其背部宝甲之上隐隐现出了一丝缝隙,二人轻身跃上神像,凌霄将手指伸进那道缝隙之中用力扳动,只听“吱呀”一声,这扇极其隐蔽的暗门便由此打开,眼前但见一个四尺见方的洞口处,一道幽暗的石阶斜斜地直通地底,再向深处观瞧,却是漆黑一片。 展凝嫣见了,先是兴奋地叫道:“呀!原来是一条密道!”说着抬脚便飞快地下了三五级石阶。 凌霄阻止不及,情急之下只得迅速探身向前,堪堪拉住了她的一只手掌。 展凝嫣那细嫩滑腻的小手忽然被凌霄一把攥住,随即娇呼一声,急忙回转身子,可却正巧一头扎进凌霄那健硕结实的胸膛,顿时羞臊的面颊绯红,于是慌忙倒退了半步,所幸其时光线昏暗,才不至被凌霄瞧见自己羞红的俏脸。 凌霄亦觉适才失礼唐突,只得故作镇定地道:“展姑娘,先别急着下去。”虽已松开了展凝嫣的小手,可她那丝丝发香却依旧萦绕鼻息。 只见展凝嫣不由紧紧地攥着两只粉拳,支支吾吾地羞道:“你...你...” 凌霄道:“姑娘请勿见怪,这地下阴冷黑暗,不知深浅,还是要先确认一下有无气息流通为妙。”说着便由怀中取出火折子,只一吹,又晃了两晃,但见一簇火苗倏地燃起,照亮了四壁与脚下的石阶。 展凝嫣听他讲得有理,这才埋头轻声称是,内心却是兀自“噗通通”的急速跳动。 凌霄见燃起的火苗微微摇曳,想必这地下确有气流存在,这才放下心来,与展凝嫣继续前行。借着火光,只见头顶上方与两壁皆是磨棱刓角、凹凸不平的天然山石,可脚下的石阶却具是人工修凿而成,陡峭的斜插深处。 由于担心密道中的机关陷阱,因此二人尤为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落足之处尽是平地,想必定是到了这地底石阶的尽头。 凌霄举起火折子四下晃了几晃,但见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条平坦宽阔的甬道,顶部砌成拱形,高下足有两丈,两壁则是由一块块陈旧褪色的砖石堆砌而成,砖面还塑着菱形纹饰。 二人又行一阵,但见两壁偶有悬挂着锈迹斑驳的铜制烛台,此时隐约望见前方一面黑乎乎的石门拦路,待走近观瞧,只见这厚重的石门乃是两扇对开,门枢、门槛皆由黄铜包裹,紧挨着石门下角之处,分别凿有两个深深的石坑,石坑中间又凿有一道内高外低的沟堑,令人自外不得开启,想是这石门的机关所在。 只听展凝嫣低声道:“瞧,门是开的。”原来在这两扇石门之间,竟留有一道微微敞开着的缝隙。 凌霄不敢大意,摆手道:“且不忙进去。”说罢先是解下刀鞘,向着门槛及门枢轻敲数下,见并无任何异状,料想机关已为旁人所破,这才与展凝嫣一同穿过石门,再向前行,忽觉脚下的甬路竟又折而向下,如此这般的接连穿过两道微启的石门之后,一方高大宽阔的石室赫然映入眼帘,三条笔直的甬路直通向前,而中间那条则是铺满了光滑平整的汉白玉石。 凌霄借着火光放眼望去,但见石室之中矗立着数座古兽石雕,上面的纹理早已随着时光的侵蚀斑驳不堪,四壁钉着的灯盏与铁链亦是锈痕斑斑、腐朽断裂。 二人先到了一面墙前,借着火光只见这斑驳的砖石之上,绘有数幅彩画,但见画中人物的衣着形貌,尽皆虬髯浓密、高鼻深目,全然不似中土人士。可正在此时,凌霄借着火光见墙角之下散落着一枚小小的铜钉,拾捡起来细细观瞧,只见其较寻常铜钱略小,钉头磨平,末端中空。 又顺着中间那条白玉甬路行至正中,忽见一具满是古兽浮雕的石棺坐落眼前,二人方才明白原来此地竟是一座山中古墓的地宫,至于这座古墓的年代,墓主姓字名谁,可就无从得知了,难怪适才经过的数道石门尽皆敞开,且墓室又是空无一物,想必定是已为前人挖掘偷盗之故。 凌霄道:“不知这棺中葬的却是何人?” 展凝嫣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此时身处这昏暗阴森的古墓之中,不禁联想到棺中的森森白骨,心下不免有些紧张恐惧,于是拉着凌霄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快走吧,赶路要紧。” 二人又沿着左右两条甬路,查看其余两间相对较小的石室,只见除了天顶之上悬挂着数道早已辨别不清何种颜色的帷幔,除此再无他物。 待绕过石棺,又过了一道石门,接着走了一段曲折向下的甬路,直至二人感觉脚下渐渐变为起伏坑洼的山石路时,忽感丝丝凉风迎面轻拂,火折子燃起的火苗愈加摇曳不定。再行数里,便到了一处地势低洼的洞穴之前。 二人随即矮身钻入这低矮狭窄的洞中,但见四下石壁缝隙之中,生满着大片暗绿湿滑的苔藓。此时忽然一道冰凉彻骨的阴风迎面袭来,火折立时便被吹熄,四下顿时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可凌霄无论再如何晃动,那火折始终不得燃点,想是这洞中湿气太重所致,二人无奈,只得一面在这深一脚、浅一脚的洞中摸索前行,一面躲避着洞顶的尖石。 越向前行,石路越是蜿蜒坎坷,正行走间,只听展凝嫣忽然“啊”的一声娇呼,凌霄连忙回身将她拉住,道:“怎么啦?” 黑暗之中的展凝嫣柳眉微蹙,道:“呃...没什么,路有些滑。”随即紧咬皓齿跟着凌霄径向前行。 再转过一个急弯,但见前方微微现出了一点光亮,而身畔周围也渐渐变得宽阔,直到二人又行了一段倾斜向上的缓坡之后,眼见前方已到尽头,却见一个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树洞赫然出现在了头顶之处。 凌霄轻身一纵,两手一搭洞口边沿,随即纵跃而上,眼中但觉一阵金光闪耀,想是处于黑暗之中太过长久,双睛不适,只得闭起眼睛待渐渐适应之后,这才再度环顾四下,但见自己竟是身处一株巨大的公孙树下,那茂盛的树冠,直如擎天巨伞一般,周遭丛林茂密、杂草丛生、藤蔓缠结,原来已然到了山脚之下,而这处隐蔽的树洞却正是那山中古墓的出口。 “凌霄!你...快拉我上来!”只听树洞中之忽然传来了展凝嫣的叫声。 凌霄立即俯身一把将她拉了上来,可她右脚刚一着地,便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只得扶住树干,直痛得一声闷哼。 凌霄见了,关切地道:“你的脚怎么啦?” “不小心扭伤了。”展凝嫣道,她拖着伤脚,走在洞中那坎坷坑洼的路上早已是举步维艰,能坚忍到此时可也确是到了极限。 凌霄皱眉道:“怎的不早说?忍痛走了这么久的路。” 展凝嫣低声道:“人家怕耽误了赶路嘛。” 只见凌霄背过身子,半蹲下来道:“来,我背你。” “才不要。”展凝嫣红着脸兀自倔强地道。 凌霄焦急道:“展姑娘,你再这样强自支撑下去,只会加重脚踝的伤势,而且不及时休息、医治的话,怕是今后练功夫也会深受影响呢!” 展凝嫣听罢,虽口中道着没事,可还是乖巧地伏身趴在了凌霄那宽阔结实的背上,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轻轻地环抱住了凌霄的脖颈,由于她身材娇小、体态轻盈,因此凌霄虽背她行路,却也不觉疲累,而展凝嫣这一路之上却是双颊绯红,只顾抿着小嘴一言不发,相较于二人之前那般的信口闲谈,此刻却是大相径庭。 凌霄眼见山路横纵,只得寻了一条僻静小路径向北行,约莫行了三五里后,但见眼前密林丛丛,缠绕乱糟的藤蔓足有半人多高,于是抽刀在手,边走边挥砍着拦路藤蔓,所以只得以单手托扶,步履愈加维艰,展凝嫣瞧着他两鬓淌下的滴滴汗水,这才紧紧搂抱住了他的脖颈。 如此又行了数里,前方树木藤蔓渐渐稀少,耳畔隐隐传来了滔滔的水流之声。凌霄奋力地斩开了遮目的一丛杂草后,但见不远处的一条蜿蜒小路径入山间,一条高约四丈、晶亮如银的瀑布正自山间飞流而下,直灌入一湾波光荡漾的清潭之中,激起无数清亮的水花。 潭水不深,清澈见底,许多五颜六色的鱼儿如同流淌于水中的淡彩,一尾赤色的锦鲤正欢快地跃出水面,荡漾起片片涟漪。 第十一章暧昧 夕阳斜下,天色昏黄。 随着“哗啦哗啦”的水花飞溅之声,但见雪亮的刀身之上正插着一尾青色的鲢鱼,足有三四斤重。凌霄随后单膝拄地,就水潭边上麻利地用刀锋将鱼刮去鳞片,接着洗剥一番,再用树枝将其首尾穿好,横架在了刚刚生起的篝火之上炙烤起来。 约莫两盏茶的时分不到,烤炙熟了的鲢鱼便传来阵阵鲜香,凌霄将肥厚鲜嫩的部分切成鱼片,用事先冲洗干净的大片树叶盛了递给展凝嫣,自己则吃了剩余部分。 展凝嫣此刻早已肚饿,虽然吃着并无任何作料的鲜鱼,可身畔有凌霄为伴,只觉口中甚是香甜鲜美,只盼时间就此停留,哪怕慢一点流逝也好。 凌霄匆匆吃罢,先到潭边将手洗净,接着又松开了自己左腕的皮质护手,解下里层缠在手腕上的棉布绑带。通常武人佩戴护手,为了舒适、防滑,往往要先在腕上缠上一条棉布或是麻布的绑带。接着再将这条绑带于清凉的水中浸湿,拧干后递给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的展凝嫣道:“展姑娘,你的脚踝需要冷敷处理,以利于疼痛的缓解与恢复。” 展凝嫣听罢倏地蜷起伸直着的右腿,可一蜷腿之际,又牵动了足踝的痛楚,只得将腿再次伸直,红着脸低声道:“人家忍一下就好啦。” 凌霄急道:“现在忍得一时,明日脚伤加重,咱又没有马匹乘坐,到时可该当如何行路?” 展凝嫣听他说的有理,虽十分难以为情,可也只得依了,于是将手缓缓地伸向自己右足,准备除下靴子,可眼见凌霄仍站在自己身前,俏脸登时愈加绯红,嗔道:“你转过身去,不许瞧着人家。” 凌霄随即转身负手而立,接着耳中便传来展凝嫣的一声闷哼,显是十分的勉强吃力,于是担心地问道:“怎么啦?” 只听展凝嫣颤声道:“好痛...” 凌霄听罢心下不忍,只得转过身子,蹲在她的身前道:“展姑娘,事急从权,请恕凌某得罪!”言罢不由分说,抬手便除下了她那只小巧的软靴。 展凝嫣“呀”的惊呼一声,却也挣扎不得。 凌霄紧接着又褪去她足上的白布小袜,一只纤柔秀气的脚儿登时便展现在了凌霄眼前,只见她那整齐洁白的脚趾因紧张而蜷缩着,柔美的纤足白璧无瑕,晶莹的脚背凹凸有致,足跟与足踝之间如同弯月,曼曲有形。 凌霄此刻但觉喉头发干,丹田郁热,忙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心下不禁萌生了一种想要亲吻这弯嫩足的冲动。 展凝嫣的一张俏脸羞忿地愈加红润,直从耳根红到了颈间,紧张地直连大腿也绷得笔直,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凌霄一手握着她纤柔滑嫩的脚弓,另一手将那条浸过冷水的绑带,轻轻地敷在她那肿胀的足踝之上,直到手中的绑带变得温热,这才将其放在一旁,又细心地为她穿好靴袜。 展凝嫣直到此刻方才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这时轻轻扭动了一下右足,竟真的不似适才那般疼痛难耐了,不敢抬头看向凌霄,心下只顾着胡思乱想,暗自心道:“他...他已是第二次碰过我的脚了,难道他真的便是我命里注定的男子么?” 凌霄适才也是同样紧张异常,生平从未触及过女子的裸足,而且还是个这般俊美俏丽的小美人,于是讪讪地道:“感觉好些了吗?” 展凝嫣听罢仍自红着脸颊,低声道:“嗯。”声若蚊蚋,双手只顾尴尬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太阳渐渐隐没在了山峦尽头,只剩下那愈加暗淡的余晖仍在抗拒着夜幕降临。 凌霄见展凝嫣身边的鱼肉尚未吃净,于是催促道:“快些吃吧,眼见天就要黑了,咱们总不能露宿荒野。” 展凝嫣身材娇小,食量自然不大,于是道:“我吃饱了。” 凌霄听罢拿起剩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展凝嫣见了,却是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可还没有...洗手呢。” 凌霄却是抹着嘴巴笑道:“好香好香。” 展凝嫣见他调笑自己,便红着脸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古树参天、灌木丛生,枝梢枝桠八方交错,将昏暗的天际遮盖个严严实实,一阵微风吹过,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波涛的叹息之声。 凌霄背负着展凝嫣沿着通向山间的小路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虽然仍是山路,但沿路却已无甚藤蔓荆棘。 此时的天色也已完全黑暗,一轮满月高挂半空,犹如一盏银灯。展凝嫣见凌霄疲累不堪,心下不忍,因此坚持要他放下自己,凌霄执拗不过,所以只得搀扶着她继续前行。 这时只见不远处的山坳之中隐隐闪现出了点点微弱的灯火,显是有山民居住于此,二人见了心下大喜,一路且行且住,待穿过了一片树林,眼见幢幢草舍之中掺杂着几座青砖堆砌而成的院落,原来正是一座山村。 村落不大,凌霄寻了一处占地最广宅院,只见大门乃是朱红色的两扇对开,兽面衔环,凌霄大步踏上石阶,轻声叩响了门上铜环。 只听一个老家人自门内问道:“谁...谁呀?” “我们是顺天府的官差,天黑迷失了道路,途径贵处,恳请借宿一晚。”凌霄朗声道。 那老家人先自犹豫片刻,接着传来“吱呀呀”一声门响,只见两扇门间微微敞开了一道缝隙,那老家人自门内偷眼打量二人,但见头前这个英武的男子身着官服、斜挎腰刀,另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腰悬长剑,立于其侧。 那老家人这才道:“二位大人且请稍候,老仆这便去请示本宅太公。”说着“哐当”一声,又关上了大门。 凌霄拱手道:“有劳。” 过不多时,只见那老家人二次开门,随后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教二位大人久等了,这便请进,太公正在客厅相候。” 凌霄道声多谢,便随着那老家人步入前院,只见院落宽大,正房五间,东西跨院,西北倒座,青一色的砖石瓦房,想必家境颇为殷实,还有数个家丁神色慌张,各自手执棍棒。 二人由那老家人引着到了正房客厅,但见主位之中正坐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着灰缎衣袍,黑色护领,见凌霄二人进得厅来,忙拄着拐杖起身拱手道:“二位大人远来辛苦,且请少坐片刻,小老儿已令家人备下酒菜饭食。” 凌霄与展凝嫣连忙拱手称谢,接着分宾主落坐,只听凌霄道:“多谢老丈留宿款待,感激不尽。在下凌霄,这位是展凝...展公子,我乃是顺天府衙的官差,因追捕匪盗迷失道路,天晚又错过了宿头,恰巧途经宝庄,不敢动问宝庄高姓?”他深知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多有不便,因此只得对其隐瞒。 那老者道:“小老儿姓邹,乡人都唤小老儿作邹太公,因本地蔽于山间,因此唤作隐山村。” 凌霄道:“多有叨扰,一应食宿酒饭,明日临行之际必定加倍酬谢。” 那老者听罢连连摆手道:“鄙庄土阶茅茨,粗茶淡饭,不足挂齿。” 宾主交谈之间,凌霄观其面色,但见邹太公貌似面带愁云、神不守舍,可既然主人未与提及,自己也就不便深问,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只听邹太公道声天晚失陪,径去回房歇息,同时自有家丁引着凌霄与展凝嫣前往收拾已毕的西院客房。 房屋十分宽敞,里外套间,素雅洁净,进门正对着一张素朴的红木方桌,上面摆了几样酒菜饭食,还有四把椅子。右手边的墙前并排摆着几扇宽大的木柜,墙角放置着一只约有半人来高的青花胆瓶,雕花窗格、四扇并立。里间的布置温馨简洁,小窗之前放着一张书案,一张宽大的松木垂花床榻紧靠墙边,松木床榻、缟色床幔。 凌霄与展凝嫣看罢不禁面面相觑,只得上好门闩坐在桌前默默地吃着酒饭,其实此等安排可也实怨不得那邹太公招待不妥,只因展凝嫣一身公子打扮,适才于厅中又并未开口讲话,难怪太公会将她误认作男子。 展凝嫣偷眼瞧向里间,心中自是七上八下,只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扁起小嘴自语道:“一间屋子也还...也还罢了,可这一张床榻...哼!人家才不要呢!”她虽暗自倾心于凌霄,可自己毕竟一个姑娘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焉能随随便便与男子同床共寝。 凌霄早将她的窘态瞧在眼中,心下更是早有计较,这时有心与她发科打趣,于是边把玩着酒盅边轻笑道:“唉...可惜凌某二十年来守身如玉,今夜怕是要晚节不保啦。”随着二人渐渐熟稔,自己与她说笑竟也愈发自如。 这“守身如玉”本是形容女子之言,可凌霄却讲得煞有介事,展凝嫣听罢“噗嗤”一声笑道:“偏你守身如玉,难道人家就不是...”忽的意识到自己竟与他讲起这等风话,于是红着脸嗔道:“你再调笑人家,人家以后再不睬你。”她口中虽这般说,心下却不着恼,只觉这等言语出自凌霄之口,却也并不讨人厌恶。 吃罢酒饭,只见凌霄由里间拿起一套枕头被褥,径自铺在了外间空地,打起地铺,这时看看天色,将烛台递给展凝嫣,道:“展姑娘,时候可也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罢摘了纱帽,除下腰间的蹀躞带,将绣春刀放在枕边,面向木柜,和衣而卧。 展凝嫣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取下腰间长剑,解了发髻,吹熄火烛,这才脱掉靴袜和衣睡下。 山间午夜尤为寂静,村外的密林之中偶有传来猫头鹰的枭叫之声。 展凝嫣此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于是轻声唤道:“凌霄?” 凌霄却也未曾睡着,自己平生从未与姑娘彻夜共处过一室,心神不免有些意乱,于是应声道:“展姑娘还没安歇吗?” “你...你叫人家凝儿就好。”展凝嫣羞答答地柔声道。 第十二章线索 清晨,东方的地平线上泛起大片的光芒,浸润着天空。 睡在榻上的展凝嫣慵懒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这才坐起身来伸伸腰肢,她虽尚在青春发育时期,但胸前隆起的曲线却已颇为匀称姣美。 起身推开小窗,一股新鲜芳香的晨风扑面而至,拂过脸庞,十分清爽,精神顿觉为之一振。 院落中的那棵大柳树下,凌霄手中的绣春刀上下翻飞,刀身之上的铜饰犹如卷起数道金风,刀锋所及,凌劲淬砺,连那片片柳叶也随着劲风摆动,只见凌霄一招“天女散花”,舞起的团团刀花令人眼花缭乱,当真如同漫天散落的花瓣一般。 展凝嫣见此招使得攻中有守、守中带攻,实在精妙无比,不禁脱口叫道:“好!”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凌霄听到她的叫声,随即收刀入鞘,微微笑道:“多谢凝儿姑娘夸赞。” 展凝嫣故意扬起俏脸,道:“少臭美啦你,人家夸赞的是这和煦的晨风呢。”这时她尚未挽起发髻,长发垂肩,直如黑亮的绸缎一般飘洒而下,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正轻托着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直有如一位超凡出尘的小仙女般。 凌霄关切地道:“脚踝可好些了?” 展凝嫣听罢又是俏脸微红,回想昨日潭边,自己的一弯嫩足被凌霄攥握手中,那种温蕴之感似又自足下隐隐传来,于是轻轻地活动下脚踝,低声道:“嗯,好是好些了,只恐怕还行不得远路。” 凌霄安慰道:“你且宽心将养便是。” 二人用罢了早饭,凌霄再次拜见邹太公,于是由家丁引着来到客厅,只见除了太公身边还恭谨地站着一个中年男子,邹太公依旧愁容满面,正自唉声叹息,见凌霄到了,连忙让座道:“大人昨夜安寝尚好?” 凌霄连忙拱手称谢,道:“多谢太公盛情,一应具是十分周到。”接着又带着歉意道:“只是,凌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因我那同伴脚伤未愈,行不得路,敢问宝庄可有骡马卖与我等骑乘。” 邹太公皱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本地四面环山,不便骡马行走,不过往东三十里外有一处曹家寨,听人说时有马贩歇脚于此。” 凌霄心道:“三十多里本不算远,可山路却比不得平地。”于是又对邹太公道:“如此,我二人想再借贵宝庄将养几日,恳请太公行个方便。” 不料邹太公听罢,却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嘛...这个鄙庄...哦...多有不便...” 凌霄不愿强人所难,只得起身抱拳道:“既是太公不便相留,那我二人这便告辞,望太公多多保重。”说罢将一锭银两放在桌上,转身而去。 邹太公见状实在过意不去,慌忙起身道:“大人且请留步,非是小老儿成心不肯相留,只是鄙庄...”说着环顾左右,并压低了声音道:“夜里时有厉鬼出没害人!” 凌霄听罢转回身来,奇道:“清平世界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邹太公神色黯然道:“小老儿有几个胆子,怎敢欺瞒大人,犬子也曾亲眼所见。”说罢伸手一指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自己则是涕泪纵横、泣不成声。 那唤作邹大郎的中年男子也哭丧着脸道:“大人,家父所言千真万确,就连小人的两个女儿,也双双被那厉鬼摄去,至今生死未卜。” 凌霄闻听此言,方才明白昨夜院中那些家丁因何心神不安,持棍戒备,于是道:“竟有此等怪事!不知那厉鬼却是何等形貌?” 邹大郎兀自惊恐地颤声道:“当时距离远没看太清,走得近了焉有小人的命在?只是隐隐约约瞧见那厉鬼披着白袍,戴着尖尖的白帽,如同无常厉鬼一般。就在两天之前,小人还曾到镇子上请过两个驱鬼的道人,当夜开坛做法驱鬼,结果双双遭那厉鬼所害,开膛破肚,连心肝都给撕得粉碎。” 只听邹太公接口道:“小老儿唯恐那厉鬼再来鄙庄害人,倘若累及了二位大人,小老儿可真是万死莫属。” 凌霄向来不信神魔鬼怪,心道:“乡人无知,这定是一门高明的爪力功夫。”转念又想,邹太公其人心地良善,我定要一探究竟,一则为他寻回一双孙女儿,另外也可为此间除去祸害,随即朗声道:“太公勿忧,凌某不才,倒想要去会一会那厉鬼的手段!” 邹太公一听,连连摆手道:“大人武功再高,可毕竟也是一介凡人,如何斗得过那邪魔鬼怪?” 凌霄只得胡诌搪塞道:“太公有所不知,凌某自幼得遇异人,并随其习得茅山道法,于降妖驱鬼一道可谓手到擒来。” 邹太公虽仍将信将疑,可见凌霄说得郑重其事,不似扯谎,连忙起身作揖,感激地道:“多谢大人仗义相救,大恩大德,小老儿阖家永世不敢或忘,只是不知大人需要多少家丁相助?” 凌霄拍拍腰间的绣春刀,笑道:“只凌某一人足矣。” 京师,西安门灵济宫前,但见夯土、砖石,糯米灰浆以及成堆的木材堆放得到处都是,原来正是西缉事厂的厂署正如火如荼的营建之中,工部更是为了讨好如今权势熏天的西厂督主汪直,专遣了一名营缮司的主事,负责督建一应事务,因此工程进展的甚为迅速。 腾骧左卫的大营中,一众头戴尖帽,身着苍色直身的缇骑结束了今日的演武,由于“四卫营”皆属御马监提督,汪直又兼着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因此西厂的缇骑也大多出身于此,其根据二十八星宿共分为二十八营,每营均由百余人组成,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又分别归于四名掌刑千户统领。 只见统领“奎木狼”营的档头清一子头戴圆帽,身穿上缀赤色的鸦青曳散,腰间系着朱红小绦,此时正自擦抹着鬓间汗水,忽见英祺那高大壮实身影正飞步奔入营门。 但见英祺喜形于色,到了清一子身前先是“哈哈”一笑,接着又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札,兴奋地道:“一子,大哥真是吉人天相!” 隐山村地处燕山余脉,四周山峦高耸连绵,山光明媚、水色秀丽。 凌霄每日里只于山岭间寻觅线索,转眼便已过了五日,这一日正转到北山,但见四下里苍峰翠岳、岗峦耸立,树木繁茂、绿树成荫。正行走间,忽觉身后似是有旁人尾行而来,随即提气疾行,行了一程但见身边林木茂密,忽然身形一晃,抽刀在手,闪身进了林中,并隐匿在了一株大树之后。 与此同时,但见一个轻盈娇小的身影紧跟着步入林间,正自左顾右盼的逡巡着,青衫云袖,腰悬长剑,原来却正是展凝嫣。 凌霄见了随即“哐铛”一声还刀入鞘,自树后转出,沉着脸道:“凝儿姑娘,我不是叮嘱过你要好生将养么,你却又跟来作甚?”他心知展凝嫣的伤势已然痊愈,只是不想她与自己同来涉险。 展凝嫣听罢,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谁跟着你了?这可奇啦,难道这座山、这条路都是你买下来的不成?” 凌霄正色道:“简直是胡搅蛮缠,听话,先回庄上等我。” 展凝嫣俏脸一扬,气鼓鼓地道:“哼!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凌霄正欲再劝,可正在此时,眼角余光忽的瞥见林间深处似有几个人影正偷偷向着自己这边探头张望,随即忙向展凝嫣使个眼色,展凝嫣登时会意,也暗自加了几分小心。 二人佯作毫无察觉,只是朝着那个方向信步而行,走了几步只听展凝嫣低声道:“他们逃了。” 凌霄点头道:“追!” 二人施展开了轻身功夫,约莫追出二十几丈远近,但见贼人共有六个,凌霄忽然纵身而起,一个起落便跃到那几人身前,只见他们手中各自拿着棍棒、镰刀、粪叉...个个蓬头垢面,穿着破衣烂衫,当前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汉子,两撇鼠须,手中擎了一把剔骨尖刀。 “你们是什么人?探头缩脑的意欲何为?”凌霄高声喝问道。 那手持尖刀的汉子先是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高声叫道:“老子不去寻你的晦气,你两个却倒来招惹,哥儿几个,一起上!”其余五人闻听此言,登时大声呼喝,一拥而上。 凌霄身形一矮,右腿横扫,正中其中三人的小腿胫骨,那三人躲闪不及,齐声惨呼,立时跌倒在地。凌霄又顺势躲过迎面挥来的一记镰刀,接着抬腿踢中那人小腹,直把他踢出两丈多远,趴在地上挣扎不起。 与此同时,展凝嫣也灵巧地闪身避开一棍,并用长剑剑鞘猛地一戳那人心窝,那人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那手持尖刀的汉子眼见凌霄与展凝嫣顷刻之间便放倒自己的五个兄弟,直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只得撒了尖刀,双膝一软,向着凌霄二人不住地磕头求饶道:“官爷饶命!公子爷饶命啊...” 凌霄“唰”的一声将绣春刀迫在那汉子颈间,喝道:“不想死的便如实回答!” 那汉子慌忙颤声道:“是是是...官爷饶命,小的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小的名叫马五儿,本地乡人都唤小的作‘过街老鼠’。” 展凝嫣听了忍俊不禁,心道这绰号取得着实恰如其分,当真是与其再也般配不过。 只听马五儿续道:“小的们本是西山坳陈家坨中的破落户,平日里只于左近的村落当中厮混,靠着坑蒙拐骗,偷鸡摸狗过活,赶上哪户便抢...啊不不,是偷哪户。” 凌霄见他等全然不懂半分武艺,绝不会是那装神弄鬼,掳走邹太公孙女儿之人,于是又道:“近日以来你可曾于左近见过两位年轻的姑娘?” 马五儿略加思索,摇头道:“这可当真没有,小的名声实在太臭,又有哪户人家会将大姑娘、小娘子的教小的瞧见呢。” 展凝嫣道:“那你等可曾见过有什么陌生之人往来于山间村落吗?” 马五儿听罢,身子倏地打个激灵,道:“公子爷,小的兄弟几个宅无半间、地无一垄,因此便栖身在这金鸡岭上翠松林间的一所破败寺院之中,可就在十几天前的一个雨夜,忽有二人前来寺院避雨,其中一位公子身着锦袍,另外一个汉子瘦小枯干,兄弟们见那公子衣着华贵,想必定是个富家公子,遂起了劫掠之意,可不料那二人的功夫忒也邪乎,一出手就结果了小的八九个兄弟的性命,总算小的几个跑得快些,捡了条性命。”说罢兀自心有余悸,接着又道:“小的兄弟几个虽逃得性命,可身无分文,又折损了许多兄弟,因此不敢再去到左近村落,只得藏身岭下,想着...想着打劫往来路人,适才见官爷您身穿官服,心自胆怯,只得逃走。” 展凝嫣先是与凌霄会心地对视一下,随后面色一沉,冷冷地道:“你等可曾害过他人性命?” 马五儿听罢连连磕头作揖道:“没有没有!小的如有半句虚言,管叫小的身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凌霄这才收回钢刀,厉声道:“今日暂且记下你等这几条狗命,日后胆敢再行作恶,本官决不轻饶!” 马五儿连声道:“多谢官爷、公子爷不杀之恩!” “本官再来问你,那二人此刻可还在那所寺院不在?”凌霄又问道。 马五儿道:“这个小的实在不知,小的们好不容易死中得活,这辈子可再也不敢回去了。” 凌霄与展凝嫣又问清了那处寺院的方位所在,这才打发走了马五儿几个。 第十三章遭遇 夕阳掩盖起了最后的余晖,暮霭暗淡,残阳如血。 凌霄与展凝嫣据马五儿所言断定,那雨夜前来古庙避雨的二人身手了得,定是与那掳走邹太公两个孙女儿之人有关,因此二人先是登上金鸡岭,随后便寻着了那条通往翠松林的僻静小路。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眼前但见一处茂密的松林,翠绿色的松针虬枝,如同鬼怪魅影一般参差错落,仿佛一座座绿色的妖塔,凌霄道:“此处想必定是那翠松林的所在了。” 展凝嫣道:“你瞧那边。” 凌霄举目观瞧,但见半里外的山路一侧,坐落着一所残破不堪的寺院,二人穿过松林,悄然来到山门之外,却见门上高悬着一块破旧的黑色匾额,上书着“迦罗院”三个斑驳的金字。 凌霄与展凝嫣遮耳倾听,耳畔之中唯有那风吹铃铎的叮铃声响以及树上的乌鸦所发出的“嘎嘎”怪叫。二人随即悄声纵上院墙,目力所及,见并无半个人影,于是一跃而下,潜入院中,一前一后相互照应,以免遭人突施暗算。 但见这寺院破败不堪、年久失修,殿宇坍毁、钟楼倒塌,金刚大殿法身崩摧,罗汉折臂,原本的泥胎颜色尽已脱落,经阁法殿,门窗四壁也皆是斑斑驳驳,壁画残损,数间禅房尽皆落锁,蛛网密布。 乌黑色的空云层层堆积,一轮弦月高挂当空,光线暗淡,夜幕已然悄悄降临,几幢尚未完全坍塌的殿宇,逐渐地被黑暗笼罩起来,模糊了原本的棱角,犹如几只张牙舞爪的漆黑巨兽,四下里一片阴森寂静,只有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不时传来。 展凝嫣紧紧跟在凌霄身后,此时置身于这漆黑可怖的寺院之中,忙一把拉住凌霄的手,低声道:“你说,那厉鬼会在这里出没吗?” 凌霄但觉自己的右手忽被一只柔嫩冰冷的小手握住,心下暗自好笑,心道:“这丫头虽有一身武艺,却甚是惧怕鬼怪。”于是佯作正色道:“你瞧这里这样阴森,毫无生气,怕是那鬼怪的传闻不假。” 展凝嫣听罢默不作声,只将凌霄的手掌握得更加紧了,只听凌霄故作惊讶地道:“凝儿姑娘这么好的武艺,难道竟会惧怕那挖人心肝的无常厉鬼吗?” “别说啦,人家才不怕呢。”展凝嫣兀自倔强地道。 这时凌霄忽然驻足不前,转身对展凝嫣道:“既然如此,不若我们分头找寻,这样也能省些时间,不知凝儿姑娘意下如何?” 只见展凝嫣嘟起小嘴,忿忿地道:“偏不!” 二人随后来到一进颇为僻静的后院,但见此处全然不似前院那般破败,三间禅房并立而建,正中那间最为宽大,凌霄当先而入,但闻房内香气弥漫,展凝嫣脱口道:“这是脂粉的香气。 凌霄心下甚奇,心道这寺院禅房之中如何竟会满是胭脂香气,于是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二人借着火光,登时又吃了一惊,但见房内干净整洁,右手边乃是一张宽大禅床,只是上面铺着长可及地的绣花床单,锦垫、香枕、玉簟、罗衾一应俱全,床边那张桌案之上,堆放着许多时应鲜蔬、瓜果梨桃,凌霄道:“这般布置哪里是清静参禅之所,简直犹如风月烟花之地。” 展凝嫣不冷不热地嘲讽道:“呦,想不到凌大人于那风月场、烟花地竟是这般了解。” 凌霄讪讪地道:“这...凌某也只是听闻而已,凝儿姑娘切莫误会。” 正在此时,院门口处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展凝嫣随即颤声道:“有...有鬼!” 凌霄吹熄火折,镇定地道:“鬼走路是不会发出脚步声响的。”接着于黑暗之中迅速环顾禅房,但见四扇窗棂皆与房门开在一面,并无后窗,耳听得脚步声响愈渐清晰,来人似是已到了门前。 展凝嫣正自手按长剑蓄势待发之际,忽觉自己的衣袖被凌霄轻轻一拉,并随着他迅速藏匿到了禅床之下。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声响,但见两人前后而至,头前那人先是燃起案上的油灯,房中登时一片明亮。 凌霄与展凝嫣此刻具是小心翼翼地掀开那长余地面的床单一角,屏息凝神,暗中观瞧。 此时那二人已各自于桌案之前面对面的坐了,但见一个面白微须的锦袍公子,一面开启着一个装满酒菜的精美食盒,一面淫笑道:“你我且先好好喝上几杯,之后再一同与那几个美人儿共赴云雨,呵呵呵...”一双三角眼中满是淫邪,原来此人正是那逍遥客司马诏。 凌霄再看对面那人,瘦小枯干、尖嘴猴腮,肋间插着一对分水峨嵋刺,原来却是那日静虚观前与自己交过手的青袍汉子。 只听那青袍汉子夜枭般的声音道:“此地并非安全之所,夜长梦多,实在不宜久留。” 司马诏听罢却大不为然地道:“啰嗦!你休要再劝,今夜只管饮酒作乐罢了。”言罢自斟自饮了一杯。 那青袍汉子又道:“二哥难道忘记大哥交代的话了?七日之内,密道如未发觉,当即刻离开此处,可如今已然过了半月之久...” 但见司马诏面色一沉,冷笑着打断道:“老三你如今可是长进了不少啊,胆敢用以老大的名头来压我。” 那青袍汉子慌忙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小弟不敢。” 司马诏不屑地道:“若不是依着老大的交代少生事端,以免惊动地方官府,否则凭我司马诏的本事,玩弄区区几个姑娘,又岂会令你去装神弄鬼,令乡人生畏!” 那青袍汉子不敢再劝,连忙殷勤地为司马诏满满斟了杯酒,二人这才对饮起来,言语之间尽是些盗抢奸淫、杀人越货的勾当。 酒过三巡,但见司马诏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笛吹奏起来,只见那竹笛通体翠绿,末端还系着一缕血红色的缨穗,一曲甫毕,忽然高声叫道:“美人儿们,快快出来献舞助兴!”言罢还带有节奏般的敲击了几下手掌。 凌霄与展凝嫣这才发现,此刻正自禅房里间缓缓步出了六名姿容皎好的年轻女子,尽皆身着轻纱襦裙,坦露着香肩玉臂,身形婀娜、媚眼流波,周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风,嗅之竟令人稍觉心神不宁。 只听司马诏笛声又起,只是曲风阴柔诡秘,抑扬顿挫,全然不似中原曲乐,可那些女子的身姿亦是随着这诡异的音律而舞动转曲,真是素手婉转流连,衣摆裙裾飘飞,明眸欲语还休。 那青袍汉子眯着醉眼,拍手附和道:“啊哈哈哈...二哥这‘玉笛摄魂曲’真可谓是已臻化境,小弟佩服,佩服。” 司马诏听罢笛声一止,愈加得意地笑道:“若再佐以我那秘制‘龙涎和合散’,管教她是何等贞洁烈女,还不是一样任我予取予求,嘿嘿嘿...”说罢又将那笛声音调陡然升高,起伏尖利的律调有如啸箭离弦一般,而那些女子却已具是径自宽衣解带,袒胸露背,如同水蛇一般匍匐到那司马诏与那青袍汉子身畔相伴佐酒。 展凝嫣自床下见了,羞愤的俏脸通红,心道这两个淫贼竟将良家女子如此蛊惑玩弄,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倏地自床下跃出,左手一推腰间长剑,二指轻按剑鞘卡簧,只听“仓啷啷”的一声,长剑出鞘,但见剑宽半指,三尺三寸长的剑锋,剑脊泛着璨璨的银光,冷似初霜、寒气袭人。 此时的展凝嫣早已目眦欲裂,几欲喷火,小胸脯因气愤而剧烈地上下起伏,戟指着司马诏二人怒道:“大胆淫贼!竟敢行此下流勾当!本姑娘今日决不饶你!” 司马诏与那青袍汉子万没料到此刻房中竟还藏有旁人,于是慌忙纵身而起,待借着灯火瞧见立于展凝嫣身畔的凌霄之时,均暗暗吃了一惊。 可那司马诏片刻之间便定下心神,接着一晃手中折扇,点指着凌霄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手下败将。” 面对司马诏的挑衅,凌霄也不着恼,他心知此人阴险狡诈,当须谨慎提放,于是淡淡地道:“想必阁下便是那逍遥客司马诏了?” 司马诏向来自视甚高,只道今日定取凌霄性命而后快,于是轻蔑地道:“不错,正是你家司马二爷。” 接着又听那青袍汉子也在一旁叫道:“还有你家项三爷,我乃鬼鸮王项如飞是也。” 这时展凝嫣再也按耐不住,左手捏个剑诀,口中娇声喝道:“淫贼着剑!”右手长剑“嗖”的一声向前递出,直取司马诏前心。司马诏微一闪身,轻巧躲过这当胸刺来的一剑,展凝嫣接着一招“丹凤朝阳”,剑尖上撩,刺向司马诏咽喉,司马诏一个撤身,这一剑便又堪堪走空,只听司马诏道:“好俊俏的小美人儿,今晚便留下与哥哥我快活快活吧!” 展凝嫣听罢大怒,于是施展开本门的御灵剑法,剑走偏锋、绵密连绝,但见星星点点的剑光围绕于司马诏的周身。这时她一招“孤雁斜飞”,斜刺向司马诏肩头,司马诏侧身闪躲的同时,顺势一个抢步欺身,迅速到了展凝嫣身前,左手探出欲拿她持剑的右腕,所幸展凝嫣反应及时,急忙使出一招“苍龙卸甲”化解开来。 与此同时,项如飞也舞起一对分水峨嵋刺,与凌霄斗在一处,他深知凌霄刀猛力沉、招数精奇,于是只将身形辗转腾挪,只守不攻,意在拖延,令其不得与展凝嫣一同夹攻司马诏。 司马诏与展凝嫣斗了十余招后,便已识得展凝嫣的师承门派,于是“呵呵”笑道:“我曾听人说起,御灵剑派展大掌门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 展凝嫣更不答话,身形一晃,挥剑便是一招“拨草寻蛇”,长剑左右虚晃,接着自下而上疾刺司马诏面门。 司马诏见展凝嫣虽然身法轻灵飘忽,招式变化繁多,可力道、准头尚且不足,于是存心挑逗于她,只见其侧头避开的同时,以扇尖点她膝前犊鼻穴。展凝嫣随即一个撤步闪身,下盘虽然避开,可脸颊却被那司马诏乘机轻抚了一下,并听其得意地淫笑道:“好滑嫩的脸蛋儿,嘿嘿嘿...” 展凝嫣心下怒极,遂将手中长剑使的越来越快,只盼一剑杀了这无耻淫贼方才罢休。 二人如此又斗了七八招后,不料司马诏却是忽然一个趔趄,险被展凝嫣一剑削中左臂,只得抽身蹿向门旁,便欲败走,展凝嫣见机不可失,连忙提剑急追,可正在此时,司马诏倏地扭转身形,隐蔽地右手一扬,但见一支锋利的袖箭带着劲风,直奔展凝嫣激射而来。 由于距离太近,展凝嫣已然不及躲闪,只得“啊”一声惊呼,闭紧双目。 第十四章再战 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声响,火星四溅,却是一把钢刀正巧拨开了这支来势迅猛的袖箭。 展凝嫣自习武艺成以来,可还从未遭遇过如今日这般的生死攸关之际,因此尚自心有余悸,此时睁眼看时,但见凌霄正于自己身前横刀而立,英风凛凛。 凌霄适才虽与项如飞斗在一处,可心下却始终记挂着展凝嫣的安危,待见司马诏诈败突施冷箭之时,连忙使了一招“顺水推舟”,上步撩刀,随后顺势左右横斩,先将项如飞逼退数步,紧接着一个箭步跃到展凝嫣的身前,及时化解了险情。 其实以司马诏的功夫与展凝嫣相斗,本无需使用暗器,只是其眼见项如飞已中了凌霄两刀,虽未伤及要害,但仍是血染袍裾,所以故作诈败特为引得凌霄来救,以解他之围。 这时凌霄一招“开门见山”,纵步挥刀、十字连斩抢攻而上,刀刀直奔司马诏的周身要害,司马诏不敢怠慢,忙撤身到了窗前。凌霄反手又是一记圈斩,司马诏凭着身法敏捷,再度闪身避开,但见其身后的两扇窗格却被凌霄的刀锋劈得粉碎。司马诏亦将手中的那柄铁骨逍遥扇横击竖打,招招点向凌霄要穴,犹如毒蛇吐信一般。 而展凝嫣心神即定,随即又挺剑与项如飞战在一处,项如飞见她手中长剑寒凛锋利,显非寻常兵刃,因此不敢贸然以峨嵋刺与之碰触,一时间二人倒也斗得难解难分。 如此两对各执兵刃的身影于那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之下,不断地你来我往,全力拼斗。 但见凌霄与司马诏斗到三十余合上下,凌霄始终不以刀身架挡铁扇之势,以免为其上磁石吸附。这时凌霄一刀劈空,司马诏矮身躲过,接着顺势斜刺里一扇点出,直奔凌霄右肋下的章门穴,凌霄眼见不及闪躲,忽然纵身向前一踏房柱,借力飞身而起,于半空中使了一招“威震雷霆”,连消带打,猛地挥刀劈将下来,司马诏收招不及,只听其“啊”的大叫一声,肩头登时中了一刀,鲜血飞溅,可也亏得他反应迅速,躲得及时,倘再迟得片刻,非教凌霄斩下他的一条臂膀不可。 司马诏惊怒万分,于是又将铁扇舞动生风,紧咬牙关再次扑向凌霄,凌霄知其铁扇乃为磁石特制,因此并不与他兵刃相交。 二人又斗了五六合后,凌霄籍着刀长扇短,使了一招“怒杀五关”,但见截刀、刺刀、撩刀、抹刀、拖刀,一气呵成,迅猛凌厉。但见司马诏肋下、手腕却已是接连中刀,险些连铁扇都攥握不住,只得且战且退的到了门旁,向着项如飞高声叫道:“老三快撤!” 项如飞正与展凝嫣缠斗甚紧,此时也顾不得展凝嫣身前舞起的道道剑网,忽然使了一招“白猿献宝”,身形先是左右连晃,接着出其不意地俯身将双刺向上斜挑,展凝嫣连忙撤剑格挡,哪知项如飞却是凝招急转,飞身跃向禅床,一把揽过两名女子的腰身,接着又猛地将其推向凌霄与展凝嫣身前。 那两名女子陡经此等猛力推搡,神志登时清醒过来,而又乍见这近在咫尺地刀光剑影,直吓得魂不附体,失声惊呼。 凌霄二人只得硬生生地收了兵刃闪身让过二女,可这一迟缓之间,再看那司马诏与项如飞已然夺门而出,凌霄与展凝嫣连忙提气疾奔,紧追不舍。 四人于院中前后奔走纵跃,眼见司马诏二人堪堪跃出山门,而那负责断后的项如飞却忽然微一扬手,但见一团白色的粉末飘散弥漫开来,凌霄与展凝嫣顿觉眼前一片模糊,不可视物,只得以衣袖遮住头脸,凌霄心知有异,忙向展凝嫣道:“快屏住呼吸!” 直到迷雾隐隐散去,司马诏与项如飞却早已踪迹皆无,二人只得去到寺院之外四下寻了一阵,可仍不见司马诏二人的踪影,展凝嫣懊恼地道:“可算寻到这两个淫贼的踪迹,可却又被他们逃了。” 凌霄宽慰道:“这雁门五鬼多行不义,江湖豪杰势必人人得而诛之。” 二人无奈,只得暂且回到迦罗院中,好在水井并未枯竭,于是打好清水先为那几名女子施救,时分不大,一众女子这才尽皆神志如常,可兀自惊魂未定,缩在墙边瑟瑟发抖,这时只听凌霄朗声道:“几位姑娘莫要惊怕,本官乃是顺天府衙的官差。” 众女子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二人,但见这位官差纱帽官服,浩气英风,而那少年公子也是眉清目秀、俊俏非凡,半分不似昭彰的匪类,于是终于安下心来,并皆向着凌霄二人连连拜谢。 凌霄又道:“不知几位姑娘乡居何处?明日一早便由我二人相送众位。” 众女子听罢又是千恩万谢,忙一一如实相告,待展凝嫣听了其中两名容颜颇为俏丽女子提及隐山村时,忽然眼睛一亮,于是道:“两位姐姐可是姓邹?” 那其中一名女子战战兢兢地道:“小女子确是姓邹,双名雪桥,这位乃是舍妹,唤作玉桥。”边说边指了指自己身畔那年岁稍小的女子,接着又奇道:“敢问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展凝嫣听罢兴奋地道:“我们正是受邹太公所托,前来找寻搭救两位姐姐的。” 邹氏姐妹闻听此言再次称谢,喜极而泣。 远近的山间四下寂静,峰峦仿佛也已沉沉入睡,只有夜鹤发出的声声啸叫之声时而传来。 凌霄二人为防司马诏与项如飞二人后夜再来偷袭,于是来到隔壁禅房暂歇,但见房内除了一张古朴的禅床和几把椅子,再也别无他物,凌霄先以衣袖掸干净了禅床,接着又拉把椅子坐在窗边道:“可也只得如此将就一晚了。” 展凝嫣不忍他这般靠坐在椅中捱到天明,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红着脸扭捏道:“不若...你也到床榻上来...歇息吧。” 凌霄听罢心中一暖,于是柔声道:“有我守在这里,你尽管安心歇息吧。” 展凝嫣听罢,适才因过分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这才渐缓了些,可与此同时,心下竟似有些茫然若失之感,于是又道:“人家只是担心你没法好好歇息,可不许你胡思乱想,若是当人家...当人家是个水性女子,那可真是错看人家了。” 凌霄暗自好笑,心道:“你我究竟是谁在乱想了,这丫头面皮薄,定是怕我取笑她倾心于我。”于是道:“凝儿姑娘如此为了凌某着想,凌某心中只会愈加地礼敬于你。” 展凝嫣心下欢喜,这才带着一身疲累甜甜地睡了。 御马监位于京师景山正西,与印绶监相邻,景山又称煤山,因当年永乐皇帝兴建紫禁城时曾将煤炭堆放于此,故有此别称。 此刻已近子时,可后厅长廊入口处却依然侍立着诸多披甲按刀的兵士,戒备森严。 后厅之中,香薰缭绕、灯火通明,只见御马监提督太监梁芳,正稳稳地端坐主位,头戴着高装纱帽,身穿着湛蓝色的锦缎曳散,面色姜黄。此人欺上媚下、贪黩谀佞,手下党羽众多,皆为富庶重镇的镇守太监,手握大权,他们一党往往借着为皇帝采办、祈福为名,搜刮奇珍异宝、民脂民膏。这梁芳又因时常讨好贿赂皇帝最为宠幸的万贵妃,故此深得皇帝信任。 而客座上首正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道人,但见其身穿着一领白布道袍,背后绣着一幅太极阴阳鱼,头戴五岳灵图冠,手持浮尘,面色阴郁。 原来此人唤作李孜省,四年前曾以布政司吏待选京职,后因贪贿事发,断送了仕途,但其并未就此还乡隐居,而是遍访奇人异士,终于习得玄门“五雷法”之秘术,自称能够呼风唤雨,祛除人身疾苦。又于近年一直藏匿于京师左近,寻觅时机,如今正巧攀附着梁芳,籍此常为皇帝做法祈福,进献灵丹符箓,深得皇帝赏识。 而坐在下首相陪的则是一个腰挎绣春刀,头戴雁翅乌纱帽,身着品红底色、上绣五色飞鱼锦衣绣服的锦衣卫军官,唇上两撇八字黑胡微微上翘,下颏留着一部短须。 此刻只听梁芳正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暂且蛰伏、静待时机。”说罢又对那道人李孜省道:“今日天色已晚,李道兄便宿在衙门里吧,以免引人生疑。” 李孜省听罢点头称是,起身行了一礼,轻声步出了后厅。 那坐在下首锦衣卫军官这才凑近梁芳道:“堂兄,据南司传来的消息禀报,现已得知那锦衣百户凌霄的行踪,我们该当如何?”原来这军官乃是梁芳的堂弟梁德,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镇抚使一职。 梁芳眯着眼睛沉吟半响,这才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东、西两厂为了侦缉李子龙案,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倘若我们此时动手,难免因小失大,切记主上的吩咐。”顿了一顿又森然道:“至于那个凌霄,且容他多活些时日罢了。” 第十五章争风 一缕明媚的晨光投射进了翠松林间,露水挂在那茂密紧凑的松针之上,如同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珍珠一般,闪耀着亮晶晶的色泽。 凌霄与展凝嫣问清了一众女子的家乡住处,恰巧皆为左近山村,路途并不算远,待携着邹氏姐妹回到隐山村时,也才刚过晌午。 邹太公父子乍见雪桥、玉桥二女失而复还、阖家团聚,登时喜出望外,全家老幼具是对凌霄与展凝嫣二人感恩戴德、千恩万谢,随即吩咐家人盛排宴席。 凌霄二人吃罢了酒饭,这才起身告辞,太公一再好言挽留,凌霄执意要行,因此只得唤雪桥、玉桥二女再向凌霄与展凝嫣二人拜了几拜,这才相送作别。 燕山山脉连绵不断地向着那目不所及的远方延伸,叠嶂层峦、蓊郁苍翠。凌霄与展凝嫣自辞别了隐山村的邹太公后,沿着山路径向北行,出古北口,过三岔河,又经小十八盘,如此一连行了三五日,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却始终不见司马诏与项如飞的踪迹。 这一日行至小兴州左近,因此地与鞑靼的领地相互接壤,故堪称古北重镇、军事要冲。 只听凌霄道:“此地战事不断,不宜久留,倘若遭遇鞑靼骑兵,却也不易对付。” 展凝嫣不服气地道:“听师哥们说,鞑子兵不过是些头脑简单的野蛮人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凌霄道:“战场厮杀并非江湖比武,鞑子骑兵精于骑射,百步之外便可以强弓射杀敌人,而且他们尤擅奔袭作战,骑在马上来去如风,你我虽有轻功在身,短程纵跃冲刺之力虽强,但长距耐力却万万及不得马匹,况且,我料那司马诏二人也定不会再向北行深入敌境,不若我们转向西行,径奔宣府。”展凝嫣听罢自是不置可否。 如此又行了数日,这一日正行之间,远远望见官道一侧恰有一间小小的酒肆,一领陈旧褪色的酒幌随风飘摆,门窗皆有竹帘遮蔽暑日,周遭垂柳溪流、山映茅茨,景致甚好。展凝嫣见了喜道:“你瞧前面有间酒肆,赶了好久的路呢,当真也饿得紧了。” 二人来到酒肆之前,那候在门口的酒保见了,连忙将二人让进内里,但见酒肆不大,黄泥墙壁,乌木桌椅,二人随意捡一张客桌坐罢,凌霄这才开口吩咐道:“先打两斤酒来!”接着又对展凝嫣笑道:“展公子要不要与我喝上几碗?” 只见展凝嫣眼波流转,心下登时回想起了与凌霄初识的情景,于是撒娇般地佯嗔道:“哼!你倒想得美!” 凌霄正自看得痴醉,心道:“这丫头宜嗔宜喜的模样当真可爱得紧。”待发觉那酒保仍自候在桌旁,只得收起恋恋不舍的目光,对那酒保继而吩咐道:“再沏上一壶花茶,切三斤白卤羊肉,另外随便来上几道时鲜小菜吧。” 那酒保应道:“好嘞,二位且请少坐片刻。”说罢径去厨下吩咐。 由于这酒肆地处僻野荒郊,酒客不多,因此时候不大便上齐了酒菜,各色菜肴香气四溢,展凝嫣夹了几筷尝了,接着笑赞道:“味道还很不错呢。” 凌霄道:“你不会饮酒,可那日于悦来楼上为何却要自斟自饮呢?” 展凝嫣道:“人家既然扮作了男子,不饮上几杯可扮不像呢。”说罢见凌霄只是饮酒,忙为他夹了一筷羊肉,可这一抬头之际,倏地又深深埋下头去,并将食指轻触双唇发出“嘘”的一声。 凌霄见她神色有异,正欲询问之时只听她又悄声道:“不要讲话。” 这时只听得店门口处传来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道:“我们坐里边那张空桌。” 又听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大师哥请。”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进了店内,落坐在了展凝嫣身后的一张桌前。 凌霄心下甚奇,于是抬眼观瞧,但见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端正、剑眉星目,头戴庄子巾,身着一领鸦青色的通裁衬袍,足蹬云履,腰悬长剑,正气凛然。另外一人则是个莫约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生得身形修长,面如琢玉敷粉,浓眉大眼、唇若抹朱,身穿青白色的长衫,竹青中衣,头罩网巾,肋下佩剑,干净利落。 这时凌霄见展凝嫣用那纤细的手指沾着酒水,正在桌上写了“师哥”二字,又指了指自己,并向着凌霄吐吐自己那粉红色的小舌头。 凌霄心下登时明了,见她此时既不愿与师兄们相见,可也只得由她。二人于是匆匆吃罢酒饭,凌霄随手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道:“掌柜的,不用找了。” 可正在此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大人且请留步!” 展凝嫣只得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待凌霄转身看时,只见那年岁稍长的男子此刻正向着自己抱拳施礼道:“请恕在下多有打扰,敢问大人可曾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瓜子脸颊、白白净净,约莫能有这么高...”说着抬手略一比划,描述的恰与展凝嫣的身高一般无二。 凌霄见他既有此问,显是已然发觉,自己倘再为展凝嫣扯谎搪塞,难免自作聪明,反而惹人误会,可刚要回答之际,但见展凝嫣抢先一扯自己衣袖,并故意粗着嗓子打断道:“没见过没见过!凌...大人,我们走。” 那男子又道:“请问公子这柄佩剑可是初霜剑否?” 展凝嫣心下发虚,可也只得兀自狡辩道:“什么初雪、初霜的,没...从没听过!” 而这时那俊美少年却再也沉不住气,抢上一步便到了展凝嫣身前,待见了她的容貌,登时喜上眉梢,不禁欢喜地叫道:“小师妹,果然是你!” 展凝嫣见再也掩饰不得,也只得低声道:“七师哥。”接着转身来到那年岁稍长的男子身前道:“大师哥好。” 那男子道:“小师妹,那日你留书一封,不辞而别偷跑下山后,可把师父师娘急得寝食难安,因此千里传书令我们师兄弟们分头找寻你的下落。”面上虽仍是平静如水,可声音之中却透着无限欣喜。 展凝嫣闻听心下顿时一阵惭愧,低着头道:“都是凝儿胡闹,教爹爹妈妈与众位师哥们担心啦。” 那俊美少年笑道:“大师哥连日以来忧心你的安危闷闷不乐,我便劝慰大师哥道,之前二师哥驯养的那头兀鹰不也曾飞走两月之久方才寻到,咱们小师妹聪明伶俐,可比那兀鹰精明多啦,你瞧,果真一个月不到便将你寻到了。” 展凝嫣道:“好啊,你敢拿人家与畜生相比,看我打你不打!”说着抬手便打。 秦凝誉灵巧地闪身躲在了那年岁稍长的男子身后,并夸张地叫道:“啊呦,小师妹你不敬师哥,没上没下,大师哥快快主持公道!” 而那男子却甚识大体,眼见凌霄自在一旁负手而立,也不去理会他们的玩笑,而是向凌霄又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山西真武山御灵剑派大弟子杨凝德。”说罢指着那俊美少年,又道:“这一位是在下的七师弟秦凝誉,未敢请教大人尊姓?” 凌霄也抱拳还礼道:“久仰杨大侠、秦少侠的英名,在下锦衣卫凌霄。” 杨凝德见凌霄乃是厂卫中人,因此不愿与其有所瓜葛,于是谨慎地道:“微末之名不足挂齿,只是不知凌大人与在下这师妹缘何结识?” 凌霄略一犹豫,道:“凌某奉命缉拿雁门五鬼一众逆党归案,因而恰与令师妹结伴同行。” 杨凝德道:“有劳凌大人一路关照,在下着实感激不尽,只因师妹年幼贪玩,况又下山日久,家师着实放心不下,须尽早回山才是,请恕我等不便久留。” 展凝嫣闻听此言,心下自是不愿回山,于是忙道:“大师哥、七师哥,你们有所不知,我与凌大人已与那淫贼司马诏交过手啦!”接着又将之前的经过仔细地对杨凝德与秦凝誉讲说了一遍。 杨凝德为人性情随和,平日里又对展凝嫣这个小师妹十分宠爱迁就,此时正要再劝,但听展凝嫣又道:“大师哥,凝儿这次偷跑下山,惹得爹爹妈妈生气,若再这样空手而归,定会被爹爹责罚的。”说着嘟起小嘴,模样楚楚可怜,只听她接着道:“何况这位凌大人武艺高强,一路有他陪伴照料凝儿,大师哥你尽管放心。” 而秦凝誉却一直乜斜着眼睛瞧着凌霄,这时忽然阴阳怪气地插嘴道:“小师妹,你胡吹什么大气,就凭他也能保护的了你吗?” 原来这秦凝誉原是石州府宁乡县人,九岁那年天遭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因此父母双亡,沦为孤儿,只得靠着四处流浪乞讨过活。 那一日流落至真武山下,早已是饿得奄奄一息,可巧灵阁剑客展鸣达外出归山,施舍相救,后怜其身世,便收他做了门下弟子,传授他武艺剑术。 光阴似箭,一晃便是八年光景,如今的秦凝誉已是俊美不凡、相貌堂堂,而且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尤其会讨师父、师娘的欢心,因此展鸣达夫妇于他更是偏爱有加。 又因他与展凝嫣年岁相仿,同龄人间话题最多,所以二人平日里关系要好,因此也使得其对展凝嫣渐渐日久生情,一厢情愿地自以为她与自己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而展凝嫣也恰值情窦初开的年岁,自然能够察觉到秦凝誉对自己的倾慕,可自己却始终将他视作十分投机的挚友玩伴一般,并无丝毫男女之间的情愫。 只听秦凝誉紧接着又道:“你们虽曾杀退了司马诏与项如飞二贼,恐怕只是乘其不备,侥幸偷袭得手而已。”他见展凝嫣不愿就此回山,又这般夸赞凌霄,显是倾心于了此人,立时醋意大发,又一向自负,一心只要故意激怒凌霄,再凭着自己多年以来的勤学苦练,狠狠地教训于他,令其在展凝嫣的面前出丑难堪,方解夺爱之恨。 凌霄听罢不明就里,心中虽恼,但碍于展凝嫣的情面不便发作,只道他年岁尚小、少年心性,所以不必与其一般见识。 杨凝德见凌霄脸现愠色,向着秦凝誉斥道:“师弟不得无礼!还不快向凌大人赔礼!” 秦凝誉却是早被展鸣达夫妇宠溺惯了,此时对于杨凝德的斥责竟颇有些不以为意,再加上心中醋海翻波,于是不顾劝阻,指着凌霄高声叫道:“你敢不敢与我比试较量武艺?倘若赢了我手中的这柄长剑,便叫小师妹与你同去!” 第十六章话别 凌霄此时也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心道:“这秦凝誉当真是得寸进尺、目下无人,我若再一味忍让,反倒令人耻笑。” 展凝嫣则强压怒气,板着俏脸,道:“七师哥,这位凌大人是我结交的朋友,我的朋友不也一样是众位师哥们的朋友么?难道这便是我们御灵剑派的待客之道吗?”她自知秦凝誉绝非凌霄的对手,况且拳脚无情、刀剑无眼,此举一则是不想秦凝誉为凌霄所伤,二来是怕他落败,堕了本门的声威。 可万没料到这一番言语竟是愈加刺激了秦凝誉的内心,在他耳中听来便成了是怕自己打伤了凌霄,处处袒护于他,心下越想越怒,不禁冷笑一声,接着“唰”的一声拔剑在手,向着凌霄喝道:“你只管进招吧!” 这时那酒肆掌柜慌忙赶到秦凝誉近前,哈着腰连连作揖道:“少侠客息怒,小人一家老小全凭着这间小买卖过活,打烂了桌椅板凳可当真要了小人一家的命啦!还望少侠客您高抬贵手。” 秦凝誉正待发作,只听凌霄道:“秦少侠,你我之间切磋武艺,万不可累及旁人,不若我们到店外比试比试吧。” 杨凝德平日里见惯了朝廷的酷吏作威作福、霸道横行,此时见凌霄通情达理,与众不同,颇具江湖豪侠之风,不禁暗自称赞。 秦凝誉听罢道了声好,当先步出酒肆。 正午的烈日灼灼耀目,晴空万里、了无云踪。四人先后来到宽阔的官道一旁站定,只听杨凝德道:“咱们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比试切磋、点到为止、以武会友,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凌霄与秦凝誉听罢各自抱拳道了声请,只见秦凝誉长剑一抖,使了一招“丹凤朝阳”,“嗖”的一剑向前递出,直刺凌霄颈间,凌霄微一侧身,敏捷闪过。秦凝誉一剑走空,紧接着又使了一招“鹰击长空”,斜跨半步,反手一剑,回挑凌霄面门,凌霄抬刀一拨,“铛”的一声,荡开长剑。 凌霄心道此人虽然言语无礼,可毕竟是展凝嫣的师兄,而且御灵剑派在武林中的名声极好,门人弟子皆为行侠仗义之士,因此不愿令其败得难堪,教他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二人如此斗了十五六合,秦凝誉久攻不下,心下焦急,随即剑招加紧,一剑快似一剑,招招刺向凌霄的要害。 凌霄暗自着恼,心道:“你我二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切磋较量,何以尽出杀招。” 这时秦凝誉正使了一招“仙人指路”,迅捷地接连刺出三剑,分刺凌霄的咽喉、前心与小腹,凌霄迅速闪身,抢步欺身,左掌扣他手腕,接着钢刀翻转,以刀背磕他右肩,秦凝誉闪躲不得,肩头只觉一阵疼痛,接着“当啷”一声,长剑脱手掉落在地。 凌霄随即收刀还鞘,双手抱拳朗声道:“承让。” 秦凝誉也不答话,拾起长剑举剑又刺。只听一旁的杨凝德高声叫道:“师弟,还不给我住手!若非凌大人有意相让,你这一条臂膀早就废了!” 秦凝誉此时早已怒火攻心,对杨凝德的劝诫竟是置若罔闻,兀自挺剑疾刺,这时但见凌霄蓦地飞起一脚,正中秦凝誉手臂,并在化解来剑的同时,右腿自半空中顺势发力一蹬,直把秦凝誉踢出三丈多远,可巧官道一侧正是一条溪流,秦凝誉一跤便跌进了那潺潺的溪水之中,狼狈万分,待爬上岸时,羞愧难当,只得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沿着官道径自去了。 杨凝德见状暗道秦凝誉毕竟年轻,须知小师妹显已倾心于这凌霄,你便该诚心结纳才是,越是针锋相对,反倒适得其反,令小师妹觉得你心胸狭隘、毫无度量,此番比武落败一则技不如人、自取其辱,二来更是累及了师门的威名,自己虽不愿出手,但为了本门的名声,无论如何也要挽回颜面,于是上前几步,向着凌霄抱拳道:“在下先代我秦师弟多谢凌大人适才手下留情,恳请大人也指点在下几招,请。” 凌霄见杨凝德谈吐彬彬有礼,确是一位谦谦君子,因此对其印象颇佳,又碍于展凝嫣的情面,自是不愿与他交手,此时正欲推辞,只听展凝嫣叹道:“好啦好啦,大师哥,你们不要再斗了,凝儿与你一同回山便是。”说着迈步到了杨凝德身前,又道:“大师哥,劳烦你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凌大人讲。” 杨凝德点头称是,又对凌霄一抱拳道:“凌大人,青山不改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径回酒肆会完了钞,又沿着官道走出约莫二十几丈相候。 这时只见展凝嫣蓦地眼圈一红,低声道:“我可真的要走啦。”接着又期期艾艾地道:“你回了京师会不会...想起我?” 凌霄见她扁着小嘴,眼眶之中噙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于是点头道:“凝儿姑娘,与你同行的时日虽短,可这一路之上的所遭所遇却是令凌某难以或忘,今日行将分别,我也真的很是不舍。” 展凝嫣听凌霄如此说来,心下登时一阵甜蜜,道:“那你答应人家,日后一定要来真武山见我。”接着又道:“适才我七师哥对你倨傲无礼,你可不要见怪,其实我明白的...七师哥他...他只是很喜欢我而已。” 凌霄微笑道:“嗯,我没在意。”接着又明知故问道:“那你可中意他么?” 展凝嫣听罢忙道:“才不呢!人家心里只有...”说罢已是俏脸绯红,嗔道:“哼!你又来调笑人家!” 凌霄见她破涕为笑,这才柔声道:“凝儿姑娘,别令杨兄久等,一路多多保重。” 展凝嫣这才恋恋不舍的与凌霄道别而去。 京师紫禁城中的朝房位于小碑亭的北面,沿着神道两侧东西对向而建,山顶单檐、琉璃瓦顶,前廊宽广、面阔五间。而此时的西朝房内,户部左侍郎陈翌正焦急地踱来踱去,只听通政使司的通政张士珍坐在长凳之上道:“陈侍郎,湖广道水患的折子还没批复下来吗?” 陈翌摇头叹道:“唉...受灾之地百姓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倘若赈济不及,一旦激起民变,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这时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秦纮正巧走进朝房,听了陈翌的话,忿声道:“陈侍郎,湖广水患赈灾事宜,商阁老及几位大学士早就拟好了票旨,只是听都知监的内官们说,只因那梁芳与李孜省一众妖道正在为皇上进献符箓。” “世缨兄噤声!莫要给旁人听了去!”张士珍听罢慌忙提醒道,说罢又出了朝房左右观瞧,见并无旁人,这才安下心来。 秦纮怒道:“一群不识圣贤书的阉竖,勾结妖逆蛊惑皇上,甚至拿了皇上的圣旨擅自册封亲信为传奉官,卖官鬻爵、破坏吏治、败乱朝纲、其心可诛!” 一道厉闪划过天际,雷声滚滚,淅淅沥沥的秋雨自青灰色的天空中倾洒而下,带着丝丝的凉意。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纵马径直到了锦衣卫南镇抚司右千户所,但见门前左右分立着的八名锦衣校尉尽皆钢刀出鞘,一片萧杀,可待看清那乘马之人腰间所跨的绣春刀及手中的腰牌之后,这才还刀入鞘,行礼让行。 那男子矫捷地跳下马来,将马鞭交给一名前来牵马锦衣校尉,随后疾步到了正堂廊檐之下,除下斗笠,闪掉蓑衣,露出那领玄青色的飞鱼锦衣,但见其脸颊轮廓棱角分明,五官深邃,虽然唇边的髭须多日不曾修剪,略显沧桑,可仍掩盖不住那一抹迫人的英气。 这时一名锦衣百户正自堂内而出,乍见廊下这男子时,神情先是一愣,接着道:“原来是凌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原来这廊下男子正是凌霄,凌霄与那锦衣百户寒暄几句,随后来到堂下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高声道:“卑职后百户所百户,凌霄,参见千户大人!” 千户赵铎听罢连忙起身相迎,笑道:“凌百户快快请进!” 凌霄快步来到桌案之前,躬身行礼,赵铎忙道:“哈哈,贤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凌霄心道:“这赵铎平日里最是装腔作势、盛气凌人,今日却不知因何对我这般礼遇有加。”于是连忙道:“卑职何等身份,不敢与千户大人兄弟相称。” 赵铎干笑几声道:“贤弟但请稍坐,且听小兄慢慢道来。” 凌霄只得欠身而坐,只听赵铎接着道:“贤弟日前获悉了妖道李子龙谋逆的阴谋,真乃奇功一件,因此都督府的袁大人有心提拔你,现已令指挥使大人调你去北镇抚司后千户所任副千户一职,专理此案。” 凌霄听罢这才明白赵铎之所以对自己如此这般的亲近拉拢,原来是因自己升官调职的缘故,副千户的官阶虽是从五品,看似仍比赵铎低了一阶,可若以锦衣卫中的职权范围而论,这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十七章契机 宣武门内街中店铺林立,各色灯火映照在那一幢幢镶着红砖碧瓦的楼阁檐顶之上,此时再由绵绵烟雨浸染,当真犹如烟雾缭绕的水帘一般,肆意地冲刷着青石路面,为这雍容繁盛的京师晚景平添了几分朦胧之彩。 路人于车马粼粼的街中笑语欢声,而街边商贩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骡马的嘶鸣。凌霄与英祺、清一子兄弟三人各戴了遮雨的斗笠,随着人流的涌动到了一家名为“聚得轩”的酒楼之中,但见厅中雕梁画柱、美轮美奂,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左右立柱之上还各嵌着一面粉牌,分别写着“聚天时地利人和”、“得九州四海金银”。 只听清一子抢先道:“孙掌柜,劳驾给我们兄弟安排一处雅间。” 那大掌柜孙霖忙作揖道:“原来是三位大人到了,快请三楼上座。”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凌霄遂将自己这些时日的所遭所遇对英祺与清一子详细道出,二人听罢,心下不禁大为惊骇。 这时清一子反复地掂量着一枚小小的铜钉,沉吟片刻道:“大哥所料不错,遗落密道之中的这枚铜钉,确是来自边军所穿的棉甲。”其时朝廷的正规军队共可分为三部,其中的十二团营,便是改编自防卫京畿重地的原京军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与神机营中的精锐。其二是由各省都指挥使司所辖制的卫所军以及除九边重镇之外的各要镇总兵,称之为镇戍兵。而边军,则是专门戍守于九边重镇的营兵,由于他们常年与鞑靼、瓦剌及女真等游牧民族作战,因此这种利于抵御弓矢的棉甲,便成了其常备的甲胄。 凌霄紧锁着眉头道:“恐怕这妖道李子龙也只是冰山一角,他现虽已伏诛,可我料想此案远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轻轻地叩门声,接着只听那孙掌柜自门外道:“大人,是小人孙霖。”说罢只见孙霖拎着一个酒坛进得房来,并作揖赔笑道:“请恕小人唐突,这是小店新近酿制的萝浮春,特来请几位大人品尝品尝。” 凌霄三人拱手称谢,孙霖这才告退出了雅间,英祺笑道:“一子,你平日常常相劝大哥与我勿要饮酒无度,乱花银子,怎的今日却要抢着做东?” 清一子道:“不瞒二位哥哥,一子如今调任西厂供职,升了品阶,加了俸禄,手头比之先前也宽裕了不少。”这清一子一家人本住在郊外的一处村落,老母体弱多病,且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顾,一家四口仅靠着几亩薄田艰难过活,直到后来他进了锦衣卫衙门当差,才能勉强贴补家用,接着又恳切地道:“一子能有今日,全赖二位哥哥照应提携...” 英褀不耐烦地打断道:“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讲这些。” 只听凌霄话锋一转,道:“想不到雁门五鬼这等邪门左道竟也会是李子龙的同党。” 清一子道:“李子龙已是死无对证,如今要破此案,还须着落在那五个贼人身上,他们既号称雁门五鬼,大哥不妨走一趟太原府。” 英褀道:“不错,这雁门五鬼滥杀无辜、为祸一方,我昔年于太岳山快刀门习武之时,便已闻其名。记得那年嘉平月时,山西朔州风雷山庄的周震柏老英雄六十大寿之时,恰逢师父远行未归,因此我两位师兄便遵照师父临行时的吩咐,代他老人家前去拜寿,不想途径代州雁门山时,竟与这雁门五鬼相遇,他们眼见寿礼丰厚,顿起歹意,经过一番激战,我两位师兄寡不敌众,落了下风,可正在这紧要关头,可巧五台山西山寺的老方丈法照大师亲领座下弟子及时赶到,这才得以化险为夷。” 说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道:“后来听师父说起,那排在首位的赤须道人伍定均,擅使一柄七星丧门剑,武艺不俗。二鬼逍遥客司马诏与三鬼鬼鸮王项如飞已与大哥两次交手。第四鬼则唤作百变千机魏无名,惯使一对镔铁量天尺,虽武艺平平,但却擅长开山御石,搬弄机关削器,当日虎头山顶为大哥所伤的想必便是此人。而排行在五的却是个女子,绰号毒手娇娥萧五娘,擅用毒物。” 清一子道:“原来如此,看来咱们兄弟与那雁门五鬼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三人边谈边饮,直到几近亥时,这才各自分手作别。 秋雨止歇,夜色正浓,街边早已没有了白日间那熙熙攘攘、宣泄吵闹的人丛,这时凌霄带着几分醉意,呼吸着清新的薄凉,到了阜成门外的一所典房,凌霄自双亲故去,便一直独居于此。 洗去了满身的争尘与疲倦,这才拿起一只精致的香囊看了又看,但见其上绣着朵朵嫣红色的芍药花,绣工精巧、惟妙惟肖,原来这正是当日与唐婉儿作别之际,送与自己的那件物事。 芍药通常代指情有所钟、真情不变之意,凌霄回想着自己与唐婉儿往昔的那段情谊,怀恋之余不禁也暗自感叹起她那多舛的遭遇。 秋日的天空中,积厚的云层被午后的阳光刺破,树影斑驳,秋意渐浓。 站在北石桥上,远远地便可望见白塔寺那呈须弥状的塔刹座基,如同一顶巨大的华盖。寺东的一处宽巷内,一幢雅静的宅院,叶呈宣画意正浓,这时正自在书房之中挥毫泼墨,他年逾五旬,头戴幅巾,身着一领青灰色的圆领袍衫。 这间书房装饰的颇为典雅,暗红色的酸枝木门微微敞开,书案之上并列着数方宝砚,乌木笔架挂着各色毫笔,一只斗大的哥窑花囊置于墙边,三面粉墙挂了数幅山水字画。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名家仆声音道:“老爷,府外有位锦衣卫凌大人前来拜见。” 叶呈宣听罢先是暗自心惊,就连举笔沉吟之间滴落在宣纸上的几许墨点却也浑然不觉,沉声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可见持有驾帖?” 那家仆道:“只他一人,并未见得驾帖。” 叶呈宣闻听此言,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吩咐道:“请到客厅。” 原来这“驾贴”乃是大明开国以来,洪武皇帝传下的祖制,但凡皇帝批捕朝廷官员,必须由皇帝本人亲自授意司礼监拟写好后用印,再交由锦衣卫拿到刑部佥签,待与原弹劾犯官的奏折对比无误后,方可缉拿到案,因此锦衣卫若要缉拿朝廷命官,则必须持有皇帝的驾帖。 时候不大,已候在厅中的叶呈宣见凌霄进来,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大人请。” 其实若由官阶品级而论,叶呈宣身为正五品的刑部郎中,本只比凌霄高着一阶,但朝廷向来遵从以文制武,因此武官相较于文官的地位差别实在是相去悬殊。 凌霄先是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凌霄,现忝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久闻叶大人贤名,只可惜一直无缘拜见。” 叶呈宣摆手笑道:“凌大人不必多礼,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凌霄道:“听闻上月奉先殿神厨无故坍塌,同时景阳钟的钟纽又被雷电所毁,钦天监由此卜算得出恐有水患,结果湖广一带果真暴雨连天、洪水肆虐,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皇上特为消灾祈福,颁布诏令,大赦天下。” 叶呈宣听罢当即明了,所谓“大赦天下”,即是如有新帝登基、更换年号、拟立储君、皇后或出现奇景异相之时所颁布的特别诏令,赦免一批囚犯。而叶呈宣正是负责统计核审被赦免在列人等的主官,于是佯作不解地道:“恕老夫愚钝,凌大人这是何意?” 凌霄道:“凌某此来是想恳请叶大人在赦免名册之中加上一个名字。”接着又将唐婉儿之父唐文孝仗义执言,蒙冤遇害的经过对叶呈宣讲说一遍。 叶呈宣听罢,只是冷冷地道:“那唐文孝身犯欺君大罪,他的女儿虽然逃亡多年,可仍是朱笔御批的钦犯!本官食君禄、忠君事,岂能因私废公,做那徇私舞弊之事?” 凌霄忙道:“大人明鉴,唐大人只因忠言劝进才惨遭冤杀,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知?况且斯人已逝,他的女儿只是无辜受到牵连,又何罪之有?还望大人念及昔日曾与唐大人同殿称臣的情分,怜及其女孤苦无依,网开一面,大恩大德凌霄没齿不忘。” 叶呈宣忽然皮笑肉不笑地道:“凌大人身为圣上的亲军侍卫,难道也会认为是圣上屈枉了唐文孝吗?”其实他心下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由于这次赦免人员的名额有限,因此许多达官显贵为了三亲六故或是受了旁人之托,尽皆争相使了大把的金银来贿赂自己,如这般赚银子的好机会怎能随便便宜了凌霄。 叶呈宣此言一出,凌霄登时语塞,不敢再言,这时只见叶呈宣轻轻端起茶盏,向着一名家仆吩咐道:“送客。” 第十八章夜探 京郊,萧太后河,水波潺潺、碧绿清澈,岸边的野草日渐枯萎,树梢之上那早已成熟了的野果也是不甘寂寞,随着簌簌而落的枯叶一同掉落在地。 凌霄骑了一匹健硕的青马,只见他头罩着网巾,身着青白色的交领中衣,墨灰色的外衫、缃色领缘,足蹬皂色快靴,腰间还系了一条缃青相间的宽布腰带,背上背着斗笠,雁翎刀斜插肋下。这时朗声道:“二位兄弟,衙门里事务诸多,便相送到此吧。” 英褀道:“大哥一路多多保重,此去山东山遥路远,倘若事有棘手,尽管传书告知我们兄弟。” 凌霄听罢点头称是,只听清一子也接着道:“大哥的腰牌可曾带在身上?如遇十万火急,也可借调登莱二州的锦衣卫。” 凌霄道:“我自晓得。一子,近来多有传闻道你们西厂衙门自设立以来,为了迅速建功立威,办案雷厉风行,而且捕风捉影、栽赃嫁祸,甚至酷刑逼供层出不穷,比之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举国上下冤假错案比比皆是,街头巷尾怨声载道,有人言到进了西厂大牢就如同进了地府阎罗殿一般。” 清一子忿忿地道:“流言的确不假,我们衙门中尽是巧取豪夺、仗势欺人的脏官酷吏,我与他们势不两立,只是多次相烦赵千户调我回南司,可他却始终不允。” 凌霄道:“一子,咱们兄弟虽不能一味地随波逐流,可也要切记凡事莫要做绝,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清一子点头道:“一子知道了。” 只见凌霄一抖缰绳,与英祺二人挥手作别,双脚一点马腹,胯下那匹青马随即蹬开四蹄,顺着官道飞奔而去。 三日之前… 叶府书房墙壁之上挂着数幅名家字画,但见真书势形巧密,草书笔走龙蛇,行书遒媚健劲,当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叶呈宣手捧着一卷画轴,于凌霄眼前徐徐展开,只见画中青山郁郁、危峦叠翠,湖水粼粼、碧波融融,文士举子纵马踏青,官家仕女泛舟湖面,微风和煦,山水金碧。并道:“这幅‘游春图’凌大人以为如何?” 凌霄惭愧道:“说来惭愧,凌某于书画之道一窍不通,教叶大人见笑了。” 叶呈宣摆手道:“无妨、无妨,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接着又蓦地黯然道:“凌大人有所不知,这幅‘游春图’老夫当年虽花了高价购得,可后经名家鉴赏却为赝品,老夫一生于古画藏书嗜惜如命,尤其是对这被誉为‘唐画之祖’展子虔的传世之作神往已久,如有机会能够一观此画之真迹,真可谓是此生无憾了。” 凌霄不明就里,心道这叶呈宣今日遣人邀请自己过府一叙,乃是所为唐婉儿之事,没想到其竟与自己谈论起了古画,于是道:“不知此画真迹现在何处?” 叶呈宣道:“这幅‘游春图’的真迹本为宋徽宗内府所藏,直至靖康年间,金兵攻陷了东京汴梁,这才随着宋室南迁之际散落民间,后又为奸相贾似道所得。蒙元军队围攻鄂州之时,贾似道曾暗中派出使者携重金贿赂东路军统帅忽必烈,祈求和议,而这幅‘游春图’,便在那献与忽必烈的众多礼品之中,后元成宗又将此画赐予鲁王大长公主所有。直到本朝太祖皇帝挥师北上,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收复山东之后,此画便就此遗失了。” 凌霄道:“原来如此。” 叶呈宣又道:“不过,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以来经老夫托人打探,如今终于得知此画的真迹所在,原来此画几经辗转,现今竟藏在山东姑余山泰礴顶之上,只是老夫年老体弱,可经不得那车马劳顿,望凌大人怜见老夫的一片诚心,代为前往取之,了却老夫平生之夙愿,日后凌大人但有所求,老夫无有不允。” 凌霄此时方才明白叶呈宣的用意,原来是是以此来交换自己相求赦免唐婉儿之事。于是心下盘算,听闻武林中有个邪派号称“天门神教”,其总坛便是设在姑余山泰礴顶上,因其教徒人数众多,行事诡秘,滥杀无辜,妄图称霸武林,因此名门正派之士皆将其名号之中的“神”字去掉,称之为“天门教”。 而那教主的身份更是诡秘至极,传言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座下一对左右尊者,其中左尊者唤作曹云傲,绰号翻云掌,右尊者唤作谢雨鲲,绰号落雨剑。之后便是合称为“风雪雷暴”的四大护法,分别唤作风灵谷、雪龙山、雷泽川、暴介堂,分领十二香堂。 凌霄沉吟片刻道:“叶大人是想凌某潜入泰礴顶天门教盗出此画?” 叶呈宣抚须笑道:“老夫早有耳闻,若以武艺而论,锦衣卫中恐怕无人能出你凌大人的左右,亦或那些教众敬慕大人虎威,届时将那画拱手相送却也不无可能。”顿了一顿又阴阳怪气地道:“老夫本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想提醒大人一句,自明日起算,一个月后的今日,便是那份赦免名册呈交内阁之时,到那时候,那位唐家姑娘的名字在册不在,就全在凌大人你了。” 这一日凌霄正行至青州地界,沿路平坦宽阔,行路甚快。待纵马疾驰到了海岱平原,但见河汉纵横、平畴千里,一马平川、眺望无垠。 到平度州时,只见高耸蜿蜒的大泽山脉连绵数十余里,山木遍野,一望无际的丘陵地势起伏不断,越向前行,望眼四外,便越是层峦堆叠的千岩万壑。 眼见天已向晚,凌霄只得催马投了一处唤作高陵镇的镇甸,寻到一家同源客栈先行住下,喂完了马匹后便来到前间坐了,随意点了些酒菜,边吃边向店中的伙计道:“这位小哥,在下自顺天府来,途经贵宝地,请问姑余山距此间尚有多远?” 那伙计道:“客官,明儿一早您出了小店,沿大路向东三十里,经过青石滩便是了。” 凌霄道声多谢,又自斟自饮起来,由于此时天色已晚,那伙计见只在角落之处还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酒客,自己也是闲来无事,于是又对凌霄道:“客官,恕小人多句嘴,敢问您去那姑余山有何贵干?” 凌霄不便讲说实情,只得搪塞道:“闻听姑余山号称‘海上仙山之祖’,在下心自神往已久,故此特来游览赏玩一番。” 那伙计听罢,先是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那姑余山景致虽好,可并非是个太平之地,小人见您带着兵刃,定也是个云游四海的侠士,难道未曾闻听过天门神教的名头吗?那姑余山泰礴顶,便是神教总坛所在。” 凌霄故作不知,道:“在下并非江湖中人,带件兵刃只为防身,小哥请坐,那天门神教究竟有何名堂?。” 那伙计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客栈乃是迎接四方来客之所,人多口杂,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接着又谨慎地环顾四下,这才用更低的声音道:“那天门神教教众甚多,行事诡异,多造杀孽,多年以来长期占据着姑余山泰礴顶,无人敢近,加之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他们又修筑了许多山门、水门,巧设机关。后来又与地方官府相互勾结,盘剥百姓,牟取私利。” 凌霄听罢又与那伙计闲聊几句,这才回到后院客房之中养精蓄锐,心下盘算着趁夜先去打探一番也好。 睡到三更时分,凌霄周身穿戴利落,挎好雁翎刀轻轻地到了院中,恐惹人生疑,因此未走前门,跃墙而出,紧接着施展开了峨嵋派的“踏雪穿云”轻身功夫,健步如飞,直奔姑余山的方向而去。 夜间的道路静的出奇,只有林中的那些枯枝败叶仍在瑟瑟的秋风之中低声饮泣。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凌霄踏着偶有露出水面的块块青石渡过长滩,放眼观瞧,但见峰峦延绵、怪石林立,谷幽林深、参天古木,原来已到了姑余山下,远远望见一道巍峨的山门拦住山道,箭楼暗堡错落林立,山门之上灯毬火把,亮如白昼。 凌霄心道自己力单势孤,不可贸然硬闯,宜当智取,因此身形一晃,蹑足潜踪进了密林,三转两转之后捡一条僻静崎岖的小路悄声而上,山路越行越险,山涧硗塉、清泉飞瀑,黑暗之中还不时的传来阵阵虎啸狼嚎之声。 正行之间,忽觉一件小小的物事正中自己肩头,随后弹落在地,凌霄俯身看时,却是一颗小小的松球,此时一轮亮如银盆的满月刚好挣脱了云团的遮蔽,璨亮的月光随即倾泻而下,借着月光细细观瞧,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见距自己身前两三步远之处,竟密布着诸多细如发丝般的引信,引信的一端则连接着十数颗“霹雷火球”,其内部装有大量的炮药与铁钉、铁片,一但触发引信,当即爆炸碎裂,威力极大。 凌霄只得一面小心翼翼地找寻落步之地一面垫步而行,又行一阵,但见莽莽群山之中,数座高峰高耸入天,而自己的身前则出现了一条宽余数丈的溪流拦路,所幸溪流之上修有一座窄小的石桥,凌霄正待前行,忽然一头肥硕的猪獾由自己身后猛地一蹿而出,刚好踏上那座小石桥,只见平地里倏地兜起了一张大网,将它兜罩起来,与此同时,数十支弩箭便自两旁的桥栏之中激射而出,立时便将那头猪獾乱箭穿心。 凌霄见状又吃了一惊,急忙闪入山路一旁的林间,心道:“此路进山虽无教众把守,但确机关重重,不若且挨到天明再做计较。”正自思量之间,耳畔之中倏地传来几声“嗤嗤”的破风之声,便见几道寒光紧贴着自己的脸颊飞过,凌霄听风辨器,闪身躲过,接着又是几个纵跃起落,疾步奔向林子深处。 可正在奔走之间,忽觉脑后恶风不善,紧接着隐隐嗅到一股石楠花香,凌霄身形一矮,使了一招“游龙转身”,躲过了身后挥来的一刀的同时,顺势转身与来人拉开几步距离,抽刀在手,摆出六宇连方式。 恰巧此时月明如昼,但见凌霄身前俏立着的竟是个约莫二十左右年岁的娇媚女子,脸庞光洁妩媚,瑶鼻秀挺精致,樱唇胭脂红润,白衣胜雪、绣鞋莹白,一道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犹如黑色的瀑布一般垂在肩头,简直如同身在烟云雾里,袅袅婷婷,美不胜收。 第十九章脱困 凌霄沉声道:“阁下是何人?” 那白衣女子也不答话,挺刀朝着凌霄分心便刺,看她手中刀时,正是传世名刀舞风斩,但见其刃锋窄且狭长,鎏金凤羽的圆稜刀盘,阴雕锦纹的錾银刀颚,刀身通体折铁倭钢锻造,色泽青幽、冷气森然。 只见那白衣女子身形飘忽,刀法精奇,凌霄挥刀与她斗到十数招上,忽然发出“咦”的一声,甚感诧异,原来对方的刀法之中竟夹杂着本门的招式,但连贯使将出来却又似是而非。 正在此时,忽见一前两后三个身影正悄然自林外而至,凌霄忙中观瞧,只见来者非是旁人,头前那个青袍汉子正是项如飞,身后跟着魏无名,他的左眼之上罩了一只黑布眼罩,一道丑陋的刀疤自下颌斜挂向前额,另一人则是个中年美妇,虽略有风霜岁月的痕迹,却也仍是艳色无伦,正是萧五娘。 三人正要加入战团会斗凌霄,不料那白衣女子忽然娇声喝道:“滚!” 魏无名复仇心切,眼见此刻正是手刃凌霄的绝好时机,兀自擎着铁尺高声叫道:“大小姐莫要误会!我们不为抢功,只愿助大小姐您一臂之力!” 那白衣女子听罢冷冷地道:“再不滚本小姐连你也一并杀了。”说罢左手一扬,但见三根极细的银针倏地激射而出,齐声钉在三人身旁的树干之上,在月色之下反射出摄人的寒光。 萧五娘见了微微色变,低声道:“冰魂针!”她绰号毒手娇娥,深谙用毒之道,早就听闻这冰魂针上喂有碧环海蛇所分泌的毒液,再镇于寒冰之中淬炼而成,传言这种碧环海蛇数量极少,只在澎湖屿小琉球附近的鸡笼山水域方可觅得,奇毒无比。而此针由于极为细小,因此刺中人身只如被蛉虫叮咬一般麻痒,但此针一旦见血,立时便会被血液溶化,加速毒液归心,杀人于无形。魏无名还待再言,却已被项如飞与萧五娘拉着退到林外。 而那白衣女子继而再次舞刀于凌霄战作一处,如此二人又堪堪斗了四十余合,但见那女子出刀奇快,凌霄却已渐感不支,落了下风,左臂也被砍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只听那白衣女子讥讽道:“你这刀法也不过如此!” 凌霄这四十二路“太乙刀法”乃是先父所授,自己于这套刀法上也当真花了十余年的苦功习练,这时听罢登时大怒,向那白衣女子“唰唰”两刀,待她闪身退避之际,紧接着一跃而起,自空中划了一道凌厉的半月圈斩,那白衣女子见他势猛刀沉,身形飘动,辗转腾挪,将这几刀一一化解,紧接着还了一招“抽刀断水”,刀锋直削凌霄右腕,凌霄反手挥刀架挡,不料她变招极快,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变削为刺,使了一招“竹径通幽”,凌霄此时却已是门户大开,眼见已然避无可避,只得任由那狭长的刀锋刺向自己心口。 可刹时之间,那闪着幽光的刀锋竟堪堪停在了距凌霄心口半寸之处,凌霄心道好险,想来是她臂长有限,眼见机不可失,连忙掉转回身,向着山下疾奔而去。 而那白衣女子却也并不追赶,只是怔怔地瞧着脚下的一颗松球,心下大骇,心道究竟何等劲力才能将此等小巧的松球当做暗器使用,只觉自己肩井穴上一阵酸麻。 凌霄恐那白衣女子再来追赶,因此并未沿着来路下山,而是捡小路转到后山,寻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暂歇。接着燃起火折,借着火光向内观瞧,阵阵凉风扑面而至,洞口边沿遍布着青绿色的苔藓,洞顶尽是野蒿茅草,还有大片的枯藤直直地垂落而下。 进得洞来,先将火折插在石壁的缝隙之中,又自怀中取出金疮药敷了伤口,做了简单地包扎,心道:“我权且于此暂避一时,待明日天明,再另行寻觅有无其他通往泰礴顶的道路。” 如此倚着石壁一面歇息一面心道:“那女子的刀法好生了得,连雁门五鬼也对其颇为敬畏,却不知是何许人也。”心念及此,不由得站起身来,回想起那白衣女子的几个招式,又以自己的太乙刀法试着一一破解,可如此这般研练许久,却也始终不得其法,不禁叹道:“我这太乙刀法当真不过如此吗?” 这时只听洞外忽的传来了阵阵冷笑,并高声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呐,明明自己学艺不精,却仍在推东主西,真是恬不知耻!” 凌霄听罢登时吃了一惊,连忙横刀身前,心道凭着自己的耳力,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到了洞外,可见这人的轻身功夫简直出神入化。 只见洞口灰影一晃,一个老者已然飘身而入,但见其身形高瘦,白须飘然,脸若金纸、二目如电,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身穿着一领青袍,背后斜背着一柄单刀。并沉声道:“你可记得那女娃儿的招式?” 凌霄惊诧之余,不明就里,只得道:“她出招太快,晚辈只记得几招。” 那老者道:“尽管与我使将出来。”说罢随手拾起了地上的半截树枝。 凌霄见状,只得道:“如此,请恕晚辈得罪。”心中回想着那白衣女子的种种招式,因其招式之中似与本门颇有渊源,所以凌霄此刻使将出来倒也大同小异,但威力却是不及那白衣女子之万一,可谓是形似无神。 辗转进退之间,凌霄共向那老者递了一十三招,那老者步法灵敏,身形飘忽,手中的树枝竟不与钢刀相触,轻描淡写地便将来招一一化解。 可令凌霄震惊非常的却远不止于此,原来这老者适才所使招式尽为太乙刀法。只见凌霄此时正横刀斩向那老道的手腕,用的正是那招“抽刀断水”,那老者随即学着凌霄当时的招式反手一格,凌霄紧接着变招“竹径通幽”,变斩为刺,可那老者忽然斜踏向前,随后调转身形,竟而到了凌霄身后。凌霄一刀走空,同时后心也被那老者手中的树枝“啪”的一声轻敲了一下,只听那老者道:“年轻人,才学会了丁点皮毛便妄加定论,是否有些为时过早呢?” 凌霄此时才知自己这点武艺与此人相较,实在是天差地远、悬殊至极,因此自是心悦诚服,又见其并无加害自己之意,当即弃了钢刀,转回身来向那老者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朗声道:“老前辈刀法通神,今日幸而得见,实令晚辈真知灼见!” 那老者听罢又定定地瞧了凌霄片刻,这才扔掉树枝,沉声道:“我且来问你,你爹可是唤作凌锋?” 凌霄听罢惊愕万分,惴惴地道:“不错,正是先父名讳。” 那老者却是面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一般,又道:“那你的祖父定是威远公了?” 凌霄的祖父正是唤作凌威远,直到此刻方知此人定与自己的父祖有着莫大的渊源,于是颤声道:“老前辈所言不错。” 那老者谈谈地道:“我与你祖父乃是至交好友,你爹的武艺便是我教的,现下你应称我作什么?” 凌霄闻听此言,慌忙跪倒在地,道:“原来是师祖您老人家在上,弟子凌霄有幸,实是万千之喜!”说罢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头。 原来这老者姓陆,双名长风,自幼便得高人传授武艺,练就了一身惊人的艺业,于诸般兵刃之中尤擅用刀,精研各派刀谱,得习百家之长,后将玄门易理融入刀法招式之中,终于自创出了这四十二路“太乙刀法”,威震武林数十载,因此人送绰号乾坤神刀。 后凌威远恳请其收凌霄之父凌锋为徒,陆长风本是闲云野鹤,自得其乐,奈何至交好友出口相求,兼之凌锋又是天资卓越、悟性极高,因此便将自己的本领倾囊以授。 正统十四年,英宗皇帝御驾亲征瓦剌兵败,明军二十万精锐于土木堡一役损失殆尽。凌威远时任锦衣卫试百户随军出征,于乱军之中接连斩杀瓦剌兵将五十余人,后被矢箭射中咽喉不幸战死,死后追授百户一职,由于子袭父职,因此那年刚满十五岁凌锋便被朝廷破例任命,接任锦衣百户。 可当时陆长风见凌锋学艺未成,便劝其待学有所成之时再行赴任,大好男儿当凭自身的艺业博取功名利禄,靠承袭罔替所得来的功名不要也罢。可凌锋却不顾师父陆长风的挽留,不告而别匆匆回京赴任,是以陆长风大失所望,心灰意冷之际再不愿提及这个昔日弟子。 后陆长风孑然一身、云游四海,足迹遍布岭南漠北、海西辽东,游历河泽山川、名宇古刹。可巧今日晚间正到了那高陵镇,独坐客栈角落饮酒之际,恰逢凌霄与那客栈伙计闲谈,因见凌霄的相貌与凌锋颇为相似,又讲得一口官话,这才佯作不胜酒力,伏在桌上留心倾听。直到夜里潜入凌霄的客房,看过他的锦衣卫腰牌后,这才确认无疑。后又尾随着凌霄夜探姑余山,初时仍出松球提示凌霄地上暗布的“霹雷火球”,二次驱赶猪獾奔在凌霄之前踏上机弩陷阱,最后又将一颗松球掷出正中了那白衣女子的肩井穴,相助凌霄脱险。 凌霄听罢恍然大悟,再次跪倒叩谢,感激地道:“弟子多谢师祖救命之恩!” 第二十章授技 陆长风边示意凌霄起身边道:“你不必叫我师祖,我也没有你爹那个弟子。”接着又怒道:“瞧瞧你那不成器的爹,竟将我这刀法教得这般乱七八糟,这脸面都给我丢到天门教来了!我本不想理会你的私事,怎奈你们凌家只剩下你这点骨血,若不出手相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见了我那老哥哥却怎生交代?” 凌霄听罢恭谨地道:“师...哦...老前辈您有所不知,先父当年之所以不告而别,只因心念着那功名乃是祖父以性命相搏而来,所以当倍加珍惜才是,而且先父每与晚辈谈及自己年少学艺时的情形,时常喟叹辜负了您老人家当时的一片苦心,以为平生之憾。” 陆长风闻言忆起往昔,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神离片刻这才道:“我见你拳脚、轻身功夫均出自峨嵋一派,你师父可是松风道人?” 凌霄道:“晚辈十一岁上便由先父送至峨嵋山青云观,拜松风真人为师。” 陆长风道:“这便是了,峨嵋派的‘青云剑法’向来不传俗家弟子,你这才随你爹学了这套‘太乙刀法’吧?” 凌霄道:“正是。可是弟子适才见老前辈您演示的太乙刀法招招精奇、步法神妙,而其中蕴含的诸多变招晚辈更是从所未见,想必定是习练之时不得其法,因此请恕晚辈斗胆,恳求您老人家指点一二,教晚辈再去会斗那女子的快刀。” 只听陆长风却道:“你此来夜探天门教究竟所为何事?” 凌霄当下也不隐瞒,随即便将自己此来姑余山一行的始末缘由对陆长风详细地讲说一遍,陆长风听罢道:“你倒还是个多情的种子。”接着手捻长须又道:“我瞧你这刀使得一招一式尚算纯熟,可是下盘步法却全然不对,如此一来,威力也仅能施展出十之四五,你可知你爹当年便是未及修习移行步法之故…”说罢默然良久,这才又道:“罢了,我一生孑然一身,百年之后此刀势必失传于世,今日我便将这刀法完整地传了与你吧,望你日后勤学苦练,将其传承,发扬光大。” 凌霄连忙跪地拜谢道:“多谢老前辈传授绝艺!” 陆长风道:“起来吧,我所创的这套刀法之所以唤作‘太乙刀法’,便是要将脚下步法依照太乙玄宫的方位分别踏出。现下我先传你步法口诀,你须当牢牢记住。‘乾宫天门绝阳为一。离宫火门易气为二。艮宫鬼门和气为三。震宫日门绝气为四。中宫为五,中天枢纽,斡旋八方,太乙行其考治而不居。兑宫月门绝气为六。坤宫人门和为七。坎宫水门易气为八。巽宫风门绝阴为九…’”一直念将下来,足有八百余字。 凌霄早已全神记忆,待陆长风念过三遍之后,自己试着背诵而出,却只记错了二十来字。陆长风道:“不错不错,你天资聪敏、记性甚佳。”随即纠正了凌霄适才背诵的错字,接着又再念诵一遍,凌霄留神倾听,之后又背诵了两遍,终于一字不差。 陆长风道:“这便是修习太乙刀法的关键所在,你须当早晚念诵,不可或忘,才能与招式融会贯通,切记切记。” 凌霄道:“晚辈定当牢记在心。” 这时陆长风又吩咐道:“现在你先使出二龙出水式中的那招‘青龙探爪’,之后再接‘单刀赴会’。” 凌霄听罢先是左右虚劈两刀,接着变招挺刀直刺,使的正是“青龙探爪”。这时只听陆长风高声道:“左脚上步虚踏艮宫,右脚入中宫!”凌霄依言踏出,顿觉走位飘忽神妙,接着又使出一招“单刀赴会”,抬刀反手上撩,接着顺势由横斩变为斜劈而下。忽又听陆长风道:“右脚侧步进兑宫,左脚撤步踏离宫!”凌霄心领神会,这两招连贯使将出来,威力陡增。这时凌霄忽然使出一招“霸王扛鼎”,上步虚劈两刀,紧接着刀锋自半空划了一道半弧,同时脚下直踏中宫,再跃乾宫,最后出巽宫。 陆长风见了心下赞道:“这孩子资质甚好,确是习武之材。”于是又将余下全部招式的步法走位,结合着口诀一招一式的讲说演示,直到天光大亮,才将这套三式四十二路太乙刀法尽数传授给了凌霄。 清晨,朝阳射出的第一缕阳光,犹如一道道金光灿灿的线条。凌霄经过昨夜林间一场激斗,又蒙陆长风连夜传授刀法,直到将近破晓时分,才深感阵阵倦意袭来,于是席地而卧沉沉睡去。此刻一觉醒来,但见洞内已满是耀眼的晨光,凌霄这才晓得自己已是身处东方后山,忙起身环顾周遭,却早已不见了陆长风的身影。 凌霄慌忙出洞四下找寻,却哪里寻得见?只得心下盘算道:“陆老前辈予我如此大恩,此生我便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待此间事了,我须当寻个时机重回峨嵋山青云观探望家师松风真人,家师与陆老前辈具是世外高人,或许知晓其所居何处,那时我再前去恭请其与自己共往京师,也好朝夕侍奉。” 想罢多时,顿感腹中又饥又渴,随即依着水声寻到一处石缝中涌出的山泉,正沿着山石潺潺而下,清澈透亮,凌霄来到近前,伸手捧了一捧清凉甘甜的泉水喝了,又采了几颗野果充饥,这才施展轻功于重重叠叠的高山深涧之间穿山越林,疾步而行。 直到晌午时分,终于寻着了一条十分荒僻的小路,眼前但见乱石突兀、危峰挺立,一条条细流汇聚成了层叠飞泄的瀑布。这时凌霄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片阴冷的松林,忽见一条窄小崎岖的山路依着陡峭的石壁蜿蜒而上,而路的另一侧则是深沟险堑、万丈峭壁,途中又兼有巨石拦路,须攀岩附藤方可通过。 京师,广宁门中街,四面粉墙环护着一座精美的宅院,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后院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满架蔷薇。这时花园当中正团团跪着二十来个哭哭啼啼的男女老幼,身旁数十名西厂缇骑尽皆钢刀出鞘,凶狠可怖。 只听“啪!”的一声厉响,一条马鞭猛地抽在了一个身着员外服的中年男子脊背上,看那员外背上满是血痕,连声惨呼。 清一子则率着二十名缇骑按刀侍立,只见他身前一个头戴尖帽,身着大红曳散的贴刑官正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张椅中,还不时地抖动几下翘着的二郎腿,不可一世地指着那员外喝道:“姓顾的,你还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胡彪,再给老子狠狠地打!” “尾火虎”营的档头胡彪道了声“喏”后,便又接着挥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将起来。 那贴刑官又道:“清一子,再去给老子‘仔仔细细’地搜它一遍!”原来这贴刑官也不知由何处得到的消息,说道本地富绅顾员外近来觅得十颗成色极好的东珠,眼红之下便欲威逼利诱、巧取豪夺。 顾员外不知西厂那些个阴损毒辣的手段,又仗着督察院经历司的一个经历正是本家侄子,便一口回绝。这贴刑官闻言立时恼羞成怒,因此今日便带了胡彪与清一子两个档头,率着五十多名缇骑闯进顾宅,硬是诬陷这顾员外乃是被鞑靼收买的奸细,今日定要搜着其里通敌国的罪证。 清一子本性良善,对这种颠倒黑白、损阴丧德的差事极其厌恶,奈何上命难违,只得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只见清一子便阴沉着脸,冷冷地对那贴刑官道:“大人。”说着双手递上一封早已事先伪造好的信函。 那贴刑官先是展信假意读了一遍,这才咧开嘴“呵呵”冷笑,道:“这勾勾点点的鞑子文字本官还真是看不大明白呀。胡彪!先将这姓顾的以及一众从犯押回西厂大牢,本官要细细拷问这个通敌叛国的奸细!” 顾员外此刻早已是万念俱灰,悔不该当初得罪西厂的人,这时立即磕头如同捣蒜,颤颤巍巍地讨饶道:“缇帅开恩,缇帅饶命!小人冤枉啊!” 只见那贴刑官起身来到顾员外身前,先是朝着他面上啐了一口浓痰,接着压低声音,阴森地道:“姓顾的,今日本官不但要定了你的珠子,还要定了你一家老小的狗命!” 那贴刑官说罢得意地扬长而去,却没留意到身后那紧按佩刀,暗自咬牙切齿的清一子那愤怒的双眼。 崎岖的山路越行越窄,凌霄一面行路一面心下暗道:“想不到天门教竟也与那雁门五鬼有着些许的联系,看来今番泰礴顶盗画之余,也许会有关于李子龙谋逆一案的斩获也说不定。”正自思量之间,忽见前方的窄路坍塌断裂,一道宽余四丈的沟堑拦在眼前,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凌霄来到崖边俯身向下观瞧,只见山石绝壁的缝隙当中,恰巧生出一株老树,凌霄背过身子,双手紧紧地扳住山崖的边沿,并缓缓向下轻踩住了那截枝干,感觉倒也结实,这才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立于枝干之上向前端走去,约莫走出一丈之远,这才矮身提气,降低重心的同时纵身一跃,但听“嗖”的一声,凌霄已然稳稳地踏上沟堑对面。 耳中忽听得前方脚步嘈杂,接着便见当先一个身材魁梧汉子,身着一领黑袍,领缘袖口绣着金丝银线,头戴一顶黑色的尖顶毡帽,一长一短两柄利剑斜插两肋。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一身黑袍的男子,胸前还分别绣着“风”、“雷”两个字样。再往后看,却是逍遥客司马诏、鬼鸮王项如飞、百变千机魏无名以及毒手娇娥萧五娘。 第二十一章闻讯 司马诏见来人正是凌霄,“呵呵”冷笑道:“右尊者真是算无遗策,这小子昨夜进不得山门,果真寻到了后山。” 魏无名咬牙切齿地叫道:“凌霄,今日你已无路可退,你若识相,乖乖地跪在爷爷面前磕三个响头,爷爷给你留条全尸!” 凌霄也不理会,只是向着头前那黑袍汉子略一抱拳,朗声道:“凌某此来特为拜会贵教主,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代凌某通禀一声?” 那黑袍汉子傲然道:“我家教主尊驾,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这小贼鬼鬼祟祟地寻到此处,擅闯我天门神教禁地,实是罪不容诛!” 原来此人正是天门神教的护教右尊者,绰号落雨剑的谢雨鲲。 凌霄道:“既然阁下不肯行与方便,那就请恕凌某多有得罪!”说罢“唰”的一声抽出钢刀。 谢雨鲲听罢大怒,正要纵身向前,只听项如飞在一旁插嘴道:“杀鸡焉用牛刀,右尊者且请少歇,就让我们弟兄先去会斗于他!”言罢已自腰间抽出那对分水峨嵋刺,跃到凌霄身前恻愔愔地道:“姓凌的,今日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项如飞心思缜密,明知自己兄弟几人非是凌霄的对手,可天门神教却是高手众多,因此虚张声势,有恃无恐。 而魏无名与萧五娘也随后加入战团,四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项如飞手持双刺,专攻凌霄下盘。魏无名擎着一对镔铁量天尺,进招势大力猛。萧五娘则使了一柄短小精巧的匕首,双侧的刃锋碧绿中闪着亮晶,必是淬了剧毒。 由于山路狭窄崎岖,项如飞三人始终无法对凌霄形成合围,四人堪堪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只见凌霄刚刚躲过魏无名横向砸来的一记铁尺,随即抢步欺身,一招“落步藏刀”,直刺项如飞心口。项如飞闪身躲过,挺刺还了一击,不料凌霄此乃一记虚招,接着变招“山舞银蛇”,腾身而起,侧身踢向魏无名肩头。魏无名连忙向后一闪,哪知凌霄动作更快,甫一落地又迅速抬右腿横扫向萧五娘腰间。萧五娘闪躲不及,登时站立不稳,眼见便要跌落万丈深崖,但见项如飞眼疾手快,口中叫道:“小心!”同时伸手一把将萧五娘自崖边拽了回来。而司马诏这时也接替了萧五娘,晃起了手中那柄铁骨逍遥扇加入战团。 凌霄心知敌众我寡,如对方这般轮番会斗,自己终将体力不支,于是刀招加紧,杀招连连。 如此又斗了不到三十余合,凌霄“唰唰”两刀攻向魏无名。魏无名急忙撤身以闪,哪知凌霄此乃声东击西,这时突然变招“天女散花”,刀锋接连翻卷,眼花缭乱,而项如飞双肩则已是连中数刀,鲜血飞溅,使不动分水峨嵋刺,只得暂且退回。 只见司马诏使了一招“花前月下”,左掌作势虚劈,右手挥扇直取凌霄胸前巨阙穴,凌霄挥刀一格,接着并掌如刀,横扫司马诏面门。司马诏正欲抬手拨开,岂料凌霄步法一转,一招“移花接木”,翻转刀身的同时对准司马诏的小腹刺去。司马诏心下暗道不妙,急忙一个“懒驴打滚”,迅速倒地向后滚了几圈,只见凌霄先是挥刀逼退魏无名,紧接着疾奔上前,趁司马诏尚未起身之际,举刀又斩,魏无名见状急中生智,忙将手中的一对镔铁量天尺朝着凌霄狠狠掷去,凌霄忽觉脑后生风,只得闪身让过一双铁尺。 这时在一旁观战良久的谢雨鲲忽然大喝一声,道:“二位且住,待本座与他斗上几招!”随即自腰间抽出双剑,纵身一跃,到了凌霄身前挺剑便刺,只见他右手长剑快如闪电,犹如横空打了数道雳闪,剑光闪处,动人心魄,同时左手短剑接连递出,瞬时之间接连刺出七剑,剑剑不离凌霄周身要害。凌霄之前虽已熟知了太乙刀法的步法要诀,但此刻毕竟尚未能完全地融会贯通,只得堪堪拆解谢雨鲲的连连快剑。 二人如此斗了四五十招,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刀剑相交、火星飞溅。凌霄将手中单刀舞得上下翻飞,刀光闪闪。 而谢雨鲲的双剑亦是剑光霍霍,运转如飞,接连刺出十余记狠辣杀招,真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这时但见他长剑倏地径入中宫,直取凌霄咽喉。凌霄眼疾手快,举刀格挡。谢雨鲲忽将长剑圈转,同时左手短剑斜刺凌霄小腹。凌霄连忙向后急闪,哪知谢雨鲲长剑又至,如影随形,凌霄只得再次挥刀挡开。谢雨鲲挺剑又刺,左右夹攻,虚虚实实,剑招凌厉。 这时身为天门神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雷泽川见谢雨鲲久战凌霄不下,心下焦躁,又急于抢功,于是倒提着一对八棱乌金锤,暴喝一声,加入战团,与谢雨鲲双战凌霄。 雷泽川生得身大力猛,招式大开大阖、劲力刚猛,凌霄以刀背与其双锤相碰之时,顿觉虎口酸麻,疼痛欲裂,因此只得施展起轻身功夫辗转腾移,又依照着太乙玄宫的步法方位时而还击。 三人又斗了三十余招,此时的凌霄早已倍感疲累,招式已然尽是守势,两鬓的汗珠岑岑而下。可正在此时,只见蜿蜒崎岖的山路之上,正有三人一前两后的自泰礴顶上疾奔而下,来势汹汹。当先一名女子步履轻盈,白衣胜雪。紧随其后的一个汉子则生得矮胖敦实,紫黑色面皮,连鬓胡须犹如戟张,身着与谢雨鲲相同的黑袍黑帽。奔在最后那人则是雁门五鬼中的大哥,赤须道人伍定均。 而那矮胖汉子正是天门神教的护教左尊者,绰号翻云掌的曹云傲,只听他人未到、声先至,这时高声叫道:“谢贤弟、雷兄弟,待愚兄前来料理了他!”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凌霄见对方强援又至,心道若再继续缠斗下去,恐不能全身而退,况且适才自己眼角的余光也已瞟见天门神教中的另一名护法风灵谷,正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自己的一侧,伺机偷袭。 心念及此,只见凌霄忽然向着雷泽川虚晃一招,接着又一刀荡开了谢雨鲲斜地里递来的一剑,随即使了一招“盘龙吐信”,先是舞起数道刀网,护住周身,紧接着迅捷无比地倒纵数步,蓦地回身反手一刀,刀锋由下至上堪堪挥向身后的风灵谷。 面对凌霄出其不意地一刀,风灵谷全无防备,只得下意识地挥起手中软鞭卷挡,可却已然不及,眼见便要被凌霄一刀豁开胸腹,可正在此刻,只见谢雨鲲与雷泽川一个挺起双手剑疾刺向凌霄两肋,一个晃动乌金锤猛砸向凌霄后脑,欲以此法相迫凌霄收刀自救。 凌霄早已料到此节,眼见机不可失,忙闪身斜跨两步,紧接着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摆脱了谢雨鲲等三人的合围夹攻,向着来路疾奔而去。 众人眼见凌霄退却,忙各执兵刃一拥而上。这时凌霄已然奔到了那处断崖沟堑之前,纵身提气,飘然跃到了崖壁间的那株老树枝干上面,与此同时,但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听风辩器,反手挥刀一拨,只听“铛”的一声轻响,拨落了司马诏射出的一支袖箭。 凌霄踏着颤巍巍的枝干跃上崖后,回手一刀便将那截枝干劈断。众人见状,只得站在对崖高声咒骂,只听谢雨鲲高声叫道:“算这小贼走运!胆敢再来泰礴顶撒野,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凌霄施展轻功,提气疾奔,待到了姑余山下,不敢走前山回高陵镇,只得沿着小路折而向北。上了官道又行了三十多里,仰头看看天色,却是已近午时。 道路一侧的银杏树生得密密丛丛,由于银杏的落叶周期较晚,因此虽已是深秋时节,可树梢枝头仍旧满生着金黄色的扇形叶子,犹如镶着花边的少女裙摆,随那萧瑟的秋风翩翩起舞。 凌霄正行之间,耳畔忽听林中传来一丝细微地声响,于是佯作不觉,继而前行,约莫走出一里多地这才下了官道,潜入林间悄悄折返而回。 只见密林深处正有两个身背单刀的汉子正自探头探脑地向着官道张望。凌霄只道其是天门教众,随即蹑足潜踪,悄无声息地到了那两个汉子身后,自腰间缓缓抽出单刀,刀头倒转,猛地戳在右首那汉子颈后风府穴上,那汉子闷哼一声,瘫软在地。左首那汉子听到声响心知不妙,扭转回身向着凌霄当胸就是一拳,凌霄闪身上步拿他手腕,接着顺势将他向自己身前一拽,同时曲肘猛击其肋下,只听“喀嚓”一声,肋骨折断,接着又用刀背磕他前心,那汉子怪叫一声,仰面跌倒。 凌霄一脚踏住那汉子,以刀尖抵在他的心口,厉声喝问道:“你们在这鬼鬼祟祟地张望什么?” 那汉子嘴角淌血,气喘连连地道:“大侠饶命!小的二人是落风山赤云寨的,只是奉了大寨主之命在此撩水放哨。” 凌霄奇道:“放哨?你们在监视谁?” 那山贼犹豫道:“小的...小的...” 凌霄将刀尖缓缓刺入那山贼胸口寸许,那山贼顿时吓得冷汗直流,慌忙叫道:“大侠饶命!大寨主命我二人一旦发现柳氏夫人的车驾经由此地,则速去黑石崖禀报大队人马。” 凌霄道:“柳氏夫人?” 那山贼道:“柳氏夫人乃是本地富商,府上良田千顷、家财万贯,更在登莱二州经营着许多当铺、商行,不计其数。” 凌霄听罢心下明了,原来这伙山贼贪图柳家的财富,意欲劫掠,于是道:“那黑石崖在什么地方?” 那山贼道:“由此向北十五里处有一条深谷便是黑石崖了。”话音未落,只见一股鲜血正顺着凌霄手中钢刀的血槽之中喷涌而出,那山贼惨呼一声,登时毙命。 第二十二章险境 天色渐渐变得灰暗昏沉,灰蒙蒙的乌云逐渐布满天空,凉风阵阵,将枝叶吹得摇曳不定。 凌霄出了林子回到官道,耳畔忽听得身后远远地传来了轹跞辚辚的车毂马蹄之声,心下疑道:“莫非来者便是那山贼口称的柳氏夫人?”于是暂在路旁站定相候。 时候不大,只见来路之上缓缓地驶近了一队车马,两名骑着高头大马,作武师打扮的汉子头前开路,一个挎着腰刀,一个手握熟铜棍,皆披着英雄大氅。而紧随其后的五驾马车一字排开,鱼贯而行,车马两侧还跟着二十几个挎着兵刃的扈从。 但见当先那驾马车十分宽大,车厢四周包裹着华美的锦缎罗绸,楠木窗椽雕工精细,数串风铃悬挂窗沿,不时地发出“叮铃叮铃”的悦耳声响。花雕窗格镀金坠玉,遮着两扇桃红色的帘栊。纯铜的挂马、扶手擦拭得锃明刷亮。挽车的两匹骏马通体雪白、体型健硕。车尾的木架上堆叠着几只做工精美的箱匣。而其后的四驾马车却并无车厢,只在车板之上缚着数口软木牛皮大箱。 这时走在头前的那两名武师也已望见前路不远处站立着的凌霄,只见其一身武人装束,腰间又挎着单刀,衣襟之上还似有斑斑血迹,于是暗自加了几分小心。而左首那年纪稍长的汉子随即将手一摆,示意止停车马,又向着身旁那年岁略轻、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使眼色,二人先后到了距凌霄十几步远的位置勒住马匹,也不搭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凌霄。 凌霄抬手指着那驾宽大豪奢的马车,朗声道:“请问二位,来者可是柳氏夫人?” 那年长的武师听了却不做答,只是反问道:“阁下是何人?” 凌霄道:“在下只是过路的行人,无意之间听闻由此向北的黑石崖处,有一伙山贼设下埋伏,望早做准备为妙。” 那年长的武师疑道:“阁下却是如何得知?” 凌霄手指密林,道:“刚刚在林间正巧发现了两个盯梢放哨的贼人。” 那年长的武师又道:“那贼人此刻尚在林中?” 凌霄道:“他二人此刻却已做了我的刀下之鬼,不过尸身尚在林中,你不见我衣襟上的血渍么?” 那年长的武师闻言正要下马前去查看,而他身旁那个身材魁梧的武师深恐林中有诈,忽然高声叫道:“且慢!”接着又低声道:“褚大哥有所不知,我郑某人于此路之上,少说也走过它几十遭了,可却从未听过有什么黑石崖、白石崖的!这小子莫不是与贼人串通一气,存心诱骗我等前去自投罗网不成?” 原来这褚师傅虽然年岁稍长,可受聘于柳家却是时日不长,新来乍到,当下也觉郑师傅此言有理,于是这才向着凌霄道:“林间草木茂密,不易辨别,不若有劳阁下尊驾,将那两个贼人的尸身拖将出来瞧个清楚。” 那郑师傅话音虽轻,可凌霄也仍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心下着恼,沉着脸道:“既然如此,信不信却也且由得二位,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正当褚、郑二人望着凌霄远去的背影将信将疑之时,一个小丫鬟悄然来到二人近前,道:“二位师傅,夫人有请。” 二人听了连忙催马赶到那驾宽大的马车近前,只听郑师傅抢先恭谨地道:“夫人。” 只听车内传来了柳氏夫人的声音,道:“二位师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因何止住不前?”嗓音即柔美又带着几分沉稳,沉稳中又映出几分庄重,娓娓动听却又不失威严。 郑师傅道:“回夫人的话,适才路旁有个外乡人口称前方疑有山贼出没,可那人的言语行径却又是十分惹人生疑。” 柳氏夫人闻听此言,道:“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郑师傅道:“夫人尽管放心,但有我二人在此,对付区区些许山贼草寇绰绰有余,贼人不来便罢,倘若敢来造次,管教他有来无回!”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况且由此通往莱州府城最是便捷,若是绕路丛家庵恐会多多耽搁路程。” 柳氏夫人亦恐耽搁了时日,因此沉吟片刻,这才道:“全赖二位师傅护得本夫人周全。” 疾风迎面而至,吹散了堆积如同铅块一般的乌云,也吹来了阵阵凉意。凌霄腹中渐感饥渴,约莫走出四五里远,好不容易才望见一缕炊烟,原来却是两间破旧的土屋。行至屋前拍了拍门,过不多时便见一个跛脚的老妇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只见凌霄深施一礼,道:“老婆婆,在下行路至此,腹中饥饿,偏赶左近又无村镇,冒昧想向您讨些吃的。” 那老妇听罢便将凌霄让进屋内请凌霄坐了,又拿出两个麦饼,倒了一碗清水,这才道:“小伙子,你贵姓?” 凌霄道:“在下姓凌,打顺天府来。” 那老妇却不知顺天府地处何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凌霄又道:“请问老婆婆,黑石崖据此间尚有多远?” 那老妇奇道:“老身住在这里几十年了,还从未听闻过本地有这处黑石崖的所在。” 凌霄听罢也不再问,只是边吃着麦饼边与她说些旁的,原来这老妇姓张,年初儿子上山打柴时被山贼杀了,只留下这老妇一人孤苦伶仃,边说边淌起了眼泪。凌霄见她可怜无依,吃罢了麦饼便伸手取出十两银子送予那老妇。 凌霄辞别了老妇又向前行,心下盘算着各种潜入姑余山泰礴顶的法子,不觉间竟又走了十几里路,远远地便见前路之上隐然出现了一处乱石丛生的谷口,而山谷的两侧皆为高矮起伏的丘陵陡坡,林木繁密。 凌霄眼见此地险峻异常,想必定是那贼人口称的黑石崖了,于是蹑足潜踪,悄悄地攀上矮山,但见一条狭长的山谷曲折地夹在两山之间,当真是一处利于设伏的险地。又行了一阵,忽然望见相距不远正有两个身背猎弓的劲装汉子隐匿于一片山石后面,小心地朝着谷口的方向张望。 凌霄缓缓抽出腰间的燕翎刀,并悄声到了一个汉子身后,出手如电,猛地伸手一捂那汉子口鼻,同时用刀锋一抹他的咽喉,只听“呲”一声轻响,那汉子颈中立时喷出一片扇形的血雾,接着尸身栽倒。另一个汉子听到这边的响动,刚要自腰间撤出匕首,凌霄一个起落便到了那汉子身前,左掌虚晃,横扫那汉子面门。那汉子正欲抬手格挡,忽觉左腕奇痛,原来自己的一只手掌已然被凌霄的钢刀齐刷刷地斩断,那汉子惨叫一声,一跤跌倒。 凌霄随即将钢刀架在那汉子颈间,冷冷地道:“你可是落风山赤云寨的山贼?” 那汉子痛得冷汗淋漓,点了点头。 凌霄道:“那么此地便是黑石崖了?” 那汉子断断续续地道:“是、是…” 凌霄听罢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扯谎!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汉子忙道:“好汉饶命!小的绝不敢欺瞒于您,只是我们绿林道上都称此地作‘黑石崖’,而常人都唤此处作‘葫芦谷’。” 凌霄这才明白了其中关节,于是将刀锋在那汉子颈间一抹,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又拿起一张猎弓,两壶羽箭,屏息凝神,悄然搜寻着其余山贼。 此时已到申牌时分,但见柳氏夫人一行众人也已堪堪进入山谷,只听走在头前的褚师傅道:“好一条险恶的山谷!” 郑师傅回想起适才凌霄所讲的那番话来,心下暗自戒备,对褚师傅道:“褚大哥,劳您带十个兄弟负责殿后,以防贼人由后方偷袭。” 褚师傅点头称是,并道:“郑贤弟言之有理。”说罢带人去了队后。 郑师傅吩咐众人道:“弟兄们!都给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紧接着又唤过两名扈从道:“姚老二、任三儿,头前探路。” 眼见众人护拥着车驾正行至谷中的一处窄路,忽听得头前传来“嗖嗖”数道尖利地破风之声,那头前探路的姚老二、任三儿应声栽倒,二人前胸赫然插着数支羽箭。紧接着只听一阵急促的鸣锣声响,但见数不清的羽箭向着谷中齐射,一时间雕翎漫天。 那郑师傅见状慌忙高声叫道:“保护夫人!快向后退!”说罢甩镫离鞍,跳下马来先将柳氏夫人的车驾趋至道边,令车厢一侧紧依着山石,接着又立于马车窗椽之前,晃起手中的那杆熟铜棍,拼命拨打着攒射而来的箭矢,这时只听“笃笃笃”的三声脆响,只见三支狼牙羽箭狠狠地钉在了车厢之上,好在厢板厚实,不至射穿。而一众扈从则有的挥着兵刃拨打来箭,有的躲在马车驮着的大箱之后,还有的哀嚎惨呼、伏尸在地。 而正伏在半山腰的凌霄此刻却是看得真切,眼见这伙山贼如此狠辣,不禁瞋目切齿,于是张弓搭箭,但听弓弦响处,箭无虚发,目力所及之内,已有数名贼人应声而倒。锦衣卫虽担任着侦讯缉捕、守卫值宿之职,但毕竟属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日常的演武练兵亦是必不可少,因此使得凌霄弓马娴熟、射术精湛,甚至于“分鬃”、“对蹬”等高难度的骑射技术也颇为精通。 凌霄提着猎弓在山间游弋,不停地拉动弓弦,时候不大,便将藏于山中的二十几名山贼弓手尽数射杀,适才还在无情地收割着人命的箭雨渐渐止歇,谷中一时之间寂静地摄人心魂,而这短暂的冷寂过后,只见四十来个形貌凶恶、面目狰狞的大汉怪叫着冲下山来,并包围住了柳氏夫人一行众人。 第二十三章救难 只见当先一条青面大汉,身高足有六尺,倒提着一杆狼牙大棒,高声叫道:“他娘的,把那射箭的鸟人给老子留着!老子要将他大卸八块!”原来他见己方的弓手接连中箭,还道是柳氏夫人的扈从之中有拉弓擅射的好手。 郑师傅虽身中两箭,可并未伤及要害,此刻眼看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咬牙切齿地道:“有种的便报上名姓!” 那青面大汉狞笑道:“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老子便开恩莫要尔等做那糊涂之鬼!听好了,老子便是落风山赤云寨的大寨主,尚天宝是也!” 郑师傅道:“原来是尚大寨主亲临,只是我等与贵寨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大寨主何以要将我等赶尽杀绝?若是弟兄们手头不宽裕,这几大车金银财帛任大寨主自取便是。” 尚天宝听罢轻蔑地道:“这区区几车财物老子还真他娘的瞧不上眼,废话少说!你们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老子亲自动手?” 郑师傅心道事已至此,唯有激他一激,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于是道:“久慕尚大寨主武艺高强,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凭着人多取胜,简直是浪得虚名,我郑维瀚今日纵是一死,却也不服!” 尚天宝怒道:“那老子便给你个机会,教你死得心服口服!你进招吧!” 郑维瀚亦知此刻乃是生死攸关之际,于是抖擞精神,强忍着箭伤,大吼一声,举棍便与尚天宝战在一处。二人斗到二十余合,郑维瀚已是汗流浃背、气喘连连,这时尚天宝挥动狼牙棒猛地横扫向郑维瀚腰间,郑维瀚闪身躲避,不料尚天宝迅速变招,忽将狼牙棒倒转,以棒尾末端的利刺疾刺郑维瀚左腿。郑维瀚忙以熟铜棍拨挡,可却已然不及,利刺登时便将大腿刺穿,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接着一跤跌倒。 尚天宝将狼牙棒抖了一抖,“哈哈”狂笑,得意地道:“姓郑的,此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可正在此时,只见那驾宽大的马车车厢忽然帘栊一挑,紧接着便见柳氏夫人俏立车辕,但见其生得杏眼桃腮、冰肌玉骨,举手顾婉若鸾凤、投足间翩若惊鸿。身穿着海棠色的锦缎罩衫,藕色的中衣襦裙,鹅黄抹胸,脚上一双高底绣花凤头鞋,当真是天生丽质、绝代佳人。 只听柳氏夫人冷静地道:“尚大寨主所图者不过本夫人一人而已,还望尚大寨主高抬贵手,且饶过旁人吧。” 一时之间,但见群贼那数十对眼光竟而尽皆凝望着柳氏夫人呆呆出神,均沉醉于其美艳绝伦的姿容之下。尚天宝亦是全身骨头一轻,心神一阵迷乱,登时茫然失措。 柳氏夫人面沉似水,忽然又道:“敢问尚大寨主可是受那李家庄的两位庄主所托?” 尚天宝闻听此言,吃了一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顿时脸色一变,猛然喝道:“少他娘的废话!小的们,给老子动手!” 这时群贼忽听得队后有人高声呼喝道:“兀那小子,给我站住了!”群贼回身瞧时,只见凌霄正手提着雁翎刀缓步而来。 尚天宝拨开人丛,见了凌霄怒道:“你是什么鸟人?活得不耐烦了吗?” 凌霄先将自己背的那张猎弓随手掷在地上,接着淡淡地道:“你若滚得快些或许也还来得及。” 尚天宝闻言怒不可遏,怪叫道:“他娘的!原来是你!”接着又一字一句地厉声喝道:“你找死!”抡起手中的狼牙大棒使了一招“力拔河山”,狠狠砸向凌霄前额。 凌霄身形一晃,侧身闪开,接着顺势一脚扫向尚天宝膝弯。尚天宝纵身一跃,跳将开来,可刚一落地,凌霄挥刀当胸横掠,尚天宝将狼牙棒一竖封住钢刀。只见凌霄又使了一招“蛟龙闹海”,连绵不断地挽起团团刀花,左右齐攻。尚天宝慌忙举棒左格右挡,勉力招架。这时凌霄忽然挺刀直刺尚天宝左腿,尚天宝双手挥棒,正欲奋力砸开这一刀时,不料上盘却已门户大开,凌霄不等招数使老,迅速变招“乌龙摆尾”,飞起一脚正踢中尚天宝面颊。尚天宝不及闪躲,只听“嘭”的一声,直被凌霄踢得飞出两丈多远。 群贼见大寨主不敌凌霄,齐声发喊,各举刀枪扑奔凌霄。凌霄将钢刀舞得上下翻飞,左劈右砍,有如虎入羊群一般,刀锋所及之处尽是残肢断臂,鲜血飞溅,哀嚎遍野,直杀得群贼惨叫连连。 这时尚天宝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挣扎着站起身来,大吼一声,使了一招“盘古开天”,用尽生平气力,照着凌霄举棒便砸。凌霄忽的踏入巽宫方位,巧妙地闪到尚天宝身后,接着顺势使出一招“夜战八方”,拖刀反撩,但见一道金风掠过,接着“唰”的一声,刀锋正好削中了尚天宝紧握着狼牙棒的右手。只听“啊呦”一声惨呼,尚天宝手中的那杆狼牙大棒登时掉落在地,与之一同落地的,还有血淋淋的四根手指。 凌霄道:“尚天宝,念你适才留了郑师傅一条性命,所以你这颗脑袋,我先暂且记下,再不快滚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尚天宝惊惧交集,闻听此言,立刻便向着群贼大声呼喝道:“撤!快撤快撤!”群贼早也已被凌霄的神威吓得心胆俱裂,闻听此言,顿时如蒙大赦,只见没受伤的跑在头前,受了伤的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逃命去了。 凌霄却也并不追赶,心疑倘若贼人另有接应,势必中其调虎离山之计,未免得不偿失。于是擦抹净了刀头血迹,“唰”的一声还刀入鞘。 这时只见那柳氏夫人款款到了凌霄面前,盈盈下拜,道:“多谢这位大侠援手相救,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凌霄见这如同天仙一般的柳氏夫人下拜行礼,同时一阵香风袭来,不禁心中一荡,情急之下连忙伸手相扶,一时之间竟忘了男女有别,本该作势虚扶,结果却将双手结结实实地托扶在了柳氏夫人那柔若无骨的手臂之上,随即慌忙松手,讪讪地道:“夫人不必相谢,在下凌霄,锄强扶弱本是我辈分内之事。” 柳氏夫人虽为一介女流,可适才面对赤云寨群贼之时却能沉着冷静、面不改色,足见其胆识过人,而这时竟是俏脸一红,心下暗道:“这人看似英武不凡,不想也是个窃玉偷香之辈,竟这般借机讨我的便宜。”内心虽这般思量,但却对凌霄生不出丝毫的嗔怒,于是略一低头,道:“凌大侠果是侠肝义胆,大恩大德,妾身必将铭感于心。”紧接着又向众人道:“你等还不快来谢过凌大侠的救命之恩!” 众扈从这才如梦方醒,忙向着凌霄连连拜谢,郑维瀚惭愧道:“凌大侠,在下先前目光短浅、以升量石,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凌霄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似当时那般境地,原也不可轻信陌生之人的只言片语,我看众位还是赶快救治伤者,整顿车马,速速离去方为上策。” 大伙听从凌霄的吩咐先简单地为伤者裹伤包扎,将郑维瀚与其他伤重行不得路的同伴纷纷抬上马车驮着的大箱箱顶。 这时柳氏夫人又瞧着凌霄道:“敢问凌大侠乡居何方?此行是投亲还是访友呢?” 凌霄心想此事说来话长,况且又不便为旁人所知,本想胡乱编个由头搪塞,可双眼与柳氏夫人的一双妙目相对时,只觉对她扯谎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责,随即道:“凌某自顺天府来,欲往姑余山泰礴顶去办一桩差事。” 柳氏夫人奇道:“喔?怕是凌大侠走错了方向,姑余山应由此向南才是。” 凌霄正自思量着如何再探姑余山,此刻只得犹豫道:“凌某晓得…只是...只是...” 柳氏夫人何等精明,见凌霄似有难言之隐,于是话锋一转,道:“既如此,妾身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凌霄道:“夫人请讲。” 柳氏夫人道:“妾身恐赤云寨的贼人贼心不死,沿路再来加害,因此想烦劳凌大侠护送我等众人前往莱州府城,万望凌大侠怜见应允。” 凌霄颔首道:“夫人但请宽心,凌某自当尽力护送,保夫人平安。”只觉柳氏夫人散发出的艳光之中,有如蕴含着一种极大的引力,莫说沿路相送这般区区小事,便是教自己为她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是死而无悔。 柳氏夫人听罢喜上眉梢,道:“妾身先行谢过凌大侠仗义相助。” 众人匆匆就地掩埋了褚师傅以及所有战死的同伴的尸身,其上又堆砌了许多乱石,以防被野兽刨出啃食。柳氏夫人向着石堆双手合十,默默念起了《菩萨本愿经》,接着登上车辕,进了车厢,一行众人相继催马动身,凌霄走在队后,随着车马迤迤然地出了山谷。 第二十四章捷径 凌霄护卫着柳氏夫人一行众人,行至酉牌时分,正巧赶到系山镇,于是便驶进镇子寻了一处宽绰的客栈歇宿。 柳氏夫人当晚于客栈雅座设下酒席相谢凌霄,并亲自为其斟酒布菜,席间二人言笑不禁、相谈甚欢,宛若璧人一双。凌霄敬慕柳氏夫人外秀慧中、风华绝代,柳氏夫人倾心凌霄英武绝伦、侠肝义胆,彼此心间竟同时蕴生出了一种恨相知晚的情愫,正是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原来这柳氏夫人本家姓杨,闺名羽馨,因她心思聪敏、精明强干,所以平日里便辅佐丈夫柳泉一同打理着家中几间商行铺面,结果不出几年,柳家的生意竟在这位夫人的运筹帷幄下做得愈加红火,可谓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如今府上已是高门大院、良田千顷,使奴唤婢、车马如簇。 只可惜好景不长,由于柳泉的身体一向孱弱,又兼之辛劳创业多年,积劳成疾,四年前便已撒手人寰,而他柳家人丁稀少、一脉单传,二人又无任何子嗣,因此如今这份偌大的家业便全由这位夫人独自经营。 凌霄也向柳氏夫人完整地讲述了自己此行欲进姑余山泰礴顶盗画的缘由经过,只是碍于自己这“厂卫”之名,因此并未向其透露自己锦衣卫的身份。 这时只听雅座门外轻声响起了“哒哒”的扣门之声,紧接着传来小丫鬟芸儿的声音,道:“夫人,郑师傅有事求见。” 柳氏夫人先是一愕,随即道:“请进来吧。” 接着房门一开,就见郑维瀚一瘸一拐地来到柳氏夫人面前深施一礼,黯然道:“夫人,小人特来向您请罪,今日之事全因小人自大无能,以至夫人险些身遭不测。”说罢双膝一弯,便要跪了下去。 柳氏夫人忙道:“郑师傅快快请起。”凌霄也是连忙离座相扶。 只听郑维瀚又道:“可是夫人您非但未加责罚,反又送了许多银两与小人及众位兄弟治伤抓药,小人实是惭愧至极,从今而后,却是再没面目留在夫人您的府上了。” 柳氏夫人听罢,道:“你在受了箭伤之下尚敢力战贼酋,足见你忠心护主,却又何罪之有?” 郑维瀚道:“夫人您心地良善、宽宏大量,平日里待我等下人又是甚好,可正因如此,才愈加觉得愧对夫人,小人去意己决,万望夫人多多保重。”接着又对凌霄道:“凌大侠,临别之际在下尚有一言相告,适才在下于窗前经过,恰巧听得凌大侠与夫人正在谈及那姑余山泰礴顶,凌大侠若要去那天门神教总坛,在下倒是另知一条捷径。” 凌霄这才得知原来这郑维瀚曾是天门神教青鸾堂的一名副堂主,初时加入天门神教只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一展生平抱负。怎奈教主日渐不辨善恶、倒施逆行,一心只欲独霸武林,与名门正派之间仇杀不断,搅起武林之中的腥风血雨。郑维瀚顿感心灰意懒,这才擅离教坛,隐姓埋名,来到柳家作了一名看家护院的武师。 当年恰巧郑维瀚下山办事,至晚方归,又逢天降暴雨,山路泥泞湿滑,以至一个没留神便失足跌落山崖,所幸那道崖下正是一泽四面环山的深潭,宛若天池一般。也亏得郑维瀚精通水性,挣扎着爬到潭边的乱石滩上,仰望着万丈绝壁,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发现层崖峭壁的石缝之中,隐约悬着一条粗大的藤蔓。郑维瀚于是攀附其上,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心道且不管能攀向何处,与其摔得粉身碎骨,也好过困死此地。 郑维瀚双手紧紧攥着湿滑的藤蔓,缓缓向上攀登,并不时在凹凸起伏的山石之间歇息,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顺着藤蔓攀到尽头,随即翻身上崖,放眼四顾,发觉竟已登上了主峰泰礴顶的后崖,郑维瀚登时大喜过望,得以脱险。 后来郑维瀚渐生离教之心,于是又花费了许多时日,终在群山之中寻到了一条通往那泽水潭的隐秘小路,并将其掩藏遮蔽,以备他时之用。 酒席直到中夜方歇,次日天明整顿好了车马,一行众人这才动身上路,晓行夜宿。如此又行了两日,这一日行至莱州府城近郊,但见田连阡陌、炊烟袅袅,农人行旅渐行渐多。 这时凌霄催马来到柳氏夫人的车驾近前,轻声唤道:“夫人。” 只见柳氏夫人将窗格帘栊一挑,道:“凌大侠这便要去了吗?”声音之中流露出一种失落之感。 凌霄亦觉十分不舍,道:“此间已近州府不远,凌某现下便要与夫人道别了。” 柳氏夫人道:“既然凌大侠尚有要事在身,妾身自不便挽留,但盼凌大侠此去马到成功。” 凌霄心道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但盼苍天庇佑,大功告成,将来或有重逢之日,于是将心一横,朗声道:“夫人且请多多珍重,凌某告辞。”说罢一拉缰绳,兜转马头,催马奔向来路。 柳氏夫人望着凌霄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知其此去吉凶难料,不由得心自感伤,低声吟道:“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 凌霄一路纵马飞奔,不日午后便到了姑余山北,先自山脚下密林深处栓好马匹,又依着郑维瀚指点的道路,悄悄地绕向山南。 此刻已值二更天上,阵阵夜雾袭来,顿时便将黑云密布的夜空笼罩得愈加漆黑。凌霄正行至一座墙垣残破、腐朽不堪的山神庙前,忽觉身前两道劲风袭来,随即倏地向后仰身,堪堪躲过了这迎面而来的两柄钢刀。接着连忙抽刀在手护住身前,定睛看时,只见两道各执兵刃的黑影立于身前,一个高大过人,另一个瘦削干练,左右一分,向着自己再次逼近。 凌霄暗道晦气,遂使出全力挥刀迎战,那二人见凌霄刀法凌厉,变幻莫测,只得时而左右,时而前后地变换身位夹攻凌霄,欲使其顾此失彼、应接不暇。三人如此斗了二十几合,凌霄刀招加紧,使出一招“虎啸八方”,先后接连不断地自前、后、左、右各挥出两刀,每两刀皆是一招拆挡,接着顺势还递一刀,兵刃相交,火光四溅,但见身材瘦削那人倒退几步,另一人则忽地跳出圈外,惊奇地探问道:“你这一招可是‘虎啸八方’?” 凌霄耳听得这个声音,登时激动地叫道:“对面可是二弟?” 那二人听罢居然异口同声地叫道:“大哥!”同时各自撒了兵刃,慌忙跳将上前,双双挽住凌霄的手臂。 冷风朔朔,渐渐吹散了夜雾,一钩新月高挂当空,青光四射,凌霄借着月光观瞧,来人果真正是自己的两位结拜兄弟英褀与清一子,二人具是一身劲装,各作武人打扮。 只听清一子动容道:“大哥可真教我们好找。” 凌霄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二位兄弟且随我来。”说罢闪身进了那座古庙。 英褀与清一子何以身在姑余山中,原来清一子为人一向细心谨慎,自凌霄那一日出走之后,越想越觉此事甚是古怪,心下生疑。想那叶呈宣本是一介文人,又官居刑部郎中,何以竟能将天门神教这等邪门左道探悉得如此详尽,因此这才使人买通了叶呈宣府上的一名家仆,经过一番软硬兼施,终于得知就在凌霄头次拜访叶府之后的次日,便有两个锦衣校尉持了请柬邀叶呈宣当晚去醉颐楼饮宴。 而这之后便有了叶呈宣二次邀请凌霄过府叙话以及令其远赴天门教取画之约,清一子心念及此,又将这番经过讲与英褀得知,二人决议各自告假,草草准备之后便急奔姑余山而来。 这一日二人来到姑余镇打尖投店,想那姑余山已在左近,便四下里打探凌霄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待到入夜这才悄然到了姑余山下,因见前山戍守森严,于是便取道后山,可巧刚刚行至山南便与迎面而来的凌霄相遇,由于天黑难辨,二人以为来人乃是天门教众,这才与凌霄斗在一处。 凌霄听罢暗自心惊,道:“难怪日前雁门五鬼与我交手之际,那魏无名何以知晓我的名姓,如此看来,可见锦衣卫中极有可能暗藏着参与李子龙谋逆一案之人,待此间事成之后,再回京彻查究竟乃何人所为却也不迟。” 英祺道:“不过如今敌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哥日后更要事事小心,处处提防才是。” 凌霄听罢,道:“这个我自有计较,不过他们既意欲假天门教与雁门五鬼之手杀我,想是因其现下尚不敢在朝中轻举妄动、暴露身份之故。”接着向二人简要讲述了自己连日以来的所遭所遇,最后又道:“不过如今事已至此,我早已决心即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得唐姑娘脱困,只是须连累了二位兄弟。” 英祺道:“兄弟我这腔热血纵是倾尽于此,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清一子也道:“能与两位哥哥共同进退,我清一子虽死无憾。” 凌霄感激地紧紧握着英祺二人的手道 :“真是好兄弟!如此你二人可为我作牵制掩护,以分散敌人的注意。”说罢一一吩咐了二人应如何具体行事,接着又叮嘱道:“切记只管敌进你退、敌退你进,如此反复袭扰,令其不得分身。另外,山中的机关、陷阱不计其数,二位兄弟务必多加留神。” 英祺与清一子听罢点头称是。 凌霄最后又补充道:“待五更天过,我们分头前往三十里外高陵镇的同源客栈相会。” 第二十五章潜入 凌霄独自行了小半个时辰,这时终于来到了郑维瀚言及的那片松树林中,过不多时,果然于林间深处寻到了那株形似怪蟒的枯树,好在其时夜雾已散,凌霄凭着北极星斗所指的方位朝着东北方向行了一阵,又见一株被剥去大块树皮的老树,随即折向正北,又行了约莫半里多路,但见一座巨大高耸的山岩阻断去路。 凌霄借着月光仰头仔细观瞧,这才望见约莫十数丈高的一面岩壁上隐约有个石洞,于是施展轻功纵跃而上,进得洞中,但见洞内通道曲折狭长,仅容一人通过。 穿过漆黑潮湿的通道便到了山岩的另外一侧,放眼望去,但见四外尽是群山,那泽深潭水面碧光粼粼,正倒映出了皎白的月光。凌霄小心翼翼地一跃而下,来到潭边的乱石滩上,又绕着水潭寻了一阵,终于在一处陡峭的石缝当中,摸索到了那条粗大坚韧的藤蔓,于是暗自祈祷着上苍护佑,但愿这藤蔓尚未因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而经受不住拉拽。 姑余山前,只见英褀连连挥动着一柄厚背精钢环首刀,刀随人转、左劈右刺,耳边不时传来阵阵嘶吼声、喊杀声、惨呼声,只片刻之间,二十几名天门神教教众便已横尸就地。 可正在杀得兴起之时,冷不防斜刺里只听一人喝道:“大胆狂徒!胆敢到我姑余山泰礴顶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只见来人手提着一杆大枪,跃到英祺身前分心便刺,缨穗抖处,恰似朵朵梨花、点点寒星,枪路横纵、变化多端,原来这人正是天门神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雪龙山。 英祺见了高声叫道:“来得好!”说着连连挥刀拨挡来枪,与雪龙山战在一处。 泰礴顶乃是姑余山主峰,但见远峰近岭于这云遮雾绕的夜色当中显得愈加迷茫,只隐约透出了远方的点点星火。 凌霄好不容易攀上崖顶,身边忽然传来了细碎地脚步声响,于是连忙闪身躲到了一块山石之后,紧接着便听一人道:“大伙儿给我睁大眼睛瞧仔细了,出了半点差池我可决不轻饶!” 这时只听另一人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老方,这后崖只此一道千仞绝壁,难道那小贼会生了双翅飞上崖来不成?” 那姓方的汉子听罢怒道:“贾老六,你少他娘的在我面前罗唣,若是给严堂主听见,看他赏不赏你几个大耳刮子!” 贾老六不屑地道:“呦呵,要不是咱们田大哥不在山上,这差事焉能派到你的头上?若是排资论辈,老子入教可比你还早着半年呢。” 那姓方的汉子正待反驳,忽然发出“诶呦”一声怪叫,接着一捂小腹,龇牙咧嘴地道:“不得了!腹中痛得厉害,我去林中净手,你几个各自分头巡视。” 凌霄待旁人四散而去,方才提着钢刀悄声跟进林子,藏身到了一株大树之后。只见那姓方的汉子刚要解下衣带,忽然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原来却是眼角余光正巧瞥见凌霄钢刀反射出的月光。 话音未落,只见凌霄已然欺身而上,使了一招“白虎洗脸”,向着那汉子面门横刀虚劈。那汉子慌忙举刀一挡,不料凌霄却是左手探出,拿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带,跟着一刀正搠中他的咽喉,死尸伏地。 凌霄见他身形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于是心生一计,将他的衣帽剥下罩在自己身上,这时只听一声轻响,却是一件物事掉落在了地上,拾起观瞧,见是一块形如勾玉般的小木牌,顶端缀着黑色的穗子,上面刻着“神气统天”四个字,凌霄不解其意,随手将其揣入怀中。 这时忽听那贾老六在林外唤道:“老方!好了没?” 凌霄急中生智,先将帽子拉低遮住眉目,又掩住口鼻,连声咳嗽,缓缓出了林子便见眼前共有五名教众,只听那贾老六又道:“这里连条鬼影都不见,咱们快快回去交完了差,再痛快喝上几碗。” 凌霄佯作上气不接下气般的咳嗽起来,贾老六转身领着几人走在头里,口中仍不忘讥讽道:“懒驴上磨。” 凌霄走在队后,时而轻咳数声,掩人耳目。几人约莫行了七八里路,只见一道高大的青石牌楼前左右分立着两名教众,借着松柴火把观瞧,但见牌楼之上正刻着“天门神教”四个黑字 只听贾老六不耐烦地催促道:“老方你快点!瞎磨蹭什么呢?” 凌霄也不答话,只是将帽子拉得更低,慢吞吞地走着。 贾老六喝道:“你他娘的今儿撞邪啦不成!快拿天门令出来!” 凌霄闻听灵机一动,心道这“天门令”莫不是适才拾到的那块小木牌,事已至此可也只得一试,于是上前将木牌交给了其中一名值守的教众,那人接了牌子,却是取出了一块形状相似,上刻“天门玄宗”的白穗木牌,接着便听“咔嚓”一声,两块木牌竟而拼合为一。 进了土石夯筑而成的总坛堡寨,但见其中碉楼林立,数道出口连着甬道形成的路网犹如一座迷宫,好在有贾老六等走在头前,凌霄不时地将填装手铳用的铅子丢在地上,以作标记。 几人转弯抹角地行了一阵,这时到了一处院落门前,贾老六拍拍凌霄肩头,低声道:“你自己进去向严堂主复命吧,少磨磨蹭蹭的,晚了可没你的酒喝。”说罢领着其余几人绕过院落,先行去了。 凌霄眼见这堡寨之中房舍众多,一间间的去寻那幅《游春图》不知要找到何时,转念一想,心道似这等传世名作定然不会藏于寻常屋舍,于是纵身跃上一间屋顶,四面观瞧,便见百十来间高低不等瓦房中间,如同众星拱月般的矗立起一座高大恢弘的三层殿宇,重檐斗顶镶满了琉璃瓦片。 沿着一道道屋脊悄声奔到这处殿宇一角,看看左右并无动静,于是先上了院墙,接着足尖一点殿角飞檐,纵跃上了殿顶并伏身藏在殿脊一侧。但见院内铺着花石子路,白玉台基,幽静古雅。 正在此时,院墙之外恰巧走来十数名天门教众,只听其中一人道:“曹大哥,难道前来搅闹之人确是凌霄那小贼寻的帮手不成?” 凌霄耳听得此人声音颇为熟悉,偷眼仔细观瞧,原来这人正是谢雨鲲,而与其并肩而行的则是曹云傲。 曹云傲道:“我料必是如此,待我请示过大小姐,听她如何吩咐。” 这时但见殿门忽然一开,由内步出一位俏丽雪白的婷婷身影,却不是那武艺高强的白衣女子是谁。只听那女子向着院门外道:“二位尊者,可是那凌霄去而复还?” 凌霄见了不禁暗自心惊,心道这女子不仅身法快极,耳音亦是极灵,于是将身子伏得更低,凝神观瞧。 只听曹云傲道:“非但如此,那小贼还请来帮手一同前来,我兄弟二人正欲为大小姐您加派人手护从,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 那女子听罢淡淡地道:“不过区区几个锦衣卫,本小姐还没将他们瞧在眼里。有劳二位尊者暂且守在此处,本小姐这便前去取了他的性命。”说罢已然飘身出了院门。 谢雨鲲恐她人单势孤,刚要再言,便见曹云傲向自己连使眼色,示意自己无需多言,接着只听曹云傲向着那白衣女子的背影叫道:“谨遵大小姐吩咐。” 待那白衣女子去的远了,这才对谢雨鲲低声道:“贤弟切莫忘了教主临行之前的严令:教中无论大事小情,皆由这位大小姐花飞舞定夺。” 凌霄眼见他们如此严守此地,想必那幅画作必在此地无疑,于是趁着他们谈话分神之际,悄声以刀尖撬开一块琉璃瓦片,向殿内窥视时,可巧正见一条粗大结实的屋梁横担身下,接着又如此撬开三五块瓦片,之后飘身形轻巧地踏落在了那条屋梁之上,遮耳倾听,确定殿内并无旁人,这才轻声跃下屋梁。 借着月光四下巡视,只见灰白的墙板素朴雅致,四扇屏风,满绘着仙鹤龟蛇、紫气东来等图饰。西首木制的地台上铺着锦缎,其上还放置着几个蒲团,矮几之上风炉茶皿。而东首侧则供奉着道派诸神,俨然便是一处清修打坐之所。 沿着楼板下到二层,但见却是一处演武厅堂,四壁军器架上满是刀斧剑棍,此外还有镖靶、木桩等器械。而底层则是一间大会客厅,北首一张大椅居中而置,东西两侧各有一列座位,想是商议教中事务之所。 凌霄时而轻敲墙壁,时而俯身检视楼板,这时正回到顶层,但觉北面墙板回声略显空洞,于是试着向内推动,原来却是一面掩饰极好的里外翻板,内里漆黑一片,不可视物。 先将那面翻板翻盖复位,以防有人进殿发觉,接着取出火折点燃观瞧,但见满眼闪耀生辉、琳琅满目,黄金白璧、玉石翡翠、玛瑙东珠应有尽有,各色奇珍异宝满布室内。 凌霄自是无暇赏玩这些奇石宝玉,里外仔细搜寻了数遍,却始终不见那幅《游春图》的踪迹。 第二十六章孽缘 凌霄焦急地踱到内室尽头,只见墙边矗立着一尊纯金打造而成的斗母元君圣象,约有一人多高,而圣象的一只掌心则正托着一只长方木匣。 随即抬手将木匣取下,只见这木匣的外观虽略显古朴,却也打磨得十分精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来看,其中果是一卷陈旧泛黄的卷轴,铺展开来看时,正如当日于叶呈宣府中所见那般,确是《游春图》真迹无疑,而画作的一旁处则是由宋徽宗赵佶亲笔所题的“展子虔游春图”六个小字,笔迹瘦硬有神、结体疏朗。 凌霄见了心下大喜,合上匣盖并将其背在身后,返身回到了翻板之前,耳听外间并无声响,这才轻推翻板出了内间。 可正在此时,鼻息之中忽觉一阵异香弥漫开来,一时间竟有些心神不定、头晕目眩,而那香气却是愈加浓烈,直令凌霄喉头发干,周身燥热难耐。 凌霄强自打起精神刚要跃上屋梁,眼角一瞥之间忽见西首地台之上,似有名女子侧卧其上,喘息急促,还不时发出娇滴滴地喃呢之声。但见其长发披肩,媚眼流波,樱唇娇翘,似雪的白衣早已宽解半褪在了身下,令人心荡神往。 此时的凌霄早已被那摄人心魂的异香侵扰的神志不清,眼中亦是略显朦胧,丹田之间好似燃起一团烈火,完全不受控制,竟而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一把抱紧了眼前那具千娇百媚的玉体,触手温润、肤若凝脂。 天门神教总坛堡寨中的一处院落,只见明烛之下正有二人对坐饮酒,矮几之上罗列着许多鸡鸭鱼肉、时鲜果蔬。 只见端坐上首那人正是赤须道人伍定均,这时他轻咳一声,道:“二弟,适才见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 司马诏心虚地道:“哦,这个…小弟听闻那姓凌的又来搅扰,这便欲往山下助战。” 武定均道:“喔?可你我相遇的那条道路可到不得山下。” 司马诏听罢登时沉吟不语,只顾默默地饮着酒。 武定均又问道:“你可是要去教主大殿么?” 司马诏兀自狡辩道:“小弟不敢。” 伍定均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诏,道:“如此便好,这些年来你我兄弟聚少离多,今晚正可籍此多饮几杯。” 司马诏连忙起身为武定均满满地斟了杯酒,道:“大哥请,不过…不过那姓凌的既然到了,我们何不前去帮手应对?” 伍定均道:“那小贼机警过人,此番断不会强行攻山,想必定是疑兵之计,山前有老三、老四和五妹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你我只管守在堡内,待他自投罗网。” 司马诏道:“大哥言之有理,只是小弟我实在放心不下弟妹他们,不若由您稳坐中军,以逸待劳,待小弟前去接应,确保万无一失。” 只见伍定均脸色一沉,手捻赤须,话锋一转道:“二弟,将来待咱们兄弟相助主上成就了这番大业之后,你我皆是股肱之臣,到那时候,又何愁觅不到个把俊美女子呢?” 司马诏见搪塞不过,只得道:“大哥所言极是。” 伍定均正色道:“你可知那大小姐花飞舞是何等身份?” 司马诏道:“小弟自是知晓,她乃是主上的义女。” 武定均叹了口气,道:“不错,可她与主上虽无骨肉之情,却也深得主上宠爱,同样被奉若掌上明珠。二弟你啊,听大哥的话,千万别糊涂。” 乌云再次遮住了月光,姑余山东,翠柏幽幽,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林间不时传来夜枭那惨厉的叫声,似乎正暗示着生命的终结。 二十几名天门教众正尾随着清一子奔进林中,只见清一子三晃两晃,片刻之间便闪身藏到了一棵树后。 只听一个领头的低声提醒道:“弟兄们多多留神,那小子狡猾的紧!” 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清一子手中那雪亮的刀锋已狠狠刺入了奔在队后一名教众后心,障刀的刀身双面均开有血槽,两道鲜血喷洒如注,那教众惨呼一声,死尸倒地。 清一子出手如电,接着横刀一抹,又砍翻了一个教众,眨眼之间,连毙二人,众人连忙回身应战,可清一子却早已奔出林子。 凌霄猛地一挺脊背,绷紧了背部肌肉,口中闷哼一声,这才满足的吁了口气。而那女子仍是紧闭双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面颊红润,香汗淋漓。随着双股一阵痉挛的抖动,洁白整齐的脚趾紧紧并在一起,一双纤纤玉手仍自紧紧地环抱在凌霄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间。 凌霄畅快过后,也渐渐恢复了意识,可再一细细观瞧眼前这名女子之时,登时骇得魄散九霄,原来这女子非是旁人,正是那位被称作大小姐的白衣女子花飞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凌霄用力地眨眨眼睛,又挥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面颊,这才终于相信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再看那件适才被压在身下的雪白衣衫时,却是浸染着有若洛神花般的点点殷红。 花飞舞由于初尝云雨,虽也已逐渐清醒,可仍在闭着眼睛不想动弹。不过下身传来的丝丝疼痛却令她慵懒地努了努娇翘的小嘴,这时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凌霄那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脸庞。只听她“啊”的一声尖叫过后,忙扯起自己的衣衫遮住身子,一对明眸射出两道寒光,犹如利刃一般瞪视着凌霄,可待看到他那一丝不挂的身体时,登时又羞的双颊绯红,羞愤难当。 凌霄趁此时机慌忙穿戴整齐,背负好了装有那幅《游春图》的长方木匣,又尴尬地看看只露出一张绯红俏脸的花飞舞,想要对她讲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讲说不出,只得期期艾艾地道:“姑娘…我…” 花飞舞紧咬银牙,羞愤已极,直恼怒地浑身颤栗,这才恨恨地叫道:“你、你!你这混蛋!本小姐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凌霄百口莫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纵身跃上屋梁,背向着花飞舞低声道:“得罪了。”说罢跳上殿顶,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花飞舞向着凌霄消失的背影叫道:“滚!你给我滚!”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顺着她那光洁的双颊簌簌而落,失声痛哭起来。 凌霄与花飞舞这对势同水火的对手之所以会结下如此孽缘,原来却是司马诏向来贪淫成性,连日以来早已被花飞舞那千娇百媚的姿容迷得茶饭不思、神魂颠倒,一心只想着如何占了她的身子。 可巧适才眼见花飞舞下山迎战,于是便对曹云傲与谢雨鲲扯谎道大小姐刚刚去的匆忙,这会儿特命自己为其来取冰魂针,曹、谢二人听是大小姐的吩咐,自是不疑有他。 司马诏既进得大殿内,心道此等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于是暗中施撒出了自己惯用的“龙涎和合散”,而凌霄其时正在内间搜寻画作,自是对外间所发生的一切无从得知。 后司马诏料想自己诡计已然得逞,正欲再往大殿一探,不料刚到半途,却恰被大哥伍定均撞个正着,伍定均心知他色胆包天、鬼迷心窍,居然敢对大小姐动此邪念,可又不便坏了弟兄之情,这才借着饮酒之名将其绊住。 而花飞舞甫一进殿,便觉周遭弥漫着阵阵香气,因她平日里使用的胭脂水粉皆掺杂着石楠花粉,因此却也并未多加留意,可随着香气愈加浓烈,自己也愈加心神不宁,进而变得神志不清。 凄凉的夜风肆意地吹拂着凌霄的脸颊与发丝,回想起适才那般离奇的经过,直如坠入极乐云霄一般,心道那女子当时与自己的状态一般无二,思维与意识全然不受控制,任由那摄人的香气侵浊着自己的心神。 这时想到那股异香,凌霄倏地灵光一现,脑海之中竟闪现出了那日金鸡岭般若寺中的情形,想到寺中禅房内的那些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的女子,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正是着了司马诏那恶贼的暗算。 心念及此,凌霄自是百感交集,心道不知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天门教神阖教上下对其均是敬畏有加,显然身份超然,前日与她交手落败之辱尚未报得,可是偏偏造化弄人,自己竟与她产生了如此微妙的关系。 凌霄依照之前暗中丢下的铅子回到出口,“唰唰”两刀砍翻了两名值守教众,接着又赶向后崖,顺着之前那条藤蔓小心翼翼地下了泰礴顶,随后绕到山北,寻着自己骑乘而来的马匹,扬长而去。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