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州义士录》 一 晋襄公七年,襄公病亡,灵公继位。 当时,晋灵公年幼,是以朝中事务,尽由相国赵盾代为处理。赵盾为人公正,勤政体民,朝中大小事务,都处置的井井有条,晋国渐渐恢复了昔日霸主之景象。 及至晋灵公成年,变得荒淫暴虐,非但不体恤百姓,还大兴土木,每日只知纵情玩乐。 灵公身边有一近臣,名叫屠岸贾,此人内心阴毒,满口阿谀之言,专给晋灵公出坏主意,晋灵公自幼便是被此人教坏的。屠岸贾早已摸透了晋灵公心思,说话做事,每每合灵公心意,灵公对其言听计从。 屠岸贾怂恿晋灵公修建一园,内置奇花异草,千株桃树。春天时,桃花繁如锦簇,景色怡人,于是就将这园子取名为‘桃园’。园中又建起高台楼阁,楼阁中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晋灵公和屠岸贾每日在桃园中玩乐,有时拿着弹弓打鸟,有时边喝酒边看宫女歌舞,就连园外百姓也成群结队驻足观望。 一日,晋灵公和屠岸贾在园中打鸟。正打着,灵公突然将弹弓扔在地上。 屠岸贾连忙将弹弓拾起,跪地问道:“主公因何事不悦?” 晋灵公道:“每次来这园中都是打鸟,实在腻烦,不如今日且先回去。” 屠岸贾急道:“别呀!主公!回去岂非更闷,只怕相国又来啰嗦!”转头见到园外百姓,心中有了计较,便对灵公道:“打鸟哪里比得上打人?这园外百姓众多,主公不妨与臣赌赛,打中眼睛的得胜,打中肩膀手足不罚,没打中人,罚酒一斗,如何?” 灵公拍掌大笑道:“好!好!” 两人于是就持弹弓向园外百姓打去,灵公在右边打,屠岸贾在左边打,人群中有被打瞎了眼睛的,也有肩头中弹的,还有的人被打肿了两腮,直打得百姓乱叫乱逃。晋灵公哈哈大笑,命左右从人都拿弹弓来打,一时间,百姓躲避不迭,破头的破头,伤额的伤额,眼珠被打出的不计其数,呼号惨叫之声,耳不忍闻。 晋灵公大悦,笑道:“寡人自来这园中,从未有今日之乐。”屠岸贾也在一旁赔笑,于是两人乘兴而归。 屠岸贾又命人重金购得一只恶犬,凶猛无比,屠岸贾将其献给晋灵公。灵公自得了恶犬,下人一旦有甚过失,就使人牵来恶犬,命恶犬将其扑倒,咬住脖子,至死方休。 灵公从此每日要么出去游玩,要么就命人牵着恶犬侍奉在他左右,见到灵公者,没有不惧怕的。 晋灵公的暴虐之行,搞得列国离心,万民嗟怨,赵盾等一干臣子屡屡谏言,劝灵公礼贤远佞,重修德政,灵公非但充耳不闻,反对赵盾渐生恨意。 一日,赵盾和士会入宫去见晋灵公。走到宫内庭院,见到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里面走出来。 赵盾隐隐看到笼中似有一条手臂微微露在外面,心中起疑,喝道:“你二人且住,笼中装有何物?” 内侍答道:“相国还是自己来看看吧,我们不敢说。” 赵盾走到笼前,拉开笼子仔细一看,竟然是被**的尸身。赵盾大惊道:“发生何事?”内侍支支吾吾,只是不肯说,赵盾怒道:“再不肯说,我先斩了你们两个。” 内侍方才说道:“这是宫里的庖人,主公命他煮熊掌,急急想要下酒。但熊掌未熟,主公催了几次,庖人只得献上。主公尝了尝,嫌熊掌太硬,就用铜斗把他打死,切成数块,命我二人将尸身抬到野外扔掉。” 赵盾听了,锁眉闭眼,将手挥了挥,二人急忙抬着竹笼出宫去了。 赵盾对士会说:“主上无道,视人命为草芥。国将危矣!我二人齐去苦谏主公,如何?” 士会道:“二人同去,只怕有相逼之嫌。我先进去相劝,若主公执拗,相国再去劝谏。” 赵盾想了想,道:“也好,有劳大夫。” 于是士会径直进宫去见晋灵公。 灵公正在堂内饮酒,看见士会来了,知道是来劝谏自己的。未等士会开口,灵公便道:“大夫不必说了,寡人已经知错,从今日起,寡人一定改过。” 这样一来,士会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有稽首道:“人谁无过,主公知过能改,乃国之福也,臣等不胜欣幸。”言毕而退。 出宫门见到赵盾,将事情对赵盾述说了。赵盾道:“主公既有改过之意,我等且观其行。” 第二天,一众大臣都在等晋灵公上朝议事,宫里却命人传话,灵公今日不上朝了。赵盾派人去问了下,原来晋灵公又命人收拾车架,准备去桃园游玩。 赵盾对士会道:“主公如此举动,哪里像改过的人?我今日不得不去进言!”说完就急匆匆赶到桃园门口去等晋灵公。 赵盾来到桃园,站在门口,远远见到晋灵公的车驾来了,就跪在地上。 晋灵公刚到桃园,就看见赵盾,心中恼怒,坐在车上问赵盾:“相国此来,有什么事么?” 赵盾跪言道:“臣闻:有道之君,体桖下人,圣明之君,仁慈爱民。今主公饲恶犬噬人,持弓弹伤百姓,又因小过**庖人,此仁君所不为。主公如此肆意滥杀,长此以往,国之百姓心生叛意,其祸不远矣。臣不忍坐视君国之危,愿乞主公驾车回朝,痛改前非,使晋国转危为安,则臣就算身死,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晋灵公听了这番话,甚为羞愧,以袖遮脸,对赵盾道:“相国且先回去,容寡人再玩这一回,今后必定听从相国教诲。” 赵盾见灵公执意要进园中,就起身挡在园门口,阻止灵公进去。 屠岸贾在旁说道:“相国进言,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主公车驾已行至这里,哪有再折回的道理。再怎么说主公也是晋国之主,相国还是行个方便,放主公进去,有什么事,明日上朝再说。” 赵盾只好站在一边,让灵公进了桃园。赵盾一直恨恨瞪着屠岸贾,而屠岸贾就好像没看见,跟在晋灵公后面进去了。 晋灵公进了园子,又开始尽兴玩乐,屠岸贾却在一旁不停叹气。 二 灵公见屠岸贾如此模样,问道:“屠大夫何以无故叹息?” 屠岸贾道:“相国明日定要来找主公唠叨,只怕再也不会让主公出来了,臣想主公明天开始就要被相国关在宫里,日日听相国教诲,所以才发此叹。” 晋灵公听闻,大怒道:“自古臣皆听命于君,哪有君处处受制于臣的?但有相国在,寡人便寝食难安,你要帮我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相国。” 屠岸贾阴沉道:“臣家中有个门客,名叫鉏麑,此人武艺超群,勇猛过人,若是让他去杀相国,定能成功。相国一死,主公不就可任意行乐了么。” 晋灵公大喜,道:“你若为寡人办成此事,实乃大功一件。”又想了想道:“刺杀相国并非小事,你明日先将鉏麑带来我看看。” 屠岸贾回到家中,将鉏麑召到内厅,对鉏麑说道:“国君有要事找人去做,我举荐了你,你如做成此事,国君定然大加封赏。” 鉏麑跪谢道:“小人必定尽心竭力,以报君上。” 屠岸贾道:“好,你先下去,明日随我进宫见主公。”鉏麑告退。 第二天,屠岸贾带着鉏麑去见晋灵公,晋灵公早已在宫内院中等着了,身边还站着几十个健仆。 屠岸贾见了晋灵公,跪道:“主公,臣已将鉏麑带来。”鉏麑也跟在屠岸贾身后跪下。 晋灵公喜道:“快起来,让寡人看看。” 屠岸贾和鉏麑称谢起身。晋灵公仔细瞧着鉏麑,鉏麑身高八尺,健硕魁梧,浓眉虎目,威风凛凛。 晋灵公越看越高兴,温言道:“鉏麑,听屠大夫说你勇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寡人这里有些勇仆,你可敢与他们一对一较量一番么?” 鉏麑环顾晋灵公身边这群健仆,傲然道:“主公有命,小人岂敢不从,但一一较量,耗时颇久,主公何不命他们齐上,一并与小人比试。” 晋灵公大喜道:“果真是勇士,不知你用何兵器,我命人取来。” 鉏麑道:“何须兵器,赤手便可。” 晋灵公抚掌笑道:“好,若取胜,寡人赐酒与你。”于是命身边健仆持剑在院中与鉏麑相斗。 那些仆人恼恨鉏麑小觑自己,几十人早已将鉏麑围在中间,鉏麑对众人横眼睨视。 健仆中有人呼和一声,众人齐上,欲将鉏麑砍成肉泥。鉏麑大喝一声,一拳已将当先之人打得飞了出去,撞在院墙上,接着劈手夺过一人长剑,将剑倒掷出去,剑柄撞在一人头上,那人仰天倒下。但见鉏麑出拳脚踢,瞬间地上躺倒了十余人,那群健仆愣了一愣,随即四散奔逃,鉏麑也不追赶,冷冷一笑,站在原地。 晋灵公也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笑道:“事可成矣,鉏麑真勇士也!上酒!。”左右拿过酒来,鉏麑持觞一饮而尽。 晋灵公将屠岸贾与鉏麑召至密室。灵公对鉏麑道:“今日命屠大夫召你来,有一件大事与你去办,事若成,封大夫,赐千金。” 鉏麑跪谢道:“主公有命,小人赴汤蹈火,也必克成。” 晋灵公道:“相国专权欺主,寡人欲命你前去刺杀,你可敢去?”说罢眼中看着鉏麑。 鉏麑顿声道:“主公面前,焉有不敢之理。” 晋灵公喜道:“既如此,你今夜就潜至相国家中,明日上朝之前,务必将其杀死。”鉏麑领命出宫。 鉏麑回到家中,饱食一顿,换了一身黑衣,怀中藏了一把匕首,等到三更时分,直奔相国府上。 到了相国府外,鉏麑本想攀墙入府,却见相府府门大开,鉏麑惊疑不定,躲在府门槐树后偷眼望去。只见府中堂上的灯火明亮,仆役正在准备上朝的车驾,院内一个侍卫也无。 这倒大出鉏麑意料之外,他原以为相国府上,定是防卫森严,自己入府行刺相国,必定艰难无比,却不想竟无防备。 只听得准备车驾的一个奴仆说道:“相国每日四更前就穿好朝服,准备车驾,其实大可不必,离五更尚早,连累我等早起。” 另一个奴仆说道:“你入相府日短,相国勤政爱民,每日操劳,一早起来便是为了准备进言的书简,生怕有所疏漏。一国之相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厮役每日早起些,又算得什么?” 刚才那个奴仆又道:“唉!可惜相国如此辛劳,晋侯却不领情,几次听到相国对士会大夫说到晋侯残忍嗜杀,将晋国弄得民怨沸腾。” 鉏麑听了二人对话,心中有所触,寻思良久,方才定下心来。趁着两人闲聊的机会,径由正门蹿入相府,见正堂屋中光亮,便贴着墙壁,悄无声息的潜行过去。 正堂窗户大开,窗边有棵大树,鉏麑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树干之上。鉏麑由树上向堂中窥伺,堂中的摆设及其简陋,只有几件粗柜木桌而已。 只见赵盾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闭着双目,口中叨念着:“主公莫嫌臣多言,但为君者,应该爱惜百姓,臣未听闻有滥杀百姓之君而受百姓拥戴。下人但有小过,略施惩戒一下也就是了,臣未听闻残杀下人之君而有贤臣追随。主公专事游乐,不理政事,群臣早已多有微言,臣望主公体民勤政,使我晋国重树先君文公之霸业。” 赵盾言语之间,情真意切,鉏麑在树上听到赵盾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这般大臣,教我如何下得了手,若是杀了相国,岂非害了晋国的百姓。纵然封我为大夫,却为世人所唾骂,又有何意味,况此生良心不安,日日惶恐,生不若死。但若不杀赵盾,回去如何向主公交代,以主公之残暴,定将我斩成肉屑。 鉏麑一时拿捏不定:相国断不可杀,可也无法回去复命,不若去齐国投奔旧友。 转念又想:我既奉命前来行刺,却又毁约逃遁,做人不能守信,与猪狗何异,纵然我今日逃了,将来此事传至齐国,也必被人所耻笑,教我如何在齐国立足? 三 想到这里,鉏麑将心一横,从树上跃下,来至相府大门前,大声道:“我乃鉏麑,国君派我来杀相国,但我知相国是忠臣,不忍杀害好人,有违国君之命,今日身死于此!只怕日后还会有人再来刺杀相国,相国多多提防。” 言毕,鉏麑望着门口一颗槐树,撞将上去,**迸裂而死。 赵盾在屋中听到鉏麑的话,忙与几个下人跑出来看,来到大门口时,鉏麑已经气绝身亡。 赵盾想着刚才鉏麑所言,仰天长叹,也不知是叹自己忠心为主却遭主上怀恨,还是叹鉏麑为义宁可自杀身死。赵盾看着鉏麑的尸身,躬身拜了几拜,命下人将鉏麑葬于槐树之侧。 古之国士,为大义,慨然赴死,为守信,断头撒血。鉏麑虽是刺客,但尽义守信,真义士也! 晋灵公与屠岸贾在宫内等了一夜,却不见鉏麑回报。灵公在内殿来回搓手踱步,屠岸贾在一旁侍立,内心也是焦急如焚。 到了五更,内侍来请灵公上朝。晋灵公虽久不上朝,但今日想要知晓相国性命如何,于是急急与屠岸贾来到朝堂之上。 晋灵公方坐定,相国赵盾率众臣跪拜。灵公和屠岸贾见赵盾安然无恙,大惊失色。灵公愣了半晌,才请群臣起身,只觉得身在云雾中。少顷,群臣上奏,灵公支吾以对,不知所云。 罢朝后,晋灵公与屠岸贾回到宫内。灵公道:“怎会这样,难道鉏麑害怕,私自逃了?” 屠岸贾道:“臣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应该不会,难道鉏麑事败被擒?” 正猜疑中,派去打探的下人回报鉏麑撞槐之事。灵公听得浑身是汗,屠岸贾在一旁也是不知所措。 晋灵公问屠岸贾:“相国已知寡人命刺客行刺之事,寡人该如何是好?” 屠岸贾道:“主公这次与相国结怨太深,不复可解。若不下定决心,将赵氏一门诛灭,恐怕主公反有性命之虞。” 灵公道:“相国在朝中权势极大,许多大臣都与之结好,想要铲除赵氏一门,谈何容易。” 屠岸贾道:“容臣想想。”琢磨了一会儿,心生一条毒计,对灵公道:“臣有一计,主公看看可行否?” 灵公忙道:“快快说来。” 屠岸贾道:“主公这些日子,须悉心忍耐,假作反省之意,以安相国之心。待过些时日,主公假意请相国饮酒,却在壁中暗藏甲士,待席间酒过几巡,主公便说要观相国佩剑,只要相国解剑,便以弑君之罪在筵间杀之。” 晋灵公喜笑颜开,道:“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众大臣也不敢再多言了。” 屠岸贾附灵公耳边,细声道:“为保万全,我们再这般!这般!” 灵公且听且点头道:“好!好!屠大夫果然心思细密!” 两人计议已定,晋灵公自此不再去桃园游玩,每日上朝与众大臣商谈国事。赵盾见灵公收敛了许多,但也有一丝怀疑,就派人去宫中打探。回来报说,灵公足不出宫门,每日除了反思己过,便是与犬戏耍。赵盾听了,以为灵公真心悔改,心中稍慰。 晋灵公与屠岸贾每日上朝后,便深匿宫中,饲喂恶犬。屠岸贾命下人扎了一个草人,于草人腹中内置鲜肉,又将草人身上穿相国服饰,头戴相冠,令恶犬撕咬。 如此几日,那犬一见相国模样的草人,便恶狠狠扑过去,扒开草人肚腹,将鲜肉饱食,直看得灵公连连点头。屠岸贾又在宫内卫士中挑选精壮者百余人,勤加演练。 一切准备停当,灵公就遣人去邀赵盾入宫饮宴。 赵盾之子赵朔听闻国君相邀,入内堂见父亲道:“此前,主公和屠岸贾遣刺客行刺父亲不成,只怕这次召父亲入宫,未必安着好心,父亲万不可去。” 赵盾皱眉道:“主公已经悔过,必不会加害于我,君臣应有信,岂可无端妄猜主公。况且,主公有命,做臣下的怎能抗命?” 赵朔无奈,便道:“父亲既然执意要去,我与车右提弥明相随。”赵盾沉吟片刻,应了赵朔之言,换上朝服,乘车来至宫中赴宴。 酒过几巡,灵公便开始夸赞赵盾佩剑,要其解下剑来细观,赵盾不疑有他。 手将及剑,提弥明在堂下大喝道:“主公面前,何人敢解剑?难道想要行刺?” 赵盾方才醒悟,强忍怒火,起身道:“老臣忽感不适,要回府歇息,望主公见谅。”提弥明气冲冲上堂来扶赵盾离开。 屠岸贾见机谋被撞破,急忙道:“快放犬。” 犬奴听见,便将恶犬放出,那恶犬认得赵盾衣衫服饰,直向赵盾扑将过来。旁边提弥明上前接过恶犬,将恶犬按在地上。那提弥明气力极大,双手加劲,竟硬生生扭断恶犬头颈,扔在一旁。 晋灵公大怒,喝道:“赵盾欺主,甲士何在!”藏在壁中的甲士尽出,前来捉拿赵盾、提弥明二人。 提弥明见事不好,对赵盾道:“相国先走,我先抵挡一阵。”赵盾惊慌失措,疾向宫外跑去。 提弥明掣剑在手,立杀冲在前面数人,其余甲士不敢太过逼近,持戈团团将其围住,提弥明奋勇相搏,又杀十数人,最后力战身亡。 众甲士杀了提弥明,继续追赶赵盾,其中有一人跑得飞快,将其余甲士远远落在后面。赵盾脚步踉跄,眼看那人就要追赶上来,心中又急又怕。 那人弃戈快步跑到赵盾面前,下拜说道:“在下灵辄,相国可记得首山桑树下将要饿死之人么?”赵盾细看此人,方才想起当年之事。 原来几年前,赵盾出行至首山,在桑树下见一人快要饿死,那人便是灵辄,赵盾命人取饭食相赠,灵辄才得以活命。之后灵辄到宫中做了卫士,不想今日竟然救了赵盾。 灵辄见赵盾认出自己,便道:“昔日之恩,不敢不报,相国快伏我身上,我背相国出宫去。”赵盾便依言伏在灵辄背上。 那灵辄身负一人,竟比其他侍卫跑的还快,后面甲士追赶不及,远远看着灵辄与赵盾出了宫门。 四 宫门外,赵朔和仆人车架正等着赵盾和提弥明出来,却见到灵辄背着赵盾匆匆逃出,方才知道出了事。灵辄将赵盾放下,赵朔赶紧接过,将父亲扶上车。 坐在车上,赵盾心中稍定,对赵朔道:“若无此人相救,为父几乎不能与你相见。如今已不能再回相府,我们还是去秦国避祸吧。” 赵朔向灵辄躬身一拜,道:“多谢壮士救我父亲,如今晋国已不能存身,壮士就和我父子一道去秦国,如何?” 灵辄道:“我自有去处,且先替你们引开追兵。” 赵盾感其救命之恩,问道:“请问壮士家居何处,他日也好报答。”灵辄向宫内望了望,催促道:“追兵渐近,不容多言,相国赶快离开。” 赵朔见事情紧急,跳上车,命仆人驾车匆匆逃出城去。 灵辄见赵盾车行渐远,看看甲士就要追到,脱下身上铠甲,扔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更加轻快,片刻间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一众甲士愣在那里,不知该去追哪个才好。 而灵辄全身而逃,不知所踪。 灵辄此人,知恩图报,犯险救了赵盾,也是一个义士! 赵盾与赵朔出城驾车,疾行数十里,正遇到赵盾的堂弟赵穿带手下打猎归来。 赵穿见赵盾和赵朔神色慌乱,问道:“兄长何事如此惊慌?”赵盾就将宫中之事告诉了赵穿。赵穿怒道:“昏主无道,竟欲加害贤相,只怕晋国将要亡在此昏主手中!” 赵盾沉声道:“不可胡言,主公乃是受了屠岸贾的挑唆,为人臣者,怎么能说这样大逆的话来?如今我要逃往秦国,你回去之后也小心些吧!” 赵穿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在此处不远的首阳山有一住处,我命下人带兄长先去那里住几日。待我回去劝劝主公,好歹主公的姐姐嫁我为妻,说不定能给我几分薄面,等主公消了气,我再命人通知兄长回去,如何?” 赵穿自幼跟随赵盾之父赵衰,赵盾和他感情向来深厚,且自己也实不愿流亡在他国,于是点头答应了。 但随即想起,赵穿这个人胆大且不知轻重,怕他闯出什么祸事来,于是嘱咐道:“你这番回去,万不可弄些聪明,自作主张,连累于我,一切要谨慎小心为上,知道吗?”赵穿满口允诺而去。 赵盾叹了口气,和赵朔到首阳山安顿。 赵穿回城,入宫去见灵公,侍卫说灵公到桃园游玩去了。赵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命仆人将自己绑缚,驾车来到桃园,入见灵公。 灵公正与屠岸贾饮酒作乐,开心得不亦乐乎,却见赵穿绑着进来,跪在地上。灵公不解,问道:“赵穿,你这是怎么了?” 赵穿道:“相国得罪主公,都是臣之罪,怪臣没有劝诫相国,如今臣的兄长已逃,请主公将臣全家关入牢中治罪!” 灵公听了,马上命人解开赵穿身上的绑缚,说道:“这是什么话?难道要寡人将自己的姐姐也关进牢中么?赵盾欺侮寡人多年,寡人才想治他的罪,与你有何干系?快快起来,陪寡人饮酒。” 赵穿拜谢灵公,与灵公、屠岸贾饮至深夜。 竖日,又至桃园拜见灵公,与灵公一起观看歌舞赏乐。正当灵公高兴之时,赵穿趁机道:“当年先君文公在时,六十多岁,身边还姬妾成群。而如今主公正值青春年少,何不在民间广选貌美女子,让她们进宫陪伴主公,岂不美哉!” 灵公大喜道:“寡人早就有此心思,相国如果像你这般忠心,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但不知道这件事要谁去办才好?” 赵穿道:“当然非屠大夫莫属!似屠大夫这等人才,才能为主公尽心竭力!” 屠岸贾最是喜欢帮灵公搞这些勾当,也没丝毫怀疑,一力承担下来。 支开了屠岸贾,赵穿每日跟在灵公身边,将灵公身边的侍卫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没过几天,赵穿就把灵公杀死在桃园。赵穿一边让侍卫守桃园,一边派人去接赵盾回来。 赵盾在首阳山,日日等候讯息,突然听闻赵穿杀了晋灵公,吓了一跳,赶紧带着赵朔回朝,带领群臣来到桃园。见到了灵公尸身,赵盾伏在灵公身上大哭,群臣们在那里窃窃私语,唯有赵穿躲在群臣之后,不敢上前。 处理完灵公的殡葬事宜,赵盾和群臣开始商议立国君的事,因灵公并无子嗣,最后决定拥立晋文公之子——公子黑臀为晋国国君,也就是晋成公。 赵盾怕群臣中有人追究赵穿的事情,就派赵穿去迎接成公。成公接位后,果然免了赵穿的罪,仍用赵盾为相。 屠岸贾正在民间广选美人,听说灵公被杀,知道是赵穿干的,连忙跑了回来。却见到赵盾一家被成公所倚重,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赵穿听说屠岸贾回来了,就去相府见赵盾,道:“屠岸贾这个奸佞小人,灵公就是听了他的唆摆,今日若不杀此人,以后终是个祸患。” 赵盾听了,怒道:“你杀死灵公,大臣们不治你的罪也就罢了,你却想要杀大臣,天下焉有是理?”赵穿碰了一鼻子灰,赶紧告辞离开了。 屠岸贾听说此事,于是在朝中谨小慎微,处处收敛。心中虽然恨极了赵氏一门,但因得不到成公宠信,只得暗暗忍耐。 一日下朝,赵盾遇到史官董狐,就向董狐借书简一观,看到上面‘赵盾弑君’四个字,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太史怎么这样写,灵公被弑之时,我已出逃在首阳山避祸,对此毫不知情,这不是诬陷与我么?” 董狐正色答道:“相国出逃,却还在晋国,回朝之后,又不率领群臣诛杀弑君逆贼。况且,赵穿是你堂弟,如今你对他处处袒护,此事若非你主谋,何人相信?” 一番话说的赵盾哑口无言,心知自己徇了私情,只好搪塞了几句,就匆匆告辞。回到相府,赵盾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明白董狐史官之责,现如今自己已百口莫辩,唯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五 过了些日子,赵穿又来找赵盾,要赵盾向成公请求,擢升他为‘正卿’,赵盾正为了赵穿的事烦心,就斥责道:“我当初嘱咐过你,要你不要乱来,结果你竟杀了灵公,如今还要升为‘正卿’,难道是凭着你弑君的功劳?滚出去!” 赵穿被赶出相府,回家后不久就郁郁而死。赵穿之子赵旃去见赵盾,要求继承父亲的官职,赵盾对赵穿之死,心怀歉疚,但想起董狐对他说的话,只好硬起心肠,对赵旃说道:“你现在没有功勋,等你将来立了功,大伯一定升你的官。”就这样,把赵旃打发回去了。 成公六年,赵盾病死,成公感念赵盾拥立之功,将赵盾之子赵朔、赵同等人皆封官拜将。赵氏一门至此,权倾朝野。 又过了一年,晋成公病亡,景公继位。 晋景公初年,楚庄王伐郑,郑国求援,景公遣郤缺率军打败楚庄王于柳棼。第二年,大夫士会率晋军又打败楚庄王于颖北。 接连两次打败当时的霸主楚国,晋景公开始得意起来。屠岸贾见到机会,在朝上极力吹捧景公的威德,将败楚之功皆归于景公,把腹中溢美之词尽数掏出,直听得景公眉开眼笑。自此,屠岸贾在晋国又得重用。 但赵氏一族在晋国势力依旧庞大,屠岸贾知道铲除赵氏不可操之过急,唯有暂时忍耐,一边结好大夫栾书、郤锜。 一直到了景公十七年,晋国发生山崩,山石淤塞河道,久久不能通,于是景公召卜者卜卦问之。 屠岸贾料到景公会问卜,早已暗中买通卜者,教其应对景公之言。 那卜者卜了卦后,向景公道:“这次山崩,乃因主公刑罚不明,以至天怒,降祸于晋国。” 景公想了想,召屠岸贾入宫问道:“不知寡人这些年来,何事刑罚不明,惹来天怒?” 屠岸贾一听,正中下怀,道:“主公睿智贤德,晋国上下,无不感怀,又岂有刑罚不明呢?依臣来看,应是一件旧事未了。” 景公道:“是何旧事?说来听听。” 屠岸贾皱眉道:“当初赵盾指使赵穿杀了灵公,这等谋逆大罪,赵氏一门不但未被诛戮,反受封赏,所以上天降罪,还望主公思量。” 景公听了,沉默不语。 屠岸贾再上前道:“主公,如今赵氏在朝中声威日盛,执掌权柄,若不除之,臣怕主公有灵公之祸患啊!” 景公听了,缓缓道:“寡人也忌惮赵氏多时,但不知其他大臣的意思怎么样?” 屠岸贾道:“主公既不能决断,何不召栾书、郤锜两位大夫问问。” 景公应允。 不多时,栾书、郤锜进得宫来,拜见景公。景公问道:“当年灵公被赵盾、赵穿所杀,未被降罪,如今天怒山崩,你二人觉得应当如何?” 栾书、郤锜早已和屠岸贾连结,又畏惧赵氏权重,哪里肯替赵氏说好话,皆言赵氏可灭。 晋景公见二位大夫也赞同,于是下定决心,对屠岸贾道:“既如此,这件事就由你去办,不可留赵氏一人。” 屠岸贾满心欢喜,领了国君之命,集结宫中兵甲,准备捉拿赵氏一门。 上卿韩厥,在朝中与赵盾之子赵朔极为要好,得到讯息,赶紧来到赵府报信,要赵朔快跑。赵朔听了,对韩厥道:“主公既要杀我,我又怎么敢逃,况且,叔父、手足皆在朝为官,我何忍一人独生。只可惜我妻已有孕,只怕保不住赵氏这一条血脉了。” 赵朔之妻庄姬乃是晋国公主,景公的姑姑。韩厥想了想道:“将军何不把夫人送入宫中,主公或许念及亲情,饶过她母子二人也说不定,量那屠岸贾也不敢逆主公的意思。” 赵朔道:“多谢大夫相教!我与大夫结交多年,如今命在顷刻,你我分别在即,实乃憾事!”韩厥听赵朔如此说,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揖到地,与赵朔洒泪而别。 送走韩厥,赵朔回到后堂,对其妻道:“夫人,主公与那屠岸贾要灭我赵氏满门,如今已在路上。你快些收拾,入宫去吧。” 赵朔妻听了大惊,只是哭泣,却不肯走。赵朔叫来心腹门客公孙杵臼与程婴,让他们二人拉夫人上车,赵朔嘱其妻道:“你这几日就要临盆,若生女就取名为‘文’,若生男就取名为‘武’,生女不能报仇,生男则我等之仇可报。” 说完挥了挥手,公孙忤臼与程婴将赵朔妻拉上车架,径朝宫中而去。 将赵朔妻送入宫中,公孙杵臼和程婴赶回赵朔府,却见将军府已被兵士重重围困,府中以赵朔为首,上下老幼尽皆被缚,牵出府外。 公孙杵臼对程婴道:“我二人受赵氏恩惠多时,如今将军有难,我等虽不能救,共赴死可也。”言毕,便要冲上前去。 程婴见状,一把将其拉过,道:“徒死无益,将军让我等送夫人入宫,为的就是替将军存下一点骨血,待夫人生下孩儿,还要我二人相护,好替将军报仇!” 公孙杵臼听了,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各回其家。 不多时,屠岸贾已将赵朔、赵同、赵旃等府中上下三百余人拿获,押赴市集尽戮之,其形状悲惨至极,市集百姓无不侧目。 屠岸贾点算人口,独独少了赵朔之妻庄姬。有人报说曾见一车架从赵朔府中入宫,屠岸贾就派人到宫中打探,庄姬果然在后宫。屠岸贾不敢造次,只得去见景公。 见到景公,屠岸贾报说此事,景公皱眉道:“只我姑姑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要寡人亲自去杀自己的姑姑么?” 屠岸贾道:“不敢,不敢,主公的姑姑虽然无罪,但她有了身孕,即将临产,若生女也还罢了,要是生男。。。。。。主公,那可是个祸胎啊!斩草不能除根,必有后患。” 景公思虑再三,道:“这几日寡人遣內侍去后宫打探,如生男孩,就由你去杀。”屠岸贾心中很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只好告退。 六 公孙杵臼和程婴每天打探宫中消息,二人轮流在后宫外小门守候。一日,庄姬生产,正值程婴在宫外等候,程婴听闻庄姬已诞下婴孩,焦急如焚,不时从门缝向宫里张望。 不多时,一稳婆匆匆自后宫小门出来,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程婴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是男是女?”那稳婆没说话,张开一只手掌,掌中写着一个‘武’字,程婴见了大喜,赶紧抱过婴孩,快步离去。 屠岸贾与景公也在宫中等候消息,有侍卫来报说生了个女孩,屠岸贾心下起疑,对景公道:“竟有这般巧?莫不是主公的姑姑为了保全婴孩性命,故意欺瞒主公吧。” 景公点点头,道:“你带些侍卫,去搜搜看,须小心仔细,莫要惊了后宫。” 屠岸贾带兵入了后宫,闯进庄姬住处,却不见婴儿,侍卫在宫中搜了几遍,也未找到婴孩下落。屠岸贾气急败坏,又不敢再后宫耍横,只得回报景公。 景公道:“看来我姑姑果然生了男婴,屠大夫说的对,此婴果然是个后患。” 屠岸贾道:“主公别急,此事易而,一切交由臣去办。”景公应允。 于是屠岸贾命人昭告:“国君有命,凡报知赵氏婴儿下落者,赏金千镒!匿藏不报者,与赵氏同罪,斩于市!” 有人报说曾见到赵朔门客公孙杵臼与程婴在宫中附近,于是屠岸贾下令抓捕二人。 而那程婴自从宫中接走婴儿后,找到公孙杵臼,一见面,公孙杵臼急忙问:“男还是女?” 程婴道:“苍天有眼,夫人果然生了个男婴,将军之仇可报也!” 公孙杵臼道:“此话言之尚早,我猜屠岸贾必定到处搜寻我等,只怕终究难逃杀身之祸。” 程婴惊道:“那怎么办?我二人身死倒也罢了,可赵氏就剩这点骨血,一定要设法保全。” 公孙杵臼想了一会,问程婴道:“生与死,哪个更易?” 程婴道:“死者易,生者难。” 公孙杵臼道:“你我二人知交多年,不如将易事让为兄做了,如何?” 程婴道:“兄有何计谋?不妨直言。” 公孙杵臼道:“你去寻一婴孩交给我,我带其到一隐秘之地躲藏,然后你去屠岸贾府中将我藏身之所告知,待我死后,携赵氏之子匿于山中,则赵氏血脉可存。” 程婴听了,知道公孙杵臼决心必死,流泪道:“我新生一子,可以交付与兄,但兄与我子先我而死,实教我心如刀割!” 公孙杵臼闭上双目,长长叹了一声,而程婴只在一旁拭泪,只觉人间惨事,无过于此! 当晚,公孙杵臼与程婴准备停当。次日清晨,程婴孤身一人来至屠岸贾府上。 府中下人将程婴绑缚,带到府中堂内。屠岸贾看见程婴,说道:“我倒正要捉捕你,今日却来自投,为何?” 程婴道:“我知晓赵氏后人下落,听闻有千金之赏,就犯险而来。” 屠岸贾道:“你说的可当真?” 程婴道:“婴孩是我与公孙杵臼一同从宫中抱出来的,如今公孙杵臼与那婴孩藏在何处,也唯我知晓,我只是怕屠大夫不肯守信。” 屠岸贾忙道:“千金而已,何吝之有?来人,快快将其松绑。” 程婴脱了绑缚,以目注视屠岸贾道:“那么,我的性命又如何?” 屠岸贾也盯着程婴道:“我只要赵氏之子,与他人无尤!” 于是,屠岸贾聚了甲士,由程婴带路,寻至公孙杵臼藏婴之地,甲士在屋中果然搜到了公孙杵臼和婴儿,押至屠岸贾面前。 公孙杵臼见到屠岸贾身旁的程婴,大骂道:“亏我一直与你为友,不想你竟是贪财卖友之徒,我二人受赵氏大恩,你竟恩将仇报,我恨不能拆你之骨,啖你之肉。” 程婴假作羞惭之色,对屠岸贾道:“屠大夫,何不立杀之?” 屠岸贾点点头,从甲士怀中拿过婴孩,高举头顶,把婴孩掼杀于地,又令甲士持戈将公孙杵臼攒刺而死。 程婴在一旁面色铁青,紧咬嘴唇,眼中却未流出一滴泪来。 屠岸贾将程婴带回府中,教人取金千镒、车架一副赏与程婴。程婴跪倒拜谢,偷眼望去,只见屠岸贾满面得意之色。 当晚夜半,程婴便驾车带着赵氏之子,跑到山里去了。 次日有人报与屠岸贾,说程婴已逃。那屠岸贾将赵氏后人掼杀,对程婴遁走也不在意,以为程婴不过惧死而已。 两年后,景公一日忽有一梦,梦见晋国仓中无粮,醒来后就病倒了。景公找卜者卜之,卜者道:“依卦中所示,主公只怕吃不到新熟之麦。” 景公听后大怒,道:“胡言,新麦还有一个月便熟,寡人怎会吃不到?”于是将卜者逐了出去。 有左右告与景公,秦国有名医医缓,乃扁鹊传人,医术高明,或可治景公之病,景公就派人去秦国请医缓前来。 是夜,景公又梦见两小童,其中一个小童说道:“听说医缓是个神医,他若来,恐怕会伤到我俩。”另一小童道:“不必怕,你去肓之上,我在膏之下,看他能把我们怎样!”景公惊醒,而病愈加重。 不久,医缓入宫给景公诊病,景公问医缓道:“寡人之病如何?”医缓摇头道:“君候之病已在膏肓,无可治!”景公听了,想起梦中小童之言,知道医缓所言非虚,乃以重金相谢,命人送医缓回秦国。 过了些日子,景公病有好转,又过几天,竟然痊愈。恰逢晋国麦熟,景公就命人取新麦来煮粥,又命屠岸贾拿新麦给卜者看,屠岸贾将卜者杀于家中。 麦粥煮好,景公刚要喝,突然觉得腹痛内急。景公赶紧放下粥碗,去茅房如厕,不料走的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粪池之内。下人赶到救起景公时,景公已溺死在粪池,终究未吃到新熟之麦! 晋国百姓听闻此事,都说是景公杀害赵氏一门的报应! 景公死后,其子厉公继位。 晋厉公为人凶暴,接连杀害大臣,弄得朝中大乱,群臣激愤。 厉公八年正月,大夫栾书与中行偃将厉公囚禁后杀死,立公子周为国君,也就是晋悼公。 晋悼公不喜屠岸贾,信用韩厥,重整朝纲,晋国渐渐安定下来。 又过了几年,一日,韩厥入宫密见悼公,道:“臣听闻屠岸贾如今四处连结大臣,培植势力,此人奸险毒辣,若不尽早除之,待其羽翼丰满,只怕会对主公不利。” 悼公言道:“寡人早想剪除此人,可惜没有缘由,大臣们会不服气。” 韩厥道:“昔日赵朔等人并无过错,屠岸贾却将赵氏满门诛杀,此大罪也。主公为赵氏昭雪冤情,再将赵氏后人封赏,大臣们又有何话说?” 悼公问韩厥:“那赵氏后人何在?”韩厥将程婴携赵武匿于山中之事说了。悼公于是命人暗中将程婴、赵武接入宫中,命下人严守此事。 竖日,悼公称病不朝,韩厥率一众大臣到后宫探病,屠岸贾也在其中,悼公问诸大臣:“卿等可知寡人因何而病?”众人都言不知。 悼公言道:“当年赵衰、赵盾,皆是晋国肱骨之臣,屡立大功,却不想赵氏为奸人所害,满门被诛。寡人想及此事,因而得疾。”言毕,命人唤赵武出来拜见各位大臣。一众大臣不知所措,都在窃窃私语,唯有屠岸贾面如土色,在一旁暗暗发抖。 韩厥对诸臣道:“此人是赵朔将军之子赵武,昔日屠岸贾掼杀者,乃赵朔门客程婴之子。” 屠岸贾听了,跪倒在地,连连向悼公磕头。悼公坐起身来,叱道:“似这种奸佞贼子,留之何用?” 几个甲士进来将屠岸贾拖出,于宫外斩之。 次日悼公上朝,宣赵武程婴入内,让赵武接替其父赵朔职位,又封程婴为大夫。 程婴坚辞不受,对悼公道:“程婴苟活至今,只为护住赵氏血脉,如今赵氏大仇已报,我只愿随公孙杵臼而去。”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支匕首,直插入胸膛,身死殿上。赵武见状,跪在程婴尸身旁,痛哭流涕,殿上大臣无不痛惜惋叹! 程婴,不图富贵,以死报之于友,此真义士也! 晋国篇(完)! 七 如此过了几日,市集之人都已见怪不怪,只知此人每日坐在那里吹他的箫,并不和人讲话。爱听之人,就凑近听一会,心善之人,就在他脚旁放几枚钱,伍子胥也不道谢。 一天,伍子胥正自顾吹奏,却有一人,在旁边久久不去。伍子胥斜视之,见那人身着淡蓝衣衫,眉宇开阔,虽在人群中,反而显得与众不同。 伍子胥将箫放于地上,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向那人施礼道:“我见足下样貌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也还了一礼,道:“听壮士口音,并非吴人,未知从何而来?” 伍子胥道:“在下自楚国一路行乞至吴。” 那人微一沉吟,道:“听壮士箫声,哀中有怒,似有莫大仇怨,又从楚国来。唔,你是楚国将军伍子胥!” 伍子胥惊叹道:“足下真智者也!伍员真是钦佩、钦佩!” 那人笑道:“在下名叫孙武,哪里是什么智者,不过是久居吴国的小民罢了。不知伍将军可否到我家中一坐,叙谈一番可好?” 伍子胥再施一礼,道:“足下相邀,伍员求之不得。” 于是二人来至孙武家中,饮了几口茶,孙武问道:“将军到吴国,有何打算?” 伍子胥想了想,道:“此番特来求吴王发兵,灭楚报仇!” 孙武道:“既如此,又为何在市集吹奏?” 伍子胥将入见吴王之事说了,孙武叹道:“吴王僚刚愎自用,恐将军之仇未报,却伤及自身。” 伍子胥沉默不语,欲岔开话来,环顾四周,见一案上满是书简,便问孙武道:“不知足下这些是什么书籍,可否容我一观?” 孙武道:“不过是我闲时所写,以自娱耳,将军要看,可自取之。” 伍子胥拿了一卷细细观看,竟是用兵之法,其中所言,闻所未闻,却见解精妙,直看得伍子胥爱不释手,读完一卷,又在案上拿了一卷来读,竟忘了孙武还在一旁。 孙武也不以为意,只是慢慢品茶,并不打扰。伍子胥沉溺于此书之中,只觉自己从戎多年,自以为深谙军中之道,但见了此书,从为将、行军,到战法、布阵,自己无一能及,读到酣处,伍子胥右掌击于案上,口中呼道:“妙哉,妙哉!”一抬头,却见孙武正看着自己。 伍子胥自觉失态,不由得面红耳赤,孙武见他如此模样,道:“此我随性胡乱所刻,让将军见笑了,其中如有何谬误,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听了孙武之言,伍子胥起身施礼道:“子之才学,胜我千倍,伍员只能望其项背,何言赐教!” 孙武忙起身还礼,道:“在下何德何能,敢称一个‘子’字,将军年长,不必如此多礼,你我还是以友相待。” 于是二人重新对坐,互言将兵之道,不觉间,天色近晚,孙武道:“将军如不嫌弃寒舍简陋,便在此间留宿,你我二人也好把酒一番,如何?” 伍子胥道:“既相请,在下却之不恭。” 于是,二人饮酒畅谈了一夜。自此,伍子胥与孙武为友,白天在市集吹箫,晚上便在孙武家中居住。 一日,伍子胥正在集上吹奏,一架车马到他前面,车上一仆人模样的人对一人说道:“主公,便是此人。”车上那人点了点头,闭目仔细聆听伍子胥的箫声。 伍子胥边吹着箫边打量此人,只见此人雍容华贵,知其定非凡夫,于是收了箫音,上前施礼道:“在下楚国将军伍员,逃难至吴,不知阁下何人?” 车上那人睁开眼,还未答话,其仆喝道:“大胆,见到吴国公子,还不下拜?” 伍子胥眉头微皱,却见车上之人对仆人道:“不可无理。”转头温言对伍子胥说道:“前些日,我闻楚国名将伍子胥觐见吴王不遂,这几日又听闻,市集之中有人每日吹箫,就来看看,果然是伍将军,我姓姬名光,乃吴国順王之子。将军若要见吴王,我可替你引见,又何须在此弄箫。” 伍子胥被其一语道破,面上微微一红,道:“在下求见吴王无门,只好出此计较,今日得见公子光,实是有幸之至。” 公子光道:“我素闻将军之才,也知将军身负大仇,如将军肯为我门下之客,我定为将军一雪怨恨,不知意下如何?” 伍子胥无一日不思报父兄之仇,听见公子光如此说,当下毫不犹豫,下拜道:“难得主公如此看重,子胥必尽心竭力,以辅主公。” 公子光微笑道:“那么将军就随我回府,明日我便带你入见吴王。” 伍子胥踌躇道:“不知主公可否在此稍待,子胥寄居友人处,今日随主公而去,不可不告之于友。” 公子光道:“如此,我便在此相候。” 伍子胥道了声谢,匆匆回到孙武家中,孙武正在闲坐品茗,见伍子胥匆匆归来,道:“发生何事,兄竟如此匆忙?”伍子胥将遇到公子光之事对孙武讲了。 孙武道:“我在吴国久住,素闻公子光之贤,今日兄得遇此人,大仇可报矣。” 伍子胥道:“此事言还过早,尚还不知吴王何意。” 孙武微笑不语。 伍子胥道:“你且保重,待我大仇得报,定将你举荐于吴王。” 孙武道:“多谢兄之美意,兄可速去,莫教公子光久候。” 伍子胥拜别孙武,回到市集。公子光还等在那里,于是和伍子胥同车回到公子光府上。 转过一日,吴王僚召公子光入宫,公子光便带同伍子胥来至宫前。公子光昂然而入,伍子胥却被宫中侍卫挡在宫外,公子光听见,回身道:“此我随身之人,放他进来。” 一侍卫道:“吴王有命,只召公子一人,他人不可入内。” 公子光道:“我乃吴王之兄,带一随从入见大王,有何不可?” 侍卫们相互看看,依旧不肯放伍子胥入宫。 公子光怒道:“吴王向来倚重于我,今日谁敢阻拦,我先斩之,再向吴王交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