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五个故事》 第一回李大善人 一 黄昏。 山谷里的大路上,大威镖局的大旗迎风招展,烫黑旗面上一个斗大的“钟”字是红色的,醒目耀眼。 大旗下十驾马车,约莫三、四十个镖师,整个镖队浩浩荡荡,正往保定城行去。 大威镖局是北方最大的镖局,总镖头钟威是北方镖行里赫赫有名的高手。 传闻在二十年前,当时大威镖局还不是北方最大的镖局,钟威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时太行绿林纠集一伙贼人劫了钟威的镖,钟威只身单刀,独自一人杀上太行山夺回了镖物。 据说当时钟威杀的人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直到现在太行群匪也再不敢招惹大威镖局,只要看见钟字大旗便躲得远远的。 自那时起,钟威的名号便响彻江湖,哪还有不开眼的贼人敢劫他的镖? 于是乎大威镖局的生意越做越大,短短二十年,大威镖局俨然垄断北方镖行,甚至压得百年屹立不倒的老牌镖局——北方镖局都喘不过气来。 大路上,四十匹高头大马正拉着十驾马车,每驾马车的箱子里,各装着白银一万两,十驾马车共计白银十万两。 这十万两白银是朝廷发给北方边关将士的饷银。 押朝廷的银子,就连钟威都要小心翼翼。 但是走这趟镖的镖头却不是钟威,而是他的儿子钟不存。 钟不存正年少,武艺超群,胆大心细,近两年来风头隐隐盖过其父钟威。他从未失过一趟镖,是真正的金牌镖师。 钟不存面白无须,相貌堂堂,衣着华贵,胯下西域宝马,腰间斜跨宝刀,刀鞘上镶嵌着八颗名贵宝石,看起来英武不凡。 他目光警惕,神色小心,不时四下观察周围环境,修长的手指搭在刀柄上,只要遇到危险随时都可以出鞘。 大路上寂静无声,渺无人迹。别说是人,就连苍蝇都看不到一只。但看他警惕的样子,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给他一刀似得。 天上当然不会有人,但却有鸟在飞。 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可是鸟却飞着飞着,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钟不存的脸色变了,他眯着眼睛,仰着头望着天空。 今天的天气本来很晴朗,不远的山谷外却忽然起了雾。 雾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红色的雾。 淡红色的雾气渐渐弥漫在山谷的路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绽放的花。 ——毒的颜色越鲜艳,可能就越危险。 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钟不存当然也懂。 淡红色的雾也许并不常见,可淡红色的毒烟钟不存倒是经常听说。 鸟之所以从天上掉下来,是因为呼吸到了毒烟。 马声嘶鸣,人立而起,钟不存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他扬声喝道:“何方贼人,速速现身!”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只要长耳朵的人都可以听见,可却没有人应声。 只要长脑子的人都不会搭理他,因为淡红色的毒气已经将大威镖局的人笼罩,四十八个镖师里已有三十多个倒在地上。 钟不存拼命运功抵御毒气,但他的意识还是越来越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物竟然出现重影。 他已中毒,就连他的马也一头栽倒在地。 钟不存也摔倒,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直摔得他原本模糊的意识变得更加模糊,脑袋也愈发昏沉。 他徒劳的挣扎,想要重新站起来,却再一次跌倒在地。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山谷里,缓缓走来八个人,将那一箱箱镖银卷走。紧接着,他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二 李大善人不是个江湖人,他是个商人,是保定城里最大的财主。 李大善人当然不叫李大善人,可叫的人多了,李大善人自然就成了他的名字。 他的确是个善人——救济赈灾、施粥派米、修桥铺路、接济孤儿寡妇,凡是能做的好事他过去都做过,现在也在做。 至于将来会不会,谁也不能保证。 只要提起李大善人,保定城里的百姓都会拍着巴掌称赞,甚至有的人家还为他立了长生牌位。 “银子多,人心善,这个世上找不出一个比李大善人更好的人!”这是百姓对他的评价。 没人知道李大善人靠什么生意发财起家,但据说他钱库里的金子多的可以堆成一座大山。有人说,皇帝的金子也没有他多。 ——乐善好施、富可敌国。 钟不存来到保定城就是为了找李大善人帮忙。 当他走进李宅,顿时瞠目结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理解“金碧辉煌”这四个字。 李府占地不算太广,但是要有人想要绕上一圈,即使骑着最快的马,恐怕也要跑上两个时辰。 李大善人家的奴仆也不算太多,但如果有人想把奴仆的名字记在本子上,只怕记名字的本子摞起来能有两尺高。 当钟不存见到李大善人的时候,他正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吃饭。 钟不存没有想到李大善人竟然胖得像个球。 李大善人白白胖胖,看起来憨态可掬,笑起来一团和气。只见他腰上围着金丝带,身上穿着金花袍,粗短的手指上竟然还带着七八个白玉戒指。 就连饭桌上李大善人的碗,竟然都是金的。 李大善人喜欢金色,他说金色是富贵的颜色。 碗里装的不是甚么山珍海味,反而是最普通的青菜豆腐、水煮白菜。 钟不存皱着眉头看了看李大善人的菜,心道如此人物竟然吃的还不如大威镖局的下人。 李大善人见钟不存表情,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解释:“在下吃斋,几乎不吃肉。” 他天生就长了一副笑脸,即使不笑都待笑意三分,这一笑起来,那张脸上就像开了花。 钟不存看着李大善人脸上乱颤的肥肉,暗自纳闷:从不吃肉也能胖成这个德行? 李大善人见钟不存发愣,似是明白钟不存心中所想,也不责怪,笑容更浓, 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大威镖局钟威之子,钟不存?” 钟不存道:“正是在下,在下久闻李大善人富可敌国,今日来府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李大善人谦虚的摆了摆手:“哪里哪里,过奖过奖。”随即又问道:“钟公子不辞辛苦所来所为何事?” 钟不存笑道:“在下听说李大善人不只生意做得大,消息也灵通的很。” 李大善人笑着反问:“若是消息不灵通,生意又怎么能做大?”说完他还向钟不存挤了挤眼睛。 钟不存道:“那李大善人一定知道我来为何,何必多此一问?” 李大善人又笑了,他发现钟不存实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他提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入嘴里,竟也不见他怎么咀嚼,便咽下肚去,然后他放下筷子,笑眯眯道:“我听说三十年来从未丢过镖的大威镖局,此次竟然丢了朝廷的饷银?” 钟不存点点头,惭愧道:“都怪在下太不小心。” 李大善人洋洋得意地道:“钟公子所来,只怕是为了打听究竟是谁劫了银子。” 钟不存拱手一礼,道:“正是,若李大善人告知,在下定厚礼相谢!” 李大善人见他语气诚恳,态度谦逊有礼,不由正色道:“公子言重了!” 钟不存目露希冀地望着李大善人,可李大善人只是促狭的笑笑:“大威镖局大名威震北方,丢了镖等于丢了面子,此番机会正是我与你们攀交情的好时候。只是…”李大善人叹息道:“只是我虽然相信阁下的谢礼丰厚,也十分想与大威镖局能攀上交情。可惜在下只是个商人,我的生意做的再好,也不是江湖之人,更不是江湖百晓生,所以我并不知道是谁劫了你们的镖。” 钟不存大失所望,长叹一声,向李大善人抱了抱拳,便欲告辞离去。 李大善人见他要走,不由道:“且慢。” 钟不存回头望向他,见依然笑得一团和气:“少镖头莫急,虽然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有一个人知道。” 钟不存大喜道:“是谁?” 李大善人嗬嗬一笑,悠然道:“太行山绿林总瓢把子,崔大当家!” 听到太行山崔大当家,钟不存的脸色变了变,可李大善人的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他在戏弄我?”钟不存心道,面色渐渐不耐烦。 只见李大善人仿佛看不懂似的,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钟不存,直视他的眼睛。 钟不存沉吟半晌,见李大善人表情真诚,并不似开玩笑,道:“你的意思是…” 钟不存的语气冷漠,明显带着几分质问的口吻。 李大善人却也不恼,笑道:“少镖头莫要误会,在下可没说劫这十万两饷银的是他崔大当家。”说罢他叹了口气,道:“江湖上谁人不知二十年前钟大镖头单刀上太行之事,自那以后,太行群匪虽然依旧蛮横,但却再也没敢动过大威镖局的镖。” 钟不存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大善人顿了顿,继续说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黑道上的事儿,自然黑道的人最清楚。太行山是咱们北方最大的绿林,只要少镖头肯放下身段去恳求崔大当家,相信崔大当家定会有法子帮你找出这丢失的十万两饷银!” 钟不存思考片额,摇头拒绝:“不妥!”他顿了顿,道:“如此一来我大威镖局颜面何存?” 李大善人哈哈大笑:“要做保镖的去求强盗,自然有失脸面。在下也只是给少镖头提了个建议,具体去也不去,全靠少镖头自己决定。” 钟不存长叹一口气,沉默许久,才叹道:“也罢,为了边关将士,我钟不存便上一趟太行山!” 李大善人微微一笑,高声道:“来人,送少镖头!” 两个下人恭声应是,恭敬的对钟不存道:“少镖头,请!” 钟不存转身告辞,却听李大善人呼唤道:“无罪?无罪在哪里?" 门外一人应了一声,便迎面向正要出去的钟不存走来。 钟不存打量了一番,见这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瘦高的身材,身着儒衫,质地华贵,瞧着一副书生的打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书卷气。 公孙无罪恭敬向李大善人一礼:“无罪在此。” 李大善人笑道:“带上我的帖子,陪少镖头上太行山走一趟。” 钟不存闻言,感激地向李大善人行了一礼:“多谢李大善人相助,待在下取回镖银,再待厚礼登门拜访!在下告辞!” 李大善人笑盈盈地道:“请!” 第二回从恶如崩 一 ——太行巍峨几千秋! 黄昏,夕阳渐落,彩霞漫天。 夕阳下,钟不存站在太行山崔家大寨门前,擦着额头上的汗,他身旁的公孙无罪沉默无言。 钟不存望着不远处随风飘扬的“崔”字大旗,五内如火焚烧,屈辱在心底蔓延。进去通禀的喽啰已经一个时辰了,竟还没有回来。 钟不存心里哪会不清楚,这是太行山群匪故意为之? 他看着大旗的影子被越来越长,那大旗下分明慢慢走出来一道人影,倒觉得那人影有些眼熟。 那是一个身着黑丝宽袍,头顶锃亮圆头的光头大和尚。 和尚那颗圆头上烫着戒疤,生得极为高大,身高足有九尺,横量也有三尺,样貌凶恶,表情狰狞,如煞神般在风中伫足高台之上,负手而立,宽大的黑色大袍随风而舞,颇有几分潇洒。 钟不存却认得他,甚至对他熟的很,因为两人曾交过手。 这个和尚法号名原为如崩,是大悲寺印光大师座下正儿八经受戒的和尚。后因触犯杀戒被印光大师逐出大悲寺,便上了太行山落草为寇。因他手段狠辣,行事残暴,遂江湖人硬添了一个 “恶”字在他法号之前,是为恶如崩。 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起错,但是他的外号是绝对不会错的。恶如崩的确是个十足的恶棍。 他嗜杀如命,据说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北方绿林,乃至整个江湖里都凶名赫赫的杀神。 恶如崩看清了钟不存的摸样,站在高台上迎风放声大笑,声若雷霆喝道:“那小子岂不是大威镖局的钟不存?” 钟不存扬声道:“正是在下。” 恶如崩大喝一声,从那高台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钟不存面前。那高台少说也有三丈高,寻常人即使站在上边也要头晕目眩。想不到和尚虽生的膀大腰圆,到是练得一身好轻功。 待恶如崩落地,钟不存见他表情凶恶、狰狞,嘴角挂着冷笑:“你小子到是好胆!竟敢上太行山上来,只怕你有命来,没命归!” 话说一半恶如崩便抡起硕大拳头,砸向钟不存面门。 钟不存此来可不是为了打架的,而是为了请求崔大当家透露镖银下落,哪还有心思与他动手? 却不见钟不存有何动作,竟是凭空倒退三尺,轻轻避开了恶如崩的拳头。 恶如崩见状大怒,正要挥拳再打,却听公孙无罪轻呼道:“大师且慢!” 公孙无罪从怀中掏出那张李大善人的帖子,双手递给恶如崩。恶如崩接过帖子,瞥了一眼。只见那张帖子上写着几个大字——崔大当家亲启 帖子的右下角还盖着李大善人纂刻名号,恶如崩看罢,斜了公孙无罪一眼,冷哼道:“你是李大善人的人?” 公孙无罪道:“正是。” 恶如崩右手拿着帖子,左手摩挲起他的大光头,犹豫半晌,才对公孙无罪说:“既是拜了帖子,洒家便着人通禀咱们大当家一声。” 说罢,恶如崩唤来两个喽啰,命他们带着李大善人的帖子交给崔大当家,自己留在原地瞪着一双牛眼向钟不存吹气,钟不存淡淡一笑,只作不见。 过了一会,喽啰回来,躬身向公孙无罪和钟不存一礼:“总瓢把子有请!” 钟不存道了声感激,只听面前恶如崩冷哼一声,转身甩着大袖昂然向山寨内走去。 公孙无罪道了声“多谢”便与钟不存随着喽啰走进山寨。 沿着林间小路穿过一阵密林,钟不存终于来到山寨里大堂之上,只见大堂内太行山群匪凛然分列两侧,或坐或立,或是饮酒或是吃肉,均是神色凶恶,嘴角挂着冷笑,面色不善地望着缓缓走进来的钟不存。 崔大当家大马金刀端坐高位,表情严肃,冷冷细细地打量了钟不存一番,忽地一阵大笑:“好小子,有种!” 钟不存傲然而立,神色如常,对堂上太行山十八寨的绿林好汉只作不见,淡淡望着堂首的崔大当家,表情不卑不亢。 崔大当家大笑过后,赞叹道:“果然虎父无犬子,钟少镖头小小年纪,瞧着咱们太行好汉的阵势,竟然还挺得住,站的直,没吓得尿了裤子,倒也算条汉子!” 恶如崩本是坐在椅子上,闻言跳了起来,声若炸雷:“总瓢把子与这王八羔子费得他娘的哪门子话?且让洒家宰了这兔崽子,用他狗头祭拜死在这帮龟孙手上的弟兄亡魂!” 恶如崩的话极具煽动,堂上群匪一时间群情激荡,纷纷呼喝着“插了他”“杀了他”。 钟不存脸色仍是不变,嘴角挂着冷笑,没有丝毫慌乱,倒显得格外冷静。 崔大当家抬手虚按,示意安静,堂上群匪顿时不再叫嚷。崔大当家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大威镖局的少镖头敢上咱们太行山,这份胆识老子佩服!诸位弟兄且听听他来所为何事,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再动手宰了他也不迟!” 恶如崩放声大笑,道:“到时且让洒家动手,好好杀杀这帮托线孙的威风!”说罢便又坐回椅子上,冷冷地看着钟不存。 钟不存淡然一笑,上前一步,向崔大当家抱拳一礼,朗声道:“家父曾与我说过,虽与崔大当家道不相同,但平生最是佩服崔大当家武艺、人品,常常与我夸赞崔大当家你是条敢作敢当的英雄好汉!” 崔大当家不为所动,冷然一笑,道:“少拍老子马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钟不存笑了笑,便不再拐弯抹角,直言询问丢镖一事。钟不存话落,堂上竟是沉默半晌,突然又是哄堂大笑:“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丢了红货上咱们太行山上来找?” “保镖竟然找强盗要东西?” “他老子是带刀上山,这兔崽子带了张嘴就敢上山要货?” 钟不存面不改色,仍是傲然挺立,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崔大当家的眼睛。 太行山群匪都在笑,可崔大当家却没有笑。 等众人笑够了,钟不存拱了拱手,向崔大当家道:“晚辈相信崔大当家是条响当当的好汉,相信若是崔大当家劫走这十万两,想必不会不承认。” 崔大当家冷哼道:“不是”。 一旁的公孙无罪一直抱着膀子冷眼旁观,这时却突然问道:“真的不是?” 崔大当家闻言大怒,一拍椅子扶手,椅子扶手登时爆裂成八瓣,木屑四溅。 “事儿要是老子干的,老子自然会认,不是老子干的老子当然也不会替别人背黑锅!” 钟不存抱拳道:“崔大当家金口玉言,晚辈自然不敢怀疑,不知大当家可知是何人劫了银子?” 崔大当家沉吟半晌道:“据闻大盗‘五大恶人’最近在保定府附近活动,不如你去问问他。” 钟不存点点头:“既然如此,多谢大当家相告,晚辈就此告辞!” 说罢,他果然转身就走,大堂上忽地一阵冷笑,恶如崩大喝一声,人如饿虎般扑向钟不存,嘴里大喝:“想走?”。 公孙无罪勃然变色道:“我们李大善人已拜了帖子,做了这钟少镖头的保人,你敢动手?” 恶如崩身体虽然宽大却不笨拙,动作轻灵敏捷,短短两句话,他已贴近钟不存的身边。 他恨大威镖局至极,竟对公孙无罪的话理也不理,眼中厉芒四射,挥手便是一拳打向钟不存。 钟不存赫然回头,身形轻轻一掠,人如轻烟般消失在原地,只听“叮”的一声鸣响,腰间隐藏的短刀应声出鞘。 太行山群匪见钟不存拔出短刀,纷纷破口大骂:“这兔崽子带了家伙!” 恶如崩凶脸上神色不变,率先抢攻三拳,拳如猛龙过江,威势赫赫。 钟不存手握短刀,仗着灵活,游走在恶如崩周围,也不与他硬拼,专挑准恶如崩空门用短刀招呼。 两人一个力大招沉,一个灵动如狐,斗了二十几招竟然不分胜负,难分难解。 太行群匪纷纷高呼着给恶如崩助威,对钟不存不住喝骂,大堂之上吵吵闹闹,乱七八糟,场面混乱不堪。 崔大当家脸色阴沉,运功一声暴喝:“住手!”声音似乎直要把房顶掀开,震耳欲聋。 钟不存与恶如崩两人闻言纷纷罢手,各自后退几步,拉开三尺距离,四目相对,眼神冰冷的互相打量着。 崔大当家面色铁青,大堂里的气氛登时压抑起来,群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多喘。 只见崔大当家手指恶如崩骂道:“放肆!谁让你动的手?” 恶如崩见崔大当家动了真怒,竟别过头去,向崔大当家一抱拳,道:“洒家想为弟兄们报仇雪恨,失了规矩,任凭总瓢把子责罚。” 崔大当家道:“他既有保人,又拜了帖子,上了咱们山上,你到取人性命!传了出去,让老子还有甚么脸面,又如何在江湖之上立足?” 钟不存哪管这帮土匪规矩,便拱了拱手道:“无妨,告辞!” 公孙无罪也向崔大当家抱拳一礼,便追着钟不存而去。 二 马车里,钟不存与公孙无罪对坐无言。 许久,钟不存才长叹一声。 公孙无罪道:“少镖头可是因为镖物之事叹气?” 钟不存叹道:“正是。” 公诉无罪道:“少镖头觉得劫镖之人是太行山的人?” 钟不存道:“崔大当家虽是黑道贼首,但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何况家父对他推崇万分,依我看,他绝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只是不知这‘五大恶人’到底是何许人物。” 公孙无罪皱眉道:“少镖头竟没听过‘五大恶人’之名?” 钟不存微微摇头。 “这五大恶人到底是哪五个人?” 公孙无罪闻言竟笑了,钟不存还是第一次见到冷若冰霜的公孙无罪脸上露出笑容。 “是了,少镖头即为正道之士,不识这‘五大恶人’倒也平常。” 公孙无罪笑道:“乍听五大恶人,谁都以为是五个恶人。实则这五大恶人并非五个人,而是一个人。” 钟不存好奇的“哦”了一声。 公孙无罪道:“此人姓杨名恶,是北方黑道上闻名的独行大盗。因为此人穷凶极恶,坏事做尽,堪称是天下最凶恶的恶棍,一个人做的坏事简直比五个人还多,所以便被称为五大恶人。” 话刚说完,马车便停在“鸿运客栈”门前。 三 “鸿运客栈”是保定城最豪华的客栈,是钟不存在保定城里,临时落脚之处。 两人进入客栈,上了二楼,来到钟不存房内。 钟不存命小二上了一壶好茶,便坐下来与公孙无罪说话。 钟不存道:“听崔大当家的意思,很有可能是杨恶劫了在下的镖,只是他现在又身在何处?” 公孙无罪道:“杨恶现在身在保定,劫镖之事恐怕是与他脱不得干系。” 公孙无罪顿了顿,捧起茶杯轻嘬了一口,又道:“只是杨恶落脚之处极为隐秘,只怕要寻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无论是谁得到十万两…只怕也不会承认罢。” 钟不存一拍桌子,冷哼道:“十万两数目虽然庞大,可我大威镖局也不是赔不起。如今此事闹得江湖皆知,事关大威镖局的脸面,在下到不管他是五大恶人也好,还是恶人谷十大恶人也罢,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公孙无罪微微一笑。 “在下的确知晓杨恶行踪,只是他武功高强,只怕…”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娇喝:“我有一计,交给我吧!” 门被推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俏立在门口,嘴角含笑,神采飞扬。 钟不存诧异道:“青青?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少女调皮地向钟不存作了个鬼脸:“大哥丢了朝廷饷银之事早都传遍江湖啦,本小姐自然是奉了爹爹之命,来给你这个笨蛋收拾烂摊子啦!” 第三回五大恶人 第三回 五大恶人 一 六月初六。 落日未尽。 黄伊人坐在马车里,无奈望着靠躺在车厢里悠荡着二郎腿的杨恶。 杨恶的相貌本是英俊的,此时布满瘀伤,眼睛肿了老大一块,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他半阖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的唱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曲子,发出的声音犹如乌鸦乱叫,难听至极。可偏他的神色却极为陶醉,似是对自己的歌声颇为满意。 黄伊人忍耐许久,终是再也听不下去,骂道:“你他妈的就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黄伊人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杨恶嘿嘿一笑,声音反倒更大。 黄伊人愤恨自语:“我他妈真是活该倒霉,多管闲事,真该让葛老二撕了这张烂嘴,现在不但惹来一身麻烦,还要忍受你鬼哭似得吵闹。” 黄伊人的声音很轻,偏偏杨恶却听得清清楚楚。 杨恶忽然坐直了身子,拍了拍黄伊人的肩膀哈哈一笑:“谁叫你黄兄只有我杨恶一个朋友!” 黄伊人大骂道:“老子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交到你这样一个朋友!整日不是招摇撞骗,便是四处惹是生非。你这王八蛋坏事做尽,仇家满天,难道不怕哪日让人横尸街头,下了十八层地狱?” 黄伊人虽骂的凶恶,杨恶却嬉皮笑脸:“爷爷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怕是阎王爷听到我的名字也要抖一抖!只怕老子敢去他阎王老爷不敢收!” 黄伊人恨恨无语,连呼“绝交”,杨恶却还是一副痞赖样子,惹得黄伊人更怒。 黄伊人除了杨恶的确没有朋友。 杨恶非但是黄伊人的朋友,也是黄伊人唯一的朋友。 虽然每次黄伊人都讲得绝情,却都在杨恶危难时挺身而出,替他解围。 黄伊人忽然道:“大威镖局的人途经保定城,被人劫走了白银十万两,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杨恶闻言来了兴致,凑到黄伊人面前嬉皮笑脸道:“这天下除了老子竟然还有别人有胆子踩大威镖局的盘子?” 黄伊人大吃一惊,推开车门大骂道:“赶紧滚蛋,老子可惹不起大威镖局!” 杨恶又重新躺了下去,翘着腿道:“这事儿可不是爷爷干的。” 黄伊人狐疑道:“真的不是你干的?” 杨恶失笑道:“爷爷干的恶事哪个你黄大老板不知道?” 黄伊人点点头,心道以杨恶的为人,要是做了这惊天动地之事,只怕恨不得脸上长出八十张嘴来四处宣扬出风头,绝不会不承认。 黄伊人捏着下巴与杨恶猜了许久,这时却听“轰隆”一声巨响,马声嘶鸣,大车一阵颤动,好像掉进一个大坑里。 两人面不改色坐在车里,黄伊人的手却已经摸向了旁边的刀。 车顶上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人在用刀敲击车顶。 “里面的人出来,否则把你们连人带马活埋在这里。” 杨恶笑嘻嘻的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黄伊人。 黄伊人脸色难看之极,心道肯定又是杨恶不知哪里惹来的麻烦,骂道: “这又是你哪门子的仇家找上门来?” 杨恶笑道:“你怎么知道是爷爷的仇家,没准是你做了什么缺德冒烟的事连累了我?” 车顶上又在响,那说话的人催促更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要动手了!” 黄伊人道:“你出去。” 杨恶摇头笑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黄伊人低声咆哮:“他们要找的是你!” 杨恶狐疑地扫了黄伊人一眼,道:“说不定他们要找的人是你,抓住你以后把你大卸八块,碎肉骨头都丢去喂狗!” 黄伊人气结,气呼呼地起身出去,然而推开车门后他却一动也不动了。 杨恶的视线被黄伊人壮硕的身躯挡着,看不清外面,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出去?” 黄伊人道:“因为我听到了弓弦声。” 杨恶当然也听到了,且听那弓弦拉开的声音极重,杨恶猜测怕是足有三四石重的硬弓。 三四石的硬弓射出来的箭在如此距离下,只怕一中一个窟窿。杨恶却丝毫不替黄伊人担心,反而笑道:“原来你不怕被人大卸八块,倒怕被人射成刺猬。” 黄伊人也笑道:“被人射成刺猬死掉还好,若是死不掉岂不是要顶着十几个窟窿活着,简直比死还难受。” 话音刚落,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你俩少说废话,哪个是杨恶?” 杨恶的眼睛一亮,看了看黄伊人,问道:“女人?” 黄伊人皱着眉头低声问道:“难道是你何时惹上的风流债?” 杨恶笑道:“只怕不是。” 黄伊人道:“你怎么知道?” 杨恶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道:“爷爷我从来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可外面这位,听起来却像是个母老虎。” 车子外面的女人显然听到了杨恶的话。 “你说谁是母老虎!” 听那语气怒气冲冲,杨恶哂然而笑。 黄伊人退回车里,指着车外对杨恶道:“你快出去。” 杨恶笑嘻嘻道:“出去就出去。” 他竟然真的出去。 半晌,车外面都没有声音,现在轮到黄伊人好奇了:“外面怎么样?” 只听外面传来杨恶嬉皮笑脸的声音:“景色好极了。” 黄伊人道:“哦。” 杨恶接道:“不只景色动人,这位小姐长得简直比景色还要动人十倍,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黄伊人闻言哪里还等得及,连忙钻出车厢探出头去。 大车外,杨恶转头笑嘻嘻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黄伊人。 这世上的男人都喜欢看漂亮女人,黄伊人当然也不例外,听到他说外面的女人长得漂亮,他简直可以连命都不要。 黄伊人阴沉着脸,狠狠瞥了一眼杨恶,大骂道:“这就是你说的漂亮女人?” 黄伊人看到的不是漂亮女人,而是十个大汉。 看见了十个大汉倒也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那十个大汉手里的弓已经搭上了箭。 箭头闪着寒芒,已瞄准了两人蓄势待发。 黄伊人知道他们两个只要动一动,只怕真的会变成刺猬。 黄伊人的脸色很难看,难看极了。无论谁被十个大汉拿着搭上箭的四石硬弓指着,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可杨恶却是例外,此时他仍然笑嘻嘻地对着那十个大汉挤眉弄眼。 那女人又说话了:“你俩哪个是杨恶?” 话音未落,从那十个大汉身后,慢慢走出来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 她是钟不存的妹妹——钟青青。 杨恶眯着瘀肿的眼睛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钟青青身材高挑,肤白如雪,下巴尖翘,神色神采飞扬。一头长发及腰,乌亮光泽,没有任何簪饰,正一脸怒气的瞪着他们。 黄伊人看得简直眼神都直了。 钟青青见黄伊人色眯眯的怪样,不由娇哼一声:“问你们话呐?哑巴啦?还有刚才是谁说得我是母老虎?” 杨恶笑呵呵的向钟青青拱了拱手,又指了指黄伊人,道:“他就是杨恶,说姑娘是母老虎的人当然也是他。” 钟青青的目光转向黄伊人,只见黄伊人身材高大魁梧,生的膀大腰圆,相貌粗犷,留着络腮大胡子,此刻脸色阴沉难看,看起来凶巴巴的,倒也符合她心中五大恶人的形象。 钟青青斜着眼睛看着黄伊人道:“你就是那个江湖传闻中,一个人干的坏事比五个人加起来还多的‘五大恶人’杨恶?还有刚才是你说本小姐是个母老虎?” 黄伊人苦笑道:“如果我要说我不是呢?” 钟青青冷哼一声:“别想蒙骗本小姐!看你长得这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不是杨恶,难道你旁边的这个瘦皮猴儿才是?” 杨恶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你说我是瘦皮猴儿?” 杨恶身材虽不似黄伊人那样壮硕,但也的确称不上是瘦皮猴,不过是细腰乍背,看似瘦削罢了。 钟青青竟不理他,指着黄伊人道:“我问你,我们大威镖局的镖是不是让你劫去啦?” 黄伊人无奈解释:“姑娘,这当中有些误会,我真的不是杨恶…” 钟青青却打断他,自顾自追问道:“还有,你把那十万两藏在哪儿了?今日若你不老实交代……” 她手指比量着那搭弓的十个大汉,威胁道:“本小姐的这班兄弟便让你变成大刺猬!” 杨恶嘿嘿一笑,眼神一转,便换上一副殷勤的表情,搓着双手对钟青青殷切道:“交待,我交待,小的全都招了!” 黄伊人愤怒地看了一眼杨恶,心道这家伙不知又要搞什么鬼。却也不多言,便静静看戏。 钟青青上下打量杨恶一番,目光在杨恶受伤的眼睛和带血的嘴角停留两秒,蹙眉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个饱受欺凌的下人,你且说说,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副鬼样子?” 杨恶心中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指着黄伊人向钟青青哭诉一番平日里是怎样遭受非人虐待,又细数一遍杨恶做过的坏事,指天对地发誓要与此类人神共愤的恶棍划清界限。 钟青青莞尔一笑,灿烂如花:“好,如果你如实交代杨恶藏银子的地点,帮助本小姐找到银子,本小姐不但替你惩治这恶人报仇,还送你白银五百两!” 杨恶立即换上一副惊喜的笑容,对钟青青感激涕零,发誓从此改邪归正,以后必将日行一善,以德服人,再不与恶人同流合污。 钟青青听他说话有趣,不由娇笑几声,又觉得不妥,便板起一张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娇声喝道:“废话少说!” 杨恶点头哈腰地应是,钟青青又命人用绳子将两人绑了起来,杨恶、黄伊人两人也不反抗,任由五花大绑。 钟青青推了推站在原地不动的杨恶,横道:“愣着干什么呀,头前儿带路呀!” 杨恶赔笑着应是,便引着钟青青往西郊的大山处走去。 二 鸿运客栈。 钟不存房中。 “你说甚么!青青被那杨恶抓去了?” 钟不存怒喝询问跟着钟青青去捉住杨恶的那十个大汉。 十个大汉噤若寒蝉喏喏称是,钟不存气愤的一掌拍碎了房里的桌子,大骂:“废物!你们是怎么保护大小姐的!” 其中一个大汉道:“谁想到那杨恶如此狡猾,哄骗大小姐说要带着她去找回银子,大小姐信以为真便真随他上了山,哪知那山里尽是杨恶的陷阱,大小姐一时不查……就让他给抓住了。” 钟不存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 大汉道:“那杨恶把小的们揍了一顿便赶了回来,让小的给少镖头带句话……” 钟不存道:“什么话?” 大汉道:“杨恶说,‘若想钟大小姐平安无事,立即奉上白银三万两。’” 钟不存愤怒大吼,吓得那些汉子冷汗直流,直直的愣在原地。 钟不存指着那汉子的鼻子大骂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银子把大小姐赎回来!” 那十个大汉闻言均是松了一口气,忙告辞钟不存,逃似得准备银子去了。 屋子里,钟不存仍是急的原地打转,嘴里还自语道;“待我救回妹妹,再抓住这杨恶,定将他掏心挖肺!” 第四回言而无信 第四回 言而无信 一 山洞里,杨恶嬉皮笑脸的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钟青青,手里用不知哪里捡来的树枝戳她 胳膊,笑嘻嘻道:“大小姐,真是风水轮流转。” 钟青青撅着嘴,撇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杨恶哈哈大笑,捏着钟青青白皙光滑的下巴,把她的转向自己。 钟青青“呸”了一口,威胁道:“本小姐劝你最好别对我动手动脚!赶快放了本小姐,不然等本小姐的哥哥来了,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再砍断你的臭手!” 杨恶冷笑两声,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恶狠狠道:“爷爷我不但要对你动手动脚,还要……”说罢又是嘿嘿两声怪笑。 钟青青厌恶的瞥了杨恶一眼,脸上却是红了红,心中也有些害怕起来,神色有些慌乱。 “你…你要干甚么!我警告你,我爹可是钟威!你要是敢对我乱来,我爹他不会放过你的!” 杨恶冷笑道:“老子管你爹是钟威还是钟猛,老子坏事做尽,甚么坏事我干不出来?阎王老爷都要怕我几分,你觉得老子会怕你爹吗?” 见钟青青终于有些害怕,杨恶猖狂地放声大笑。 山洞角落里的黄伊人也跟着大笑,骂道:“你这王八蛋吓唬一个小姑娘干甚么?” 钟青青看了看长相凶恶的黄伊人,又看了看杨恶,心中倒不觉得黄伊人有多凶恶了。 杨恶哂然一笑,放开钟青青的下巴,转头对黄伊人道:“你这家伙竟还懂得怜香惜玉?” 这时,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恶对钟青青笑道:“想是你那哥哥来给爷爷送银子花了。” 杨恶和黄伊人并肩走了出去,外面果然是钟不存。 钟不存带着二十余个大汉站在山洞门口,紧紧围住了山洞。 钟不存探头往山洞里看了看,钟青青被五花大绑,强忍怒气对杨恶道:“你这恶贼便是人称五大恶人的杨恶?” 杨恶笑道:“好说好说,正是小弟。” 钟不存冷哼一声:“快放了我妹妹!” 杨恶笑道:“银子呢?” 钟不存掏出一厚叠银票,卷成一卷,屈指一弹,那卷银票直直落入杨恶的手里。 杨恶笑眯眯的数了数,装模作样地给钟不存鞠了一躬,道:“多谢钟大老板!”然后便把银票塞进了自己的靴子里。 钟青青在洞里厌恶的看着杨恶脏兮兮的靴子:“你这坏蛋难道不嫌自己脚臭?” 杨恶冷冷一笑,淡淡道:“即使再臭的银票也有人抢着要的道理,只怕你这大家大户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明白的。” 钟不存道:“银票收了,还不放人?” 杨恶笑着扫了一眼紧紧围住山洞的二十几个提刀大汉,又对钟不存挤眉弄眼道:“钟大老板带的人这么多,我虽收了银子,可我要是放了人,这银子哪还有命花?” 钟不存冷然道:“废话少说,我答应你绝不动你一根汗毛,速速放了我妹妹!” 杨恶脸上带着戏谑的神色,掏出了一把匕首,在钟青青的脸上比比划划,道:“钟老板好大的派头,若是吓得老子这手抖一抖……” 钟不存怒道:“你敢?” 杨恶冷笑道:“老子有甚么不敢?这天下还有甚么我杨恶做不出来的事?” 钟不存暗骂杨恶无赖,神色不禁犹豫起来,杨恶悠然等待着钟不存放话,竟开始用手里的匕首剃起了指甲。 半晌,钟不存冷着脸对那些人挥了挥手。 “走!” 钟不存手指杨恶道:“你最好放老实些,找到安全之处立刻放了我妹妹,要是我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大威镖局定要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罢他就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杨恶见钟不存走了,对着钟青青冷笑道:“你这哥哥的脾气倒也不小,看来你们钟家都随了你那暴躁老子的性子。” 钟青青道:“你认识我爹?” 杨恶哈哈大笑:“钟老老板的火爆脾气江湖上谁人不知?只可惜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说罢他又黄伊人道:“伊人,我们兵分两路,你且挑小路离去,我带着这丫头走大路,免得遭了那钟不存的埋伏。” 钟青青嗤笑道:“我还道你有多大的胆子,倒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放心好了,我哥哥乃是正人君子,岂会半路埋伏于你?” 杨恶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杨恶仇家遍布天下,若是不小心着些又岂能活到现在?” 钟青青哼了一声:“明明是你绑架我,却好似我哥哥才是恶人?真是会颠倒黑白!” 杨恶却也不再与她多说废话,一把提起钟青青抗在肩上,对黄伊人道:“待我甩开他们,咱们老地方汇合。” 说罢他便抗着钟青青扬长离去。 二 钟青青被杨恶掳去已有三天。 钟不存快步走在保定城大街上。 长街上,公孙无罪正悠然自得地闲逛,见远处钟不存神色焦急向他走来。 “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公孙无罪诧异道:“少镖头何故如此慌张?” 钟不存道:“小妹落到杨恶手里已有三日,那混蛋勒索了在下三万两白银。谁想贼人言而无信,既收了银子,却不放人!公孙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的踪迹!” 公孙无罪见他焦急便连忙安抚:“无罪自会着人打探杨恶下落。” 钟不存道:“多谢公孙先生,还望尽快查出小妹下落,不存甚是担心她的安危。” 公孙无罪连番保证,这才离去。 保定城西有处大山。 孤儿山。 孤儿山上住的都是孤儿寡妇。 这些孤儿寡妇都是些亡故的绿林中**儿。 烈日当空。 杨恶和钟青青走在烈日之下,汗流浃背。 钟青青身上的绳子早已被杨恶解去,但她却没有跑。 她想跑却是没有机会,她怕惹恼了杨恶,此刻只得与他一前一后的走在孤儿山的山路上,往山顶走去。 山顶上炊烟袅袅。 杨恶忽地停下脚步望着炊烟笑了笑:“看来老子来得正是时候,正赶上饭口。” 说罢催促钟青青加快脚步。 两人走上了山顶,钟青青发现山上有个村子,叫她惊异的是村口摆着个牌子——恶人村。 第五回孤儿山上 第五回 孤儿山上 一 “恶人村?”钟青青看了一眼杨恶,只见杨恶的眼睛里,此刻竟有几分温柔之色。 村口有几个孩童正蹲在地上玩耍,当他们瞧见杨恶回来,竟欢喜的向杨恶奔跑过来,一路大呼小叫: “杨恶回来啦!” 杨恶笑嘻嘻的用力揉了揉年纪最小那个孩子的头发:“你小子长得到快,上次回来我见你还没这么高!”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口齿还不甚清楚,也不说话,只是仰头望着杨恶傻笑。 钟青青看那孩子门前还少了两颗大牙,只顾望着杨恶傻笑的样子十分可爱,便欢喜地将那孩子抱起。 村口又聚集了许多妇人和孩子,黄伊人赫然也在其中。 杨恶被妇孺簇拥着走进村里,好像得胜回来的大英雄,钟青青不禁暗骂两句。 钟青青见他们甚是熟络,正暗自纳罕,一个妇人走了过来,笑道:“姑娘姓甚名谁,与杨恶是什么关系?” 杨恶在旁哈哈大笑道:“不用对她太客气,她是老子掳来的肉票,她的老子和哥哥可是大肥羊。“ 只见那女人忽然变脸,对钟青青说道:“在外面不管杨恶是个怎样的人,请姑娘不要在这个村子里说上一句侮辱他的话!” 说罢那女人拂袖而去。 钟青青莫名其妙的望着那女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更是好奇,便一把拉过黄伊人。 “这村子里的人好奇怪,怎么好像都很喜欢杨恶似的?” 黄伊人叹道:“这座山叫做孤儿山,她们都是亡故的绿林中人遗留下的妻儿。” 黄伊人望着人群中放声大笑的杨恶,道:“也许山外杨恶是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是在这山中他却是这些孤儿寡妇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守护神。” 钟青青听了黄伊人的话望着杨恶怔怔出神。 二 杨恶坐在一户人家的屋里,黄伊人坐在他的身旁,钟青青则站在两人身后。 村里的妇人和孩子源源不断地将自家食物送了过来,霎时便摆满了整张大桌。杨恶和黄伊人也不客气,风卷残云的大吃起来。 那些妇孺皆是围在桌子周围,笑眯眯地看着杨恶大吃大喝。 有一妇人见钟青青站来两人身后,忙热情地拉过来一张凳子放到钟青青面前,招呼她坐下一块用饭。 钟青青赶了三天的路,一路上也没吃过一顿饱饭,闻到食物的香气早就垂涎三尺,笑着对那妇人道了声谢,便坐了下来。 杨恶却是斜了她一眼,一边夹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一边命令那妇人将凳子拿走。 “她不过是老子的俘虏,对她那么客气干甚么?” 钟青青简直把肺都要气炸了:“本小姐才不稀罕!” 杨恶乐不可支道:“若是你说上两句软话求求老子,老子还能发发好心让你坐下来一起吃,想不到你比老子还横!既然如此,你便站着看罢!” 说罢再也不看钟青青一眼,自顾自地狼吞虎咽。 倒是黄伊人见钟青青可怜,便把自己的椅子让给钟青青。 “青青姑娘莫与这浑人计较,坐这里吃吧,我吃饱了。” 钟青青感激地望了黄伊人一眼,再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杨恶斜了一眼钟青青,见她似乎是饿极了,便也住口不言不再阻止。 吃过了饭,杨恶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用过剔牙的竹签,唤来杨恶村里年纪最大的女人。 钟青青见杨恶竟是解开自己臭烘烘的靴子,不由得厌恶的皱着眉捂住了鼻子。 却见杨恶把靴子解开,从靴子里掏出那卷勒索钟不存而来的银票,数也不数便将银票全部塞给了那妇女,那妇人连声道谢。 见到这一幕,钟青青心道:“这杨恶勒索哥哥的钱竟是为了帮助这些孤儿寡妇?” 钟青青不禁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杨恶,却见杨恶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讨人厌表情,而且还示威似的瞥了她一眼,心中怒气“腾”的一下又燃起。 钟青青暗道:“亏我还对这家伙稍有改观。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惹人厌的家伙!” 待众人散去,房内只剩下杨恶、钟青青和黄伊人三人。 钟青青道:“想不到你勒索哥哥竟是为了帮助她们,你这人本性倒也不坏。” 杨恶嗤笑一声,打断道:“笑话!老子还不坏?老子简直都坏透了!” 钟青青强忍怒气问道:“你劫我们大威镖局的镖也是为了帮他们?可是你可知道那银子是边关将士们浴血奋战,用命换来的呀!” 杨恶简单“哦”了一声,也不多言。 钟青青苦口婆心劝道:“你且将那银子所藏之处告诉我,本小姐做主此事便算一笔勾销,日后我们大威镖局也会定期送银子上孤儿山,与你一起帮助这些妇孺来的。” 黄伊人疑惑道:“所藏之处?那十万两银子藏在哪杨恶怎么会知道?” 钟青青奇怪道:“他不知道谁知道?银子不是他劫走的么?” 黄伊人笑道:“谁说银子是杨恶劫走的?” 钟青青心中纳闷,诧异地指着杨恶道:“可是他也没否认呀!” 黄伊人苦笑道:“钟大小姐真是误会了,这银子真的不是杨恶劫走的。” 杨恶冷笑道:“与她钟大小姐那么多废话干甚么!我既是这天下最大的恶人,那这天下谁都可以把自己做的坏事推到老子身上!银子是否是我劫走的,你与她解释,她岂会相信?” 钟青青紧紧盯着杨恶的眼睛,杨恶也睁大了眼睛回瞪着她,两人就这么对视半晌,钟青青忽而莞尔一笑。 “我相信你。” 杨恶不可置信地张着大嘴,手指自己的鼻子,疑惑道:“你说你相信我?” 钟青青点点头,笑道:“在来这里之前,你这坏蛋说什么便是打死本小姐也不会相信的。但来这里之后,我发现其实你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坏。” 杨恶闻言怔住,随即大笑对黄伊人道:“竟然有人说老子还不够坏。” 黄伊人没有笑,钟青青当然也没有,杨恶自觉无趣便也止住了笑声:“是谁告诉你,你们的盘子是老子踩的?” 钟青青道:“是崔大当家告诉我哥哥的。” 杨恶脸色阴沉,道:“可是太行山总瓢把子崔大当家?” 钟青青点头道:“正是。” 杨恶愤怒一拍桌子,大骂道:“他妈的,老子这就去找那老不死的算账!” 第六回崔大当家 第六回 崔大当家 一 六月初十。 太行山上。 河北太行山绿林十八寨的总寨里人声鼎沸,来宾络绎不绝。 这日正是崔大当家六十六大寿,也是崔大当家正式卸去北绿林总瓢把子位置,金盆洗手的大日子。 总寨大堂。 崔大当家高坐首位大声朗笑听着通禀来客: “竹叶帮李帮主到!” “昆仑老祖到!” “青峰山八大金刚到!” …… “五大恶人杨恶、大威镖局钟大小姐,到!” 听到杨恶的名字,崔大当家不由眉头一皱。 原本嘈乱的大堂竟是一时也安静下来,窃窃私语:“听说杨恶劫了大威镖局的镖,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众人皆将目光落在并肩走进的杨恶和钟青青身上。 只见杨恶昂首阔步,骄傲的扬着头,东瞧西望,歪嘴邪笑,那副得意的样子既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又像得胜还朝的大将军。 崔大当家脸色莫名,狐疑地看了一眼恶如崩。纳罕恶如崩曾向他提起杨恶计划要抢劫大威镖局镖物一事:“难道恶如崩的消息是假的?” 杨恶笑嘻嘻的在崔大当家身前站定,双手抱拳恭敬一礼,高声道:“杨恶恭祝总瓢把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崔大当家玩味地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钟青青,笑道:“你小子倒是好手段!既劫了钟家的银子,还和钟家小姐做了朋友。” 杨恶笑道:“杨恶身份低微,岂能和钟大小姐这样的千金小姐交上朋友?此番我们一同而来不过是为了问你崔大当家的一件事!” 崔大当家见他来者不善,语气中明显有质问之意、脸便阴沉下来,冷冷问道:“何事?” 杨恶歪嘴一笑,冷然道:“老子虽然坏事做尽,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之辈,但要是有人拿老子当傻子,叫老子替他背黑锅,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崔大当家阴沉着脸道:“你小子何时说话学会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杨恶仰天大笑:“老子就想问问总瓢把子,这贼喊捉贼的龟孙子,是不是就是你崔大当家?” 崔大当家一拍手旁桌子,大怒道:“放你妈的屁!你是谁老子?” 杨恶冷笑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那崔大当家的到是说说,如何笃定这事儿是老子干的,还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崔大当家瞟了一眼恶如崩,见恶如崩神色有些异样,心中顿时了然:“久闻杨恶与如崩不和,难道是他趁机陷害杨恶?又或者……” 见大堂之上的人都望着自己,崔大当家又岂会对杨恶说软话? 他虽想通事情来龙去脉,但对杨恶的咄咄逼人的态度也有些着恼,冷然道:“那你就是来跟老子兴师问罪的了?” 杨恶道:“在你崔大当家跟里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岂敢向你问罪!” 崔大当家道:“待老子查明,晚上再给你个交待!”说罢大袖一拂,向大堂上看热闹的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感谢诸位江湖朋友远道而来,金盆洗手仪式定于今日傍晚。诸位舟车劳顿,且先去休息,现在老夫有事要办,恕不奉陪!” 转头对着恶如崩道了声“你跟我来”,便带着恶如崩大步而去。 见崔大当家走了,不知是谁道了声:“难道真是崔大当家嫁祸杨恶?” 只见那杨恶也不理会众人目光施施然离去。 二 杨恶带钟青青来到一处偏僻的凉亭稍作休息,等待崔大当家的回话。 钟青青问道:“难道真是崔大当家劫去的?” 杨恶冷哼一声,道:“只怕便不是他,他也一定知道些甚么!” 钟青青叹道:“爹爹还常和哥哥夸赞崔大当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想不到爹爹竟然也会看走了眼!” 杨恶却镇定下来,沉吟道:“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阴谋。” 崔大当家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 “你这兔崽子从哪里收到的消息?害的老子被杨恶当众羞辱!” 恶如崩道:“洒家的确收到消息说杨恶踩了大威镖局的盘子。” 崔大当家斜眼看了他一眼,道:“那杨恶方才那副样子怎么好像老子冤枉了他?” 恶如崩道:“总瓢把子明鉴!杨恶虽是浑人却也不是个傻子,您还不清楚那小子口舌伶俐,简直能把死人说成活的。” 崔大当家忽而又是拍桌大骂:“放屁!你当老子是个瞎子?瞧他理直气壮,到是你方才鬼鬼祟祟做贼心虚,你给老子说实话,这银子是不是你劫的!” 恶如崩正要分辨,忽然房门“嘭”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紧跟着飘进来一道白影,看着崔大当家吃吃傻笑。 正是崔大当家的儿子“崔傻子”。 崔大当家见到儿子不由得皱起眉头。江湖中人都知道,北方绿林里最凶猛的老虎崔大当家生了一个傻儿子。 崔傻子的名字早已没人知道,暗地里都叫他崔大傻子。 崔大当家见崔傻子凑了过来,道:“你这孩子也忒没规矩!” 只见崔傻子嘿嘿一阵傻笑, “啊啊”乱叫,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崔大当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唤来手下将崔傻子带出房门后,长叹了口气,又质问道:“说!这银子是不是你劫去的?”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冷笑。 崔大当家脸色大变,喝道:“谁!” 门再次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儒雅身影:“总瓢把子莫再难为和尚,这银子……在我这里!” 崔大当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是你?” 三 傍晚。 山寨大堂人头攒动,议论纷纷,闹哄哄的一片。 “总瓢把子怎么还不现身,这时辰眼看要到了!” 杨恶站在钟青青身旁沉默不语,眼睛半闭,静静而立,似乎睡着了。 这时,大堂门外却有一慌乱的声音响起:“不好了!” 众人循声看去,杨恶也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喽啰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爬进大堂之中,口中乱叫:“不好了!总瓢把子死了!” 崔大当家死了? 恶如崩闻言大步上前,一把拎起了那个人的脖子,瞪着一双牛眼喝问道:“你说甚么?” 恶如崩用力太猛,那人竟是被抓的透不过起来,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恶如崩见状便放开了那人,大手又搭在他的肩膀上,再问了一遍“你说甚么?” 那人估计是被掐的狠了,只顾捂着脖子喘着粗气,半晌才缓过神儿来。 “总瓢把子死了!他的头……哎呀!反正总瓢把子让人杀死了!” 堂上一片哗然,杨恶脸色大变。 恶如崩更是一巴掌扇向那人,直打的那个人原地转了一圈后才摔倒在地上。 “放屁!” 那人捂着脸道:“小的哪敢开玩笑,不信你们便去看看!” 那喽啰引着许多人前往崔大当家房里。只见崔大当家的头赫然被人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丢了头的身子竟倒在五尺之外,地上、墙上尽是鲜血,死状极为凄惨。 杨恶正在门口张望,恶如崩越过人群一把揪住杨恶的肩膀,大吼:“是你杀了总瓢把子!” 说罢便挥起大拳头,向杨恶的脸上打去。 恶如崩的双手本就极大,一身力气更是骇人至极,这一拳若是打的实了,只怕杨恶的脸都要变成平的,头都要便成扁的。 却不见杨恶有甚么动作,不过屈指在恶如崩的臂上点了一点,恶如崩竟是大声惨叫一声,如被火灼烧一般,慌忙收回了拳头。 杨恶又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恶如崩的命根,近九尺的大汉竟被他踢得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 杨恶冷冷道:“你胡说甚么!凭什么说是老子杀了他!” 恶如崩被踢倒在地,摔了个难看的狗吃屎,抱着命根趴在地上吸冷气。他脸色涨红,似是猪肝一般,恶狠狠的看着杨恶,却是不敢再动。 恶如崩与杨恶认识虽久,但实在没有想到杨恶下手如此阴毒,翻手之间竟然让他丢了个大丑。 忽然屋子窗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恶如崩脸色大变,忍着剧痛翻身而起,向着发出声音的窗口处冲了过去。 恶如崩打开窗子,窗外树下竟是哆哆嗦嗦地蹲着一道白影,正是崔大当家的儿子——崔傻子。 恶如崩愕然看着崔傻子,喝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干甚么!” 那声若霹雳,吓得崔傻子哇哇大叫,恶如崩见状伸手探出窗外,一把将崔傻子提了起来,拉入屋子里。 崔傻子见满屋子都是人,吓得他直接钻进了桌子底下。 恶如崩道:“你看到了什么?凶手可是杨恶?” 听到杨恶的名字,躲在桌子下面崔傻子,嘴里不住含糊地“杨恶、杀人、有人杀人、我爹”的乱叫。 或许因为崔傻子认识为数不多的人当中,只有杨恶对他最友善,他显然早已把杨恶当成了朋友。 可听到崔傻子口中的乱叫,杨恶脸色不由大变。 恶如崩见状,冷笑着指着杨恶对众人说道:“看来崔少爷见到了真凶!” 众人哗然,都把目光落在杨恶身上。 钟青青推了推沉默的杨恶,急道:“你在干甚么?快跟他们解释呀!” 只听杨恶一阵猖狂大笑,眼神冰冷地扫视屋子里的众人:“你们都觉得我是凶手,为何?还不是因为老子平日就作恶多端!崔大当家的便不是老子杀的,在你们这帮王八蛋的心里也一定以为是老子干的!既然如此……人是老子杀的,你们又能如何?” 钟青青大急,道:“你在胡说什么?” 到是恶如崩指着杨恶大笑:“好,既然你这王八羔子认了,今日洒家便要替总瓢把子报仇雪恨!” 说罢便向杨恶走去,那张凶脸上表情狰狞骇人,钟青青慌忙挡在杨恶身前道:“慢着!” 恶如崩哇哇大叫:“咱们绿林上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这黄毛丫头插嘴!快给洒家让开!” 钟青青道:“崔大当家的不可能是杨恶杀的,凭一个傻子便认定他是凶手,是否太过武断了?” 恶如崩指着瑟瑟发抖的崔傻子道:“崔少爷可是总瓢把子的亲生儿子,何况这狗杀才刚刚也已亲口承认,你这丫头,快给洒家让开!” 杨恶大笑一声,戳指大骂道:“你这秃毛乌龟,也忒多废话!比比划划、呼呼喝喝的只顾谩骂,打也不打倒像是个村头女人作态!” 恶如崩气的哇哇大叫,再不顾挡在杨恶身前的钟青青,抬掌便打。 杨恶一把拉开钟青青,握紧了拳头与恶如崩那钵一般大的拳头狠狠对了一拳。 只听“轰”的一声,杨恶后退三步,体形庞大的恶如崩却是被杨恶打得飞了出去,撞翻了一片人。 杨恶冷笑一声:“天下之大我杨恶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凭你的本事还想留住老子?做梦!” 说罢,杨恶拉着钟青青透窗而过,眨眼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回饷银下落 第七回 饷银下落 一 鸿运客栈。 钟不存脸色阴沉地看着翘着二郎腿、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杨恶。又看了一眼面露难色,忐忑不安的钟青青。 钟不存指着杨恶对钟青青道:“你怎会如此糊涂,为了这家伙得罪了整个北方绿林?你可知会为爹,为镖局带来多大的麻烦!” 钟青青撅着嘴委屈道:“可崔大当家的确不是杨恶杀的嘛。” 钟不存气呼呼地道:“你怎知人不是他杀的?莫忘记他前些日子才刚刚绑架了你,骗了我三万两银子!” 杨恶笑眯眯地放下茶杯:“若是钟大老板想要回那三万两怕是没指望了。” 钟不存冷哼道:“为什么?” 杨恶指着自己鼻子笑嘻嘻道:“因为银子都被老子花光了!” 钟不存诧异道:“你拿到那三万两不过也才几天。” 杨恶道:“嗯!” 钟不存道:“几天时间你就花光了三万两?你可知这三万两够平常人家的一家人花上几辈子?” 杨恶笑道:“莫说是三万两,便是一百万我也有法子在几天之内花得一文不剩。” 钟青青这时将杨恶帮助孤儿山上孤儿寡妇的事情说了一遍。 钟不存听罢面色诧异地望着杨恶:“想不到你这种人竟还会做些好事。” 杨恶冷笑道:“若老子做的是好事,那你钟老板一定做的是恶事。”杨恶道:“你可知那些孤儿寡妇都是甚么人?” 钟不存道:“江湖上谁不知孤儿山上尽是些故去的绿林中人遗留下来的妻儿?” 杨恶道:“那钟大老板可知这些孩子的父亲,这些妻子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钟不存竟然无言以对,许久默然不语。 杨恶冷笑道:“他们既然是强盗,所以活该死在你们这些保镖手里。那些妇孺既然是强盗的妻儿,所以活该被你的手下欺凌。” 钟不存不语,半晌才长叹口气:“可你只靠打家劫舍、唬人勒索能帮助他们到什么时候?” 见杨恶闻言沉默不语,钟不存又道:“在下倒有一个建议,不知你可愿听听?” 杨恶冷笑道:“若是你想让这些孩子去大威镖局做活,那大可不必。你们杀了他们的父亲,那些孩子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啃你们的骨头!” 钟不存叹道:“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 杨恶冷笑连连。 钟不存道:“你可听过保定李大善人?” 杨恶道:“你的意思是?” 钟不存微笑道:“李大善人善名远播、家财万贯,光是作坊便有十几个,商铺更是数不胜数,只要那些孩子有把力气,李大善人一定可以给他们一顿饱饭,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钟青青诧异地看着杨恶竟然起身向钟不存深深一揖。 “如此甚好,杨恶便先谢过钟大老板。” 钟不存扶起杨恶,抚掌一笑:“你若想要谢我,在下倒有个主意。” 杨恶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不存狡黠一笑:“那倒不必,只是帮我们大威镖局追回那十万两银子!” 二 杨恶和黄伊人站在恶人村口,望着远去的十八辆大车,黄伊人谓然一叹:“你就这么将他们交给大威镖局了?” 杨恶没有说话,转身走进空荡的村子里,随便捡了间屋子走了进去,颓然坐在床上。 黄伊人笑骂道:“这么些年来老子一直以为你这龟孙子的心是石头做的。” 杨恶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躺了下去,还是不理他。 黄伊人摇头叹息,转身而去,独留下房中的杨恶,心中不住的安慰着自己。 “对他们来说,这样才是最好……” 三 暴雨夜。 雨滴落在地上,泥泞了树林间的暗褐色的小路。 杨恶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奔行在暴雨中。 斗笠压得极低,堪堪露出一张嘴巴。嘴角些微上扬,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就像那拍打在身上的雨滴透着彻骨的寒意。 透过密集的雨点,不远处的镇子里灯火暗淡。 杨恶走进镇子,在昏暗中,轻车熟路的摸上一户院落,是个很大的宅子。 宅子三重院,石筑高墙。暴雨里,正门外还站着四个防守的门丁,偶尔周围走过几个巡逻的守卫,把院子守卫的严严实实,怕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去。 杨恶隐身暗处观察了一阵,屏息等待着巡守的人走过心中默数。 当他数到三百时,杨恶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原地,眨眼间便贴在那院子高墙脚下,屏息提气,原地竟是拔高两丈,人如狸猫般跃过高墙。 院子里种着一棵樱桃树,树下种着花,花旁是青绿的草地,草地里面是个池塘,池塘里有几尾红鲤,正伏在池塘底下一动不动。 杨恶打量一番院子,嘴角的笑意更浓。 池塘后面的屋子气派极了,碧瓦青砖,镂空雕花的窗里没有灯光,看来这家院子的主人已经睡了。 杨恶咧嘴一笑,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屋子窗下。 窗子是开着的,杨恶轻身顺窗而入,钻进屋子里,大摇大摆地走进床前,床上的人毫无所觉。杨恶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那卧在床上人的颈部。 这时,那床上的人“腾”的一下起身,掌如游蛇般,也滑向杨恶的咽喉处,紧紧扣住了他的喉骨。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而立,他们的手都抓在对方的喉间,谁也没有动。 黑暗里,倒是那人先开口。 “你是杨恶!” 他的声音因为喉咙被杨恶抓着听起来有些嘶哑,却掩饰不了语气之中的惊惧。 杨恶“嘿”的一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那人也顺势放开,摸出火石将灯点亮,屋子里登时一片光明。 火光映出屋子主人的脸,只见那人相貌文雅,脸色却苍白如纸,嘴唇上却留着修剪整齐、光亮的小胡子,看起来像是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此人乃是人称顺风耳的娄二爷。 娄二爷脸上神色莫名,指着杨恶道:“你难道想杀了我?” 杨恶也不回答,悠然在房中晃悠了一圈,四处打量一番。 屋子内的香炉里燃着香,香味清雅芬芳。 摆放香炉的架子上,整齐的摆着各式各样的古董,琳琅满目,定睛看去,全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杨恶捧起一个花瓶细细打量,笑道:“花瓶子,大房子,里面住着新郎子。” 杨恶嬉皮笑脸道:“短短几天不只住上了大宅子,还有下人伺候,就连门口的把守都换上了江湖高手。难不成娄二哥新交了个有钱的女朋友? 娄二爷的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并未接话。 杨恶将那花瓶放回原处,轻笑道:“小弟我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有件事情想请教请教你的顺风耳。” 娄二爷又是一声冷哼:“你便是如此向人请教?” 杨恶笑嘻嘻道:“小弟苦日子过的久了,难免粗手笨脚,惹怒娄二哥真是抱歉!” 娄二爷暗骂杨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杨恶道:“娄二爷想必早已收到大威镖局丢了银子的消息?” 娄二爷似是已明白杨恶想要问什么,道:“你若是想问是谁把这十万两劫走,恕我无可奉告!” 杨恶冷笑道:“听娄二爷的语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老子了?” 娄二爷看了看在灯光下表情凶恶狰狞的杨恶,心道这浑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不禁犹豫。沉吟半晌后却还是摇头长叹:“不行,非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 杨恶嘿嘿一笑,凑上前亲热地挽着娄二爷的肩膀。 “我俩也算是同甘苦的老朋友,如今见老子被人冤枉,被大威镖局那帮龟孙子盯上,你都不肯拉兄弟一把?” 娄二爷闻言大怒,气得跳脚道:“放屁!你这王八蛋还敢说?我何时跟你同甘过!哪次不是原价买来你抢来那些东西?” 娄二爷是个生意人,他的生意是专门从杨恶这种人手里低价收购或抢或盗来的赃物,再转手卖出去,一转手便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差价,绿林中人都暗骂娄二爷是“黑心鬼”。 只是杨恶总是有办法让娄二爷按他想要的价格买他手里的货。 杨恶冷然一笑,一把揪住了娄二爷的头发,扬手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抽的娄二爷两边脸颊都高高肿了起来。 杨恶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最近是找了个好靠山!” 娄二爷吃痛扭动着身子想挣脱杨恶的手。奈何杨恶那只手如铁钳,直揪得娄二爷倒吸冷气。 只听杨恶冷喝道:“说!到底是那个兔崽子抢了那十万两,还敢把脏水泼到老子身上!” 娄二爷无言闭上了眼睛,竟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杨恶见状一把将娄二爷掷在地上,恶狠狠道:“妈的,你还不了解老子的手段?我看你嘴硬到几时?” 他从怀中掏出匕首,寒光闪闪,杨恶拿着匕首比量着娄二爷的脸,森然道:“既然你不肯说话,这张嘴要来想必也没什么用,老子便割了你的舌头,再撕烂你的嘴。” 娄二爷的额头冒起细密的冷汗,他心知杨恶说得出做得到,只得屈服道出了个名字,并再三要杨恶保证不要说是他说出来的。 暴雨中,闪电划过阴沉的天空,照亮黑暗。 黑暗里,杨恶缓缓走在暴雨中,脸色比天更阴沉。 他咬着牙:“恶如崩……” 四 崔大当家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江湖,杨恶下落不明,人人都道是凶手杨恶杀人后畏罪潜逃。 崔大当家临死前未交待新任总瓢把子的人选,致使北方绿林总瓢把子的位子空悬着。 太行山十八寨寨主各自为政,互相厮杀,一时整个北方黑道人人自危。最后北方绿林终于在德高望重的“戚大老爷”的主持下达成一致:谁抓到杨恶,为崔大当家报了仇,谁就是新任的北方绿林头领! 两个月来,尽管整个北方绿林好汉全部出动,可是谁也不知道杨恶藏身在哪儿。杨恶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下落成迷。 杨恶狡诈如狐,只要他想藏起来,绝对不会有人找得到。若说江湖之上有人能找到杨恶,那也只有一个人。 杨恶唯一的朋友——黄伊人。 黄伊人乔装打扮正在保定城的茶楼的二楼上靠窗而坐,听着茶楼里的不远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五大恶人暗室刺杀崔大当家”。 黄伊人听那说书人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杨恶杀死崔大当家的过程,不由得摇头一笑。 透过茶楼的窗,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长街上的两道人影上。 “他们两个怎会凑在一起?” 黄伊人惊愕好奇,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连忙起身,追着那两道人影而去。 第八回公孙无罪 第八回 公孙无罪 一 黄昏。 保定城东有处废弃的大宅,没人知道主人是谁,只知此处常年上锁无人居住,一直空空荡荡的,鬼气森森。 黄伊人眼见正有一前一后两个人打开大门进了那大宅里。 其中一人正是太行山恶如崩。 尽管距离远些,但黄伊人依然认得那个身着白衫的背影。 那人绝对是保定李大善人府上幕僚公孙无罪。 黄伊人心道:“看这俩人鬼鬼祟祟的样子……难道?” 一个是斯文的豪门幕僚,一个是彪悍的绿林大盗,他们两人怎么凑在一起? 黄伊人贴在墙边,纵身一跃,那健壮的身子倒像一只灵巧的猴子,眨眼之间便跃入高墙之内。 大宅里宽广寂静,院中立着一座假山, 不远处的一间房里,灯光幽幽亮起。 黄伊人看了一眼灯光下恶如崩魁梧的身影,便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屋子的窗户,蹲在窗下。 透过破烂的窗子,他侧耳听到屋子里恶如崩那洪亮的声音:“他妈的,杨恶那小子也不知躲在哪里,翻遍整个河北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黄伊人惊疑不定,压低了身子凑得更近。 只听公孙无罪淡淡道:“加派人手,抓紧时间找到杨恶,只差最后一步……” 他的声音很轻,黄伊人不由靠近两步,发出些微声响,只听公孙无罪一声冷喝。 “谁!” 黄伊人骇然起身纵身飞逃,只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屋窗子连窗带框竟被恶如崩一掌震得飞了起来。 恶如崩一跃而出,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逃跑的黄伊人,狠狠一掌拍在黄伊人的后背。 黄伊人口吐鲜血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再无声无息。 公孙无罪慢慢踱步出门,面带冷笑。 恶如崩恶声恶气道:“不怕死的东西,还敢偷听?” 说罢探手去拽起趴在地上的黄伊人。 原本趴在地上的黄伊人忽地腾身而起,拳出如龙,夹带着风雷之势狠狠打在恶如崩胸口。 恶如崩被黄伊人打的倒退三步,不由得勃然大怒,正要还击,却被公孙无罪拉住。 “让我来!” 昏黄夕光洒在假山,冷漠的风吹的假山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黄伊人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屏息看着缓慢走来的公孙无罪。 公孙无罪的目光却望也不望向黄伊人一眼,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白皙细嫩的手。 绝不像是一双杀人的手。 公孙无罪在黄伊人两尺开外站定,这时一个准确的距离。 准确的无论黄伊人反击或是逃跑,他都有把握一招之内格杀黄伊人。 公孙无罪还是没有抬头,淡淡道:“你应该感到荣幸。” 公孙无罪的声音很冷,很轻,但偏像雷声一样摄人心魄。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杀人的人,可他的语气好像有绝对杀死黄伊人的自信。 黄伊人显然不太相信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可以杀死自己。 “我为什么要感到荣幸?” 公孙无罪道:“因为我从不轻易杀人,凡是死在我手上的人,从来没有无名之辈,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黄伊人道:“比如说?” 公孙无罪的面色依旧很冷:“比如说河北太行十八寨总瓢把子崔大当家。” 黄伊人道:“原来是你劫了大威镖局的银子,然后杀了崔大当家嫁祸杨恶。” 公孙无罪道:“你很聪明,可惜聪明的人命不会很长,知道了不该知道事情的人,更是该死。” 话音未落,公孙无罪的身影竟诡异一闪,凭空消失在原地,下一瞬竟忽然出现在黄伊人的面前,与他脸对着脸。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得黄伊人都可以看见他鼻间的毛孔。 黄伊人大骇,大喝一声,忙举掌打了过去。 陡然间,黄伊人只觉得面前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这一掌便落了空,再看公孙无罪却如同纸片做成的般,随风而动,身形飘忽不定,竟是出现在黄伊人身后。 黄伊人赶忙转过身来,只见公孙无罪表情冰冷至极,那双白净的手夹带着阴寒的内力,轻轻拍在黄伊人胸口。 黄伊人中掌之后只觉得好像掉入冰窖之中,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冷,连忙飞退,想与公孙无罪拉开一段距离。 公孙无罪却如影子般坠在黄伊人身侧,双手动作极快,掌法连绵不绝,两息之间打出十二掌,黄伊人避无可避,寒掌尽数打在黄伊人胸口。 黄伊人口吐鲜血,脚下趔趄几步,伤处皮肤如刀片般刺痛,终于再也站不稳,轰然跌倒。 黄伊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经脉里寒气乱窜,他的眉毛和发梢上顷刻间竟是结上了一层白霜。 黄伊人的武功并不弱,原本受了恶如崩一掌黄伊人就已受了伤,哪曾想这公孙无罪看似瘦削无力,武功竟是比恶如崩更为高明几分,在公孙无罪面前,黄伊人竟无一丝还手之力。 公孙无罪面无表情看着蜷缩在地的黄伊人,伸出一只脚踏在黄伊人的头上,用力碾压,好像他的脚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 公孙无罪淡淡问道:“只要你说出杨恶在哪里,我可以饶你一命。” 黄伊人慌忙轻声道:“杨恶在……”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公孙无罪听不太清,于是便凑近了些。 黄伊人陡然大吼一声,一掌拍开公孙无罪的脚,身形突然原地拔高一丈,奋力向公孙无罪推出一掌。 这一掌乃是黄伊人含怒一击,声势颇为吓人。 公孙无罪寒若冰霜的脸色中泛起怒气,举掌相迎。 两掌相对,黄伊人的身体再次抛飞出去。 只见黄伊人反而借力拔足狂奔,几个闪身跳跃间便跳过高墙,再不见踪迹。 恶如崩这才反应过来,拔脚便要去追,却被公孙无罪拦住:“他中了我的寒掌,如今又是不要命的运功狂奔,走不了多远便会倒地而亡。” 恶如崩默默点头,那双牛眼紧紧盯着公孙无罪的那双保养的极好的嫩手。 尽管见识了许多次,但每次看到公孙无罪出手,恶如崩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绝对是一双杀人的手! 二 黄伊人拼命狂奔,终于力竭倒在地上。 风渐起,天上无月无星。 黄伊人仰面躺在地上,望着阴沉的夜空略作休息,心里叹道:“看来是要下雨了……” 雨果然说来就来,落在黄伊人身上。 黄伊人忽然胸口一痛,鲜血大口从黄伊人的嘴里涌出,他寒气入体面色痛苦,躺在瑟瑟发抖,苦笑自语:“难道老子今日便要死在这荒山野岭,成了野狗的果腹之物?” 天空更加阴沉,雷声滚滚。 黄伊人终于强撑着身体挣扎起身:“老子还不能死!” 黄伊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缓缓而行,消失在黑夜里。 保定城某处偏僻的宅子里。 杨恶稍作伪装,他的脸上贴着一蓬假的大胡子,望着窗外的雷雨怔怔出神,心中莫名的一阵烦躁。 灯光下,钟青青带起一阵香风,翩然坐在杨恶身旁:“怎么发楞呀你?” 杨恶笑了笑,道:“姓娄说是恶如崩劫了银子。”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杨恶的脸色变了变,急忙走到门前,压低了嗓子问道:“谁?” 门外没有声音,钟青青不由急忙低声道:“难道踪迹泄露?” 杨恶摇了摇头,将门打开,惊怒看着浑身湿透且虚弱不堪的黄伊人,连忙一把扶住。触手一摸,满手尽是鲜血和雨水,只觉得黄伊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气。 “血!你怎么浑身是血?” 鲜血早已湿透黄伊人的衣襟,他面色破败不堪,早已没了血色。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是谁伤的你?” 黄伊人早已力竭,他只是摇了摇头,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杨恶慌张扶着黄伊人,放倒在钟青青的床上,急道:“你他妈的先别说话!” 黄伊人的确已不能说话,因为只要一开口这口气便散了,只怕以后再也不可能开口。 只见他用手指蘸了混着雨水的血,写出了公孙两个字,便戛然气绝。 杨恶见状紧紧抓着黄伊人的肩膀连连摇晃,破口大骂,只是任凭他如何呼唤,黄伊人已经死了。 钟青青伤心落泪,连忙制止已经癫狂的杨恶,哽咽道:“你别再折磨他了!” 杨恶终于放开了手。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只见他咬牙切齿道:“公孙是谁?” 钟青青想了想,只想起了一个人:“难道是李大善人手下的公孙无罪先生?” 杨恶闻言夺门欲走,却被钟青青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去?黑白两道现在都在追杀你,离开这里你岂不是要被他们大卸八块?” 杨恶闻言安静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倒是骇了钟青青一跳。 尽管平日里杨恶总是扮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她却觉得不如当下一半可怕。 杨恶的脸色阴沉冰冷,眼中喷涌着怒火,浑身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气势。他缓缓走到床前,将黄伊人的尸体背了起来。 黄伊人身材魁梧高大,肌肉已经开始僵硬,背上去重极了。 杨恶却好像毫无所觉,一步步走出门外,消失在雨夜里。 钟青青看着杨恶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便也冒着风雨冲出了房门,向杨恶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九回恶人报仇 第九回 恶人报仇 一 清晨。 晴。 孤儿山的山谷里长着许多高大树木。 杨恶挑了一棵最高大的,将黄伊人的尸体埋在了下面。 钟青青立在杨恶身旁,见杨恶的脸色枯黄,神色悲戚,心头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杨恶沉默不语,望着坟头墓碑上道:“老子立下血誓,一定替你报仇,你暂且在这里等一等。” 钟青青看着杨恶,劝道:“你放心,我这便回去找我哥哥,到时我们一起去李大善人府上要人。” 杨恶摇了摇头,道:“我们恶人自有恶人的法子,你们的路数老子瞧不上!” 杨恶顿了顿,又道:“你说黄大老板和公孙无罪无冤无仇,为何会遭毒手?” 钟青青道:“单凭两个字还无法确定公孙无罪就是凶手。” 杨恶抬起头望着天空,冷笑道:“这便是老子与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的区别。老子不管是不是他,既然黄大老板临死之前写了公孙,老子就算穷尽一生也要找出保定城里所有姓公孙的人问个明白!” 钟青青沉吟半晌:“可公孙无罪是李大善人的人!” 杨恶狞笑道:“听你钟大小姐的意思……李大善人的人杀人就不该偿命?黄大老板死得活该?” 钟青青气恼跺脚道:“你这人怎如此偏激,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杨恶却是冷笑不语,将酒浇在了黄伊人的坟头,看也不看钟青青便扬长而去。 钟青青望着杨恶的背影高声呼喊道:“你生什么气?” 杨恶竟理也不理,自顾自地走了。 钟青青望着杨恶的背影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二 黄昏。 杨恶朝着李府的大门面带冷笑。 李府的门外没有守卫,没有下人,谁也没有。 宽大的朱漆大门大敞四开,仿佛在迎接他一般。 杨恶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他并不怕埋伏,也不担心这是陷阱。 杨恶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为了给黄伊人报仇,他更是无所畏惧。 杨恶走进李府,四周依然空空荡荡的,诡异的不见一个人影。 杨恶有些奇怪,脚步更快向内院而去。 进了内院,杨恶不由一声惊呼,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府邸,简直是皇帝住的。 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各式珍奇草木、装饰应有尽有,甚至院子里还养着两只孔雀。 角落里有间小楼,别致典雅,杨恶心道莫不是李大善人住处? 推门一看,竟然是一间厕所。 杨恶感叹道:“他娘的,老子出生入死,到头来老子的家还没有人家的一个厕所豪华!” 李府内院七重重叠而成,待杨恶走到第四重大院,终于见到了人,是个年迈的老人。 老人恭敬地站在院子门口,好像专门等着杨恶一般,见他来了,忙快步迎了过来,向杨恶拱了拱手:“阁下可是杨恶杨公子?” 杨恶迟疑片刻,点头道:“正是。” 老人笑道:“我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杨公子,这边请!” 杨恶道:“你家主人可是李大善人?” 老人笑道:“李府的主人自然是李大善人。” 杨恶冷笑道:“好,老子找的便是他。”说着便跟在老人身后。 当杨恶见到李大善人时,李大善人正在吃饭。 那桌上摆着一桌子的菜,菜很丰盛,饭也香极了。 杨恶大摇大摆的挑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随手翻了翻满桌子的菜肴,见尽是些肉食,不由道:“瞧你胖得像肥猪,还敢挑肉吃?” 李大善人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肉,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恶便将筷子摔在桌上,大喝道:“少他妈的废话,公孙无罪在哪里!” 李大善人和善地对他笑了笑,道:“你还未吃饭吧,要不要尝尝?” 杨恶皱眉道:“老子可不是来跟你吃饭的,快回答我的问题。” 李大善人见他不吃,自顾自地挑了块最肥的放进了嘴里,一脸享受的咀嚼起来,道:“味道真的不错。” 杨恶嗤笑道:“瞧你吃的恶心,老子实在没有胃口。” 李大善人不是曾对钟不存说过他不食肉? 李大善人放下筷子,道:“你找无罪做甚么?” 杨恶道:“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手下杀了老子最好的朋友黄伊人?” 李大善人微笑不语,一脸无辜,杨恶不由勃然大怒,道:“你的样子老子瞧了就讨厌,赶紧将人交出来,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杀!” 李大善人淡淡道:“人……我的确可以交给你,不过是半日前。” 杨恶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大善人笑道:“若你早来半日,我的确可以交给你,不过现在不行了。” 杨恶大怒,一把朝起桌上的筷子向李大善人掷去,竟被他灵巧的躲开。 李大善人还在笑,道:“人走了,我现在也没有办法!” 杨恶惊怒道:“人走了你还与我费这么多话做什么?” 李大善人道:“有趣。” 杨恶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危险:“你说老子有趣?” 李大善人点了点头,道:“你的确有趣。” 杨恶眼睛瞪得圆圆的,恶声恶气道:“你到底知不知老子是谁?” 李大善人调皮的朝他眨了眨眼,道:“或许我比你还清楚你到底是谁也说不一定?” 杨恶忽然觉得和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公孙无罪去了哪里。” 李大善人笑道:“我既不是他老爹,也不是他老婆,怎么会知道他去哪里?” 杨恶拍案而起,走到李大善人身边,用手指戳着他的大肚子,道:“你最好给老子说实话,否则老子一定要你好看。” 李大善人笑道:“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杨恶再不想与他多话,转身救走。 走到了门外,听见李大善人的声音传来:“杨公子慢走,多谢你的礼物,下回我再请你吃饭!” 杨恶心中疑惑:“什么礼物,老子啥时候给他送过礼物?” 他正想折回问问,想想又算了,还是找到公孙无罪要紧。 房间里,李大善人笑眯眯的招来了手下,道:“保护好杨公子,别让他被无罪杀了。” 说罢,他又挑了一块最肥的肉放进了嘴里咀嚼。 “真乃人间美味!” 、 第十回太行山寨 第十回 太行山寨 一 天高气爽,太行山总寨聚义大厅人满为患,当中依次摆放熊皮座椅十八个,座上河北太行绿林十八位好汉。堂上虎皮大椅首位高悬,恶如崩站在虎皮大椅左侧,一脸凶神恶煞。 吵闹的大堂,互相辱骂的十八位土匪头领,的确是时候需要一个总瓢把子出现好好震慑一番。 朱老太爷拄着虎头拐杖缓缓走入大堂。 朱老太爷年逾八旬,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只是人却神采奕奕。他也曾是北绿林里最凶恶的猛虎。 猛虎也会老,牙齿也会掉光,只是老虎始终是老虎,即使老了也是老虎。 朱老太爷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堂上首位坐了下去。 那原本是崔大当家的位置,也是北方绿林权力顶峰的象征。 原本吵闹的大寨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朱老太爷眯眼瞧着堂下争执激烈的十八位寨主,道:“你们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自从崔大当家死后,这些人争权夺位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互相残杀的事谁也没有少做。 恶如崩负手站在朱老太爷身侧,冷冷地看着堂下众匪不住冷笑。倒想那庙里的护法金刚,怒目圆瞪,威风凛凛。 牛头寨主胡老三见朱老太爷到了,恭敬道:“朱老太爷来得好,还请老太爷主持公道,立个章程,到底哪家有能力做这总瓢把子的位子,总好过让兄弟们打打杀杀!” 众人纷纷称是,朱老太爷见状,面色一沉,道:“胡老三,你有何提议只管说来听听,何必拐弯抹角?” 胡老三嘿嘿一笑,作了个罗圈揖,道:“老太爷教训的是,老太爷在上,诸位瓢把子,我胡老三提议,既然崔大当家是杨恶杀死的,不如谁杀了杨恶替崔大当家报仇,谁就是咱们新的总瓢把子,诸位看如何?” 胡老三的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纷纷道好,偏偏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胡老三定睛望去,见是伏龙寨大当家于德利。 于德利站起身来,道:“咱们先不提杨恶狡猾如狐抓不抓得到,即使你胡老三杀了杨恶做了总瓢把子,我于德利第一个不服!” 胡老三闻言大骂于德利,于德利反唇相讥,一时大堂里又开始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朱老太爷勃然大怒,沉声喝道:“放肆!” 见朱老太爷暴怒,于德利和胡老三这才缓缓坐回座位上安静下来。 朱老太爷沉吟半晌道:“依老夫之见胡老三的提议也有道理,不如照办。” 朱老太爷身旁的恶如崩忽然冷笑一声,道:“老太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朱老太爷闻言看了一眼恶如崩,只见恶如崩一脸狞笑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忽然探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堂下众人脸色大变,纷纷喝骂恶如崩,叫他赶快放开朱老太爷。 朱老太爷脸色已经涨红,嘶哑道:“恶如崩,你想作甚么?” 恶如崩狞笑道:“总瓢把子之位向来能者居之,岂会如此儿戏?老太爷年纪大了,不如早些回去养养孙子,何必来此搅局?”说罢,恶如崩轻轻松开了朱老太爷,任由他大口串气。 恶如崩冷冷一笑,对堂下之人道:“老子提议,不如就趁今日,咱们河北太行绿林来一次比武打擂,无论何人,胜者,即为总瓢把子!” 于德利率先叫好,众人也纷纷附和。 恶如崩见状放声大笑道:“那么便有请公孙先生!” 二 “公孙先生?”众人纷纷疑惑,公孙先生到底是何许人。 公孙无罪负手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仍是一副书生打扮,大袖摇曳,在群匪众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 胡老三见了公孙无罪不由哈哈大笑,戳指骂道:“这不是李大善人养的看门狗,怎生跑到这里故弄玄虚,就凭他还想做我们总瓢把子?” 公孙无罪直视胡老三,淡淡道:“你便是胡老三吧。” 胡老三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望不由一愣,转而大怒道:“是老子又如何?” 公孙无罪道:“听说你的胆子很大。” 胡老三道:“老子的胆子一直很大。” 公孙无罪道:“不知你有没有胆子打我一拳。” 胡老三放声大笑,简直把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老子还没听过这么切合心意的请求。” 说着胡老三便真的给了公孙无罪一拳。 铁拳铁胆胡老三,他的铁拳到在铁胆前面。 无论是谁也不能在挨了胡老三一拳后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着。 可公孙无罪不但挨了他一拳,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到是胡老三哀声惨嚎。 胡老三好像觉得这一拳打在了铁板上。 “这……这……?” 公孙无罪淡淡道:“还有谁不服,可以一起上。” 于德利见状大吼一声,向公孙无罪扑了过来,胡老三吃了亏也大怒动手,两人拳来脚往一齐夹攻公孙无罪。 只见公孙无罪面沉如水,轻巧灵活的闪避近身的攻击,动作潇洒惬意,好像在庭院里散步一般。不时还击两招,到打的于德利和胡老三两人痛呼哀嚎。 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公孙无罪只是在戏耍两人,根本没有动用全力。 又过了十来招,公孙无罪似是玩得累了,这才一人一掌,将二人打飞出去。 公孙无罪冷冷扫视群匪一眼,淡淡道:“就由我来做总瓢把子之位,还有谁不服,谁有意见?” 没有人反对,就连朱老太爷也没有反对。 强盗的世界本就是强者为尊,公孙无罪的确是一个强者。 公孙无罪见无人反对便迈开双腿,慢慢走向最高处的虎皮座椅。 朱老太爷叹了口气,让开了路。 恶如崩呲牙向群匪一笑,率先单腿跪了下来,高声道:“拜见总瓢把子!” 群匪见状便也高呼:“拜见总瓢把子!” 公孙无罪那张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三 有诗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杏花村里未必有杏,也未必有花,但却一定有酒。 正因为这句诗,大多数酒家都起名叫杏花村。 就像青楼多叫怡红院一样。 杏花村不是个村子,只是个院子。 院墙是小小的围栏,里面有个小小的庭院,是太行山山脚下一处小的不能再小的酒家。 杨恶就坐在杏花村小小的庭院当中饮酒,除了他以外酒家里还有七八个人。 他的脸上贴着大胡子,头上戴着斗笠,竟也没有人认得他。 五大恶人的名头虽大,见过他的人的确不多。 他只是河北太行绿林里的一个小人物。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竟搅得北方黑道一团糟。 杨恶酒喝的很快,至少比坐在杏花村里的人都快。 因为那些人的嘴并没有全用在喝酒上,而是在说话。 他们一句杨恶就喝一杯,现在杨恶的桌上已摆了五大坛子空酒罐子。 坐在旁边桌的七八个男人,穿着得体,腰间都配着剑。 不知何时街上带刀挎剑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这些人都自称是江湖中人,却不思苦练武功,整日只顾带着兵器招摇过市,与一些所谓的江湖中人称兄道弟。 一旦有了麻烦,这些人绝不是用自己的腰间的武器来解决,而是呼朋唤友,或是报上其他认识的江湖朋友的名号出来,到最后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坐在一起喝酒。 杨恶觉得这种所谓的江湖人十分可笑。 但往往这些人的消息却异常灵通,无论是江湖上突然崛起了什么高手,或是近期发生了甚么大事,他们都能讲的头头是道,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听说了吗?自从太行山的崔大当家死后,这北方绿林便群龙无首。” 有人接道:“你是否太孤陋寡闻,这叫什么新鲜事?我小舅子的朋友告诉我说,崔大当家是被五大恶人杀死的。” 说着便讲述起杨恶如何潜入崔大当家的房内杀死了崔大当家,杨恶简直觉得他比自己还像杨恶。 那人说完又洋洋得意道:“崔大当家被害一事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可听说崔大当家死后又选出了新的总瓢把子!“ 杨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来了兴趣。 那人喝了杯酒继续道:“你们猜猜这人是谁?我猜你们绝对想不到!”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那人道:“是保定府李大善人府上的公孙无罪!”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杨恶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那说话的人只觉得身后吹来一阵怪风,他就被人提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见杨恶的眼中似乎喷着火,不由连声道:“千真万确!我小舅子的朋友是太行山大寨里的下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杨恶冷笑一声,便将那人放下,丢下一两银子便大步向太行山上走去。 那人见杨恶走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见其他人面色诡异的看着自己,不由连声破口大骂早已走远的杨恶。 其他人忽然笑道:“你不是说你小舅子的朋友是太行山上的护卫头领?“ 那人一时语塞,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十一回恶夜中伏 第十一回 恶夜中伏 一 黄昏已尽,夜色未深。 荒草淹没崎岖的小路,杨恶就抄着这条小路直奔太行山大寨而去。 这条路虽不是通往大寨最快的捷径,但却是最安全的路。 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杨恶有些奇怪:这条路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是否有些安静的过分了? 他已走了一个时辰,竟连一处暗桩都没有遇见。 这绝不寻常,太行山的防守绝不可能如此松懈。 尽管未遇到埋伏,但恐怕会有更大的危机在前面。 可杨恶并不怕,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况且此时他心中只想做一件事。 ——杀了公孙无罪。 不杀了公孙无罪,杨恶岂会回头? 夜色已深,杨恶悄悄潜入太行山总寨。 漆黑的夜。 寂静。 黯淡的上弦月下,山寨里偶尔有结队的喽啰巡视经过。喽啰虽多,可喽啰毕竟只是喽啰,杨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杨恶像是一缕轻烟,悄然隐没在黑暗中,穿行在夜色里。 他并不清楚公孙无罪在哪,所以他需要抓一个舌人。 舌人就是指会说话的人。 不止要会说话,还要知道公孙无罪在哪。 能知道公孙无罪在哪的人绝不会是喽啰。 终于被他发现一个落单的人。 马二碴子原是山西有名的独行盗,后来被恶如崩降服,成了他的亲信,自从公孙无罪做了这北方绿林的总瓢把子,恶如崩便被公孙无罪任命为大头领,马二碴子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此刻他刚从茅厕里走出来,正吹着口哨提着裤子,忽地觉得脖颈后一痛,便直接晕了过去。 当马二碴子醒来的时候,他已被吊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塞着杨恶脱下来的臭袜子。 袜子的味道臭极了,简直要把马二碴子再熏晕过去,可马二碴子不敢晕,因为他看见了杨恶。 无论是谁看见杨恶都一定不想晕过去,因为只要晕过去,杨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看见马二碴子醒了,杨恶笑眯眯的和他打了声招呼:“马二哥,好久不见!” 马二碴子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他的嘴里塞着袜子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两声当作回答。 杨恶掏出小刀,在马二碴子的命根子上比划着,笑道:“现在老子要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敢大喊大叫,老子定叫这辈子做个好太监。” 马二碴子瞪着眼,惊恐地看着狞笑的杨恶连连点头。 杨恶道:“你若是敢大叫,老子倒想跟他们比一比是他们来得快,还是老子的刀快,听明白了吗?” 马二碴子又是连连点头。杨恶见他识相便将他嘴里的袜子取了出来。 马二碴子大口喘着气,脸色发青,也不知是被袜子熏的还是害怕杨恶。 “杨……杨恶!你还敢上山?你快……快放了我!” 杨恶呲牙向马二笑道:“马二哥哪里的话,我们可是好朋友,小弟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马二碴子低声哀求道:“杨兄弟,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杨恶也不说话,只是一边笑了笑,一边用匕首轻轻拍打着马二的侧脸。 马二的眼珠紧紧盯着杨恶的匕首,汗如雨下,生怕杨恶的匕首一不小心在脸上戳个窟窿。 马二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也有些发抖:“杨兄弟有啥事尽管问,兄弟保证知无不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杨恶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记大耳刮子。 马二的脸顿时又红又肿,只听杨恶恶声恶气道:“谁他妈是你兄弟?” 遇上喜怒无常的杨恶,马二只能心中暗骂,面上赔笑道:“是是,杨大侠您尽管问。” 杨恶满意地点头,道:“听说公孙无罪那个龟孙子做了总瓢把子可是真的?” 马二碴子点了点头,道:“是真的,公孙无罪当众打败了胡老三和于德利,武功高深莫测,大家只能奉他号令。” 杨恶问道:“他在哪?” 马二碴子沉吟不语,心道让公孙无罪知道了岂不要他的命。 杨恶见他犹豫,便捂住了他的嘴将匕首狠狠扎进了马二碴子的大腿又抽出,登时血如泉涌。 马二碴子没想他说扎就扎,哪敢大叫,只得忍痛小声道:“说说说,小弟全招了。” 二 杨恶推开门,站着瞧去,公孙无罪果然端坐在屋内正中。 公孙无罪的脸色很冷,冷的像沉甸甸的石头,杨恶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因为屋子里除了公孙无罪之外还有七八个人。 其中最显眼的当然是人高马大一席黑衫的恶如崩。 “想不到你小子到真有天大的胆子!” 恶如崩面色狰狞,灯光下犹如杀神,冷冷地瞪着杨恶。 杨恶的身后已出现百八十个喽啰,将他团团围住。 火把的火光,刀的寒光都提醒着杨恶,他已落入了圈套里。 椅子上的公孙无罪淡淡地瞧了杨恶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道:“你果然来了。” 杨恶笑了,尽管在包围中他依然能笑的出来:“黄伊人是不是你杀的?” 公孙无罪道:“是。” 杨恶手里的刀已经出鞘:“那我的确没有来错。” 公孙无罪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杨恶道:“我哪里错了?” 公孙无罪道:“你来了也杀不了我,反倒自己丢了性命。” 杨恶笑了笑,露出了他一口的白牙:“你怎知道?” 公孙无罪忽然笑了,打量了杨恶一番,道:“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杨恶道:“我当然不是。” 公孙无罪笑道:“那为何做出来的事比没脑子的人还要蠢,还要笨?” 杨恶道:“因为你杀了我的朋友,所以老子一定要杀你!” 公孙无罪嗤笑一声,挥了挥手:“动手!” 众喽啰得到命令一涌而上,呼喝声,喊杀声顿时响彻黑夜。 只见杨恶手中的刀舞做一团,中者即惨呼倒地,竟是在人群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提刀直奔公孙无罪而去。 恶如崩见杨恶浑身浴血,犹如地狱恶鬼,不禁也有些胆寒,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恶如崩的刀法很快,一刀比一刀快,大悲寺的刀法向来闻名江湖,恶如崩更是将刀法练到极致,既泼辣又霸道。刹那间刀光就笼罩了杨恶,他已退无可退。 既然退无可退杨恶就冲了上去,在漫天的刀光里竟然生生冲到了恶如崩的面前。 只见杨恶的面上带着狞笑,手中的刀已经出手,比恶如崩更快,甚至快过了声音。 “噗”的一声,杨恶的刀就刺进了恶如崩的肚子。 恶如崩登时惨叫,一掌便将杨恶打飞了出去。 正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响起几道利箭破空之声,逼退了靠近杨恶的小喽啰。 一道黑衣身影从黑暗里跃了出来,一把抄起杨恶,跳出了包围的人群。 公孙无罪冲出了屋子正要追击,却被黑衣人**射出的利箭逼退,再抬头望去,哪里还见得到两人踪影? 公孙无罪面色一沉,对着原地发愣的手下道:“还不快追?” 三 黑衣人的轻功很好,杨恶的也不差,两人一路逃了很远,很久。 太行山上的路杨恶很熟悉,甚至比常年生活在这山上的匪徒们还要熟,他带着黑衣人钻进了一处密林里。 密林很深,很茂密,是掩盖行踪的最好去处,尤其现在夜已漆黑,简直没有比这里再好的去处。 杨恶慢慢停下了脚步,喘了口气,向那黑衣人道了声谢。黑衣人却“噗嗤”的笑了一声,除去了面巾,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竟然是钟青青。 杨恶愕然,他没有想到钟青青到是有一身好武艺。 钟青青笑道:“当然是我,不然还有谁能救你这个恶棍?” 杨恶面色一沉,转身便走。 他路上想过无数个人,却绝没有想到救了他的竟然是钟青青。 被女人救了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钟青青哼了一声,紧紧跟了上去,抱怨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脸色说变就变简直比翻书还快……” 杨恶忽然转身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方才老子明明可以一刀砍了公孙无罪的狗头!” 钟青青显然没有给他留面子,耻笑道:“若不是我救了你,只怕你到是先被他砍了脑袋挂在山下让人参观!” 黑暗中两人斗着嘴走了许久,杨恶忽然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青青道:“本小姐听说公孙无罪做了总瓢把子,一想你若得知了消息便一定会来找他麻烦,便躲在了山脚下啦,看见你上山便偷偷跟了过来,谁知道你走的哪里我竟迷了路,只能先行上山等着啦。” 杨恶叹了口气道:“追兵在后,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说罢便带着钟青青挑了条小路,反往另一座山上走去。 第十二回人在哪里 第十二回 人在哪里 一 清晨。 天高气爽,薄雾淡淡。 雾气笼罩着孤儿山山谷,杨恶坐在窗前看着雾怔怔出神。 窗边有一盆花,花是红的,杨恶的衣服也已被鲜血染红。他显然受了伤,而且并不轻。 杨恶除去衣裳赤着膀子,背上狰狞的伤口仍在渗着血,他叹了口气,取过了药。钟青青接过耐心地替他上起,一边嘟囔道:“见过胆子大的,没想到你胆子更大,竟敢独自一人上太行山?” 杨恶道:“你老爹不也曾自个儿杀了上去?” 钟青青笑道:“就凭你还敢和我爹爹比?” 杨恶嬉皮笑脸道:“待老子伤好了再去寻他们晦气。” 钟青青抿嘴一笑,将草药一股脑地糊在杨恶背上,取了些药布缠紧了伤口,又捡了件衣服丢给杨恶:“躲在这里迟早他们都会找到,咱们还是得赶紧走。” 杨恶骂骂咧咧地穿好了衣服,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大笑。 杨恶一把抄起了放在手边的刀,趴在了窗边看了看,对钟青青低声道:“他们来了,一会我从前面冲出去,你呆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引着他们走远你再走!” 钟青青面色有些凝重,道:“他们来的人很多?” 杨恶又探头看了一眼,道:“不算太多,但也不少。” 钟青青蹙眉道:“那我们杀出去!” 杨恶失声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你若死了还好,若是死不了,只怕明日山下便要多出一具无名女裸尸。” 钟青青羞恼道:“你这人也忒下流,女尸便女尸,偏要说裸尸?如此紧要关头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杨恶道:“老子懒得与你废话,就按老子说的办!”说罢,杨恶便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于德利出门前算过,他今天的运气好极了。 运气好人就开心,见杨恶只身走了出来,他更是得意的大笑起来。 抓到了杨恶,他便立了大功,看来他今天的运气果然好极了。 杨恶受了伤,他带来的手下也不少,这个功是立定了。 杨恶笑嘻嘻地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道:“是不是于德利你这个王八羔子来了?” 于德利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冷笑道:“看你嘴硬几时。” 杨恶大笑道:“老子不只嘴硬,老子骨头也硬,命更硬!就凭你带来的这些臭鱼烂虾,也想要老子的命?” 于德利道:“马上你便知道了。” 于德利挥了挥手,人群里面便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拿刀的人。 刀是宝刀,人是用刀的高手,杨恶看得出来。 这个人他不只见过,还听说过。 伏龙寨常无命本就是河北鼎鼎大名的悍匪,名气简直比杨恶的五大恶人还要大。 杨恶平日掳人勒索,拦路打劫,甚少伤人性命。可常无命与他相反。 他只爱杀人。 河北太行山有两大杀神,一个是恶如崩,另一个便是常无命。 杨恶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常无命笑了笑,道:“听说你的骨头很硬,命也很硬。” 杨恶笑道:“我的确说过。” 常无命道:“我的刀也很硬,不知比你的命如何?” 杨恶道:“那得比比才知道!” 说着杨恶便抢先出了手。 常无命的身材矮小,人也瘦削,可是他的力气却不小,拿得是一把重达三十二斤的鬼头大刀。 如此重的兵器在战场厮杀尚好,只是在江湖打斗中不免显得有些不够灵活。 可大刀在常无命的手里就好像柳叶一样轻若无物。 他的动作很快,比杨恶还快,他的刀更快,快得一刀下去脑袋就飞上了天。 脑袋当然不是杨恶的,也不是常无命的,而是站在常无命身后的于德利的。 于德利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不知他是困惑为何常无命要杀他,还是困惑今天的运气? 杨恶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怔怔望着如虎入羊群的常无命,顷刻间就已将伏龙寨的手下杀得干干净净。 常无命杀完了人,缓缓将刀上的血擦了干净。 杨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常无命瞧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猜猜我是什么人。” 杨恶怒道:“老子看你不像好人。” 常无命朝于德利的头颅使了个眼色:“你觉得他怎么样?” 杨恶道:“他当然不是好人。” 常无命笑道:“那我杀了他,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杨恶也笑了:“如此说来,你不但是好人,还是个大大的好人。” 常无命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他。” 杨恶点了点头。 常无命道:“其实我是大威镖局的人。” 杨恶瞪大了眼,显然觉得不可思议,凶名昭著的常无命竟然是大威镖局的人? 常无命笑道:“昨夜钟少镖头传来密信说钟大小姐上了山,命我加以保护,想必她就在屋子里。” 杨恶回过头去,见门开了,钟青青慢慢走了出来。 雾已散去,阳光普照大地。 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于德利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 大地沉默。它不但孕育着生命,也包容着世间万物。 既能接受降临,也能包容死亡。 生命的轮回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都将重归土地。当绿草青青时,当鲜花绽放时,说不定也正是尸体腐烂的时候。 二 正午。 艳阳高照。 保定城的南面有一处作坊,一辆大车正缓缓行来。 漆木大门口,伫立着雕花的石柱子,几个闲聊的工人斜靠在石柱子上看着大车停靠门前,从里面慢慢走下来一个人。 钟不存看了一眼作坊的大门,又看了一眼那几个工人,问道:“在下钟不存,请问李大善人前些日子送来的妇人和孩子住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工头狐疑地打量着钟不存,见他衣着华贵,便恭顺道:“敢问公子找他们有何事?” 钟不存道:“在下是一个叫狗子的孩子的远房叔叔,听说他们母子在此,特来探望他们母子。”说罢他便又将狗子的长相描述给工头听。 那工人听罢突然脸色大变,直接要将钟不存赶走:“什么狗子猫子,我可没听说过,去去去,赶紧走,不然我可喊人了!” 驾车的车夫是大威镖局的老钟,见那工人对自家少爷如此无礼,抬手响了个鞭花,在空中“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工头脸色发青。 钟不存道了歉,和颜悦色对那工人道:“在下真的是狗子的远房叔叔,只想见他一面,见过就走。”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交给了工头:“在下并无恶意,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这银子便给诸位买酒喝。若是真的不让外人通行,便是把他们母子叫出来也好。” 工头面露为难之色,既垂涎银子,又似乎惧怕些什么,咬了咬牙将银子还给了钟不存:“我们这里真的没有狗子,只怕公子找错了地方,还请回吧。” 钟不存见那工头神色有异,不禁怀疑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了声谢,便上了马车。 工头见马车终于离去,不由松了口气,旁边的工人这时问道:“李大善人何时送来了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工头大怒骂道:“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工人诺诺称是,小声嘀咕道:“可惜了那一大锭银子……” 工头盯着马车走远,眼中神色莫名,慌慌张张地走了。 马车行驶在大路上,车门忽然打开,钟不存探头出来,对车夫老钟道:“你去看看那个作坊有什么古怪,小心着些,别被人发现了。” 老钟点了点头,也不管行驶的马车,身子凭空弹起,如风筝一样,轻飘飘的飘向了作坊的方向。 三 鸿运客栈。 杨恶翘着二郎腿,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上盯着若有所思的钟不存。 “我说钟大老板,您可不能因为救了我一命就拿腔作调,叫老子来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钟青青也疑惑地看了一眼钟不存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钟不存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杨恶冷哼一声,起身道:“那便不要说了。” 钟青青见杨恶那副痞赖的样子不由大怒:“叫你听着你便听着,哪里那么多废话!” 杨恶便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钟不存忽觉好笑,随即又正色道:“在下考虑再三,还是要告诉你。” 杨恶长叹口气,道:“老子最讨厌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怎生像个女人一样。”随即他笑道:“莫不是钟大老板看上了老子,老子可先讲清楚,老子可没有这种癖好!” “啪”的一声响,钟青青重重一巴掌打在了杨恶的脑袋上。 钟不存道:“孤儿山上的妇孺不见了!” 杨恶起身大骂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钟不存将经过讲给二人,道:“后来老钟偷偷去看过,李大善人所有的作坊里根本没有妇人和小孩,据说是到了当日便被亲戚接走了。” 钟青青吃惊的长大了嘴:“可是他们明明……” 钟不存沉吟道:“所以……” 杨恶咬牙切齿接道:“所以那些孤儿寡母根本没有亲戚,又岂会被亲戚接走!所以李大善人根本是骗了我们!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第十三回人间恶魔 第十三回 人间恶魔 一 漆夜。 暴雨欲来,夜不沉静,狂风大作,李府后门的不远处,种着一株歪歪扭扭的柳树,低垂的枝桠随着狂风,无力的摆动着。 雷声滚动,像是沉闷的咆哮。 杨恶的心里也在咆哮,他本不该同意钟不存如此繁琐的计划,尤其还带着一个女人。 钟青青也来了,所以他才躲在阴影里不能作声。 杨恶当然不怕钟青青,他只怕钟青青坏了事。 他一直觉得女人只会坏事,却忘了到是钟青青救了他好几次。 杨恶当然也有计划,依着他的主意就该光明正大的杀进去找李大善人要人,何必如此麻烦,偷偷摸摸的躲在角落里。 杨恶忽然觉得好笑。 不知为何,明明他才是黑道上的人,行事起来倒好像直来直往光明正大,到是钟不存这种正道人士行事总是偷偷摸摸,不够爽利。 钟不存就他身边,穿着夜行衣,脸上还带着遮面,隐藏在夜色里一动不动。 常无命显然也对钟不存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却不像杨恶那样不耐烦。 杨恶摇了摇头,心里暗笑钟不存的谨慎。这时在昏暗中李府的后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家丁服饰的人走了出来。 钟不存轻声道了声“走”,便一马当先的掠了过去,杨恶和常无命只能跟上。 “都办妥了?”钟不存问那人,那人点了点头,走在头前,引着三人向府邸内悄然潜入。 李大善人善名远播,可打他主意的人也着实不少,所以李府的防备一向很严。 家丁打扮的老钟便是先行潜入替钟不存探路的。 老钟带着三人,专挑没有守卫的路径行走,四人到是走的极快。 杨恶忽然觉得也许钟不存的计划是对的,若是他自己,只怕走进来都会迷路,因为李府实在太大了。 二 霹雷炸响,暴雨倾盆。 李府的雅室里面有三个人。 其中坐着的当然是李大善人。 李大善人实在太胖了,如同一个肉山一样堆在椅子上。 另外两个竟然是公孙无罪和恶如崩,他们在喝酒,喝的是最上等的女儿红。 公孙无罪喝的不多,可恶如崩却喝得不少,如牛饮水,似乎已有了几分醉意。 公孙无罪放下手里的酒杯,对李大善人道:“在下托人送来的东西,李爷可已收到?” 李大善人笑眯眯地摆了摆手,道:“前两日便到了,我送到了城南的作坊,一直还没去看过。” 恶如崩忽然笑道:“还是李爷高明,如今我们不仅凭空得到十万两,公孙先生还趁机做了太行山的总瓢把子。” 李大善人笑道:“十万两银子不过是小事,到是无罪当了太行山的大当家才应该好好喝一杯。”说着他便举起了杯,道:“此番事了,我打算将银子送还朝廷。” 恶如崩大吃一惊,道:“李爷这是何意,到手的银子还有送回去的道理?” 李大善人笑了笑,道:“这十万两银子官气太浓,花出去太危险,迟早会被朝廷盯上。”他顿了顿,笑道:“看来如崩还不清楚我们的计划。” 恶如崩摸了摸大光头,笑道:“洒家一直是唯李爷马首是瞻,李爷说什么洒家便做什么。” 公孙无罪道:“此次李爷命我俩配合夺取大威镖局的银子,是为了破坏大威镖局的名声。” 恶如崩道:“的确,听说朝廷对大威镖局失望之极,已悬赏两万两白银捉拿劫银子的人。” 公孙无罪道:“此番大威镖局败了名声,以后河北地界还不是我们太行山说了算?李爷便命我杀了崔大当家,做了这河北绿林的总瓢把子。到时李爷既帮朝廷找回了银子得到朝廷的赞赏,又一统太行山黑道,真可谓黑白通吃。” 李大善人笑了笑,道:“还是多亏了你们办事得力。” 恶如崩叹道:“只可惜了那十万两银子,到头来还得还给朝廷!” 李大善人笑道:“有甚么可惜?不是还有朝廷的悬赏两万两和大威镖局的三万两花红?以后黑白两道皆以我为尊,还不是财源滚滚!” 恶如崩闻言哈哈大笑道:“也对,如此一来,倒是我们赚大了!” 公孙无罪却忽然皱眉问道:“不知李爷打算如何送回这些银子?” 李大善人道:“明日便送到孤儿山上。” 恶如崩诧异道:“孤儿山?” 公孙无罪道:“李爷还是打算将此事嫁祸给杨恶?” 恶如崩还是不解, 公孙无罪解释道:“既然于德利的尸体实在孤儿山上找到的,说明杨恶定是藏身孤儿山。”他想了想道:“杨恶与大威镖局的钟大小姐交情不浅,只怕嫁祸给他没那么容易。” 李大善人笑了笑,“要嫁祸给活着的杨恶虽然不易,但也不是不可能办到的。” 公孙无罪道:“属下无能,杨恶自孤儿山消失后属下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李大善人笑道:“你找不到,可不代表我找不到。” 恶如崩摩拳擦掌道:“洒家早想收拾那嚣张的小子,李爷快说说他藏在哪儿?” 李大善人笑眯眯道:“就在鸿运客栈。” 公孙无罪道:“杨恶倒是好手段!背着抢夺镖银的嫌疑不但和钟大小姐混在了一起,甚至还混进了大威镖局的地头。” 李大善人笑道:“他可不是混进去的,而是被请进去的。” 公孙无罪道:“既然钟家如此信任那杨恶,我们又如何嫁祸给他?” 李大善人道:“你们现在还需速速杀死杨恶,将他的人头拿来,我自有办法。” 恶如崩森然道:“既然已经知道杨恶这小子的下落,要宰了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大善人淡淡道:“无论是谁低估了自己的对手,都将是致命的错误,这种错误千万犯不得,因为一失足就可能就是翻船的下场……” 恶如崩道:“洒家这便带人去取了他的狗头。” 李大善人忽然叹了口气道:“恐怕现在不用了?” 恶如崩道:“为何?杨恶岂不是就在鸿运客栈?” 李大善人叹道:“原本是的,可是现在恐怕不在了。” 恶如崩道:“那他在哪?” 李大善人道:“就在外面。” 三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杨恶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他面色铁青,看着李大善人,可李大善人却是笑眯眯的望着他:“你竟然来了。” 杨恶道:“我不应该来?” 李大善人笑道:“你当然应该来,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杨恶道:“为什么?” 李大善人看了一眼钟不存,道:“因为下人白天向我汇报,有一位姓钟的公子去我的作坊查探过。” 杨恶冷然道:“所以那些人你到底送去了哪里?” 李大善人没有说话,反而拉着公孙无罪和恶如崩后退了两步。也不知他触碰了什么机关,地上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地中间竟然多了一个大洞。 雅室里的人向洞里望去,皆是脸色大变,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一般。 李大善人笑眯眯地又触碰了机关,将地洞关上。 公孙无罪已经明白。他望着一脸笑容的李大善人咽了口吐沫:“这……”就连杀人如麻的恶如崩都怔在原地。 钟青青在呕吐,杨恶也想呕吐,他已经不敢开口,他既怕一张口便吐出来,也怕从李大善人嘴里得到的消息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看着李大善人的笑,杨恶觉得李大善人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物。 “李爷……”恶如崩的声音在发抖。 李大善人笑了笑,道:“这里交给你们了,都杀了吧,我只要杨恶的头。” 李大善人在退后,他已退到了墙角。 墙角有个暗门,李大善人便穿了过去。 钟不存抽出腰间宝刀,刀很轻,轻而锋利,是把杀人的好刀。可他很少用它杀人,只因为他很少有杀人的冲动。 但是此时此刻,他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想要杀人的欲望,甚至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门还开着,他只想穿过这道门,去杀了门后面那个怪物。 恶如崩却阻挡了他的去路。 他一直是一条好狗。 打狗需要看主人,打主人当然也要看狗。 恶如崩不止是一条好狗,也是一只凶猛的恶狗,疯狗。 他好像确实疯了。 恶如崩肚子上的伤口已经裂开,血流如注,只是他手里的刀却没有慢半分。 钟不存甚至已有些招架不住,常无命只能出手。 常无命的刀很重,不只分量重,杀气更重。 恶如崩也是一样。 他们两个本就是太行山有名的杀神,没想到在此相遇,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公孙无罪站在了恶如崩的身旁,负手而立。 公孙无罪的大名近三个月已响彻江湖,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高手,一个高得不能再高的高手。 常无命当然也知道。 只是要杀公孙无罪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杨恶。 杨恶看了一眼公孙无罪,道:“黄伊人是你亲手杀的?” 公孙无罪承认:“没错。” 杨恶的刀已经出鞘:“那你应该为他赔命。” 公孙无罪忽然笑了,笑的声音很大,他从未笑得如此大声过。 “你说我该为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赔命?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杨恶的刀已经出手:“你只是个死人,没有甚么了不起的。” 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太多,自认高贵的人也绝不少。 公孙无罪一直认为自己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冷静,比别人的武功更高,所以他一定比别人了不起。 只是人就是人,与其他人本质上当然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书生,强盗,或是强盗头领,身份、阶层虽有不同,可都统称为人。 人都会死,公孙无罪当然也一样。 人都不想死,渴望活下去,杨恶当然也一样。 既然不想死,只能杀人,不然死的人只能是自己。 第十四回图穷匕见 第十四回 图穷匕见 一 没人能想象的到杨恶这一刀的速度。 杨恶的这一刀太快了,简直比窗外的闪电还要快。 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就算有人能形容,也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公孙无罪本来也不相信,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快的刀法。 现在已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已实在太晚。 这一刀就像是光,光一晃而过,公孙无罪的脑袋就立刻离开了脖子。 据说头被割下人不会立刻死去,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后背,听到头颅落地的声音。 杨恶不知道,因为他的头还好端端的放在脖子上。 公孙无罪知不知道没人清楚,虽然他的头已经落地,但他显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杨恶低下了头,看见刀上已满是鲜血。 这是仇人的鲜血。 只有仇人的鲜血才能告祭亲人的死亡,才能平抚失去朋友的痛苦。 他已替他的朋友报了仇,报的如此痛快、利落,甚至快得让人想象不到。 恶如崩显然也没有想到,公孙无罪竟然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可他是否还有退路? 身后的那扇门,他守卫的那个人是否是他的退路? 恶如崩自己也说不好,也说不清。 门还开着,门里的人还活着。 可是恶如崩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杨恶显然不会让他就这样走掉。 恶如崩好像已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只能拼命,杀掉要杀他的人。 这本就是绿林的法则。 每个群体都有法则,绿林强盗当然也有。绿林的法则并不难懂,就像野兽,也有他们自己的法则。 野兽的法则和强盗的法则有些像,都是胜者为王。 不同的是,野兽之间是力量与力量的较量,而强盗们不止要较量力量,还要比谁更阴险,谁更狠毒。 恶如崩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狠辣的人。 可是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了。 他甚至都不敢抛下李大善人自己逃跑,就像就隔着这一扇门,李大善人根本就不管他的死活一样,他也不应该再管李大善人的死活。 杨恶的仇人是李大善人,不是他。 他若跑了……杨恶会追吗? 杨恶能杀死李大善人吗? 恶如崩不知道,他不敢赌。 他见识过李大善人的手段,若他跑了,杨恶今天杀不死李大善人,将来死一定是他! 李大善人是个怪物,是个真正的野兽。 常无命的刀在敲击地面。 他的刀很重,敲得很响。 恶如崩已经有些害怕了。 他已犯了高手搏命的大忌——他在怕死。 两个高手过招,死的往往是最不想死的那一个,这是江湖人人都懂的道理。 可是懂并不代表能做到。 能做到的人根本不需要懂。 常无命本就是最不怕死的那种人,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懂。 他早就将生死看得很淡。 有风吹来,恶如崩发现窗子没关。 恶如崩的注意力已经涣散,他根本就无法集中在常无命身上。 所以他今天输定了。 输就是死。 常无命果然出手了,他的刀很重,足足三十二斤,可在他手里却像柳絮一样轻。 鬼头大刀直劈而来,近到眼前恶如崩的刀才抬起来,堪堪挡住。 “锵”的一声脆响,三十二斤的大刀直接将恶如崩的刀劈成了两半。 恶如崩只能弃刀而去。 鬼头大刀挟着呼啸早已封死了恶如崩的退路,恶如崩已避无可避。 这时恶如崩忽地一声怒吼,拳出如龙,直奔常无命的心窝。 他这时才发了狠,只是有些晚了,简直太迟了。 常无命的刀又变幻角度,刀光闪过,恶如崩的双拳也应声而落。 常无命的确是个使刀的高手,瞬息间竟斩下恶如崩的双手。 恶如崩痛苦哀嚎,只是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常无命的刀又换了个角度,将他的咽喉割断。 鲜血喷涌,恶如崩这才有些后悔。 他早该拼命的,若是拼命,他不一定会输给常无命。 只是他最后悔的,是离开了大悲寺。 若不离开大悲寺,便不会上山落草,也不会遇到杨恶,当然也不会为了李大善人和杨恶、常无命拼命了。 想到李大善人他艰难的回过了头。 那扇门还是开着,里面还没有动静。 显然李大善人并没有打算救他。 二 杨恶终于越过了那扇门,这才发现门后的房间里除了李大善人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杨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穿着一身白衣的崔大傻子竟然像个幽魂被绑在房间中间,把钟青青吓了一跳。 崔大傻子脸色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双目无神,披头散发,活像个僵尸。 直到见到了杨恶他的眼中才恢复了几分神采。 “杨恶!”他唤道,“是外面那两个人杀了我爹!” 杨恶见了崔大傻子,不由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崔大傻子道:“他们二人已死,我已替你爹报了仇。” 崔大傻子似乎又开始发疯,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 李大善人站在角落里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杨恶道:“你捉个傻子做甚么,快放了他!” 李大善人笑道:“还是无罪做事周全,提前将他带来。” 李大善人看了一眼杨恶道:“听说你和这个傻子是朋友?” 杨恶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 他怕他将答案说出后,反倒害了崔大傻子的性命。 只是此时此刻他回不回答又有什么用? 李大善人早已打定了注意用崔大傻子来要挟杨恶,无论他答或不答结果都一样。 杨恶道:“放了他,我放你走。” 李大善人笑道:“你不想为那些妇人和孩子报仇?” 杨恶咬牙切齿道:“想,简直做梦都想,但我不能因为为他们报仇而害了我的朋友。” 李大善人笑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会和一个傻子做朋友。” 杨恶道:“他除了脑筋不太正常,与其他人没有两样,到是你,简直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李大善人放声大笑,拍了一下手边的机关,房间登时胡乱摇晃起来,从墙上冒出了无数的孔洞,孔洞里闪着寒光,都是上弦的利箭。 李大善人的面前落下一道铁网,铁网的孔很小,小到连一只虫子都钻不进去。 他躲在铁网后面笑道:“今天你们恐怕都得死在这里。” 杨恶等人身后的那扇门早已关了,不只关了,一道石墙也从半空落了下来,将门死死的堵住,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前有机关,后无退路,他们今天注定九死一生! 杨恶没有后退,他从不知后退,况且在面前绑着的是他的朋友。 杨恶冲了过去,将崔大傻子的绳子砍断,带着他退回了墙角。 李大善人犹如捉住老鼠的猫,脸上带着戏谑的神色,道:“你们觉得躲在那里便可以挡住我的机关?” 杨恶道:“那还能如何?” 李大善人笑眯眯道:“不如我让你们选个死法。”说着他不知又触动了什么机关,房间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大洞。 洞里面不知有多少条毒蛇正在蠕动,花花绿绿,吐着芯子。 钟青青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杨恶笑道:“妙,我们躲进洞里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钟青青道:“你难道没看见洞里有毒蛇?” 杨恶笑道:“被毒蛇毒死总好过被射成刺猬。” 李大善人大笑:“的确,有人怕被蛇咬死,有人怕被毒死,当然也会有人怕被射成刺猬,我的确善解人意,让你们选择喜欢的死法。” 杨恶道:“不愧是李大善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 “只是什么?” 杨恶笑道:“只是没见到你死,老子还不想死!” 说着杨恶一把夺过常无命的鬼头大刀,用力将大刀向李大善人掷去。 鬼头大刀挟带风雷之声瞬间便破开了李大善人面前的铁网,轰然落地。 杨恶抚掌大笑道:“现在好了,你若想让我们变成刺猬,只怕你也要变成刺猬!” 第十五回崔大傻子 第十五回 崔大傻子 一 没有人想被射成刺猬,李大善人当然也不想。 杨恶笑嘻嘻地看着李大善人的脸色,发现他的表情简直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连崔大傻子都笑眯眯的在房间里乱逛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未离去。 李大善人就是个危险的人。 从看见他第一眼起,杨恶就能感觉得到。 都是李大善人的名声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只是显然名声并不可靠。 大善人并不是大善人,倒像比杨恶还要恶的恶人。 杨恶道:“现在公孙无罪和恶如崩被我们杀了,他们死了,你的机关可能会伤到你自己,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大善人笑了笑,好像笑的有些勉强:“杀了就杀了,死了便死了,杀得好,死得也好。” 杨恶诧异道:“他们岂不是你的手下?” 李大善人笑道:“没用的手下死一个跟活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杨恶大笑道:“的确,对你这种人来说,没用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李大善人的笑容有些苦涩,现在的确没有人能来救他了。 或许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李大善人的胖手忽然异常敏捷的抬起,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像他这样的胖子竟然能如此敏捷。 杨恶没有想到,钟不存显然也没有想到。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所以李大善人的暗器准确的击中了钟不存。 钟不存中了暗器,就倒在了地上,脸色已经开始发绿。 钟青青急的大叫:“暗器有毒!” 即使他不说,其他人也看得出来。 常无命上前一步,喝道:“将解药交出来,只要救了我家少镖头,我常无命保你不死!” 李大善人又开始大笑,笑得已有些疯狂。 “解药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用一个东西来换。” 常无命道:“什么东西?” 李大善人站起身来,缓缓走上前,隔着地上的大洞望着常无命:“杨恶的人头!” 说着,李大善人便将地上的鬼头大刀拿了起来,扔给了常无命。 杨恶没有想到李大善人痴肥的像个肥猪,不但动作敏捷的很,就连力气也不小。 鬼头大刀在李大善人的手中,简直比常无命手里还要轻。 李大善人或许也是个高手。 杨恶转头看向常无命,只见常无命的脸苍白又疲惫,提着刀的他好像比来时苍老了十岁。 可常无命的眼神却犀利的像鹰,正细细打量着杨恶,好像正在找从何处下手能更快杀死他。 常无命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望着杨恶的眼神冰冷的像是冰块,杨恶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他不想和常无命动手,他没有杀常无命的理由。 他虽然没有,可常无命却有! 而且常无命有着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因为钟不存的命在李大善人手里。 李大善人的解药就是钟不存的命。 常无命的命是钟家的,他本就是个为了钟家什么都可以抛弃的人。 包括他自己的性命,更何况是杨恶的。 常无命的刀在嗡嗡作响,杀气已经开始弥散。 崔大傻子都能感觉到常无命的杀气。他想不通原本站在一起的人,为何顷刻间就要生死相搏。 他本就是个傻子。 可他虽然傻,虽然想不通,但他知道一切都因为他身前的胖子。 崔大傻子不知何时竟然逛到了李大善人的身后! 只听崔大傻子一声大吼,从李大善人的身后向李大善人冲了过去。 李大善人实在太胖了,即使他很敏捷,但毕竟还是太胖了。 崔大傻子竟然就这样抱着他滚进了敞开的地洞。 洞里面的蛇还在吐着芯子,都抬起了前半身,仿佛看见了最美味的食物。 杨恶冲到了洞口,洞里面只能看到蠕动的蛇群,蛇群已经覆盖了两个人的身体,洞里面只有李大善人的惨嚎和崔大傻子的笑声:“谁敢欺负我的朋友,我就跟谁拼了!” 杨恶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崔大傻子已经救不活了。 方才李大善人还教训过恶如崩——不该低估每一个对手。 可他自己却还是低估了崔大傻子。 谁会把一个傻子当成对手呢? 就像没有人会和一个傻子做朋友。 “朋友”是多么平凡的两个字。 无论多么高明的武功,多么深的心机也比不上真正的友情。 世间若是没有了崔大傻子这样单纯、真挚的情感,或许会变得更加复杂,阴暗,丑陋。 二 钟不存悠悠醒来,发现呆在他身边的只有钟青青。 “杨恶去哪里了?” 钟青青道:“他埋葬了崔傻子就走了。” 钟不存道:“你就如此轻易的让他走了?” 钟青青的脸色有些怪异,道:“你还没醒,我只能留在这里。” 钟不存虚弱了笑了笑,道:“可是现在我醒了。” 钟青青黯然道:“可是已经太迟了,他已走了两日。” 钟不存笑道:“无论想做什么,只要做了,总不能说太迟。” 这世上本就没有善恶,是人给善恶下了定义。 什么是善? 李大善人修桥铺路,乐善好施,人人称道,他到底是不是个善人? 什么是恶? 五大恶人坏事做绝,拦路抢劫,掳人勒索,他究竟是否是个恶人? 谁来给他们下定义? 第一回小姐死了(一) 第一回 小姐死了(一) 一 阳光映得红花更红,仿佛为火红的花瓣镀上了一层金边。 湖边小路一道倩影翩然,洁白赤脚在花丛中舞蹈。淡黄长裙,如墨般披散长发随风飞舞。 真是个绝色丽人。 丽人口中歌声婉转哀伤,不知有何愁苦,又想向谁诉说? 湖水如镜倒映鲜花,还有张如花般娇艳的脸。 她缓缓走向小湖,水波荡漾,她的步子没有停,歌声也没停。 行到湖中,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湖中的脸,轻抚光滑面庞,才发现眼角已有了泪。 泪是女人的感性,是从清泉里流出的泉水。它可以是温柔的提醒,也可以是哀怨的责备。 她为何流泪? 她在等待着谁? 是否她的意中人正在赶来见她的路上? 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惊喜回头,果然从树林里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 二 辽东薛家是武林世家。 辽东猛虎薛明义,薛家之主,纵横江湖三十年,是北方鼎鼎有名的豪侠,为人豪爽义气,喜欢结交四方。 正午。 天高风清,正是会客的好日子。 薛府果然宾客如云。这日正是薛明义做寿,同时也是薛明义将传家主之位于幼子薛让的大日子。 薛明义有三子一女,长子夭折,次子薛扬,三子薛让,小女薛情依。 提起薛明义的小儿子薛让,混迹辽东的江湖人,没有一个不会竖起大拇指称赞。 薛让年仅十九岁,不仅武艺不凡,生的相貌堂堂,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豪气干云,颇有乃父之风,是薛明义最疼爱的儿子。 薛府里热闹非凡,在座的皆是江湖上有名的豪侠、剑客。 薛明义端坐首位,捻着大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正在人群穿梭,与众人答对的薛让。 他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 午时二刻。 管家薛四凑到薛明义身边,附耳轻声道:“老爷,时辰到了。”薛明义闻言长身而起,朗声道:“诸位请安静一下,老夫有话要说。” 看着场面渐渐安静,薛明义先是感谢了到场各位,接着便捋着大胡子笑眯眯道:“今日,除了老夫过寿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老夫要向诸位江湖朋友宣布!” “老夫年事已高,后继有人,趁着大家都在,老夫宣布:将辽东薛家当家之位和薛家帮帮主之位传与……” 门外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道人影,话被人打断,薛明义不由皱起眉头。 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满身酒气,嬉皮笑脸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惊讶的眼神,笑嘻嘻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薛明义大喝:“混账东西!还不退下!” 那人揉了揉朦胧的醉眼,定了定神,见是薛明义,便笑道:“爹?今天是啥日子?” 薛明义额头青筋乱跳,显然已在愤怒爆发的边缘,在座的人都看得出,偏偏这醉汉瞧不到,仍是嬉皮笑脸地东张西望,一副痞赖样子。 此人正是薛明义的另一个儿子薛扬。 薛扬的名声很大,甚至比他老爹和弟弟加起来还大。 只是名声也有好有坏。 薛扬是辽东有名的败家子,不只平日里整日游手好闲,甚至酗酒如命,每日不喝的烂醉绝不回家。 薛扬的小妹薛情依见父亲强忍怒气,忙上前拉过薛扬,悄声道:“二哥快别胡闹,且先退下。” 薛扬见是小妹,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肩膀道:“快跟二哥说说府内有甚么大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薛情依悄声道:“今天是父亲寿诞呀!二哥不会是忘了吧?” 薛扬闻言抬头望了望父亲,原本浑浊的双眼竟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意味深长,复又恢复了朦胧。 他淡淡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又见薛明义双目含怒,似是忍耐不住,恐怕当场发作,便笑嘻嘻地拱手打了个罗圈揖:“不好意思,我这就走……”说罢便急忙退下。 薛明义见薛扬走了,强作笑脸道:“老夫邀请各位前来是……” 话又被打断,门外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道人影,口中连声怪叫:“不好了师傅!大事不好了!” 薛明义接连被人打断,不由勃然大怒,喝道:“你小子他娘的是不是睡魔障了?给老子滚过来,说说老夫到底如何不好了!” 那弟子不小心拌住了脚,跌倒在地,竟真的滚到了薛明义面前,慌张道:“堂小姐……是堂小姐她……她死了!” “什么?!”众人哗然,弟子本就摔的七昏八转,这时又觉眼前一花,脖领子被人揪住,竟被人提了起来,他定睛一看,眼前正是薛明义的二弟薛明礼。 薛明义有两位亲兄弟,一位正是眼前的薛家二老爷薛明礼。 薛明礼生的膀大腰圆,身材极为高大,皮肤黝黑如炭,蓄着与兄长一样的大胡子,相貌效仿。只见他虎目圆瞪,咆哮道:“你刚刚说什么?凝儿怎么了?” 弟子颤声回道:“禀二老爷……小姐她真的死了!” 薛明礼只觉得眼前发黑,胸腔内一股浊气上涌,趔趄了一下,险些站立不住。 薛明义惊怒道:“凝儿如何死的?人现在何处?” 弟子道:“回禀师傅,今日是弟子在府中当值,正与师弟巡院,后院的丫鬟慌里慌张的跑来,还大叫死人了,弟子便拦住询问,就急忙来禀报师傅!” 薛明义只得暂时搁置寿宴,朝宾客们拱手致歉,吩咐其他弟子带着宾客先行回客房休息,然后便匆匆赶去内宅。 薛府分前后两半,前宅作会客、集会之用,弟子、宾客的住宅就在前宅。穿过一道极窄的跨门是后宅。后宅居住的都是女眷,是不准弟子们进去的。所以那个弟子惊闻小姐死讯并不敢擅自进入后宅查看,只得赶来报信。 薛让安置了宾客,这才向后宅走去,正巧遇到薛情依。 薛情依问道:“到底是谁杀害凝儿姐姐?” 薛让摇头道:“一切有父亲做主,你切莫多嘴惹人笑话。” 薛情依对这位老成持重的哥哥显得有些不以为然,竟独自加快脚步先走了。 三 得知薛家发生命案,知府大人忙派出最得力的手下捕头杨义赶往薛府。 杨义来到薛府,见装饰豪绰,不由喟然长叹。 沿着碧瓦青墙,踏着白石长阶,穿过内宅跨门,走过一片树林,先看到的是一座假山。假山旁种着一棵大树,一看便知是一棵古树。 不远处有个小湖,小湖里浮着两对鸳鸯。湖边一片花丛,红花盛开。花丛边站着许多人。杨义走了过去,发现薛凝儿的尸体躺在湖边的花丛中,先来的仵作正在检查尸体。 只见死者长发披散,遮挡住脸庞。薛明义见了杨义,便问道:“来者可是杨捕头?” 杨义道:“正是。”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走到了尸体旁半蹲下去。他拂开死者长发,发现死者双目圆睁,舌头耷拉在嘴外。杨义观察到死者脖颈间有五道淤青指痕,脖子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显然已经断了。 仵作果然说道:“初步看来是被扼死。” 杨义点头,这和他的判断完全一样,便吩咐道:“先将尸体带回去再做检验。” 说罢杨义便起身道:“请问是谁最先发现尸体?” 薛明义唤来最先发现薛凝儿尸体的侍女,交由杨义查问。 杨义问过侍女,初步判断了案发时间就在薛明义寿宴开始左右至发现尸体之间。 杨义观察四周环境,问道:“请问薛府防卫如何,外人是否可以进入后宅?” 薛明义道:“后宅乃是男子禁地,宅内有女护卫把守,墙外皆是薛家弟子,绝无可能有外人潜入杀人。” 杨义快步走去高墙,见高墙足有两丈还多,若是有人越墙而入,定会被人发现,便彻底排除了闯入者作案的疑虑。 杨义沉吟道:“如此看来,杀人者必是府内中人。” 薛明义大惊失色道:“怎么可能?凝儿乖巧懂事,何人能与她有如此仇怨?” 杨义道:“此事还需调查才知。”说罢便唤来几个捕快,吩咐收敛薛凝儿的尸首,便告辞了薛明义打道回府。 第二回小姐死了(二) 第二回 小姐死了(二) 一 杨捕头走后薛府愁云密布。 薛明礼脸色悲拗愤怒,犹如困兽般在房中乱转。 薛明义安慰道:“二弟莫急,此事我觉得还是交给官府查出凶手。” 薛明礼怒道:“不急?叫我如何不急!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今在你府上出了事,你定要给我个交代!” 薛明义叹了口气道:“老夫也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究竟何人下此毒手?” 薛明礼心烦意乱:“你问我,我问谁来?” 薛让见他们两个心情欠佳,便说道:“父亲,叔父,此事便交给我来处理。” 薛明礼对薛让也颇为疼爱,闻言同意道:“侄儿千万要找到凶手,替你妹妹报仇!” 薛让应是后辞别了两人便赶往府衙。 王知府正在府衙办公,对薛家的案情也颇为关注。见薛让来了起身相迎。 两人寒暄两句,薛让便直入主题:“父亲和叔父忧心舍妹死因,小侄便来瞧瞧,不知知府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他见王知府面有犹豫,似乎欲言又止,道:“知府大人尽可直言。” 王知府叹道:“本府本不该将案情透露给你,但念在我与你爹多年情分,说说也无妨。”他沉吟道:“经本府仵作查验薛小姐尸体,发现薛小姐手中握有一物……” 薛让讶异道:“究竟是何物,可是凶手线索?” 王知府呼唤手下,将证物呈上,薛让定睛一看,竟是一块质地极好的宝玉挂饰,不由脸色大变:“这……” 王知府道:“你可认得?” 薛让沉吟道:“此玉乃是家母传给二哥的贴身之物。” 王知府惊疑道:“二公子的贴身之物怎会落在死者手中,莫非……”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豪门大院里的龌龊事太多,还是少管为妙。 王知府打定了主意,此事他绝不再多加过问,不如全权交给杨捕头和薛府处理。 若是查出了什么惹恼了薛家,便将杨捕头交给薛家顶缸。 他分清利害,哪还敢再多问,便叫人收起了证物,派人去请杨捕头。 杨义从义庄赶回府衙时,薛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薛让见他来了,迎上前来:“杨捕头可看到那块玉?” 杨义点头道:“三公子定知道证物来历。” 薛让将玉的来历讲给杨义,杨义听罢不由皱起眉头。 思索良久,杨义道:“二公子与死者感情如何?” 薛让见杨捕头似乎怀疑薛扬,便急忙解释道:“两人虽是堂兄妹可感情极好,家兄虽有些胡闹,但绝不会做出杀害血亲之事!” 杨义笑了笑,他好像并不常笑,笑得有些勉强:“现阶段只能抱有怀疑态度看待一切。”他顿了顿,道:“如今天色尚早,不如三公子带我去府上瞧瞧,看看是否有些遗漏,另有要事相询,此地人多口杂,多有不便。” 薛让点了点头,两人就结伴回了薛府。 二 黄昏。 薛情依等待在大门口,见薛让和杨捕头一同回来忙迎了上去:“可有消息?” 薛让道了声:“先进去再说。” 三人来到前宅客厅,薛让吩咐下人上茶后坐定。 薛情依急不可耐道:“杨捕头为何去而复返?” 杨义道:“我随仵作去了义庄,检查了死者尸体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不敢妄加揣测,所以来问问府上是否知情。” 薛让疑惑道:“什么事?” 杨义道:“死者怀有身孕。” 薛情依闻言惊得跳了起来:“绝不可能!” 杨义道:“千真万确,经仵作查验薛小姐确有两个月身孕。” 未出阁的小姐竟怀有身孕,这是豪门天大的丑闻,就连杨捕头也不敢四处声张,只能先行问问家人是否知情。 薛情依急的团团乱转:“怎么可能,凝儿姐姐竟然怀有身孕,是谁的孩子?” 杨义沉吟道:“不知府上长辈可知此事?” 薛让摇头道:“在下家中家教甚严,若是叔父早知此事,还不剥了凝儿的皮?想来二叔和父亲也不知情。” 杨义沉吟片刻,道:“我怀疑死者孩子的父亲极可能就是凶手。” 薛让想了想道:“确有可能,凝儿得知自己怀孕,便找情郎来商量,情郎恐怕惹恼了二叔,极有可能杀死凝儿来保守秘密。” 杨义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死者的情郎究竟是何人。” 薛让道:“在下与小妹定当极力配合杨捕头。” 杨义道:“不知二公子现在何处?” 薛让忽地想起府衙看到的证物,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家兄正在房内睡觉,杨兄莫非是怀疑家兄?这万万不可能!家兄再不着调又如何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薛情依听到此处不禁奇怪出声,薛让便将薛凝儿死时握有薛扬贴身宝玉的事讲给了她。 薛情依听罢连声否认道:“二哥怎会是凝儿姐姐的情郎?这绝无可能!况且二哥武艺不凡,凝儿姐姐并不会武,又岂会落下玉佩而不自知?此事定是真凶嫁祸,杨大哥万万不能上了凶手的恶当。” 杨义道:“当下来看,薛扬的嫌疑最大,至于他是不是凶手,还需调查过后方可下定论。两位放心,我即为官府捕快,便绝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跑了真凶!” 薛让思绪凌乱,久久没有说话,杨义道:“既然二公子还在睡觉,我们便先去死者房内看看,不知两位可否带路?” 薛情依道:“好,不知杨大哥还有什么要求?” 杨义道:“我还需要今日寿宴到场宾客名单一观。” 薛让道:“在下这便去取来,便先由小妹带杨兄前去凝儿闺房。” 三 打开房门第一眼,杨义便看见了满眼的粉色。 薛情依看了一眼杨义古怪的脸色,道:“凝儿姐姐生前最喜爱粉色。” 杨义点点头,道:“劳烦小姐先将房内死者的贴身用物收拾一下,顺带检查一下那里面是否有可疑之处,我便先在门外等候。” 说罢杨义便替薛情依关上了房门。 不过片刻,薛情依就将房门打开,手中多了一个包裹,道:“杨大哥可以进来了。” 杨义闻言走入房中,先四下观察了一番,然后就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只见窗外摆着几盆盛开鲜花,随口问道:“薛小姐可否介绍一下死者?” 薛情依答道:“凝儿姐姐虽是二叔之女,却从小长在我家,爹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抚养,与我们兄妹情同亲生兄妹。” 杨义翻检桌上摆放的用物:“死者平日有什么喜好?” 薛情依道:“她平日里也不爱出门,整日呆在房中,只是养些花草打发时光,闲暇时喜爱读些诗词歌赋,也爱看些故事。” 杨义发现薛凝儿房中的书籍的确不少,证明薛情依所言非虚,便逐本拿起来翻阅:“她既爱阅读,或许有写作习惯?” 薛情依道:“她每日确有记录日记的习惯。” 杨义惊喜道:“那哪一本是她的日记?” 薛情依指了指桌旁的一个大箱子,道:“那些便是了。” 一个喜爱阅读故事的少女,定会将一些心事记在日记里,只要看看她的日记,或许从蛛丝马迹中可以推测出她的情郎到底是谁。 杨义大喜过望,便打开了木箱,看了一眼里面订装好的日记道:“这些东西我需要带回去。“ 薛情依道:“当然可以,杨大哥还请尽快找出凶手。”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薛让走了进来:“杨兄,宾客的名单在下拿来了。” 杨义翻看了宾客名单,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宾客的问题,觉得来宾并无可疑。 杨义问道:“不知你们薛家的人是何时到达寿宴现场?” 薛情依当时伴在父亲身侧,从她的位置来看若有人进来和出去便一目了然。 薛情依道:“巳时一刻我和父亲、二叔三人先到。” 薛让道:“然后是我和管家,是在巳时二刻到的。” 薛情依道:“三叔大概是在巳时三刻,二哥是在午时二刻回来。” 杨义道:“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巳时二刻到午时二刻之间,不知此间有哪些人离开了寿宴?” 薛让当时在忙着答对宾客,哪里看得到有哪些人进来,又有哪些人出去,便看向了身边的薛情依。 薛情依想了想,道:“当时除了我父亲外,基本都有人出去过。” 杨义道:“不知小姐可还记得他们期间都是何时出去,又何时回来?” 薛情依道:“二叔是在巳时二刻到巳时三刻之间出去了一趟,因为当时三哥进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薛管家送来了三哥便和二叔一起出去了,应该是去门口迎接宾客。” “三叔是巳时三刻进来以后瞧了一眼就直接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午时二刻二哥回来时喝得烂醉,见父亲脸色不好便直接出去了。” 薛让道:“我在正午时曾去过一次茅房,去过便回来了。” 杨义默记了一下每个人的时间,便请薛让叫来两个下人帮忙将薛凝儿的日记抬回府衙。 杨义听闻薛扬还没有睡醒,便和薛让约好了明日拜访时间,然后便告辞离去。 第三回意中人(一) 第三回 意中人(一) 一 “你说什么?凝儿死了!” 酒醒的薛扬听到薛情依的描述不由怔在原地。 “她怎么会死?是谁杀了她?” 薛情依摇头道:“知府大人派了杨捕头来调查了一番,杨大哥本想找你问话,但见你还在睡觉,便先行离去了。” 薛扬脸色有些奇怪,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有心事。 薛情依瞧他脸色不对,心中忽地想起玉佩之事,便低头向他腰间看去,果然空空如也。 “二哥……娘给你的佩玉哪里去了?” 薛扬正端着茶杯喝茶,闻听薛情依此问动作竟顿了顿。 他看了一眼薛情依,淡然道:“你怎么关心起哥哥的玉佩?” 薛情依见他答非所问,心里惊疑不定。 难道正如杨捕头所言? 薛情依故作坦然,道:“以前见你总不离身,方才未见便出言相问。” 薛扬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让我送人了。” 薛情依沉吟道:“你送谁了?” 薛扬笑着捏了一把薛情依的脸笑道:“你有话直说,到底怎么了?” 薛情依慌张躲闪,摆了摆手道:“只是随口问问……我找爹还有事……” 说罢薛情依便逃似得离开了。 薛扬望着薛情依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二 薛情依离开了薛扬的房间,便直奔薛明义的书房。 行至门外,忽听里面传来一阵争吵之声,薛情依不由停在原地。 只见二叔薛明礼咆哮道:“大哥,凶手到底是谁你查清楚没有!” 薛明义叹道:“为兄已拜托王知府,他也派出最得力的手下你也见到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了,你且等等。” 薛明礼怒道:“不久就有消息?到底有多久?一日不为凝儿报仇,我便一日睡不踏实。” 此时房中还有一人,正是三叔薛明诚。 薛明诚的年纪较他的两位兄长可年轻太多,比薛扬也只大了六岁。 长兄薛明义既是兄长,又是父亲将他带大,兄弟三人感情极好。 薛明义生的高大魁梧,蓄着大胡子,和二弟薛明礼相貌相仿,皆像其父。 薛明诚则不然,长相斯斯文文,说话慢条斯理,颇有儒雅之气,肖母像。 别看薛明诚相貌斯文,长得瘦弱,可此人武功甚至比其两位兄长还高,早早便离开薛家,独自混迹江湖。凭其武艺和智谋竟自立门户,一手创立赤诚帮,盘踞辽东一方,与薛家帮守望互助,是辽东新崛起的大帮派。 薛明诚安慰道:“二哥莫急,此事还是交给官府为妙。” 薛明礼道:“为何?” 薛明诚道:“一来我等不通查验探案之事,恐错怪好人或耽误抓住凶手的最佳时机。二来最近辽东江湖纷乱,官府行事暧昧不清,似有拿咱们薛家作法之意,颇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惟恐落人口实,且不如交给官府来办。” 薛明礼冷哼一声,道:“你们且说得轻巧,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孩儿。” 薛明义闻言脸色颇为不悦,薛明礼见状,心知说错了话,便不再多言。 薛明义知他刚死了孩儿心情不佳,便也没有出言怪罪,道:“三弟说的是,我们毕竟是江湖人,哪里懂得查案?且交给官府处理,待他们查到凶手,我们便先行捉住,其他事情且以后再说。” 薛凝儿虽是薛明礼的女儿,可毕竟是在薛府长大,薛明义待她如亲女,对于凶手,薛明义的恨意绝不比薛明礼少半分。 薛明礼道:“就依大哥之言,待我抓住凶手,看我不将他碎尸万段!” 薛情依听到这里,便走上前敲门。她将杨捕头今天查探的事告诉了三人,偏隐瞒了薛扬玉佩和薛凝儿有孕之事。 她仍不相信薛扬会是薛凝儿肚中孩儿的父亲。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绝不能告诉薛明义。 或许因为她也清楚,薛明义绝不会相信薛扬 在薛明义心里,薛扬本就是一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差劲儿子。 三 夜,夜色已深。 杨义还在府衙,他打算今夜熬个通宵,将薛凝儿的日记都读一遍,看是否能找到些关于孩子父亲的线索。 他已看了许久,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却收获不多。 薛凝儿日记里记载的都是些生活琐事,从她的日记里可以看的出来,她一定是个敏感且细心,又有些多愁善感的豪门大小姐。 杨义将日记合上,看了一眼装日记的箱子。 他已读完大半,剩下的已不多,从日期算来,已该读到最近一年。 在早期的日记里,杨义不难发现这位薛凝儿姑娘确实有一位爱慕的男子,但内容里并未直接道出他的名字,只用“他”来做表示。 杨义强打精神又拿起一卷,发现这卷日记很新,杨义看了看日期,果然是记录最近三个月的事情,他翻到最后,发现这卷还有大半是空白的。 “看来是死前写的最后一卷。” 杨义打起精神仔细阅读起来,他发现这卷里面的内容有些古怪。古怪在哪杨义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地方透着不对劲。 只见内容写的哀怨缠绵,偶尔还写有几首情诗,似乎标示着作者思念惆怅的心情。 杨义将情诗抄写在一张纸上,又继续埋头在少女的心事里。 天已见亮,杨义终于将薛凝儿的日记全部读完。 他总结发现,薛凝儿的意中人确是薛府中人,而且是薛凝儿经常可以见到的人。 能经常见到薛凝儿的年轻男子本就不多,而且绝对是有地位的人。 而据薛凝儿描述,这个年轻男子应该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武功很高。 符合如此条件的,杨义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薛扬。 杨义将刚才记录薛凝儿情诗的纸拿来反复阅读,发现字里行间竟真的隐藏着两个字——薛扬! 杨义并没有流露惊讶的神色,他早有怀疑薛扬,只是感觉缺少了证据。 现在这日记内的情诗便是薛扬和薛凝儿私通的铁证。 只是杨义总觉得这最后几卷日记似乎有些古怪,这情诗似乎太直白了些。 虽有掩饰,但有心人并不难找出薛扬的名字。 这与薛凝儿敏感细心的性格有些矛盾。 似乎这就是是杨义觉得古怪的地方? 杨义觉得是,却又不完全是。 阳光照进窗子,杨义这才发现天已大亮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走出了府衙。 四 辰时二刻。 杨义按照昨日约定时候来到了薛府,可薛让告诉他薛扬昨夜出去后还为回来。 “家兄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喝醉了便宿在外面。” 杨义沉吟道:“令兄的堂妹刚刚遇害,竟有心思外出喝酒,实在够匪夷所思。” 薛让强笑道:“二哥他素来心胸豁达,杨兄莫急,小弟这便找人寻他回来。” 杨义摇头道:“不必,我来此一是为了找令兄问问,二是还有一事相询。” 薛让道:“敢问杨兄还有何事,在下定如实相告。” 杨义道:“敢问府上可以自由出入内宅的除了你们兄弟还有哪些男人?“ 薛让想了想道:“内宅杨兄也去过,想必也知道我们薛家内宅是轻易不让普通人随便出入的。能自由出入内宅的只有父亲、二哥、我、管家薛四和大师兄陆有了。就连二叔和三叔也不能独自进入内宅。” 杨义若有所思道:“不知令师兄陆有是何许人?昨日我并未听闻。” 薛让道:“大师兄是父亲亲信,也是父亲的高徒,深得父亲信任。平日负责府上安全警戒之事。昨日杨兄没有见到他想必是在带人巡视。” 杨义道:“我想与薛管家和令师兄单独谈谈。” 薛让点了点头,道:“在下这便去安排。”说罢便留下杨义在客厅饮茶,独自找人去了。 杨义饮着茶眼睛却在观察薛府的客厅。 只见客厅的装饰极为奢华,桌椅都是红木制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杨义站起身来,在客厅内走动,观察着墙上装饰用的画作。 杨义知道薛家虽是武林世家,却未曾想到薛府内竟有许多大家的名画。杨义酷爱画作,对此道也深有研究,见薛府挂在客厅的画都这般名贵,不由啧啧称奇。 忽然他在一副画作前站定了脚步,仔细观察着。 他发现这幅画竟是副假画。 这幅假画笔法老道,几乎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毫无破绽,就连题字也模仿的有模有样,不禁惊讶自语道:“此画是何人所作,难道是哪位大家临摹他人作品?” 他话音刚落,身旁忽地传来一声娇笑,杨义转头看去,见是薛情依来了。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画上,竟没发现她已在身旁站了多时。 薛情依笑道:“此画乃是府上下人薛五所作,非是大家!” 杨义讶然道:“想不到府上下人也有如此神技。” 薛情依道:“薛五是管家薛四的弟弟,他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字画模仿。” 杨义道:“劳请薛小姐代为引荐,凭他这手画技在下实在佩服万分。” 薛情依黯然道:“恐怕杨大哥要失望了,可惜薛五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杨义叹道:“可惜,实在可惜。” 薛情依忽然道:“其实我家并非只有薛五有此才能。” 杨义诧异道:“莫非府上还有其他人有此神技?” 薛情依抿嘴一笑,指着角落里的一副烟雨图道:“那幅画是家兄薛让所作,杨大哥瞧瞧临摹的如何?” 杨义闻言走了过去,看了几眼发现果然可以以假乱真,不由赞叹道:“想不到三公子竟也有如此技艺。” 薛情依笑道:“我三哥聪明绝顶,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的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四回意中人(二) 第四回 意中人(二) 一 “死了?” 杨义连呼可惜,转头又见薛让带着薛四和陆有走了进来。 薛四恭敬的对杨捕头施礼,到是陆有倒像是完全没有看见杨义一样,自顾自的找了个椅子就坐了下去。 杨义对薛四还了一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只见薛四年纪很大,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只是不知他遭遇过什么事情,脸上竟然满是深深刀痕,将整张脸都刮花了,完全看不出样貌,到显得有几分凶恶。 薛四见他看着自己的脸发愣,不由笑了起来。 薛四这一笑真是虬结的肌肉都挤在了一起,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杨捕头莫怕,小人的脸是在十年前的一场意外中被贼人刮烂的。” 杨义不知如何作答,薛四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时日已久,贼人早已逃之夭夭,杨捕头不必安慰。” 杨义点头道:“管家到是有一副豁达心肝。” 薛四笑道:“若想不开岂不是自找烦恼?况且小人又不是青楼里的姑娘,不指望这副相貌吃饭。” 杨义笑了笑,他发现这位管家讲话到是有几分风趣。 他看了一眼薛让,道:“三公子稍待,我且与两位单独问几个问题。” 薛让点点头,便拉着薛情依走出了会客厅。 杨义又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脸肃穆的陆有,陆有冷哼了一声,便也移步走了出去。 杨义见他们都走了,便问薛管家:“管家莫慌,你且当作与我闲聊两句,只要将你知道的事情如实告诉我便好。” 薛四道:“小人晓得。” 杨义道:“昨日你可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事?” 薛四回想了一会,道:“到有一件特别之事。” 杨义道:“什么事?” 薛四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昨日午时之前,老奴本在前院忙活老爷寿宴的事,只是午时二刻时二少爷回来,大闹了老爷的寿宴。后来他见老爷似乎有些生气,便离开了寿宴。” 他顿了顿,道:“平日里二少爷醉酒归来总要老奴做些食物送到他的房中,昨日老奴便也想问问,于是在二少爷离开前院后,老奴也跟了出来。只是在老奴刚进后院时,发现二少爷在与人争吵……” 杨义道:“和谁争吵?” 薛四顿了顿,沉吟道:“是……堂小姐。” 杨义追问道:“你是说死者?” 薛四点头道:“的确是凝儿小姐。” 杨义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薛四肯定道:“老奴绝对不会看错,老奴在树林里便听见有人争吵,于是便加快了脚步,躲在树后偷偷看了一眼。二少爷的确是在和凝儿小姐吵架。” 杨义闻言不禁对薛扬的怀疑又加重了几分。 杨义思索半晌没有说话,薛四便不做声的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许久,杨义才又问道:“管家可否说说死者平日习惯?” 薛四如实作答,回答和薛情依一模一样。 杨义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便请他叫陆有进来。 薛四躬身退下,紧接着陆有就走了进来。 杨义仔细观察陆有,发现他相貌堂堂,眉宇间却似乎有些愁意,也有些疲惫:“阁下是薛老爷的大徒弟?” 陆有的心情似乎因为失职有些不太愉快,语气十分不耐烦:“这种问题随便问问别人都知道。” 杨义见状不由笑了笑,便直入主题:“阁下与死者关系如何?” 陆有恼怒道:“兄台未免可笑,在下的职责是保护薛府安全,能与府上小姐有甚么关系?” 杨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案发当时阁下身在何处。” 陆有闻言更怒,霍然起身道:“你是在挖苦我?” 杨义诧异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陆有道:“在下若在现场,又岂会出此天大的纰漏?难道你怀疑在下是凶手?” 杨义道:“我确有此意。” 陆有大怒道:“在下劝你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还请尽快找些有用的线索抓住凶手为上!告辞!”说罢他竟真的昂然而去。 杨义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陷入深思。 二 正午。 杨义等了一上午也没见薛扬回来,便直接回了衙门,正好碰见了正从衙门往外走的捕快小六。 小六见杨义回来了,面上一喜道:“头儿,俺正好找你有事。” 杨义道:“什么事?” 小六道:“明天是俺娘寿日,俺娘命俺请杨头儿晚上放衙后去家里吃酒。” 杨义道:“既然是大娘寿诞,我一定过去。” 杨捕头自幼父母双亡又没有成亲,所以衙门里的捕快经常请他吃酒。杨义性格虽有些冷淡,其实有些外冷内热,为人十分义气,经常接济手下,所以与衙门里捕快的家人也甚是熟络。 杨义想了想,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六:“你且叫几个弟兄准备准备在此等我,我这便去找知府大人要过批文,然后跟我一起去拿人。” 听到拿人小六不由摩拳擦掌道:“去哪拿人,拿谁家的人?” 杨义笑了笑,头也不回道:“去薛府,拿的是薛家的二公子薛扬。” 小六闻言不由怔在原地,自语道:“薛家?杨头儿是嫌活得长了?” 薛明义和兄弟两人在书房饮茶,忽然响起了轻轻敲门声。 薛四躬身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老爷,刚走的捕头杨义又回来了。” 薛明义皱眉道:“为何去而复返?” 薛四道:“老奴不知,这次不是他自己来的,还带了十几个官差,就在前院。” 薛明义和另外两兄弟对望了一眼,道:“莫非是凝儿的事有了定论,带人拿人来了?” 薛明诚沉吟道:“极有可能。” 薛明礼冷笑道:“竟敢带人上薛府拿人,这小子好大的派头!难道是个愣头青?” 薛明义道:“你们跟老夫一起去瞧瞧,他到底是什么章程。” 三 薛明义三人龙行虎步来到前院,看见杨捕头正与薛让谈话。 薛明义朗笑一声,道:“杨捕头所谓何来,可是凝儿的事有了消息?” 杨义对薛明义拱手一礼,道:“的确,在下奉命来此带走府上二公子薛扬回衙门问话。”说着便将从王知府处讨来的逮捕公文交给了薛明义。 薛明义看了一眼,失声道:“你说你要抓捕薛扬?” 杨义道:“是,在下怀疑薛扬与府上小姐薛凝儿的死有关,特来捉拿。” 薛明礼喝道:“你的意思是凝儿是薛扬害死的?” 杨义道:“是。” 薛明礼道:“你凭什么?” 杨义将薛扬的佩玉和整理过后薛凝儿的日记交给薛明义,道:“凭这两样东西。” 薛明义三人翻看了一番,狐疑道:“这算什么?” 杨义环顾四周,道:“烦请薛老爷找个偏僻之处,在下与你详细说明。” 薛明义带着两个兄弟和杨义来到了书房,道:“现在你可以讲了。” 杨义道:“佩玉是在死者手中发现的,死者死后仍紧紧握在手里,所以极有可能是凶手之物。” 薛明义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是承认点头。 杨义拿过佩玉道:“经在下所查,此玉是薛扬贴身之物,是薛夫人留给薛扬的遗物。” 薛明义又点了点头。 杨义道:“另有一事或许三位还不知道。” 薛明义道:“什么事?” 杨义道:“死者薛凝儿小姐经仵作查验,发现她死时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薛明礼失声喝道:“这绝无可能!” 杨义道:“千真万确。”他将整理好的日记拿起:“这是薛凝儿小姐生前记录的日记,从她所记述来看,薛凝儿小姐在府上的确有一位意中人,而这位意中人,极有可能是她肚内孩子的父亲,也极有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 薛明义惊疑不定,颓然道:“的确,只是你如何断定薛扬就是凶手?” 杨义道:“在下只是怀疑薛扬,还不敢断定他就是凶手,一切需等他到衙门里问过才知。” 薛明义忽然好像老了十岁,颓然地摆了摆手:“罢了…”似乎他早就忘记了兄弟三人的计划。 不只是他,另外两人好像也被杨捕头的消息震惊的傻了,竟任由杨捕头将刚刚回府睡觉的薛扬带走。 第五回意中人(三) 第五回 意中人(三) 一 辽东地处偏远,各种族人汇聚龙蛇混杂,这里既有北方的游牧民族,也有更东方的高丽人,还有海外的东瀛武士,甚至还有极北之地的罗刹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无论是发生在种群与种群之间,团体与团体之间或是个人与个人之间。 冲突往往伴随着分歧、暴力,甚至罪恶。 正午时分。 外面午阳万丈光明,大牢里却阴暗幽深,烛火昏黄摇曳,关押着肮脏和暴戾。 薛让走在大牢里,仿佛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 或许对牢中的囚犯来说,像薛让这种贵阶公子生来就是活在天堂。 天堂和地狱并不是只隔了一道牢门,而是阶层与阶层之间与生俱来就注定了的。 现在他的兄长薛扬是否真的就从天堂落入了地狱? 薛让不敢想象和这样一群臭烘烘的囚犯生活在一起是什么滋味,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领路的狱卒面有难色:“公子,您可千万得快着点,不然小的跟上头不好交代……” 薛让微笑着将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差大哥放心。” 差大哥掂了掂银子的确放心不少,将薛让送到了薛扬的牢房就转身退了出去。 薛扬宿醉未醒,面有颓色。穿着一身囚服盘腿坐在牢房的角落里。 薛让四下看了一眼,见薛扬是单独一间,心里不禁道了声万幸。 若是让养尊处优的薛扬和囚徒混在一起,那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要残酷? 薛扬听见有人来了,慢慢抬起了头,见是薛让竟又闭上了眼睛。 薛让皱眉道:“二哥,可是吃了苦头?” 薛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我是薛家的二公子,莫说现在只是个嫌犯,就算真的是囚犯那班喽啰也不敢为难于我。” 薛扬还是那个薛扬,身为薛家的人,总归还是比别人骄傲一些。 薛让有些犹豫,有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出口:“凝儿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薛扬闻言反问道:“你觉得呢?” 薛让摇头道:“我绝不相信二哥能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薛扬终于睁开了眼,薛让忽然觉得薛扬的眼中有一丝莫名的意味。 薛让又问道:“那你的佩玉为何会出现在凝儿手里?” 薛扬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玉佩我早早便送了人。” 薛让立即追问道:“你送给了谁?” 薛扬沉吟半晌:“现在我不能说。” 薛让急道:“你已沦落至此,还有何不能说的?你快快告诉我,我好找到证人救你出去。” 薛扬忽然笑了,站起身来走到薛让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我现在实在不能讲清,你若真想救我,还需要相信我,尽快找到真凶。” 薛让只能重重点头。 二 薛让离开了牢房就碰到了杨捕头,好像他早就等在这似的。 杨义的确在等他。 薛让将薛扬的话重复给杨义,杨义不由皱起眉头。 薛扬到底是不是凶手? 若薛扬说的是真的,他的佩玉到底送给了谁? 又为何会出现在死者手中? 薛让恳切道:“杨兄,若说家兄是害死堂妹的凶手小弟是万万不信的,还请杨兄继续追查,千万不要害了我二哥!” 杨义看了一眼薛让,沉吟道:“可惜令兄被捕后拒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所以才出此下策请你前来,既然案子还有疑点,我定当竭力追查。” 原来薛让私会薛扬本就是杨义授意的。 薛让点点头道:“劳烦杨兄了,待找到真凶,薛家定厚礼相谢。” 杨义摆了摆手:“我只是职责所在,并非卖薛家人情,阁下请回,我还要回衙门看看。” 二 黄昏。 跟薛让分别后杨义就回到了衙门,将薛凝儿的日记又翻了出来。 案件看似明朗,只是当中还有许多疑点。 薛扬风流贪杯常常夜不归宿,与薛凝儿见的面一只手的数的过来,两人如何产生私情? 还有那最后一卷日记,杨义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正在杨义反复查阅时,小六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杨义的肩膀道:“杨头儿,别忘了今天是俺娘寿日,放衙了之后你可一定得来俺家,不然俺娘非得扒了俺的皮不可。” 杨义道:“我记着,你且先回去,我看完这些证物便过去。” 见小六喜笑颜开的走了,杨义不禁摇了摇头,将日记整理整齐,把最后那卷日记和薛扬的佩玉揣进了怀里,打算晚上回家再做研究。 杨义看了看天色,便起身走出衙门,往城内集市走去,打算买些礼物再去酒楼点些菜肴带去小六家佐酒。 杨义买了礼物便来到了辽东最大的酒家醉霄楼,在门口正巧遇见了薛让的三叔薛明诚。 薛明诚见杨义提着三斤羊肉和一只荷叶包着的烧鸡,热情的走了过来,笑道:“杨捕头好兴致,来醉霄楼竟然还自带食物。” 薛明诚年纪二十八九岁,既是辽东薛家家主的弟弟,又是赤诚帮的帮主,可谓是年轻有为,况且在薛家时杨义也见过,自然认得他。 于是杨义便停下了脚步:“手下兄弟的老母过寿,我才来这里要上两个菜佐酒,否则就凭衙门的俸禄,在下岂敢轻易踏足此地。” 薛明诚闻言亲热地揽着杨义的肩膀道:“原来是足下兄弟的老母过寿,既然碰上便是缘分,你尽管点,今日我请你。” 杨义连道不必,却被薛明诚架进了醉霄楼。薛明义叫来小二,熟练的点了七八个菜,吩咐小二将菜做好后送到小六家,然后就拉着杨义找了个位子坐下:“既然杨捕头今日有事我也不便多留,还请给个面子喝一杯再走。” 杨义见他如此豪爽,哪敢推辞,便也坐了下来,道:“多谢薛帮主,那我便敬你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薛明诚喝完道:“慢来慢来,其实我还有事相托。” 杨义道:“薛帮主有何事?” 薛明诚道:“我那侄子薛扬被杨兄弟抓进了大牢,若说薛扬是害死二哥女儿的凶手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杨义沉吟道:“薛帮主不妨有话直说。” 薛明诚哈哈大笑道:“杨捕头放心,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杨兄弟卖我个面子,让我进去探望他一眼。” 杨义看了一眼薛明诚,心想传闻果然不假,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叔侄实则亲如兄弟。 他点了点头道:“没问题,顺便请薛帮主劝劝二公子。” 薛明诚道:“劝他什么?” 杨义道:“自打二公子进了大牢,无论在下问他什么问题,他都闭口不言。” 薛明诚一拍桌子道:“这小子实在糊涂,明日我便去劝劝他,叫他配合杨捕头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杨义点点头,提着烧鸡和羊肉便起身告辞, 薛明诚将杨义送到醉霄楼大门口,嘱咐道:“还请杨捕头多费心思,尽快找到凶手。” 杨义道了声“这是自然”便转身离去。 三 杨义到达小六家时天色已黑透了。 见杨义提着东西来了,小六他娘孙大娘埋怨了几句。 杨义走进了屋子发现小六正对着满桌菜肴垂涎欲滴,不禁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怎么馋成这个样子。” 小六道:“杨头儿你是不是发了横财,俺早就听说醉霄楼的食物,一直都没钱尝尝。” 杨义将遇到薛明诚的事讲给小六,小六连呼后悔:“早知该与你一起回来的,还能尝尝醉霄楼的美酒。” 杨义没有理他,起身帮孙大娘忙活了一阵,三人就坐了下来。酒酣时杨义和小六不经意聊起了薛家的案子。 小六一边夹着菜一边问道:“头儿,你说薛家小姐到底是薛家少爷杀的吗?” 杨义放下了酒杯道:“目前证据都指向他。” 孙大娘忽然插话道:“薛家二少爷的名声可不太好,据隔壁吴大妈说,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杨义哪知坊间竟已开始流传薛家的闲话,不由上了心,问道:“坊间都是怎么说这个案子的?” 孙大娘道:“这不是因为六子在衙门当差,邻里乡亲都来跟我打听,无非就是些闲话。” 杨义饶有兴趣道:“那吴大妈是怎么说薛扬的?” 孙大娘道:“她说薛扬曾在迎春楼因为争抢姑娘和李家的少爷动过手,都把李家少爷打坏了,听说薛家赔了不少银子呢。” 杨义问道:“迎春楼的哪位姑娘?” 小六接道:“这事俺知道,当时当差去迎春楼的就是俺。” 他仍在不断往嘴里塞着食物,嘴里嘟嘟囔囔道:“两人争的是迎春楼的清倌柳姑娘,听说两人好了有一阵了,薛二公子一直有意给她赎身,只是迎春楼的老鸨金叶子贪财,以柳姑娘奇货可居,竟搞竞价拍卖。薛二公子惊闻消息赶到后这才和拍到柳姑娘的李家少爷大打出手,把李家少爷打了个半死。” 杨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六道:“两个月前。” 杨义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可能冤枉薛扬了。” 第六回密谈 第六回 密谈 一 青楼原本是指豪华的雅舍,以清漆涂饰奢华楼宇为意。彼时是指豪门高户,后来却变成了妓院的代称。青楼接待的一般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档次较高。纯粹做皮肉生意的,那叫窑子。 迎春楼是青楼,不是窑子。 深夜子时。 迎春楼今夜的生意好极了,老鸨金叶子已经忙碌了半宿,刚得空稍作歇息,门口就又出现了一位客人。金叶子强提精神迎了上去。 只是她这次迎来的既不是春,也不是财,而是衙门的捕快。 杨义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了一眼台上舞女的舞蹈,又看了一眼有些拘谨的金叶子:“杨捕头还请有话直说,奴婢还要做生意。” 杨义从怀中拿出薛扬的佩玉,问道:“此物你可见过?” 金叶子双手接了过来,在灯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回答道:“奴婢见过。” 杨义似乎有些惊讶,道:“何时见过。” 金叶子道:“这是薛家二公子的贴身配饰,两个月前曾压在奴婢这里,用它替柳姑娘赎身。当夜他便带走了柳姑娘,第二天便拿银子将这块佩玉换了回去。” 杨义道:“哪位柳姑娘,现在何处?” 金叶子道:“是奴家这里的清倌柳飘飘姑娘呀,至于现在何处,奴婢实在不知。” 杨义又问了几个关于柳姑娘和薛扬的问题,这才离去。 送走了杨义,金叶子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自语道:“糟糕了,果然查到这里,得赶快回禀大人才行……” 杨义回到了家中,将薛凝儿的日记摊开桌上,又拿出整理过薛凝儿记述情郎的抄本,在灯下仔细反复阅读。 杨义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脑中一直在思考。 他总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最后一卷日记里。 杨义总觉得关于薛扬的线索实在太多,事情未免太过简单了些。 据他所知,薛扬虽是辽东地界有名的风流公子,但绝不是个蠢货,也绝不可能遗留下如此多的线索。 从金叶子处得到的线索有些模糊,但牵扯出的这位柳姑娘或许也跟此案有关,只是如今她人在哪里? 薛扬被捕的事情满城皆知,就连孙大娘都已听说,为何没有见到这位柳姑娘出现? 按时间推算,薛凝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可两个月前薛扬正是迷恋这位柳姑娘的时间,为了柳姑娘甚至以亡母留下的佩玉压给金叶子抵作赎身之资。而且薛扬经常夜不归宿,薛府甚至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客栈,两人并无多少机会相见,可见薛扬是薛凝儿的意中人的推测并无法肯定。 那薛凝儿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是否这个人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杨义想的头痛,便起身倒了杯水,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 薛明义的高徒陆有。 陆有相貌堂堂,身有护卫薛府之责,虽不常去内宅,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杨义想到昨日约见陆有时的神色,的确有些可疑,不禁惊疑不定。 他一直以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他实在太在意薛扬的佩玉。 难道是陆有偷了薛扬的佩玉,然后杀死薛凝儿嫁祸给他? 想到这里杨义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二 清晨。 卯时二刻。 杨义在衙门里点了卯就匆匆赶去大牢。 门口的守卫告诉杨义说薛明诚正在牢里探望薛扬。 杨义暗道:“想不到昨日才问过,今天来得到早。”他匆匆走进大牢,远远的便听见两人在低声谈话,薛扬似乎情绪有些激动,正压低了嗓子低声咆哮。 杨义悄悄走了过去,侧耳倾听两人谈话。 只见薛扬将薛明诚带来的酒菜全部掀翻在地,似乎在大发脾气:“你说我爹竟然叫我服毒自尽?” 薛明诚淡淡道:“大哥派我来就是说服你。” 薛扬犹如发怒的野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笑道:“不可能。” 薛明诚道:“凝儿未婚有孕,传出去是天大的丑闻,对咱们薛家甚是不利,所以大哥想牺牲掉你。只要你在牢里服毒自尽,他便派人在城内散播消息,说是你与凝儿在府中起了争执,失手杀死了她,在牢里悔恨痛苦下畏罪自杀。” 薛扬惨笑道:“他真是如此说的?” 薛明诚淡淡道:“是的,不过我觉得他这么做简直大错特错,所以只是来帮他传个话。” 薛扬直视薛明诚的双眼,见他目光清澈,心里不禁彻底相信,惨然道:“三叔,你我虽是叔侄,可毕竟年岁差不了多少,我们一同长大,我既将你当作长辈,又将你当作兄长,你现在跟我说老实话,你觉得如此父亲,配叫我替他牺牲吗?” 薛明诚摇头叹道:“你也不要怪他,咱们薛家毕竟已在辽东传了六代,祖上莫不是官吏、富商、豪侠、名士,名声对于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薛扬如困兽般喘息着,薛明义的绝情和对父亲的失望已将他彻底激怒:“凭甚么!我的武艺、才学哪点输给了弟弟,凭什么三弟可以得到父亲的宠爱,甚至家主之位都要传给三弟,而我要成为他的牺牲品?” 薛明诚没有讲话,只是捡起了倒在地上的酒壶,给薛扬倒满了一杯酒。 薛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淡淡道:“你回去罢,回去告诉他人不是我杀的,我也做不出私通妹妹的苟且之事。我不会死,也绝不会再做他的牺牲品。我一定好好活着,等着真相大白。” 薛明诚点点头,站起身来,出门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杨义,不由诧异道:“杨兄弟何时来的?” 杨义道:“从你们咆哮开始,我便站在这里。” 薛明诚道:“你都听到了?” 杨义道:“听到了。” 薛明诚勉强笑道:“希望你不要乱说,若是叫我听到关于薛家的闲言碎语,我绝不会饶过你。” 杨义道:“阁下放心,我从来不是长舌之人。” 薛明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走了。 杨义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薛扬道:“现在我已有办法证明你不是凶手。” 薛扬暗淡的眼神忽然开始发亮:“什么办法。” 杨义道:“说出柳姑娘的下落,还要告诉我你的玉佩到底给了谁,为何会出现在死者手里。” 薛扬仍是犹豫不决,杨义淡淡道:“若连你都不想救你自己,我已没有其他办法。” 薛扬冷笑道:“本就是你将我抓进来。” 杨义道:“那是因为你的贴身佩玉出现在死者手里。” 薛扬怒视着杨义,呼吸逐渐加重,怒道:“我没有杀人。” 杨义冷漠的脸忽然笑了:“起初我的确怀疑你,现在不了。” 薛扬怔了怔,慢慢冷静下来,沉默半晌。 杨义在等着他开口,他相信薛扬一定会开口。 果然,薛扬开口了:“佩玉我从迎春楼赎回来后便直接送给了柳姑娘。” 杨义道:“我已去过迎春楼,也知道了柳姑娘,她现在人在哪里?” 薛扬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了下去,他擦了擦嘴巴道:“你要向我保证她的安全。” 杨义讶异道:“谁会杀她?” 薛扬沉默半晌,吐出两个字:“我爹。” 杨义道:“薛老爷为何杀她?” 薛扬忽然笑道:“刚才我与三叔的话你也听到了。” 杨义点头道:“听到了。” 薛扬道:“我爹他本就是为了薛家名声,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杨义似乎明白了。 青楼女子就算是清倌也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是绝不可能嫁入豪门的。 在地狱活久了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一步进入天堂? 第七回峰回路转 第七回 峰回路转 一 城北极偏僻处有个豆腐店。 豆腐店旁有一栋红色的小楼。 杨义此刻就站在红色小楼外。 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 杨义拱手道:“在下是本城捕快,也是薛扬公子的朋友,特来拜访柳姑娘。” 老妇人没有多说话,打开了大门,带着杨义走了进去。 杨义坐在客厅稍等了片刻,柳飘飘姑娘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杨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柳姑娘,只见她眼如秋水,眉如远山,确实是一位绝色佳人。 杨义起身拱手道:“姑娘可是姓柳?” 柳姑娘福了一礼,娇声道:“奴家柳飘飘,听说你是薛扬公子的朋友?” 见杨义点了点头,柳姑娘似是惊喜似是埋怨道:“可否告诉奴家薛公子的下落?” 杨义仔细观察柳姑娘的表情,见没有异色,暗道:“难道薛扬入狱传遍全城她竟然不知?” 杨义不动声色道:“薛二公子因薛家小姐被害之事被关进了大牢,在下就是负责此案的捕快。” 见柳姑娘大惊失色,杨义道:“姑娘莫急,我来此地便是为了证明薛公子的清白,需要姑娘相助。” 柳姑娘道:“只要能救出二公子,便是要奴家死,也是可以的。” 杨义从怀中拿出薛扬的佩玉交给柳姑娘道:“此玉姑娘是否认得?” 柳姑娘道:“这玉佩很像是薛公子送给奴家的那块。” 杨义道:“此物是案发时留在死者身上的证物,确实是薛扬的佩玉。” 柳姑娘道:“这不可能,薛公子将玉送给奴家后,奴家便放在楼上的首饰盒子里,怎会是同一块?” 杨义道:“那便请姑娘取来给我一观。” 柳姑娘匆匆上楼,却面色古怪的返回。 杨义见她脸色已然明白:“想必姑娘连佩玉是何时丢的也不清楚。” 柳姑娘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二 既找到了柳姑娘,杨义已十分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确实有人想要嫁祸薛扬。可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陆有?还是另有其人? 杨义辞别了柳姑娘便直接赶往薛府。 他需要见到陆有。 管家薛四将杨义请进了府中。 薛四道:“杨捕头匆匆而来可是凝儿小姐的案子有了进展?” 杨义道:“确实如此,在下现在怀疑可能抓错了人,不像是二公子杀害了死者。” 薛四抚掌大笑,那张狰狞的脸竟显得有些可怖:“老奴早就说过,老奴看着二公子长大,他如何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杨义道:“还请薛管家将陆有请来,在下有事相询。” 薛四道:“老奴这便去叫他。” 说罢薛管家告罪离去,客厅里只剩下杨义和一个婢女。 杨义百无聊赖,又开始观赏起墙上的画作。 他看的正是薛让临摹的那副名画烟雨图。 杨义正在心里赞叹之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婢女忽然吞吞吐吐道:“杨捕头……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义诧异回头,见婢女面有难色,似是欲言又止,道:“何事?” 婢女道:“是关于案发当天的事……” 杨义忙道:“请讲,可是当天看到了奇怪的事?” 婢女吞吞吐吐道:“其实当天奴婢是在内宅当值,确实看到了些事情……奴婢犹豫了好几天,谁也没有透露。” 杨义道:“到底是何事?你尽管说来,莫要害怕。” 婢女道:“当日午时,奴婢正在内宅的树林角落里修剪树木……我听到有人在争吵,便好奇的凑了过去……” 杨义猛然想起薛管家曾跟他提过薛扬和薛凝儿曾经在内宅争吵之事,杨义在牢中已问过薛扬,薛扬说薛凝儿当日确实找他吐露怀有身孕之事,想让薛扬帮助她想个主意,被薛扬教训了一通。 杨义了然的笑了笑,道:“可是二公子和死者?” 只见婢女竟摇了摇头,道:“确实是堂小姐与人争吵,只是争吵的人并不是二少爷。” 杨义大惊道:“难道还有人与死者争吵过?他是谁?” 婢女道:“是……三少爷!” 杨义闻言怔在原地,正在此时,忽然有下人跑了进来,慌张道:“杨大人,不好了,陆统领他……他死了!” 二 当杨义赶到陆有房间的时候,发现陆有的尸体就躺在地上。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杨义定了定神,叫其他人在门外等候,他独自大步走了进去。 杨义先是观察了四周,发现房内显然经过激烈的打斗。地上满是鲜血和木屑,家具桌椅皆被掀翻在地,有的甚至被刀劈成两半。 他先走到陆有身前,发现他已彻底断气,然后俯身检查了陆有的尸体,发现他胸口有一处明显的刀伤,直接穿胸而过,造成了大出血。杨义判定陆有是死于失血过多。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薛明义和薛明诚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 薛明义站在房外愣了两秒,惊讶地看了一眼杨义,又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 他吃惊的张大了嘴:“这……” 他的目光四下乱看,定在了陆有的尸体上。 杨义缓缓起身道:“人已死了。” 薛明义如同被激怒的老虎,咆哮道:“是谁杀了他!” 话音刚落,房内的柜子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薛明义脸色猛然大变,竟从凶猛的老虎忽然变成了轻盈的猫。 薛明义的身形如狸猫般,轻飘飘的跃入房中,站在了柜子前。 他好像又变成了猛虎,朝柜子怒吼道:“谁在里面!” 柜子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众人定睛看去,见一张略显慌乱的脸缓缓露了出来。 看到那张脸薛明义的脸色忽然发青,惊怒喝问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杨义当然看清了,所有人都看清了。 薛让从柜子里慢慢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染满鲜血的刀。 刀尖上还有鲜血滴落。 薛让惊诧的看着其他人,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陆有的尸体上,然后他就怔在原地。 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啷”一声轻响。 三 大牢里,狱卒们在纷纷议论。 他们既在议论被薛家老爷风光接出去的薛扬,也在议论锒铛入狱的薛让。 送走了一位薛公子,又进来了一位薛公子。 杨义绝没有想到,侠名远播的薛让竟会是杀人凶手。 他不只被当场抓获杀了同门师兄陆有,也杀了堂妹薛凝儿。 杨义在陆有的房内找到了一封纸笺。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纸笺,这是一封遗书。 遗书上详细记载了陆有如何与薛凝儿相恋,如何深夜私会,如何追查出薛凝儿的死因。 原来陆有才是薛凝儿的意中人,她肚内孩子的父亲。 据遗书上所说,陆有和薛凝儿发现有了骨肉,陆有便出主意让薛凝儿在薛老爷寿诞那天央求薛让帮他们想办法。因为薛让在那天将会成为薛家的家主,说话自然有分量,到时由不得薛明义和薛明礼不答应。薛凝儿死后,陆有就一直怀疑薛让。暗中调查下,虽然找不到证据,但还是把薛让叫来房中对质,甚至提早准备了迷香。 陆有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的武功很高,但他还是点燃了迷香,甚至提早写了纸笺藏起,万一他失手,也好叫真相大白。可以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死了。 杨义已审过薛让。 薛让承认当日午时薛凝儿确实找过他,说出了怀有身孕的事,只是薛凝儿并没有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也一直不知道陆有是孩子的父亲。 真相似乎已经明了,可是让杨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使人赃并获,薛让仍然不承认是他杀了薛凝儿和陆有。 当杨义把薛让的辩解讲给薛明义时,薛明义惨然道:“还有什么好查的?定是他为了不让凝儿的丑事传出去,冲动下便杀了凝儿。” 这的确符合薛让一直以来给杨义的印象。 薛让的确是和薛明义一样的人,都把薛家的名声看的极重。 或许这就是薛明义特别宠爱他的原因? 第八回有人害我 第八回 有人害我 一 黄昏。 大牢里烛火忽明忽暗,杨义的脸就藏在烛火的暗处,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像薛让的心,同样布满了阴影一样。 两人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房门外,对坐相视。 杨义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薛让道:“是陆师兄派人叫我去的。” 杨义道:“派的人是谁?” 薛让回想半晌,摇头叹道:“在下府上下人那么多,如何认得全。” 杨义道:“那你总该记得,或是见过他的模样。” 薛让摇头道:“从未见过。” 杨义思索片刻道:“那你为何会躲在柜子里?” 薛让道:“我一进了陆师兄的房内,便觉得昏昏欲睡,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父亲就站在我面前。” 杨义沉默不语。 若薛让所言属实,陆有只怕提早服了解药,将薛让约到房内然后杀了他。 可是薛让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陆有手上的线索绝不会比杨义更多,为何如此肯定薛让就是凶手? 如果薛让不是凶手,那么陆有到底是谁杀死的?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许久,薛让先开口道:“杨兄,你相信我是凶手吗?” 杨义叹道:“若你真是凶手,事情似乎还能简单些。” 薛让忽然笑了笑,道:“的确。”他见杨义沉默不语,道:“有人害我。” 杨义道:“三公子不说我也知道。” 薛让道:“可我并不怕。” 杨义看了薛让一眼,道:“可是你看起来很怕。” 薛让长叹一声,道:“我的确很怕,想必杨兄也知道在下在怕什么。” 杨义沉吟道:“你是怕有人想害你们薛家。” 薛让道:“在下现在深感忧虑。” 杨义道:“你在忧虑什么?” 薛让的目光有些闪烁,犹豫半晌却没有回答,反而恳求道:“在下希望杨兄能帮我给家兄带句话。” 杨义笑了笑,道:“令兄或许现在已恨你入骨。” 薛让眼神中似乎有些愤怒:“你刚才说相信我不是凶手!” 杨义叹道:“我是相信,只是我怕令兄不信。”他顿了顿道:“现在或许在令兄眼中你已是个贪权恋势,陷害兄弟的卑鄙小人。” 薛让忽然大笑道:“他不会。” 杨义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薛让道:“家兄虽然因我不得父亲宠爱,但我们兄弟感情极好,他从小都让着我,不然也不会叫我如此轻松的得到家主之位了。” 杨义似乎话里有话道:“目前来看,你非但未做上薛家家主,还沦为阶下囚,身上背负两条人命。”杨义顿了顿:“是三条……” 薛让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杨义道:“你现在应该想想,谁最有可能在此次事件后得到好处。” 薛让思考片刻,勃然大怒道:“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杨义忽然笑了,笑得声音很大,竟把薛让看的愣住。 薛让从来没有见这个冷漠的男人如此笑过。 “你笑什么?” 杨义终于停住了笑声,道:“我现在已完全相信你不是凶手。” 薛让呆了呆,喃喃问道:“你方才是在试探我?” 杨义点点头,道:“现在你可以说说,到底要我给薛扬带什么话……” 二 薛扬自从被薛明义接回薛府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对于派薛明诚去大牢里逼死薛扬一事,薛明义已有些后悔。 后悔是这世上最毒的蚀骨毒药,它会侵蚀着人的内心,摧毁人的信心,甚至会迫使人做一些一直以来都不曾做过的事。 薛明义已决定好好补偿薛扬。 毕竟从此以后,他可能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他也只能将家主之位交给薛扬。 他对身侧薛情依吩咐道:“去把你二哥叫来。” 薛情依因为薛让入狱心情有些低落,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明义,便走了出去。 薛明义如何不能读懂薛情依眼中的意味? 只是他现在已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薛情依跑了回来,焦急道:“爹爹,不好了,二哥他不见了!” 薛明义不禁霍然起身愣在原地,半晌他才缓缓坐下,长叹道:“罢了,这孩子是在怪我……” 薛情依看了一眼薛明义颓然落寞的身形,才发现此时的薛明义显得异常苍老,疲惫。 黄昏。 薛扬站在城北的红色小楼前。 这里是他连日来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汹涌的思念如潮水,早已淹没了这个多情的男人。 薛扬做不成一个合格的家主,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他只能走。 他虽做不成合格的家主,但他完全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父亲。 薛扬自认为若是比谁父亲做的好,他绝对比的过他老子薛明义。 至少他不会做出为了家族名声逼死亲生儿子的事来。 薛扬推开了门,信步走了进去。 只是走了一步,他就愣在原地。 因为里面除了柳姑娘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看到了这个男人,薛扬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薛扬在害怕,他怕的不是这个男人,也不是柳姑娘的背叛,而是柳姑娘的命就在这个男人手里。 那个男人的刀正在柳姑娘的颈间闪着寒光。 这实在是一把很亮的刀。 那个男人的眼神好像比刀还亮。 薛扬强作镇定:“阁下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冷,比刀还冷:“保定,黄一刀。” 三 黄一刀长得很瘦,个子也不高,甚至比薛扬还矮了一头。 可是站在他的面前,薛扬却好像矮他一头似的。 薛扬身后的门被人关上了,他听得到,却看不到。 但可以听得出来,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薛扬根本不敢回头,他怕他只要一乱动,黄一刀的这一刀就会砍断柳姑娘的脖子。 黄一刀在笑,薛扬身后的两个人也在笑。 薛扬也只能笑,甚至要比他们笑的声音更大。 黄一刀忽然不笑了,冷冷地瞪着薛扬:“你是薛扬?” 薛扬笑道:“我是薛扬。” 黄一刀道:“我若是你绝对笑不出来。” 薛扬道:“所以我才是薛扬,而你只是黄一刀。” 黄一刀大笑:“你好像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薛扬道:“听过,不但听过,我还见过。” 黄一刀饶有趣味地盯着他道:“你见过什么?” 薛扬道:“我见过你的刀,也见过你出手。” 黄一刀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对谁出手?” 薛扬道:“前年的保定,你一刀砍了河北太行绿林悍匪胡老三的脑袋。” 黄一刀侧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胡老三的嘴一直很臭。” 薛扬道:“所以没有脑袋的人是绝对张不开嘴的。” 黄一刀哈哈大笑:“的确。” 薛扬道:“可是我的嘴并不臭,简直可以说是斯文有礼。” 黄一刀道:“我要杀你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薛扬道:“那是?” 黄一刀道:“我杀你是因为有人求我杀你。” 薛扬道:“是谁?” 黄一刀道:“现在还不能说。” 薛扬叹道:“可惜……” 黄一刀道:“可惜什么?” 薛扬道:“可惜你杀不了我,不然你也不会以一个女人来要挟我。” 黄一刀笑道:“早就听说薛二公子虽是个酒鬼,可脑子并不笨。” 薛扬道:“你在害怕?” 黄一刀放声大笑:“我虽然知道你是在用激将法,但我也不得不中计。”说罢他忽然放开了柳姑娘。“没有一个男人会说自己怕另外一个男人,尤其在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前。” 薛扬揽过了柳姑娘,见她并无受伤,不由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黄一刀道:“这里可不是动手的好地方。” 黄一刀道:“你带路。” 第九回杀人的刀 第九回 杀人的刀 一 薛扬一眼便看得出,黄一刀是一个真正自信的人。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黄一刀的刀在闪着寒光。 薛扬没有动,也没有带路,而是看着那把刀,问道:“这是什么刀?” 黄一刀淡淡道:“杀人的刀!” 薛扬笑道:“杀我?” 黄一刀深深的望了一眼他的刀,那把刀薄如蝉翼,轻若无物一样被他握在手里。他的刀就像他的人一样凌厉。 黄一刀淡淡道:“不只是你,自从有了这把刀,江湖上的任何人我都可以杀!”他笑道:“自从有了这把刀,我才改名叫做黄一刀,因为很多时候,我杀人只需要一刀。” 薛扬放声大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可以杀了我?” 黄一刀道:“有了这把刀,这江湖上绝对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薛扬的笑声忽然断了,他发现他现在真的很难笑得出来。 黄一刀太嚣张,嚣张的简直都有些狂妄。 可薛扬却不这样认为,正因为他见过黄一刀出手。 薛扬无法形容那一刀,如果非要形容,只能说一刀出,风云变色。 黄一刀本就有本钱狂妄。 可薛扬他却没有信心。 他原本也是有自信的人。 只是有柳姑娘在旁边,他就没有了。 薛扬没有办法在黄一刀面前护得她的周全。 忽然他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红色小楼的大门忽然飞了起来,越过了薛扬,落在了黄一刀的旁边。 薛扬还是没有回头,但他可以听到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黄一刀的脸色变了。 只听后来的那人冷然道:“有我在,今天你谁也杀不了。” 二 黄一刀打量着穿着一身衙门服饰的杨义,眼神不屑,冷冷道:“你是谁?” 杨义脸色铁青,慢慢走到了薛扬的身边,同样冷冷打量着黄一刀,道:“我是本城衙门捕快。” 黄一刀大笑道:“捕快?” 杨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薛扬。 薛扬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语气中似有责怪:“你来做什么?”不知他是在责怪杨义错怪了自己,还是责怪杨义又抓了他的弟弟? 或是薛扬觉得杨义也是个累赘? 杨义没有说话,目光仍是在打量着黄一刀。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风很冷。 黄一刀的语气更冷:“你想从哪里开始死?” 杨义道:“我不想死,你也杀不死我。” 黄一刀道:“可是你今天必须死,因为是我要杀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人就已经动了。 黄一刀的动作很快,甚至比声音还快,但没有他的刀快。 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刀。 这是完美的一刀,这一刀无论是角度,速度,还是力量都趋于完美。黄一刀的毕生武学都在这一刀,他相信江湖上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刀。 杨义并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衙门的捕快。 江湖上有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刀杨义并不清楚,反正他是躲过了。 黄一刀完美的一刀并没有割断杨义的脖颈,甚至什么都没有碰到,只是险险的被杨义闪过了。 杨义躲过了黄一刀必杀的一刀并没有后退,而是向黄一刀冲了上去。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牛,用肩膀狠狠的撞在了黄一刀的胸口上,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看见黄一刀被撞飞出去,杨义紧跟着又扑了上去,骑在倒地的黄一刀身上,一只手死死的把黄一刀按在了地上,然后一拳一拳的狠狠揍着黄一刀的脑袋。 薛扬已经愣在原地,杨义这绝不是什么武功,倒像是街头泼皮在打架,只凭一身蛮力与对手缠斗,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式可言。 黄一刀的两个手下见黄一刀被杨义按在地上痛打,不由大吼一声,便要上前营救。 只是薛扬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滚开!”那两个手下怒吼道。 薛扬正要动手,他身后的杨义已经站了起来。 杨义的右拳垂着,鲜血在向地上滴落。 血当然不是他的,而是黄一刀的,黄一刀竟然已经昏迷。 杨义将他捆了起来,拍了拍手,对黄一刀的两个手下道:“现在轮到你们了,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们认输投降?” 黄一刀的两个手下没有想到黄一刀竟然败了,败的如此窝囊。 正在他们犹豫的时候,门外忽然又出现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 三 黑夜寂静无声。 薛明礼站在黑夜里,却如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般心神不定。 他的面前站着四十四个人。 这四十四个人是跟随他多年,尽心栽培的武士。 这里面有汉人,有蒙古人,也有女真人,还有高丽刀客,东瀛武士,甚至还有位罗刹人。 为首的是汉人孙胖子、老唐,高丽人朴东源,东瀛武士松本,罗刹人洛班。 他聚集了这么多人到底要做什么? 薛明礼看了一眼天色,道:“黄一刀怎么还没到,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原来薛让请杨捕头带给薛扬的话就是他已调查到薛明礼和河北一刀门有所勾结。 黄一刀就是薛明礼请来的帮手。 薛明礼道:“时间不早了,等不了他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兄弟们,动手!” 四十四个杀手在黑夜里嚎叫着,纷纷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薛明礼对领头的五人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那五个人一齐重重点头,带着四十四个杀手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夜,无月无星无风也无声。 寂静。 薛府里死一样的寂静。 四十四个杀手已经趁着夜色悄然闯入,可是巡逻的弟子仍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降临。 巡逻的弟子懒洋洋的磨蹭着,薛家已有十年没有在辽东地界里遭到过袭击。 谁也不相信竟然有人会深夜突袭薛家。 他们今天的目标不是薛家弟子,而是薛明义。 亥时已过,子时已至。 巡逻的弟子已经停下了脚步,有的甚至坐在树下打起了瞌睡。 四十四个杀手忽然同时动手,化身成了四十四个幽魂,四十四个死神。 巡逻的弟子就在寂静的夜里无声的倒下了。 夜依然寂静。 薛明义坐在书房里,他已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管家薛四闯了进来,大惊失色道:“老爷出事了!” 薛明义已有不祥的预感。 薛四一直都很稳重,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他怎会如此焦急? 他越焦急薛明义就越应该淡定。 “出什么事了。” 薛四道:“府里闯进了一伙贼人,已杀到了外面。” 薛明义被称为辽东之虎,绝非浪得虚名。 老虎是山中之王,薛明义是薛家之王。 他竟然还沉得住气:“死伤如何?” 薛四道:“贼人夜里偷袭,不明数量,咱们死伤惨重!” 薛明义道:“带我出去看看。” 他刚站起身来,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笑:“你已不必出去,因为我们已经过来了。” 薛明义脸色大变。 门被从外面推开,鱼贯走入五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胖子,叫孙胖子。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侏儒,叫老唐。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高丽人,叫朴东源。 第四个进来的是个东影武士,叫松本。 第五个进来的是个罗刹鬼,叫洛班。 薛明义认识他们,整个薛家帮都认识他们。 因为他们也是薛家帮的人。 他们是薛明礼的手下亲信,薛明义当然应该认得。 所以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一定会来,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出声。 薛明义在静静的等待。 等待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薛明礼果然大步走了进来。 他从来没有让薛明义失望过,也从未如此让薛明义失望…… 第十回寂夜 第十回 寂夜 一 寂夜。 薛让痛苦闭上了眼,只觉得腹内五脏如刀绞在一起。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他当然知道是谁给他下的毒,所以他的心更痛。 今日他本来就只有下午吃过一次下毒者送来的食物。 只是薛让不知那人为何要给自己下毒? 是否薛让也已经如同当初的薛扬一样,成了父亲眼中的弃子、牺牲品? 痛苦更深,他已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薛府的惨叫声划破寂夜。 薛明义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命令管家薛四倒了两杯酒。 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站在他对面的薛明礼。 不知何时,他早已成了薛明礼眼中的眼中钉、绊脚石。 他在回想,多年以前他岂不是也闯进了另一个人的房间里,那人当然也曾是他的绊脚石。 江湖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地方。前辈大多时候都是后辈们的绊脚石、拦路者。 当眼前的路只有一条,绊脚石就必须踢开,也只能踢开,否则被绊倒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薛家老大根本没有责怪他的弟弟,因为他也曾做过这样的事。 薛明礼眼神复杂地看着曾经最尊敬的兄长,发现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触碰酒杯的手指也不再像年轻是那样灵活有力。 他已经老了,已不再是当年的辽东之虎。 可老虎毕竟是老虎,即使老虎死了也是老虎。 老虎是山中之王,自然有王者的气势。 薛明义当然也有他的气势。 就算薛明礼已稳操胜券,可是他的身体却在颤抖。 发抖有时不是因为害怕。 薛明礼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而是因为激动。 他当然应该激动,成为薛家之主本就是他多年的心愿,如今这个愿望已经唾手可得。 如愿以偿的确是这世上最让人激动的事。 可是薛明礼的神色似乎又有些犹豫。 他也当然应该犹豫,更应该愧疚,因为他的大哥薛明义其实一直都对他不错。简直是信赖有加,有求必应,只是现在他已经背叛了信任。 薛老大见二弟这副复杂的样子,不由笑了笑,道:“过来坐。” 薛明义的语气很轻,很淡,好像他只是在招待来做客的兄弟,而不是面对兄弟的背叛。 管家薛四忽然挡在了两人之间,看他的样子是要誓死保护主人。 薛四一直都是个忠诚的人,薛明义和薛明礼都很清楚。 薛明义忽然笑了笑,起身重重拍了拍薛四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所以薛四只能退下。 薛老大的表情很是轻松,是真正的轻松。薛明礼是他多年的兄弟当然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伪装的。 薛明礼不禁又在犹豫:难道大哥还有什么翻盘的招数? 薛老大见薛明礼犹豫,不由长笑道:“何必如此拘谨,当作平日一样便好。” 薛明礼面色一红,暗骂自己,便故作大方的走了过去。 两人对坐相视,薛明义将倒好的酒放到弟弟的面前,道:“喝。” 薛明礼没有动,更不敢喝,因为他怕酒里有毒。 薛老大不禁大笑道:“你既要为女儿报仇,又想做家主,做首领,怎生如此畏手畏脚?” 薛明礼还是没有动。 薛老大摇头失笑,自己端起了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薛明礼只能沉默不语。 外面还有喊杀声,还有弟子的惨叫声,杀戮显然还没有停下。 薛老大叹道:“你所图不过是家主之位,何必伤害薛家弟子自毁根基?” 薛明礼忽然起身,指着大哥恼道:“你已输了,我该若何做事,以后再也不用听你吩咐,你也不必再指手画脚!” 他的语气虽然厉害,可薛明义并不害怕,但还是怔住。 他怔住只是因为他的二弟从未与他如此说过话。 沉默。 薛明礼还在怒视着兄长,愤怒地喘气。 静了,喊杀忽然停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人走了进来。 二 薛明诚的步伐很慢,不急不缓,他一直都是个慢条斯理的人。 他的手里提着宝剑,剑上有血,他也一直都杀伐果断,对于该杀的人他从不会手软。 薛明义的书房很宽敞,即使再进来二十个人也足以容纳,再走进来一个人当然也不会拥挤。 可屋子里薛明礼带来的人看到薛明诚走了进来,便慢慢在慢慢的收缩,慢慢的靠近到薛明礼的身边。 薛明礼的心也开始收缩,紧紧地收缩,甚至压迫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背叛始终是件可耻的事,叛徒本就是这世上最该杀的人,薛明诚当然不会对叛徒手软。 尤其薛明礼是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更是该死。 薛明礼的面色渐渐升起一抹愧色。 被另一个兄弟发现了自己背叛了兄弟,的确让人无地自容。 薛明诚同样是两人的兄弟,他好像不是来背叛薛明义的。 薛明诚的剑已准确指向他的二哥。 他的剑在散发着寒意,他的语气里寒意更浓:“你还有何话说?” 薛明礼当然无话可说。 无论是谁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薛明礼就只能沉默。 书房里的人都在沉默。 薛明义的沉默是因为他被自己的弟弟背叛,遇到了世上最悲哀的事。 薛明礼的沉默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兄长,做了这世上最卑鄙的事。 薛明诚的沉默是为什么? 他不开口说当然就没有人知道。 沉默许久,薛明诚到底还是先开口了。 “我想不到你还是动手了。” 薛明礼依然沉默。 薛明诚道:“只是现在我来了,就不会让你得逞。” 薛明礼忽然笑道:“我已胜券在握,你来与不来,结果都一样。” 薛明诚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敢肯定?” 薛明礼当然敢肯定,此刻薛让关在牢里,薛扬被黄一刀埋伏,或许早已经死了,而薛明义的得意门徒也早已死在了他儿子的手里。 现在是薛明义掌控的薛家最虚弱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如此巧合,简直让人无法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机会。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动手。 薛明礼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五个人。这五个人是他手下里武功最高的高手,凭他们五个的武功,即使薛明诚来了,薛明义也不会有翻盘的机会。 除非…… 薛明礼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的腰间忽然被刺入了一柄短刀。他愕然回头,正对上了侏儒老唐冰冷的目光。 薛明礼怒吼咆哮着起身,却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刀上有毒。 虽不是剧毒,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麻痹。 其他四个人愕然看着老唐,只见老唐冷冷一笑,道:“其实我早已是薛帮主的人。” 背叛的确是可耻的。 背叛者的面目是如此可憎。 薛明礼望着老唐,只觉得这个侏儒是从未有过的面目可憎,心里恼恨极了。他从未如此的想杀一个人,可他早已连动都动弹不得。 但他却还是可以看见,在薛明诚的目光里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死人。 三 杨义将黄一刀和他的两个手下捆了个结实,然后便仔细打量着后来的这位老者。老人须发皆白,面带疲色,衣着褴褛。若他不开口,谁都无法想到他曾是名动一时的大人物——辽东大盗柳青林。 然而更让人无法想到的是这位柳青林正是柳姑娘的父亲。 得知这个消息,薛扬不禁怔在原地。 原来柳姑娘竟是柳青林的女儿。 杨义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看了柳姑娘一眼道:“薛扬的佩玉是你交给凶手嫁祸薛扬的?” 柳姑娘却否认道:“奴婢虽对薛家颇有怨恨,但对二公子确是真心相待,岂能做出陷害公子的事情来?” 杨义沉吟半晌,似乎在分析话中真假,忽然对柳青林问道:“阁下与薛家到底有何仇恨?” 薛扬冷哼一声,道:“当年柳青林与薛家结怨,计划暗杀我爹,却被薛明义的忠仆薛四所救。柳青林怒火中烧便刮花了薛四的脸来泄愤。后来他被我薛家追杀,便逃之夭夭了。” 柳青林听罢薛扬的话,不由冷笑道:“放屁!老子岂会做那种无谓的事,我毁一个下人的脸作甚?” 薛扬讶异道:“管家薛四是如此说来!” 柳青林皱眉道:“那个下人早被我一掌杀了,难道死人还能开口不成?” 薛扬正要还嘴,忽听一旁的杨义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一切都已明白了!” 第十一回面具 第十一回 面具 一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在戴着面具生活。 还有的人活得更累,更痛苦,因为他们要把自己扮成另一种人,另一个人。 或许扮的久了,连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骤雨忽至,薛明诚望向了窗外。 门被推开了,孙胖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笑道:“主上,时辰到了。” 午时二刻。 薛明诚觉得这绝对是一天里最好的时辰,因为在这一刻日头最足,最耀眼。 薛明诚看了一眼孙胖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薛明礼被擒后,他都手下就都投靠了薛明诚。 薛明诚最喜欢的就是聪明人,尤其是听话的聪明人。 孙胖子既聪明又听话,简直太完美了,所以就成了薛明诚最得力的助手。 薛明诚不急不慌的走到了镜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只见镜中的他身着华服,大袖飘飘,更显得相貌英武不凡。 他对自己的仪表显然也很满意,甚有威仪的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日子,因为辽东薛家易主。 他就要成为新的薛家之主。 薛明义已准备将薛家掌舵的位置交给他,不是薛扬,也不是薛让。 薛扬因薛明义的决定,早已恨薛明义入骨。 薛让杀害同门师兄弟,杀害妹妹,陷害兄长,径行卑鄙,自然也再无威望成为薛家之主。况且国法也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薛明义只能将家主之位交给自己最年轻有为的弟弟。 除了他,薛明义已别无选择。 薛明义的确已别无选择,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已死了。 薛明礼已经交代,他派了黄一刀去杀死了薛扬。 薛让在牢中畏罪自杀。 这两件事城里的捕头杨义都已证明了。 既然薛明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人比薛明诚更适合成为薛家之主了。 薛明诚有些得意:只要整合了薛家和赤诚帮,再加上新归附薛明礼手下的四十四个杀手,崭新的薛家将成为辽东最大、最强的势力,再也无人可以撼动薛家的霸业。 他的确应该得意。 薛明诚甚至已经开始得意的大笑。 他拍了拍恭顺的孙胖子,便大笑着昂然走出了大门。 二 薛明义面色颓然的坐在薛明诚的下首。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薛明诚,听着他朗声宣布家主家规,甚至连他最忠诚的仆人都站在了薛明诚的身旁。 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原本一呼百应的他如今身边只有女儿薛情依。 辽东之虎的风光已然落幕,新一代的薛家之主能否带领薛家披荆斩棘,稳坐辽东霸主之位? 薛情依温柔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仿佛给他重新注入一道力量。 他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女儿。 想起死去的两个儿子,他心中不由一痛。 他抬起头,恍惚间看见最宠爱的小儿子薛让正在人群里朝他微笑。 他不禁摇头叹息,定了定神,忽地又猛然抬起了头。 他的确没有看错,人群里那个微笑的人不是薛让又是谁来? 薛明义不由惊的站了起来。 薛明诚还在讲话,看见薛明义的这一站不禁止住了声音,错愕的望向了他。 看见堂上的薛家之主愣住,堂下的人也愣住了,都看向了薛明义。 只是片刻,又将目光齐齐移向了人群里慢慢走出来的一个人。 正是捕头杨义。 杨义的脸色很冷,他一直都是个有些严肃的人。 薛明诚的目光也落在了杨义身上,笑道:“杨兄弟,你可是有话要说?” 杨义点了点头,道:“在下的确有话要说。” 薛明诚笑道:“现在也许不是时候,待一会人散了再说也不迟。” 杨义摇了摇头,道:“等人都走了再说,那便太迟了。” 薛明诚的眼底已有怒气:“你是来捣乱的?” 杨义承认道:“我的确是来捣乱的。” 说罢,杨义转过身对来宾观礼的人道:“诸位,在下乃是本城捕快,此来是为了捉拿前些日子杀害薛家小姐薛凝儿,薛家护院统领陆有,意图杀害薛家少爷薛让的连环杀人凶手!” 薛明诚的眉毛挑了起来,心底已有不好的预感,故作镇定道:“何为意图杀害薛让?你不是说他已在大牢中畏罪自杀了?” 杨义道:“凶手诡计多端,在下只能将计就计。” 薛让和薛扬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到两人,薛明诚登时脸色大变。 薛明义忽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且速速说来!” 杨义将薛扬的佩玉举了起来,道:“此乃是死者薛凝儿小姐死时握在手中的玉佩,是薛扬的贴身之物。初时在下凭此玉怀疑薛扬是凶手,便将薛扬抓进了大牢。”他长叹道:“如此一来,在下便是彻底落入凶手的第一个圈套?” 薛明义道:“那第二个圈套是什么?” 杨义又拿出了两卷日记,其中之一正是薛凝儿记录的最后一卷日记。 杨义道:“薛凝儿小姐生前有记载日记的习惯,这两本便是我在死者房中找到的。” 薛情依从杨义手中接过,交给了薛明义,薛明义便直接翻看了起来:“这些老夫原来见过,有什么特别?” 杨义叹道:“特别的是那只有半卷的最后一本日记,请薛老爷仔细对比两卷笔迹。” 薛明义仔细看了几遍道:“一模一样,难道不是一个人所写?” 杨义道:“在下翻阅时也分辨不出其中差别,但总觉得有奇怪之处。开始以为是其中隐晦写出薛扬的名字,直到后来看到了尊府客厅时的一副画,才猛然发觉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薛明义道:“出在哪里?” 杨义走到薛让临摹的那副烟雨图的旁边,指道:“这幅画便是薛让所作,从薛情依小姐口中在下得知薛让竟是个极擅长模仿别人字画,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高手。” 薛明义沉吟道:“你是说这卷日记是小儿模仿凝儿的字迹写成的?” 杨义摇了摇头,道:“这最后一卷日记的笔迹的确是有人模仿写作,但却不是薛让,除了他之外府上定还有另外一位擅长此道的绝世高手。” 薛明义的脸色变幻莫测,却是没有开口。 杨义继续说道:“凶手是利用日记来搅乱我的视线。另外他诬陷薛让,蛊惑陆有为薛小姐报仇。陆有中计,以迷香迷晕了薛让,却不想被早躲在房内的凶手杀死。凶手在杀死陆有后,再将昏倒的薛让藏在柜子里,并且把凶器放在了他的手中,以此将所有事情嫁祸给薛让。这就是凶手的第二个圈套。” 堂上之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薛明义沉吟半晌,缓缓道:“难道他还有第三个圈套?“ 杨义点头道:“的确,至于凶手的第三个圈套便是煽动了薛家二老爷薛明礼造反!” 薛明义忽然大笑道:“然后他便作为救世主忽然现身!想必薛扬遭到黄一刀阻杀之事也是二弟受他蛊惑,然后再派人将牢里的薛让杀死,伪造畏罪自杀的假象。如此一来老夫就成了孤家寡人,只有感激他。” 薛明义的目光转向了堂上的薛明诚,咬牙道:“三弟,你好深的心机!我还说为何陆有被害时你会出现在府上与我一同去查看,原来计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你!” 三 薛明诚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头低垂着,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他先是收买了迎春楼的金叶子,得到佩玉和柳姑娘的下落。然后利用佩玉诬陷薛扬,再挑拨薛扬和薛明义的父子感情,已达到薛扬怨恨薛明义的目的。接着他再将所有矛头指向一直被薛明义宠爱的薛让,将薛扬的嫌疑洗清,把所有嫌疑推给薛让。最后他煽动了薛明礼叛乱,同时毒杀牢中的薛让作出畏罪自杀的假象。在薛明义最危机之时再适时出现,如此一来既摆脱了所有嫌疑,又构陷了薛明义的两个儿子,叫薛明义把家主之位不得不交给他。 真相已经大白,薛明诚已无退路可言。 杨义叹道:“若要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光靠你自己可不够,你还需要一个帮手。” 薛明诚冷笑道:“什么帮手?” 杨义道:“一个可以模仿他人笔迹的高手,一个可以接近薛府家人的亲信,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内宅的身份。” 薛明诚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帮手是谁。” 杨义叹道:“本来我不知道,但是我在营救薛扬时遇到了一个人。” 薛明诚问道:“什么人?” 杨义道:“一个杀人的人!” 薛明诚道:“他杀了谁?” 杨义道:“他杀了薛府的忠仆管家,薛四!” 一直站在薛明诚身后的管家薛四忽然身躯震了一下,紧接着他忽然一声大喝,从堂上跃了下来,扑向了杨义。 杨义没有动,他不需要动,因为有一个人已经动了。 薛明义见薛四扑来,怒吼一声,声如猛虎,也向薛四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一点看不出年迈。他的一只手已经狠狠扼住了薛四的喉咙,所以薛四连动也不敢再动。 杨义见薛明义已制伏薛四,便笑道:“府上除了薛让外,只有一人有模仿他人字画的本事,那就是当年死在柳青林手上的薛五!” 薛四已被薛明义扼的快断了气,脸上虬结的伤口完全挤在了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薛明义冷哼一声便轻轻放开了他,任由他瘫倒在地。 杨义叹道:“当年想必是在看到柳青林杀死了薛四后,薛五便刮花了自己的脸,模仿薛四的语气、语调,伪装成自己兄长的样子生活在薛府里。” 死去的人未必不能活着,也许他的身份有价值,有人在替他活着。 第十二回结局 第十二回 结局 一 薛让忽然走了出来,道:“当日就是薛四带来了食物给我,我吃了后晚上便觉得腹痛难忍,初时还以为他是奉了父亲的命令要将我灭口,原来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三叔!” 杨义叹道:“幸亏两位薛公子互相信任,薛让要我替他找到薛扬,我这才在柳姑娘的家中碰巧救了薛扬,又在柳姑娘的家中遇到了潜回辽东的柳青林,得到了薛四已死的消息,又折回大牢才来得及救醒薛让。” 薛明义咬牙切齿道:“你还有何话说?” 薛明诚当然无话可说,既然无话可说那就只能出手。 薛明诚的剑很快,甚至比黄一刀的刀还要快。 呼吸之间他的剑已经快要刺穿了杨义的喉咙。 他已恨极了杨义,若不是杨义,他早已是薛家的主人,早已成为雄踞辽东不可撼动的霸主。 如今一切心血付之东流,叫他如何不恨? 他只能杀了杨义。 杨义只是个捕快,他不是江湖中人,他不会武功,这是薛明诚早已知道的事。 他根本没有将杨义放在眼里,就像黄一刀也曾经没把杨义放在眼里一样。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黄一刀已经被杨义击败,甚至按在地上被杨义痛揍了一顿,然后像猪一样的捆住。 薛明义的剑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可是杨义却动了,似乎是本能般的动了。 他没有躲也没有后退,因为薛明诚的这一剑已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避无可避,他也不会躲避。 杨义竟然向着薛明诚冲了上去。 剑入肉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杨义显然已经中剑了。 只是杨义中剑的地方并不是薛明诚瞄准的咽喉,而是骨头很多,肌肉也很多的肩膀。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义竟是用肩膀狠狠撞向了薛明义的剑。 杨义中剑很深,所以伤口也很深,剑已透过他的肩膀刺穿了出来。薛明诚冷笑一声,便要用力把剑抽出来。 只是他刚一用力脸色就变了。 剑竟然生生卡在了杨义肩膀的肌肉和骨头里,哪里还抽得出来? 然后薛明诚就看见杨义冲到了他的身边,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薛明诚只觉得他的头好像被铁锤狠狠的击中,然后就双眼一翻就直接晕了过去。 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这本就天经地义的道理。 杀人者偿命,主犯薛明诚秋后问斩,从犯薛五流放三千里。 虚伪的面具鼓动人们把自己的罪恶用华丽的外衣包裹,但绝不会凭借时间成为真实。 罪恶始终是罪恶,在动刀杀人的那一刻,人就变成了魔鬼。 第一回僵尸 第一回 僵尸 一 江湖盛传西北有宝藏,得者将富可敌国,传言宝藏埋于地宫,地宫机关重重,擅入者死。 相传地宫有钥匙,唯有得到钥匙方能打开地宫,安全进入。 西北有大盗,诨号四不像,是钥匙最后一个拥有者,遭到江湖各方势力追杀,只得藏起了钥匙疲于奔命,最后摔落山崖不知所踪。 二 暴雨夜。 天地惨淡,乌云蔽空。 除了呼啸的狂风,荒山上没有其他声息。 风吹枯草,荒山充满了神秘的诡异。 大多数荒山都没有名字,但是这座荒山却有个名字。 蛇山。 蛇山上应该有蛇,可这里偏偏一条也找不到,只有遍地的碎石和枯草。 山上走着一个人,这个人姓王,是个跛子,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王跛子。 王跛子是蛇山下唯一的一户人家,也是这户人家里的唯一一个人。 他现在没有老婆,但曾经是有的。 他曾经也不是个跛子,但现在却是。 物是人非,一切都是发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蛇山上还有蛇,不但有蛇,还有树,当然也有其他动物。 他二十几年前既不是跛子,也有老婆,而且他的老婆还很漂亮。 然而二十年前地龙翻身,山塌地陷,然后蛇山就没有了蛇,王跛子变成了跛子,他的老婆也跟人跑了。 就连蛇山下村子的住户,也都陆续搬走了。 蛇山就变成了荒山。 王跛子一瘸一拐地走在荒山上,他肩膀上扛着锄头,背上背着铲子。 这些都是种地用的把式。 王跛子上荒山当然不是为了种地,而是为了挖坟。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生存手段,只能以此为生。 蛇山上现在虽然没有了蛇,却有坟,无数的坟。 埋在这里的,都是远方镇子里死去的人,自从二十年前蛇山上再没有了蛇,蛇山就变成了坟山。 霹雷炸响,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荒冢累累的蛇山,也照亮了暴雨中衣衫褴褛的王跛子。 暴雨越来越大,早已打灭了王跛子的灯笼,荒山上漆黑一片,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鬼气。 王跛子早已浑身湿透,艰难地行在布满碎石的荒山上,眼看就走到了山顶。 “该死的鬼天气!” 王跛子心里大骂,将铲子从背上取了下来,扔到了地上。然后就抡起了锄头,开始在山顶上的空地挖了起来。 又是一道霹雳轰然,闪电照亮山路,山路上正有一辆骡车缓缓而来。一个铁铸的大汉赤着膀子驾着骡车,骡车后面拉着的赫然是一副棺材。王跛子暗道:“不知里面装着的又是哪个倒霉蛋……” 骡车在王跛子面前缓缓停下,那个赤膊大汉从车上跳了下来,臂上的肌肉胡乱抖动,王跛子见了不禁咽了口吐沫,忙退后了两步,小心试探问道:“你是童宽?” 童宽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锭成色上好的银锭,丢到了王跛子的手里:“这是你的,赶紧埋了它。” 王跛子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喜笑颜开道:“得嘞!您瞧着!”说罢又挥舞起锄头,挖起坑来。 雨越下越大,风也开始呜咽,童宽望了一眼四周,见漫是鬼气,不禁打了个激灵,催促道:“动作快点,老子过会还有事要办……” 王跛子只能连声应是。他终于把埋葬棺材的坑挖好,可望了一眼沉重的棺材,不禁犯了难。 那棺材少说也有千八百斤,端端正正的摆在骡车上,王跛子没带工具,如何将它放进坑里? 童宽见状不由放声大笑,只见他双手搭在那棺材上,屏气运力,“嘿”的一声大吼,两臂肌肉贲起,竟是单人徒手把那口沉重的棺材抬了起来。 瘦弱的王跛子看的瞠目结舌,不禁暗叹:“好一条猛汉!” 童宽自己把棺材放进了王跛子挖好的坑里,拍了拍手,命令道:“麻利干活!” 王跛子看了一眼童宽树干粗的双臂,又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胳膊,叹了口气,哪还敢多言,便用铲子卖力的把棺材埋了起来。 见王跛子的活快干完,童宽的话渐渐多了,王跛子便与他攀谈起来,毕竟像童宽这样出手大方的人并不多见。 王跛子埋头干活,随口问道:“这里装的是谁?” 谁知原本还和王跛子有说有笑的童宽忽然绷起了脸,冷冷道:“不该你问的最好别问。”他顿了顿又接道:“知道越少,麻烦越少。“ 王跛子只能闭上了嘴。 暴雨黑夜里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将棺材埋上,王跛子才抹了抹汗水和雨水道:“童大爷,咱们可以走了。“ 童宽抱着膀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大手用力的在王跛子肩上拍了拍,又随口夸了他两句。 王跛子被童宽拍了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只觉得肩膀好像被马撞了,痛得要命。 童宽瞧见王跛子的样子不禁大笑,他的笑声很大,回荡在暴雨荒山,听着十分渗人。 王跛子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子,背着童宽偷偷啐了一口吐沫,嘀咕道:“神气什么?路上摔死你这个王八蛋!”他跟在大笑的童宽后面,心里仍然不住咒骂,仿佛这样就能报复童宽的那一巴掌。 童宽走在前面还在大笑,他牵起骡车刚要走,闪电忽然划过夜空,耳边传来一阵轰响,紧接着一道比碗口还粗的霹雳直奔他的身后。 童宽吓得趴在了地上,连忙回头看去,看见王跛子就趴在他的脚边,也在回头张望。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诡异的一幕。 刚才的霹雳竟然直直的劈在了王跛子刚挖好的坟墓上,将埋好的土又炸开来。 坟墓已经坍塌,大坑里露出了棺材的一角。 王跛子破口大骂:“这死人定是生前做了缺德冒烟的事,老天爷才放雷劈他,叫他连死都死的不安生!” 童宽站起身来,一把将王跛子提了起来,大笑道:“休要多言,先把活干了。” 王跛子一边暗骂晦气,一边将铲子取了过来,正要走过去将土填好,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大笑。 王跛子没好气的回头看了童宽一眼道:“我说童大爷,有什么可笑的?” 童宽的脸色很难看,他也听到了笑声,只是这笑声并不是他发出的。 王跛子见笑声停了,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坟墓,忽然笑声又起,再也忍耐不住,愤怒回头,恼怒道:“您且先别笑了!” 只是他刚回过头去就愣住了,还是有人在笑,只是发出笑声的竟不是身后的童宽! 王跛子登时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他颤抖着回头,笑声明显是从坟墓的方向传来的,最可怕的是,现在不仅有笑声,还有“笃笃笃”的敲门声。 三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越来越响,虽混在雨声里,但偏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又没有门,哪里来的敲门声? 王跛子不禁又原地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地转头对童宽道:“是不是棺材里进了老鼠?” 童宽没有说话,直直的愣在原地,显然也被吓住了。 又是一阵大笑声,笑得声音很大,很响,回荡在暴雨夜里。 这次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鼠当然不会笑,会笑的只有人。 童宽和王跛子当然都笑不出来,他们只觉得害怕,一股对于未知的恐惧已将他们笼罩,吓得他们愣在原地瑟瑟发抖。 王跛子想逃,但那双腿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连迈都迈不动。 童宽推了推王跛子道:“你去看看……” 王跛子才不想去,他只想逃。 笑声还在继续,“笃笃笃”的敲门响声还在从棺材里发出来。 王跛子不知道是谁在笑,也不知道谁在敲棺材,到底是人,还是鬼? 显然这两样王跛子都害怕。 突然,埋在土里的棺材凭空一阵乱抖,发出“砰砰砰”的怪响,王跛子尖叫一声,下半身忽然感到一阵暖流,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 只听“嗙”的一声巨响,埋在土里的棺材盖子竟然直接飞上了天,尘土飞扬,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也跟着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王跛子吓得“妈呀”一声惨嚎,终于迈开双腿撒腿就跑,跑的一瘸一拐,活像个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童宽依然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棺材里坐起来的人,只见那人忽然张开了眼睛,也侧头望向了他。 又是一道闪电,童宽突然看到了那个像僵尸一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在黑夜里发着精光,简直比闪电还亮! 第二回人鬼难辨 第二回 人鬼难辨 一 “你……你别看我,我只是收钱办事!” 童宽竟吓得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胆量早已跑的无影无踪,活像一只受惊的老鼠。 僵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发抖的童宽,缓缓活动了一下身体。 僵尸抬起双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轻轻开口:“你是谁?” 童宽颤抖道:“我……我叫童宽,是万金堂金老大的手下。” 僵尸若有所思的坐在雨中:“金老大?”说罢僵尸又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童宽勉强一笑道:“小人不知……” 僵尸忽然站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道:“我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童宽道:“金老大命小人将你悄悄埋葬,具体其他……小人是实在不清楚阿……” 僵尸慢慢爬出了棺材,缓缓走到了童宽的面前,童宽抖得更厉害了。 “您有什么委屈……冤情,还是去找金老大罢!小人真的只是奉命办事……” 僵尸忽然道:“把你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啥?”童宽显然没有想通鬼为什么要银子,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僵尸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童宽听了如闻天籁,就地给僵尸磕了个头,便逃似得溜了。 僵尸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银子,抬起了头看了看天气,又长叹了口气,缓缓爬回了棺材里,甚至自己将棺材的盖子盖好…… 二 蛇山不远有个山谷,名叫长蛇谷。 长蛇谷北面有个小镇,名为天都镇。 天都镇很小,酒楼更少,只有一家。 有的时候数量多反而不如质量高,酒家的酒如果好的话,只有一家就足够了。 这家酒楼的酒显然不错,生意忙碌的很,小二已有两个时辰都没有休息过。 酒楼的大门被推开,小二急忙迎了上去。欢迎的话还没出口,小二就看见一个面色惨白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没有理会小二,径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叫小二上了几个小菜和一壶 雕酒,便默默了饮了起来。 青年自顾自地饮酒吃饭,竟是连头都抬也不抬。 因为他看见了对面桌子上坐着一位姑娘,竟是正在瞪着她。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青年看得到,他不是瞎子。 无论谁被一个漂亮的姑娘瞪着,感觉都不会太好受。 “喂!” 那姑娘招呼青年,只是青年显然装作听不到,仍然没有抬头。 她竟然直接走了过来。 这下青年只能抬起头来,笑道:“你叫的什么?” 姑娘的心情好像不太愉快,似乎在生气,语气有些凶巴巴的:“我叫的喂。” 青年笑道:“那原来不是叫我,我不叫喂。”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声音很大,甚至把其他桌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位姑娘尽管气呼呼的,可不笑的时候依然像是个淑女,可是她这一笑,简直比十个男人还要豪放。 她好像终于笑够了,道:“你怎么才来?” 青年讶异道:“你认识我?” 那姑娘圆圆的眼睛又瞪了起来,眼底似乎又有怒气,恶声恶气道:“你在装什么蒜?” 青年笑道:“我既没有装蒜,也没有见过你。” 她闻言眼睛一转,道:“你不认识我?” 青年讶异道:“我应该认识你?” 那姑娘忽然又笑了,表情似有些玩味道:“我叫艾小爱。” 青年摇了摇头道:“在下确实不认识姑娘。” 艾小爱忽然一拍桌子,怒道:“杨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二 杨妄正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那个男人。 只见杨妄讶异地盯着艾小爱眨了眨眼,道:“你真的认识我?” 艾小爱眼睛一转,似乎已察觉道杨妄的怪异,只是点了点头,竟没有说话,似乎在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杨妄大喜道:“姑娘认得我便好,原来我叫杨妄……” 艾小爱见杨妄的表情不似作伪,奇怪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杨妄叹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害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自己是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艾小爱吃惊的张大了嘴,足以塞下一个鸭蛋,表情显然有些不相信。 杨妄道:“我们认识?” 艾小爱眼睛一转,似笑非笑道:“当然认识,我们可是好朋友。” 正在这时,忽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大笑道:“好漂亮的姑娘,不知能否陪大爷我喝杯酒?” 杨妄回过头去,看见来人不由怔住。 来的人他也认识,正是前些日子奉金老大之命埋葬他的童宽。 童宽看见了杨妄的脸也怔在原地,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杨妄探出一只脚,童宽竟被他直接绊倒,摔在了地上。 童宽“腾”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正对上杨妄有些惨白的脸,不由又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童宽颤颤巍巍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正午。 艳阳高照。 杨妄和童宽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 童宽仍是赤着膀子,却哭丧着脸,步子有些扭捏显然不太情愿,看起来倒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金老大托他办的事情让他办砸了。 金老大明明吩咐他,叫他千万要亲手将棺材埋了,可是现在棺材不但没埋上,棺材里的人竟走了出来,还逼着他带路去找金老大。 待会见到金老大他该如何说? 童宽的心里还是有些好奇:棺材他也悄悄打开过,躺在里面的杨妄明明已经死的透了,为何竟能好端端的走在路上? “莫非他被哪个神仙爷爷暗中保护,这才叫他起死回生?” 童宽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走在他前面的杨妄忽然停下了脚步。 童宽好奇地走了过去,只听杨妄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啥……” 明明是杨妄叫自己带着他去见金老大…… 童宽心里大骂杨妄有毛病,一边小心翼翼道:“大爷,不是你让我……” 杨妄忽然回过头来,道:“我不是与你说话……” 童宽心里松了口气,也回过头去,发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竟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在瞪着两人看。 见被人发现,艾小爱就直接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杨妄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艾小爱笑眯眯道:“路又不是你家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跟着你?” 杨妄道:“姑娘若有事,待我去找到金老大弄清自己的身份后,再去找你也不迟。” 说罢,杨妄便不再管她,径自走了。 艾小爱翻了翻眼睛,追上去道:“你去见金老大,正巧我也是。” 杨妄不理她,脚步逐渐加快。 艾小爱急忙跟上,笑眯眯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去找金老大。” 杨妄头也不回道:“我一点也不好奇。” 艾小爱见他这副冷漠的样子,不由破口大骂,见杨妄根本不理她,又悻悻的追了上去。 三个人就如此一前一中一后的往万金堂走去。 第三回赌场 第三回 赌场 一 万金堂总堂就在长安城里。 长安城距离天都镇并不远,但也绝对不近。 当三个人到达万金堂的大门前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杨妄看着万金堂,忽然觉得万金堂这个名字起的简直形象极了。 青楼碧瓦,气派极了。 童宽领着两人走进了万金堂,二人霎时就被万金堂的豪奢装潢震惊了。就连一路多话的艾小爱都沉默起来,嘴里只能忙着赞叹。 来到客堂,金老大穿着紫色长衫正在饮茶。杨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也就只有二十出头岁,比杨妄可能还要小几岁。 能在这么年轻就当了老大,金老大不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他有一个有天大本事的爹。 金老大的爹的确有通天的本事。 他老子江湖人称金三爷,常年在距离长安千里外的金城,是西北七十二路帮派大联盟的盟主,是长安以西江湖上风头最盛、威风最久的大人物。 杨妄在打量着这位大人物的儿子,金老大也同样在打量着杨妄,脸上难掩惊骇神色。 金老大先开口道:“你怎么还活着?” 杨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过,他早已失去记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杨妄道:“我只觉得睡了一觉,醒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金老大脸色莫名,似乎摸不清杨妄说的是真是假,半晌才试探道:“你不记得我是谁?” 杨妄道:“若是童宽不说,我的确不知道你是金老大。” 金老大仔细观察杨妄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暗道庆幸:幸好这个煞星失了神志,不然今日怕是要有**烦。 想到这里金老大不由责备似的瞥了一眼童宽,眼底似有些恼意。 杨妄见金老大默不作声,遂开口追问道:“既是你叫童宽将我埋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因何被人装进棺材?” 金老大略作计较,便换上了一副笑脸:“杨兄弟想必是失了神智,且容我找来医师,先为你诊治一番。” 杨妄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不禁起疑,但却不动声色,点头道:“如此也好。” 金老大朝童宽使了个眼色,童宽会意便退了下去。金老大这才说道:“杨兄可还能记得四不像?” 杨妄隐约觉得四不像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便仔细回想,只觉头痛欲裂,心道:难道是这个四不像害了我? 杨妄道:“他是谁?” 金老大道:“四不像是西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大盗,二十年前据说得到一处大宝藏,江湖各路人士怕他利用宝藏为祸江湖,遂群起追杀……” 金老大话没说完,竟被一声嗤笑打断,竟是一直站在杨妄身旁默不作声的艾小爱。 艾小爱笑道:“说得好听,还不是你们贪图财宝……” 金老大被艾小爱揭穿略有尴尬,摸了摸鼻子继续讲道:“当日我收到消息,说二十年来四不像隐姓埋名躲在天都镇,所以我便率人到了四不像的藏身地……” 金老大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怪异,拱手道:“于是就碰见了杨兄。” 杨妄忽然想起来了,他的确在一户人家中遇到了率众而来的金老大,只是记忆实在太过零碎,其他的实在记不清了。 金老大略作犹豫,坦然道:“阁下似乎与那四不像关系匪浅,竟掩护那贼人逃走……” 杨妄忽然脸色大变,惊疑道:“所以是你动手杀了我?” 金老大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当时在下只是想将你拿住,好问出四不像的下落,谁知还没碰到你,你竟一头栽倒在地,在下过去查看才发现,你竟然暴毙而亡了。” 杨妄沉吟道:“你是说你并未动手,我就直接倒地死了?” 金老大点头道:“的确如此,你可否检查过身上是否有伤痕?若是动手,你岂能完好无损的倒地而亡?” 杨妄暗道:我的确没有受过什么伤,看来他所言非虚,想来我身上可能有什么顽疾,这才倒地暴毙。只是为何我又活了过来? 杨妄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确定我当时已经死去?” 金老大道:“阁下是唯一知道四不像下落的人,在下岂会想让你如此死掉?奈何医师也无力回天,不知阁下如何起死回生?” 杨妄道:“我又如何知道……” 金老大目光闪烁,忽然道:“阁下不如就留在万金堂,在下帮你请最好的医师助你恢复神志。” 杨妄笑道:“如你所言我俩似敌非友,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也与你有莫大关系,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艾小爱忽然冷笑:“还不是他想早日治好了你,好从你口中套出那四不像的消息。” 金老大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艾小爱道:“你又是什么人,难不成你也想打听宝藏的下落?” 艾小爱一时语塞,竟愣在原地。 杨妄心里也不禁对这位总是跟着他的姑娘多了几分怀疑之情。 杨妄不动声色,对金老大道:“不知阁下可否告诉我,究竟你是从何处得到消息,得知了四不像藏身天都镇?” 金老大狐疑地看了杨妄一眼,沉吟道:“你难道是假装失忆,来此套取在下的情报?” 杨妄笑道:“如此重要的情报想必你花了不少银子,我相信卖给你消息的人也绝不止卖了万金堂一家,在下只要多加打听,便一定可以找到消息来源之处。” 金老大心道:“他所言有理,不如我趁此机会卖他个人情,到时他若真恢复了记忆,说不准看在此事的份上将四不像的下落告诉我。”他做好计较就长笑了一声,故作亲热道:“杨兄说的哪里话,杨兄既已死过一次,那前仇旧恨便作罢了!在下敬你义气,可以告诉你到底是谁将四不像的下落卖给我。” 杨妄早已看透了金老大的意思,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金老大的眼睛。 金老大被杨妄盯得有些心虚,干笑两声,就道出了一个名字。 “赵葵。” 二 黄昏。 长安西市最繁华的长巷里,有处占地极大的三层建筑,远远看去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从里面不时走出许多人,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或是欢天喜地,或是垂头丧气,或是摇头叹息…… “天葵赌坊”旗帜在风中飘扬,风好像也在叹息。 难道风也在为赌坊里走出来失去一切的赌徒叹息? 杨妄穿过长巷站在了天葵赌坊的大门前,话很多的艾小爱还跟在他身边,一路上喋喋不休。 尽管天色未黑,天葵赌坊的灯笼已经挑了起来,赌坊里已经灯火辉煌。 艾小爱捅了捅发愣的杨妄:“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说罢她就一把推开了天葵赌坊的大门。 天葵赌坊的建筑很宽,很大,所以里面当然也很大,很奢侈。尤其是大堂,装饰的奢侈极了。 天葵赌坊实在是一个奢侈的地方,也是一个快乐的地方。 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有钱,来了天葵赌坊都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服务,享受到天堂般的快乐。 这是一个集酒楼、青楼、客栈、赌场为一体的豪华场所。 既叫赌坊,想必是赌为主营。 赌博易造成社会风气败坏,增加社会动荡和不安因素,遗患无穷,所以朝廷是严格管制的。 但能明目张胆的开在长安西市如此规模的赌场,恐怕赵葵的来头确实不小。 杨妄有些迟疑,心道不该如此鲁莽的进来,暗道艾小爱坏事,不由停下了脚步。 艾小爱似无所觉,仍在不住的东张西望,半晌才发现杨妄落在了后面,便又折了回来,嗔怪道:“你能不能利索点?”说完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数落起杨妄磨磨蹭蹭。 两个身材健硕的大汉远远的看见了他们两个,便走了过来,道:“两位是赌钱还是喝酒?” 艾小爱忽然笑了:“你这里还能喝酒?” 其中一个大汉见说话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子,不由笑了起来:“天葵赌坊不只能喝酒,还可以叫姑娘。当然,姑娘您如果需要男人作陪,这里也有!”说罢他又亮了亮粗壮的手臂。 艾小爱啐了一口,大骂他下流,到惹得那两个大汉高声大笑。 杨妄走了上来,道:“请问赵葵可在?” 听到赵葵的名字,两个大汉止住了笑声,上下打量了杨妄和艾小爱一番,道:“赵爷在赌钱,两位……” 艾小爱抚掌笑道:“正好,我们便是来找他赌钱的!” 杨妄暗骂艾小爱自作主张,正要分辨,那两个大汉忽然笑道:“原来是赵爷的朋友,且随我来。”说罢便转身向二楼走去。 “如此简单?”杨妄简直不相信大名鼎鼎的赵葵竟如此容易便要见到了,不禁愣在原地。 艾小爱见杨妄还在原地发愣,便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快跟上呀!你怎么总是磨磨蹭蹭的。” 杨妄只能跟上。 两人跟着大汉上了二楼,就看到了一个规模极大的赌场。 赌场里的人很多,简直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上到衣着华贵的富商,下到粗布麻衣的农夫,甚至还有穿着破烂的乞丐。各色人无论男女拥在无数个赌桌前,目光贪婪,神色激动的叫嚷着。 赌场本就是玩钱的地方。 钱多的人大赌,钱少的人小赌,甚至连就算没钱的,天葵赌坊也会借钱帮人赌。 只是天葵赌坊的利息绝不低,若是有人胆敢欠钱不还,那将会有无数个天葵赌坊的手下搅得他家鸡犬不宁,甚至莫名其妙的就会横尸街头。 赵葵就是天葵赌坊的老板,手底下养着百多号身强力壮的大汉,各个身手不凡,专为他收账之用。 杨妄忽然担心起艾小爱:“听说赵葵也是个赌术高手,你还要和他赌?” 艾小爱却毫不在乎,笑眯眯道:“原来赌鬼是开赌坊,有趣有趣……” 第四回赌徒 第四回 赌徒 一 杨妄和艾小爱随着大汉穿过了二楼的赌场,走进了一道极宽极长的走廊,走廊的边上是窗户,沿着窗户下面不知堆放着多少各式各样的酒缸和酒坛子,有的都已打开了泥封,飘着阵阵酒香。 艾小爱吸了吸鼻子,悄悄对杨妄道:“都是好酒,一会可得好好尝尝。” 杨妄无语,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错误,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实在应该早将一直跟着他的艾小爱赶走。 这个奇怪的女子好像不是来找赵葵打探线索的,倒像是来游乐的。 艾小爱见杨妄冷着脸根本没有搭理他,不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道路的那两个大汉。 杨妄叹了口气,只得也加快了脚步跟上。 穿过走廊,面前是一扇极厚极高的木制大门。 大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将大门打开,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杨妄听见从里面传来了一阵掷骰子的声音。 艾小爱一马当先的就走了进去,杨妄只能暗叹口气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和外面的豪奢不同,显得有些狭小,甚至有些脏乱。屋子里面围坐着四个人,正在推牌九,谁也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大汉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到了一个精壮大汉的身后。只见这个精壮的大汉留着满脸的大胡子,穿着一件五彩缤纷的大花袍,没有系扣子大敞开,露出胸膛前一片黑乎乎的茂密胸毛。 杨妄仔细打量了那大汉一番:“想必他就是赵葵了。” 赵葵连头都没有回,不耐烦地道:“老子不是说了,今天不把这几个家伙的银子赢光就绝不准开门,谁也不许先走,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不将老子的话记在脑子里?” 领路的两个大汉恭敬道:“赵爷,是您的朋友到了。” 赵葵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杨妄和艾小爱:“坐。” 杨妄正要开口,却看见艾小爱竟然真的一屁股坐在了赵葵旁边,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杨妄只好先闭口不言,打量起和赵葵赌钱的另外三个人。 坐在赵葵下家的是一个瘦小的老人,他的脸上布满斑点,颧骨极高,皮肤却干瘪,形同枯木,只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炯炯有神。抓牌的手指修长,右掌上有明显的厚茧。杨妄判断这位老人定是个常年使用兵器的高手。 老人的对家是个矮壮的汉子,满脸彪悍,右眼上绑着一只眼罩,竟是个独眼龙。独眼龙的手掌很厚很宽,五指短粗,一看便是个专练铁砂掌一类的外功行家。 坐在赵葵对家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漂亮也很香的女人。 这个女人像是一条蛇,又柔又媚,眉眼间风情万种,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 她忽然将牌一推,叹气道:“我不玩了。” 戴眼罩的独眼龙破口大骂,然后道:“赢了钱就不想玩了?” 那女人嫣然一笑,柔声道:“前些日子小妹已输了不少,今天就算赢也远远没有回本,樊大哥干嘛为难小妹呢?” 赵葵道:“三娘难得从天都镇来西市,就如此罢手岂不惹我们笑话!” 老人也劝道:“我们赌兴正高,你不玩了,我们找谁凑手去?” 艾小爱忽然大笑道:“我来!” 说着便坐到了三娘的座位上,道:“正好看的我手痒。” 赵葵打量了艾小爱一番,又看了看身后的杨妄,仔细回想半天,也没有想起哪里交过这两个朋友,但见艾小爱来凑局,不免对两人多了些喜意,不便出言相询,便装作相熟般,竟默不作声。 艾小爱看了一看沉默不语的几个人,倒有些自来熟般道:“我叫艾小爱,这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赵葵还是没有想起何时认识过一位叫做艾小爱的漂亮姑娘,但还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给艾小爱介绍起来:“这个老家伙是管天管地管杀管埋的青刀帮帮主管四方。” 管四方笑着对艾小爱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赵葵看了一眼离桌的女人,道:“你旁边的是肖三娘,在天都镇一间客栈的老板娘。” 赵葵又指着独眼龙道:“这个是江湖人称翻天蛟的樊天龙。”说罢忽然大笑道:“莫看他是半个瞎子,眼神却好得很,待会若是你出老千,他定一眼就能瞧到!” 赵葵说完也不理翻天蛟的大骂,对艾小爱道:“先跟小爱姑娘说好,我们这里一个筹码是一百两。” 艾小爱道:“那我去哪里换筹码?” 肖三娘笑道:“既是赵爷的朋友,何必如此麻烦,你且先用我的筹码,我便先走了。” 说完便扭动着纤腰往房间外走去,经过杨妄时,竟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众人道:“下回诸位去天都镇,再去小妹家吃酒。” 樊天龙见肖三娘走了,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真是个骚娘们,到是便宜了那个矬子。” 他的话惹得赵葵和管四方大笑,三人讲了几句荤段子,到把艾小爱惹得羞恼:“你们几个也忒下流,背后讲别人坏话!” 二 领路的两个大汉将门关上就退了出去,杨妄便走到了艾小爱旁边坐下。 那三个人似乎有些喜欢艾小爱,四个人不住的谈笑。 可能他们看得出来,艾小爱似乎是一个特别喜欢赌钱的人。 赌鬼岂非都喜欢赌鬼? “这叫臭味相投。”杨妄在心里暗道。 艾小爱忽然道:“诸位大哥,这牌九怎么个玩法?” 杨妄心底叹了口气:别看这位小爱姑娘咋呼的欢,没想到竟然是个雏儿。 一个连规则都不懂的小姑娘,岂非是来给这三个老赌棍送钱来了? 管四方最近输的有些多,见自称是赵葵朋友的艾小爱竟然连规则都不懂,哪里肯放过,便主动替她讲解起了规则。 艾小爱听罢,道了声:“如此简单,那便开始罢!”说着竟熟练的码起了牌,简直比那三个赌鬼码的还快。 艾小爱码好了牌,随便看了一眼道:“我便押天门吧。”说着拿起了两个筹码掂了掂,押了上去。 樊天龙大笑道:“爽快!” 赵葵见状不由又提醒了一遍:“小爱姑娘,一个筹码可是一百两,而且是金子,你可要想好了。” 杨妄闻言大吃一惊,原来这几个赌鬼竟然玩的如此之大,这一个筹码恐怕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赚不到。 况且他的银子还是从童宽那里抢来的,如今已没剩下多少,这位小爱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富有的人,还敢和他们赌金子? 艾小爱却满脸不在乎,瞪着眼睛道:“赵大哥可是怕我没钱?” 见赵葵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艾小爱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杨妄道:“几位可听过辽东薛家?” 见几人点头,艾小爱得意洋洋道:“我身后这位便是辽东薛家的二公子薛扬了。” 杨妄听她胡说八道不禁愣住。 管四方大笑道:“原来是薛家的二公子在前,老夫曾与你爹薛明义有过一面之缘。”说罢又转向了赵葵道:“赵爷好本事,竟然连辽东薛家都搭得上线,薛二公子都跟你交了朋友。” 赵葵正暗自纳罕自己何时认识了薛扬,听到管四方所言,不禁也爽朗大笑,拍着胸膛吹嘘道:“我老赵是谁?四海之内朋友遍地都是,老管即便是想结识白帝城的宫诀和西北盟主金三爷,我老赵也能安排你们会上!” 艾小爱自己喜欢胡说八道到是听不得别人吹嘘,打断了赵葵,催促道:“快开始罢。” 她说开始,赌局就开始了。 第一副牌,艾小爱就输了。 第二副,艾小爱直接扔了四个筹码,结果又输了。 第三副,艾小爱面不改色的押了八个筹码,还是输了…… 如此玩了八九副牌,艾小爱全部都输了。肖三娘留下的筹码已经不多,杨妄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可艾小爱却好像依然满不在乎。 这一副牌,艾小爱又押了三十二个筹码上去。 一直不动声色赢钱的管四方不禁都有些动容道:“小爱姑娘,手气不好何必押这么多?” 艾小爱大笑道:“这样赌才有趣!” 艾小爱不笑的时候像是一个淑女,大笑起来简直比十个男人还要男人。 樊天龙挑起大拇指,赞叹道:“只怕这世上一大半的男人都没有小爱姑娘这样的豪气!” 赌局继续,杨妄已不敢再看。 只是伴随着艾小爱的大笑声,杨妄发现这一局叫艾小爱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赢了。 艾小爱还未回本,竟直接又推了六十四个筹码上去,道:“这把我先押这么多。” 赵葵是个十足的赌鬼,从四岁开始,他每日都赌,形形**的赌徒见得多了,却好像第一次见到艾小爱这样的赌鬼,不由大笑道:“老子佩服!” 艾小爱的运气好像来了,这一局她竟然又赢了。这一次她不但回了本,甚至翻了盘。 艾小爱直接将所有筹码推了上去:“我们再来!” 其他三个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姑娘好大的胆子!” 管四方叹了口气,将牌一推道:“老夫服了,我不玩了……” 第五回玉泉山庄 第五回 玉泉山庄 一 杨妄有些无语的看着艾小爱得意洋洋的与赵葵三人拼酒。 刚才艾小爱赢了钱就要请客,非拉着其他三个人喝酒。 “不喝完三百碗谁也不许走!”这是艾小爱的原话。 杨妄发现,这个奇怪的姑娘真的太奇怪了。 她安静的时候是一个十足的淑女,大笑起来却比十个男人还要男人。她喝起酒来,简直比一百个男人都要彪悍。但无论杨妄怎么看,她却都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艾小爱已将管四方喝倒在地,管四方已经失去了意识,嘴里胡乱喷着秽物,粘的脸上、胡子上到处都是。 樊天龙想走,却被艾小爱捉住。 “她不是在喝酒,简直是在拼命!” 说完了这句话,樊天龙就滑到了桌子底下,再也没有上来,不多时,桌子下面就响起了鼾声。 赵葵还能坐着,可他的眼神已经直了,舌头也已经大了,正趴在桌上反反复复的数两根筷子,竟然已经数到了两百根。 艾小爱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在角落里望着杨妄,好像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杨妄忽然道:“赵爷可还记得我?” 赵葵终于放下了筷子,眯着眼睛看了杨妄一眼,道:“你不是薛扬公子?” 杨妄知他已经醉了,道:“不知赵爷知不知道四不像的下落?” 赵葵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当然知道,前些日子老子可靠这个消息发了大财!” 艾小爱忽然插嘴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四不像的下落的?” 赵葵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艾小爱,道:“这封信上说的……” 艾小爱将信将疑的把信展开,凑到杨妄身边,两人便一起读了起来。 信读完两个人的脸色大变,不禁对视了一眼。 “太平道……”艾小爱脱口道:“你是太平道的人?” 赵葵大笑道:“老子怎会是太平道的人……若老子是太平道的人哪还敢将信给你们看……这是掉脑袋的事……” 艾小爱低声对杨妄道:“看来是太平道找到了四不像,将下落透露给了以贩卖情报为业的赵葵。只是太平道为何要将消息交给赵葵呢?” 杨妄摇了摇头,心里不禁多了一层阴霾。 太平道是江湖上最近崛起的神秘组织,行事极为隐秘,据说是朝廷在暗中支持,专为朝廷在暗处做些秘密行动,迫害了许多江湖人士,为江湖人所不齿。 杨妄拉起艾小爱,对赵葵道了声告辞,却发现赵葵早已躺在地上鼾声如雷,不禁摇头苦笑道:“小爱的酒量真是可怕……” 艾小爱笑眯眯的从杨妄手里拿过了信,放在灯下仔细观察,道:“听说江湖上有一种特殊墨水,常为书写密语所用,只要将信放到水里……” 她的话没说完,就瞪大了圆圆的双眼,吃惊的看向放入酒碗中的密信。 杨妄也很吃惊,因为他也看见了,密信上原有的字迹因为浸了酒便化开了,而忽然有四个大字显现了出来。 玉泉山庄! 二 玉泉山庄在天都镇的东南面,距离很远,位于一座山边。玉泉山庄建立在山脚下,山脚下有多处热泉泉眼,流出来的泉水流经玉泉山庄,在东面汇聚成一个大湖。 高云河的祖上见此处有热泉,便将泉水改道,引流出一部分,建立了多个温泉塘,招揽各地游客,以温泉为营,建立了玉泉山庄。 黄昏。 杨妄和艾小爱来到了玉泉山庄外面。 玉泉山庄经历了四五代的修建,已颇具规模,占地极广。 杨妄请侍女通禀了高云河,便和艾小爱坐在客堂里等待,杨妄四下打量了一番,希望能找回些记忆。 艾小爱道:“你到底有没有记起来什么?” 杨妄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打扮华贵的豪绅走了进来,正是玉泉山庄的庄主高云河。 杨妄看到高云河的相貌,忽觉头上一痛,觉得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 高云河仔细打量了杨妄一番,道:“阁下说是我的朋友?” 杨妄道:“你可认得我?” 高云河闻言又仔细看了他几眼,失笑道:“我的确没有见过你,你也不是我的朋友。” 杨妄正仔细回忆,到底何时见过高云河,听他如此说来,不禁有些失望,抱拳拱手道:“是在下轻率了,在下早前害了一场大病,失了记忆,偶然想起庄主,便冒昧赶来询问,既然庄主没有见过我,我们这便告辞了。” 高云河看了一眼杨妄,沉吟不语,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真假,半晌才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现在天色已晚,且先在此处歇息,明日再走也不迟。” 杨妄正要拒绝,却被艾小爱抢先应道:“如此最好,多谢庄主!” 杨妄只得拱手道:“麻烦庄主请准备两间客房,待明日走时再一起结算。” 高云河笑着摆了摆手,吩咐完侍女就起身离去了。 艾小爱捅了捅杨妄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多贵?你哪来的银子?” 杨妄笑道:“昨日你不是还赢了一千多两的金子?” 艾小爱望着悠然离开的杨妄哑口无言,半晌才自语道:“想不到这个家伙丢了魂志竟变得如此不要脸皮……” 三 夜已深,杨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到底是谁? 与大盗四不像究竟有何瓜葛,为何拼了命要掩护四不像逃走? 四不像究竟逃去了哪里? 太平道似乎也在贪图宝藏,但又为何偷偷将密信交给赵葵? 一直跟着他的艾小爱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 他为何会暴毙而亡,又如何死而复生…… 问题太多,想的杨妄辗转难眠,便索性下了床,偷偷溜出了房门。 他要去调查玉泉山庄究竟有何古怪,为何会被人用隐蔽的手段写在密信里。 杨妄在玉泉山庄潜行许久,终于找到高云河的书房,于是悄悄潜入。 书房里的书很多,但摆放的却甚是整齐。书房的正中有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 杨妄轻轻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翻看起来。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可疑的线索。 一封密信。 又是密信! 杨妄读过密信后表情不禁变得有些诡异。 这封信也是太平道的密信,而从信中的内容看来,玉泉山庄竟是太平道的暗部。 “玉泉山庄在此经营了几代,想不到竟也还是投靠了太平道的势力……” 杨妄看罢信笺,发现书房竟有脸盆,便学着艾小爱的样子,将密信浸入水中。 墨迹遇水迅速化开,可这封信却没有特殊的墨水,显然什么也没有。 杨妄暗叹着将信揉作一团,然后便悄悄潜回了他的房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清晨。 杨妄带着艾小爱离开了玉泉山庄,才将昨夜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艾小爱。 艾小爱沉吟片刻,道:“看来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追查到玉泉山庄得知这个消息……” 杨妄有些不太明白,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艾小爱分析道:“我猜测是有一个人在暗中计划好了这一切。” 杨妄惊讶道:“什么人?” 艾小爱沉吟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这个人一定神通广大,他既可以算到我们会找到赵葵,也可以算到我们一定会发现赵葵信里的秘密……” 杨妄似乎有些明了,问道:“难道这个人是金老大?是他将赵葵的线索泄露给我们的。” 艾小爱略作思考,道:“我看不像,金老大只是想卖你个人情,可能也有顺便想找赵葵的麻烦的意思。况且他也不像有如此心机的人,倒像是个十足的蠢货。” 杨妄忽然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艾小爱:“那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你了,毕竟密信的秘密是你发现的……” 艾小爱惊诧地看了一眼杨妄,破天荒的没有刁难他,淡淡道:“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希望你恢复记忆了……” 杨妄见她表情古怪,想来一路上艾小爱对他也的确没有恶意,道:“那如今线索已断,我该怎么办?” 艾小爱沉吟道:“且先回去天都镇,若是赵葵和高云河发现密信不见了,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 第六回蛇蝎美人 第六回 蛇蝎美人 一 黄昏。 夕阳已逝,落日未尽。 天色昏黄,已经有些暗了。 天都镇最长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客栈,客栈的门前挑着一盏灯。灯很亮,门很宽,长街很长,行人却不多。风卷落叶,为清冷的长街平添几分萧瑟和寂寞。 这世上的许多人和许多事岂非也像落叶一样。落叶随风动,可风是否问过落叶是否真的愿意离开大树,是否愿意随它而行? 艾小爱跟随在杨妄的身后,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正往这家客栈走来。 客栈的墙是红色的,是一栋很普通的二层小楼。 这栋二层小楼是天都镇现在唯一还开着的客栈。其他的客栈不知为何不是客满,就是东家有事。 杨妄推开客栈的大门,走进了里面,不由怔在原地。 艾小爱快步走了过来,推开了杨妄,正看见了风情万种的肖三娘站在柜台前,朝着她微笑。 她显然不是朝着艾小爱微笑。 这里只有三个人,既然不是朝艾小爱微笑,那就一定是杨妄。 艾小爱冷哼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将银子用力拍在了桌子上,没好气道:“一间上房,一间柴房。” 肖三娘看了一眼艾小爱,道:“姑娘可是前日输了?” 艾小爱道:“赢了,简直要把他们三个裤子都要赢来。” 肖三娘笑道:“那怎还如此小气……既然如此,便两间上房好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便请这位公子住店……” 艾小爱哼道:“谁要你请,姑奶奶有的是银子!”说罢她又将一锭金子仍在了柜面上:“两间上房,好酒好菜的尽管上来!” 肖三娘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杨妄,嫣然一笑道:“那我便先带两位去客房看看,不知酒菜是送到房中还是……” 艾小爱道:“就送到我房里。” 肖三娘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带着二人便上了楼。 杨妄走在肖三娘的后面,却清晰的听到肖三娘细弱蚊蝇似得声音飘了过来:“这位姑娘的脾气还真大……” 二 杨妄住在客栈二楼的最里面,而艾小爱住在二楼的最外面。两间客房之间大概相隔八九间客房。 艾小爱到了自己的房间便气鼓鼓的走了进去,“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杨妄莫名其妙地跟着肖三娘走回自己的房间,正在观望时,门竟然被人直接关上了,屋子顿时漆黑一片。 屋子里很香,香气弥漫在整间客房里,让人不由陶醉其中。 肖三娘的身上也很香,妩媚妖娆的样子同样使人陶醉。 杨妄感觉一个滑腻腻的女人忽然像蛇一样缠了上来,缠在他的身上。 香气喷在他的耳边,热乎乎的,有些痒。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语气,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不知公子是否习惯一个人睡……” 肖三娘的身体很软,已经完全靠在了杨妄的身上,靠的很紧,杨妄已经感觉的到她胸膛前的两点逐渐挺硬了起来。 成熟丰满的躯体,醉人的香气,风情万种的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任何男人都只有一个答案。 杨妄当然也是男人,肖三娘可以肯定杨妄绝对不可能拒绝她。 因为她感觉得到杨妄的呼吸已经开始慢慢变得滚烫。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房间里的旖旎。 “有没有人?里面的人快开门!” 是艾小爱的声音。 杨妄正要推开缠在他身上的肖三娘,忽然觉得腰间一痛,紧接着就不由自主的重重摔在了地上。 灯忽然亮了,烛火摇曳,烛火下站着的是风情万种的肖三娘,只是此刻的她表情是说不出的邪恶和狠毒。 杨妄已动弹不得,沉默地望着面有得意的肖三娘,觉得她就是一条蛇,一条毒蛇! 蛇蝎美人果然既美丽,又能要了人的命。 杨妄已闭上了眼,可又只能睁开。 门被打开了,艾小爱走了进来。 从杨妄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身后有一把刀。 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一个孩童般高的男人。 三 肖三娘还在风情万种的笑,不过这次她的的确确是在对着艾小爱笑:“现在你是否还有心情喝酒?” 艾小爱也在笑,笑眯眯道:“我现在就想喝酒,想醉死我自己。” 肖三娘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只是在杨妄看来她简直有股说不出的丑陋。 艾小爱身后的侏儒说话了:“酒还是会请你们喝,至于喝不喝的到,有没有机会喝,就看你们的了!” 侏儒的嗓音又粗又重,音色难听极了。 艾小爱道:“要请我喝酒,当然得要好酒,不知你这里可有好酒?” 侏儒道:“你想要喝什么酒?” 艾小爱道:“最好是竹叶青先上来五斤,再来几个好菜,最好是肥嫩的醋鱼,醋鱼下酒简直最好不过。” 侏儒大笑道:“你这个小姑娘到是有意思,简直比地上躺着的这个人强太多。” 艾小爱得意笑道:“岂止是强太多,简直是太太多!只有笨蛋才会被女人迷惑。” 肖三娘踢了一脚动弹不得的杨妄,媚笑道:“你只要肯听话,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包括和我睡觉。” 杨妄也笑道:“要是我不听话?” 侏儒冷笑道:“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交待四不像的下落,我放了这位姑娘,然后请你们喝酒吃鱼,甚至可以叫我的老婆和你睡觉。” 杨妄叹道:“这条路好像听起来不错,但我还是想听听另外一条。” 侏儒冷笑道:“另一条就是进棺材的路,不止是你,还有这位脾气不大好的漂亮小娘子。” 杨妄叹道:“我进过棺材,所以这条路听起来简直糟糕透了。” 侏儒道:“说出四不像的下落我们就是朋友。” 杨妄长叹道:“那你可真是个好朋友,竟然让你的老婆陪我睡觉……” 侏儒面有喜色,道:“所以你是选择第一条路?” 杨妄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你们究竟是谁?和四不像有何冤仇?难道也是为了宝藏?” 侏儒还没开口,艾小爱却抢道:“他就是百毒童子!” 百毒童子当然不是个童子,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七,但他的身材却是个童子,因为他是个侏儒。 百毒童子虽然名叫百毒,却不会用毒,因为毒的不是他的武器,而是他的心,他的心简直比这世上任何一种毒药还要毒! 百毒童子在笑,冷笑。 “告诉我四不像的下落,否则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杨妄道:“看起来我只有第一条路可以选……” 听到杨妄的话,百毒童子的目光里已经露出了贪婪之色。 杨妄忽然叹道:“可是你们说的四不像,我现在根本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百毒童子的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简直比吃了苍蝇还要难看。 他冷笑道:“看来他是打算嘴硬到底了,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他狞笑着,仿佛是一只恶狼。 杨妄道:“我的嘴不硬,我的骨头当然也不硬,简直软的要命,恐怕你给我一刀我就什么都招了……” 百毒童子狞笑道:“那我便给你一刀看看你到底招不招!”说罢,他的刀就离开了艾小爱的腰,刺向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妄。 杨妄忽地平地掠起,不但动了,而且动作还很快。 百毒童子只觉得手上一痛,刀就被杨妄夺了过去,紧接着腰上又传来剧痛,他低下头才发现杨妄已经用刀刺穿了他的肋骨。 肖三娘发出一声尖叫,向杨妄扑了过来。紧接着,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刀尖已经抵在她的咽喉,她便再也不敢动。 “你何时解开的穴道?” 杨妄笑了笑,向躺在地上哀嚎的百毒童子使了个眼色:“就在他说你可以陪我睡觉的时候。” 第七回算命 第七回 算命 一 百毒童子还能挣扎着站起来,毕竟只是伤了肋骨,杨妄并没有要他的命。 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无论是谁都不想轻易被人要了去。 肖三娘不想,百毒童子当然也不想。 既然已经失了手,那也只有投降:“我们认栽了,你要什么都可以带走,只要你肯放过我们。” 杨妄并没有收刀的意思:“你们为何认为我知晓四不像的下落?” 肖三娘道:“江湖上已经传遍了,公子是唯一知道四不像下落的人……”她看了看抵在咽喉上的刀,轻笑道:“现在是否可以将刀拿开了?” 杨妄没有动,道:“是谁?” 肖三娘咬牙道:“是金老大……” 杨妄的目光在闪烁,狭长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有一丝危险,肖三娘看得清清楚楚:“你不能杀我们。” 杨妄笑道:“可是你们刚刚还要杀了我。” 他已死过一次,当然不想再死一次。 百毒童子忽然放声大笑:“因为我是百毒童子,而我爹是万毒老祖,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杀了我!因为从你们进门开始,我就早已把你们来到这里的消息传给了他。” 杨妄讶异道:“原来你爹就是杀人不留痕的万毒老祖?” 万毒老祖他当然听说过,即使失去了记忆仍然也记得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可怕的名字,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据说万毒老祖向来独来独往,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见过他样貌的人,都被他杀死了。万毒老祖杀人很慢,很残忍,就像捉住老鼠的猫,总要先玩一玩然后才吃掉。他就是叫被他杀死的人,即使变成了鬼也不敢来找他复仇。 万毒老祖既是个用毒的高手,也是江湖上一流的绝顶高手。得罪万毒老祖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杨妄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阴沉的可怕。 百毒童子看见杨妄的脸色,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惊恐的神色已经浮现在他的脸上。 因为杨妄的刀已经刺入了肖三娘的咽喉。 她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就永远的闭上了嘴。 百毒童子忽然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只要你不杀了我,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杨妄的眼神很冷,冷得就连艾小爱都在害怕。 “我实在讨厌别人的威胁,也不想再死一次。既然你们想要杀我,总该要付出代价。” 百毒童子的确付出了代价,以刀杀人者终死于刀下。 他的眼里有惊恐,有怨毒,杨妄已得罪了他,即使就此放过了他,恐怕也不能善了,就只有杀了他。 杨妄知道这件事还未结束, 毕竟他已杀了万毒老祖的儿子,等于彻底得罪了万毒老祖。 万毒老祖的报复一定会来,只是杨妄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杨妄看了一眼艾小爱,见她愣在原地,便叹了口气,道:“我们就此分别,我恐怕已得罪了万毒老祖,他始终要报复的人是我。” 艾小爱的眼神有些复杂,叫杨妄实在捉摸不透,忽然艾小爱笑了起来:“我们毕竟赌过钱,喝过酒,你竟然叫我走,未免太不够朋友。” 杨妄怔怔望着她,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真的有天大的胆子,竟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 “可是……” 艾小爱笑道:“不要可是哩,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赶紧躲起来,免得被那万毒老祖找上门来……”说罢便催促着杨妄快走。 两人真是说走就走,甚至连走去哪里都还没有商量好,就真的走了出去。 二 长蛇谷就在蛇山的山脚下,山谷深处有座山神庙,山神庙里供奉的山神是一只蛇首人身的石像,传说这座山神庙就建立在二十年前,正是蛇山发生地震之前。出钱建庙的人是一个外地来的富商。 有人说正是因为富商泄露了山神真身才导致山神发怒,这才引发了地震,以示惩罚。 所以这座山神庙自从修建完毕之后,便很少有人来。 听说有人不信邪,偏要到山神庙里来偷东西,结果直接害了场大病,死了。 所以二十年来,肯来山神庙的人更少了,惟恐触怒了山神,遭到报复。 杨妄偏偏就躲在这里。 艾小爱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而杨妄正望着石像怔怔出神。 忽然杨妄的背后传来一声疑问:“你在看什么?”然后觉得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见正是艾小爱回来,手里提着两只荷叶包好的烧鸡和两壶酒。 艾小爱将烧鸡放在了石像下的案子上,也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石像:“有什么奇怪的?” 杨妄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个石像有些古怪,但古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艾小爱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发神经了,赶紧吃东西。”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问道:“里面可有人在?”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一齐走了出去,见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大汉。 这位大汉戴着斗笠,蓄着一脸络腮大胡子,衣衫褴褛,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看起来风尘仆仆。 见杨妄和艾小爱走了出来,大汉便笑了笑,道:“俺途经此地,已有两天滴水未进,不知两位朋友可有干粮清水给俺充充饥?” 艾小爱打量了他一番,道:“正巧我刚刚买了烧鸡回来,那且和我们一起吃罢。” 大胡子连声感激,三人便一齐进了庙里。 杨妄怔怔地看着大胡子狼吞虎咽的吃了整只烧鸡和一壶烈酒,不禁暗道:“这位朋友的胃口真好……” 大胡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杨妄的脸色,不禁惭愧道:“俺实在饿坏了,抱歉抱歉……”他打了个嗝,道:“俺叫胡大刀,不知两位朋友怎么称呼?” 杨妄与他通过姓名,又介绍了艾小爱,去听艾小爱忽然接道:“你叫胡大刀?难道是那个自认天下第一的胡疯子?” 艾小爱吃吃笑了起来,道:“听说你为了要做天下第一,不要命似的四处找人挑战,想不到竟跑到这里来了,不知你是要挑战谁?” 胡疯子斜了一眼艾小爱,面色有不悦道:“俺自山东而来,一路上已击败了二十一人,下一个目标是青刀帮的无影刀。” 艾小爱叹了口气道:“可惜山西的柳家被朝廷覆灭了,不然你倒是可以参加他们的扬刀大会,好知道天下豪杰如何了得!” 胡疯子见艾小爱似乎对他有些不屑,不禁有些生气:“你这姑娘倒是小看人,俺**每日苦练七个时辰,如何称不得豪杰?” 艾小爱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怜悯的瞥了他一眼,竟没有再说话。 杨妄怕艾小爱又再胡言乱语,便岔开了话题:“据说无影刀的刀法很高,胡兄必有取胜的把握。” 艾小爱嗤笑道:“想不到你竟开始胡乱拍马屁,难道你不知道胡疯子是江湖第一大笑话?他只会赢一些二流高手,岂会胜过无影刀?” 胡疯子瞪了艾小爱一眼,道:“谁说俺只会找些二流高手比试?俺已约了孔阳三日后在长安城青刀帮比试,到时你们两个一定要到场,看看俺是如何取胜的!” 艾小爱翻了翻眼睛:“咱们走着瞧!” 杨妄见艾小爱几句话就将胡疯子惹恼了,便劝道:“胡兄莫与她计较,她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说话没有分寸。” 艾小爱闻言冷哼了一声,胡疯子到是大度的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俺岂会和一个女人计较。” 三人正说着话,山神庙里竟跌跌撞撞的走进来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邋遢的老道士。 老道士见三人都在望着他,不禁干笑两声道:“老道我老远就闻到了酒香,便想来讨杯酒喝。” 艾小爱似乎还在因为杨妄说她说话没有分寸而生气,见了老道士脏兮兮的邋遢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没有没有……酒都喝完了!” 老道士虽见她脸色不善,竟还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杨妄的旁边,道:“这两位朋友可愿赏老道一杯酒喝?” 胡疯子大笑道:“你这老头倒也无赖,也罢,俺这壶酒还剩些,便都给你罢。”说罢,胡疯子便将他的酒壶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盯着胡疯子的脸仔细瞧了瞧,忽然叹了口气,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胡疯子见他表情诡异,不禁好奇道:“你这老道忒奇怪,俺好心好意给你酒喝,你怎生作出那副怪模样!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老道士叹道:“老道我人称铁笔神算,只是一眼便发现你印堂发黑,恐怕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艾小爱忽然抚掌大笑道:“我就是说,三日后正是你与无影刀比武,依我看大胡子你也别去了,免得受了血光之灾!” 胡疯子瞪了艾小爱一眼,转头怒视老道士道:“你这老家伙真是不识好歹,竟出言诅咒俺!” 老道士叹息摇头,却没理他,转而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杨妄,面上陡然变幻出惊愕之色,仿佛看见了妖怪一般,吃吃半晌,竟然说不出话来。 杨妄眉毛一掀,揶揄道:“难道我也有血光之灾?” 老道士抱拳拱手道:“阁下面色惨白,皮肤下有青色,眼底有森森鬼气,难道你常年与尸体为伴?否则怎会有尸气缠身?” 杨妄心底有些讶然,暗道:难道这老道士真有两把刷子? 却听艾小爱冷哼一声,道:“休要听他胡言乱语,装神弄鬼,我看你才像个鬼!” 第八回捉鬼 第八回 捉鬼 一 杨妄和胡疯子面面相觑的看着艾小爱将老道士赶了出去,犹自在山神庙外对着老道士 的背影破口大骂。 胡疯子叹了口气,有些庆幸似得小声对杨妄道:“杨兄弟,这位小爱姑娘的脾气实在大得很,幸好俺刚才没惹她……” 杨妄苦笑点头,正要说她几句坏话,见艾小爱气呼呼的走了进来,便急忙住了口。 艾小爱看见两人的怪异脸色,不禁勃然大怒:“愣着干什么?酒都被那个老家伙拿跑了,还不赶紧去买!”然后就见杨妄和胡疯子一溜烟似的便跑的没无影无踪了…… 黄昏。 杨妄和胡疯子坐在天都镇的酒楼里饮酒,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锣响。胡疯子好奇,便拉着杨妄走出去看。 只见一队穿着家丁服饰的下人敲锣打鼓的从长街上经过,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看起来十分热闹。 胡疯子瞧着有趣,便拍了拍旁边的一个人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啥的?” 那人打量了一番胡疯子,见他生的人高马大,长得凶神恶煞,不由退后了两步,道:“听说白家老爷害了场大病,长安来的大夫都看不好,白家夫人怀疑府上闹鬼,便请了一个大法师来驱鬼。” 胡疯子兴趣更浓,大笑摆手,道:“这世上哪里有鬼?怕不是那大法师看白家有钱才装神弄鬼!” 那人到是迷信的很,脸色有些不悦道:“您可别胡说,白家的事可玄的很!白老爷最近半月一直神神叨叨的,听白府的人说他绝对是被鬼上身了!” 胡疯子讶然道:“俺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倒想尝尝被鬼上身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人似乎已有去意,瞧着胡疯子凶神恶煞的样子才不敢发作,勉强道:“那你且去白府看看便知。” 胡疯子觉得他所言有理,便拉过了杨妄小声道:“咱们跟着去瞧瞧热闹,俺也想看看鬼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杨妄正在犹豫,忽然胡疯子一声怪笑,指着白府下人里面一道人影道:“你看那是谁?” 杨妄定睛看去,竟是山神庙里被艾小爱赶走的那个道士。 只见那老道士被白府的下人簇拥着走向了白府大门,门口是白府的管家老丁。 老丁见老道士来了,就迎了上去,躬身作揖道:“大法师可算来了,夫人久等了。” 老道士虽衣衫破烂,但面上还是稍作洗濯,一抚长须,泰然自若,到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潇洒。 “老道我是太一山上的道士,云游此地,闻听尊府上闹鬼,受夫人之邀特来捉鬼……” 老丁听他说的天花乱坠,大喜过望,一把拉过老道士的手,道:“老神仙快快随小人进府,若是捉得恼人鬼怪,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老道士颔首答应,正要随老丁进府,忽然感觉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了起来,便回头看去,只见杨妄和胡疯子一左一右架起他的两条胳膊,胡疯子正兴高采烈的对一脸困惑的老丁笑道:“我们兄弟是老神仙的入室弟子,这便带着师傅进府捉鬼!” 说罢就不再理老丁,胡疯子还朝老道士挤了挤眼睛,两人便架着老道士直接进了白府。 二 三人在客堂坐定,老丁就给他们上了茶,然后便去找白夫人了。胡疯子就在客堂里随便走了起来。 不一会,一身白衣的白夫人便款款而至。 杨妄打量了一番白夫人,见她皮肤白皙,年纪虽已到中年却风韵犹存。只见白夫人同样在打量着他们,尤其是望向老道士的目光,似乎有些迟疑之色:“你们是捉鬼高手?” 胡疯子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道:“不错!这位便是我们的师傅。”说着他指了指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的老道士,道:“夫人别看他这副德行,俺师傅可是太一山上的得到真人。” 白夫人沉吟道:“敢问真人如何称呼?” 老道士不紧不慢悠然道:“名字不过代号,夫人称呼老道为猫狗也罢,只要老道我知道夫人在与我说话就好。” 杨妄见他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颇为鄙夷,心道:这老家伙到是会打机锋…… 白夫人怀疑之色稍去,柔声道:“不知真人何时作法,我好叫丁管家做些安排……” 老道士沉吟道:“今晚便可。” 白夫人心忧白老爷的病情,心想越早越好,连忙称是,便唤来老丁,替三人安排客房稍作歇息,正要起身离去,却被老道士忽然叫住。 “夫人可否安排一下,老道略通医术,想先见见白老爷……” 杨妄本是不信鬼怪之说,心想这老道士想来是懂些医术,定是想先看看白老爷的病情,到时好再思量如何继续装神弄鬼。只见白夫人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我这便让老丁安排。” 说罢,白夫人和老丁便先带着老道士先行离去,去瞧白老爷的病了。 胡疯子本想跟上,却被杨妄拦住,待人都走了,客堂内只剩下二人,杨妄道:“胡兄莽撞了,我担心小爱姑娘,这便想先回去……” 杨妄的话还未说完,客堂里忽然由侍女引着走进了一个人,杨妄只得暂且止住,朝那来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小道士,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生的眉清目秀,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大袖飘飘,手持拂尘,腰系宝剑,颇有些仙家气息。 杨妄和胡疯子见了小道士,对望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邋遢痞赖的老道士,不禁一齐叹了口气。 小道士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竟再也不看他们两人一眼,颇有些倨傲。 胡疯子见状,抱拳道:“这位朋友请了。” 小道士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将拂尘一甩,连看也不看胡疯子一眼,傲然道:“你是何人,你我何时成为朋友?” 胡疯子被那小道士噎了一句,便干笑两声,不再说话。客堂里沉默许久,老丁就带着老道士回来了。 老道士看见了小道士,不由皱起了眉头,老丁见他表情,赔笑道:“老神仙莫怪,这位小神仙也是位得道高人,夫人请他一同来府上作法……” 老道士哼了一声,道:“可是尊府不信老道的本事?” 小道士忽然讥讽道:“你的本事贫道不知道,但贫道的本事绝对不小,到时高下一看便知。” 老丁见两人剑拔弩张,便赔笑着打了个罗圈揖:“两位仙人莫急,夫人也是为了保险起见,还请两位仙长齐心协力才好。” 小道士道:“到时还望这位不要拖贫道后腿才好。” 三 夜半时分。 胡疯子表情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一老一小两个道士祭出法器开坛做法。 杨妄此刻倒有些心不在焉,他实在有些担心独自在山神庙里的艾小爱。 胡疯子见他的样子,不禁有些了然,笑了笑,悄悄道:“可是担心小爱姑娘?” 杨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老道士忽然神神叨叨地在院子里胡乱跳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妄不禁好奇的望向了老道士,正在此时,院子里忽然刮来一股怪风,紧接着杨妄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似是女人用的胭脂味道,却听老道士忽然一声大喝:“来了!” 杨妄心中大骇,暗道怪哉,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怪? 胡疯子嗅着香气,忽然大笑道:“若这世上真的有鬼,俺今天到是要好好看看……” 他的话未说完,院子里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一道白影闪过,紧跟着又是一阵阴风,杨妄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背后的汗毛竟然竖立起来。 胡疯子忽然变得沉默,不止他沉默,就连小道士也沉默,略显紧张的看着老道士在院中乱跳。 天空忽然昏暗,白府的灯竟被阵阵阴风吹灭,杨妄顿觉气氛诡异的要命,心不禁沉了下去,警惕的打量起四周,面上惊疑不定。 白府原本幽静的院子更加幽静,阴风哀嚎,空气也变得压抑极了,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里弥漫着寒意,四周陡然暗了下去,杨妄已感觉的到身旁的胡疯子竟然开始抖了起来。 杨妄偷偷向老道士看去,只见老道士嘴里依然念念有词,手中的木剑上戳着一道黄符,符纸上用朱砂不知画着什么奇怪的符文,一手持剑,一手捏着法决,飞快的在空中比划着。 忽然阴风大作,杨妄只觉得脑中一阵恍惚,但片刻又恢复清醒,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喝醉了般,竟然站立不住,直接瘫倒在地。 天上的乌云忽然散去,月亮和星星冒了出来,闪着阴惨惨的冷光,照的白府院子煞是渗人。 风依然在哀嚎,似乎有人在莫杨妄的手,杨妄急忙抽回,忽然发现身边的胡疯子不知何时换上了另一幅模样! 只见胡疯子不知为何竟长出了獠牙,长着血盆大口,向杨妄扑了过来。 杨妄惊得原地弹起,急忙向后退去。耳边忽然传来老道士的一声暴喝:“快跑!”话落杨妄便觉得右臂被人扯住,飞似的被人拉向院子的深处…… 第九回陷阱 第九回 陷阱 一 杨妄浑身动弹不得,被拉进了一处灌木丛里,然后便感觉被人重重丢在了地上。他周围都是细窄的树枝,刮得他面皮生疼,有的甚至已经刺破了皮肤扎进了肉里。 刺痛的杨妄忽然觉得脑中清醒了许多,不似方才那样昏沉,身体竟然也可以慢慢活动了。 直到此刻,他如何不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一个深不见底的可怕陷阱! “你到底是谁?” 杨妄缓缓翻过身来,正对上了老道士冰冷的目光。 老道士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不清表情,也捉摸不透。 他望着杨妄忽然诡异一笑:“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大意,枉我费尽心思……” 杨妄的心越沉越深,头也越来越重,眼皮似乎已经抬不起来。 老道士见状,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瓶,递到了杨妄的面前,放在他的鼻下让他闻了闻。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呛得杨妄连声咳嗽,精神却为之一振,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 杨妄忽然发觉庭院里灯火通明,月亮也好端端的挂在天上放着柔光,哪里有方才的森森鬼气? 杨妄岂能不知刚才定是中了毒,便向老道士看了过去,四目相对,杨妄发现老道士的眼底有一抹说不出的阴狠和残酷,不禁恍然大悟:“你就是万毒老祖!” 据说万毒老祖杀人很慢,落在他手里的人,即便被他杀死变成了厉鬼,也绝不敢找他报复。 万毒老祖残忍一笑,道:“你到是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 杨妄苦笑道:“我何时中的毒?” 万毒老祖道:“便是老夫开坛做法的时候。” 杨妄想起鼻间曾闻到的异香,不禁了然,原来之后看到的想必都是幻觉。 这世上本没有鬼,即便有鬼,鬼也不见得比人心更可怕。 “原来如此……你想怎么样?” 万毒老祖放声大笑:“老夫当然是要杀了你为儿子报仇!” 杨妄叹道:“要杀便杀,最好给我来个痛快的。”说罢他就闭上了眼。 万毒老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光闪过,他显然已经胜券在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等死的杨妄,忽然道:“你好像并不怕死?” 杨妄将眼睛睁开,长叹了一口气,道:“简直怕的要命。” 万毒老祖道:“可你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个胆小鬼。” 杨妄叹道:“我的的确确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万毒老祖忽然笑道:“这世上肯承认自己是胆小鬼的人并不多。”他叹了口气,道:“可惜……” 杨妄道:“可惜什么?” 万毒老祖道:“可惜你杀了老夫唯一的儿子,不然老夫定要收你做个徒弟。” 杨妄笑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万毒老祖道:“你就这么着急去死?” 杨妄道:“当然不是。” 万毒老祖忽然道:“老夫到有一条活路给你。” 杨妄长叹道:“恐怕你的活路并不好走。” 万毒老祖笑道:“老夫的活路简直好走的要命。” 杨妄摇头道:“可惜……” 万毒老祖道:“可惜什么?” 杨妄笑道:“可惜我并不想走。” 万毒老祖道:“刚才岂不是你说怕死的要命?” 杨妄叹道:“你无非是想问我四不像的下落,只是我实在记不得到底谁是四不像……” 万毒老祖忽然狞笑道:“老夫会让你记得。” 杨妄讶然道:“你如何让我记得?” 万毒老祖放声大笑,笑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晃了晃,道:“这是世上最毒的毒药。” 杨妄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道:“我看不出来。” 万毒老祖道:“只要我灌进你的嘴里,你就会痛苦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死去。这四十九天你绝对会体会到这世间的痛苦,脑袋里会产生无尽的幻觉……” 杨妄道:“听起来很可怕,我想滋味一定不好受。” 万毒老祖道:“你想不想试试你能挺到第几天?” 杨妄急忙闭上了嘴巴。 万毒老祖狞笑着将杨妄的嘴巴掰开,将整瓶的毒药灌了进去。 二 杨妄被灌进了毒药,只觉得脑中忽然有东西轰然炸响,无法形容的痛苦袭来,叫他不禁尖声惨叫,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起滚来。 凄厉的哀嚎划破宁静,万毒老祖低头望着惨叫的杨妄,残忍的看着他痛不欲生。 “只要你说出四不像的下落,老夫便给你解药。” 此刻杨妄只觉得脑中有一万只蚂蚁在钻来钻去,还有一股蚀骨的刺痛简直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听到万毒老祖的话,口中不住破口大骂。 忽然,一阵破空的声音响起,寒光阵阵,七八点星芒划过空气,向万毒老祖站的地方射去。万毒老祖连忙侧身一闪,竟轻而易举的躲过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偷袭。 只见有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跑在前面那个正是方才在院子里也中了毒的小道士。小道士的动作极快,趁着万毒老祖闪避暗器的间隙,一把抄起躺在地上哀嚎的杨妄,然后急忙向后退了回去。 万毒老祖躲过了暗器,正要追去,却见一把大刀迎面劈来,正是胡疯子。 胡疯子一刀逼退了万毒老祖,竟也退了回去。 万毒老祖看清了来人,森然道:“竟然是你们!” 小道士没有理他,反而检查起不住挣扎的杨妄:“你怎么样?”分明是艾小爱的声音。 杨妄听到艾小爱的声音勉强睁开了眼,口中仍在喘着粗气,只此一会,他的面色竟已憔悴不堪,尤其那双眼睛,红如鲜血。 艾小爱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目光中颇有关切道:“你且别忙说话,待我们先击退了他。” 杨妄骇然,急忙抓住了艾小爱,艰难道:“快走……” 万毒老祖已杀了过来,胡疯子迎了上去,他们已过了五招,胡疯子已只能招架,眼看便要落败。 艾小爱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药丸,塞进了杨妄的嘴里,然后娇吒一声,提剑杀向了万毒老祖。 艾小爱身着道袍,人已掠在半空中,如凌波仙子般,一剑刺向万毒老祖心窝,剑如长虹,角度刁钻,竟将万毒老祖的退路全部封死。 万毒老祖暗赞这一剑的老练刁钻,一声怒吼,袖中钻出三点寒芒,正朝着艾小爱飞去。 艾小爱大惊失色,急忙侧身闪避,但仍有一支暗器没有躲过,只得收剑格挡,只听“叮叮”几声,暗器被艾小爱拨开,钉在了远处的树干中,竟深入两寸,显然威力不小。 胡疯子急忙抢攻,手中的大刀舞的快如旋风,拦腰斩向万毒老祖。 只见万毒老祖竟不避让,探出一掌,竟后发先至狠狠拍中了胡疯子的肩膀。只听胡疯子一声惨叫,倒飞了出去。万毒老祖指尖忽然出现两根银针,针上泛着幽幽绿芒,一看便淬有巨毒,甩手就飞向了胡疯子。 胡疯子的身体正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两人距离也极近,毒针快速直奔胡疯子的面门而来,眼看就再也躲不过,他已闭上了眼睛。 艾小爱一声娇斥,凌空翻身,一脚将胡疯子横着踢了出去,堪堪躲过了万毒老祖的毒针。这时万毒老祖已赶了上来,毒掌已出,正拍向艾小爱的脑袋。 艾小爱只觉眼前人影一闪,杨妄竟然挡在自己身前,狠狠与万毒老祖对了一掌。万毒老祖哪料到刚才还躺在地上惨叫的杨妄,竟还有力气起身,只觉得右掌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反推出去,右臂竟然直接脱臼了。 杨妄显然也并不好受,整个人已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艾小爱见状手中的宝剑快如闪电,万毒老祖只觉得面前流星点点,竟中了两剑。万毒老祖暗道这个小姑娘看似柔弱,剑法竟如此刁钻狠辣,定是师出名门,只得凭着左臂和她拆了几招,竟逐渐落了下风。 万毒老祖瞥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杨妄,又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胡疯子,不禁咬了咬牙,怒吼一声全力一掌逼退了艾小爱,然后跃入空中,如蝙蝠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艾小爱也不去追,正要去检查杨妄的伤势,只听万毒老祖离去的方向传来他的声音:“中了老夫的毒还敢如此运功,恐怕这两个小子性命不保,若侥幸不死,咱们后会有期!” 艾小爱急忙扶起了杨妄,对胡疯子道:“我们快走,若他去而复返,我们定死在此地!” 第十回决斗 第十回 决斗 一 日出东方,鱼肚泛白,天已亮了。 艾小爱背着昏迷的杨妄,拉着虚弱的胡疯子急忙逃离了白府。她偷了架马车,将杨妄和胡疯子塞了进去,急忙驾马冲出了天都镇。 沿着鹿奔原,艾小爱竟将马车驾到了醉蝶西林。 醉蝶林距离长安不远,在长安南城门的南面,占地极大,分东西两半。艾小爱驾着快马冲进了醉蝶西林深处,挑了条小路直接向深处行驶。 小路的尽头有一户小院,院子里摆着晒干的药材,艾小爱到了急忙下马敲门,此时车厢里的杨妄仍在昏迷,胡疯子的意识也已经因为中毒开始模糊。 开门的是一位老者,叫做孙二先生,曾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只是退隐江湖许久。 艾小爱是如何认得他隐蔽住处的? 胡疯子还在疑惑,就被孙二搀下了马车,放躺在屋内的床上。 孙二先生先将他的衣服剪开,只见右臂肩膀上已经高高肿起,有一个黑色的大包,孙二先生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是万毒老祖的毒掌……” 艾小爱焦急道:“二叔快些,我那位朋友昏迷许久了……” 孙二先生早已先瞧过了杨妄的伤势,见他中毒已深,便先作了些急救措施,止住了毒素蔓延,然后就决定先救伤势较轻的胡疯子。 孙二先生用银刀将胡疯子肩膀上的脓包割开,里面顿时流出腥臭的黑色脓血,孙二先生将毒血放净,便找了些草药敷在伤口上,又挑了些草药交给艾小爱道:“快去把这服药煎了给他服下,我且去看看昏迷的那个。” 艾小爱闻言急忙去煎药了。 孙二先生走到昏迷的杨妄身边,见他面色已经发黑,便给他号了脉,又找了一副草药亲自碾成药汁给他服下。 艾小爱这时已喂了胡疯子药汤,胡疯子喝了药后已经醒了过来,便跟着艾小爱一起走向孙二先生身边,道:“他怎么样?” 孙二先生拈着胡须,表情十分困惑,沉吟道:“这位朋友似乎中了一种奇怪的毒,老夫也未曾见过,想来是万毒老祖最新调配出来的新毒药……” 艾小爱急忙道:“可还有救?” 孙二先生摇了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沉重,道:“暂时还不知,且先观察一番才有定论。” 艾小爱登时大急,央求道:“二叔一定要全力救他,他对我爹有大恩,况且当今世上只有他知道我爹下落……” 孙二先生表情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郑重点头道:“既然他对你爹有大恩,老夫定全力救他。” 二 原来艾小爱的父亲正是整个江湖都在追杀的四不像。 杨妄失忆前在天都镇结识了隐居在此的四不像父女,后来四不像的行踪泄露遭到金老大的偷袭。四不像在杨妄的拼死掩护下逃走就再也找不到踪迹。艾小爱当时虽未在场,但也听说了四不像消失的消息,只是不知杨妄竟然暴毙死去,只得留在天都镇一边打探消息,一边等待二人出现。 谁知杨妄终于出现,竟然是起死回生,而且竟然已失去记忆。艾小爱只得跟着杨妄,一边帮他找回记忆,一边打探四不像的行踪究竟如何泄露。 天已完全亮了,阳光温暖和煦。 胡疯子懒洋洋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的右臂被包扎的结实,虽过去三天,却仍然未能完全恢复,杨妄也还在昏迷。 孙二先生的医术的确很高,杨妄虽然还在昏迷,可起色已大有好转,身上毒素已清,只是不知为何还是不能醒来。 艾小爱发觉胡疯子的神色有些怪异。她如何不知今天是胡疯子与孔阳约战的日子?只是现在的胡疯子右臂伤势未愈,对上了长安乃至整个西北都赫赫有名的无影刀,他还有命活下来吗? 胡疯子悄悄瞥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艾小爱,然后就悄悄站了起来,拿起他的大刀,蹑手蹑脚的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胡大哥这是想去哪里?” 艾小爱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背后传来,吓得他抖了一下,干笑回头,见艾小爱正手里正端着药汤,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他。 胡疯子讪笑分辨了两句,见艾小爱丝毫不信,便直言道:“俺要去长安……” 艾小爱道:“你疯了?就凭你真要去找无影刀较量?” 胡疯子道:“男子汉自然言出必践,说了今天就是今天。” 艾小爱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就凭你现在的伤势,去了跟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胡疯子大笑两声,一脸若无其事道:“俺相信凭俺的刀法,比起无影刀来并差不了太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艾小爱的嘲笑声打断:“你的刀法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便是和我动起手来恐怕都走不过十招……遇上孔阳的无影刀,只怕叫你有去无回!” 胡疯子显然有些恼了,怒道:“有去无回又如何?俺从小家里就穷,俺爹和俺娘一直被人欺负,俺从小就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叫这世上的人都不敢欺负……俺不像你,爹就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俺虽没拜过什么师傅,凭的就是俺谁也不服的气势,一身的功夫都是在挨打和苦练里得来的。今日若是俺怕了孔阳,又如何成为天下第一?” 艾小爱忽然觉得对这个疯子有些刮目相看。 胡疯子是个努力的人,她看得出来。 可江湖是残酷的,想成为江湖一流高手有时靠的不只是努力,还有天赋、背景、财力……穷文富武绝不是空穴来风,但凡大氏族、家族、门派、帮会培养出来的高手,莫不是学习了高深的功法,或是以珍贵药材锻炼筋骨……这些条件岂是出身草莽的胡疯子凭努力就能超越的? 胡疯子志存千里,想做天下第一,可就在这个江湖上谁知有多少人也同时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艾小爱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祝你旗开得胜!” 胡疯子大笑着走了,艾小爱心知他这一去,可能就永远无法回来,但她只能让胡疯子去。虽然她也深信这是一条死路…… 三 未到黄昏,已有霞光万丈。 胡疯子披着万丈彩霞,背着大刀站在来青刀帮门前。 青刀帮的大门很宽很气派,就连站在门外把守的守卫都趾高气昂的。 “你就是胡疯子?” 胡疯子点了点头,向守卫抱拳道:“这位兄弟,麻烦进去通报一下,说俺胡大刀已到。” 守卫乐不可支地走了进去,胡大刀就在门外等。 不一会,大门就被从里面轰然打开,胡疯子抬起头,正看见了一个人站在门后。 这是一个冷酷的人,冷酷的就像一把刀。 胡疯子道:“这位朋友可是孔阳?” 孔阳点点头,语气也很冷酷,眼中丝毫没有笑意:“我就是孔阳。” 胡疯子抱拳道:“不知孔兄打算在何处与我比试刀法?” 孔阳忽然笑了,笑得冰冷且残酷,眼底似乎有一抹鄙夷之色:“我从不会和人比试,我只会杀人!” 说罢,孔阳蓦然转身,道了声:“跟我来。” 胡疯子只能跟上。 青刀帮的大门后就是个占地极广的演武场。青刀帮的演武场在江湖上名气甚大,不止是因为占地面积大,更是因为这里还备有高台坐席,许多江湖上有名的比斗都是在此进行的。 叫胡疯子有些意外的是高台上已经坐了许多人,不少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高手都赫然在列,胡疯子不由吃了一惊。 坐在首位的正是青刀帮帮主管四方。 管四方左右身侧的竟是西北七十二路帮派大联盟的盟主金三爷,和前几日刚刚见过的万毒老祖。而此刻万毒老祖的目光里正闪着幽幽绿光,正紧紧盯着胡疯子眼神莫名,仿佛一只毒蛇,危险且神秘。 管四方身后坐着的是万金堂的金老大,还有和艾小爱赌钱的翻天蛟樊天龙、天葵赌坊的赵葵,另外有七八个人。 胡疯子走到演武场当中站定,正要说话,这时忽然有一人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慢慢走上了高台。 只听管四方爽朗大笑,道:“原来是白老爷来了。” 胡疯子有些奇怪,白老爷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天都镇的富商,怎会和这些江湖中人有瓜葛? 胡疯子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了一声锣响,紧接着是孔阳冰冷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拔刀?” 胡疯子转向孔阳,见他的刀也好端端的插在刀鞘里。 孔阳见他望着自己的刀:“若是我拔了刀,只怕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胡疯子笑了笑,将背上的大刀卸了下来握在手中。 大刀缓缓出鞘,紧接着又听见一声锣响。 决斗开始了。 第十一回诱惑 第十一回 诱惑 一 黄昏。 胡疯子谨慎的望着孔阳。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胡疯子已受了伤。 他的右手还是无法完全用力。 可孔阳并没有受伤,不禁没有受伤,他的状态简直好的可怕。 他的刀也快的可怕,无影刀果然名不虚传,简直快得让人连影子都看不清。 自从他的刀出鞘,刀气已经完全将胡疯子笼罩,胡疯子就只有招架之力。 胡疯子凝神以待,他无法捕捉到无影刀的痕迹,只能将大刀立在胸前,护住自己的要害。 “铛”的一声响。 兵刃相接,胡疯子的右臂已经开始发麻,他感觉得到右肩的伤口已经崩开,血已经渗了出来。 刚才只是仅仅交手一招,孔阳就已经发现了胡疯子的右肩有伤,然后就一直在朝着他的右侧攻击。 孔阳看得出,看台上的其他老江湖如何看不出? 他们只会比孔阳发现的更早,尤其是万毒老祖,胡疯子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看透了,因为胡疯子的右肩就是他伤的。 这是一场无聊的决斗。 谁都能看得出来,胡疯子三招之内必败无疑。 金三爷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已有去意:“孔阳这小子的刀法进步神速,简直神鬼莫测,今天姓胡的这个小子凶多吉少了。” 败者死,一直是青刀帮演武场的规矩。 就在这里不知倒下了多少江湖好汉。 胡疯子甚至在他们眼中都算不上江湖好汉。 “稀疏平常。”这是金三爷对他的评价。 又是一刀,胡疯子手中的刀已经脱手。 孔阳的嘴角已经有了笑容。 他从来不和别人比试,他只会杀人! 下一刀,他就可以要了胡疯子的命…… 二 静,死一样的静。 下一秒就该是欢呼了。 暴风雨前总有一段时间是风平浪静的。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失败的人如何作想,他们只会替胜者欢呼。 孔阳的刀已指向了胡疯子的脖颈,胡疯子已知道结局,他也完全可以接受失败,甚至胡疯子已经闭上了眼。 看台上的人已经准备好替胜利者欢呼。 偏偏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啸。 只见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跃入了演武场,挡在了胡疯子的面前。 等死的胡疯子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拉着他的手臂,将他甩出了孔阳的刀光外。 胡疯子睁开了眼,表情有些吃惊。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早上还在昏迷的人。 杨妄将胡疯子扔了出去,便将目光转向了无影刀。孔阳的目光很冷,比他的刀更冷,他的刀并没有停下,仍是直直的切向了杨妄的咽喉。 四目相对,孔阳只觉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一道目光。一道狭长的,冰冷的目光,甚至比他的目光还要冷,还要凌厉。 杨妄的手里还有剑,他的剑很快,简直比无影刀的刀还要快。 “叮叮”两声轻响,孔阳的刀就被杨妄的剑阻住,不由大骇,手里的刀便更快了。 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叫错,可他的外号绝对不会叫错。 无影刀当真名不虚传,竟比刚才还要快了三分,杨妄的周围只剩下漫天的寒光。 胡疯子骇然大叫,他想提醒杨妄,可却来不及发声,因为孔阳的刀比声音还要快。 可叫胡疯子更吃惊的是,杨妄的动作比孔阳的刀还要快,只是一剑,就直接指在了孔阳的咽喉处,孔阳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无影刀已经败了,败在一剑之下,一把比无影刀还要快的剑…… 三 剑是宝剑,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胡疯子当然也看的出来。 他见过这把剑,这是艾小爱的剑。 艾小爱岂不是也来了? 艾小爱慢慢走了过来,走到了杨妄的身边。 胡疯子也走到了杨妄的身边,忽然发现杨妄狭长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莫名的意味。 “杨兄弟,你醒了?” 杨妄淡淡点了点头,却没有看他。 胡疯子忽然发现杨妄似乎有些变了,变得有些奇怪。 “难道你已恢复了记忆?” 杨妄又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管四方大笑着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其他人也跟在他的后边。管四方的声音从老远就传了过来:“这两位岂不是小爱姑娘和薛扬公子?” 杨妄当然不是薛扬。 只见金老大在金三爷耳旁附耳低语几句,金三爷的面色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万毒老祖阴冷的声音传来:“杨妄……你好大的胆子!” 天色忽然变了,乌云蔽空,已有雷声在云后滚动,如咆哮的猛兽,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了。 金老大的脸色犹如天色,阴云密布,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四不像的同伙。” 管四方等人的脸色大变,他们如何不知是上了艾小爱的当。 万毒老祖桀桀怪笑,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命大,老夫的毒都没有要了你的命……不知是何人能解了老夫最新研制的毒药?” 杨妄道:“是四不像的朋友孙二先生。” “原来是孙二……”万毒老祖忽然笑道:“想不到这个家伙还活着……” 杨妄忽然笑道:“多亏了你和孙二先生。” 原来万毒老祖的毒药能使人产生幻觉,竟让杨妄意外恢复了记忆。 如今杨妄已将所有的事情记起,只是他的眼底为何会有莫名的意味在闪烁? 四不像究竟藏在哪里? 他到底是谁? 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这一切他都已经明白了…… 万毒老祖忽然道:“现在你可以说出四不像的下落。” 杨妄道:“现在还不能。” 万毒老祖道:“那什么时候可以?” 杨妄道:“你死了以后。” 万毒老祖忽然放声大笑:“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杨妄叹道:“我当然杀不了你,可这里的确有一个人能杀你!” 万毒老祖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难道四不像就在这里?” 四不像的外号是千面四不像,传说他有一千张脸,一千种模样,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乔装高手,的确有可能隐藏在他们之中,叫人发觉不到。 众人的脸色已经变得紧张,狐疑的互相打量。 杨妄笑道:“除了四不像,当然还有一个人。” 万毒老祖道:“是谁?” 杨妄道:“金三爷!” 万毒老祖放声大笑:“金三爷为什么杀我?”虽然他故作镇定,可还是悄悄后退了两步,和金三爷拉开了距离。 杨妄道:“四不像的下落我的确已经记起,但只讲给这里的一个人听。”说着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金三爷,道:“不知金三爷是否想听?” 金三爷的神色莫名,似乎正在犹豫。 杨妄见状叹了口气,又看向了万毒老祖。 “还是你杀了金三爷,我告诉你?” 无论谁都不想被人莫名其妙的杀死,四不像掌握的宝藏是这里所有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万毒老祖当然也抵挡不住这种诱惑,神色已有犹豫。 虽然这里的人都知道,杨妄只是在用离间计,但却又不能不中了他的计。 因为他们实在抵挡不住宝藏的诱惑。 找到了四不像,就等于得到了宝藏! 得到宝藏的人,既可在这世上呼风唤雨。 虽然他们都已是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但依然抵挡不住宝藏的诱惑。 谁会嫌钱多? 第十二回黑手 第十二回 黑手 一 骤雨忽至,阴沉的天终于把雨下了出来。 可杨妄却还是没有把四不像的下落说出来。 沉默。 这里只有雨声和呼吸声。 金三爷忽然出手了,他的掌上挟带着万钧之力,却不是向着杨妄。 只见金三爷向前踏了一步,仅是这一步,就叫旁边的万毒老祖转身飞逃。 金三爷像是一头矫健的豹子,沉默地扑向了万毒老祖。 万毒老祖被金三爷突如其来的这一掌逼退,就发出一声怒吼,与金三爷拉开老远,冷冷地望着他。 金三爷的身上带着杀气,他已决定杀了这里除了儿子金老大之外的所有人。 四不像的下落只有一人可以得到,这是杨妄说的。 显然杨妄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这群贪婪的人,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宝藏的诱惑。 只要得到了宝藏,就会是这江湖上最富有的人。 仅是一掌,所有人都可以看出金三爷的武功确实很高,高到让人无法形容。 即使万毒老祖,也自认无法在他手里走过十招,但还是不得不与他动手。 因为金三爷已将他当作绊脚石。 除了杀人就是被杀。 万毒老祖当然不想被杀,他甚至还想得到宝藏的下落,所以他不得不迎上了金三爷。 金三爷的武功实在太高了,万毒老祖已落入下风,眼看就要落败,死于他的掌下。 管四方、赵葵、樊天龙对望了一眼,便也加入了战斗,只是他们的目标当然是这里武功最高的金三爷。 若是万毒老祖被金三爷杀了,他们再无一丝机会得到宝藏的下落,甚至还要死在金三爷的手里。 演武场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丛林,这里的人好像都变成了野兽,为了猎物互相厮杀起来。 只见拳脚相接,兵刃嗡鸣。金三爷以一敌四,竟然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金老大的刀已经抽了出来,随时准备加入战斗,协助金三爷杀死其他人。他刚要动作,却被杨妄忽然挡在了面前。 杨妄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他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冷酷且残忍。 也许是因为他已恢复了记忆,也许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雨还在下,落在身上有些冷。 杨妄的剑划过了金老大的咽喉,带走了金老大身体上最后的一丝温度。 金三爷看见儿子惨死在杨妄的剑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爆炸般的怒吼,便被其他几个人压制住。 万毒老祖四人正拼尽全力围攻金三爷,使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管四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可是他的刀依然很快,简直比孔阳的无影刀还要快。 他本就是青刀帮的帮主,若没有两手,如何震慑桀骜不驯的孔阳? 只见雨中的管四方好似疯魔般,将刀舞的快如闪电,刀光已将金三爷笼罩。 金三爷却霹雳一声大吼,拳出如龙,一拳就将管四方逼退,紧接着金三爷忽然掠起,竟是越过了管四方,直奔明显已经受伤的万毒老祖。 金三爷的拳很重,力量很大,狠狠的一拳捣在了全无防备的万毒老祖胸前。万毒老祖只来得及发出“呃”的一声,便倒飞出一丈外重重落地,再也没有站起来,显然已经毙命。 樊天龙趁此机会,接连在金三爷身上打出五掌。樊天龙苦练铁砂掌已有十五年,铁砂掌早已练得登峰造极,他的掌力威力的确不小,甚至有开山裂石的气势。 铁砂掌打在背上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即使是金三爷,显然也不太舒服。 金三爷的嘴角已有鲜血溢出,赵葵见状上前便是一刀,竟直接将金三爷的左臂砍了下来。 血流如注,金三爷已经倒在地上。 樊天龙的独眼里闪着残忍的光,他丝毫没有放过金三爷的意思,对着躺在地上金三爷的脑袋又是三掌。 金三爷的头竟如西瓜般直接被他打的稀烂,哪里还看得清人的模样。 名动江湖数十年的金三爷就如此死在了他的掌下,可樊天龙却丝毫没有得意的神色。 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杀死金三爷的是他的铁砂掌,还是金三爷自己的贪婪? 二 樊天龙和赵葵喘息着,管四方倒在地上痛苦**。 同样躺在地上的还有万毒老祖和金三爷的尸体。 樊天龙和赵葵忽然冷冷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他们似乎都发现了杀意。 杀戮显然还没有结束,还能好端端站着的还有两个人。 杨妄似乎看透了他们所想,忽然道:“是三个人……” 哪里还有人?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天都镇来的富商白老爷。 白老爷从来不是江湖人,他只是一个商人。 商人又凭什么本事和江湖人动手? 樊天龙和赵葵的眼中已有了困惑,他们都看向了坐在高台上的白老爷。 白老爷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害了一场大病。 白老爷当然没有病,他既不是被万毒老祖下了毒,也不是被鬼上身。 这世上本就没有鬼,却有比鬼更可怕的——贪婪的人。 鬼能不能杀人谁也不知道,但人却可以,为了宝藏,这些人本就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看见下面的人望着自己,白老爷忽然从高台上站了起来。 只见天都镇富商白老爷竟然就轻轻的从一丈高的高台上飘了下来,站在了众人面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白老爷是什么时候会的武功? 樊天龙和赵葵对望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你不是白老爷!” 他当然不是白老爷。 白老爷早就被他杀死了。 四不像岂不是一直都被人说有一千张脸? 白老爷的人皮面具已经揭去。 艾小爱大吃一惊,原来她一直寻找的人竟然就躲在天都镇,躲进了白府。 杨妄暗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艾小爱乔装成小道士。 无论谁有一个易容换面之术如此高明的爹,她的本事一定不会差到哪去。 四不像忽然对杨妄笑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杨妄道:“我当然没有看出来,而是猜出来的。” 四不像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很聪明,武功也很高,当然对我也不错。” 杨妄道:“所以?” 四不像的表情忽然变得冰冷,冷森森道:“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说罢就有一柄匕首刺向了杨妄的心窝。 四不像的脸上已有残忍的笑。 这一刺本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杨妄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绝不可能躲过。 但杨妄偏偏躲过了。 不仅躲过了,还顺势向四不像刺了一剑。 剑也刺空了,被四不像躲了过去。 艾小爱已经傻在原地。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四不像要杀杨妄。 四不像躲过了杨妄的剑,便拉着艾小爱和杨妄拉开了距离冷冷地看着他。 艾小爱也望向了杨妄,只见杨妄的脸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三 传闻西域有一门特殊的功法,名为龟息功。 可是龟息功只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养生功夫,但偏偏有人将此功法练到了极致,闭气诈死。 杨妄到底是谁? 四不像已经彻底查清楚。 太平道早已盯上了隐居的四不像,杨妄就是太平道的杀手。也正是杨妄,将四不像的下落透露给赵葵,再由赵葵卖给了金老大。 原来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杨妄。 是他装模作样的潜伏在四不像身边,利用金老大假意掩护四不像逃走,再利用龟息功诈死,以获取四不像的彻底信任。 艾小爱显然不可置信:“你失忆也是假装的?” 杨妄忽然叹了口气,道:“失忆却不是假的,我的功夫虽可以假死作到以假乱真,但有个严重的副作用,便是醒来以后会失去记忆。” 艾小爱咬牙道:“所以你便在给赵葵的密信里做了手脚,写出了玉泉山庄,然后再去玉泉山庄调查,查出玉泉山庄便是太平道的暗部,借此来让自己回忆起些什么?” 杨妄叹道:“我的确是如此计划的,只是想不到即使查到了玉泉山庄我依然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杨妄望了一眼万毒老祖的尸体,道:“幸亏万毒老祖的毒药。” 艾小爱的脸色已经十分痛苦:“现在你要如何,若是要杀了我们怎么还不动手?” 杨妄竟然真的动手了。 他的剑竟然刺入了樊天龙的咽喉。 樊天龙瞪着一只独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杨妄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杨妄一直都是个冷酷的人,但起死回生后的他,是否还会如以往那样冷酷无情? 第十三回结局 第十三回 结局 一 夜。 暴雨。 杨妄押着赵葵,驾着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是四不像、艾小爱和胡疯子。 艾小爱和胡疯子都不知道杨妄到底要带他们去哪里。 甚至艾小爱觉得,杨妄应该改名叫杨疯子。 因为她觉得杨妄已经疯了。 夜有些冷,艾小爱的心也冷。 她实在没有想到杨妄竟是个如此心机深沉的人。 马车忽然停了。 艾小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不由吃了一惊。 这里她当然认得,这里是长蛇谷。 前面的正是他们曾躲藏过的山神庙。 杨妄带他们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艾小爱不知道,她也不想问,她甚至不想再和杨妄说一句话。 四不像的眼中似乎在闪着怪异的光。 显然他知道些什么。 “爹,他带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四不像没有回答她。 车门忽然被人打开,杨妄就站在外面,道:“我们到了,快出来……” 四不像听了,就直接钻了出去,所以艾小爱和胡疯子就只能跟上。 杨妄押着赵葵走在前面,四不像跟在中间,艾小爱和胡疯子磨磨蹭蹭的走在后面,几个人就如此摸着黑走进了山神庙。 进了山神庙杨妄忽然将门关上,对四不像笑道:“想必你对这里一定很熟悉。” 艾小爱瞪了他一眼道:“我爹又没来过这里,到是你……”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想起曾和杨妄在这里躲避万毒老祖,不禁心情有些低落。 杨妄道:“二十年前,就是你爹修了这座庙。” 艾小爱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埋藏宝藏的地宫根本就不在西北的金城,而就在长蛇谷内。 杨妄笑道:“不如我们听听这宝藏的来历?” 说罢,他就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四不像。 四不像缓缓讲述,原来当年武后称帝,李绩的孙子徐敬业起兵讨伐,后来兵败被杀,起义军的军费和暗中支持徐敬业大臣的财富都被骆宾王带走。骆宾王也在徐敬业兵败后下落不明。骆宾王隐居在长蛇谷,不久就死了。死前骆宾王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大墓。大墓的位置就在蛇山下。 二十年前蛇山地震,正是四不像打开了蛇山下的地宫的机关所引发的震荡。 众人听四不像讲完都默不作声,杨妄却忽然笑道:“骆宾王墓的入口就在这座山神庙里,前辈得到了钥匙发现了入口,就请人在此修建了山神庙,打开了地宫后引发了地震,于是前辈就将计就计,四处散播山神发怒的谣言,叫人不敢来山神庙里查看。” 四不像默然看了杨妄一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杨妄的剑忽然指向了艾小爱的咽喉,冷然道:“打开地宫,不然我就杀了她!” 艾小爱愕然看着一脸冷漠的杨妄,眼底已有泪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杨妄竟然真的对她动剑。 四不像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妄,便走到了石像前,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像竟然缓缓陷入地里,墙上就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机关。 四不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头,放在了机关上转动,山神庙霎时便剧烈的抖动起来。片刻,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洞里幽深昏暗,像是一条毒蛇般蜿蜒绵长通向地底深处。 二 四不像和胡疯子走在前面,杨妄押着艾小爱和赵葵走在后面,几个人就走进了洞口,钻进了地宫。 路走到尽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门。四不像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黝黑的珠子,塞入了石门的锁眼里。 赵葵不禁出声问道:“这就是传闻中的钥匙?” 四不像淡淡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有些诡异,有抹病态的潮红。 大门缓缓向两边张开,发出“格**拉”的怪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炫目的光芒,石门后面竟是灯火通明,同时还有成堆的财宝堆在地上,散发着夺目的光。 所有人都在惊叹,数不尽的金子、银子,珍贵的宝石胡乱堆在地上,无数名贵的字画放在匣子里,堆在地宫的角落。 四不像嘶哑的嗓音忽然响起,回荡在地宫里:“这便是传说中的宝藏,都是我的财宝……” 艾小爱已看的痴了,忽然觉得脖颈上的剑离开,便看向了杨妄。 只见杨妄向她眨了眨眼,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四不像忽然发出一声嘶嚎,道:“走是什么意思?” 杨妄笑道:“我要将这里毁掉。”紧接着他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个宝藏死的人已经太多……” 艾小爱怔怔地望着他,不禁讶然道:“你如何毁掉这里?” 杨妄道:“其实我早已知道这里不仅埋藏财宝,也埋藏足以将整座蛇山炸平的**……” 四不像忽然怪叫:“你不能这么做!” 杨妄已找到了触发地宫毁灭的机关,转头笑道:“你们赶紧走。”说罢他看了一眼赵葵道:“赵兄既做情报生意,想来骆宾王的宝藏毁掉已足够你大捞一笔。” 赵葵有些贪婪的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财宝,转身便走。 他看的出来,杨妄的确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既然杨妄说要毁掉这里,他一定做的出。 他现在已想的明白,即使再多的财宝,若是没了命,也无法享受。 所以他就直接走了。 但偏偏有人看不清,也想不通。 四不像高声道:“这里的财宝都是我的!” 杨妄叹道:“可惜你取不走,就算取走了,江湖上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你,所以不如毁掉。” 说罢他已触动了机关,地宫已经开始剧烈的摇晃,爆炸声已经响了起来。 胡疯子转身就跑,杨妄也拉着愣在原地的艾小爱,向地宫外跑了出去。 四不像仍呆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艾小爱还在回头尖叫:“爹,你愣着干什么,快跑!” 四不像还是没有动,他已转了过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这里是我的宝藏,我半生以来都为了这个宝藏而活,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已开始发出怪笑,笑声疯狂诡异。 “他已经疯了……” 地宫摇晃的越来越剧烈,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已有碎石从上面落了下来。 艾小爱挣扎着,可是杨妄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牵着她跑出了地宫。 地宫里仍回响着四不像的怪笑声,笑声里充斥着贪婪和疯狂…… 贪婪是人最原始的劣根,使人自取灭亡。 第一回白帝城 廊桥风雨 第一回 白帝城 一 黄昏。 夕阳西下,余晖倾洒在烫金面的大旗之上,随烈风“飒飒”做响。 旗面上龙飞凤舞绣着三个鎏金大字——白帝城。 蜀江一带向东倾,江上巍峨白帝城。 白帝城位于瞿塘峡口,江流中心,三套城墙,内有瓮城,是一处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天然堡垒。 宫诀——白帝城主,二十年前统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方圆内三关五寨,三十六路大小水贼,威震三峡。 奈何二十年前宫诀老年丧子,心灰意冷之下,委托总管朱炯统管白帝城大小事物,自己则避世隐居,了无踪迹。 如今,垂垂老矣的宫诀在消失了二十年之后,忽然现身白帝城,并召集豪杰,扬言将主持选出下一任城主。 二 暮色更浓,石砖堆砌的廊桥笔直坦荡,是通往白帝城唯一的陆路。 廊桥之上忽地出现了一匹白马,缓缓而来。 白马之上坐着一个男人,名叫宫浪。 宫浪青衫白裤,脚下玄色锦靴,腰间青玉宝刀,短须白齿,眸如星辰。 廊桥守卫远远瞧见宫浪,高呼道。“可是宫少回来了?” 近前,宫浪微笑点头。 就在这时,守卫又是一声轻呼:“定是常家小姐到了!” 宫浪缓缓回头,只见暮色中,廊桥的尽头又出现一顶华贵的轿子。 抬轿子的是四位大汉,人高马大,膀大腰圆。宫浪从未见过如此高的汉子。 三丈高的汉子,臂如树干。令人称奇的是这四个汉子不仅生得一般高,就连长相也一模一样。 宫浪向轿子里望去,只见轿门开着,纱帘却是拉着的。 透过纱帘,宫浪隐约可以看见轿子里端坐着一个女人。 仅从身影看来,就可以知道,那一定个漂亮的女人。 只见那四个壮汉健步如飞,转眼已到桥头前,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对宫浪说:“贵人请让路。” 宫浪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对女人。 只见他牵着马,让开了路,伫立而望。那纱帘半掀,路过宫浪时,轿中的女人向他投来嫣然一笑,又害羞的别过头去。 她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尤其那害羞的样子,当真风情万种。 宫浪心头一跳,正要上前攀谈,纱帘却放下了,让宫浪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那四个大汉粗声粗气的向宫浪道了谢,脚步更快了,直奔城中去。 宫浪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也骑上了马上路。 天色渐晚,青石板铺成的路蜿蜒伸展,宫浪骑着白马,穿过翠绿的竹林,沿着清澈的草堂河缓缓而行。 这条路他当年不知走了多少遍,即使二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没有变。 目力所及,巍峨的城门已然可见。宫浪下马,一边牵马而行,一边回忆幼时。 路过城门前的大树,宫浪走进了城内。经过吵闹的商贩,看着漫步的行人,宫浪发现就连记忆中住在城主府附近的那户做糖人的老郝头子和老郝太太还依然活着。 不同的是他今年已是二十八岁,正值壮年,而两位老人已眼瞎耳聋,伛偻蹒跚,再不是他记忆中的硬朗模样。 进入内城,白帝城殿前广场大将早就换了人。 那大将手持大刀,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侍卫之中。当他见到宫浪时,脸上惊喜一闪而过,快步上前瓮声瓮气地问道。“可是宫浪回来了?” 宫浪跨下了白马,快步上前,道:“正是小弟,你可是宫巍兄长?” 那大将点了点头,对着宫浪深深一礼,宫浪赶紧俯身还礼,却听宫巍说道:“家父是城主家奴,儿时称呼如今万万不可再提。” 宫浪缓缓直起腰来,脸色似笑非笑,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淡淡地点了点头,施施然走进城主府。 三 夜色渐深,风渐起。 风尘仆仆的宫浪本打算先给宫诀请安,奈何听侍卫说,宫诀打从回到白帝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一直没有露面,并且交待过谁也不见。 宫浪无法,便在濯洗过后,奉侍卫传宫诀之命,先来到了白帝城大殿和其他人汇合。 当宫浪来到大殿时,大殿里已坐着七个人。而殿上首位,那象征着城主的宝座却空着,显然宫诀还没有出现。 宫浪看见宝座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制成的铺毯,下方硕大的虎头制成的脚踏,那双空洞的眼窝正朝着大门,好似目视着他,不由暗自打了个激灵。 他小时候就讨厌这张虎皮,更讨厌这个虎头。 宫浪小时曾口出狂言:若是他当了城主,第一件事就是扔掉它。 ——如今儿时梦想是否将要实现? 早等在大殿内的那些人谁也没有讲话,半阖着眼,看见宫浪进来,有的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有一个人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是宫浪遇见那轿子中的女人。 宫浪得见女子真容,发现她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打从宫浪进入大殿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眼睛便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这个女人有一双迷人的眼睛,而那双迷人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他,眸盈秋水,顾盼生姿。 迷人的眼,羞涩的笑,鹅蛋清一样白皙光滑的面庞,一身淡黄的衣衫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 宫浪着迷般向她慢慢踱步过去,就在她旁边坐下,微笑地望着她:“在下宫浪,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常思思…” 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的兴奋而有些颤动,话还没说完,就害羞的把脸别了过去。 宫浪淡淡一笑,道了声“见过思思姑娘。” 她好像更害羞了,脸红的好像雨天的晚霞。 这时,耳边忽地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宫浪循声望去,只见声音的主人竟是坐在在场八人中左手首位的老者。 老人年纪不小,国字脸上如刀刻般的沧桑皱纹,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花白的倒八字眉毛下却长着一双凌厉的眼,不怒自威。 宫浪起身见礼:“朱总管,别来无恙?” 朱总管打量了一番宫浪,淡淡点头,道:“回来便好,路上可还顺利?” 宫浪刚要答话,只听一阵长笑,“当年的小毛头现在也长得如此俊朗了!” 宫浪转过头去,见说话的是朱总管身旁坐着的一条大汉,身着包身铠甲,长刀未着刀鞘挂在腰间,烛光下闪着寒光。 宫浪又是一礼:“晚辈见过马都统!” 马都统摆了摆大手,咧嘴笑道:“多年未见你爹,本都统想念的紧,此次怎生是你前来,你爹去哪里了?身体安好?” 宫浪黯然,道:“家父三年前便因病离世了。” 马都统眼底似闪过一道不易人察觉的冷芒,表情却悲痛万分,哀叹连连。 宫浪刚与二人寒暄几句,大殿的门忽地被人从外推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个伛偻的老翁。宫浪刚刚见过他,他是城主的奴仆陈哑巴。 陈哑巴既是个哑巴,也是个聋子,还是个瘸子。 只见陈哑巴蹒跚往前殿内走,一瘸一拐,目不斜视,对众人竟是理也不理。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走的都很费力,却走的很认真。 陈哑巴走到朱总管身边,将一封信从怀中掏出,交给朱总管,便缓缓退到了一边,垂首而立。 四 夜更浓。 大殿外的天空乌云密布,闷雷滚滚,狂风大作。 朱总管接过信并没有着急拆开,而是对众人说道:“既然人到齐了,便先由老夫来介绍一下。” ——朱总管,白帝城总管。 ——马都统,白帝城都统。 ——宇文二爷,白帝城主义子。 ——常思思,常家大小姐,代父前来。 ——赵人杰,人称手眼通天赵大爷。 ——钱不多,财神会大掌柜,人称钱财神,是宫城主故友。 ——窈娘,春散楼老鸨。 ——宫浪,宫城主侄孙。 众人心不在焉的互相寒暄了几句,便把目光落在了朱总管的手上。 朱总管的手当然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看的是那封信,都在等待朱总管宣读那封信中的内容。 朱总管瞧见众人紧张模样,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言。他将信轻轻展开,只见信上的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 他扫了一眼,大声念道: “老夫宫诀,纵横三峡,收服三十六路江上大盗,统领三关五寨。然二十年前变故陡至,老夫痛失爱子,遂隐居避世二十载,全赖总管代老夫管理白帝城中琐事。 现老夫垂垂老矣,身体每况日下,恐不久便行将就木。奈何膝下无子,怕毕生心血所托非人,现由朱总管代老夫宣读老夫决定。” 话说一半,朱总管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脸上似笑非笑: “明日再说,先各自回房休息。” “何谓明日再说?”翘着腿的宇文二爷忽地起身喝道:“老朱,你反了不成?” 第二回夜鬼哭 廊桥风雨 第二回 夜鬼哭 一 风声大作,雷声滚滚,夜更深了。 大殿里,宇文二爷对朱总管怒目而视,炯炯目光瞪住他:“老子现在就要听听义父的决定。” 朱总管面沉如水,同样瞪着他,喝道:“放肆!” 朱总管年纪虽大,但身居高位已久,盛怒之下气势非凡,便是一旁的宫浪也为之所摄,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宇文二爷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正如江湖上的人送他的名号——一往无前的宇文二爷,只见宇文二爷破口大骂,吓得常家小姐花容失色。 窈娘见状假笑道:“二爷莫恼,还是等总管大人把话说完……” 宇文二爷冷笑一声,厌恶地瞥了一眼窈娘,冷道:“滚开,就凭你也配和老子说话,你还当你是二十年前名满三峡的头牌红姑娘?” 窈娘被宇文二爷辱骂,眼底难以察觉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又换上一副笑脸,讪讪笑笑不再多言。 朱总管面无表情地将信递给宇文二爷,道:“城主大人写的便是‘明日再说,各自回房休息。’” 宇文二爷接过信来一瞧,正如朱总管所说,果然一字不差。 “且慢!”宫浪忽地道了一声,起身指着信封道:“信封背面好像还有字。” 朱总管翻过信封,只见信封上潦草的写着几个字——明日由杨道长宣读下一封信。 宇文二爷狐疑道:“杨道长是何人?” 马都统见二人不再争执,长笑接道:“是前日大江翻船,被本都统带人捞上来的落水道士。” 宇文二爷闻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马都统见状宇文二爷先走了,也长笑一声:“那本都统也回营了,明日再见。” 朱总管面无表情对正要离去的马都统道:“城主的命令是各自回房。” 马都统见朱总管面色不善,不由一窒,随即从善如流,道:“既如此,还请老陈带路吧。” 说罢招呼了角落里的陈哑巴,由他引着众人离开了大殿,向各自客房而去。 二 深夜,暴雨。 闪电划过长空,长江上巨浪滚滚,天上无月,对岸呜咽的猿啼似是夜鬼嚎哭。 暴雨的夜,睡不着的人。 宫浪躺在床上,忽然想出房走走。 ——是否他心上的姑娘也像他一样辗转反侧? 衣服刚刚穿好,门就被敲响了。 宫浪心头一跳。 ——难道是她? 他想着,急忙打开房门。 门外的确是个女人,却不是他思念的思思姑娘。 见到来人,宫浪眉头一皱:“窈娘,你来做什么?” 徐娘半老的老鸨子,为何在这暴雨夜来找一个正年轻的小伙子? 只见窈娘面上笑得谄媚,扭动着不再纤细的腰肢,生生挤开了宫浪,钻进房间,四下打量一番,好似来老朋友家串门般随意,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甚至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浑然不顾宫浪不耐脸色。 宫浪眉头更深了,抱臂站在门边,冷然打量着窈娘。 茶是冷的,宫浪的声音更冷:“你该出去了。” 宫浪声音低沉,不耐之色愈发明显,已是下了逐客令。 窈娘却丝毫不觉,反倒是嗤笑一声,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嘴角噙着冷笑:“奴家知道,你们所有人都瞧不起我。” 宫浪低笑一声:“哦。” 窈娘脸色更沉,道:“奴家还知道,此番回来你是想继承这白帝城主之位。奴家本想看在故人的份上提点你两句。” 宫浪眼底精光一闪,忽然变得恭敬许多,和颜悦色地道:“请说。” 窈娘道:“告诉你不打紧,但奴家要你答应一件事情!” 宫浪道:“何事?” 窈娘咬牙切齿道:“我要找一个人!” 她的话刚说完,窗外忽地一道霹雳闪过。 “谁!”宫浪忽地大喝,窈娘赶忙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在闪电的光亮中,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吓得窈娘不由放声尖叫。 宫浪的身影似乎比闪电还快,窈娘只觉眼前一花,放在床边的宝剑已被宫浪一把抄起,破窗而出,顺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窈娘呆立许久见宫浪还不曾回来,恨恨地跺了跺脚,夺门离去。 待窈娘的身形走远,这时竟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房梁上缓缓荡了下来! 三 朱总管的房布置的很简单,一张桌,一张床,两只凳子。 正像他这个人,直接、简单。 此刻房内的两只凳子上都坐着人。除了朱总管,还有个人翘腿而坐,竟是宇文二爷。 宇文二爷翘着腿,手中把玩着一颗琉璃珠子,眼皮半抬未抬,低声向朱总管询问些什么。 朱总管的声音也很低:“此次来的人有八个,老夫也猜不透城主大人存的是何心思。” 宇文二爷道:“老朱,我答应你,若我做了城主,你依然是这白帝城的大总管!” 朱总管沉默不语,却听宇文二爷继续道:“只要你我联手,大事可成,你看如何?” 朱总管沉吟半晌,似乎意有所动,道:“消失了二十年的宫浪也赶回来,凭生变数,若是城主大人属意于他……” 宇文二爷收起手中的珠子,冷笑道:“若是他老子面鬼回来,或许老子还要忌惮三分,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和老子掰手腕?” 宇文二爷想了想,忽然问道:“那溺水道士究竟是何来头?” 朱总管道:“一个溺水的道士,姓杨,且容他修养几日老夫便打发他走。” 宇文二爷点了点头,便不再在意,过了许久他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道:“若宫浪那小子看得清形势便罢了,若是他不识时务,想虎口夺食,老子便做了他。” 说罢,他便要离去。朱总管起身相送。 待宇文二爷走后,朱总管将门关上,然后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油灯的火光暗淡,灯油即将燃尽,朱总管的脸也慢慢隐藏在阴影里。 ——总管做得久了,是否该尝尝做城主的滋味? 阴影里的人冷笑连连。 四 人称手眼通天的赵大爷此刻正在钱财神的房间里。 他在喝酒,一杯接一杯。 赵大爷的酒量很好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也知道赵大爷根本离不开酒,就像鱼离不开水。 而被唤作财神的钱不多却是从来不喝酒的,甚至有些厌恶喝酒的人,所以他在饮茶。 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偏偏这两个人已经对坐了一个时辰,而且谁也没有说话。 房间的窗户忽地被人从外推开,暴雨登时倾泻进来,沙沙作响。 两人谁也没有起身去关窗,因为一个黑衣人从窗户外钻了进来。 他们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喝酒的继续喝酒,喝茶的继续喝茶。 黑衣人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摘去面巾,直直地跪在钱财神的脚下,表情恭顺谦卑。 钱财神放下手里的杯子,和善地笑道:“你回来了。” 黑衣人恭敬道:“您等久了。” 钱财神的笑容更浓了,他好像特别喜欢笑,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业营八荒财神会,和气生财钱不多。 财神会的钱财神供奉的可不是赵公明,而是笑佛。 富有八荒的钱不多自己就是财神,干嘛要去信奉别人? 钱财神信奉的就只有钱财。 一旁从未开过口的赵大爷先说话了:“这位就是‘四脚蜘蛛’?” 四脚蜘蛛恭顺道:“小人见过赵大爷。” 赵人杰对着钱财神道:“七大怪人莫非都来了?” 钱财神微笑摇头,道:“些许小事哪里需要劳师动众,四脚蜘蛛负责为老夫打探情报,另有一人轮流暗中保护老夫,其他人都被老夫安排在城外接应。” 赵大爷笑道:“钱财神果然小心。” 钱财神笑了笑,问四脚蜘蛛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四脚蜘蛛道:“小人一直藏在宫浪的房上,瞧见窈娘进了宫浪的房间。” 赵大爷呵呵一笑,道:“老鸨子瞧上了小崽子,莫非要重操旧业?” 偏见就像大山,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四脚蜘蛛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钱财神和赵大爷对望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赵大爷道:“看来不止我们打他的主意,其他人也在搞小动作。” 钱财神道:“你觉得会是谁?” 赵大爷笑道:“除了宇文二那蠢货,还能有其他人?” 钱财神沉默不语,似乎并不认同赵大爷的判断却也不反驳。 半晌,钱财神问四眼蜘蛛道:“打探宫诀消息的事进展如何?” 四脚蜘蛛面露惭愧之色,道:“小人无能,宫诀门口常有两位高手把守,小人害怕打草惊蛇……” 赵人杰惊奇道:“哪两位高手竟让无孔不入的四脚蜘蛛都束手无策?” 四脚蜘蛛答道:“是‘山鬼’张大山和‘吃遍天’裘大嘴。” 钱财神叹道:“想不到即使过去二十年,这两人还对宫诀死心塌地。”说罢,钱财神挥了挥手,四脚蜘蛛慢慢退出房间。 五 夜渐渐过去,雨也渐渐停了。 天色见白,日出东方。 巍峨的白帝城耸立在群山叠嶂之中,白帝城里的来客还没睡下,城主府里却响起一声哀嚎。 “城主殁了!” 猿声呜咽,仍似夜鬼哭。 第三回遗书 廊桥风雨 第三回 遗书 一 清早的阳光斜斜的洒进大殿里,洒在殿中人的脸上,恬静美好。 可大殿里的气氛却一点也不恬淡,殿中人们的脸色也一点都不美好,甚至阴沉的可怕。 其中最可怕的是宇文二爷。 宇文二爷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这几日的天气。 ——前路茫茫未可知,新一任的城主到底是谁? 汹涌的怒火冲击着宇文二爷的头顶,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深色的血管一跳一跳的。 常思思偷偷看着宇文二爷的额头,暗暗发笑。 宫浪的脸色也阴沉的可怕,就连按着剑柄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这时大殿里面正愁云密布,大殿外面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懒散声音:“城主大人死了?” 大殿里的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打扮邋遢的道士正站在大殿外,鬼鬼祟祟地向里面张望。 只听宇文二爷一声大吼,犹如霹雳震响:“何方鼠辈!” 声还未落,宇文二爷的人已掠到道士面前,他的动作好像比声音还快。 宇文二爷的手指修长,修长的手指却充满力量,探手抓向道士的领子。 愤怒的宇文二爷有五百种手段叫扰人的道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常思思吓得闭上了眼睛,她不忍看见这瘦弱的道士如同鸡仔一样被宇文二爷抓在手里。 宇文二爷纵横三峡多年,威名赫赫,就凭这双手,打败了无数豪杰。可让人吃惊的是宇文二爷竟然抓了个空。 若说方圆几百里的高手都在白帝城,那如今白帝城中名头最盛,武功最高的便是这位宇文二爷。 宇文二爷的身手有多高? 搏熊擒豹,猎鹰捉蛟。 他的外家功夫已练到极致,尤其精通擒拿之法,如此人物竟是擒不到一个邋遢道士! 朱总管怔怔望着这位溺水的道士出神,脸色阴晴不定,他很了解宇文二爷的武功,他没有想到宇文二爷竟然会失手。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偶尔的失误并不一定代表什么。 或许只是宇文二爷大意了。 只见那道士避开了宇文二爷,侧步一滑,人如泥鳅一般,溜进了大殿,站到朱总管的身边,快得就连朱总管也没有反应过来。。 朱总管已意识到这个道士是个高手,遂和颜悦色地责备道:“杨道长,看在城主大人命人救你一命,这节骨眼上就莫再胡闹了。” 杨道长也不理他,抬头向台阶上的宝座望去。 只见宝座上瘫坐的宫诀已然死去,双手无力垂下,仰着头,一枝利箭直插透他的喉咙,浑身上下刀痕密布,尤其是脸上,已然被刀刮的稀烂,伤口的鲜血已经凝固,糊在脸上、身上,死状极为恐怖。 杨道长听到身旁有哀拗的哽咽声,转头看去,只见台阶下还跪着一个人,正是老仆陈哑巴。 陈哑巴低着头,正呜呜哀哭,伛偻的身体微微颤抖,看起来极为伤心。 据说陈哑巴原是宫诀手下悍将,勇猛无双,为人忠心耿耿。后因身体受伤,竟甘愿为仆,侍奉宫诀几十年,感情极深,看起来果不其然。 杨道长摇头叹息:“本想今日辞别宫老前辈,没想到他真的竟横死于此……也罢,容小道为他念诵太上救苦经,超度前辈亡灵。” 说罢,他便旁若无人的念诵起来。 马都统恼他捣乱,怒目上前,喝骂道:“你这杂毛道士,胆敢在此捣乱……”他的话没说完,便被朱总管挡住。 朱总管长叹一声:“罢了,念念也好。” 一时间,大殿上都默不作声,默然听着杨道长念经,心思却百转千回。 二 许久,杨道长终于念完了经。 只见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双手交给身边的朱总管。 “总管大人,此信是老城主昨日托付给我。” 朱总管“哦”了一声,只见信封上写着“朱总管亲启”几个字。朱总管略作犹豫,拆开信封,随口问道:“城主大人是否还说了什么。” 杨道长沉吟道:“的确说了些话吩咐小道……” 朱总管沉声问道,“说些什么?” 杨道长答道:“城主大人吩咐小道,若是他今日身亡,便请求我念经超度他。另外要小道将信交给总管大人。” 朱总管愣了一下,倒八字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你说城主大人昨日告诉你,他今日会死?” 杨道长点了点头,道:“总管大人还是看看信上说些甚么罢。” 朱总管灼灼目光依然紧紧盯着他,似乎想从杨道长的脸上发现些什么,冰冷的眼神好似利箭般咄咄逼人,然而杨道长却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似乎丝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朱总管才将信从信封中抽出,这才收回目光,扫了一眼信,念道:“此番老夫召集诸位前来,已有必死准备……” 朱总管略微停顿,又念道:“老夫隐世避人二十年,只为暗中查探,想找到害死老夫孩儿的凶手。经多年探查,种种线索表明,凶手就在你们八人之中!” 念到这里,朱总管又停下了,脸色惊疑不定,而大殿中人的脸色也是大变。 众人不自觉地相互拉开了距离,互相警惕,面面相觑。 “此人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如今我已年过古稀,恐时日无多,只得借用白帝城主之位召集各位回来。凶徒狼子野心,老夫以身作饵,他必然动手。老夫临死之际,请求诸位查出真凶,替老夫和矮子报仇。老夫答应,若谁能诛杀此獠,谁便是新城主!记住,凶手就在你们八人之中!黄泉路遥,老夫就在不远处看着你们!” 念罢,朱总管目光如电,扫过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脸上。 ——震惊、迷惘。 所有人都互相看着,相互猜忌着,忽地,杨道长惊疑道:“快看宫老前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宫老城主的尸体竟突然缓缓开始燃烧。 朱总管见状,大喝道:“快灭火!” 门外登时冲进来几个侍卫,或用水泼,或用东西扑打。 诡异的是,这火竟水浇不灭,就连扑打的东西沾上火焰也开始燃烧。一时火星四溅,落地即燃,朱总管只得带着众人先退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宇文二爷脸色惊疑不定:“陡生异象,义父定是受了委屈。” 杨道长驳道:“绝非鬼怪,是白磷。” 杨道长透过大门望去,见火越烧越旺,不但烧焦了宫老城主的尸体,也烧焦了宝座上那张虎皮。 白虎空洞的眼神依旧望着殿外乱作一团的人们…… 三 火终于灭了,却不是扑灭的,而是烧焦了宫老城主的尸体后,自然就灭了。 众人又重新进入大殿,发现宝座都被火焰熏得有些焦黑。 “定是凶手做的!”宇文二爷咬牙切齿道:“他不想让咱们检查义父的尸体,必是怕露出马脚。” 谁也没有接话,大殿中忽然静了下来。 赵大爷忽然开口:“既然宫老说凶手在我们之中,我们都有嫌疑,不如就请这位道长来帮忙查出凶手,如何?” 宇文二爷闻言冷笑一声,驳斥道:“我白帝城的事情,何须外人插手?还请不是白帝城的人速速离开!” 赵大爷听他话里有话,脸色顿时也冷了下来,讥讽道:“待查出凶手,说不得谁才是外人!” 宇文二爷闻言登时大怒,厉声道:“赵人杰,把话说清楚!” 赵大爷讥笑道:“从瞿塘峡到西陵峡,哪个不知你宇文二爷早就惦记城主之位?依我看便是你狗贼猪油蒙了黑心遂下了狠手!” 宇文二爷顿时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劈掌便向赵大爷打去。 赵大爷正要继续辱骂,见宇文二爷打来,道了声“来得好!”便迎了上去。 只见他屈指如鸟喙,马步向前,步伐灵动又迅捷,身法比宇文二爷还要快三分,竟后发先至,待宇文二爷掌来,赵大爷竟是已连出三招,接连攻击宇文二爷上中下三路,宇文二爷躲闪不及,右臂中招,登时便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 宇文二爷痛呼一声,勃然大怒。多年来他何时吃过如此大的亏?已是怒极,身形不退反进,忍着右臂伤痛,反手一掌,正印在赵大爷肩上,将他打退三步。宇文二爷趁势左手成拳,力大势沉,狠狠击在赵大爷心窝。 宇文二爷天生神力,武功刚猛霸道至极,仅仅两招,赵大爷被宇文二爷力道所震,倒飞倒地,嘴角已有鲜血流出,显然已是受了内伤。 赵大爷只觉得好像被奔马撞了一下,摔得头昏眼花,直觉得五脏六腑好像在腹中乱作一团。 宇文二爷得势不饶人,抢前三步,挥拳便打,忽觉右臂发麻,似是脱力般,暗道不好。 赵人杰武功胜在灵巧阴毒,打穴功夫江湖无双。 两人一刚一柔犹如天生对头,正是棋逢对手,平分秋色。 只见宇文二爷虽然右臂无法用力,但他脚步并未停下,全然不顾右臂伤势,誓要拼着重伤也要格杀赵大爷于此! 赵大爷见状翻身而起,脚下一掠,身体如风筝般后退,暂避宇文二爷气势。 待宇文二爷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赵人杰忽地脚下一点,人借力反向朝着宇文二爷弹去,口中仍旧不依不饶:“一往无前的宇文二爷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两人又交手五招,宇文二爷已处下风,但他屹然不惧,殊死一搏,状如疯虎。 如今两人皆是以命相搏,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殿中人忽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凭空掠起,直奔二人而去。 众人这才看清——是杨道长。 只见杨道长伸左手接住宇文二爷之拳,伸右手成掌刀挡开赵大爷之刺,借力发力,竟将两人甩飞开去。 见到这一幕,宫浪的瞳孔都在缩小,吃惊地望着杨道长怔怔出神。 钱财神也很吃惊,吃惊得连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他很清楚赵人杰和宇文二爷的武功,两个人的拼死一击,竟被杨道长如此轻松化解。 “此人究竟何方神圣,是何来头?” 一股莫名的焦虑,从钱财神的心底陡然而生。 第四回困局 廊桥风雨 第四回 困局 一 正午。 大殿里的人早已散了,殿中只有杨道长和宫浪二人。 宇文二爷和赵大爷显然都受了伤,被众人规劝一番,便各自回房休息。 白帝城大殿极宽敞,足以容纳百人。 金属制成的宝座,镶嵌翡翠碧玉,虽然烧得发黑,但仍能看出奢华。 杨道长正检查宝座上宫诀已烧焦的尸体。 宫浪却在拨弄着变形的虎头。 沉默。 两人各忙各的,许久宫浪才打破沉默,低声道:“我小时候最讨厌这个虎头。” 他虽然开口说话,可手上却没停,仍然抚摸着虎头,眼底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 既像爱怜,又像痛惜。 杨道长也没停,仍集中在宫诀的尸体上,只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宫浪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讲道:“因为这只老虎是我父亲养的。” “哦?” 杨道长闻言回过了头,似乎来了兴致,饶有兴致的看着宫浪。 宫浪抚摸虎头,低声叙述:“它还是虎崽的时候,便被我父亲从山里抓来,养在笼子里。当时在下只有三四岁,瞧它长得漂亮,便每日都去看它、喂它,甚至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小白。” 杨道长无语聆听,并不接话。 宫浪顿了顿,似乎陷入回忆中,片刻后才黯然道:“在下本以为小白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没想到,它确是礼物,不过是送给伯公的。” 杨道长已想象出年幼的宫浪见到虎皮时的心情。 宫浪道:“六岁时,小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伯公寿诞那天,我跑去山上,打算摸几块好看的石头送给伯公作为贺礼……” 杨道长已明白,接道:“谁想回来后它的皮趴在了城主的椅子上。” 宫浪默然无语。 宫浪早已把这只老虎当作了朋友。 无论谁的朋友变成别人椅子上的装饰,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宫浪甚是悲伤,杨道长也没有心情说话,又是沉默。 忽然宫浪“咦”了一声,杨道长回头,正见宫浪从虎口中掏出了一块发黑的石头。 宫浪看了看,将那东西递给杨道长,问道:“道长看这是何物?” 杨道长接过,抹了抹石头上的灰,只见晶莹剔透,竟是个质地顶级的玉石扳指。 扳指怎会藏在虎口中? 是凶手无意落下,还是有人故意留下? 杨道长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宫浪,心中疑虑不由弱了几分。 “也许是凶手落下的。” 宫浪点了点头,道:“确有可能。” 杨道长暂且将石头收进口袋,询问道:“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宫浪答道:“是殿前大将宫巍。” 杨道长道:“当时谁在现场?” 宫浪回想了一会,答道:“在下来时,除了最先发现尸体的宫巍外,还有朱总管、马都统和宇文二叔,赵大爷和钱财神是在我之后赶来的,接着是窈娘,最后是思思姑娘,她是后来被下人叫来的。” 杨道长道:“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杀害宫城主?” 杨道长的问题很直接,直接的叫宫浪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宫浪犹豫片刻,似乎在衡量如何回答,杨道长见状,不由一笑:“只是随便聊聊,宫兄不必多虑,小道绝不会对别人提起。” 宫浪这才道:“在下怀疑宇文二叔。” 杨道长道:“宇文二爷和老城主是何关系,关系如何?” 宫浪道:“宇文二叔的爹与伯公乃是八拜之交,当年助伯公甚多。宇文二叔从小就得伯公喜爱,所以叔父死后,伯公便收了他为义子。” 杨道长明白宫浪所说的叔父便是宫诀的儿子。 杨道长又问道:“宫城主的儿子当年是如何死的?” 宫浪道:“叔父死时在下年纪尚小,具体细节记不得了,只记得叔父的尸体是在草堂河里被人发现的,据说是醉酒后溺水而亡。” 提到溺水,杨道长不由面上一红,随即想了想,草堂河并不深,宫诀的儿子怎会溺水而亡,当中果然有古怪,难怪宫诀二十年来一直怀疑此事。 想到宫诀,杨道长不由随口问道:“宫前辈威震三峡,武功定然高绝。” 宫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好像遇到了一个人问天为什么是蓝的。 “伯公雄才大略,所学博杂当世无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一不晓,马术弓箭绝世无双,便是连人人瞧不上的鸡鸣狗盗之术他也冠绝当世。只是伯公不会武功,是江湖人人皆知之事,道长怎会不知道?” 杨道长笑道:“小道一直随师父在山上,初入江湖,只听过宫前辈威名,哪知如此详细。” 杨道长暗自钦佩:收服长江水贼,统管三关五寨,威震三峡的人物,竟然不会武功,该是何等智谋手段,宫诀真乃当世英雄。 他忽然似是有意试探般随口发问,。 “你和你父亲与城主大人关系如何?” 宫浪对答如流:“在下祖父离世的早,从小便长在这城主府,父亲大人和我都对伯公非常尊敬和感激。” 杨道长见他如此镇定,像是早便背得滚瓜烂熟,分明有所隐瞒,便深深地望了宫浪一眼,意味深长道:“小白死后,你是否对老城主心怀怨恨?” 宫浪闻言,脸色登时涨红,辩解道:“在下万万不敢,若是没了伯公,父亲大人与我怕早被仇家大卸八块,心中只敢有感激,哪敢有其他怨愤心思!” 杨道长微微一笑,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心里疑虑稍减几分,安抚道:“随口问问,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他的问题似乎问完了,又把注意力放回宫诀的尸体上。 只见尸体早已烧得皮肉翻绽,翻动中,一个物体滑落,正巧落在他的手心。 “这是什么?” 杨道长有所发现,心里还是对宫浪存有几分疑虑,便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将那物什顺势滑进了他的袖子。 杨道长藏好了东西,便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肚皮:“小道早饭未吃,肚子饿了,宫兄不带小道吃些东西,以尽地主之谊?” 二 午后,难得阳光明媚。 幽静的庭院,忙碌的下人陈哑巴,恪尽职守的侍卫。 城主府似乎又回归平静,井然有序,一点都不像刚刚出了城主被杀这样的大事。 也许是宫诀离去的太久了,久到他对于白帝城来说,早已可有可无。 杨道长吃饱喝足,便散步回房里。 他将门窗关死,确定无人监视,这才将宫诀尸体发现的东西从袖中摸出,仔细观察。 虽然有些变形,但不难看出,这原来是一个箭头。 只是平常的箭头,除了看起来有些年头,并无什么特别,却有些锈迹,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杨道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子,思索着。 尸体附近除了扳指,还有这个箭头是何道理,其中有什么玄妙?两者之间又有何联系? 杨道长思索许久,百思未果之下,便索性不再去想。 这时,房间忽然响起敲门声,杨道长便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那位漂亮的常大小姐,常思思姑娘。 常思思面红如霞站在门外,正捏着衣角,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杨道长心道这位姑娘想来定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所以见了人才如此害羞。 “姑娘有何事?”杨道长只得开口问道。 常思思害羞极了,也不开口,许久才好似终于鼓足勇气般,反问道:“道长调查宫老前辈的死因可有进展?” 杨道长摇头道:“并无进展。” 常思思道:“我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或许告诉道长。” 杨道长奇道:“何事?” 常思思道:“我的家将告诉我,昨晚后半夜有个奇怪的人进了马都统的房间。” 杨道长惊疑道:“什么人?” 常思思吞吞吐吐道:“是一个女人……” “女人?” 宫诀已有二十年未曾回到白帝城,城主府一直空着,除了忠仆陈哑巴负责打扫,并无其他人常住。如今的城主府里的女人只有三个,除常思思和她的侍女外,便只有一个便窈娘。 ——窈娘到底和马都统有何关系,为何深更半夜会去马都统的房间? 杨道长若有所思,半晌才回过神来,见常大小姐还站在门口,便将她让了进来。 常大小姐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杨道长为了避嫌自然不敢关门。 两人坐下,杨道长为她倒了杯凉茶,问道:“不知姑娘与宫老城主有何渊源?” 常大小姐答道:“宫老城主致信邀请家父,奈何家父最近身体抱恙,所以便由我代为前来。说起来,今日在大殿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宫老前辈!” 杨道长见他对答的如此利落,似乎跟刚才说话并不太一样,不由起疑。 正要再问,走廊里忽地响起一阵古怪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也传来:“道长可在?” 杨道长起身向门外看去,见来人竟是朱总管和城主府里的老仆陈哑巴。 三 常大小姐见朱总管来,便告辞离去。 陈哑巴提着热水,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将热水到入杨道长的茶壶便也躬身而去。 朱总管见状笑道:“老陈一直都是这副样子,道长莫要见怪。” 杨道长并无多言,摆手让进了朱总管,两人对坐。 朱总管简单寒暄过后,朱总管疑惑常小姐来意,杨道长便将常家小姐家将发现的事告诉了朱总管。 朱总管皱似乎想歪了:“窈娘与马都统虽是旧识,但马都统此举还是孟浪了些。” 多年妓女,深夜进入男人的房间,的确很难不叫人想歪。 朱总管叹了口气:“说起窈娘倒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窈娘幼时被人拐来白帝城卖入青楼,自幼便被青楼以清倌养大。 杨道长一边为朱总管斟茶,一边道:“小道倒是奇怪,常小姐的家将深夜去马都统的住处周围做什么。” 朱总管恍然:“你的意思是…” 城主府规模极大,重重院落,下人、家将一般来说是住在最外层,而宾客的住处在里面。 常小姐的院子和窈娘的虽然挨着,可朱总管、马都统、宇文二爷三人的院子却是另一重院子。 家将和马都统的院子明明相隔两重院墙,究竟是如何发现窈娘进了马都统的房间? 杨道长忽然岔开话题,问道:“总管大人可知常家与宫前辈是何关系?” 朱总管道:“常家是本地漕帮,与山西柳家颇有渊源。山西柳家专为我白帝城制造兵器、弓箭等军械,当年城主大人也是通过常家才搭上柳家这条线,几十年来我白帝城的军械都是常家运来的。” 杨道长听完只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朱总管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直接道:“老夫此来是有事相托。” 杨道长道:“什么事?” 朱总管道:“老夫征求过大家的意见,我们一致同意由道长协助找出真凶,希望道长答应。” 杨道长笑道:“城主大人与小道有救命之恩,小道义不容辞。” 说罢,他便将现场找到的两样物什拿了出来,递给了朱总管。 “不知总管大人可认得这两样东西?” 朱总管先拿过扳指,反复观察,道:“似是钱财神手上之物。” 他又看了看箭头,似乎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是清风寨四五十年前的用物,早已是淘汰的东西。” 杨道长道:“都是在宫前辈尸体附近找到的证物,小道如今也是不明所以。” 朱总管脱口而出:“尸体附近找到,难道钱财神…” 杨道长道:“小道听说钱财神与宫前辈是多年好友,不知两人关系如何?。” 朱总管道:“城主大人消失了已有二十年,期间谁也不曾联系过,老夫也不知两人关系怎样。” 他顿了顿,又道:“当年两人相交莫逆,甚至有传言说我白帝城全靠财神会资助才崛起三峡,虽是一派胡言,但城主大人当年的确受财神会相助良多。” 杨道长问道:“财神会究竟是何来路?” 朱总管笑道:“财神会以财力入江湖,称雄江南,无数帮会都在财神会的支持下发展壮大,许多事情都以财神会马首是瞻,甚多小帮会也巴结钱财神,以求支持。” 杨道长叹道:“果然财可通神。” 杨道长又听朱总管讲了许多当年之事,日落西山时朱总管这才起身告辞。杨道长送过了朱总管,便走出城主府,在白帝城里随便逛了起来,开始思索如何解除白帝城困局。 第五回袭击 第五回 袭击 一 天色已晚。 大江奔腾。连日暴雨使江水泛滥,水位很高,杨道长站得也很高。 杨道长此刻就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眺望着奔流江水怔怔出神。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有些离谱。 先是意外翻船,落入大江,险些溺死,更离谱的是白帝城主被人杀死在大殿里,八个嫌疑人也是继承者好像各个心怀鬼胎。 风渐起,天边已有了雾,乌云飘来,眼看又是一场暴雨。 杨道长深深叹了口气,便打算打道回府。 空中已响起闷雷声,骤雨已至,越来越大,杨道长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有种透骨的凉意,凉得杨道长的手掌好像针扎一般。 杨道长打了个哆嗦,城主府已经不远,可雨实在太大,便打算先找一处避避雨再走。 他抬眼望去,透过密集的雨点,看见泥泞满途的窄巷尽头,竟然有一盏昏灯未灭,便快步跑了过去。 昏亮的灯有些老旧,挑在大开的院门外,照亮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座简陋的竹棚,竹棚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 杨道长走进了院子,和迎来的老翁打了个招呼,便将来意说明。 这个老头年纪大极了,人倒长得慈眉善目,见浇得好像落汤鸡一样的杨道长,欣然答应杨道长在此躲雨。 闲聊中,杨道长知道这家老人姓郝,以卖糖人为生。 他抖干身上的雨水,用内力逼出体内寒气,感谢道:“多谢老丈,小道待雨小些便走。” 郝老头和善笑笑,回屋取了杯热茶递给杨道长,便坐在老太身边。 杨道长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郝老太。郝老太年纪看起来比老头还要老,牙齿都已掉光,脸上布满老年斑,身材瘦小得好像鹌鹑,蜷缩在躺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好像活在三冬里的人。 如今刚刚入夏,天气绝对不冷,即使下雨,若不着雨,绝不至于披着毯子, 杨道长心想郝老太定是患有顽疾,便主动要求帮她号脉瞧病,郝老头连声答应,频频道谢。 把了脉,开了方子,雨也停了,杨道长便起身告辞。 郝老头连忙相送,紧握着杨道长的手千恩万谢。 他的手苍老的像是晒干的树皮般粗糙,兴许是多年的劳作,手掌和虎口长着厚厚的茧子,干硬得像石头,磨得杨道长的手生疼。 杨道长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位老人无儿无女,想必也是苦命人,便又留下了些银两。 正往外走时,杨道长忽然发现一口大鼎。 兴许来时太过匆忙,杨道长并未注意,院子的角落竟然摆着一口大鼎。 杨道长当然认得鼎,尤其是炼丹的鼎本就是道家的用具,杨道长绝不陌生也绝不会认错。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两个卖糖人的老翁,为何家中要摆着炼丹用的鼎? 杨道长没有多问,只是深深地望了站在门前的郝老头一眼,告辞离去。 二 杨道长回到城主府时夜已深了。 他正犹豫是找钱财神聊一聊,还是找殿前大将宫巍询问一下案发现场,毕竟宫巍才是第一个发现宫诀尸体的人。 最后他决定先找宫巍。 可侍卫告诉他,宫巍从早上开始便不见踪影,杨道长不由愣在当场,心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道长连忙去寻朱总管,将疑虑讲罢,朱总管便命人找遍白帝城,竟是寻不到宫巍的半点影子! 宫巍果然失踪了。 事情越发蹊跷,远没有想象中简单,只得请朱总管加派人手搜索宫巍下落。 时辰已过亥时,杨道长决定先回房睡觉。待杨道长回到房中,竟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 字条对折,杨道长展开来看,见上面字迹潦草难辩,一看便知是非惯用手写成。 ——亥时三刻,目标宇文。 究竟是谁留得消息,是凶手还是其他人? 若是凶手,凶手为何要将杀人信息透露给他,难道是圈套? 若是别人,如此看来想必是已知晓凶手身份,为何不揭穿。又为何隐藏笔迹。 杨道长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将字条收好。 他见时辰将至,救人要紧,便匆忙赶向宇文二爷的住处。 三 白帝城主府邸就在白帝城大殿之后,是一座很大的庄院,重重院落,气派至极。 最外面两重是下人的房间,只是自从宫诀离开白帝城后早已遣散了全部奴仆,只留下陈哑巴一人。 除宇文二爷、马都统和朱总管外,其他人都居住在第三重院子,而他们三人居住在第四重,距离并不算太远。 院门是个窄门,窄门旁种的是一棵很高的杨树。 杨道长踏着暴雨,快步穿过院门,便将目光定格在大杨树上,身形一掠而起,轻飘飘的落在最粗的那棵树枝上。 杨道长利用茂密的树枝遮挡住身形,坐在这棵大杨树上眺望,整个第四重院子一览无余。宇文二爷的房间里油灯还未熄灭,宇文二爷的身影影影绰绰,好像在房中来回踱步。 亥时三刻已到,若字条上的消息是真的,凶手将会现身这里,杨道长屏气凝神,静静等待凶手的出现。 雨终于停了,只是乌云却没散,风也未停,而且很大,很急,吹得大杨树都有些摇晃。 月黑风高杀人夜! 杨道长坐在树上,发现果然有一道身影出现。 杀手真的出现了! “是他!” 赵人杰的脚步很轻,很灵活,动作也很矫健。一个呼吸间,他就穿过窄门,翻身跃进宇文二爷的院子里,此时正躲在院墙下的阴影里向宇文二爷的房间张望。 他估计也没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杨道长的视野里。 宇文二爷房间里的灯还未熄灭,透过窗可以看见他坐在书桌旁,显然还未睡。 宇文二爷的手把玩着那只琉璃珠子。 珠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七彩光芒,一看便不是凡物。 宇文二爷好像完全没有警觉,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屋外的埋伏。 赵人杰蹑手蹑脚缓缓移向宇文二爷窗下,从怀中摸出一把**。 **并非中原常见的暗器,它的威力取决于吹管的长短。 可即使再长的吹管,也不能使**变成大炮,所以**绝不是强力的武器。 **威力虽小,但却十分精准,辅之毒药,实为暗杀的利器。 赵人杰动作很轻,也很快,起身**一气呵成。 宇文二爷万没有想到有人袭击,距离又近,躲闪不及,**正中肩上。 宇文二爷这才看清来人,大喝道:“赵人杰你干甚么!” 赵人杰轻盈跃入房内,此刻的他已胜券在握。 因为他早在箭上淬了毒。 只需片刻,宇文二爷便会栽倒在地。 他长笑道:“宇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宇文二爷岂是束手待毙之人,运功发力,想要拼死一搏,却未料到毒已发作。顿时脑中天旋地转,昏昏沉沉,只能勉力站着,好像随时都要倒地。 赵人杰狞笑上前,正要动手,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惊得心惊肉跳,连忙回头望去,正是杨道长赶到。 杨道长的脸上似笑非笑,深深地望了赵人杰一眼。 宇文二爷见杨道长到了,连忙呼救:“道长救我!这厮要杀我!” 杨道长看了看赵人杰,只见赵人杰反笑,向杨道长解释道:“我得到消息,这厮便是害死宫城主真凶!” 赵人杰的话让杨道长莫名其妙,如今人赃并获,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贼喊捉贼。 只见赵人杰步步紧逼,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宇文二爷。 杨道长皱眉劝道:“今夜之事小道都在外面瞧得清清楚楚,赵大爷还是早些收手罢!” 赵人杰冷冷一笑,道:“你这道士好不可笑,本大爷擒拿贼人非但不帮,竟然还偏袒于他,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罢,赵人杰身形一掠,如苍鹰捕食,竟扑向站在宇文二爷身旁的杨道长。 宇文二爷已经中毒,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要拿下杨道长,宇文二爷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赵人杰的动作很快,夹带着风声袭来,掌风直刺杨道长的腰。 只是杨道长却好像凭空消失般,赵人杰只觉得眼前人影闪过,杨道长忽然间就到了他的眼前。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也没有人能闪避。 赵人杰只觉得身体一麻,就重重摔落在地。 倒地的赵大爷竟然动弹不得,杨道长抖了抖道袍,似乎方才只是散了个步,惬意又轻松。 “你还有何话说?” 赵人杰输了,输得太快,连他自己的也没有想到。 失败者的心情通常不会太好,手眼通天的赵大爷也一样,尤其是输在他最擅长的打穴功夫上。 只见赵人杰以面抢地,懊丧地怪笑道:“你助纣为虐,早晚后悔!” 杨道长见他冥顽不灵,便又点了他几处大穴,这才将他扶起。 回头向宇文二爷望去,却见宇文二爷毒发倒地,陷入昏迷。 杨道长检查过后,发现宇文二爷只是中了麻药,并无大碍,不由平添几分疑惑。 如果赵人杰是凶手,为何不用致命毒药,偏要选择麻药? 正在思虑时,住在近处的朱总管带着马都统率先赶到,震惊看着房内一幕。 四 杨道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家,朱总管便决定先将赵人杰关入大牢中,明日再说。 朱总管帮宇文二爷逼出毒素,抹了抹头上的汗,道:“道长辛苦,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杨道长对于赵人杰就是凶手的是还有所怀疑,便将怀中字条拿了出来,交给朱总管,道:“总管大人请看。” 朱总管看了看字条,道:“不知这是何人所写?” 杨道长摇了摇头,暗中观察还未离去的众人,见都并无异色,心中不禁疑惑。 若是凶手已然落网,透露凶手行踪的人为何还不承认? 宫浪将字条交还给杨道长,道:“既然赵人杰已经被擒,不如各位说说如何为伯公报仇的事。” 他的话虽说的好听,但在场的人怎会不知他的意思? 既然凶手捉到了,是时候讨论该是何人继承城主之位了。 杨道长正要反驳,忽然发现人们的脸色变幻多样,眼底露出贪婪之色,不由一惊,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对于这些人来说,谁是凶手哪里有谁做城主来的重要? 杨道长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小道觉得,事情还未查清,此事不能就此盖棺定论。” 宫浪面色不豫:“道长此言差矣,如今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何来尚未查清之说?道长心地善良,依在下之见,此事不如就到这里,剩下便交给我们好了。” 众人点头同意,连声应和,杨道长不由心灰意冷,向众人抱了抱拳,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只是他并未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在人群里注视着他。 第六回血牢 第六回 血牢 一 清晨。 白帝城大牢。 大牢里的情况比屠宰场更可怕。 血腥弥散在大牢之内。 赵人杰死了,就死在大牢之中。 当杨道长赶到大牢的时候,一进去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味。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陈哑巴。 在他给赵大爷送饭时,发现赵人杰死在了牢中,尸体被挂在墙上。 除了赵人杰,牢中还有一个人。 是钱财神。 钱财神昏倒在尸体脚下。 昏暗的大牢里,杨道长看见尸体四肢皆被五寸长钉钉在墙上,一支利箭透过喉咙深深插入墙缝之中。 赵人杰的尸体竟被人挂在墙上。 尸体的头仰着,空洞的眼里带着恐惧。嘴巴大张,鲜血、唾液还在嘴角缓缓滴落在地。尸体的舌头竟然不见了,被人生生拔了去! 究竟何人杀了赵人杰,又为何要拔掉他的舌头? 害死赵人杰的凶手是否就是杀死宫诀的人? 赵人杰究竟是不是杀死宫诀的凶手? 正如赵人杰昨夜所言,杨道长的确有些后悔了。 ——后悔是一种动摇。 杨道长内心在动摇——昨夜是否太过冲动。 他不应该轻率判断赵人杰就是凶手。 也不应该轻易的甩手而去。 更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被贪婪吞噬…… 这世上本不应该做的事有太多,让人后悔的事也太多。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离开的人也不能重新回来。 没有人离开,却有人来了。 窈娘匆匆赶到,一进大牢便看见赵大爷的死状,吓得一声尖叫就转身逃了出去。 外面传来她的呕吐声。 杨道长也想呕吐,可他只能忍着。他不能像女人一样,感到害怕就转身逃走。 犯了错误就像跌进河里,即使挣扎也要爬上岸。 幸好钱财神还没死。 杨道长检查过钱财神,发现他只是昏了过去,看起来是中了毒。 杨道长很清楚这种毒,因为昨夜才见过,和宇文二爷中的毒是同一种。 宇文二爷刚刚醒来,姗姗来迟,见赵人杰惨状,震惊莫名,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总管看了眼杨道长,沉吟道:“看来赵人杰并不是凶手。” 宇文二爷道:“赵人杰不是凶手为何杀我?” 杨道长默然不语,倒是马都统冷笑道:“那只有一个解释,你才是凶手!” 宇文二爷喝骂道:“胡说八道!老子怎么会是凶手!你莫要血口喷人!” 马都统的刀已握在手中,语气咄咄逼人:“定是昨夜人散之后,你恼恨赵大爷,潜入大牢行凶!” 宇文二爷恼怒道:“放屁!老子刚刚醒来,走路都费力,如何行凶杀人?” 杨道长也认为不是宇文二爷,他完全没有可能行凶。 可马都统好像疯了,似乎认定了凶手就是宇文二爷一般。 马都统的刀已出手,森然道:“若要解释,还是去阴曹地府找赵大爷解释罢!” 刀光闪动,杀气弥漫在大牢之内,直劈向宇文二爷面门。 马都统是军人,他的武功并不高明,若要单打独斗怕是三个马都统也不是宇文二爷的对手,但若是上了战场厮杀,只怕十个宇文二爷也比不过马都统杀的人多,也绝没有马都统杀人快。 马都统的刀从没有太多花样,一劈一砍,都是为了更快杀人! 两人距离并不远,只有五步。如此距离突然发难之下,宇文二爷即使没中毒也绝对难以闪避。更何况现在,他万万躲不开这一刀! 刀刃已经到了宇文二爷面门,刀风吹断了他的头发,马都统的刀是口好刀。 可锋利的刀却停住了。 马都统的刀停在宇文二爷的额前再难进一寸。 因为马都统握着刀的手被杨道长紧紧握住了。 宇文二爷哪敢轻举妄动,因为那只手只要抖一抖,他的脑袋便会像被刀一劈两半的西瓜。 杨道长的手却不会抖,所以刀还稳稳当当停在那里。 马都统的刀在战场上不知劈开了多少脑袋,偏偏被杨道长接住。马都统只得讪讪收刀,呲牙冷笑,道:“道长好身手。” 杨道长面色铁青,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万万不可再生惨事。” 马都统冷然道:“昨夜你说赵人杰是凶手,我们大伙儿信了。今日你又说宇文不是凶手,你觉得我们大伙还应该相信你?” 人人都有野心,马都统当然也有。 少一个宇文二爷就是少一个竞争对手。 杨道长默然,朱总管终于出声:“当务之急是先救醒钱财神,问问到底发生甚么事情。” 朱总管的语气很轻,却不容置疑,就像是命令一般。 马都统似乎很惧怕朱总管,见他发话只得讪讪退下,但目光仍然挑衅似得打量杨道长。 杨道长似无所觉。 二 赵大爷的尸体被杨道长放了下来。 大牢中的人早已各自回去,但现场已有些乱了。 杨道长叹了口气,先是念经超度了赵人杰,然后才检查起赵大爷的尸体。 初步看来赵人杰是被人折磨致死,奇怪的是在现场杨道长并未发现反抗打斗的痕迹。 杨道长昨夜才领教过赵大爷的武功,能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做到一击制伏赵人杰,就连杨道长也自认也做不到。 若非凶手武功极高,就是和钱财神一样中了毒才下杀手。 杨道长环顾四周寻找线索,见地上散落两只杯子,便都捡了起来,放在鼻间闻了闻。两只杯子一只装酒,一只装茶,看来酒杯是赵大爷的,茶杯是钱财神的。 杨道长仔细辨认,发现这酒杯正是赵大爷从不离手那只。 他摇头苦笑:这赵人杰果真是个酒鬼,便是在大牢都要用自己的杯子喝酒。 杨道长忽觉有哪里不对——为何只有杯子却没见酒壶、茶壶? 他在狱中地上仔细寻找起来,却一无所获。 若是凶手带来的酒,他是如何叫二人饮下,又为何带走? 若是钱财神带来,又是谁在当中下了毒? 若是钱财神下的毒,他又为何自己中毒,酒壶难道自己长腿跑出大牢? 杨道长惊疑不定,越想越乱,只能等钱财神醒了再问个清楚。 正此时,一名白帝城护卫赶来对杨道长道:“道长,总管大人大殿有请。” 杨道长叫守卫收敛了尸首,便跟着他走出大牢。路上,杨道长和护卫随口闲聊,正巧遇到蹒跚而行的陈哑巴,也正往大殿方向过去。 杨道长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竟理不也不理,好似没有看见杨道长似得,目不斜视连招呼也不打。 杨道长讪讪加快脚步,护卫笑道:“道长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四十年前却叫陈拼命。” 杨道长好奇:“那怎会变成这样?” 护卫叹道:“正因为太过拼命所以才成了这副鬼样子。” 杨道长点了点头,却听护卫继续讲道:“老陈原是城主大人手下一员猛将,当年奉令讨伐敌人却落入敌人圈套,身陷重围。周围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偏偏他死战向前。据说当年他身中三十八箭,但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一刀砍了贼首的脑袋!” 杨道长叹道:“果然拼命!” 护卫道:“听老一辈人说,当年他被抬回来,郎中在他身上掏出的箭头都有一斗!据说还有箭头留在身体里取不出,所以他走路才一瘸一拐。” 当路过演武场的兵器架时,杨道长忽然发现一张镶嵌宝石的华贵硬弓,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不由惊奇:“此弓怕有五石,何人使得动?” 护卫笑道:“此弓乃城主大人的宝物。城主大人力大无穷,据说当年他老人家当年可是射雕手哩!曾有万军中一箭射贼酋的壮举。” 这护卫又讲了些宫诀的旧事,语气里甚是崇拜。 杨道长见他年纪甚轻,听口气却好似当时就在现场一样,不由失笑,却没有再接话。 护卫见他谈兴不高,便不再作声,待两人到了大殿后就恭敬一礼退了下去。 第七回七大怪人 第七回 七大怪人 一 杨道长步入大殿时,殿内除朱总管和马都统外还站着三个人,他忍不住打量一番: 为首的是一个冷面汉子,腰间斜插着一把刀,刀入鞘。 可杨道长注意的却是他的手。 手没甚么特别,特别的是他的手一直在保持着一个特定的角度。杨道长看得出来,不论他面朝哪个方向,或者在做什么,一旦发生危险,他的手一定能以最快速度抽出刀来。 站在冷面汉子左边的是一个戴面具的人,银色的面具完全包裹那人的头,只留下两只狠厉的眼睛,眼神凶狠,如同山中恶狼,直直望去叫人不寒而栗。 右边的人面容清秀白皙,身段窈窕,衣着华丽女衫,即使在殿中仍然举着一把花伞,仿佛即使在大殿里太阳也会晒黑皮肤。只见这人盈盈而立,含情脉脉地望着杨道长,只是杨道长从这人喉间凸起的喉结,发现这个穿着女衣的人似乎是个男人。 世上之人不知凡几,各有喜好。有人喜好吃梨,有人喜欢吃橘,有个喜好穿着女装的男人又有何奇怪? 杨道长从来都尊重别人的喜好,即使不喜,也从不评价。 朱总管负手立在殿中,见杨道长来了便开口道:“道长来得好,这三位是财神会‘七大怪人’中的三位。” 杨道长拱了拱手,道:“久仰大名。” 虽然杨道长初入江湖,但他的确早已听过七大怪人的名头。 若说这世上有恶人,那七大怪人绝对是最凶恶、最残忍、最冷血的七个。 冷面汉子名叫褚三招,原是江湖顶级杀手,据说他杀人很快,绝不会超过三招。 戴银面具的名为阿丑,幼时被略卖人骗去,卖与采生折割之人。耳鼻被人削去,当作人畜喂养,受尽苦楚嘲笑,使得他性如野兽,残忍暴戾。 而那穿着女装的男人被称作唐姑娘,一手暗器功夫闻名江南,据说是四川唐门的旁系,因喜好异装从小受族人迫害,叛出唐家。 那为首的褚三招似乎不爱讲话,讲话的是唐姑娘:“道长可知谁害了我家大人?” 杨道长闻言一惊,脱口问道:“钱财神仅是中毒昏迷,难道?” 唐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若不仔细看,到是真像个女人。 “我家大人虽未苏醒,但已无大碍。大人中毒,我等若不为他报仇,财神会如何立足江湖?” 银面具阿丑桀桀怪笑,声音犹如夜枭啼鸣,又如锯子锯木,晦涩嘶哑,难听极了。 “道长不妨直言相告,若是这白帝城中人所为,某便血洗这白帝城!” 马都统闻言不由森然一笑:“哪里来的杂碎,胆敢在我白帝城口出狂言。” 阿丑反唇相讥:“你还道是二十年前的白帝城,四鬼俱在,城主还叫宫诀?” 白帝城除朱总管外,还有“山风夜面”四鬼四大高手。 山鬼力大无穷,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有徒手开山裂石的本事。 风鬼来去无踪,轻功盖世,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夜鬼暗杀、刺杀的手段一流,据说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面鬼百变千面,覆手间便可化为他人模样,无人可以识破。 四人具是江湖中一流高手,随便一人便能威震一方。 马都统闻言勃然大怒,道:“你的意思是欺我白帝城如今无人?” 阿丑长笑道:“某便是瞧不起你这秃头王八蛋!” 这时只听殿外一阵朗笑,随即步入两个人来。 “看来白帝城避世已久,如今宵小也敢造次!” 二 杨道长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张大山和“吃遍天”裘大嘴。 “山鬼”张大山自从二十年前宫诀离开白帝城便隐居起来,直到宫诀回到白帝城才归来保护宫诀。 裘大嘴咧嘴大笑:“我道是谁敢乱放臭屁,原来是你这丑东西,不想死的赶紧滚!老裘看你长得丑,肉定也是臭的。” 传闻裘大嘴喜好食人肉,白帝城的住民都喜好拿裘大嘴来吓唬自家孩子:若是不老实,小心裘大嘴将你捉去了吃掉! 阿丑不甘示弱,正要讥讽,却被一直没有讲话的褚三招拦住。 褚三招冷然道:“某家不是来作口舌之争,速速查出凶手,某家定不饶他。” 朱总管道:“莫说七大怪人不饶,这贼人害了我家城主大人性命,待知晓凶手,白帝城定不放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救醒钱财神,问清事情来龙去脉。” 褚三招冷哼一声,带着阿丑、唐姑娘两人离开大殿,临走前对杨道长说:“某是粗人,只懂得舞刀弄剑,烦请道长尽快。” 朱总管目光闪动,望着离去的三人,眼神莫名。 许久,朱总管才对杨道长道:“道长有何见解?” 杨道长沉吟半晌,道:“凶手狡猾,故布疑阵,在小道看来,钱财神绝非凶手。” 朱总管道:“何以见得?” 杨道长道:“现场并无打斗痕迹,在下还找到下了毒的酒杯和茶杯,却不见盛茶酒的器具。” 朱总管道:“此话何意?” 杨道长解释道:“从第一起命案看来,凶手焚烧宫城主尸体,其意是不想让我们检查宫城主尸体,想来他定是个谨慎狡猾之徒。第二起命案,现场遗漏的痕迹反而实在太多,少了谨慎。” 他顿了顿,叹道:“凶手若不是两个人,只怕留下的证据都是迷惑我们的假象。” 朱总管点头赞道:“道长果然机智过人。” 杨道长道:“首先假设钱财神是凶手,他为何带着茶酒潜去探望赵大爷,又为何藏起了盛茶酒的器具,然后再回到大牢饮药昏迷?如此做来岂非多此一举。” 朱总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听杨道长又道:“其次,杀人者似乎武功并不太高,至少绝没把握能杀死赵大爷,否则他也不必用毒。” 朱总管道:“可钱财神为何中毒,凶手又为何不杀他?” 杨道长道:“也许凶手与钱财神并无仇怨,也许凶手觉得杀他的时机未到。” 朱总管道:“你是说钱财神还有危险?” 杨道长道:“不可不防,如今钱财神才是关键,我们需要知道他为何去大牢,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道长一边思索一边在殿中来回踱步,沉吟道:“小道猜测凶手见赵大爷被关入大牢,于是便潜入赵大爷房中偷了毒药,然后下药在酒水和茶水中,待赵大爷和钱财神两人毒发,这才潜入牢中行凶杀人。” 朱总管叹道:“希望他早些醒来才好……” 三 钱财神还没醒。 杨道长面色凝重的从钱财神的房中走出来。 他见天色见晚,只得先打道回府。 路过窈娘院子时,从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低语声。 杨道长好奇地发现宫浪正矮身于院墙下,似乎是在偷听。 宫浪见他来了,尴尬地笑笑,这时院内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 “老马,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老马似乎就是马都统,看来窈娘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杨道长对偷听墙角的事可没有什么兴趣,正要离开,听见马都统忽然开口。 “窈娘,你敢确定消息是真的?夜鬼真的被你找到了!” 听到这里,杨道长不由停了下来。 窈娘的声音有些激动:“万分确定,天可怜见,我找了他这么多年!” 杨道长和宫浪对望了一眼,眼底都带着笑意,好像都在嘲笑对方听墙根。 宫浪的刀不小心碰到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院子里登时一声大喝:“谁!” 紧接着,马都统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看见杨道长和宫浪二人,脸色不善道:“原来两位还有偷听的习惯!” 杨道长尴尬地笑了笑,道:“路过而已,什么也没有听到。” 马都统冷哼一声,瞪了一眼二人,然后大袖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杨道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宫浪忍住笑意,拍了拍杨道长的肩膀,道:“不如我俩去吃些东西,喝一杯如何?” 杨道长也感觉饥肠辘辘,从善如流道:“如此也好。” 两人出了城主府,来到城内的酒楼,正巧遇到宇文二爷坐在二楼。 宇文二爷居高临下地瞥了两人一眼,却是连招呼也没有打。 杨道长岂会自讨没趣,于是便在大堂里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席间,两人正聊到窈娘提到的夜鬼,这时却听宇文二爷在旁边一声冷哼。 只见宇文二爷面色不善地望着宫浪:“如今非常时期,贤侄还是不要乱逛的好。” 宫浪道:“小侄久未回来,想好好看看这白帝城。” 宇文二爷闻言冷笑道:“还是老样子有甚么好看的?别遇上了危险!” 听他语带威胁,口气甚是狂妄,杨道长眉毛一皱。 只听宫浪讥讽道:“若说危险,小侄到是觉得靠近二叔才最危险。” 宇文二爷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冷笑道:“果然年少轻狂!便是你爹面鬼,也不敢如此与老子说话。” 提到面鬼,宫浪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只见他怒声道:“二叔与我爹也是平辈兄弟,如今我爹离世,你便如此欺他?” 宇文二爷瞥了杨道长一眼,冷哼一声,道:“且容你小子嚣张几日,待老子做了城主之后,再与你算账!”说罢宇文二爷扬长而去。 第八回同归于尽 第八回 同归于尽 一 夜色深沉。 杨道长和宫浪并排走在夜色之中,往城主府走去。 宫浪或许因为宇文二爷的缘故,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杨道长也在想着心事,所以一路沉默。 正当两人路过躲雨的郝老头和郝老太家时,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怒吼。 院门紧闭,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什么。 杨道长和宫浪对望一眼,同时翻身入院,只见院中正有两人在打斗。 其中一人正是郝老头,而另一个提刀怒吼的大汉竟是马都统。 杨道长万万没有想到看似枯瘦嶙峋的郝老头竟然会武,而且武功还很高。 郝老头赤手空拳与马都统缠斗七八招,马都统竟然落入下风。 杨道长不知这两人有何仇怨,正要出言相劝,却瞥见角落里竟还有一人。 正是窈娘! 她在做什么? 窈娘手持匕首,贴着墙蹑手蹑脚地往房门而去。 房门口坐着的是盖着厚毯子的郝老太! 郝老太似乎还在睡觉,完全没有察觉。杨道长见状,一声大喝,正要去阻止,不过已有些晚了。 窈娘已站到郝老太旁边,手中匕首已经高高扬起,瞄准的是郝老太的咽喉。 眼看郝老太要死,谁知郝老头动作忽然快到极致,似一阵轻烟般飘了过来,向窈娘扑去。 只听窈娘一声惨叫,被郝老头一掌打飞。 窈娘口中喷着鲜血,咚”的一声闷响,正撞在大鼎上,大鼎何止千斤,竟然被她撞倒。窈娘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想必是活不了了。 马都统见窈娘惨死,放声怒吼,三步并成两步,手起刀落,一刀砍在完全没有防备的郝老头背上。这一刀马都统拼尽了全力,竟是生生砍断了郝老头的脊椎,差些便被一劈两半! 郝老头一声惨嚎,跌倒在郝老太身上,口中不断喷着鲜血,浸湿了她身上的毯子。 马都统偷袭成功,狞笑上前,正要一刀结果郝老头,却被宫浪挡住。 宫浪并指如刀,点在马都统的臂上,马都统吃痛下,刀便落到了宫浪的手中。 宫浪大声质问道:“都统大人为何行凶杀人?” 马都统怒目圆瞪道:“小子让开,待本都统结果这两个贼人再与你分说个明白!” 说罢,他便去夺宫浪手中的刀。 宫浪岂能将刀还他,正躲闪时,却见那趴在郝老太怀中吐血的郝老头拧过身来,一蓬暗器射向马都统。 马都统只道郝老头脊椎都被砍断,哪曾想他还有还手之力,竟与他同归于尽。大意之下避闪不及,数不清的钢针正中面门。 马都统哀嚎倒地,翻滚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杨道长见状赶紧检查马都统伤势,只见马都统七窍流血,已中毒身亡、 宫浪也检查郝老头和郝老太,两人也已咽气。 杨道长道:“如何?” 宫浪摇头答道:“死了!” 杨道长叹了口气,走到翻倒的大鼎前,只见大鼎的盖子早已经滑落,直直砸在窈娘的脑袋上,而她的脑袋也被砸个稀巴烂。 宫浪见窈娘惨状,叹了口气,道:“不知这几人到底有何仇怨?” 杨道长没有回答,他正低头看向大鼎里面,愣在原地。 宫浪见他愣神,便也向大鼎里面看去,脸色登时大变,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 只见那大鼎里竟七扭八歪地盛着四五具婴孩的尸体!尸体早已腐烂变色,皮肉翻烂甚是恶心。 杨道长面色铁青,道:“这是邪教密法,以活人婴孩炼返老还童丹,这两位老者恐怕不是甚么好人!” 二 杨道长和宫浪搜查了郝老头的家,发现了许多线索。 原来郝老头和郝老太以前竟是行采生折割之事,做略卖行当的雌雄大盗! 杨道长的脸色依然难看:“想必这两位便是夜鬼了。” 宫浪点了点头,道:“看来如此。” 杨道长道:“如此丧尽天良之人,横死于此真是天道报应。” 两人合计一番,便赶回城主府,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朱总管等人。 朱总管脸色大变,惊疑道:“想不到夜鬼真身竟是他们两人!” 杨道长疑惑道:“朱总管与夜鬼共事多年,竟不知夜鬼身份?” 朱总管叹道:“夜鬼行踪飘忽,行事皆蒙面变声,从不以面目示人,虽相识多年,老夫却从未曾见过真容。” 他顿了顿又道:“夜鬼退隐江湖三十几年,想不到竟隐藏在白帝城中。” 杨道长道:“既然如此,窈娘又是如何知晓夜鬼身份的?” 朱总管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杨道长肯定道:“恐怕此事也是凶手的圈套!”杨道长略微停顿:“窈娘自幼被人拐入青楼,恨夜鬼入骨,凶手便故意将夜鬼的身份透露给窈娘,料定她必然报仇,如此一来便借夜鬼之手除去窈娘和马都统!” 朱总管沉吟道:“只是夜鬼身份一直成迷,究竟是何人又如何查出?” 杨道长道:“所以只要查出谁调查夜鬼身份,谁便是凶手!” 朱总管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杨道长道:“凶手定是留信给她。自然是先查一查窈娘和马都统的房间。” 朱总管赞成杨道长判断,便要带着杨道长和宫浪二人前往窈娘的马都统的住处。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锣响,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匆忙赶来禀报:“总管大人,不好了,府内失火!” 朱总管惊讶道:“何处失火?” 侍卫答道:“都统大人和窈娘的跨院不知因何起火!” 杨道长暗道一声“糟糕”,忙与众人赶去火场。 只见火光冲天,望着熊熊烈火,杨道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凶手竟比我们快一步。” 朱总管赶紧加派人手,全力灭火。 忽然一阵风起,天空闷雷滚滚,一阵骤雨倾盆,朱总管站在雨中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杨道长也赞叹天道昭昭,突然的暴雨将大火熄灭。 待火势全灭,杨道长步入窈娘的房间细细寻找,希望还能得到些线索。 终于在一片狼藉之中杨道长找到了一个铁匣子。 杨道长大喜,连忙破开匣子,只见匣中除一些珠宝首饰和银票外,还有一张纸笺。纸笺被烟熏得发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只见那纸笺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夜鬼是白帝城老郝夫妇! 杨道长又从怀中拿出之前的那张字条,将两张纸的字迹细细对比起来。 “是同一人所写。” 杨道长很确定,虽然留字条的人刻意隐瞒笔迹,但这两张字条绝对是同一人所写! 杨道长已然明白,原来此前他也落入了凶手的圈套! 凶手故意留消息给他,想必也给赵大爷留信,所以赵人杰深夜袭击宇文二爷。凶手利用杨道长陷害赵人杰,又在牢中将他杀死。 “好一招借刀杀人!”杨道长懊丧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灰烬。无意间竟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杨道长低头看去,只见一颗琉璃珠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着。 三 夜色阴沉,暴雨还在下。 宇文二爷在房中来回踱步犹如困兽。 他面色多变,时而困惑,时而凶狠,口中喃喃自语:“夜鬼竟然死了,刚刚找到就这么死了……真是废物……”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宇文二爷连忙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失踪已久的殿前大将军宫巍。 宇文二爷见是宫巍,怔了怔,低声骂了一声,慌忙探出头去四下打量一番,见周围无人,这才长出一口气,连忙将宫巍拉进房间,口中小声埋怨:“老子不是叫你在外避避风头,怎生现在回来?可有人发现?” 宫巍面无表情,抖落身上的雨水,道:“属下听说夜鬼死了。” 宇文二爷面上青筋乱跳,愤怒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道:“这两个老废物,竟然栽在一个老鸨子和姓马的蠢材手里!真是坏老子大事!” 宫巍道:“少了强援夜鬼,二爷的计划恐怕要改改。” 宇文二爷又在踱步,思索许久,道:“你回来也好,待会你要暗中联络靠谱的侍卫,你还需尽快赶往清风寨、鱼木寨,将消息传给他们——计划不变,明日上午行动!” 宫巍拱手称是,转身退下。 宇文二爷又在脑中将计划推演了许久,打定了主意,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起身在房内寻觅许久,自语道:“老子的珠子哪去了……” 琉璃珠就在杨道长的手中。 杨道长拭去蒙在珠子上的灰烬,登时五光十色。身旁宫浪见状,问道:“二叔的宝物怎会遗落在此?” 杨道长没有回答,若有所思。 看来凶手并不死心,还在玩弄栽赃嫁祸的烂把戏。 杨道长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宫浪道:“在下一直有个疑问。” 杨道长道:“什么疑问?” 宫浪道:“凶手为何要杀死赵人杰,又为何害死窈娘和马都统?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杨道长叹道:“或许是为了权力。” 宫浪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宫浪岂会对城主之位没有心思? 杨道长见他表情便知他心里所想,却没点破,若无其事的离开,没走几步就被宫**住。 宫浪道:“道长觉得这城主由在下来做如何?” 杨道长回过头来,直视宫浪的眼睛,淡淡道:“权力即责任,既是三月春风,也是杀人钢刀,以刀杀人者必死于刀下。”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宫浪一眼,大步而去。 第九回激流坞 第九回 激流坞 一 暴雨夜,狂风怒号。 杨道长告别了宫浪便来到钱财神的房中,为钱财神检查身体状况。 如今钱财神才是案情的关键,早一天醒来,便早一天查出凶手。 褚三招就站在杨道长旁边,杨道长可以瞥见,在他为钱财神检查身体时,褚三招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刀。 杨道长很清楚他只要稍有动作,褚三招的刀就会出鞘,并且一刀斩断他的头。 杀手并不一定能做个好保镖,但杀手绝对知道如何杀人最快。 杨道长只要轻举妄动,褚三招有绝对自信可以一刀毙命。 杨道长当然不会轻举妄动,他只想早些救醒钱财神,好问他几个问题。 只见钱财神的面庞已恢复几分血色,杨道长检查完毕,发现他毒素已清,应该很快就会苏醒。 杨道长轻轻起身,转头将钱财神的状况仔细交待给褚三招,又郑重嘱咐他小心保护钱财神,便要离开。 正要离去时,躺在床上的钱财神忽然**了一声:“水……水……” 杨道长大喜,钱财神终于醒来了! 褚三招将水喂给钱财神,钱财神这才缓缓睁眼。 钱财神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喃喃道:“老夫这是在哪里?” 褚三招道:“大人在白帝城。” 钱财神闻言眼睛闭上休息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半晌才睁开来,瞧着杨道长问道:“赵人杰人呢?” 杨道长道:“他死了。” 钱财神似乎并不意外,犹豫许久,才开口:“凶手可抓到?” 杨道长道:“凶手还未查清,小道一直在等阁下醒来。” 钱财神欲言又止,半晌才缓缓道:“道长有甚么问题尽管问,老夫请求道长万万护我周全。” 杨道长道:“阁下可知道谁是凶手?” 钱财神顿了顿,好半天才咬牙吐出两个字:“面鬼!” 杨道长大吃一惊,道:“面鬼不是早已死了?” 钱财神冷哼道:“想必是宫浪那小子撒了谎。” 杨道长道:“你已见过面鬼?” 钱财神摇头道:“是赵人杰告诉老夫,面鬼留信给他,说面鬼已经回来了。” 杨道长疑惑道:“那赵大爷为何要杀宇文二爷?” 钱财神道:“面鬼留信给赵人杰,污蔑宇文是凶手,赵人杰因此才去找宇文。” 杨道长道:“那为何面鬼要杀死赵大爷?” 钱财神道:“面鬼是回来报仇的。” 杨道长疑惑:“报仇?” 钱财神叹了口气,道:“害死宫诀儿子的正是赵人杰和面鬼二人!” 二 杨道长离开了钱财神的住处,独自走在一条由石砖铺成的小路上。 骤雨停了。 骤雨之所以叫骤雨,因为来得急。 心中的恶念岂非正像骤雨? 来时迫切,覆盖、吞噬人的内心。 钱财神终于将二十年前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在二十年前,赵人杰野心勃勃,梦想统领南方武林,打算与宫诀联手,而宫诀却并不想参与其中。赵大爷隐忍不发,表面与面鬼称兄道弟,实则煽动其叛乱夺权,妄图利用面鬼控制白帝城势力。两人计划先杀死宫诀之子,然后毒杀宫诀,由面鬼做白帝城主。钱财神当年与宫诀相交莫逆,得知赵人杰的计划后,却因为赵人杰的贿赂并未告知宫诀知晓。 当时宫诀之子迷恋青楼窈娘之事白帝城尽人皆知。遂赵人杰收买窈娘,埋伏在窈娘房中,趁宫诀之子不备,将其杀害,然后抛尸长江,伪装成失足溺水而亡。后因宫诀见爱子惨死,防范严密,又像疯了一样追查凶手,面鬼恐露马脚,只得寻个借口便离开了白帝城。 事情似乎已经明了,可杨道长却并不这样认为。 面鬼…恐怕又是凶手故布疑阵的圈套。 杨道长绝不相信以凶手的狡诈会如此简单的放过如此重要的证人。 只是白帝城里的其他人呢? 他们一定会相信钱财神的话,互相猜忌,互相残杀。 黑暗。 没有月光,更没有星光,就连灯光也没有。 杨道长孤独的行走在路上,远处传来猿啼悲鸣哀绝,四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微风过处,杨道长身侧的树梢上忽然飘下一张落叶般的纸笺。 杨道长停下脚步,扬手挥出,掌风将纸笺卷入手中。 只见杨道长眉头深锁,缓缓打开纸笺。当中写着:丑时二刻,激流坞! ——又见留言! 杨道长叹了口气,将纸笺收好。 即使他心知这十有八九是个圈套,依然立即往激流坞赶去。 不能再死人了! 三 白帝城坐落大江中心,四周悬崖陡峭,人不可攀,通往白帝城只有两条路——陆路的廊桥和水路的激流坞。 激流坞虽不大,但坞外水道甚窄,水势湍急,任凭多少战船,只肖死守水道,也休想钻进船坞内。当真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堡垒。 时辰正是丑时二刻,无风。 杨道长悄悄潜入激流坞内,只见八艘大船鳞次栉比,煞是威风。 隐约可见黑暗中正有一人立在船头眺望大江。 那人似乎发现了杨道长,大喝一声“来者何人!”人从船头上跃起,如轻烟般飘向杨道长。 杨道长不敢大意,脚下一垫就迎了上去。 那人轻飘飘的落在杨道长跟前,手中寒光一闪,宝刀轻鸣,刀已出鞘。 刀气弥漫,脚下两个起落间已到近前,刀光闪动,杀气劈面而来。 刀法是取人性命的刀法,直接、有效,大开大合。 偏偏杨道长滑溜的像是泥鳅,小巧腾挪,轻易闪避。 两人你来我往,在黑暗里斗了十来招,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正在此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杨道长慌忙伏地,高呼提醒:“有人放冷箭!” 那人此时收招不及,利箭近前,只来得及扭了个身子,以刀击箭格挡,只听“锵”的一声响,那人的刀脱手而出,又是“噗”的一声,显然是中箭了。 那人也大力甩在地上一动不动,杨道长心道中计,一把将地上的人拉起,拖着他矮身躲在了战船的后面,以防冷箭再来。 这时两人才互相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那人竟是宫浪! 两人对望了一眼,皆脱口而出:“你怎会在这里!” 杨道长苦笑,道:“看来我们中计了。” 宫浪虽然格挡必杀一箭,只是二指粗的箭已刺入肋上,显然也受了内伤,嘴角隐隐有鲜血流出。 以宫浪的状态,两人若是出去绝无生路,只得暂时躲在战船之中思考对策。 许久,外面还是没有动静。 宫浪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走了?” 杨道长摇了摇头,道:“敌暗我明,暂且静观其变。” 宫浪道:“待到天亮视野清晰,我俩只怕更难逃出生天。” 杨道长点了点头,思量许久道:“小道来吸引他的注意,你趁机离开这里!” 宫浪竟也不谦让:“多谢道长。” 四 朱总管询问过钱财神便派人去找杨道长。 可杨道长竟然失踪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宫浪。 朱总管派人找遍了城主府也没有找到杨道长和宫浪,此刻正心烦意乱地在大殿里来回踱步。 正要唤来手下加紧寻找之际,忽见两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朱总管快步迎了上去,问道:“你们二人去哪里了?” 杨道长从怀中拿出纸笺交给朱总管,道:“小道中计了,宫兄也险些丢了性命。”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朱总管,宫浪也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 两张字条内容一模一样,字迹也都是用非惯用手写成,朱总管根本看不出什么线索,只得将两张纸笺交给杨道长,道:“道长受惊,老夫这便派人去激流坞看看,是否留有什么蛛丝马迹。” 杨道长点了点头,看着宫浪被侍卫搀扶回房,便也转身告辞离去。 当杨道长路过窈娘的跨院外时,见窈娘的住处被木板隔离开,似乎修葺过半,正感叹白帝城的动作之快,忽然发现院内房中似乎有些异响。 杨道长不动声色,轻轻跃入院内,隐藏在黑暗中静静观察。 只见有一个人身穿着夜行衣,正轻手轻脚的在烧焦的柜子内翻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杨道长大惊:“难道是凶手?”正犹豫是否立刻出手制伏黑衣人,却听见黑暗里忽地传来一声怒吼,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掠起,双拳挟千钧之力向那黑衣人打去。 黑衣人明显吓了一跳,也不恋战,转身就逃。 杨道长借着隐约的月光,发现怒吼的竟是宇文二爷。 只见宇文二爷不依不饶,追着黑衣人便去了。杨道长连忙跟随。 三人一前一中一后,奔行在黑夜中,黑衣人的轻身功夫明显要高于两人,两人被越落越远。 宇文二爷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喝护卫。 护卫如潮水般涌来,围追堵截之下竟是丝毫奈何不得黑衣人,到是认错了人将杨道长给围了起来。 杨道长被护卫围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夜色中。 五 宇文二爷终于放弃了,折返回来,见侍卫围住的竟是杨道长,不由皱眉问道:“你在此作甚?” 杨道长干笑解释了一番,宇文二爷这才挥了挥手,命众侍卫撤去,问道:“你可看清了那黑衣人的模样?” 见杨道长摇头,宇文二爷脸色莫名道:“我怀疑是那常家小姐。” 杨道长讶异道:“常家小姐也会武功?” 宇文二爷似笑非笑道:“常家小姐当然不会武功。” 杨道长若有所思道:“你是怀疑她并非常家小姐。” 宇文二爷道:“老子早就怀疑她了,瞧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好像甚么事情都和她无关。” 他顿了顿道:“等凶手再杀下去,只怕最后剩下的只有她!那岂非城主要她来做?” 杨道长沉思片刻,道:“看起来那人好像在寻找什么。” 宇文二爷一拍脑袋道:“不错!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她身份的证据!” 说罢,他便风风火火地拉着杨道长返回窈娘的房间,两人仔细寻找起来,看看黑衣人到底在找些什么。 找了半晌两人却一无所获,杨道长转头看看发现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宇文二爷垂头丧气道:“老子累了,道长找到告诉我,我先休息一会。”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烧焦的床上,只是那床似乎烧得焦脆,竟“轰隆”一声,塌了。 杨道长忍笑扶起骂骂咧咧的宇文二爷,忽然发现在床板的夹缝中竟藏有一张纸。 杨道长小心的将纸抽了出来,只见那纸张都有些焦黄发脆了,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两人小心展开,那纸上竟然记载着一个故事。 正是当年赵人杰伙同面鬼害死宫诀之子的来龙去脉! 与钱财神所讲述不同的是,赵人杰竟是“太平道”的人。 “太平道!” 这三个字让宇文二爷也大吃一惊。 不止宇文二爷,便是杨道长也是大吃一惊。 江湖上长耳朵的人都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太平道是近三十年来刚刚崛起的江湖组织,从创立开始便隐藏在暗处,专为朝廷干些颠覆江湖门派、帮会的勾当,为江湖人所不齿。 传闻太平道有四象八卦共计十二位统领。尤其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大首领,或是武功超绝,或是心机深沉,或是势力极大的一方豪雄。 只是他们常以书信往来,见面皆是蒙面,行事时彼此间以暗语相称,彼此互相谁也不知身份。 宇文二爷震惊莫名,口中喃喃道:“想不到赵人杰竟是太平道的人!竟然是他和面鬼害死了兄长……” 杨道长又将信反复读了两遍,发现信中多次提到一位艮先生。 从信上看来,这位艮先生才是背后操控一切的人,是他命令赵人杰煽动面鬼,也是他策划了暗杀宫诀之子的计划。 直到看了这封信,杨道长才猛然醒起一直以来忽略最重要的证据。 杨道长对宇文二爷说道:“劳烦二爷通知朱总管一声,请他将大家召集到大殿之中。我想谜题应该解开了!” 第十回隐形人 第十回 隐形人 一 长夜未尽,天色未亮。 杨道长端坐大殿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的一只手搭在案上,手旁放着一个包袱,静静等待其他人的到来,好似睡着了般。 昨夜似乎太不平静,走进大殿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就连一旁伺候的陈哑巴都有些倦意,垂首站在角落,显得说不出的孤独颓废。 人快到齐了,只有一人未到。 杨道长终于张开眼瞧了瞧,见还没来的正是钱财神。 他发现大殿里的人神色都有些紧张。 这几日死去的人实在太多,本来的八个人如今还坐在大殿里的只有四位了。 他们座位隔得都很远,杨道长可以看出他们彼此互不信任。 从宫诀的遗书看来,凶手就在他们四人之中。 不,应该是五个,还有一个未到的钱财神。 杨道长又等了许久,钱财神还是未到,到是钱财神的手下褚三招到了。 只见褚三招提着刀,步伐沉重,杀气腾腾的闯入大殿。 刚进大殿,只听他一声大喝:“某家大人死了,某要你们偿命!” 杨道长诧异道:“钱财神死了?” 褚三招面色阴沉极了,如凶兽般的目光好像要吃人:“某进房间,便见大人死在床上,七窍流血,血迹发黑,定是中毒而亡!” 朱总管惊得站了起来道:“快带老夫去看看!” 褚三招冷笑道:“少猫哭耗子,某家大人死在白帝城,我们财神会定要报此血仇!” 话音刚落,六道人影忽然一齐从殿外闯了进来,门口把守的侍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宇文二爷愤怒拍案而起,怒吼道:“放肆,你们敢在白帝城闹事!” 褚三招冷笑道:“有何不敢?” 七大怪人手中的兵器皆已出鞘,灯光下反射出闪闪寒芒。 褚三招冷笑道:“今日某便要你们白帝城交出凶手,否则某家兄弟几个便要杀光你们,血洗白帝城!” 朱总管面不改色,淡淡道:“你凭什么?” 话落,张大山和裘大嘴也出现在大殿门口,将七大怪人堵在大殿之内。 褚三招面不改色道:“凭我的刀。” 朱总管戏谑道:“你的刀又如何?” 褚三招冷笑,突然刀光一闪,好似闪电劈空,却比闪电更快,更可怕。 只听“唰”的一声,褚三招忽然冲向守在门口的张大山和裘大嘴,他的动作很快,快得谁也没有看清。 只见褚三招和裘大嘴身形交错而过,裘大嘴就突然仰面而倒,一股鲜血泉水般从裘大嘴的喉间喷涌。 裘大嘴竟然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就已气绝。 褚三招的刀果然很快! 传说褚三招杀人绝不超过三招! 褚三招杀了裘大嘴后,他的目光瞄准了朱总管的颈上,冷笑道:“我的刀如何?” 朱总管依然面不改色道:“你的刀很好。” 褚三招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朱总管淡淡道:“很好就是你的刀很快。” 褚三招冷笑道:“那你的命呢?” 朱总管道:“老夫的命也很好。” 褚三招道:“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朱总管道:“很好就是你的刀还要不了老夫的命。” 话落,朱总管、宇文二爷、张大山三人同时动手。 宇文二爷与唐姑娘斗了起来,张大山缠住褚三招,剩下五人便向朱总管迎了上去。 岂料瞬息之间,那五人中有三人竟被朱总管制伏倒地。 杨道长一直都清楚朱总管的武功很高,但也没想到高得如此离谱。 褚三招当然也没有想到,朱总管成名已久,虽然上了年纪,武功好像竟比传闻中更加可怕! 杨道长忽然大声道:“各位暂且住手,小道已知道谁是凶手!” 二 褚三招的刀慢了下来,朱总管也退回三步,两伙人泾河分明,皆停手望向杨道长。褚三招道:“你知道是谁杀了某家大人?” 杨道长点头:“不错。” 褚三招沉吟道:“你连某家大人的尸首都未见到便知谁是凶手?” 杨道长叹道:“这几日白帝城里虽然死了许多人,可凶手只有一个。” 朱总管道:“谁?” 杨道长没有说话,而是将他手边的包袱打开,只见包袱中放着几样东西:钱财神的玉石扳指、生锈的箭头、宇文二爷的五彩琉璃珠和四张纸笺。 杨道长将这些东西的来历给大伙讲了一遍。 褚三招忽然阴沉地朝宇文二爷冷笑:“是你!” 宇文二爷正要大骂,却听杨道长道:“凶手并不是野心勃勃的宇文二爷。” 他看了看朱总管,顿了顿道:“也不是武功高深莫测的朱总管。” 他又看了看宫浪,道:“也不是面鬼的儿**浪。”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常家小姐的身上,道:“也不是不知是不是常家小姐的常家小姐。” 常家小姐的脸又红了,低声道:“你到底在说些甚么?” 杨道长道:“你是昨夜小道和宇文二爷在窈娘住处遇到的黑衣人!” 常家小姐嗫嚅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朱总管接道:“那是谁?城主大人说凶手定在白帝城之中,可其他的人都已死了!” 杨道长笑了笑,拿起不知何人所写的那三封纸笺,道:“其实小道一直以来忽略的是这三张字条。” 宇文二爷接过来仔细瞧了瞧,百思不得其解道:“老夫也看过很多此,不知有何奇怪?” 杨道长道:“没什么奇怪,但这三张纸是凶手写的,是和凶手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而且这上面的字迹已透露太多信息。” 朱总管奇道:“什么信息?” 杨道长道:“字是用非常用手写的,说明写字的人想伪装字迹。所以,凶手的字迹诸位一定有人认得!” 朱总管道:“哦。” 杨道长道:“纸是上等的河南绵纸,墨也是上等的松烟墨,其中还加有一些特殊香料,而这香料定是某人不传之秘。” 朱总管目光闪烁,脸上似笑非笑。 “具小道所知,如此纸墨在这白帝城里只有一个人喜欢使用。” 朱总管忽地笑了,道:“不错,往墨里加香的配方只有一人知道,城主府内用河南绵纸的也只有一人。” 宫浪问道:“是谁?” 朱总管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 三 宇文二爷惊地跳了起来,七大怪人手中的兵器也缓缓指向朱总管。 杨道长忽地笑了,叹道:“不得不说,凶手的确是一个很狡猾的人。” 朱总管的笑意更浓了。 宇文二爷道:“什么意思?” 杨道长没有理他,道:“凶手一直以来都想用一些事物来转移小道的注意力,比如钱财神的扳指,宇文二爷的珠子,包括这封信。”他顿了顿,道:“这封信的确是在朱总管书房中写成的。” 朱总管道:“因为纸墨都在老夫的书房。” 杨道长道:“可是书房并不是只有朱总管一人可去。” 朱总管道:“老夫的书房除了老夫还有人可以进得去?” 杨道长道:“还有一人。” “是谁?” “一个隐形人!” 褚三招闻言冷笑道:“越说越离谱。” 杨道长摇了摇头道:“隐形人当然不离谱。” 褚三招道:“这世上哪里有甚么隐形人?” 杨道长道:“面前就有一个!” 褚三招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是谁?” 杨道长道:“陈哑巴!”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垂首站在角落的陈哑巴身上。 这个可怜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注意,的的确确好像一个隐形人。 朱总管笑道:“白帝城的老仆自然有理由进入任何人的房间去打扫。” 杨道长道:“也自然可以轻松进入小道和宫浪的房间放下纸条,当然也可以去钱财神和宇文二爷的房里偷东西。” 说罢他指了指桌上的玉石扳指和五彩琉璃珠。 陈哑巴此时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听不见别人说话。 白帝城的人都知道,他不只是个哑巴,最近就连耳朵也越来越不灵光了。 “为什么?”宇文二爷还是不相信,问道:“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杨道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陈哑巴,道:“仇恨!” 宇文二爷嗤笑一声,道:“仇恨?我们这些人与他一个下人能有甚么仇恨!” 第十一回背叛 第十一回 背叛 一 黎明已至。 太阳已从东方升起,阳光照耀在白帝城的大殿里,照耀在陈哑巴的脸上。 灯光虽比阳光还亮,可陈哑巴好像站在云雾里。 陈哑巴的头依然垂着,藏在灯光的阴影下,他的眼睛好像也闭了起来,伛偻着身躯站在角落,瘦小、干枯,弱不禁风。 “就凭他?”褚三招忍不住问道。 “是的。”杨道长回答。 褚三招上下打量了陈哑巴一番,心里还是不信,如此多的江湖豪杰如何会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中。 站在角落的陈哑巴实在不像一个有本事的人。 可是陈哑巴既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就这样静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无喜无怒。 褚三招皱眉:“难道某家大人说的面鬼就是他?” 宫浪闻言大声说道:“不可能,家父早已仙逝!” 褚三招冷笑,道:“某家大人说过,杀死赵大爷的就是面鬼!” 宫浪道:“不可能!在下亲眼所见,家父岂能骗我?” 杨道长打断二人:“面鬼绝拉不开五石弓。” 宫浪道:“当然,家父并不以力气见长。” 杨道长对陈哑巴笑道:“您要我继续说,还是亲自解释给大家听?” 正在其他人面面相觑之时,陈哑巴却忽地低头“嗬嗬”笑了起来。 他的确不是聋子,因为他可以听到别人说的话。 他也绝不是哑巴,因为哑巴绝对说不出话。 而陈哑巴现在却开口:“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命人将你从江里捞了上来。” 宇文二爷喝道:“你不是陈哑巴,你究竟是谁?” 杨道长笑道:“一个死掉的人。” “面鬼?” 陈哑巴没有理别人,仍然垂首而立,低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杨道长道:“侍卫曾与我说过,陈哑巴当年追随城主大人时勇猛无双,曾经孤身决战敌人,身中三十八箭仍然顽强向前,还一刀砍了贼首的脑袋。” 他指了指案上生锈的箭头,道:“有的箭头取了出来,可有的却留在他的身上,致使陈哑巴走路一瘸一拐。人的皮肉虽然可以烧焦烧坏,可是箭头却烧不坏。” 陈哑巴闻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仰面狂笑。 他的腰慢慢挺了起来,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潮水般从他的身上散发而来,只见他揉了揉面上的肌肉,一张脸竟然凭空缓缓变幻成另外的样子。 “鸡鸣狗盗之术!”褚三招大吃一惊,他看了看身旁的四脚蜘蛛,他深知四脚蜘蛛练得也是这种功夫。 四脚蜘蛛目光灼灼盯着陈哑巴,喃喃自语道:“如此神鬼莫测,他的本事比我师傅还要高明!” 观陈哑巴展露的本事,和四脚蜘蛛两相比较之下,四脚蜘蛛的鸡鸣狗盗之术又算的了什么? 二 陈哑巴面上的肌肉缓缓移动变位,叫人看得瞠目结舌。 他真正的脸终于露了出来——苍老、威严,尤其那双眼,仿佛夜空之星精光四射,叫人莫敢直视。 朱总管等人见了皆大吃一惊,脱口而呼:“城主大人!” 原来陈哑巴就是宫诀,宫诀一直伪装成陈哑巴潜伏在他们身边。 ——正如宫诀信中所说,他的确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杨道长叹道:“想不到这世上真有如此高明的伪装之术。” 宫诀没有接话,施施然走上了大殿的高处,坐到了城主宝座上。他的手抚摸着象征白帝城权力的椅子,仿佛在抚摸情人的手。 权力实在让人着迷,一旦拥有,就绝不想再交出。 宫诀的眼缓缓抬了起来,扫过众人,落在朱总管身上,冷然道:“老朱,见到老夫,你好像并不太高兴?” 他的语气带着威严与自信,朱总管闻言竟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连道不敢。 有自信的人不一定有威严,但威严的人一定自信。 权力不就是最能带给人自信的东西? 宫诀长叹了一口气,眼神转向杨道长,道:“想不到老夫连老朱都骗过了,却没有骗过你。” 杨道长由衷赞道:“早听闻面鬼的易容之术神鬼莫测,想不到城主大人也如此厉害,智计百出,玩弄人心于股掌间,小道万万比不上。” 宫诀微微一笑,道:“面鬼是老夫的侄儿,他的本事自然是老夫教的。况且老陈只是一个下人,长得又确实不怎么样,肯仔细打量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杨道长叹道:“下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小道自然要一视同仁。” 宫诀闻言哈哈大笑,道:“此间事了,不如你留下来,老夫定待你如子如孙,与老夫共创大业,待老夫作古,这白帝城主便由你来做,你看如何?” 宫诀的话让宇文二爷和宫浪的脸色十分难看。 杨道长摇了摇头,道:“小道不会为了权力认一个杀人凶手为祖为父。” 宫诀不以为意,反而又笑了,道:“老夫只是为子报仇才杀人。” 杨道长道:“无论如何,只要杀人就有罪孽。” 宫诀忽然收起笑容,冷冷道:“好一个迂腐的道士!那就让你瞧瞧,老夫如何再添罪孽在身!” 他残忍一笑,又对七大怪人道:“钱财神已死,你们前路渺茫,不如投靠老夫。” 说罢,他冷冷看向众人,道:“老夫的仇人还有一个!谁杀了宫浪,谁便是新的白帝城主。” 宫浪闻言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见宇文二爷已向他扑了过来,宫浪只得一声怒吼,宝刀出鞘,劈向宇文二爷。 昨日宫浪已受了内伤,岂是宇文二爷敌手,三五招下来,只剩下招架之力。 七大怪人目光闪烁,似乎内心在为给钱财神报仇,还是杀死宫浪投靠白帝城之间挣扎。 四脚蜘蛛略作犹豫,高声向宫诀问道:“小人不要做甚么城主之位,小人只要阁下的鸡鸣狗盗之术,不知阁下可愿传给小人?” 宫诀微笑道:“只要宫浪今日死在此地,老夫都可将老夫的本事传授给你!” 四脚蜘蛛得到许诺,又和戴着银色面具的阿丑对视了一眼,“呀”的大喝一声,同时对宫浪出手。 褚三招见两人动手不由大怒,喝道:“你们两个疯了,怎会帮仇人的忙?” 只听阿丑的声音传来,道:“与其为死人报了仇继续做下人,不如搏他个白帝城主当当!” 宫浪怒极,即使与宇文二爷单打独斗都落了下风,如今再添两人,转瞬间身上又添几处大伤。 褚三招见身旁几人似乎也蠢蠢欲动,不由心道糟糕,喝道:“你们也想背叛大人,听从仇人命令?” 唐姑娘莞尔一笑,道:“敢问褚大哥,我们为大人报了仇,财神会归你,还是归谁……” 褚三招愣住,却见唐姑娘冷冷一笑,道:“到时我们其他兄弟地位不变,倒是褚大哥你做了新老大,真是打的如意算盘!” 说罢,其他几人同时动手,一齐杀向宫浪! 宫浪旧伤未愈,哪是几人对手,心知若不拼命只怕今天要死在殿上,只见他状如疯虎一般,拼命舞动手中宝刀,刀光闪闪间,阿丑避让不及,银色面具竟被宫浪的刀一劈两半,露出一张可怖的脸。阿丑无鼻无耳,长得如厉鬼般渗人。 三 宫浪已经力竭,他心里很清楚,宇文二爷的下一招他绝对挡不住了,不但挡不住,也许下一招宇文二爷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宫浪果然没有挡住,可宫浪却没有死。 ——因为杨道长挡住了。 杨道长的武功的确很高,就算是朱总管与他殊死相搏,恐怕也很难从杨道长手上走过十招。 神秘的道士,惊人的武功。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却没有人瞧得出杨道长的武功路数。 只见他一招一式好似东拼西凑般,既有南派拳法路数,又有北派腿法招式。 “这道士小小年纪,怎会武功如此博杂?” 杨道长护着宫浪退到角落,七大怪人和宇文二爷依旧不依不饶。正在这时,忽听大殿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许多人提着刀枪杀进了大殿里。当中既有穿着白帝城服饰的侍卫,也有穿着破布麻衣的清风寨、鱼木寨的强盗喽啰。 宇文二爷等人见状便停下了手。 只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宫诀眯着眼睛打量,见来者正是失踪已久的殿前大将军宫巍。 宫诀眯着眼,眼中精光乱闪,面色不改,语带威胁道:“宫巍,你想做甚么。” 宫巍面无表情没有回话,倒是宇文二爷大喜,仰天狂笑,道:“来得好!” 宫诀看了看宇文二爷,若有所思道:“你胆子不小。” 宇文二爷哼了一声,直视宫诀的目光,冷然道:“义父,孩儿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宫诀哈哈大笑:“就凭你?” 宇文二爷目露怨毒之色,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是如此瞧不起我。” 宫诀嗯了一声,笑道:“你叫他们动手试试看。” 宇文二爷一怔,宫诀似乎镇定地过了头。他狐疑地看了看宫巍,只见宫巍仍是面无表情地立在大殿中,不由得喝道:“宫巍,你还不动手?” 宫巍挥了挥手,淡然道:“杀了他,赏百金。” 闯进来的人马闻言纷纷抽出了刀,吆喝着冲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宇文二爷,皆是砍了过去。宇文二爷到死才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 不但不好受,而且很痛。 乱刀之下,宇文二爷缓缓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宫诀叹了口气道:“志大才疏。” 第十二回风雨廊桥 第十二回 风雨廊桥 一 望着满地的鲜血,杨道长愣住了。 他实在想不通,这世间真的会有人为了争权夺利,竟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不懂,他也确实不懂。 ——千千万万年来,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为了名利而死呢? 他数不过来,也没有人能数的过来。 此番在白帝城死去的人,若不是为了心中那一丝贪念,为了对城主宝座虚妄的渴望,只要早早离去,又岂会死在这白帝城中? 宇文二爷不是第一个,杨道长却知道,他绝不是最后一个。 杨道长环顾四周,从在场的人眼底,都看到了贪婪。 若说宫诀害人是为了报仇,宇文二爷等人是为了权力,那闯进来的喽啰们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为了卖力的表现,多挥舞几次手中的刀,多杀几个人,好叫他们的主人多赏些银子? 宫诀在狂笑,现在听来,他的笑声简直比岸边的猿啼更刺耳。 杨道长望着宫诀怔怔出神。 宫诀没有绝世武功,但他却是一位真正的绝世强者,他有惊人的智慧,精密的算计,和睥睨天下的自信。 他用白帝城主这个虚无缥缈的许诺,骗得无数人为他卖命,然后送命。 杨道长的心在下沉,仿佛跌入了冰窟里。 究竟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平息宫诀的愤怒,才能浇灭他的仇恨? 杨道长的心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包围着他,手中那柄不知从谁手里夺来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杨道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大声喊道:“都住手!” 宫诀坐在高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戏谑的神色。 动手的人竟然真的停手了,看着杨道长,眼底都是嘲弄。 偏偏有一个人早已停手的人,忽然动手。 竟是杨道长背后的宫浪。 只见本来靠在墙角的宫浪忽然弹起,像利箭一样冲向杨道长,手中的刀狠狠刺入杨道长的腰间。 大殿里,鸦雀无声。 宫诀也没有想到宫浪会突然动手,而且目标竟然是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杨道长。 他忽然想笑,纵情大笑。 他很想狠狠地嘲笑一下杨道长,好叫他收起迂腐的侠义之心。 可是他笑不出。 因为他看到宫浪在笑。 他不懂宫浪为何发笑,所以他笑不出来。 宫浪鼻子、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却还是在笑。 因为他的计划已经成功。 深不可测的杨道长已经受伤,而且伤得很重。 他软软的倒在地上,口中喷着鲜血,无论谁的肚子上插进了一把刀都不会好好地站着。 杨道长也是如此。 二 宫诀的表情很微妙,他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得意的宫浪。 他实在想不通宫浪为何发笑,又为何要杀杨道长。 杨道长死了,宫浪如何对付七大怪人? 褚三招虽然没有动手,但对于宫诀来说,已经丝毫没有威胁。 就连人数最多的长江水贼众都是他这边的。 难道…… 宫巍! 宫诀目光如电,冷冷瞥向面无表情的宫巍。 只见宫巍缓缓抽出兵器,直视着宫诀的目光道:“城主大人,是时候让位了。” 宫巍低沉冷酷的声音让宫诀的眼皮不由跳了跳。 宫诀叹了口气,道:“老夫本以为你还是忠心耿耿。” 宫巍道:“家父的确忠心耿耿,可还是因为一点小事便死在了你手上。” 宫诀没有说话,眼神仍是直直地瞪着宫巍。 宫巍的语气依然淡漠:“家父是你的家奴,可我不是。” 宫诀叹了口气,道:“的确。” 宫巍道:“陈哑巴的下场也不太好。” 宫诀点头道:“确实。” 宫巍道:“我想不出你如何说服他做你的替死鬼。” 宫诀叹道:“毕竟已过了二十年,老夫也没有信心,所以才在他的酒中加了点**。” 宫巍道:“其实我应该在你临死之前告诉你两件事。” 宫诀道:“哪两件。” 宫巍道:“第一件是我其实是太平道的人。” 宫诀闻言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地道:“老夫刚才便已猜到。” 宫巍道:“第二件是老陈也是。” 宫诀讶异道:“这件老夫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说完,他又转向宫浪道:“所以你也是。” 宫浪冷笑道:“不错。” 宫诀又笑了,道:“想必艮先生也到了。” 宫浪和宫巍闻言一齐大笑,道:“当然。” 宫诀淡淡道:“所以艮先生是谁?” 宫浪和宫巍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宫诀叹了口气:“想来你们也不知道艮先生身份,却替人卖命,真是两个废物!”说罢,又扬声道:“老夫今日必死无疑,难道艮先生还想叫老夫做个糊涂鬼。” 宫浪和宫巍闻言对视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他们的确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艮先生。 这时,却听大殿里一道清脆悦耳的语声传来:“是我。” 宫诀眯着眼在人群中望了望,将目光定在了角落里的常思思身上,忽然笑道:“原来是你,你果然不是常家小姐。” “常思思”也笑了,笑得很温柔,语气更温柔:“我叫陈霜。” 宫浪语气不急不慌,不带喜怒,似乎在与一个喜爱的小辈闲聊般随意。 “可是河北鹰爪门的陈家?” 陈霜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宫诀道:“艮先生想必早已看透老夫身份了?” 陈霜承认道:“正是,从晚辈与陈哑巴行暗号,见无反应时,晚辈便知道你绝不是陈哑巴。” 宫诀赞道:“艮先生真是好算计,此番不但轻取白帝城,只怕连财神会也要落入太平道的手中了?” 陈霜笑道:“晚辈的运气的确不错。” 宫诀道:“老夫还有一事不解。” 陈霜也好像小辈与长辈闲聊,竟然福了一礼:“您请说。” 宫诀道:“以窈娘的记录算来,你的年纪作为艮先生是否太小了些?” 陈霜道:“窈娘记载的艮先生,其实是上一任艮先生,而上一任艮先生,正是家父。” 宫诀抚掌大笑,道:“如此一来,老夫便全明白了。” 陈霜微笑道:“前辈若是二十年前与我们太平道合作,何至于此?” 宫诀摇了摇头,鄙夷厌恶地瞥了一眼宫浪和宫巍,道:“老夫与别人不同,天生不愿做人走狗。” 陈霜讶异道:“所以如果就算时光倒流您还是如此选择?” 宫诀哈哈大笑,道:“若时光倒流老夫定先叫你们太平道万劫不复!” 陈霜闻言抿嘴一笑,道:“前辈死到临头还如此豪气,真是令晚辈佩服万分。” 宫诀淡淡道:“既然老夫的话已问完,你们准备何时动手?” 陈霜反问道:“前辈觉得何时动手才算合适?” 宫诀道:“随时可以。” 陈霜道:“不如现在?” 宫诀道:“好。”他顿了顿,又道:“老夫临死之前有个请求。” 陈霜道:“什么请求,晚辈一定满足。” 宫诀道:“老朱和张大山跟随老夫多年,一直都是老夫的得力臂助,也是老夫的好友。如今他们垂垂老矣,待老夫死后,白帝城可能留给他们一席之地?” 陈霜应道:“若两位前辈愿意归顺太平道,晚辈自然万分欢迎。” 宫诀抚掌大笑,道:“痛快,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竟比许多男人还要痛快。” 陈霜道:“前辈是人中之雄,晚辈自然尊重。” 宫诀道:“好!老夫今天这把老骨头就要交待这里了!你们谁来动手?” 陈霜道:“晚辈敬重前辈,怎可让他人动手?” 宫诀上下打量陈霜,摇头道:“可惜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双手岂能沾满血腥,那不如老夫自己来?” 陈霜道:“可以。” 宫诀大步走下宝座,抽出还插在杨道长腰间的刀,又探手点了他几处穴位,帮杨道长止住鲜血。然后便大步向殿外走去。 陈霜向宫浪和宫巍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跟着宫诀走出了大殿。 三 宫诀穿过殿前广场,走出城门,沿着蜿蜒的小路,越过草堂河,终于来到了廊桥前站定。 风吹过他的衣角,傲然立在桥头。陈霜站在桥头的五丈外,远远地对宫诀道:“前辈可是打算选择埋身此处?” 宫诀转过身,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白帝城,将刀横在颈间,大声道:“老夫便在这廊桥前,等着你们太平道如何毁灭!” 话落只听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一个健壮的汉子突然冲开人群,拦腰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陈霜抱起,冲向了廊桥旁的悬崖下。 正是山鬼张大山! 山涧里传来张大山的大吼声:“城主大人待我至诚,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天,又开始下雨了。 第一回一剑成名 第一回 一剑成名 一 八月初一。 黄昏。 狂风,风在呼啸,席卷长街。 严大先生站在狂风中,狂风里只有他一人,仿佛与冷清的街道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悦来酒楼生意不错,里面有二十几个人注视着严大先生,对着他指指点点。 山西第一剑被人挑战的确引人注目。 挑战者未到,严大先生孤独地站在狂风里沉默。 他一直都很沉默,尤其是在杀人前。 他已杀过太多人,江湖上每一个成名的高手都杀过太多人。 因为杀人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想成名就要杀人,不止要杀人,还要杀高手。 无论是谁都不想被人杀死,高手也不想,所以只能杀人。 严大先生的手里有剑,剑已出鞘,带着逼人的杀气。 因为狂风中已有一人出现。 挑战他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只是严大先生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是个瞎子。 瞎子的手里没有剑,只有一只长长的竹竿,竹竿在轻轻地点着地,即使在狂风中也能听得清楚:“哒哒哒……哒哒哒……”频率很快,也很轻松。 严大先生也很轻松,甚至长长出了口气。 因为紧张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了回去。 严大先生甚至有些想笑,而且他已经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酒楼里传来阵阵嘲弄的声音:“一个瞎子也敢挑战山西第一剑?” 瞎子的脚步很沉,很稳,却走得很快,走到距离严大先生七尺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严大先生?” 严大先生笑着点头,道:“是的。” 瞎子闭着眼,侧着头,淡淡道:“你不认识我。” 严大先生承认道:“我的确不认识你。” 瞎子的语气很冷:“我想你很快就会认识了。” 严大先生双眉一挑:“哦?” 瞎子的竹竿横了过来,双手缓缓一拉,“叮”的一声响,剑刃缓缓露了出来,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因为你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里,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 严大先生仰天大笑,道:“你凭什么?” 瞎子道:“凭我的剑。” 严大先生打量他藏在竹竿里的剑,见并没有甚么奇特之处,道:“我看不出来。” 瞎子道:“难道你也是个瞎子?” 严大先生又是一阵大笑:“我当然不是。” 瞎子道:“那你是在嘲笑我的剑,还是嘲笑我是个瞎子?” 严大先生玩味似得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区别?” 瞎子一脸严肃,淡淡道:“嘲笑我的剑,你会死。” 严大先生道:“那我要是嘲笑你是个瞎子呢?” 瞎子道:“你也会死。” 严大先生放声大笑,道:“那我今天岂不是死定了!” 严大先生的确死定了,简直死的不能再死。 因为他的话刚说完瞎子就出手了。 只有一剑,瞎子只出了一剑。 一剑之后严大先生咽喉的鲜血就在喷涌,而瞎子的剑又变成了竹竿。 竹竿又发出“哒哒哒……哒哒哒……”的探路声。 瞎子路过酒楼大门的时候,对酒楼里的人道:“记住我叫郝不义。” 郝瞎子的名声就在山西传开了…… 一个高手的成名就伴随着另一个高手的陨落。 江湖上成名就是如此简单,也如此困难。 其中的艰辛也只有成名的人和等待成名的人才会清楚。 二 叶良今年十七岁,是江南名剑山庄的少庄主。 他也是一个想成名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去一趟山西。 山西柳家霸刀山庄的扬刀大会每十年一度,胜者是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名号对于初入江湖的叶良来说实在是最大的诱惑。 何止是叶良,即使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谁不渴望这个名号? 更何况胜者还会得到由柳家制造的神兵利器。 霸刀山庄的名声实在响亮,六百多年来都以锻造神兵之名响彻江湖。名剑山庄立派过晚,始终较之差了一头。 所以叶良一定要去,尽管他的父亲不让。叶良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是这次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听他父亲的话,甚至偷偷溜了出来,不辞而别。 扬刀大会获胜不止叶良可以成名,名剑山庄当然也会成名,甚至可以盖过霸刀山庄。 所以他不得不去,也一定要去。 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的家。 叶良已经到了汾桥,过了汾桥就是太原城。 这时即使他父亲赶来,也来不及了。 望着汾河,叶良牵马驻足而立,周围的人川流而过。 汾河,又称汾水,汾者,大也。与江南的平静恬淡不同,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之感。 亘古至今的黄河,第二大支流的汾河,不知养育了多少人。 叶良长叹一口气,便要骑马走上汾桥往太原城的迎泽门走去。 进了迎泽门便是一条长街,长街热闹极了,有吵闹的商贩,有驻足讨价还价的行人,也有敲着锣卖艺的江湖人。 长街的尽头有个客栈,名叫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五栋小楼,围成一个大院子。主楼正对大门,暗褐色的道路蜿蜒伸展。楼外是一排茂密的大树,秋已到树叶有些已枯了,随风片片落下。 叶良进了院子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空气甜润清新,周围环境典雅别致,远山在夕阳里仿佛在雾中,有股若隐若现的神秘。 进了酒楼,叶良无意间听到旁边桌吃饭的人在讨论昨日严大先生和郝瞎子的一战。 叶良不由吃了一惊,便停下了脚步:“严大先生死了?” 那食客打量了叶良一眼,见问话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心道不知是哪个的贵人,便和善的回答道:“没错,就是被人一剑杀了,公子也听过严大先生?” 叶良笑道:“江湖上长耳朵的人想必都听说过山西第一剑的大名。” 食客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说起严大先生可是咱山西人的骄傲,不止剑术通神,为人也是侠义无双,怎料竟然死在一个瞎子手中……” 叶良讶异道:“你说击败严大先生的是个瞎子?”此话刚出口叶良不由一阵惭愧。 ——瞎子虽是残疾,但除了看不见也与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并不是做不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如此说岂不是他在歧视瞎子? 虽然一剑杀了严大先生这件事的确很难做到,甚至没有瞎眼的人也很难做到。 可是如此说来郝瞎子岂非是也不是一般人? 食客叹道:“公子莫看那人是个瞎子,可那他的剑太快了,即使严大先生都躲不过一招……” 叶良似乎来了兴趣:“你且说说,那瞎子用的是什么样的剑?” 食客用手比划了一下郝不义的竹杖,道:“大概是如此长的一根竹竿,剑就藏在其中。”食客谈兴颇浓,口若悬河,将昨日之战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一剑天地变色……万鬼嚎哭……”一类的夸张口气好像说书先生般,听得叶良津津有味,悠然神往。 叶良问道:“你可知道那郝瞎子现在在哪?” 食客道:“听说似乎之前都住在城郊土地庙,昨日杀了严大先生后便往晋祠去了。” 三 叶良道了声谢,便要寻了个座位坐下,可刚一转身正撞上了一个喝醉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脚步虚浮,似乎喝大了,被叶良撞倒在地,口中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少爷,找死不成?” 叶良歉然去扶,却被那人一把推开:“滚开,莫碰脏了本少爷的衣服,本少爷如何去见姑娘?” 那人起身仍是污言秽语不断,叶良年少气盛,听得两句便皱眉斥道:“我撞了你是我不对,你出口伤人岂非也太没涵养了些。” 那人闻言大怒,指点着叶良的胸口道:“你算哪根葱敢与本少爷如此说话,你知不知道本少爷是何身份?” 他正叫嚷着,身后又走来了七八个人,看样子是与他一同饮酒的朋友。 叶良拍开醉汉的手,道:“我管你是何身份,劳驾让路。” 那人气极反笑,道:“你听好了,本少爷是霸刀柳家三少爷柳乘舟!” 山西柳家的霸刀山庄坐落于山西太行山上。 柳家先祖经营数百年,开山凿石才将霸刀山庄建成,占地极广,规模极大,俨然是一座山中大城。 霸刀山庄里不止居住着柳氏,还有长孙氏、独孤氏。三大家族子弟过万,弟子门客更是数不胜数,仆从侍卫不可计数。 山西柳氏雄踞太行山一带几百年,势力盘根交错,黑白两道莫不敢轻易招惹,就连朝廷也不愿轻触柳氏霉头。 柳氏现任家主名为柳霸道。 柳霸道年过七十,身强体健,个性刚烈霸道,武功卓绝,堪称江湖魁首。 有人曾说过,三十年前柳霸道的武功堪称天下第一,即使如今他已年过古稀,整个江湖之中能胜过他的也绝不会超过五个。 柳霸道有三个儿子:长子柳乘风,次子柳乘宵,三子柳乘舟。 这位柳乘舟便是柳霸道的小儿子了。 柳乘舟今年二十四岁,是柳霸道将近五十岁时才生下的儿子。 所谓老来得子既为人生最大喜事,所以这位柳少爷甚得柳霸道喜爱,在山西简直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既朋友已然赶来,岂会掉了面子? 叶良脸色阴沉,再不愿理他,便要往酒楼的二楼走去。 柳乘舟见他报出柳家名号叶良竟对他不理不睬,不由勃然大怒,态度愈发恶劣,便直接挡在他的路前,挑衅道:“本少爷可让你走了?真是好大的狗胆!” 这时他身后的几人拥了上来,显然也是喝醉了,见了柳乘舟脸色,叫嚷道:“哪来的狗崽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莫非没听过我们太原十三煞?” 叶良失笑道:“太原十三煞我到是没听说过,不知有何厉害之处,好叫在下害怕一下?” 柳乘舟见朋友都在,哪里还肯放过他,仍不住辱骂,手上开始推搡起叶良,道:“本少爷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第二回失手杀人 第二回 失手杀人 一 八月初二。 黄昏。 杨笑坐在一架拉柴火的驴车后面,晃晃悠悠的经过了长街驶入了太原城。 拉柴的老刘二十年来的营生就是为悦来客栈送柴火。 到了悦来客栈,杨笑跳下了驴车笑着对老刘道了声谢,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老刘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但偏偏没有收杨笑一文钱,也许就是因为他的那双眼。 杨笑有一双特殊的眼睛。 他的眼睛长得倒没有什么特殊,但眼中的灵气却仿佛是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他的眼不笑时温柔且灵动,若笑起来仿佛是春风拂动的柳枝,又仿佛是夏日里清凉的井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杨笑辞别了老刘,就推开了悦来客栈的大门,就听见了院子里面传来的吵嚷声,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走了进去正看见了八九个人在打架。 说是八九个人在打架,其实是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骑在了另一个青年的身上痛揍,而另外的人则在旁边向他挥拳痛击和大声辱骂。 叶良鼻青脸肿,也不管别人的拳脚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只顾揪着柳乘舟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一通狠揍,直打的柳乘舟哭天喊地。 叶良的武功虽然不弱,但武功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有的问题还是用拳头来解决比较好。 比如遇到没礼貌的醉汉和他的朋友。 他只是被骂了几句,实在不是杀人的理由。 所以他就只能像泼皮一样和对方七八个人打了一架,甚至从酒楼打到了院子里。 打了许久,叶良好像才清醒过来,忽然看了一眼地上的柳乘舟,不禁怔住停下了手。 那柳乘舟不知何时竟然没有了声息,刚才叶良只顾揍他,竟丝毫没有发觉。 此时叶良如何看不出柳乘舟已是个死人? 可柳乘舟的朋友或许是因为喝醉了,竟还没有发觉柳乘舟已然气绝,拳头仍落在他的身上。 叶良心知惹了麻烦,稍作慌乱就镇定了下来,接着震退了围着他的人,然后站起身来狠狠踢了全无声息的柳乘舟一脚,嘴中犹在骂道:“既然你跟我装死,今天我就暂且放过你,若是下回再让我见到,我见一次打一次!”说罢他也不管身后犹在叫骂的人,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匆匆离开了此地。 见叶良离开,柳乘舟的朋友们似乎才发觉到他的异常,其中一个俯身探了一下柳乘舟的呼吸,吓得跌坐在地上:“糟……糟了,快去找柳迁先生来,三公子他……他死了!” 二 晋祠的奉圣寺全称为十方奉圣禅寺,在晋祠的南侧,相传是尉迟敬德的别院。奉圣寺的首任主持是得道高僧智满大师,传到如今主持法号为印古大师,他的辈分极高,据说是大悲寺的印光大师的师兄。 印古大师不止佛法高深,武功更是名震江湖,奈何年事已高,据说已有二十年没有与人动过手。只是印古大师的武功绝没有落下,相反每日苦练,如今谁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地步。 黄昏。 奉圣寺门前的路上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扫地的小僧循声望去,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瞎子。 郝瞎子走到了奉圣寺门前就停了下来,对那扫地的小僧问道:“印古大师可在?” 小僧答道:“祖师正在寺中打坐,不知施主有何事?” 郝瞎子淡淡道:“我叫郝不义,前些日子约了印古大师挑战,你且进去通报一声便知。” 小僧狐疑地打量了郝瞎子一番,就匆匆返回寺中去了。 郝瞎子伫立门外等了许久,小僧又匆匆回来了,道:“施主请,祖师命我带你进去……” 郝瞎子点了点头,便跟着小僧进了奉圣寺。 印古大师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闭目打坐,听见郝瞎子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衣着土气邋遢的盲人走了过来。他就站起了身,道:“你就是郝不义?” 郝瞎子点了点头,道:“是我。” 印古大师颂了句佛号,道:“听说你昨日杀死了严大先生。” 郝瞎子道:“不错。” 印古大师双手合十,长叹了一口气,道:“施主执着于身外之名,何苦?” 郝瞎子道:“我追求的不过是武道巅峰,并非名利,是大师执着了。” 印古大师叹道:“心非心,物非物,心高于物。心是心,物是物,心物是一。” 郝瞎子淡淡道:“你的话我不懂,我只知一个道理。这世道若不杀人,便要被人杀。我不想被杀,所以只能杀人。” 人与树其实是一样的,越想向高处生长,它的根便会越向土里黑暗的深处伸入而去。 印古大师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郝瞎子道:“与高手比试必要全力一搏,若我没有杀你之心,恐怕绝非你的对手。” 印古大师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动手?” 郝瞎子缓缓将剑抽了出来,慢慢道:“你可还有遗言?” 印古大师叹了口气,道:“老衲的名气已经不小,若我不幸死在你的剑下,就请你收手罢……” 三 八月初三。 叶良缩在东城长街上的一处窄巷。 他已魂不守舍的躲了一夜,他失手打死了柳霸道的儿子,如何不知闯了滔天大祸? 叶良心乱如麻,既想继续参加扬刀大会扬名,又担心被自投罗网。正在犹豫,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锣响,叶良赶忙藏到了窄巷的阴影里。 只见外面跑过一队队官兵,紧接着是一大批百姓跟在后面看热闹,看来不像是来捉拿叶良的人,定是发生了什么其他事。 叶良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有事发生,不如趁着现在人多,且先从怀德门混出城去,到时再作计较。” 叶良钻出了窄巷,混进了看热闹的人群里。 长街的尽头是东城的怀德门,怀德门的城楼下有一处布告栏,叶良低着头凑了过去,只见上面贴满了通缉令。 通缉令上有一个男人的画像,而这画像却不是叶良,而是一个留着短须的男人。 原来是朝廷通缉贼人。 叶良也不敢多瞧,直接匆匆逃出了城去。 四 院子里的树在风中簌簌作响,悦来酒楼里的吵闹声并未因为任何人的死而停下。 杨笑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听着同桌的几个人谈论昨日发生的四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柳霸道的小儿子柳乘舟就在这里被人活活打死了,可凶手却趁乱逃的无影无踪。柳霸道很愤怒,命他最信任的柳迁在五日内抓住凶手。 第二件事是奉圣寺的主持印古大师败亡在郝瞎子剑下。印古大师是死在郝瞎子剑下的第二位高手,听说郝瞎子杀死了印古大师后又往霸刀山庄去了。人们纷纷猜测他下一个要杀死的人是谁:有人说是霸刀山庄的十八教头之首,绰号金刀客的柳金刀;也有人说是柳霸道的高徒赤面虎石铁心;还有人说是来参加扬刀大会的烟雨剑神任清平…… 但绝没有人提到现任的霸刀山庄庄主柳霸道。 有些人还在活着就已成为了传奇式的人物,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柳霸道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 柳霸道在山西就是传奇,他是真正站在武林之巅的大人物。 第三件事是护国大将军耿尽忠受柳霸道的邀请,参加每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事扬刀大会。听说同他一齐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大内高手,名叫种灭天,也是为了扬刀大会而来。 第四件事是边关将领李庆犯通敌卖国之罪,已流窜到了山西境内,太原府的官兵张榜布告,悬赏白银一千两捉拿贼獠。 这四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笑吃过了饭就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他面上虽然还在微笑,可心里却不禁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果然没有来错。 扬刀大会还未到,江湖上已开始暗涌滔滔。 他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去。 ——爱看热闹的人通常都爱管闲事。 杨笑是否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杨笑推开门走了出去,前面忽然有马嘶传来,悦来客栈的大院子里的声音还是很嘈杂,却遮掩不住马的长嘶声。 片刻,三个人牵着马从外面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位老者,青衣麻衫,须发皆白。杨笑认得他,正是昨日刚刚见过的柳迁。 柳迁比柳霸道的年纪还大几岁,与柳霸道一同长大。两人虽是主仆,但已亲如兄弟。尽管是柳家的下人,可他在霸刀山庄里的地位超然,便是普通的柳氏子弟,也绝不敢对他不敬。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面有病容的年轻人,这人杨笑也认得,他便是惊梦刀客柳吞海,是柳家的旁系子弟,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金刀客柳金刀,也是山西柳氏的旁系子弟,与柳吞海是旁系子弟中最出色的两个,深得柳霸道器重。 三个人望了一眼伫立院中的杨笑,便转过了眼神,擦肩而过。 他们三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而杨笑却不是,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第三回将军 第三回 将军 一 八月初四。 黄昏。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赤塘关,过了赤塘关再走就是无极镇,无极镇就在太行山脚下,霸刀山庄就在山西太行山上。 杨笑悠然地骑着马走在树林里的小路上,他打算今晚暂且在赤塘关休息一晚,明日再赶到无极镇,所以才不急不缓。 忽然,树林里传来一阵喊杀声、妇人的求饶声、婴儿的啼哭,还有兵器相接的嗡鸣声,杨笑不由好奇的勒住了马,细细听去,好像就在不远处。 杨笑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爱看热闹的人通常都爱管闲事,爱管闲事的人遇到拦路抢劫,自然要拔刀相助。 杨笑一把抄起了挂在马上的剑,在马背上腾地跃起,如雁般掠向了树林里。 只见树林里一队抢匪正在追杀着一支商队,地上已有尸体,不止是商队护卫的,也有抢匪的。 有一个瞎子靠坐在树旁,手里拿着一只竹杖,周围五米内竟没有活人,只躺着四五具尸体。还有一个乞丐赤手空拳地也在与三四个匪徒纠缠。 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名蒙着面的青年手里有剑,正把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护在身后,与七八个贼人相斗。他的剑上有血,想来他周围那几个倒在地上的贼人就是他刺死的。 杨笑虽觉怪异,但他的动作却没停,快得像是一只豹子,矫健敏捷,扑向了正举刀伤人的抢匪中去。 他的剑很快,很稳,也很准。每一剑都正中匪徒的咽喉,带起一蓬血花,在咽喉上或是留下一个窟窿,或是划过一道细线。 那蒙面的青年的剑法很轻灵,一招一式有种说不出的潇洒,见有人相助,剑势陡然变得凌厉,点点寒芒闪过,围在他面前的七八个人已悉数倒下。 领头的匪徒见瞬息之间已有十几个人倒地身亡,便吹了声响哨,其余匪徒就匆忙丢下了抢来的货物作鸟兽散。 待匪徒退去,杨笑收剑扶起那位衣着邋遢的乞丐,刚才杨笑见乞丐也在与匪徒搏斗,颇有几分武艺,便问道:“这位大哥可受伤?” 乞丐竟一把拍开了杨笑的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见杨笑并无恶意,便摇了摇头,道:“没有,多谢少侠。”说罢,便转身走到了人群里。 杨笑见这人甚是奇怪,他背后背着一个长匣子,虽然衣着破烂,可容貌倒是整洁,显然是经常梳理,再想到他的武艺,看来并非乞丐,不禁有些疑惑。 杨笑转过头去竟发现那蒙面的青年和瞎子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由叹了口气,暗道:“真是一群怪人。” 夕阳漫天。 秋天的黄昏已有风,风有些冷,可杨笑的衣服却被汗水湿透。 现在他的马也丢了,为了防止贼人去而复返,便跟随着商队出发。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他的两条腿。 杨笑带着他们重新折回了大路上,大路虽远,可胜在安全。 百姓很多,所以他们走的很慢,以这个速度今天能不能进赤塘关还是两说。 正走着,杨笑的身后忽然有人叹了口气。 杨笑回过头去,发现叹气的人正是方才那个乞丐,不禁笑了笑,道:“这位大哥有急事?” 乞丐随杨笑一路行来,对杨笑的警惕之色稍去,便走了过来悄悄道:“少侠仗义出手,我有一事相求……” 杨笑诧异地点了点头,道:“何事?” 乞丐道:“你且随我来。”说着他便神秘兮兮地拉着杨笑走到了路旁,待其他人走的远些,才问道:“少侠贵姓?” 杨笑与他互通姓名,原来这乞丐是朝廷通缉的李庆将军,遭小人陷害有通敌卖国之罪。 李庆见杨笑面色古怪,苦笑着将自己遭小人陷害之事讲给了他,杨笑却沉默不语。 李将军道:“杨兄弟可是不相信我?” 杨笑道:“非是我不信,只是朝廷通缉阁下,在下不能只信阁下一面之词。” 李将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杨兄弟莫急,我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的请求也非叫你保护我,而是希望你将这长匣中的剑带给护国大将军耿尽忠。” 说罢,李将军取下背后包裹的长匣子,交给杨笑,道:“此匣中是一柄剑,剑乃是隐藏在我军奸细所有,交给护国大将军耿大将军他自然清楚何人才是潜伏在我军的间谍。” 杨笑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沉吟半晌道:“既然阁下是遭人陷害,为何不与官府讲个清楚,证明自己清白,何必要流亡天涯?” 李庆解释道:“陷害我的人也是朝廷中人,且官位和势力极大,若是我落入他的手中,只怕来不及开口,便被人害死了。” 李庆见杨笑还是将信将疑,不禁苦笑道:“杨兄弟若是不信我的话,不如且将我押送官府,也好讨个赏银,反正我也逃累了……” 杨笑忽然笑道:“你既信任我,将身份泄露于我,我岂会做出小人之事?在下虽不信阁下的话,但也万万不会做出此事。”说着杨笑接过了匣子,系在自己的背上,问道:“那阁下有何打算?” 李将军苦笑道:“如今不止朝廷通缉我,敌国探子也在派人暗中阻杀我,我暂且隐藏身份避避风头。你将此匣交给耿大将军,不仅可助我恢复清白,也是帮助天下苍生呐……。” 杨笑郑重道:“既然如此,阁下还请多多保重!” 李将军苦笑着挥了挥手,辞别了杨笑便独自往密林深处走去。 二 月夜。 落叶萧萧。 大路的尽头是无极镇,无极镇位于太行山下,是通往霸刀山庄的门户,也是必经之所。 郝不义来到了无极镇。 无极镇里有个运来酒楼,既是酒楼又是客栈。 运来酒楼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此刻正是运来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饭厅坐满了客人,从打扮看来都是路过这里的行商走卒。 跑堂的小二忙得满头大汗,刚得空歇口气就看见了一个瞎子拄着一个长长的竹杖走了进来。 小二见瞎子的打扮邋遢,眉宇间又有疲色,便将他当作了讨饭了的乞丐,不禁皱起了眉头,走了过去正准备推搡郝不义,哄道:“哪里来的乞丐,快快离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几块碎银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见到了银子,小二便换了表情,笑道:“原来是远来的客人,你且稍坐……” 他的话又没说完,就被郝不义打断:“一碗汤面,随便两个小菜,再准备一间客房。” 郝不义的声音很冷,表情更冷,犹如门外的冷风,小二瞧了不禁打了个寒噤,陪笑道:“小的这就去准备。” 郝不义就近坐了下来,同桌的是一位戴着斗笠的青年。 那青年见郝不义坐在他的旁边就向旁边动了动,似乎想离他远些。 郝不义刚坐下,运来酒楼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力气很大,发出“砰”的一声响。响声过后大门外走进了一个大汉。 只见这位大汉红面虬髯,生的高大威猛,腰上系着一把入鞘的钢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那青年不禁发出一声轻叹:“这位想必就是柳霸道的高徒赤面虎石铁心了……” 红面大汉环目四周,目光才定在了匆匆迎来的小二身上:“三斤羊肉,五斤烧刀子,快着些,大爷我还有事要办。” 小二连声答应,正转过身,对上了一张脸,不由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见是运来酒楼的常客——柳金刀。 柳金刀绰号金刀客,是山西柳氏的旁系子弟,因武功出众备受柳霸道器重,是霸刀山庄十八教头之首。 只见柳金刀皱眉迎向了红面大汉,道:“你怎生才回来?” 赤面虎见是柳金刀,道:“我在太原蹲守了两天,也没找到那杀害三公子的兔崽子。” 柳金刀道:“山上来人了。” 赤面虎道:“谁来了?” 柳金刀道:“是耿大将军提前到了,所以庄主便将大伙先召集回来。” 赤面虎笑了笑,道:“耿大将军本就是师傅的连襟,来了有何稀奇?” 柳金刀道:“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赤面虎道:“是谁?” 柳金刀的脸色有些难看,道:“大内第一高手种灭天!” 听到种灭天三个字,赤面虎的脸色也突然变得很难看:“他来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参加扬刀大会?” 柳金刀阴沉着脸点了点头,道:“你且随我上山……” 说罢他便拉着赤面虎要走,刚转过头,便正对上了一个人。 郝不义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握着他的竹杖,侧头道:“你们就是柳金刀和石铁心了?” 三 叶良当然听说过柳金刀和石铁心的大名。 霸刀山庄庄主柳霸道有八个徒弟,其中武功最高的便是这位石铁心了。当年石铁心学成下山与严大先生一战打了不分胜负,一直被太原人津津乐道,也闯出了威名。 柳金刀是山西柳氏的旁系子弟,自幼便学习柳氏的刀法,因天资聪颖且勤恳苦练,遂在同辈中脱颖而出,深得柳霸道器重,被任命为霸刀山庄的刀法教头,乃是霸刀山庄的十八教头之首。 这两位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见是这两个人来了,叶良就将头上的斗笠压的更低了,趁着两人的注意力还在郝瞎子身上,他往桌上丢了一锭银子就起身离开了。 临出门前,叶良深深地望了一眼郝不义。 今日黄昏叶良已见过了他,就在往无极镇来的那片树林。 叶良正是那位蒙面的青年。 他已见过了郝不义的剑,同是用剑的人,他当然知道郝不义的剑究竟有多快。 郝不义找上石铁心和柳金刀是为什么? 叶良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知道。 现在的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找出柳乘舟的真正死因。 叶良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所以他绝不相信自己会失手打死了柳乘舟。 夜已深。 风有些凉了。 叶良望着茫茫夜色不禁叹了口气,他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四回谜团 第四回 谜团 一 八月初五。 杨笑护送商队进了赤塘关就返回了太原,因为他要去找耿大将军,将李庆交给他的长匣转交给耿大将军。 他听同行人说耿大将军还在太原,所以他就折了回来,可当他赶回太原却发现耿大将军昨日也走了,也是往赤塘关的方向,想来此时已上了太行山。 杨笑决定稍事休息再启程,正要踏入客栈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锣响,只见长街上有大批官兵,和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杨笑便也跟了过去。 怀德门的城楼下几队官兵拿着兵器肃然而立。只见城楼上高高挑着一个头颅,正随风摇曳,鲜血如雨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人群里的杨笑定睛望去,脸色顿时大变,心也沉了下去。 那人头不是李将军还能是谁? 见围观的百姓多了,一位身披铠甲的将校扬声道:“此獠乃我国贼李庆,本是边关将领,有通敌叛国之嫌,被朝廷捉拿前逃之夭夭,终在我太原府伏法落网,望诸位父老乡亲引以为戒!国法无情,切莫以身试法!”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唾骂之声。 叛徒从来都是卑鄙可耻的。 只是李将军到底是不是叛徒? 杨笑握着剑的手指已经发白,紧了紧系在背上的长匣,心中五味杂陈。 若不是他路上多管闲事,听信了别人的话又岂会折回来浪费一日的时间? 若他早早到了无极镇只怕早已见到了耿大将军,就可以将长匣交给他帮助李将军证明清白…… 杨笑追悔莫及,深深地望了一眼李将军高挂的头颅,就转身走了。 此刻的他只想速速赶到霸刀山庄,将长匣交给耿大将军,帮助枉死的李将军翻案昭雪。 杨笑买了匹马就出了城,刚在大路上跑出十里,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远处大路当中忽然出现五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五个蒙面骑士,并排迎面奔来。马蹄急踏,尘土飞扬。 杨笑见状忙将系在背后的长匣紧了紧,神色警惕,暗道了声:“来者不善……” 只见马上的骑士忽然一齐抽出腰上的刀,发出数声鸣响。又有道黑影从路旁的大树上跃下,如轻烟般落在了路中。 杨笑面色一变,却听一阵健马嘶鸣,那五匹大马已奔至十丈外,骑士的刀已经扬了起来,杨笑哪里还敢懈怠,只听“锵”的一声,系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黑衣人忽然掠向空中,左手扬起,一蓬寒光射出,暗器打向了赤手空拳的杨笑。五个骑士也随即杀到,纷纷跃下奔马杀了过来。 只见杨笑的动作竟似比暗器还快,横着窜了出去,撞倒了一个蒙面骑士,顺势将他刺死。 黑衣人趁此机会凌空一刀,如鹰搏兔。杨笑堪堪站稳,忽地觉得一道劲风劈面而来,只得就势滚了出去,手中的剑也刺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嗡鸣,剑竟被黑衣人的刀一劈而断。黑衣人的刀绝对是好刀,杨笑的剑却是普通的铁剑。杨笑只得将断剑掷了出去,暂时阻住黑衣人的刀势。 杨笑拾起了死去骑士的刀,手腕一抖,漫天刀光闪动,寒芒一闪,刚刚冲过来的另外四个骑士已悉数倒下。紧接着杨笑又回过身,反手向黑衣人的脖颈刺去。 杨笑的这一刺又快又疾,黑衣人只有先避开这一击,招式虽然劈空,余力却未尽,便也学着杨笑的样子,横着滚了出去。 他冷冷地打量着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见埋伏失败,忽地原地弹了起来,又是凌空几个翻身,竟直接掠出了十几丈,钻进了大路旁的树林里,哪里还瞧的见踪迹。 杨笑此人轻功了得,且敌暗我明,恐怕中计便不再去追。他将倒在地上骑士的蒙面挑去,发现根本不认得这些人。 究竟是谁要杀他? 这些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 杨笑只是个江湖中的小角色,谁会派杀手来杀他? 杨笑心思百转千回,却还是想不通透,只得暂且作罢,心道:“且先离开此处。”便上马重新上路。 二 夜。 叶良乔装打扮,趁着夜色在无极镇内潜行。 无极镇的东边有条小河,小河上有一道窄桥,过了桥有个义庄,柳乘舟的尸体就停放在这里,明日就要被柳家的人抬回山上。 叶良站在窄桥上,望着桥的那边。义庄周围空空荡荡,就连树也没有几棵,弥漫着一片森森鬼气。 桥上有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三个大字——奈何桥。 此奈何桥当然不是地府的那道奈何桥,却也取自无可奈何之意。 人的生死岂不是这世上最无可奈何之事? 叶良不知为何的叹了口气。 或许连他自己的不知自己为何而叹气,或是因为对柳乘舟死亡的歉疚,或是因为得罪了柳霸道?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叶良轻轻走过了奈何桥,走进了义庄里。 义庄里四下寒气森森,弥散着淡淡的白雾。迷蒙的白雾中是排列整齐的一个个棺材。棺材有的是盖着的,有的是敞开的。敞开的棺材里没有尸体,盖上的棺材里一定有死人躺在里面。 叶良慢慢往前走,越往前走雾气越淡。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他就停下了脚步。 这个房间里只停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盖着的,说明里面有死人。 这里面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叶良失手打死的柳乘舟。 叶良静静立在棺材前观察了半晌,终于缓缓向棺材行了一礼,便打开了盖子。 只见柳乘舟端端正正的躺在里面,惨白的皮肤早已失去了血色和弹性,甚至都长出了尸斑,腐烂使他发出阵阵恶臭。 无论人生前再如何风光,死后终究还是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尸体都会发臭,都会腐烂。 柳乘舟的这一生活得不可谓不风光。投生在山西的柳家,生做柳霸道的幼子,从降生开始就注定了他的这一生备受宠爱。父亲宠溺,兄长爱护,下人恭维……太多的原因造就他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个性。若他不是这种个性,又岂会只是因为喝醉了与人撞了一下就丢了性命? 叶良又叹了口气,开始检查起柳乘舟的尸体。 柳乘舟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别,从表象看来确实是有许多外伤。 只是叶良还是发现了一处怪异的地方。 就在柳乘舟的后腰处,竟有一个细细小小的孔洞,想来是被银针、毒针一类的东西伤过才有的痕迹。 叶良仔细检查了伤口,不由怔在原地。 柳乘舟的死因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他后腰的伤绝对是在混乱的打斗中不知被何人所伤的,而且从伤口来看,他显然中了毒。 如此关键的事情为何检验的仵作没有发现? 叶良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很明显这是个阴谋。 是谁偷偷杀了柳乘舟嫁祸给他? 当时在场的显然都是柳乘舟的朋友,可他的朋友为何要杀害他? 是受人指使还是自主的报复行为? 叶良沉思许久,忽然听见义庄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急忙将柳乘舟的尸体摆放好,又将棺材的盖子盖上,然后便悄然跃出了窗外,蹲在窗下屏息等待。 房间的门再次打开,黑夜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进来了两个人。 三 陈列装饰古色古香的厅堂正中摆着一个形式高雅的八仙桌,八仙桌旁坐着八个人。 ——柳霸道、印光大师、凭道人、金三爷、秦朝、任清平、崔天虎、耿尽忠。 这八个人的身份虽然不同,但都是名动天下,誉满江湖的大人物。 柳霸道是山西霸刀山庄庄主,武功冠绝天下,曾为“天下第一”的人物,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印光大师是大悲寺主持,虽是半路出家的杀人魔王,但出家后佛法高深,德高望重,是名副其实的江湖泰斗。 凭道人出家前原是巴蜀唐门的世家子,与现任唐门门主唐惊天是同辈兄弟。后来在青城山出家为道,为人谦虚低调,但暗器剑法当世无二。 金三爷是西北万金堂帮主,拳掌双绝。最近刚刚被西北七十二路帮会奉为盟主,风头一时无两,风光得意。 若说另外七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江湖,可秦朝却是刚至弱冠,只有二十二岁,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聪明人,智计百出。 任清平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客,绰号烟雨神剑,是上一届扬刀大会的胜利者,当今的天下第一。 崔天虎是新任的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雄踞河北太行山一带,威慑太行群匪,是北方真正的黑道大哥。 耿尽忠便是杨笑要见的耿大将军,担任朝廷里的护国大将军。 这些人有得道高僧、有江湖高手、有黑道大哥、有朝廷将军、有出家为道的世家子弟、也有智计百出的在世诸葛…… 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每十年一次的江湖最盛大的事情——扬刀大会。 扬刀大会,胜者为天下第一! 上一届的胜者任清平坐在八仙桌旁,他面前的桌上有酒,可他并没有喝。 不止任清平没有喝酒,其他人也都没有喝。 有血性的人总是喜欢喝酒,因为酒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种豪情。 自古以来,男人上战场之前就有要饮壮行酒一说。 荆轲在易水旁辞别太子丹和高渐离饮了酒,说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样悲壮的话。 王瀚写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情壮志。 这八个人都是饮酒的人,也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豪杰,可他们偏偏没有饮酒。 因为他们绝不是来喝酒的。 八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很冷漠。他们之间有朋友,也有敌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柳霸道的身上,每个人都在等他先开口。 柳霸道忽然叹了口气,道:“本次扬刀大会,老夫想要保举一人。” 原来每次扬刀大会虽然江湖之中的人都可以来,但绝不是人人都可以参加。 参加扬刀大会必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受到柳家的提前邀请。 二是必为江湖中最有名的那一些高手。 除了这两点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就是得到当世的八个高手联名推荐。而被推荐的这个人将直接在最后与胜利者做一次较量,胜者便是天下第一。 年纪最轻的秦朝还是第一次参加扬刀大会,不禁眨了眨眼睛,问道:“柳庄主打算推荐何人?” 柳霸道沉吟半晌,吐出郝瞎子的名字。 第五回杀手 第五回 杀手 一 郝不义是谁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他们都是名满江湖的大人物。 大人物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就像天上的月。 这个江湖很大,人很多,每日都有成名的高手,就像树上飘落的叶。 月亮怎会知道每日有多少叶子掉落在地上? 秦朝疑惑道:“郝不义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一时竟没有了声音。 沉默了许久,印光大师竟第一个反驳:“老衲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双手合十的印光大师,只见印光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柳霸道却似笑非笑地道:“莫不是大师恼恨他杀了你的师兄?” 秦朝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原来是那位杀死印古大师的瞎子。” 印光大师缓缓道:“他不止杀了老衲的师兄,也杀死了以侠义著称了严大先生。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非正道人士行事,若他胜了扬刀大会岂非成了江湖笑话?” 任清平忽然冷笑道:“不知大师凭什么觉得一个瞎子能胜过在下?” 今年的扬刀大会任清平还要参加,若是他获胜将成为几百年以来第一位连续两次获得天下第一称号的人。 印光大师没有回答,任清平仍冷冷地望着他。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的让人窒息。 耿尽忠忽然打破沉默,语气不急不缓:“今年柳庄主的儿子,老夫的外甥柳乘风也会参加……”耿尽忠的语气十分耐人寻味:“老夫觉得凭乘风的本事要胜过你并不困难。” 任清平将目光转向了耿尽忠:“哦?” 耿尽忠将酒杯拿了起来,缓缓饮了一口:“十年前是老夫叫乘风不要参加,你这才得了天下第一。若是十年前他参加,只怕这天下第一还轮不到你头上。” 任清平长笑一声,冷然道:“既然如此,休怪在下遇到了他绝不手下留情!” 耿尽忠淡淡道:“乘风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而你已有四十五……这十年来他每天都苦练七个时辰,你……” 耿尽忠的话叫任清平的心沉了下去。 他自从十年前赢了扬刀大会,便渐渐放下了武功,纵情声色。莫说每日七个时辰,他只怕有时连一个时辰也未必有。 任清平冷道:“即使在下每天只练一个时辰,他也绝没有拔刀的机会。” 他的话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冷冷的笑声。 那是一种真正的冷笑,没有一丝情感,叫人打心底凭生一种彻骨寒意。 任清平抬头望去,笑声过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柳霸道的长子柳乘风。 柳乘风的相貌英俊极了,可他的表情却也冷酷极了。 他这个人就像他手里的刀,冰冷且无情。 不止对事情无情,对人也无情,甚至他对自己都毫无感情。 他就是一把刀,生来就是为了斩断一切,不止是人的性命,还有人的情感。 柳乘风慢慢走了进来,冷冷地望了任清平一眼,漠然道:“到时你最好不要拔剑……” 任清平冷笑道:“你是怕了?” 柳乘风竟然点了点头,道:“我怕你只要一拔剑,你就会死……” 二 叶良屏息躲在窗外的阴影里,看着柳乘宵和柳迁走进了房间。 柳乘宵手里一块雪白的丝巾,不时用它捂着嘴,轻轻咳嗽。 义庄里脏得很,柳乘宵的穿着和用度都很讲究。 似柳乘宵这种富家子一生能有几回能来到这种地方? 躺在棺材里的是他的弟弟,所以即使是粪坑,他也一样要来,否则他的父亲一定会发怒。 柳乘宵就是被柳霸道派来取回柳乘舟尸体的,跟他一起来的就是柳霸道最信任的柳迁。 柳迁跟在二少爷身后,表情谦卑恭顺,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三少爷虽然在外惹是生非、横行霸道,可在柳家却甚得喜爱。不止柳霸道宠爱他,就连柳迁也对他关爱有加,简直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 柳迁开棺望了一眼柳乘舟的尸首,悲痛道:“三少爷就这么去了……如今凶手潜逃,老奴心中甚是不安。” 柳乘宵也望着弟弟的尸体,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迁叔放心,三弟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父亲大人已发出了悬赏,相信不久就会有凶手的消息。” 柳迁叹了口气,道:“老奴只是担心三少爷枉死。” 柳迁的话刚落,忽然听见窗外有一道声音响起:“若是你们真将我当作了凶手,恐怕柳三少爷便是真的枉死了!” 只见叶良突然从窗外翻了进来,两人早已听过柳乘舟朋友所描述的叶良长相,也见了叶良的画像,定睛一看,不由惊怒道:“是你!” 叶良笑了笑,拱手道:“正是在下。“ 柳乘宵正要动手,却被身后的柳迁拦住。 柳迁狠狠盯着叶良的眼睛,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良直视着柳迁迫人的目光,笑道:“就是前辈所想的意思。” 柳迁道:“你是说凶手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叶良道:“不错。” 柳迁道:“为何?” 叶良不顾柳乘宵仇恨的目光,走到了柳乘舟的尸体旁,指道:“晚辈方才检查过柳三少的尸体,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柳迁道:“哪里不同寻常?” 叶良道:“就在柳三少的后腰处,有一个细小的伤口,想必以前辈的眼光定能察觉到什么。” 柳迁闻言惊疑地看了叶良一眼,便将柳乘舟的尸体翻了过来,拉开了衣襟便看见了叶良所说,不由惊怒道:“果然如此!” 柳乘宵道:“什么伤口?” 柳迁给柳乘宵指了指,道:“想必是毒针一类的东西所伤。” 柳乘宵忽然笑道:“或许就是他所伤,此伤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也有可能是这个家伙为了帮自己翻案才做的手脚。” 柳迁思索片刻,道:“此事还要禀报庄主请他定夺。” 柳乘宵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叶良,冷笑道:“若是真相有异,我柳家也不是不讲道理……若是查出是你做的,到时定叫你血债血偿!” 叶良笑了笑,道:“当然,我既现身,便是想同你们一齐上山将事情讲个清楚,也许这是救我的唯一机会……” 柳乘宵冷笑道:“好胆子!” 叶良道:“那就请二少爷带路,我们这便出发吧。” 三 杨笑来到了无极镇,在运来酒楼里匆匆用过了饭,便走上了楼。运来酒楼的一楼虽然热闹,可二楼的走廊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二楼的走廊并不宽,甚至有些狭窄,走廊的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 杨笑走到房门前,忽然怔在原地。 门是开着的,杨笑明明记得他下楼前是关了门的。 是谁打开了房门? 杨笑走了进去,灯还亮着,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杨笑检查是否丢了东西,竟发现钱财都好端端的留在房内,不由若有所思道:“恐怕是白天的那伙人,看来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他们究竟在找什么? 杨笑摸了摸背在背上的匣子,心道:“想必就是这个……” 那伙人就是陷害李将军的人? 陷害李将军的人已找上了他? 杨笑将长匣打开,果然如李将军所说,长匣中只是一柄剑。 剑是宝剑,杨笑也是用剑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 这柄剑是陷害李将军的叛徒唯一线索。 杨笑叹了口气,将剑又重新放回了长匣里包好,系在了背上。 “看来今夜是注定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夜已深。 杨笑静静地躺在床上,紧紧搂着冰冷的长匣,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是刀。 他虽不擅长用刀,可他的剑断了以后也无法再用,只能将就。 长匣里虽然有剑,可剑不是他的,况且这柄剑关乎重大。 这柄剑现在已不止是李将军的清白,也是杨笑的承诺。 他一定要将这柄剑送到耿大将军的手中。 有风吹进来,风很轻。 黑暗里杨笑的双眼霍然张开。 他明明是关了窗户的。 如此轻柔的风是不可能将窗户吹开的,所以窗户一定是被人打开的。 黑衣人的脚步像猫一样轻,悄悄潜了进来。 杨笑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刀也向黑衣人刺了过去。 刀很锋利,杨笑的出手速度也很快,可黑衣人还是躲了过去,寒光过后,黑衣人蒙在面上的面巾飘然而落,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却又美丽的脸。 杨笑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杀手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明显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一个。 “你为什么要杀我?”杨笑的话脱口而出,说出后他便有些后悔了。 杀手为什么杀他当然不会告诉他。 可女杀手却偏偏开口了:“因为你挡了别人的路。” 女杀手不止表情冷,她的声音更冷:“所以你必须死。” 杨笑笑了笑,问道:“我可不可以不死?” 第六回要挟 第六回 要挟 一 夜已深。 提起柳霸道的名字,无疑就会想到他的刀。 柳霸道的刀是宝刀,这是绝对毫无疑问的,因为霸刀山庄本就是以锻造神兵闻名当世。 柳霸道正擦拭着他的刀。 这把刀从他十一岁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就像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刀刃锋利且冰冷,就像他的心。 柳霸道从来都是一个冷静且狠辣的人。 不止对别人狠辣,对自己更是。 所以他才能成为天下第一。 柳霸道擦完了刀叹了一口气。 六十多年过去了,这把刀依然锋利,可他的人呢? 他看了看手上褶皱的皮肤,不禁又长叹口气。 与刀不同,他已老了。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风光,当然也有与之俱来的疲惫和无奈。 柳霸道已年过古稀,精力已不复当年,行事起来却依然风风火火,是否还是想向世人证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只身仗刀,挑遍天下豪杰,说一不二的天下第一? 英雄迟暮、美人白发本就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两件事。 门忽然被人敲响,柳霸道收敛了心神,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之态。 “进来!” 门开了,是柳迁恭顺的走了进来。 柳霸道道:“事情都办妥了?” 柳迁恭顺道:“三少爷的尸首已带回来了,另外老奴还带回来一个人和一个重要的消息……” 柳迁将叶良现身同来和查出柳乘舟后腰被毒针所伤之事讲给了柳霸道。 柳霸道刀眉深皱,沉思了半晌,道:“他现在何处?” 柳迁道:“就在门外。” 柳霸道道:“叫他进来。” 叶良进来时柳霸道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见叶良来了细细打量,冷冷道:“是你杀了我的孩儿?” 叶良道:“是我。” 柳霸道皱眉道:“你们动手之前,他可有表明身份?” 叶良道:“有。” 柳霸道淡淡道:“既然他有表露身份,你怎敢打他?” 叶良道:“令公子出言不逊,晚辈只是想教训一下他。” 柳霸道深知柳乘舟平日做派,便不再追问,忽然道:“你叫甚么名字?” 叶良道:“晚辈叶良。” 柳霸道道:“夜是黑夜的夜?” 叶良道:“叶是叶良的叶。” 柳霸道忽然笑道:“好小子,够狂妄。”他看了一眼身旁站立的柳迁:“你也不用去查了,我已知道他是谁。” 柳迁讶然道:“他是谁?” 柳霸道道:“除了江南的叶家,谁还有这天大的胆子?” 叶良忽然笑道:“原来你已认出我。” 柳霸道道:“认出了又怎么样?” 叶良道:“既然前辈已知道了我是叶家的人,想必前辈也相信我绝不会用卑鄙的手段杀死令公子。” 柳霸道点了点头,道:“叶家自然不会生出卑鄙小人。” 柳霸道顿了顿,忽然笑道:“老夫派人翻遍了山西也没有找到你的踪迹,本以为你是落荒而逃了……想不到你竟然自投罗网。” 叶良也笑了,道:“既然前辈已相信我不是杀害令公子的真凶,晚辈来此何谈自投罗网?” 柳霸道淡淡道:“老夫虽然信你绝非卑鄙小人,可江湖中人却未必相信……” 叶良闻言心不由沉了下去,他已有些明白了柳霸道的意思。 柳霸道道:“老夫一眼便可看出你绝不是卑鄙小人,你看老夫如何?” 叶良抬眼望了柳霸道一眼,道:“前辈虽不是卑鄙小人但也一定做过卑鄙的事,而且以后可能还要做至少一件。” 柳霸道目中似乎闪过一道精光,面上似逐渐浮有怒气,语气却淡然道:“这世上有几人一生没有做过卑鄙的事?” 叶良长叹一声,道:“或许没有人。”他顿了顿,道:“总有些压力迫使人做些违背良心的事。” 柳霸道道:“为了柳氏的威名,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凶手。” 叶良叹道:“所以这个凶手可以是真正的凶手,也可以是我。” 柳霸道道:“不错。”柳霸道也叹道:“若找不出其他凶手,凶手就一定是你。若你没有铁一样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老夫就一定会杀了你。” 叶良道:“若不杀我,江湖上的人一定认为你怕了我们叶家的名剑山庄。” 柳霸道道:“不错,所以你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说不多也多,说不少也少。 若是叶良想用这三天时间逃回江南,显然不太充裕。 叶良却点了点头,道:“晚辈一定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霸道挥了挥手,柳迁便带着叶良退下了。 当柳迁送过了叶良返回时,柳霸道正在房中来回踱步,许久才道:“既然乘舟醉酒与叶良冲突是突发之事,看起来并不像是提前计划好的,只怕是临时起意之举……当日你也在场,可记得乘舟都与哪些人饮酒?” 柳迁回想片刻,道:“当日三少爷叫老奴陪他下山去太原,先是见了三少爷的朋友,自号太原十三煞。据三少爷所言他们是为了迎接当日赶到太原的秦朝秦公子。” “秦朝?”柳霸道闻言怔了怔,面上忽然泛起一股杀意:“此事恐怕与他脱不得关系,难道这小子将主意打到了我们柳家身上?” 柳迁惊道:“老爷的意思是秦朝所为?” 柳霸道冷冷道:“只怕是秦朝认出了叶良的身份,遂起意害死乘舟嫁祸给叶良,好叫我们与名剑山庄结怨……这两年来毁在他诡计之下的门派、帮会不知凡几,此事的确有可能是他做的,只是老夫如今还没有证据。” 柳迁面上也浮出一股杀气,咬牙道:“不如老奴暗中杀了他?” 柳霸道冷笑道:“老夫要给儿子报仇岂能偷偷摸摸?不过如今那秦朝势力极大,也不好轻易得罪……既然叶良能察觉到乘舟的伤,想必也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我们暂且装作毫不知情,你且将这个线索想个其他办法让他自己查到,剩下的便交给他罢,一切还按原计划行事。” 柳迁道:“若是他查不清楚怎么办?” 柳霸道森然一笑,道:“那便公开杀死叶良给江湖一个交待,过后我们再暗杀秦朝替乘舟报仇。” 柳迁皱眉道:“那岂不是平白得罪了江南叶家?” 柳霸道叹了口气,道:“得罪叶家总好过得罪秦朝……这个小子的本事太大,短短两年老夫已不敢轻易开罪,若是再多个十年,谁知他将发展成什么样子?如果叶良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便不要怪老夫心狠手辣……” 柳迁点了点头,便躬身退下了,徒留柳霸道在房中长叹。 “为了柳家几百年来的名声,若找不到凶手,那叶良就只能是凶手!” 柳霸道在做一件卑鄙的事,他以叶良的性命作为要挟,叫他自己不得不查出秦朝害死柳乘舟的证据。不然柳霸道就会将叶良定为凶手,以全霸刀山庄的威严。 二 八月初六。 正午。 有风,大风。 女杀手还活着,双手被杨笑用绳子绑缚着捆在屋内。 杨笑走出了运来酒楼,背着长匣立在风中,大风卷起他的衣襟。 运来酒楼外是个大广场,广场边上有一棵大果树,果树下有个推车卖酒的小贩,小贩本该是个老丈,杨笑记得他叫老张。 可今天站在树下推车旁的绝不是老张。 卖酒的老丈变成了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或许是老张的儿子? 这个年轻人很奇怪,现在虽然已是八月,可正午的天气绝不冷,他偏偏戴着一顶大毡帽。 大树下还站着两个人,他们都戴着红缨帽,穿着捕快服饰,烫的平整且一尘不染。一个蹲在树下,一个站在他身边。他们在喝酒,喝的很慢,眼神还老是往杨笑这里瞟。 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赶车的车夫好像在发脾气,数落着他的老婆,声音很大,周围还围了三个看热闹的大汉。那三个大汉青衣劲装,腰系长刀,刀未着刀鞘,闪着明晃晃的寒光。 杨笑的旁边,运来酒楼门前不远处站着一伙喝醉酒的醉汉,七八个人正吵闹着,距离虽近可杨笑还是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 杨笑若有所思的将他们逐个看了个遍,然后紧了紧系着长匣的带子,慢慢的向太行山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慢,可这些人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似的,眼神都飘向了别处。 杨笑见状暗笑:“看来这个所谓的杀手组织水平也是一塌糊涂。” 这些人伪装的破绽太多,早已被杨笑一眼看破。 卖酒的小贩不管顾客,也不瞧热闹,偏偏低着头将毡帽压的低低的。 喝酒的客人是捕快,捕快的薪水绝不高,此时正是府衙放饭的时刻,岂会悠闲的在大风天里喝酒聊天?更何况两人的衣服实在太干净了些。 赶车的车夫和他老婆两人虽然吵得声音极大,可偏偏反复尽是些难听的辱骂,若他老婆真做错了事岂会连句具体的指责也没有? 那看热闹的三个大汉既是看热闹,怎生眼神时不时的就飘到杨笑的身上来? 最可笑的是不远处那七八个吵闹的醉汉,哪里来的这么多酒鬼,在正午时分就喝得烂醉? 看着这些不太专业的杀手竟卖力的卖弄着蹩脚的伪装,真叫杨笑笑掉了大牙。 杨笑慢慢的走,都走到了无极镇口,也不见那群人动手。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第七回等待 第七回 等待 一 等待是一件备受煎熬的事情。 可郝不义从来都不这样觉得。 他是一直都是一个孤独的人,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剑。 剑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郝瞎子的面前有一杯早已冰冷的茶。 茶水色泽晶莹如琥珀,即使冷了也依旧散发着怡人的香气,叫人忍不住品茗一番。 郝瞎子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碰也没有碰。 窗外的风很轻,门外忽然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郝瞎子动了动,他知道他等待的人已来了。 是柳迁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柳迁看了一眼郝瞎子,道:“庄主推举你的事已经通过了。” 郝瞎子闻言冷漠的脸也不禁有些动容,似乎有些兴奋,可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知道了。” 柳迁面色有些古怪,笑了笑,道:“你可知道上一次被我们柳氏推举的人是谁?” 郝瞎子道:“是谁?” 柳迁道:“是庄主自己,而且他一举赢了天下英雄,成为了天下第一。” 郝瞎子道:“看来他对我的期望很高。” 柳迁道:“所以庄主需要你帮他一个忙。” 郝瞎子道:“什么忙?” 柳迁道:“杀一个人!” 郝瞎子道:“杀谁?” 柳迁道:“秦朝!” 郝瞎子点了点头,道:“可以。” 柳迁道:“你为什么不问问庄主为什么杀他?” 郝瞎子道:“我一向不喜欢打听闲事。” 柳迁笑道:“庄主不希望秦朝的死与我们柳家有任何瓜葛。” 郝瞎子道:“绝对不会。” 柳迁道:“秦朝武功平平,你要杀他易如反掌,只是你要小心一个人。” 郝瞎子道:“什么人?” 柳迁道:“叶良。” 郝瞎子道:“叶良是什么人。” 柳迁道:“叶良是被秦朝陷害的人。” 郝瞎子道:“我为什么要小心他?” 柳迁道:“他一定会保护秦朝,因为只有抓住了秦朝的把柄才能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所以一有机会你就要杀了他。” 柳迁说完就走了。 柳乘舟在霸刀山庄一直受人疼爱。 柳迁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是与柳乘舟的死有瓜葛之人,都要为柳乘舟的死付出代价。 秦朝如此,叶良当然也是如此。 二 无极镇的杀手已将杨笑团团包围,因为他们等的人已来了。 杨笑并不是名满江湖的高手,可对付一些不入流的杀手对他来说绝不是困难的事。 所以杀手们只能等一个可以对付他的人。 袁阙三十岁,是隐杀会里武功最高的杀手。 隐杀会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一直都是个松散的二流杀手组织,没什么生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没什么高手。即使是武功最高的袁阙也绝不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偏偏这个二流的杀手组织最近接了一单大生意。 主顾很豪爽,头款就拿了两万两,任务也很简单——杀了杨笑,将杨笑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他。 虽然袁阙策划了两次暗杀,可杨笑的武功实在太高,人也太机警,都失手了,豪爽的主顾很生气,甚至威胁要他们退还银子,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来。 隐杀会这次可谓是倾巢出动。 只是现在他已完全绝望,即使隐杀会出动了最强的力量也杀不死面前的这个青年。 杨笑的一双眼就像两颗星,眼里似乎有笑意。 望着这双眼,倒在地上袁阙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原本包围在杨笑身边的杀手都已倒在了地上,虽然都还活着,可都已失去了再动手的勇气。 这人是个真正的高手,袁阙早已看透。 凭袁阙的本事绝对杀不了他。 杨笑也在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是他们的头?” 袁阙虽然想装的硬气一些不说话,可话偏偏还是说出了口:“你看得出来?” 杨笑叹道:“你在这些人中还算是有些本事的人。” 袁阙冷冷道:“杀不了你是我们学艺不精,要杀便杀何必出口伤人?” 杨笑忽然笑道:“谁说我要杀你?难道三番五次不都是你们要杀我?” 杨笑道:“若你还想杀我,现在还有机会。” 袁阙面上的表情一动,紧接着又沮丧的沉了下去,他如何看不出杨笑是在戏弄他? 没有人想被别人杀死,杨笑不想,袁阙当然也不想。 杨笑道:“你想活下来,现在也有个机会。” 袁阙冷冷道:“若是你想问我是谁要杀你,大可不必,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也不会因为苟活而坏了规矩。” 杨笑笑道:“想不到你也是条汉子。”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不是非杀你不可,也不是非要你说出谁要杀我不可。” 袁阙道:“你要什么?” 杨笑道:“我要加入你的隐杀会。” 袁阙道:“什么意思?” 杨笑叹道:“现在你已知道你杀不了我,你老板的任务只怕是失败了,不如让我加入你们,你既没有出卖老板坏了规矩,也不会被我杀死,又凭空多了一个高手,一举三得。” 杨笑笑道:“至于谁要杀我,只要加入了你们到时我自然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袁阙沉吟半晌,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其他杀手,重重叹了口气,只得点了点头。 三 霸刀山庄的西面有个金锋池,围着金锋池柳家修了一座极大的庄院,名叫撷云院。这里景色甚好,环境典雅,古色古香,一直以来都是霸刀山庄招待贵客之地,叶良就住在这里。 叶良当然不是贵客,可其他几位名动天下的大豪客却是。 秦朝当然也是。 夜。 峨眉月。 金锋池水清碧映月,鲤鱼伏潜在池底,叶良伏在撷云院中的一棵大树上。 池水在流动,不知何时撷云院里竟升起一片凄迷的雾。 雾虽薄淡,可水中的月还是看不见了。 叶良远处窗户里原本隐约可见的人影当然也看不见了。 叶良没有动,他在等。 此时如果他焦急的动一动,窗里的人影恐怕一定会发现他。 叶良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都有强烈的好奇心。 而秦朝更是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聪明人。 所以秦朝是否好奇心也一定比其他人强一些? 秦朝暗杀柳乘舟可谓滴水不漏,叶良实在找不出证据,所以他只能等。 ——等秦朝露出破绽。 杀死柳乘舟的是毒针类的东西。 既然这原本就不是一个策划许久的计划,那毒针一定是秦朝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武器。 只要逼秦朝出手,就一定能找到他的武器。 秦朝很聪明,若是叶良刺杀的不够仔细、小心恐怕他一定察觉的出。 所以叶良就只能像真的要杀他一样,将一切都做得完美些。 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秦朝的武器就一定会出手。 夜已深了,渐渐起风了。 风将雾吹开,却还未散。 时辰已到了丑时。 这是人最松懈的时辰。 睡着的人早已睡熟,未睡的人也该瞌睡。 屋子里的灯已灭,叶良将黑色的面巾蒙在面上,握紧了手里的剑,如轻烟般随风掠向了秦朝的窗户钻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静谧,只有熟睡人轻轻的呼吸声。 叶良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用剑尖将被子挑了起来。 忽然几点寒芒闪动,七八根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射向了叶良的面门。 叶良早已有准备,仰面下腰,轻巧地躲了过去。 床上的人陡然高高跃了起来,抬手又是一蓬寒芒射来,叶良忙举剑格挡,只听“叮叮叮”数声金属鸣击脆响,叶良尽数挡开,反手一剑刺向了床上的人。 那人以脚挑起了厚厚的被子,“刺拉”一声响,叶良的剑透被而过。叶良抬剑一挑,被子霎时一分为二,只是那人竟消失了。 火光一闪,屋子登时亮了起来,叶良忙转过头,正看见面色铁青的秦朝站在门边。 “谁派你来的?” 叶良没有回答,望了秦朝一眼便把目光转向了方才射向他的暗器,暗器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透墙而入,正是杀死了柳乘舟的银针!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