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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岂是好惹的》
第一章
公司的磨砂玻璃门上漆着“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左下侧,在一般习惯注明资深合伙人的位置,漆着“柯氏”。右下侧,则漆着我的名字“赖唐诺”。
对陌生人而言,他不会看得出柯氏实际上是女士。柯白莎是她的名字。一百六十五磅结实的身体,加上一双灰色多疑的眼睛,使她就像一捆做篱笆用的有刺铁丝网。
我把门推开,向女接待员点点头。走向漆着“赖唐诺私人办公室”的门,把门打开。
我的女秘书卜爱茜,正在忙着剪贴的工作。她抬起头来。
“唐诺,你早。”
我自她肩后向下看,看她在剪贴簿上贴些什么玩意儿。是南加州待破刑案的第五册。我们经常收集这类案子,必要时可以为我们所用。经警方之手的案子,我们一般不插手。因为,我们想超过警方,予以破案的机会,不会超过万分之一。但是我一直认为,身为私家侦探,不能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刑案未破。
卜爱茜穿的上装有一个大的方型领口,我自她肩后看向坐着的她,眼睛不免看到她颈部以下敞开的地方。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凝视,移动一下位置,把手向胸前一捂,“噢,你!”她说。
我看向她新贴上去的一块剪报,是一个大胆的窃贼,从一辆装甲运钞车上,偷了十万元现钞的报导。手脚干净利落,没有人知道他怎样偷的,在哪里下手的,甚至什么时候偷的。警方认为做案现场可能是一家汽车可以开进去的“悦来车人餐厅”。
有一个精明的十四岁男孩说,他看到一辆装甲车,停靠在那路旁的餐厅里,几乎立即有另一辆轿车,停到它后面去。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红头发的男人,用一个千斤顶,把轿车左前轮顶起。奇怪的是,证人宣誓说这辆车子的左前轮并没有爆胎,而这个男人却不厌其烦地做着换胎的工作。
钱是装在后车厢的,要打开后车厢必须用两把钥匙。一把钥匙是在开车的驾驶员手上,另一把在带枪的护卫手中。所用的锁,没有钥匙是绝对开不开的。
出动装甲运钞车,每次都是至少两个人;驾驶员和护卫。他们曾在上述地方停下来喝杯咖啡。但是他们依照常例,一个人坐在车上,另一个人去买咖啡和甜面圈。然后先下车的人回来后,坐在车里,再让另一个人去买他要吃的东西。停下来喝杯咖啡原则上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但是公司对这种违规以往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只要两个人中有一个不离开车子,也就无人过问。
卜爱茜看向我说:“宓善楼警官正在和白莎进行密谈。”
“交际?性?还是业务?”我问。
“我想是业务。”她说:“我早上开车来这里上班的时候,从收音机听到一些事。宓善楼和他同伴在调查一件案子。有谣言说,在他们追回来的一笔款子中,少了五万元。”
“是这件案子吗?”我指向她才贴好的剪报问。
“我不知道。”她说。然后又补充道:“白莎从不让我参与机密。你是知道的。”
她微微改变一下姿态,上衣胸前又张开了一些。她说:“唐诺,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怎么样?”
“这种衣服设计不是叫人从这个角度看的!”
“这不是角度。”我说:“这是弧度,是温柔的曲弧线,假如长出来不是给人看的,又何必如此美丽。”
她又把手伸出来,把上衣前面压住。她说:“思想集中点。我有一个想法,宓警官……”
她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她把话筒拿起,说道:“赖唐诺办公室。”然后扬起眉毛,看向我。我点点头。她说:“是的,柯太太。他才刚进来,我来告诉他。”我听到电话里传来白莎呱噪的声音:“叫他听电话,我自己告诉他。”
卜爱茜把话筒交给我。我说:“哈啰,白莎。有什么事?”
“到这里来!”
“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都不对了!”她说着把电话挂了。
我把话筒交回给爱茜。我说:“大清早她就吃错药了。”
我走出自己办公室,经过接待室,走进另一扇漆着“柯氏私人办公室”的门。
硕大的柯白莎,坐在办公桌后的那把买来就会咯吱咯吱响的转椅中,脸上的小眼和手上的大钻戒都在闪光。
警察总局的宓善楼警官,嘴里咬着一支没点火的雪茄,像只狗在玩橡皮骨头。他坐在我们专给客户坐的椅子中,下巴戳出半天高,像是准备让别人揍一拳,或是他要给别人一拳。
“两位早。”我说。愉快地向他们打招呼。
白莎道:“早你个头!一早哪里去了?”
宓善楼用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把雪茄自嘴中拿开,他说:“你注意了,小不点儿。假如你又在出花样耍我,这一次我会把你撕碎,一片片的,有如拼图游戏板,保证很久很久,也拼凑不起来。”
“又怎么了?”我问。
“童海丝。”宓警官说。
我等他说下文,但是他没有说下去。
“别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宓警官说,一面把湿兮兮的雪茄头自右手转向左手,同时用右手在背心下的口袋摸索着,拿出一张方型的小纸片。纸上有女人笔迹,写着“柯赖二氏侦探社”和我们的电话号码。
我看了一眼。这种样式的纸片是女人常用的香纸片。纸片上有一种迷人的香水味道。但是,当我拿起来闻的时候,传自宓警官毛手上的烟草臭味,盖住了原有的香味。
“怎么样?”宓警官问。
“什么怎么样?”我倒真的希望知道他的原意。
白莎道:“善楼,我可以打赌,假如她年轻、漂亮,而且来过我们公司,唐诺不会没印象的。”
善楼点点头,伸手拿回纸片,放回口袋去。他把湿湿的,不会冒烟的雪茄放进口里去,咬了一分钟,神秘地向我皱眉道:“她年轻,有曲线,名叫童海丝。小不点,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我摇摇头。
“你说你没见到她来联络?”他出乎意外地问。
“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我说。
他说:“好吧,你给我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些我已经告诉过白莎的事。这是一件机密的事。假如你看报,就多少知道一点了,昨天,一辆装甲运钞车报告说遗失了十万元钱。一百张千元大钞,统统是千元面额的钞票。
“我们自一个很可靠的眼线那里得来一个线索。我先不给你说我们怎么得来这样的线索,或是如何循线追查。总之,这件事指向一个专门骗人的红头发小浑蛋蒯汉伯。我告诉你,只要有机会,我会用双手把他捏死……假如我有理由脱罪的话。”
“姓蒯的又如何惹你了?”我问。
善楼说:“我们跟上了他。他忙着东跑西跑,又干这又干那,所以我们只是跟踪他。证人的形容很切实,但是我们处事小心了一点,希望人赃俱获。我们给他活动,最后才一次成擒。
“这家伙曾在悦来车人餐厅买东西吃。那‘悦来’汽车可以开进去,是全市女招待曲线最好的地方。大热天,她们穿短裙,开低胸,让客人大饱眼福。冷天的制服是长袜,短裤,紧身毛衣,穿在身上像香肠衣一样,所有本钱都瞒不了人。
“他们做各种生意,生意也太好。总有一天我会说服上级给他来一个风化突击检查,说不定关了他的门。问题是有很多常客,走过门口时都要进去喝杯咖啡,休息几分钟。所以,最近几个月来,那运钞车,每天定时经过这里,开进去,停下来,车里两个人轮流下车,买点吃喝的东西,同时饱饱眼福。那餐厅既有车旁服务,也有餐台服务。
“我们有理由相信,就在这个地方,有人用了复制的钥匙,把车后门打开,取走那一百张千元大钞。
“无论如何,当我们在跟踪这个姓蒯的浑账小子的时候,他走进了那地方,要了些汉堡,说要带走。他要了两份大汉堡,一份所有作料都要加,另一份指定不要洋葱。他们把他要的装在一只纸袋里给了他。他拿了纸袋,坐进他的车,等约好的马子来见他。
“马子没来。他好几次看手表,生气了。过了一会儿他吃了这两份汉堡,两份汉堡都吃了!你要知道,一份是有洋葱的,一份没有。然后他把餐巾纸和纸袋抛入垃圾筒,搓搓手,回进车里,开车回城。明显的是,他一定约好什么女人,要带两份汉堡,去什么地方。那女人不喜欢洋葱。他自己是要洋葱的。假如他早知两份汉堡都会自己一个人吃,他不会一份要洋葱,一份又不要洋葱。从这一切看来,可能那女人起疑了,放了他鸽子。
“反正,我们一路跟踪蒯汉伯。离开了餐厅,他开车去一个有公用电话的加油站。他把车停下,走进电话亭。我们车里带有一副很好的望远镜,为的就是应付这种场面,我把望远镜对准电话,看到他拨的号码是CL6|9403。
“为了我们不愿意失去看他拨的电话号码,我想我们犯错把车停得太接近了。那家伙正对电话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回头,正好他的眼睛被我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我没有,但是我犯了一个一般人很容易犯的错。这望远镜是九倍的,十分清楚。我们的汽车停在七十五尺之外,但是自望远镜看出去,这个人好像是在八尺左右的距离。我看他一抬头,我就对我同伴说:‘不好了,他见到我们了,快上吧!’
“我们自车中冲出来。本来他并没有看见我们,现在毫无疑问他看到了。他自电话亭窜出,就让电话垂挂在电线上,跳进他的车子。在他还没有发动引擎之前,我们的手枪已经从车窗中伸了进去,他不敢冒险,就在车子里把手举了起来。
“我们搜了他身,发现一支枪,也找到他公寓的钥匙,他的地址等等。他也承认他是一个骗子。
“我的同伴驾着公家车子。我进蒯汉伯的车子,把他用手铐铐上,在前引路。我们不希望有他的任何东西没有仔细搜查,所以在去总局前,我们去他住的公寓。我们看到一只上了锁的箱子,我把锁弄开,箱子里有五万元钱。五十张千元大钞。正好是赃款的一半。我把公寓的房间几乎拆了。再也找不到另一半的钱。
“于是我们把他和五万元赃款带去总局。你知道这狗娘养的在总局说什么了?”
“说你们揩油了另外的那五万元。”我说。
善楼咬了一口雪茄,把雪茄自嘴中取出,好像很欣赏它的味道。他点点头说:“这正是他说的。还有,替‘全保安运公司’保险所有装甲运钞的‘哥德格保险公司’,竟然相信这狗狼养的藏书网所说的话。好在姓蒯的说这些话是到了总局之后,否则他早死了,绝不会像现在那样,还有一张完整的脸。
“好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也懂得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这家伙有一个同谋,同谋分去了一半赃款。他不愿说出同谋,所以血口喷人,嫁祸于我和我同伴。
“有了这个答案之后,我们出去找他的同谋人。自然,第一个线索是那电话号码:CL6|9403。
“这是一个私人电话。电话装在拉拉明公寓的七A房间。拉拉明公寓是个高级安乐窝。其中七A住的一个漂亮小妞,名字叫童海丝。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整装待发,想开溜了。我们在她正想离开时找到她,她说蒯汉伯对她有心,但是她对他无意。汉伯不时骚扰她,常给她打电话。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电话号码的,反正电话号码不是她告诉他的。
“最后,我们终于弄到一张搜索票,于是我们搜索这间公寓房间。真的翻山倒海地搜索。我唯一搜到有问题的是这张纸片。你们公司名字和电话号码都在上面。
“我所推理出来的是:童海丝是蒯汉伯的共犯。她不知用什么方法配到了运钞车的车钥匙。蒯汉伯是执行人。”
我问:“这女人在悦来车人餐厅做过事吗?”
宓善楼说:“没有,她没在那餐厅做过事。假如她有这经历,她现在早在牢里了。但是,有一段时间她作过路边饭店的女侍,也做过女秘书,然后,她突然富裕起来。过去几个月她一直住在这个高级公寓里,但是她并没有在工作。我们找不到那个供养她的男人,不过却知道这男人叫童达利。她就算是他太太。我不相信他们有婚姻关系。我们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通知了童达利,再不然另外有人通风报信,反正童达利缩进了他的龟洞。死活也不肯露脸了。
“我们现在没有一件事能吃住这个童海丝,除了我们知道蒯汉伯曾经自一个电话亭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之外,这一件事是绝对定不住她什么罪的。何况,把她真弄毛了。我们搜索她的地方,这件事还是可以把我们弄得站不住脚的。搜索票是我亲自保证可以搜到另外五万元赃款才请出来的。这件事我也太冒失了一点,把自己头伸出来太长了一点。不是她,就是童达利,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蒯汉伯的助手。但是,现在想要再弄清楚,可是难之又难了。
“所以,小不点儿。我来是要告诉你,这一个女人现在可是比一个火炉盖子烫手得多。假如她现在是你们的客户,你在帮她出什么鬼名堂,我保证你们的执照会……”
此时,柯白莎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白莎让它响着。二、三次铃声后,宓警官因为说话被电话铃打断,抬起头来看向白莎。
白莎拿起电话,说道:“哈啰。”听后皱起眉头来说:“他现在在忙。等一会再说,可以吗?”
白莎又听了一会,犹豫着,她说:“好吧,我叫他听电话。”
白莎转向我,“爱茜说有要紧事找你。”
我拿起话机,卜爱茜用最低的声音对我说话,似乎担心房里面的其它人听到她在说什么。她说:“唐诺,一位童海丝在你办公室要见你。她看来非常有钱,她说是重要的事,而且要保证绝对机密。”
我说:“那只好叫这位先生等,等到,……”
“不是先生,是位太太,”爱茜打断我说话。
“我说只好叫这位先生等,我现在和白莎有重要事在谈。”我一下把电话挂上。
柯白莎贪婪的小眼闪闪发光。“唐诺,”她说,“来的要是一个好客户,这样待他,可能他会跑掉的。宓警官只是问问那个童海丝有没有和我们联络,既然她根本没有出现在我们办公室过,我想宓警官也该走了。”
宓警官自嘴中拿出雪茄,环顾一下道:“为什么不在这里准备一个痰盂,白莎?”
他把咬得烂兮兮的雪茄屁股拿在手里,不敢确定能不能放进白莎桌上的烟灰缸去。
“我们怎么会准备痰盂,”白莎道,“这是一个有水平的地方。你给我把这浑账东西抛到别的地方去。不要把我办公室弄得臭烘烘的。我顶不喜欢……算了,唐诺,宓警官要说的早已说完了。你尽管去接待你那个新客户好了。”
我对宓警官说:“他要了两份三明冶,一份有洋葱,一份没有,是吗?”
“是的。”
“然后,他把两份都吃下肚去了。”
“我告诉你过,是的。”藏书网
“那么他一定在点过三明治或拿到三明治之后,开始疑心有人在跟踪了。”
善楼提高声音道:“一点也没有什么疑心。他知道有个女人要来的。但是她没有来,所以他把两份都吃了。”
我幌:“照你这样说,他为什么不在餐厅给她打电话?又为什么要离开餐厅,然后再找电话亭打电话?”
善楼说:“他想知道为什么她失约。他不知道有人在跟踪他。”
“事实上他没有见到你的望远镜?”我问。
“我以为他见到了。”
“你慌了?”
善楼承认道:“是我搞糟了。我收线收得太早了。他可能根本没有见到望远镜,但是从望远镜里看到他眼睛,像是什么都看到了。”
我说:“也许你想法不对了,警官。说不定他是知道有人在跟踪,故意给你们看到……”
宓警官打断我说话,警告我道:“你给我听着。你聪明,你能干,我都知道。这件事我冒的险太大了。我到这里来,不是来听你建议的。我来告诉你,这件事不要你插手。不准你管……你懂吗?”
白莎道:“善楼,你也不必这样对唐诺。”
他说:“去他的不必这样。这家伙花样多得让我害怕了。他聪明,他太能干。可恶的是他自以为更聪明,更能干。”
我说:“这件事我又没有惹你。假如你肯让我现在先离开,我就告退。我们是要工作才有饭吃的,光在这里听训会饿肚子的。”
我走出白莎的私人办公室。快快经过接待室,匆匆打开我自己的办公室。
卜爱茜用大姆指指向内间,她说:“在里面。老天!真是了不起。”
我交给爱茜一把钥匙。
“这干什么?”她说。
我说:“这是这一楼男洗手间的钥匙。你马上带她去那里,把门自里面闩上。”
“为什么?”
“叫你去就去!”
“为什么去那里?为什么不去女洗手间?为什么……”
我说:“走!快走!”
我打开内间,走进去。
童海丝面向办公室门,双腿交叉坐在那里。这个姿态一定是故意设计,摆在那里给进门的人看的。为了加深印象,裙子比一般坐姿稍稍拉高一点点,也多见到一点大腿上的尼龙丝袜。男人见了保证会发一下楞。
我说:“哈啰,海丝。我是你要见的赖唐诺。目前,你的状况糟极了。这位是我的秘书卜爱茜。她要立即带你到走廊尽头那边,你跟她先去躲一躲。”
我对爱茜说:“我会在门上敲我们的暗号。”
“快跟我走,海丝。”爱茜说。
“到底去哪里?”海丝疑心地问。
“洗手间。”爱茜说。
“嘿,真想不到。”她站起来,把胸部一挺,跟了爱茜出去,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在看她的臀部。
她当然不必在乎。穿成这样的她,她知道没有男人会不多看一眼的。
我在我办公的转椅上坐下,开始把桌上文件东摸西摸。
宓善楼在一分半钟后,打开办公室门,自己走进来。白莎担心地自他肩后向办公室望。
“你的男客人哪里去了?”善楼问。
“哪个男客人?”
“你的新客户。”
“喔,”我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案子。一个小的收款工作而已。”
“唐诺,”白莎说,“你不能把一切不起眼的案子推掉的。我一直在告诉你,小案子,细水长流,才是生财之道。”
“这一件不行,”我说,“欠账的总额不过一百二十五元。他又不知道债主住哪里。我们先要找到债主,才能向他收款。”
白莎说:“也没什么呀,至少我们可以找一找看。你可以告诉他,找到收费,我们取他一半当作工作费。”
“他告诉我工作费不可以超过二十五元,所以我叫他去试试别家侦探社。”
白莎叹口气道:“这年头客户一个比一个小气。”
善楼环顾一下道:“你的女秘书怎么不在了?”
我扭一下头:“一定是去走廊了。怎么啦?你要见她?”
“没有,”善楼说,“我只是要弄弄清楚。”
他把刚才没丢成的湿兮兮雪茄烟屁股又自嘴上拿下来,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把它抛进我的烟灰缸。我欢迎他这样做,浓厚的雪茄烟味道,正好盖过了刚才童海丝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善楼因为一直在抽那雪茄,把鼻子弄麻痹了。不过,刚才他把门一开,我清楚地看到,白莎用她女人敏感的鼻子,起疑地嗅了一下。
“好了,善楼,”白莎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不会在你面前耍什么花枪的。”
善楼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这一位小不点儿我可不敢保证。”
我说:“警官,假如这里面真如你所说,有五万元大洋的出入在。你为什么不鼓励这女人来我们公司,看看她要说些什么呢?说不定我们可以帮助你呢?”
善楼说:“可能给我帮助,当然,也可能越帮越忙。我对你太了解了,一旦她来看你,她成了你的客户,你只会帮她,不可能帮我。”
“我能帮她什么呢?”
“把这五万元弄走。”
我摇头说:“是赃款我们怎么能帮她弄走呢?我们也许会帮她和警察讨价还价。也许运钞公司还会给我们五千元奖金。于是你就没事了,她也没事了。”
善楼说:“少作梦,我要你帮忙,自会通知你的。”
“好吧,暂时免谈。”我说。
善楼还在东张西望。
我问:“装甲运送一百张千元大钞,为什么?”
善楼说:“这一百张是国营商工海员银行指定要的。我们追问,他们只告诉我们是一位客户指定要的,其它什么也不肯说。我们认为这是非法赌马资金,但是又有谁能证明呢?无论如何钱是在车里,而且是自车中丢掉的……你有什么高见?”
我说:“没有你想要的。你是不是想说要我们帮忙?”
“滚你的蛋!”善楼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
白莎等门关上之后,说道:“唐诺,对宓警官下次不可以用这种态度。”
我说:“又如何?说来说去这五万元,叫人心痒痒的。而宓警官又身受其害。假如我们能侦破这五万元去处.99lib.,我们救了善楼,又可以请保险公司给我们一笔可观的奖金,那才有一点意思啊!”
白莎贪婪的猪眼闪烁发光。突然又黯然道:“不行,不能干。”
“为什么不可以干?”
“因为他非整我们不可。”
“整!用什么罪名整?”
“刑事,他会说我们是事后共犯的。”
“你来教我法律吗?”我问。
“没错,这我懂得,我教你法律。”
我说:“白莎,我也懂一点法律。假如善楼想错了。假如姓蒯的只是想和那女人交朋友。女人不是同谋,但是她多少知道一点内幕。假如我们对女的好一点,也许她会告诉我们一点线索。”
白莎想了一下,摇摇她的头。只是,这一次没有太过强调她的反对。
我说:“警官凭什么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又不能做?他有一个假设,如此而已。怎么得来的假设?一个电话,其它什么也没有。”
白莎道:“他有整个警察部队做他后盾。你得罪了他们,他们不会让你安宁的。”
“我没有意思要得罪他们。”我说。
“那么你准备怎么样?”
“用我们自己的主意,经营我们自己的事业。”我告诉她。
白莎转身不理我,出门时把门砰一下带上。
我等了两分钟,打开门,来到走廊上。
宓警官站在电梯门口。
我问:“怎么啦,警官?电梯失灵了?”
“不是,”他说,“我就是对你不太信任。怎么看,你的眼睛是有点不对劲。你想去哪里?”
“一号。你去吗?”我说。把一串钥匙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弄出声音来。
“你滚你的!”他告诉我。
我走向走廊后端,宓警官的眼光跟了我走。
我假装把一个钥匙插进男洗手室的钥孔去,其实我用另一只手按在门上,用指尖打出我的暗号。我听到门闩自里面打开。门自里面打开一条缝,卜爱茜的声音问道:“唐诺吗?”
我说:“站后一点。”我把门打开,自己走进去,把门自身后关上,把门闩闩起。
“这都是什么意思?”童海丝说。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向。
她指指外间男人的尿池,她说:“看看这些摆设。”
“抱歉,我没时间来改良室内装潢。”我说:“你给我听着,目前你比火炉盖子更为烫手。警察总局的宓警官,就在走道头上等着。”
童海丝说:“这个……浑人!他有什么权利追着我不放?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
卜爱茜用大大的圆眼看着我。
“不管这些。”我对海丝说:“找我干什么。”
她上下地看我一下,她说:“我要你们的服务,但是,我不要在这种地方讨论……不知道你有没有其它什么地方可以接待你们的女客户?甚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忙。”
“为什么?”
“你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种样子。”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问。
“宽肩、两只大拳头的斗士。”她说。
“赖先生是用脑子和人打斗的。”卜爱茜替我辩护地说。
童海丝故意环视一下四周的摆设,她说:“看得出来。”
“好吧。”我说:“两不吃亏。我现在要先走,我会把宓警官引开,然后你们两位女士再出来。爱茜,你回你的办公室。海丝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走出大厦时宓警官一定会在外面等你的。你们两个可有得谈哪。”
童海丝怕了,“我根本对他的五万元什么都不知道,”她说,“那个蒯汉伯是一只叫春的野猫。我甚至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伸手伸脚打了一个大呵欠。“不必告诉我呀。你看我不上眼,不是吗?”
她再仔细看我一下。“也许人不可貌相。其实,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地方,我说不定会喜欢上你的。”
“但是目前的环境,逼迫我们只能用这个地方。你找我为什么?”
“我要你替我找一个男人。”
“什么人?”
“童达利。”
“童达利是什么人?”
“拿了我的钞票,溜掉不见的大混蛋。”
“有亲戚关系吗?”
“我在教堂说过‘愿意’。”
“之后呢?”
“我以为你够聪明的。”她说。
“那人是为了钞票。”爱茜说。
“你说对了。”海丝说。
“你的钞票从哪儿来?”
“一位伯父。”
“多少?”
“六万元。”
“付税之后?”
“付税和付律师费之后。这是我的纯收入。”
“有办法证明吗?”
“当然,这是有法院纪录的。”
“到时候有人会查的。”我告诉她。
她咬她的嘴唇。
“怎么啦?”我问,“什么地方不对了。”
“没有法院纪录。我的伯父不相信银行。他一生都用现钞。他欺骗税捐处。他有六万元现钞放在保险箱里。他临死前,交给了我。”
我说:“我懂了。你说你伯父所积下来的六万元都是千元大钞,现在他都送给了你。”
“事实就是如此。”
“而你也不敢存进银行去,因为收税的人会问你钱是哪里来的。于是你自己把它藏起来,又和童达利结了婚,童达利一直问你钱在哪里,你不告诉他。有一天,他找到了钱在哪里,拿了钱,他走了,是吗?”
“是的。”
“所以,”我说,“你要我来找到他。要知道,假如这笔钱是报上所登99lib.装甲运钞车抢案中,你分到的一份,我就变成了事后共犯,可能会因此和你同去监狱十五年。换一种说法,假如你说的是真话,我替你把钱弄回来,我就变了逃税的事后共犯。稍好一些,大概会判五年。谢了,这件案子我接不起。”
她说:“等一下。我有办法。”
“说说看。”
“你替我找到我先生,找到那笔钱。后边的事我自己来办。”
我说:“我替你找到你先生,难保你先生不会大叫这笔钱本来就来路不正,你还是休想拿回来。”
“这没关系。”
“为什么?”
“我握有他的把柄。”
我说:“真是宝一对。恐吓、勒索、逃税、触犯刑事、我不干。”
“你每天可以拿五十元工作费,看我能收回多少,另外给你奖金。”
“多少奖金?”
“要看你多少时间内能找到他。”
“二十%?”
“好,二十%。”
卜爱茜用“拜托”与“恳求”的眼神看向我。我知道她不同意我接这件案子。
“你要先付些定金。”我说。
“多少?”
“一千元。”
“你疯了。我没有一千元。”
“你有多少?”
“全部财产五百元。”
“在哪里?”
她把一只脚搁到房间里的“摆设”上,自丝袜上端,拿出一只塞在丝袜里的塑料口袋出来。她把口袋撕开,里面是五张百元大钞。
“换零钞有困难吗?”我问。
“什么零钞?”
“千元大钞换开来呀。”
她说:“滚你的!你到底接不接这件案子?”
我说:“好妹子,丑话说在前面,假如给我查出你和装甲运钞车抢案有关,我会把你送进警局的。假如你对我说谎,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假如你是玩真的,我会想尽办法替你去找童达利。”
她说:“公平!你找到他,我会告诉你真相。不过你要快,一定要在他把钱花完之前找到他。”
“他离开你多久了?”
“一个星期。”
“有他的相片吗?”
她打开皮包,拿出一只皮夹,自里面拿出一张相片,交给我。
“头发什么颜色?”
“深的。”
“眼睛。”
“蓝的。”
“多重?”
“一百七十磅。”
“多高?”
“六尺。”
“几岁?”
“二十九。”
“脾气?”
“时好时坏。”
“情绪化?”
“情绪化。”
“你以前结过婚吗?”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不过我结过婚。”
“以前有几次?”
“两次。”
“他以前呢?”
“一次。”
“你还真是非常棒的。”我看着她身材说。
她说:“你这样看吗?”她把双手自上身沿曲线顺着往下摸。“谢谢你,赖先生。我自己倒不觉得。”
我说:“我没有时间和你客套,也不是恭维,事实上你是个很漂亮的妞。”
“好,就称我天生丽质,如何?”
“你又有些钱,你丈夫绝对不会离开你,除非另外又来了一个更漂亮的妞。她是什么人?”
“为了钱还不够?”
我摇摇头,“少来。是哪一个女人?”
“连爱玲。”
我说:“那还差不多。现在,假如你告诉我连爱玲是在悦来车人餐厅工作的,那么我就不必再问其它问题了。”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先生就是在那里见到她的。”
我把五百元放进我口袋。“好了,”我说,“替你办事。”
卜爱茜抓住我手臂,说:“唐诺,这样不好。”
我说:“爱茜,每项职业都有职业病的。”
童海丝生疑起来,说:“什么职业病?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我说:“与你无关,爱玲长得怎么样?”
“红头发,大眼睛,一副天真相,二十三岁,一百一十七磅;三围是: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
“她有什么比你强的?”
“她和我丈夫勾勾搭搭的时候,并没有请我旁观。”
“你为什么对她身材的尺寸那么清楚?”
“不只我一个人知道,去年全美五金器具年会,她被选上了全美五金小姐,所有数据都是公开的。”
“她和五金器具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也没有。那时候她在一家进口公司管账。”
“那她怎么会改行去接待开车进去吃快餐的客人?”
“那是做五金小姐之后的事。她立意找一个有钱,或有办法弄到钱的男人。她找到了达利。她现在已经不干了。”
“有概念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要知道的话,还会付钱叫你去找他们吗?”
“万一我找到了他们,要我怎么办?”
“只要告诉我就行了。”
我转向爱茜,我说:“我出去之后,你等上三分钟,你把门打开一点,看清楚走道上有没有人。没有人的话,你回你办公室,白莎问你,你就死不开口。”
我转身又向海丝说:“你跟她出去,乘电梯到一楼,出去左转有个大百货公司。那家女士洗手间有两个进出口。你自一个进去,立即自另一个出来。注意有没有人在跟踪你。
“回家后,你每天中午出来一次,找不同的公用电话和爱茜联络一次。把你声音装粗一点。就说你姓丘,特别说是没有耳朵的丘,丘八的丘。问我有没有找到你那个不成器的酒鬼丈夫。你的名字叫丘贵珍。
“假如我有什么消息,爱茜会告诉你哪里可以和我见面。你拨这里电话的时候,要确定没有人会见到你拨号。你完全懂了吗?”
她点点头。
我把门打开,大步走出去。
宓警官正有点等得不耐烦,在向我走过来。
“你也真会磨菇。”
我告诉他:“反正是白莎的时间。这也是整她的一种方法。想不到你对我那么眷顾。”
“你现在又准备干什么?”
“出去。”
“我跟你一起出去。”
“好极了,走吧。”
他跟了我一起走进电梯,下楼。
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弄错了。这件案子我要一个人把它侦破。懂了吗?小聪明,小不点,我一个人!不要你在里面混!”
“那好极了。”我说。
“不需要你。”
我告诉他:“我知道了。子曰:有志者事竟成。”
“这句话是孔夫子说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说。
“有一天,”他说,“你会‘死’的。”
“我死过的。”
“死得很惨!”
我看他在看雪茄摊子。
“跟我来,”我说,“那摊子里有一个漂亮妞,我经常和她掷骰子‘喜巴拉’,赌她的雪茄烟。去赢她几支,我会送你两支的。”
“去你的,一天到晚女人。”他说。
“你比我好?一天到晚雪茄烟!”我说。
他跟我走过去,我和女郎赌雪茄烟,把“高价”雪茄送了一半给他。我不喜欢巴结他,但是我更不喜欢让他看到走出大厅去的童海丝。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有时说得对,我懂得避重就轻。
第二章
全国五金商会洛杉矶分会负责公共关系的主管是孔洁畔。
从他办公室中布置的每一件陈设,都给人一种印象,他是有性格的。
诱人的女秘书,把曲线玲珑的身体包在一套紧身毛衣中,静娴、无邪地向我一笑,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别人在饱览她的身材似的。
“请问你,我要告诉孔先生,你找他是为什么呢?”她问。大大的蓝眼,天真地看着我。
“和孔先生讨论宣传增值,一个有趣的问题。”我说。
“宜传增值?”
“是的。”
“什么叫宣传增值?能不能先请你解释一下?”
“当然,”我说,“我只要几句话就可以解释得清清楚楚,不过是向孔先生解释才行。”我向她笑一笑。
她自桌子后面站起来,绕了桌子走,使我可以看到她这套衣服背后也是贴身的。她走进玻璃上漆着“孔洁畔私人办公室”的门,没一会儿,她回来说:“赖先生,你可以进去了。孔先生调整了他自己一个约会时间,愿意先见你。他才自外面用饭回来,本来有几个私人约会的,不过,他愿意先见你。”
“谢谢你。”我说着走了进去。
孔洁畔坐在办公桌后,身子略向前倾,嘴巴向两侧一拉,八字胡左右向上一翘,做出信心十足的样子。装出来的天真无邪状,是和他秘书一个厂出品的。
他肩膀很宽,三十出头的年纪,黑发,黑眉毛,敏锐的灰眼珠。
“赖先生!”他大声地招呼,站起来,像准备要打手枪似的伸出他的右手。
我把右手软软地伸向他,以忍受他预期的用力一握,我也知道他这种人不会一下把手放掉,因为他是一个公关专家。
“赖先生,你好。请坐。我秘书说你要讨论宣传增值?”
“是的。”
“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你们做公关的很会用脑子。你们想出各种有用的方法。方法用了一次,就忘记了,如此十分浪费。有的时候,旧法新用还是十分良好的。”
“请你说清楚一点。”他请求道。
“喔。大致言来,”我一面说,一而环顾办公室四壁上的照片,“任何一个你用过的主意……噢,这些照片漂亮极了。真是照得好。”
孔先生无所谓地说:“你说的也许不错。但做我们这一行的,泳装女郎一元买一打,可能还另送你六瓶洗发精。漂亮女郎见多了。”
“为什么做五金生意要用漂亮女郎?”我问。
他说:“老兄,我因为太忙,没有时间教你怎么做公关。大致言来,我们要销售的东西别人不会一看再看,也不会当照片挂在墙上,所以我们利用漂亮女人,叫大家回头再看一眼。
“这和汽车广告是一样的。你几时看到过有人把汽车照片挂在客厅里的,但是,有了泳装美女,或是穿了丝袜的长腿自车门跨出来,这一类照片收集的人就多了。你现在看到照片里的这些女人,都想赢得‘小姐’头衔和一千元奖盒。那是几个月之前,在新奥尔良举办的全美五金器具年会活动之一。所有活动都是我策划的。”
“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我说。
“是的,都是些漂亮宝贝又如何?”
“什么人赢了?”
“选美第六号。”他说。
“有一件事你会有兴趣的,”我说,“就是我说的宣传增值。我敢打赌,这个第六号,以前也许是一家餐厅的女服务员,或者是……”
“她是一家进口公司管账的。”他打断我的说话。
“好吧,”我说,“她是管账的。她长得漂亮,但是大家没有注意到。她也只是做她每天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她听说有一个选美机会,要选什么五金小姐皇后。她就胆怯地填了一张申请单。她知道说不定要以泳装姿态出现。她考虑了一下,最后说,管他的呢,于是她……”
“你说胆怯地填了一张申请单?”他又打断我说话。
“是呀!”
他告诉我:“那个女人,不是。要是我没有记错,她怀疑有一个女孩子在泳装下面垫了东西,所以是她提出来的,出场之前要有人检查,一律要真价实货才行……我的秘书对她了解得要多一点,我记不起细节了。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一次选美而已。老实说办得太多了,疲了。”
“我知道,”我说,“我说的是后遗症。她赢了,赢得了选美。也……”
“也赢得了现钞。”他不齿地说。
“好吧,现钞,但也得到了宣传和到好莱坞的机会。据说这种比赛冠军最后都会有试镜机会的。”
他说:“喔,当然。这也是噱头之一。那边墙上有张照片,照的是给她一千元的支票。一起给她的是试镜合约,当然也上了电视……这些是免不了的。报纸上也有一角……等于是付广告费。”
我走过去看他指给我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孔洁畔尽量装出有那么回事的样子,女郎用感激之情看向他。她一定是深吸了一口?99lib. 气,胸部待别挺出,腹部特别收缩,泳衣在她身上有如香肠外面的一层肠衣。照片下面有标题:“连爱玲当选全美五金商会大会选美五金小姐皇后。”
“你自己不是五金商吧?”我问孔先生。
他摇摇头,说:“我只是做公共关系。”
“我还以为颁奖的时候,应该由公会高级职员担任的。”
他说:“这表示你不懂得这一行秘诀。这些人是结了婚的。他们的太太不喜欢他们和泳装女郎在一起拍照。”
“你不是也是有太太的吗?”
“那不一样,这是我的工作,我靠这工作吃饭。我太太了解,这种照片越多,表示我生意越好,我可以给你看几千张和不同女人照的相片。”
“那么这些五金商人对夺冠的女人都躲得远远的?”我问。
他说:“别傻了。只是不要和她在同一张照片出现而已。但是他们讨好她,用手沿了她泳装摸,拍她屁股叫她好好的干。伪君子。不过这是这种游戏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给她一千元钱。就是叫她秀一秀的。”
我说:“喔!但是她的收获可大了。想想有了这样一个进身步,以后前途就容易了,一定是电视电影都有份了。”
“老天!你可真天真得可爱。”孔说。
“怎么啦?”我问。
他说:“你浪费我太多时间了。这一切对我有好处吗,赖先生?”
“当然,”我说,“当然有好处。假如你说得有理,我就专门写一篇公关专家对选美看法的文章。使大家知道为这些参加选美的小姐在迷惑观众,她们是一元一打,还另外赠……”
“等一下,等一下,”他着急了,“别断章取义,这一段不能写的。这会破坏形象。我们重新开始。我是一个热中美好事物的人,我对美女独具慧眼……当然是职业上的。我看到女人,不管她是管账的,侍候人的,带票的,或任何职业,只要她有特别的地方,我一看就知道。我和一般大众一样,关心她们会有恋爱机会,会被星探发现而平步青云。她们都是灰姑娘。我是星探,是好妈妈。我挥舞一下公关的魔棒,让她们变就能变。知道吗?我要的是这种宣传。”
“我懂了,”99lib.我说,“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她叫什么名字?”
“都在照片底下标题上,姓什么的?名字叫爱玲。”
“是的,连爱玲。”我一面说,一面看照片下的标题,“她现在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我给了她支票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
“我能不能问问你秘书,她会有爱玲的地址吗?”
“喔,我给你找找看,我该有她地址的。”
他打开一只抽屉,摸弄了半天,又打开另外一只抽屉,翻了好几本册子,终于打开第三只抽屉拿出一本记事册来。
“连爱玲,”他说,“最后一次电视试镜的时候,她住在凉风山旅社。”
“我想那次五金选美之后,你早把这件事忘了。也把这个女人忘了。你又去想别的点子了。”
这样说,他就有一些反应了。“那有什么办法,我能靠一个主意吃一辈子吗?何况更不能靠这种女人……”
突然他停下来。“你,来干什么?这女人……你来给我什么好处?”
我点点头。“我可能以这件事为主题,写点东西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
“至少不会有坏处。”我说。
“这是一定的。”
“宜传,”我说,“对你永远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你要知道,要是她目前生活得不愉快,越混越穷,这种宣传可没什么意思了。要知道这种女孩子因为得了一次选美皇后,自以为进军好莱坞有望了。高不成低不受,不能安心做秘书工作,也不肯随便嫁人,蹉跎过气的比比皆是。你既然找她,可以试试看,找到了也给我一个电话,我倒给你引起兴趣来了,也想知道她变成什么情况了。”
我说:“我有什么办法找她?你把她地址打听出来,我去访问她还可以。”
他说:“我研究一下再说。也许我会试一下。你明天给我一个电话试试。”
我保证道:“好的,一定给你电话。也许我们合作,大家都有好处。”
我们再一次握手。
我走出他办公室,自动关门器在我身后把门关上。
我转身向那秘书小姐,上下看了一下说:“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请你出马?”
“出马干什么?”
我说:“参加竞选五金小姐呀。就是全美五金器具年会那一次举办的选美。老天!要是你也参加,哪轮得到连爱玲!”
她把眼皮下垂。“孔先生从来不考虑他认识的人。”
我欣赏地又仔细看着她,她害羞地躲过我的眼神。
我不经意地问道:“连爱玲现在干什么?”
她做了一个不知道的姿态。她说:“有一阵子她挂名在星路介绍所,等候给她机会去做大明星或是广告模特儿。她在电视公司弄到过几个镜头。每天睡到十二点起床。然后,在美容院待上一、二个小时。”
我同情地点点头。“我知道这种人。”
“之后,她找到了一个汽车餐厅,在汽车堆里走来走去。又之后,她和一个有妇之夫溜了。”
“她总有个地址吧?”我问。
“她以前是住在凉风山旅社的。”她说。
“这样好了,”我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你一定有很多她的照片。我想要几张。我在找她,但是不能带了照相师找她。你看怎么样?”
她看看钞票,犹豫着。
“孔先生会知道你问我要照片吗?”
“孔先生会知道我给你十块钱吗?”
她收下十元。
她自索引找到档案号码,又自档案柜里拿出照片中找出两张有双份的,各拿了一张给我。
“这两张行不行?”
我看这两张照片,吹了一下口哨。
她说:“看样子你中意了。”
“我只是奇怪,”我说,“这些照片。孔先生办公室里的几张都没有这两张暴露。”
“那些是给记者的,”她说,“这些是给出钱的赞助人看的。”
我说:“下次你肯出马的话,我死活也要弄一个赞助人当当。”
她看看我。“你举办一个选美会,我可能会出马的。”
她桌上的铃声响了。
秘书向我一笑道:“抱歉,赖先生,老板要找我了。”
我故意不立即离开,看着她背影走向孔先生办公室,就在她开门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又给了我微微一笑。
我走出门去,仔细看那两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橡皮图章,戳着一个日本照相师和日山照相馆的名字。
日山照相馆的地址是在旧金山。
第三章
从电话簿上看,凉风山旅馆叫做凉风山庄,是一个公寓旅社。我打电话找经理,来听电话的女人说:“我是贾太太,是这里的经理。”
我说:“我在找连爱玲,她有自己的电话吗?还是一定要经过你们的总机……”
她说:“她自己有电话,电话仍在她公寓房间里,不过昨天下午她迁走了。迁走也不通知我一下。她只留下一张条子给我,说是房租是付到月底的。不过我可以马上出租,她不回来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她迁去哪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迁出去,我不知道什么人帮她搬的家,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和什么人说话。”
“贾太太,”我说,“我以为可以在她搬家之前找到她的,显然找晚了。”
我把电话挂上。
我打电话到办公室,请总机小姐接卜爱茜。
“爱茜,”我说,“替我做件工作好吗?”
“要先知道是不是规矩工作才行。”
“这一件可一点也不规矩,可能连你的好名誉也要赔进去。”
“喔!赔点名誉就可以了吗?”
“不止如此,这只是第一步。”
“怎么会?”
我说:“我会把公司车停在凉风山庄公寓旅社的门口,我自己会坐在车里。地址是凉风山路和三十三街交叉口。你乘出租车过来,把你那枚带名字的戒指带来,套到左手无名指上去,把名字转到手掌那一面去,让别人看到你手背的时候,以为这是你的结婚戒指。你要尽快过来。”
“唐诺,这件事我真希望你没有接手。”她说。
“但是,我已经接手了呀。你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我只好去聘一个女作业员,到时白莎非大喊大叫不可。”
“你去请女作业员好了,白莎反正叫习惯了。”
我说:“好吧。这个角色要暂时做我太太一阵子,假如那女作业员动了真情……”
“怎么说,你在说什么?”她打断话问我。
“是一个要亲近我一点的工作。”
“好吧,我来帮你忙。你要我马上上班?”
“是的,越快越好。有人在注意我们公司的行动吗?”
“至少我看不出来。”
“没有见过宓警官吗?”
她说:“没有。有一封信,专差送来的,说是要你亲启的。”
“把它带来好了。”我说。
我挂上电话,拿起电话又再拨哥德格保险公司。与总机接通时我说:“请问,哪一位在调查装甲运钞车窃案?”
她说:“我看这件事你应该问陆乔生。我马上给你接过去。”
过不多久,一个男人声音说:“哈啰,我是陆乔生。”
“你在负责运钞车理赔,是吗?”我问。
他小心地说:“我是在调查这件事。你是哪一位?”
“哩。”我说。
“李先生?”
我说:“哩是口字旁一个邻里的里。也就是一英里的‘哩’,你知道一英里有多少英尺吗?”
“当然。”
“几英尺?”
“怎么啦?你是在开什么玩笑?”
我说:“记住这个数字,当它是个暗号。五二八○。以后,我再打电话给你,就只提这个暗号……五二八○。我问你一件事,有关还没有找回来的五万元,假如我能找到,放在一只银盘子上,双手捧给你,我能拿多少好处?”
他说:“这一类生意,我们有规定不能在电话上谈。老实说,哩先生,我们也不做犯法生意。”
我说:“谁叫你犯法了?你面临损失五万元的危机。拿一点出来分分是值得的。”
他说:“假如一切手续是合法的。我们公司对奖金一向是十分大方的。但是除了当面谈判,我们没有其它方式的。”
“你说大方,是什么意思?五十%?”我问。
他说:“老天!哪有那么好事。那变成自杀了。据以往经验,最多二十%。”
“二十五%。”我说。
“假如你不是空穴来风,”他说,“我们很愿意和你当面讨论这件事。”
“我是有依有据在和你讨论,”我说,“我的开价是替你们收回后,把总数的二十五%算奖金。”
“假如真能收回来全部或一部分,我也没有资格应允你那么高的奖金。我们一般的奖金都是十%。”
我说:“可能这就是你们每年理赔要花那么多钱的原因。记住我姓哩,暗号是五二八○。”
我挂上电话,坐进公司车,直驶到凉风山公寓旅社。
等了十分钟,一辆出租车把卜爱茜带到。
我替她付了车钱,把出租车遣回。
我说:“好极了,爱茜。我们两个进去。”
“要做些什么?”她问。
我说:“租一个公寓。先要和经理应酬一下。我们是友善、受尊敬、文静的一对恩爱夫妻。你要特别娴静,容易相处才行。”
“我告诉他们我叫什么名字呢?”
“当然是赖太太。”
“这样说来我们要住在同一个公寓里,由你来扮演一头大男人主义的大猪。”
“别傻了。”
她红着脸,发怒地看向我。
“因为,”我说,“我不会住在里面。我离家有事,我出远门。你要一个人住在里面看住电话。假如有人找连爱玲,你就假装误接了。过得去就冒充连爱玲一下,混不过去,你就说是她的好朋友,她一时不能回来,但是你有办法可以替她转消息。你要想办法弄清楚来电的是什么人,重要的还要不使对方起疑。要友善,要自然。来电的如果是男人,更要语调诱人一点。”
她问:“但是,我们为什么要特地租一个公寓呢?老天!万一给白莎发现……”
我说:“我们这一行不能等机会。我们一定要自己去制造机会,要不断地向前移动。走吧,我们进去再说。”
我们走进凉风山旅社,按门上贴着“经理贾麦琳”的门铃。
开门出来的女人四十余岁,她是一个大个子女人,体型正开始在走下坡。脸上死板板的,有点宿命的味道。
“有什么事?”她随便看我们一下说。
“我听说你下个月会有公寓空出来。”我说。
“我们现在就有三间公寓空着。”她说。
“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她又看我们一下,这次比较仔细。
爱茜端庄地说:“我们两个都有工作,所以我们只有晚上和周末在家。白天家里不会有人。”
“没有孩子吗?”经理问。
卜爱茜摇摇头,把自己嘴角向上扭曲了一下,有点要哭的样子。
“请你们跟我来。”贾太太说。一面自门后拿出一串钥匙放手里。“有两间公寓相信你们会中意的。”
给我们看的第一间干干净净,里面没有电话。第二间大得多,也没有电话。
卜爱茜疑问地看向我,我摇摇头。
“你还有别的吗?”爱茜问。
贾太太说:“我还有一间才空出的。这一间还没清理。房客迁出的时候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她迁出都没有通知我,只是写了张条子给我。”
“让我们看一下,好吗?”
爱茜不好意思地问。
贾太太带我们到我想要的那个公寓去。
房间乱得一团槽。里面有电话。迁出的房客一定是匆忙中离开,她也无意隐瞒她是匆忙离开的。一个废纸篓里面,塞饱了任何一家抽屉里都有的、平时无意抛弃、只有搬家时才下得了决心的废纸。墙角抛弃的东西有旧鞋、破袜、纸团、衣架。地上到处还有团皱的纸。
贾太太厌烦地轻轻叫了一声。“要是早知你们今天有意看房子,本来来得及叫人清理一下的。”
我看向爱茜,给她一个暗示。
我说:“亲爱的,你看怎么样?当然房间乱得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好像这就是我们想要的那种公寓。”
爱茜三心二意地说:“话是不错,但是唐诺,你要记住,我们一定要今天立即迁入,才可以的。”
“不错,”我不得已地说,“这也是事实,亲爱的,我告诉你怎么办。这地方是我们看了半天比较合适的了。唯一缺点,是目前还没整理好,不能搬进来……”
贾太太说:“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今天立即迁入才可以呢?”
我说:“我们现在住在朋友家,每次要迁出来他们都死活加以挽留。他们有个小孩,又担心临时保姆不会照顾。现在他们的父亲母亲来了。两位老人曾写信说要来住,但是信不知怎么没有寄到,所以,今天我们一定得迁出来给他们腾地方。”
我突然把皮夹自口袋中拿出来,我说道:“这样好了。我们要租下这公寓,而且房租每月先付后住。但是,因为这房子没有清理,我第一个月的房租要扣掉你五元。废东西明天叫你的女佣来清出去。你把干净的被单,毛巾给我们,我们今天就住进来。今晚我要出差去旧金山,爱茜会留下来。我自己会一次次把东西搬过来。我会先用电话通知朋友新地址。他们也急着知道我们有没有租到公寓。他们说要把父母先安置在旅社里。我告诉他们我一定会找得到合适公寓的。”
贾太太犹豫道:“你们准备租多久,要不要签一个一年的合约?”
我说:“假如不是必要的话,我希望不要签那么久。我有机会调职的。”
“赖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说:“高度保密的工作。当然,假如你们有规定,我可以给你几个非常有名的保人。其实,也不一定需要,因为我希望用现钞付租金,而且是先付后住的。”
她笑笑道:“公寓弄成这样,我当然不好意思在清理前租出去。不过,假如赖夫人不在乎……”
“我不在乎,”爱茜一面说,一面环顾道,“不过老实说,我今晚不过马马虎虎整一整,能睡觉就好。主要的明天反正你们女佣会来,请她整理好了。”
贾太太说:“那是一定的。我现在就把你要的毛巾、被单拿上来。”
她又对我说:“跟我下来,我给你开房租的收据。”
电话开始响了。
我皱一下眉道:“我想上一位房客没有通知电信局,她搬家了。”
“没有,名字还是她的,连爱玲。”她说。
“没关系,这件事我来办好了。”我扶住她手肘,回头有意向爱茜看了一眼。
我带了经理走出房间,来到电梯。
卜爱茜向电话走去。
在贾太太办公室里我拿到了收据。我对她说:“我先去告诉太太,我出去拿行李。”
我匆匆走回公寓房间。
“什么人来的电话,爱茜?”我问。
她说:“唐诺,你还真是走了不少地方。”
“何以见得?”
她说:“来电话的是位男士,他要找连爱玲。我告诉他她不在,但是我可能马上会见到她,问他要不要我给他带个口信。他说请她打电话给一位孔先生,是做公共关系的人。我告诉他,她好像不太方便打电话。我说她现在的情况只能打电话给我,我代她转一切消息。他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告诉他我是她室友,终于他相信了,他说有一位赖先生曾找他问三问四。他说他有点起疑,所以找一找赖先生在电话簿里有没有登记。他只找到一位赖唐诺,那就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唐诺。所以孔先生叫我无论如何要告诉她,有一个私家侦探在盯她的梢。
“我对他说,我一定马上去找连爱玲,告诉她这件事。我又问他知不知道那个姓赖为什么要问三问四,他说不知道,只知道他假装一个作家,但他在查什么是一定的。他说你在兜着圈子问,但是打一开头,他就完全知道了。”
“有意思。”我说。
“不是吗?”
“你说有一封专送给我的信,带来了吗?”我问。
她打开皮包,拿出一封信。我前后看一下,拿出怀刀,沿了信封口的一侧插进去,把信纸拿出来。信是男人写的笔迹。信尾署名是童达利。内容如下:
亲爱的赖先生:
你好,大凯子。
据我知道童海丝在请你帮忙,想拿回五万元。我告诉你,她根本没钱。钱是我给她的,我已经拿回来了。她现在一毛钱也没有了。活该!你想自她那里拿到钱,但愿你能如愿。
你是做生意的,别让她像欺骗我一样来骗你。
我猜她会说她在教堂里对我说过“愿意”。别傻了,那是在汽车后座上。她和我两个都和教堂扯不上关系。她一生用过的每一毛钱,都是我给她的。
她假如告诉过你,她自遗赠得来一些钱,那更是胡诌。不过我的确曾好心地想给她一笔钱来养老,如此而已。
假如你笨到认为先办事后收款也有希望的话,那么你不妨试试看。我知道她把车子押了些现款,那吃不了多久的。
大凯子,再见了。
我把信也给爱茜看。她看得连眼睛都睁大了。“唐诺,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的?”
我说:“他可能在警察总局装了一个潜望镜,而且带窃听的。再不然他认识什么肯传话的记者,当然也可能海丝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友,出卖了她。”
“真有意思。”她说。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这家伙做事快得很。”
“写这封信有什么目的呢?”她问。
“想叫我知道里面没有钱,叫我放弃这件案子。”我说。
“但是,唐诺,假如他们不是正式结婚的,你就更难插手了,你找到他,他说你去跳湖好了,没你的事。”
我说:“我的使命是找到他,找到他之后,一切由海丝自己接手。你记得吗,她手里握有他的什么把柄。”
爱茜研究了一下,她说:“唐诺,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我问。
“我觉得童海丝和童达利根本是同谋的。”
“他帮忙偷得了运钞车的钞票……唐诺,他们要你也混进这里面去,然后要你做替死鬼。”
“有可能。”我说。
“唐诺,一定是的。信一定是在海丝一离开我们办公室,马上就写的。”
“有可能。”我说。
“唐诺,你要知道,他们是故意来找你的,他们反正要找一个人来做替死鬼。”
“但是,假如真是如此,我们也没办法呀!”我说。
过了一会儿,我说:“赖太太,你留在这里别担心。你把床整好,你看住电话。有电话来你就接听。你就说你是爱玲的室友,爱玲会不断打电话进来联络,你可给她传递消息。”
“我要留这里多久?”
我说:“留到我回来接替你。你先打电话回办公室,说你头痛先走了。对接线生说就可以了,千万别让她接通给白莎了。
“我相信这家公寓每个单位都可以要自己的车库的。我要下去看一下,爱玲车库里有些什么东西。你掏掏这只废纸篓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线索的。我看不见得会有,但是掏一下不会错。”
我向门口走去。
爱茜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看我。
我问:“怎么啦?怕了?”
她说:“倒也不是的。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是很奇怪的,刚才还是一个度蜜月的新娘,一下又沦为捡破烂的婆娘。”
我说:“人生就是如此。不能预料下一步做什么。你要是再抱怨的话,就想想我有多怨吧,我可是新郎官呀!”
第四章
车库门上有一把挂锁锁着。贾太太不太愿意地把钥匙给我,一再要我小心,这是她仅存唯一的一把钥匙了。前一位房客把另一把钥匙带走了。她把公寓钥匙归回了,但是车库钥匙带走了。
我向贾太太保证,我会小心保管,而且用我自己的钱去配一把,尽快把这把早日归回给她。
我把车子开到车库门口,用钥匙开挂锁,把搭扣板扳开,把门打开。
室内唯一通风的地方是天花板下,一角墙上的一扇小板窗。车库里又暗又霉湿。
我把灯打开。
这里有以往很多住客所抛下的垃圾:一个汽车旧轮胎,一个千金顶柄,一顶老式草帽,几个润滑油空罐,两件沾了油的外套,破地毯。唯一特别的是有一只全新大衣箱,在房间的正中央。
我小心地观察:箱子是标准大小,制作精巧,箱子是上了锁的。
我仔细又对整件事情研究了一下。这只箱子被放在房间的正中央,任谁进来,绝不可能看不到。连爱玲曾经给经理一张便条,她说她要离开了,房租是付到月底的,但是她同意现在就把房子租给别人,所以她把房间钥匙放在便条中还给了经理,但是却把车库钥匙带走了。
当然,非常明显的,爱玲是想把钥匙交给一位朋友,请朋友来把这只箱子搬给她,或是托运给她的。她多半已经把钥匙交给了要来取箱子的人,所以才把箱子放在车库最正中的位置,如此来人绝对不会弄错。
我离开车库,跳进公司车,把车开到街上,停在我看到的第一个象样的五金店门口。
我买了一把店里最好的挂锁。店主保证这不是一般小偷的普通钥匙开得了的。这把锁有两把钥匙。
我快快回到车库,打开旧挂锁,看清楚箱子还在车库里,我把新的锁挂上,锁上。再开车去一条街外,打电话找贾太太。
我听到贾太太声音后,我说:“贾太太,我是赖先生。我有一些很重要的文件想要放在车库里。我觉得前一位房客有一支车库钥匙没有还你,这件事,不太妥善。所以我决定换一把新锁锁车库门。我会把多出的一支钥匙交你保管的。”
她说:“喔!你想得很周到,赖先生。我已经打电话给女佣人了,她答允傍晚前会来这里把你们公寓清理好的。”
我说:“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太太会把重要地方先清一清。我等一下回来和你见面。”
“你今天会回来住吧?”
我说:“我可能得去旧金山。我现在在等一个电话,不过我会告诉你的,我太太会在楼上的。”
我找了几家卖行李的商店,买了一只和车库里见到的那只完全一样的箱子。我带了箱子回到我自己住的公寓,把里面装满了我自己的衣服。
我自己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收件人名字是葛平古。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葛先生:
抱歉未能在拉斯韦加斯和你碰面。我又不能去洛杉矶,但是我决定去旧金山,到你住的金门桥大旅社去看你。
只要我们见了面,公正地分配那笔钱,是不成问题的。
我在信的结尾签上了“LNM”。把信放在箱子里,一件运动衫的口袋里。
我把箱子关上。我找了一只小旅行箱和一个手提袋,装了足够我自己旅行一个星期的对象。我开车回到凉风山庄公寓旅社。带了小旅行箱和手提袋上电梯。
卜爱茜已经把废纸篓里的废纸都查看过了。有几张捏皱了的纸,已铺平在桌上了。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道。
爱茜道:“这些纸上记着些电话号码。其中有一个电话号码,我相信是旧金山的。”
“很好。”我说。
我把这些电话号码记入笔记本。“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都是些用过的化妆品、口红壳子、日光浴用品。”她说:“再也没有特别的了。”
“好吧,”我说,“99lib?经理已经把女佣弄回来,你可以省点力气了。你用电话叫辆出租车,回你公寓收拾点你要的东西,准备二、三天用的就够了。不过要快去快回,立即回这里来。”
她想说什么,改变了主意,走向壁柜,把大衣穿上。
我说:“把钥匙留给我。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好了。”
“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办?”她问。
“万一我不在这里,我会把钥匙留在楼下柜台的留言格子里。”我告诉她。
我匆匆下楼,把车开上车库的车道,我打开我新换上去的挂锁,走进车库,把本来在车库正当中地上放着的衣箱,移到车库比较暗不受注意的一角。我把自己车子后退,一半进入车库,把后车箱打开,拖出新买来的衣箱,把它放在原来相同那一只衣箱的位置……车库的正中央地上。于是我把车开出车库,用新的挂锁把车库门锁上,把车开到近处的路边停好,回到公寓。
“好了,爱茜,”我说,“出租车一来,你就可以走了。”
“我还要去一次超市,弄一点吃的回来。”她说。
“当然,”我告诉她,“要有咖啡、牛奶、糖、蛋、盐、面包、火腿……一件也不能少。经理蛮精的,有可能会来看看你在搞什么。叫出租车的司机把你东西送进电梯好了。假如我在这里,我会帮你搬的。否则,你就只好多辛苦了。”
“假如你不在,你要和我联络,告诉我你去哪里好吗?”
我把电话号码记下道:“当然,我一定会和你联络的,你可以走了。”
经理打电话来说出租车到了。
“好吧,嫁鸡随鸡,我就听你命令。凭良心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嫁给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唐诺,我会尽快回来的。”
爱茜走了,我就坐在那里希望电话会响。我也知道,万一电话响,我只好看着它响。假如一个男人声音去接电话,不把猎物吓跑才怪。相反的,如果没有人去接电话,过一阵子,他还是会打来的。唯一困难的是经理会知道现在我在家,不接电话会怪怪的。
我拉了一把椅子,靠窗坐下,把脚搁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像刚才那样东想西想,想不出一个名堂来。
电话铃真响了。我让它去响。对我言来,好久好久之后,铃声才停下来。
我站起来,在房间中踱着方步。后悔不该把爱茜放走。但是,一切都太晚,没有检讨的必要了。
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这次响着,响着,响个不停。我最后决定走过去,拿起电话说:“找哪位?”
贾太太的声音说:“老天!你哪里去了?我知道你在上面。我……”
“我不方便立即来听,”我说:“有什么事吗?”
“有一个男人在这里,想要进车库。他说他受托来拿一只箱子。”
“有书面证明吗?”我问。
“他带了车库钥匙来,我是指原来那个锁的钥匙。是连爱玲给他的。他开门时发现锁被换掉了,你告诉我你要换锁,你大概已经换了,我还没有钥匙。”
我说:“我马上下来,我来放他进去好了。”
“我可以上来拿钥匙。我只是问一下……”
“不必了,我下来给他开门好了。他想拿走什么东西?”
“看来.99lib?好像以前的房客连小姐,在临走前留了只箱子在车库里,她叫他来拿的。没别的事。”
“喔,假如只有那只箱子,那就劳驾你上来拿钥匙,我会在电梯口等你,把钥匙交给你。你可以放他进去。”
我走去电梯口,等贾太太乘电梯上来。
“真不好意恩,”我说:“我应该一换锁,立即给你钥匙的。”
她说:“那倒是真的。乱忙一阵,无聊得很。”
“对不起,我不好,贾太太。”
我把挂锁的钥匙给了她。
她自电梯下楼。
我急忙自楼梯下去,站在见得到柜台的地方。
站在那里和女经理说话的人,正是童海丝给我照片上的人。他看来十分紧张。
贾太太伴了他一起去车库,替他把挂锁开了。
我溜进大厅,把公寓房间钥匙放进留言格子去,快速出来,坐进公司车,发动引擎,开始等候。
贾太太带了那个人替他把车库门打开。他谢了她,跨进车库,环顾一下,走回街道,坐进一部大房车,把车倒进车道,车尾才进车库,就把车停了下来。于是他下车,把车子行李箱打开,把我故意留在房间正中欢迎他来拿走的衣箱搬进他车后的行李箱。行李箱盖不能完全盖上,他用就地找的绳子扎了一下,使它不致弹开来。他把车开出车道,开上马路,我把车接近,目的看一下车子的牌号……是NYB二四一。
于是我把车距加大,远远地看着他,等他走上车辆很多的道路,不再注意后面来车的时候,我又接近他一点,一路跟着他。
他开到联合火车站,等候黄帽子给他拿下衣箱,然后找了一个停车位,把车停妥。我也把车停妥,跟他进车站,看他买了一张“豪华号”卧车票要去旧金山,他回到车站门口,找到黄帽子,叫黄帽子把行李箱推到随身行李托运处,把衣箱交进去。
我开车回凉风山庄,用钥匙开了挂锁,开了车库门,把车子全退进车库,把被我移到车库较暗一角的那只衣箱装在公司车后面,我从容把车开到车站,买了一张“豪华号”卧车票去旧金山。我把衣箱当随身行李交进托运处。
我把公司车停在车站停车场,我打电话回公寓。
卜爱茜接听的电话,她声音小,好像在害怕。
“有什么新消息?”我问。
她说:“喔!唐诺。你电话来得正好,我有点怕了。”
“怎么啦?”
“有人来电话。他根本不问,也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他只是说‘告诉达利,给我一万元,最后时效是明天早上,否则就走着瞧!’我试着问他是什么人,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说:“爱茜,一点都不必怕,你做得很好。你就待在里面,什么人也对你没有办法。听电话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自己是连爱玲,只说你可以给连爱玲传递消息。万一被别人盘问时,你就说你是连爱玲迁走之后住进去的房客,但是你相信连爱玲一定会回来看看有没有信在她走之后寄来的,你当然应该帮她转信。假如他们问你姓名,你装做他们要吃你豆腐,告诉他们你的姓名和他们无关,千万别说你就是连爱玲,也别说你和她认识。你要的是线索,但摊牌时只说你是新房客。万一有人不好应付,告诉他们去和经理贾太太谈。”
“唐诺,你今天回来吗?”她问。
“抱歉,”我说,“我暂时不能回来。”
“多久不回来?”
“整夜。”
“唐诺!”
“你要我回去……过夜?”
“不!不是这意思。但……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很多结了婚的太太都是长夜独守的。”
“这算什么蜜月嘛!”她说着把电话挂掉。
我找了一家杂货店,买了一个轻便的尼龙袋,买了刮胡子用品、牙膏、毛巾,然后到奥利佛街吃了一顿好的墨西哥餐。我散步回车站,登上“豪华号”,尽量不经过餐车和交谊厅,为的是不要给人留下印象,我直接进我自己的卧车厢,开始上床睡觉。
因为相同理由,我早上也没有去餐车吃早餐。车抵旧金山,我尽量不使别人注意我。我带了我轻便的过夜袋,远远避开黄帽子正在分行李的行李车厢。
我乘出租车来到金门桥大旅社,用我自己真名登记。我对接待员说:“有一位葛平古先生会来这里和我相会,他现在还没有到,不过我要他住在我的附近。我先替他登记,我也替他付房租,请你给我两个相连的房间,你可以把他的钥匙也先给我。葛先生到达的时候,我来交给他好了。我第一天的两间房付你现钞。以后假如决定住下去,用我们记账卡好了。”
我把皮包拿出来。
接待员笑容满面。
他给了我两个相邻的房间。
我找租车公司租了辆客货两用小车子,开车到火车行李暂存处,随车行李,客人没有当场取走的都存在这里。我拿出行李存根,取回了那只衣箱。
这是一只相当重的箱子,我总觉得它的重心很怪,所有重心似乎都在衣箱的底部。
我把客货车开回旅社,把衣箱卸下来,把车停在旅社停车场,回到旅社门口,把那衣箱带上去,放在我用葛平古名义租的房间里。葛平古是个我造出来的好名字。我很满意,老老实实,有古朴风味。
我用电话找到仆役头。我说:“抱歉,我碰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我把我衣箱钥匙拿错了;我现在打不开我的衣箱。”
他说:“我们这里备有一大串各种钥匙,只要不是太特别的,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忙,我差一个仆役上来试试看。”
我等了五分钟,上来一个仆役,带来好几串,几百把不同的钥匙。
三十秒钟后,他选了一个合适的钥匙,把锁打开了。
他含笑地拿了我给他的两元小费,他说:“这种简单的锁,只要是大小正好可以插进去的钥匙,都可以开得开。”
他走后我把衣箱打开。
箱子装得很满,顶部是毛毯。在箱底里,用毯子塞住四周,免得它摇晃的,是一些簿册和卡纸,上面记的都是看不懂,像是古犹太神秘文字或记号。
我坐在地上看这些簿册和卡片。我一点也看不懂,但是上面记的一定是大笔钱进出的账。没有名字,没有说明,只有神秘的符号,右侧则是数字20|50|1C|2C|5C|7C|2G|1G。
C一定是代表一百,G一定是代表一千,我就用这个做一个开始。我再看这些卡片,每张卡片顶端都有一个号码,然后是符号。
我随便拿一张出来,上面的号码是0051364。
号码下面是,4|5|5910|1;8|5|59|4|1+
我研究了好几张卡片,上面一行的号码多半后面有364。下面一行的符号,多半的数字用“连接”号相间隔。符号的最终有时是“加”号,有时是“减”号。
我把衣箱里每一件东西都拖出来,再来检查这只箱子。于是,我发现了箱底另有夹层。夹层做得极好,假如我没有把箱子翻过来,敲了又敲,可能始终也不会发现。
夹层是用隐藏的螺丝钉固定一块木板制成的,我把这些隐藏得几乎看不到的螺丝钉除下来后,木板就很容易拿下来了。贴在夹层木板上的衬里,和箱子其它部位的衬里,用的是同一种颜色的布料。
夹层中铺满了千元大钞。
我数了一下,一共是五十二张千元大钞。我又数了一次,看有没数错。我拿出五十张,小心地把余下的两张放回夹层里去,把木板盖回去,仔细地把螺丝钉一个个转回老地方。
我小心地把毛毯放回衣箱去。我用一块手帕仔细把我碰过的地方擦拭,使衣箱里面不留任何指印。
我下楼来到柜台。“我是赖先生,”我说,“我一定要迁出了,我的房租已经付过了。”
她抬头看我,她说:“但是赖先生,你才住进来的呀!”
“我知道,我抱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蹙起眉头道:“你要退钱吗?”
“老天!你怎么会这样想。房间我已经用过,我不要退钱,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下。”
她给了我一张收据,对我笑一笑。
“好吧,你要迁出了。抱歉你不能多留一点时候。”
“我也是,不过以后我还是会来的。”
我走到留言台。我把葛平古房间钥匙拿出来给他们看,我问道:“有给葛平古的信息吗?”
“葛先生,没有。”
我蹙眉道:“请你再查一查。”
他们又查了一次,没有。
这倒给我很大的意外了。照道理,到了这时候,找葛平古的电话,应该是热门到电话线也烧熔了。
我回到衣箱旁,把衣箱里的簿册和卡片全拿出来。把它们放进一只硬板纸箱,用限时快递送回洛杉矶我自已收,然后开车去日山照相馆。
我跨进去,这是家日本人开的店,经理出来招呼我,巴结地不知鞠多少躬。
“我想要买个好的二手货相机,”我说,“我还要一盒加厚的5x7寸放大纸。”
他先把放大纸交给我。
他去拿相机的时候,我把放大纸纸盒打开。我抽出大概十五张放大纸,抛在地上,踢进柜台底下去,然后把五十张千元大钞塞进纸里去,和其余的放大纸迭在一起。
招呼我的人明显是经理。另外有一个老一点的日本人,一直好奇地在看着我,但是,正好进来了一个时髦的女人,把他的注意力和时间都吸引到另一侧的新相机柜台。
我只用跟角看了那女人一下。我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经理身上,经理忙进忙出在帮我选一台合意的二手货相机。
我拿起一架他交给我看的,“这一架有匣子吗?”我问。
他鞠躬,微笑,又走回去拿匣子。
我仔细看塞入了五万元钱的放大纸盒,相当合适。我用包放大纸的黑皮纸重新包好放大纸。把包了黑皮纸的放大纸塞回纸盒去。
经理出来的时候,我讨价还价地消磨了一下时间,然后说:“好吧,我要了。不过这两件东西我要你们立即送货。”
“送货?”
“是的,送货。”
“送哪里?”
我掏出我的名片,给了他一张。我说:“我要求把刚买下的用航空邮包,立即寄到我在洛杉矶的办公室去。我要求你们有人乘出租车,立即专程送到邮局去,包裹上不要忘了贴航空限时。”
我拿出皮夹,开始数钞票。
他说:“是的,是的。马上照办。”
“你会派个专人送去机场邮局?”
“没问题,”他说,“我会叫出租车,马上办。”
“要包得好一点,”我说,“用些东西填一下,千万别在寄的时候撞坏了。”
“喔,是的,是的,一定的。”
“我请你立即办,我希望黄昏的时候相机已经到我办公室了。不怕花钱,你知道吗?”
“放心,一定。我立即派人专程送去机场。”
他用日本话,向另一侧在招呼那女人的日本人讲话。
那男人也用日本话回答他,连看也没有向这边看一下。
我向那一侧柜台看去,那女的背对着我,正在看一架相机。在招呼她的较年长日本人对有人打扰似乎不太高兴。
“谢了,”我说,“你做事牢靠,我更放心了。我不是啰嗦,只是这件事重要了一点。”
我拿了收据,走出去。
女人还在看相机。我想看一下她的脸,她专心在看手上的相机,根本没注意我的存在,自然不会抬起头来。自后面看来,她时髦的衣着下,曲线一定更为美丽。
我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找在那公寓里的卜爱茜。
我说:“嗨,新娘子!蜜月初夜怎么样?”
“唐诺,”她说,“你要不立即回来,我怎么说也要溜了。我怕得要命……”
“出什么事了?”
她说:“夜里电话响了两次。我拿起话机,还没有开口,对方就说道:‘告诉达利,他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的十点钟。’两次都这样讲,两次都在我要开口说话前,对方就挂断了。”
我说:“好了,爱茜,你去告诉贾太太,就说我自纽约打长途电话找你,说是要你到纽约来和我住一起。告诉贾太太违约的是我们,已付的房租不要了。你叫辆出租车,把自己行李都搬走,你回办公室上班,就说你病了,别去和白莎搭讪。”
“喔,唐诺,我还在希望你能回来……我昨夜没有合眼……告诉我,你还好吗?”
我说。“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还没有。爱茜,记得吗,今天中午丘贵珍会打电话来,没有耳朵的丘,丘八的丘。”
“是的,”她说,“我要怎么回答她?”
“听好了,”我说,“相当费唇舌的。你告诉她,要她开自己车子今天下午三点钟到飞机场去。告诉她要看准了,不要被别人跟踪了。
“告诉她,我三点十分乘联合航空班机回来,叫她先查对一下飞机是不是准时到。叫她把车子停在三分钟停车区,叫她把后车箱盖打开,可以拖延一点时间。三点二十五分左右,我会出来找出租车,有了出租车,我会拿出记事本假装找地址耽搁一下时间,这样她可以有准备,并且看清楚我是在哪一部车子里。叫她跟踪我乘的出租车。
“不论我乘的出租车去哪里,干什么,叫她跟定我的出租车。她不必怕人知道她在跟踪,只要跟就可以了。这就是你要告诉她,要她知道,要她照做的一切。你都懂了吗?”
“我懂了。”她说。
“乖孩子。”我说完把电话挂上。
我开车到旧金山机场,把我租的车子还掉,乘上联航班机,飞抵洛杉矶,准时下机。
三点二十五分,我步上二楼餐厅,走向阳台,四下看一下,像是要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走到旅客出租车出口,坐进去,拿出记事本来翻了又翻,装着找要去的地址。
过了一会儿,司机说:“这样吧!我开车进城,你慢慢找好告诉我好了。”
“可以,”我说,“我大致知道在哪里,只是记不起街名和门牌。向前点,你照我说的走好了。”
“没问题。”
出租车开进车阵,我把自己向后一靠,我不向后望。车子进入高速道路,视界较宽后我看向前,看到有一条交叉路,我对司机说:“前面那条路向右拐。”
“前面哪一条?”
“就是前面那一条。”
出租车司机说:“好的。”把车子驶向右线,右转弯。
车子右转后,我四方看一下。
童海丝开了一辆雪亮刺目的跑车,跟在我们后面。
我让出租车一直开,开了很久,确定没有别的车子在跟踪我们后,我说:“不对,我看不是这条路,请你转回去。我想可能是再前面的一条街。”
出租车回转。
童海丝的车子回转,又跟在我们后面。“嗨!老兄,”出租车司机向我说,“我发现你有一个尾巴。”
“怎么会?”我问。
他说:“我肯定。自从我们离开机场,她就一直在我们后面。”
“请你把车靠边,”我说,“我来看一下。”
“千万别动粗噢。”他警告我。
“当然,”我说,“只是看一下为什么。如此而已。”
出租车靠边,停下。
我走出去,童海丝也把车停下,我问她:“有没有人跟踪你?”
“据我看,没有。”
“OK,在这里等。”
我走回出租车道:“真是巧,我没认出她,她是我来拜访的女朋友的朋友。她在机场见我认不出她很生气,她故意让我多花一点出租车费,之后再开过来按喇叭,由她带我去见我女朋友。表上说车钱多少?”
“表上说两元一角。”他说。
我给他一张五元钞票,我说:“不要找了,老兄,多谢了。”
他看向我,露出不少牙齿,他.99lib.说:“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告诉我的只能去骗鬼。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根本不必告诉我任何故事的。”
他把车开走。
我拿了轻便的旅行袋,走回海丝的车子。我说:“好了,我们等出租车跑远点,再回转一直走。”
我坐进她的车去。
这种跑车设计时就给开车人的腿有更多的活动空间。海丝的腿和尼龙丝袜大半露在外面。两者都很好看。
她装个样子,做作地把裙子拉下一点点。她神经地笑道:“没有用,唐诺,这浑蛋车子要么不要开,要开就会请别人吃冰淇淋。”
“合我胃口。”我说。
“我看也是的,”她说,“前面的出租车够远了吗?”
“再等一下,让他进了快车道上,忙不过来看我们又回转了。他会以为我们跟在他后面慢慢跑,万一有人问他时,他会这样想。”
“老天,你心眼真多。”
我告诉她:“有的时候是必要的。好了,现在回转向东跑。”
她把车回转,“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条路通哪里?”
“多半会穿到英格坞去,”我说,“走了再说。”
我们沿了路走,最后见到了房子,而后有了较密的房子,前面一条横路,过了横路有更多的房子。我说:“前面路转弯,我来注意后面情况。”
过了一会儿,我又说:“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坐下来谈几分钟?”
“我的公寓,如何?”她说。
我告诉她:“别傻了。他们看住你公寓紧得像裹棕子一样。”
“唐诺,我认为没有那么严重。”
“何以见得?”
“因为我进进出出,根本没有人注意我在干什么。我也开这车东跑西跑,我绝对肯定没有人在跟踪我。”
“怎么肯定的?”
“就像你做的一样。我走上街,东兜西兜,回头看有什么车在后面。”
“你有没有故意闯个红灯,看有没有车跟你过来。”
“没有,我故意希望他们跟上来,我准备给他们活捉。”
“无论如何你公寓绝对不是好地方。除了你公寓,我们可以去什么地方谈话?”
“你的公寓如何?”
“可能也会有人监视。”
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我可以打电话给她,她可以让我用她的公寓。”
“好吧,我们先去找电话。”
我们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她去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说:“好了,我朋友说她会出去,门不关,让我们用她公寓一个半小时,我们应该足够了。”
“是的,”我说:“地点在哪里?”
“不远,”她说,“十分钟可以到。我的朋友以为我跟什么有妇之夫在约会,她好奇死了。”
我不断把头扭来扭去,看后面有没有车子在跟踪。
“怎么样?”她问。
“什么事怎么样?”我说。
“我是不是和一个有妇之夫在约会?”
“我怎么知道?”
“好,我来主动发问好了。唐诺,你有太太吗?”
“没有,怎么啦?”
“没什么。”
“但是你是有夫之妇。”我说。
她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声。
我们到了她朋友的住处。把车停好,乘电梯到四楼,童海丝熟门熟路走过去把公寓门打开。
这是一间真正要花大钱的公寓房子。
我等候童海丝,要让她先坐下。
她选了长沙发,所以我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好了,”我说,“现在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
“有关什么?”
“有关那笔钱。”
“但是,有关钱的事,我都告诉过你了。”
“别傻了,”我说,“我要知道的是实情。否则我不会把头自己伸出去任人套绞索的。”
“但是,这些在昨天都谈过的了。”
我说:“没有,我们没有都谈过。你昨天给我乱说了一通,什么伯父不伯父的,我现在要真正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唐诺。你是不是知道钱去哪里了?”
“我认为我可以把它替你弄回来。”
她上身前倾,双目发光,双唇分开。“全部吗?”
“五万。”
“唐诺,”她说:“你真棒……了不起。”
她看着我,把下颌上翘,等我去吻她。我把目光集中在窗外风景,只是坐在那里,不吭声。
“唐诺,”她说:“我对你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很好,”我说,“目前你在拖延时间,可以找一个好的故事。看来你只会用美色来拖时间,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从昨天到今天应该已经想好应付我的故事了。”
“其实我已经有了。”她说着大笑起来。
“那么就说出来听听吧。”
“钱是达利给我的。”
“为什么给你?”
“要打破砂锅吗?”
“为五万元,当然要。”
“达利是个赌徒,大赌徒。他老感到自己会被干掉,或是被抢。”
“说下去。”
“他在银行里留些钱,但是他希望手边随时有一笔现钞。”
“又如何?”
“所以,他不断地给我千元大钞。他说这是给我的,所以有一天假如他破产了,没有人会说钱是达利的。但是,假如我肯支持他的话,他仍可动用。”
我说:“天真!别人仍旧可以说钱是他的,然后……”
她说:“不会,唐诺。每次他给我钱,他会拿我修指甲小剪刀,在千元大钞角上剪下极小一角来……最后,我积到了五十张……而他一下子都给拿走了……我相信这些钱现在在跟他一起的淫妇身上。”
“他做了记号才给你,目的是……”
门上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最好看一下,是什么人。”我说。
她做了一个无奈的姿态:“一定是推销东西的,也许是来看我朋友的。你等一下。”
她站起来,把裙子拉拉整齐,用她的典型的长腿妙姿走向门口,把门打开。宓善楼警官把她向旁边一拨,自己大步走进未,把门自身后用脚跟踢上。童海丝几乎因为他的一拨失去平衡。
“哈啰,小不点。”善楼向我打招呼。
童海丝生气地说:“好家伙!这算什么?你竟敢用这样粗暴手段强入民宅,你……”
善楼说:“你们两个少给我来这一套。”
“你才少来这一套,”童海丝说,“你……”
我打断她说:“海丝,你有没有认识的好律师?”
“怎么啦?有呀。”她说。
“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请他立即到这里来。”我说。
善楼说:“这对你们两个人不会有一点好处的。唐诺,我警告过你,我要拿你开刀。而且,这一次绝对不浪费一点点麻醉药,我不用麻醉就给你小子开刀!”
“快打电话给律师,”我对海丝说,“快打!”
善楼向一张椅子坐下,架起二郎腿,从口袋拿出一支雪茄,把雪茄尾端用牙齿咬下来,吐在一只烟灰缸里。他把一支粗大的老式火柴点着。
童海丝移向电话。善楼一把抓住她,把她转了一个身。
“她是准备给她的律师打电话,”我说,“每个公民都有这个权利的。你限制她,看你会有什么报应。”
“不准你乱碰我身体!”海丝说。
善楼犹豫一下,把手放下,“好吧!你去叫你的律师,过一会儿我给你们两位看些东西。”
善楼把雪茄点上。童海丝低声在电话里说明白了,把电话挂上。善楼把雪茄自口中拿下,拿在手里,看着童海丝走回她原来坐着的长沙发。
“小妹子,”善楼对她说,“这下你真的自己弄到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有什么罪名可以加在我身上吗?”她问。
“目前可以想起来的,”善楼说,“有刑事共犯和收受赃款。进一步也许可以说你企图勒索和事后共犯,也许到时会再想起一些什么也说不定。”
善楼转向我,眼睛恨得在冒火,他说:“你,说谎话的浑蛋!”
“什么叫说谎话?”我问。
“我警告过你,这件事叫你不要插手。”他说。
我说:“你警告我?你不是立法的,你也不是独裁的,我没有欺骗你。我根本没有答允你我不插手,我是在做正经的合法生意。”
“自吹自擂!”
“老实话。”
善楼说:“你们两位假如已经用完电话了,我也想打一个电话。我也应该告诉局里我在哪里了。”
他走到电话边上,拨总局,说道:“这是宓警官,我现在在……”他停下来看看电话机上的电话号码,又说“HT七|四一○三。这里是个公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租的。我和童海丝、赖唐诺在一起,我想运钞车失金案可以解决了。有什么事,打这电话找我好了。”
善楼把电话挂上,走到我坐的长沙发对面,找个椅子坐下来,在开始轰炸我之前,他先怪样地看看我,有如我是外星人一样。
“想起白莎,我真不愿这样对你。”他说:“白莎人不错。贪婪,但是正直……她对警察老老实实。
“你却不同,你骗人,你一直如此。你左右开弓,两面逢源。直到现在,你还是以无辜姿态出现。这一次你玩不转了,你有好瞧的了。”
我看向海丝,问:“电话打通了吗?”
“通了。”
“他要不要来?”
“要来。”
“是不是一个好律师?”
“最好的。”
“要多久才能到?”
“他说马上到。”
“要多久?”
“十分钟,他就住在附近。”
“拜托你一件事,”我说:“律师到达之前,你什么话也不要讲,什么问题也不要回答,连‘是’或‘不是’也不可以说。”
善楼说:“没有什么区别的,赖唐诺。你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我问。
善楼自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他说:“龚海丝,别名童海丝。是童达利的公开同居人,童达利有前科。”
“有前科!”海丝大叫道。
“别假装你不知道,”善楼说,“他非但被判决过,而且他是犯罪的头。他在两个联邦监狱服过刑,他现在是在假释期中,我们随时可以取消他的假释,收他回去的。
“目前我尚没有办法证明童达利是蒯汉伯的同伴,但是,他们同时在利文普斯服过刑,彼此认识是没问题的。所以蒯和童两个人计划好怎么样自运钞车弄一百张千元大钞玩玩。钞票得手,两个人一分,分道扬镳……”
电话铃响。
善楼蹙起眉头,看向电话,他说:“我来接好了,多半是我的,省得麻烦你了。”
他走向电话,拿起话机,随便地说:“哈啰。”然后静下来,慢慢地说:“我是,你说吧。”
足足有一分钟,对方在不断地说话。警官把两条眉毛蹙在一起,起先不相信的样子,然后把雪茄自口中用右手拿下来,好像可以帮助他听清楚些似的。他说:“你说的是真的?再说一次。”
善楼把雪茄放在桌沿上,再把记事本拿出来,一面记录电话中传过来的事,“再说一次,”他说,“我要记下名字来。”
“OK,”他说,“童海丝和赖唐诺就在我身边,我会把他们带回去。我回去再处理,等我回去。暂时封锁消息,我要自己来处理所有一切。听到了吗?”
他把话机挂上。突然,他掏出手枪,指向我。“你给我站起来!”他说。
他眼中的特别表情,我从来没有见他对我用过。
我站起来。
“转过去!”
我把身体转过去。
“走到墙边去!”
我走到墙边去。
“面对墙壁,站后三尺,把两脚左右分开,把手掌贴墙上去。”
我照他命令做。
善楼对海丝说:“站到墙边去。”
“我不干这种事情。”她说。
“可以,”善楼说,“你是一个女人,我不能抓着你干。但是,我警告你,这是公事,玩真的。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只要乱动一下,我就开枪!”
他走向长沙发。
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我的手伸得很高,重心又在手臂上,我的姿态使我只能做有限的头部动作。我看到裙角飞起,一条大腿在动,高跟鞋一闪,听到金属声音“喀啦”一声,女人大叫声。童海丝说:“你……你这畜生,你敢给我带手铐!”
善楼说:“你说对了,有什么不敢。再想用伤害性很大的高跟鞋踢我,我就朝你头上打。我有规定不能搜你身,但是没有规定我不能拔掉你门牙!”
他向我走过来,用一只脚顶住我的腿,他用手搜索我的全身。
他说:“把手贴着墙,不要乱动。否则你会受伤的。”
他把我全身每个地方都搜遍了。
“好了,”他说,“你身上没有武器。现在,你给我把口袋里每件东西都掏出来,全放在桌子上。”
我照他说的办了。
“每件东西,钱,钥匙,每件东西。”
我把每件东西放桌子上。
“把口袋翻过来。”
我把口袋衬里翻出来。
门上有敲门声。
善楼跳起来把自己背对墙壁。他把枪指向门的方向,他说:“进来。”
门打开。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笑着脸走进来。看到宓警官拿枪对着他,突然冻结在那里,他看向所有口袋翻在外面的我,又看看坐在长沙发上带了手铐的童海丝。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大叫道。
宓警官说:“我是警察。你是什么人?”
他说:“我叫许买臣。我是律师。”
“她的律师?”善楼问。
“是的。”
“她倒真需要有个律师。”善楼说。过了一会儿,又道:“需要得要命。”
“阿买,”海丝说,“你能不能叫这个狒狒把我手上的玩意儿拿下来,再弄弄清楚,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捣乱。”
宓善楼用枪一指,对许律师说:“坐下来,”然后他又转向我说,“赖,你也可以坐下来,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宓警官自已保持站姿,手里拿着枪。
许律师问道:“警官,我有权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善楼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他向我看看,问:“你去了旧金山,小不点儿。你还带个箱子去?”
“这有罪吗?”我问。
“谋杀难道不是罪?”
“你说什么?”
“目前,”他说:“我在说一个叫童达利的男人,在旧金山一家叫卡多尼亚的旅社里,被人谋杀了。你的衣箱,在他房间的地上,打开了,里面的衣物散得一地。”
善楼看到我的眼光中充满了惊奇的表情。
“表演,”他说,“尽量表演。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鬼,小不点,大混蛋!一直就是一个金像奖表情派演员,刚才表演得不错,你……”
因为童海丝的大叫,他不得不停下来。那叫声,又尖又颤,像一把刀刺过房间。
善楼转向她,说:“不错。你的表演也很好,时间也凑得很巧妙。救了唐诺,否则他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你给了他想一想的机会。
“妹子,我干脆告诉你!昨晚上,你在旧金山。你也住在卡多尼亚旅社,你去找连爱玲。这个女人住卡多尼亚七五一房,登记的名字是谭芭丽……真是乱七八糟!你告诉连爱玲,你不在乎童达利,她可以把他拿去。但是,你一定要拿回他从你那里拿走的东西。要是你拿不回来,就要给他好看。
“你威胁她,你还骂了她一些不好听的话……”
童海丝开口想打断他的话,说些什么。
“闭嘴!”许律师警告她。
宓善楼狠狠地看向他,说:“我要把你赶出这地方去。”
许律师说:“试试看。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倒要在自己被赶出去之前,先向我的当事人建议一下。海丝,千万别开口,什么也别说。他噱你,骂你,引你,好意劝你,你都别说,连今天是几号都别说。什么也不承认,什么也不否认,你只说没有见到律师之前你不会开口的。”
“好了,”他转向警官,“由于你那么介意我在这个地方会坏你的事,我离开这里好了。”
善楼说:“去你的离开!我看得出你突然太急于离开了,你一定是想打个电话给什么人,事情穿帮了,爆炸了,是吗?我要你乖乖留下来。”
“有逮捕状逮捕我吗?”许律师问。
善楼过来,把他推在一旁,走向门去,把门闩闩上,“我有比逮捕状更有效的方法。”他说。
“这是用暴力强夺我法定权利。”许律师说。
“等一下我就会放你走的,”善楼说,“目前我请你留下来做个证人。”
“证人?证明什么?”
“证明我正要自赖唐诺那里问出线索的时候,海丝叫了。”
“那不是她叫出声来的原因,”许律师说,“你该知道,童达利是她的丈夫。一个女人知道了他先生被暴力杀害,已经一下子变成寡妇了,她有权叫出声来。”
善楼说:“丈夫,丈夫个头!你也该知道一下、这位妹子叫做龚海丝,她和童达利同居后就自称童海丝了。
“还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一下,不管她自称龚海丝也好,童海丝也好,反正她一定已经混进装甲运钞车那件窃案。她和一个坏蛋叫蒯汉伯的搞不清楚,童达利分到的五万元,没有分她一点,反倒带了钞票跑了,所以她不甘心了。她还以为这是夫妇两人的共有财产呢。嘿!”
海丝深吸一口气,又准备说什么了。
许律师说:“闭嘴!你要是在我和你有机会会谈之前,说出一个字来,我就不再管你这件案子。”
善楼露齿道:“哪一件案子,大律师?”
“你把她私自关在一间房子里的案子,你诬蔑她牵涉到一件刑案的案子,你私用刑具的案子,你污辱人格的案子……暂时就说这些,等一会儿我还会想起一点什么罪名加到你头上的。”
善楼有感地看向他:“你该了解,我会对你没有好感的。”
许律师说:“好感与坏感我都不在乎。我是在保护我当事人。”
许律师看向我,偷偷向我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说。
善楼厌烦地看看拿在手里的雪茄。他把枪放回套子,走向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说:“接柯白莎。”
离开电话那么远,我可以听到白莎咬牙切齿的声音。
然后是善楼说:“你最好自己过来一下,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白莎的喊叫声有点像海水倒灌,相信全室的人都听到了。她说:“过来哪里?”
善楼把地址给了她。“我告诉你,”他说,“唐诺是你的人,他投机取巧,他使诈,他耍花样,我还不知道他闯了多少祸。他去过旧金山,我倒不认为旧金山那个人是他杀的,但是,旧金山的警察是这样想的。再说,他们说他拿到了一笔赃款,这一点我相信。”
善楼把电话挂上,忧心、疑虑地看着我,坐了下来。
我用扑克脸看向他。
善楼道:“假如那笔五万元运钞车赃款是在童达利身上,就很有趣了。假如他把五万元藏在一只大衣箱的什么地方,由他的情人想办法带去旧金山,那更是有趣中的有趣,妙不可言了。”
房间里完全没有声音。
“更妙的可能还在后面,”善楼接下去道,“你这小子可能比你外表更聪明一点,鼻子也更长一点,你嗅到了一点这件事的可能性,你自己也想凑一脚,沾上点油水。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和这个家伙掉包了一只衣箱。我知道,你小子手脚很快!”
童海丝睁大了眼睛望我这边看。
“现在的问题是,”善楼继续说道,“假如你没有拿到童达利的箱子,你的箱子怎么会在童达利身边的。还有,既然他的箱子现在不在你手上,那么会在哪里呢?
“小不点,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去过旧金山,你乘飞机回来,这位小姐到机场专程接你。一定是你的主意,教她兜来兜去,看有没有人在跟踪她。”
“这一点你能证明吗?”我问。
善楼用嘴巴熟练地把雪茄转到另一面嘴角,然后用左手把雪茄拿下来,笑出声音。他说:“外行呀,外行。你根本不知道今日警察有多进步。”
善楼走向窗口,向下望,而后做样子叫我也过去。
“你看一下。”他说。
我看向他手指指的方向。
一辆车停在车位,车顶上漆了个反光的黄十字。
善楼道:“听到过什么叫警用直升机吗?我们在监视这位小姐,她做的每一项行动,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们自空中监视她,需要贴进时可以飞低一点,但大部分时间是用直升机和望远镜。她车上的反光十字近看是看不到的。
“我们昨天开始就给她装了个空中尾巴,她东转西转,以为看清楚了没有人在跟踪她。她一下子去飞机场,搭了东方航空公司的喷射机到了旧金山。然后她去找连爱玲。
“从连爱玲房里出来之后,她下楼在大厅里等候,显然是等童达利回来。
“她一坐坐了两个小时,旅馆职员不要她在大厅逗留。他也许认为她身边带了硝镪水什么的。最后,她走去柜台想借间房间住下,职员告诉她旅社客满了。她又晃着不肯离开,职员告诉她不是住客,单身女士在十点之后是不可以在大厅逗留的。
“这又要怪旧金山警局不如我们了,他们竟被她溜掉了。
“下一次我们再盯上她,是今天一大早她乘早班机回洛杉矶来。我们又盯上她那辆车,她又做了许多虚功,看我们有没有在跟她的车,我们在空中追踪她回公寓。她留在公寓一直到她出动去机场接你。
“现在,龚小姐,童太太,不论你自己怎样称呼自己,我也不想自己给你装上罪名。我告诉你昨天童达利在旧金山被谋杀了。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过夜了?”
童海丝说:“假如我……”她突然自我控制住了。过一会儿,她说:“无可奉告。在我没有和律师私下商谈前,我不准备说话。”
善楼说:“嘿,一个无辜的人没有理由这样呀。你希望我们相信你和谋杀案没有牵连,但是,在没有和你律师私下商谈前,你又不准备讲话。报纸上注销来,大家会怎么想?”
“这件案子你管你自己的,”许律师说,“我们会管我们的。我们又不是在报纸上打官司,我们在法庭里打官司。”
突然,宓警官把身体转回向我,想说什么,改变主意,他转向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把话筒放在嘴边,不使我们听到他在说什么。我们看得到他嘴动,但是说什么我们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宓警官说:“OK,我不挂上,你查一查告诉我。”
宓警官紧抓了话机放在耳朵上,另一只手在电话桌上用手指弹鼓。双眉紧蹙,一分钟,一分钟地等。
房间里气氛越来越沉重。
突然,电话彼端不断传出声音,善楼把话筒压紧耳朵。雪茄又开始在嘴上咬,一面他嗯嗯地回答以示在听。
过了一会儿,他把雪茄自口中拿出来,说:“知道了。”把话机挂上。
在他脸上有种怪异的满足感。
时间又过了二、三分钟。
宓警官走回电话,又用极低的声音打电话,他说:“好,你打过来。”
他挂上电话,坐下来不吭气又过二、三分钟。电话铃响起,他拿起话机说:“哈啰……不,她不在,不过我可以给她转话,你是哪一位,有……”
自他脸上表情很容易看出来,对方把电话挂了。
善楼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把话机放回电话鞍座。
四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善楼拿起话机说:“哈啰。”
这次才真是找善楼的电话,来的显然是他认为的好消息,只见他脸上露出笑容。他说:“嘿!嘿!真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宓善楼挂上电话,深思地注视着我。
突然,前门发出声响,先是有人在转门把,而后是推门,再是门把左右在转,然后砰砰的敲门声。
“什么人?”善楼问。
柯白莎的声音在门外。
“让我进来。”
善楼高兴了,把门闩打开,把门打开,他说:“进来,白莎。这是我向你提起过的童海丝。我告诉你不要动她的脑筋,你的合伙人把你拖下水了,不过也好。”
“他做了什么?”白莎问。
善楼说:“先说一件。你的好合伙人混进了一件谋杀案。”
“什么人死了?”白莎问。
善楼说:“那个假装是海丝丈夫的人。海丝和他在一起没有经过我们所谓的结婚仪式,但是倒有一般做太太的好处,每月花的钱可不少。但是她还不满足,又和一个叫蒯汉伯的搞不清楚。蒯汉泊是一位抢劫专家,当然,也可能是两男一女组成的集团。再不然,就是两个男人是一起合作的。
“我目前的猜测,童达利身边有运钞车赃款五万元,其它的当然想想也就知道了。当蒯汉伯受到了惊动,他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一个人,我们当时以为是打给童海丝,但是现在想来是打给童达利。
“我们有另一个线索,调查的结果发现一位漂亮的小妞,很可能是本案另一角度的关键人物。我正有一批兄弟在追查这方向的事。等我得到报告时,我会知道唐诺在哪里捡到童达利的衣箱的。”
“他的衣箱?”白莎问。
“是的,”善楼说,“你聪明的小伙伴不知怎么弄的,把童达利的衣箱掉包骗到了手。”
柯白莎转身,用她冷冷发光的眼睛看我。她的脸,除了涨红成猪肝色外,没有改变什么表情。
“衣箱怎么回事,唐诺?”她问我。
善楼抢先说:“白莎,昨天唐诺回到99lib?他自己公寓去过一次。他可以说是十分匆忙,他抓了一些他的衣物,塞进一只衣箱,带了衣箱就走。有一个身材、样子很像唐诺的人,买了火车票,豪华号夜车卧铺去旧金山,同时也托运了一只衣箱。现在,你来想想是怎么回事。”
“你指控他杀了人?”白莎问。
善楼说:“为什么不?童达利有权得到运钞车窃案中赃款五万元。他先到旧金山,他先要付出些非付不可的钱,然后带了连爱玲去什么地方。他在卡多尼亚旅社,租了一个套房。连爱玲也在同一旅社,登记的名字是谭芭丽。童达利为什么自己要有一个套房?一定是在等待有人来看他。他一定是有事要办,否则他和连爱玲一间普通房就可以了。事实上,他还是预先用电报订的套房。
“当童达利进了他的套房,他发现他拿错了一只衣箱。来向他拿钱的人,觉得他的解释太牵强了。两个人把衣箱中每件东西都拉了出来。把衬里都撕开,把衣服抛了一地……就在这些东西当中,躺着死掉了的童达利……显然是被一把切牛排的刀子自背后刺了一刀……,我们没有见到凶器,凶手一定把凶器带走了。”
“回过头来讲,”善楼继续道,“唐诺是个聪明的浑账小子。他当然不会身上带着五万元,走进警察局里去。我们查了机场的邮局,发现赖唐诺在旧金山买了一批照相材料。这批东西应赖唐诺之请,必须立即空运,而且是照相馆专人送去的。所以我们查一下旧金山这家照相馆,你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一个像唐诺体型的人,今天早上在他店里,买了一个三十五毫米照相机,他给了他们名片,说是照相机一定要在一小时内送到机场,交机场邮局立即把它寄到洛杉矶来。他当然也出了运费。
“白莎,你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我们现在要马上去你们的办公室,就在那里等,等那包裹寄到。而后……”
白莎说:“我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包裹送到,是航空的。我当时奇怪,这会是什么鬼东西,我刚好拆开来看里面是什么,你的电话来了,所以我放下一切,先赶来再说。”
“包裹现在哪里?”善楼问。
“重新包好了,准备退回去,”白莎说,“我在管我们侦探社的经济,谁也别想用公款去买什么照相机。”
善楼快快地研究一下当时状况。他转身向另外两位说:“好吧,你们想玩聪明,你们自己尽管玩,反正也不会有好处。你们不想讲,就不讲。不久前我已经搜查过童海丝的公寓了,我还要再去搜一次,这次要搜得更彻底。
“等一下支持人员一到,我、白莎和唐诺要出去走走。我们要留住海丝,看有什么发展。”
许律师道:“你一点她的把柄也没有。我会申请叫你马上放人的。”
善楼说:“其实她只要说实话,可以省不少时间,也不必你这种律师帮倒忙。童达利是今天早晨之后被人谋杀的。再等两小时,我就知道旧金山方面的意思,要不要她到案了。”
“我们要去哪里?”白莎问善楼。
“去你办公室。”善楼说。
“之后呢?”
“我们要看一看唐诺的照相机邮包。”他说。
白莎转向我:“唐诺,你要一台照相机有什么鬼用?”
“用来拍照。”我告诉她。
善楼咯咯地在笑:“白莎,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他要一台相机有什么鬼用。”
门上响起敲门声。
善楼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善楼笑着说:“这人姓许,他是她的律师。这是龚海丝,别名童海丝。你们把搜索状送达给她,把这个地方给我拆开来仔细搜查。然后再去她公寓,拆开来仔细搜查……我是说好好的拆,好好的搜。”
他转而对我说:“好了,唐诺。你,白莎和我,现在有空去你们办公室了。”
第五章
宓善楼警官把警车停在我们办公大厦前面的黄在线。他说:“照相器材,嗯?自以为聪明,是吗?聪明死了。”
柯白莎自车中出来,双目直视,下颚前戳,眼里冒火,不向任何人打招呼。
我们鱼贯进入电梯。白莎领头,她一阵风进入办公室,冲着我们的接待小姐说:“那包叫你退回旧金山的包裹还在你那里吗?”
接待小姐点点头。
“拆开来看一下。”白莎说。
接待小姐知道她脾气,不去和她争。她打开一只抽屉,拿出一把剪刀,又在桌上拿起一个包裹,包裹上的地址已改为旧金山的日山照相馆。
她把包裹剪开。善楼首先看向用泡沫塑料填满四周的盒子,他把手指伸进去,掏出那架三十五毫米底片照相机。他皱起眉头仔细看着。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说:“我们的工作中有时需要照相存证,这只是二手货很便宜,我就买下了。”
白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怒视着我。
善楼有些困惑,他把手指再度伸进塑料泡沫下去掏,突然他露出牙齿。“嗯哼,嗯哼!”他一面掏出一个5x7寸放大纸的盒子,一面说:“看看这又是什么?”
善楼把纸盒在他手里翻弄着,伸一只手进口袋,拿出一把小刀。
“等一下,”我说,“这是放大纸。只能在完全没有亮光的暗房里才能打开,否则跑了光就没有用了。你真要看,我可以拿进壁柜,在没有光线情况下打开来,别……”
善楼说:“多妙……少来!我们就要在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把它打开,大家来看个明白。假如里面有什么不能见天日的东西,唐诺,你九九藏书可有的解释了。”
善楼开始要用他的小刀割开盒子的封口时,他突然停下来,仔细再翻看这盒子,笑着把刀子收回到口袋里。
“我该先想到,唐诺。假如你不先把盒子打开,你又怎么可能抽掉几张放大纸,塞几张千元大钞进去。你一定是很聪明,用一把很快的小刀,很仔细的工作。白莎。我现在要证明给你看,你的合伙人如何聪明,他有多欺骗你。”
善楼一下把盒盖撕下一大块,伸两只手指把黑纸包着的一迭放大纸统统拉出盒子。
我警告地说:“警官,黑纸是绝对不能再打开了。一跑光,全部作废了。”
善楼把黑纸一下撕开,往地下一抛。里面还有一层白纸。善楼把白纸也匆匆用力撕开来,用手一团,抛向废纸篓,然后瞪着两只铜铃样的眼睛,看着手中扇状分开,五十张开始在变色的照相用放大纸。
我尽量使自己的表情不要显露出来。还好,善楼和白莎的眼光现在都集中在放大纸上。
“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白莎说。
善楼拿起一张放大纸,看一下,仔细看看发光那一面,翻过来看没有亮光的一面。又拿起三、四张纸,再分别仔细的分开来比较,研究。
“真该死!”他说。
我走过一边,坐下来。
善楼犹豫了一下,又回到那包裹盒子,把所有泡沫塑料看过,抖在地上,把盒子倒转,里里外外看过,看有没有夹层。
他抬头看白莎,“好了,”他说,“我应该想到这个小浑蛋会做出像这种样子的事来的。”
“像什么样子的事?”
善楼说:“白莎,这是一个傀儡包裹,懂了吧?这是一个饵。”
“什么意思?”
“白莎,他当然不敢把五万元现钞带在身边。因为他知道,一旦给我搜到,那还得了。他想把五万元放在一件他在旧金山合法购买九九藏书的商品里寄到洛杉矶来。不过事实上这小子虚虚实实玩个不停,他想到我会打电话问你,办公室有没有收到什么自旧金山寄来的包裹之类。你当然会老实说有一个包裹从旧金山寄来,于是我会叫你把包裹送到总局来,或者我会到这里来把包裹打开来。
“想起来这一招还真是唐诺的拿手好戏,想出打开后会废掉的照相纸,他用这一招事后拿来取笑我。他想我会自己掏口袋来赔他钱,然后过两天自旧金山又会寄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反正那时事过境迁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把五万元拿出来。”
“你的意思是,他偷了五万元?”白莎问。
“不是偷,”善楼说,“他是想找回这五万元来,然后和保险公司讨价还价。”
我说:“我觉得你对我是有成见的。只要我衬衣的扣子掉下一颗,被你捡到,你一定找一件大衣,把我掉的扣子钉上去,硬说大衣是我的。”
善楼开始咬已经湿透了的雪茄烟头。
“善楼,”白莎说,“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善楼说:“我要把唐诺带走。”
白莎摇头说:“不行,姓宓的。你不可以。”
“为什么?”
“你没有拘票,再说……”
“去你的,”善楼说,“我不需要拘票。他是谋杀嫌犯,我还可以加上半打以上的罪名给他。”
“你再考虑一下。”白莎说。
“考虑什么?”
“你只要把唐诺带进警局,”白莎说,“记者就会包围你,他们要知道你是为什么逮捕唐诺的。于是……”
“我没有逮捕他,”善楼说,“我只是带他进去问问。”
白莎说:“除非你宣布逮捕他,否则他绝不会跟你走的。这种事他太聪明了,在你能收集到所有证据之前,他会迫你在公众之前出尽洋相。等他全身香香的离开警察局的时候,你会看起来像只被人耍弄的猴子。”
善楼又咬了几秒钟雪茄,用生气的眼神看我,转过去看白莎。他要说什么,改变主意,又咬了几秒钟雪茄,他点点头。
“白莎,谢了。”
“倒也不必。”白莎说。
善楼转向我,说:“你给我注意了,聪明人。你只要乱动一下……一下下,我就对你不客气,把你关起来,要你好看。”
善楼转身,恨恨地走出办公室。
白莎说:“唐诺,我要和你谈一谈。”
“等一下。”我说。
我走向我私人办公室,卜爱茜站在门口,在看着这边的事态发展。
我用很低的声音对卜爱茜说:“你给我接旧金山照相馆的电话,我要和那里的经理说话。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可能在白莎的办公室里。你叫对方不要挂电话,通知我一下,我会回自己办公室和他讲话。”
“你知道那男人名字吗?”她问。
我摇摇头,说:“他是日本人。你说找经理好了,我要他自己和我说话。这时候他们可能已经关门了,万一真关了门,你试着问他们有没有下班电话可以找到经理。”
卜爱茜看着我问,“唐诺,你是不是又惹祸了,而且祸惹得不轻?”
“怎见得?”我问。
她说:“善楼拆开包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有我在看你的脸,有一度看来你要摔倒了似的。”
我说:“别管我的脸,爱茜。我反正自己已经深深陷进去了,说不定,你也被牵进去了。”
“会不会叫我宣了誓,作对你不利的证言?”她问。
“万一他们要你出庭,站在陪审团前面,你只能说实话,除非……”
我突然不出声,她仔细看我。
“除非我们先一步结婚,是吗?”爱茜问。
“我没这样说。”我说。
她说:“我说了,唐诺。假如你要和我结婚,我就不能出庭作证说对自己丈夫不利的话,之后我们再去内华达州办离婚。为了你,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谢谢,”我告诉她,“我……”
白莎站在大办公室大叫道:“岂有此理!你准备一个下午都嘀咕个没完?还不赶快来我办公室!”
“我就去!”我说。
我走进白莎私人办公室。她把门关上,上锁,又把钥匙放进她办公室抽屉。
“这是干什么?”我奇怪地问。
她说:“你要留在这里,直到他们说你没有事为止。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嘀嘀咕咕和卜爱茜说些什么,不过假如你是在叫她打电话给旧金山那照相馆的经理,我一定要在边上听你说些什么。”
“你怎么会想到我要打电话到旧金山找什么人?”我问。
她说:“别在我面前玩花样。我白莎会相信你跑到旧金山去买一盒外面封套拆开过的放大相纸?你买这架照相机的目的是掩护你把放大纸寄回来,不会太引人注意。告诉我,出了什么毛病了?是不是店里有人把你放在盒子里的东西黑吃黑了?”
我走到窗口,背对着白莎。我看向街上,心中非常不是味道。
白莎向我大叫道:“回答我呀!别光站在那里拖时间。老天!你不知道目前你糟透了吗?我从来没见过宓善楼如此生气过,你……”
电话铃响。
白莎一把捞起话机,她说:“他要在这里接电话。”
电话那一端传来一阵不太同意的声音,白莎大叫道:“岂有此理!爱茜,我告诉你他要在这里接那个电话,你给我把它接过来,听到了没有!”
我转身说:“白莎,我不能在这里接这个人的电话。”
白莎说:“去你的不能。你要讲就在这里讲,不然我根本不让你讲。你给我想清楚,要不要接?不接我就叫爱茜把长途电话销号。”
我看到白莎火冒三丈的眼光,走过去,把电话拿起来,“请问是不是日山照相馆的经理?”
对方回过来的是快速、神经质、结结巴巴的日本式英语:“我是经理,没错,我是高桥。”
“我是赖唐诺,”我说,“我在洛杉矶。你是不是那位卖给我照相机和放大纸的人?”
“没错,没错。”他急急地向话机说:“高桥浩司,经理,日山照相馆,请多指教,先生。我有什么可服务的,赖先生?”
“你一定记得,”我说,“我买了一架二手货照相机,还有一盒放大纸。”
他说:“喔,是……是……已经送去机场了。我派人专程送去的,最快的空运。”
“包裹是来了,”我说,“但是我买的东西没来。”
“包裹到了?”他问。
“是的。”
“但是,你买的东西没到?”
“是的。”
“抱歉,我不明白。”
我说:“我买的是特别的一盒放大纸。寄来的那一盒不是我买的那盒。封口有人动过手脚,是开过封套的。”
“开过的?”
“开过的。”
“喔!抱歉,真抱歉。这里发票存根上什么都记清楚的,我马上再寄一盒完全一样的。不会错,立即寄。”
“我不要另外寄一盒纸来,”我说,“我要我买的那一盒。”
“我不懂。”
我告诉他:“我认为你才清楚得很。你听着,我要我原来买的那一盒,你听懂了吗?”
“我们愿意立即送一盒全新的来,非常快。抱歉,不幸的意外。也许你买了之后,有人拆开来看过,会不会?”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后来在柜台底下发现5x7的放大纸。非常抱歉,请原谅,我们会补救的。”
“你听着,”我说,“请你仔细听。我要原来那一盒纸,我要那盒纸很快寄过来。要是我拿不到,会有大麻烦。大麻烦!你懂吗?”
“是,是。已经够麻烦了。纸的事抱歉,马上到。再见。”
他那一头把电话挂上了,我挂上电话,看向白莎。
“狗娘养的!”白莎自喉头发声道。
“我?”我问她。
“他。”她说。等了一阵,又加上一句,“你也是!”
她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唐诺,你应该知道,怎么可以和日本人打交道。我相信他们可以看透你的脑袋。就像我可以看透报纸没有报导出来的另一面一样。”
“那架相机买得很便宜的,”我说,“我认为是赃货。”
白莎贬了两下跟皮。她说:“便宜个鬼!你买那照相机本来就不准备用它拍照。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买照相机?”
“我看最好我不要告诉你,”我说,“我可能情况不太好。”
白莎说:“应该是‘我们’情况不太好。你希望不被别人知道,寄下来给你的,到底是什么证据?”
“那不是什么证据,”我说,“宓善楼说的没错,那是五万元现钞。”
白莎张大了嘴,双目睁得很大。
“五……万元。”
“五万元。”我说。
“唐诺,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
“宓警官没有错,”我说,“那家伙在运一只衣箱。我变点戏法,他拿了我的箱子,我拿了他的箱子。五万元原在他的衣箱里。我有一个想法,这可能是他们为我设的圈套,所以我买了一架相机和一些放大纸。我愉偷的趁经理在为我取一些我要的照相机零件时,在柜台下把放大纸抽出了几张来,把五十张千元大钞塞进盒子里去。我告诉他们,我要立即寄回办公室。我叫他派专差去,我到的时候,包裹也要到。”
“你真笨,”白莎说,“这种奇怪的行为,他不起疑心才怪!”
“不,不是的,”我说,“我对相机一再挑剔,测试,对那藏书网包纸,只是常事一件。照相机是重要的东西,我离开的时候,他正在叫他的一位职员专门跑机场。”
白莎大摇其头说:“唐诺,你一直是个有脑子的小浑蛋,但是有的时候你做出事来,聪明过头,反而变白痴了。你为什么不选一家美国人开的店呢?你斗不过日本人。别看他们左一个鞠躬,右一个鞠躬,他们眼睛瞄呀瞄的像毒蛇捕食。我们美国人大而化之。那些日本人什么都看得透。珍珠港,还没有教训够你?你自己也当过水兵的。”
我说:“你有偏见,白莎。各国的人都有好有坏。日本人看我们这种两目直视对方眼睛,握手,互拍对方的肩膀,好像热诚得不得了的样子,才可能认为虚伪得不能再虚伪。你形容的日本人鞠躬,只是他们见面,分别时的礼仪而已。你怕他们,是因为他们比你聪明。”
白莎被气两眼冒火。她说:“去你的,他们没有欺骗过我,他们却欺骗了你。”
我说:“争吵没什么用。包裹进来时你见过。像不像有人动过手脚。”
她说:“老天!不可能有这回事。包裹包得好好的,寄件人的橡皮戳清清楚楚地印在面上和牛皮纸袋封口上,寄到我们办公室注明由你收拆。所以我才拆开来看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根本没有机会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我才把外面打开,电话铃就响了,是宓警官来电。我就立即出动找你去了。”
“现在,”我说,“我们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白莎:“里外不是人!何止如此。我们自油锅跳出来,又掉进火坑里去了。唐诺,一定是你被跟踪了。假如不是那个浑蛋日本人,一定是另外有人在跟踪你。跟进了照相馆,或是在店外隔着玻璃窗看你。那个人也许制造了机会对那个包裹……”
白莎看到我脸上的变化,“怎么啦,想到什么……唐诺。”
我说:“有个女人!我想起来了,我一走进那照相馆,就有一个漂亮女人跟进去,东问西问那些照相机。她是在靠近门的另一侧柜台里,我是在店面靠里的二手货部分。”
“她什么长相?”白莎问。
我摇摇头。
白莎突然生气地说:“少来这一套。你看到一个漂亮女人,而你说不出她长相?”
我说:“这个女人我真的说不上来。那个日本男人去拿相机给我看的时候,我正全部心思在想办法把五万元装进放大纸纸盒里去。我向他又要相机,又要套子的。”
“好吧,”白莎说,“有人盯上我.99lib.t>们。你把衣箱掉了包,你把姓童的箱子里五万元拿出来之后,箱子放哪里了?”
我说:“我用假名葛平古租了一个房间,那是在金门桥大旅社。我把事情安排到进可以听姓童的电话,退可以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童达利来电话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
白莎想了一下,“怎么可能警察没有想到有人在搞鬼,赶到金门桥大旅社来,把那个葛平古当场捉住?”
“因为葛平古不在那里。”
“为什么不在?”
“杀手先一步把他绑走了。”
“老天!”白莎大叫道:“有警察在追你,说你谋杀了人。又有凶手在追你,向你要回五万元……还有一个漂亮女人,你不知道她是谁,稳稳坐在家里,奶罩里有五万元赃款。”
“这就是我说的里外不是人。”我承认。
“他奶奶的!”白莎说。
长达几分钟白莎没有吭气。但是五万元是一笔大数目,她终于还是开口了,“五万元……五万元……老天!唐诺,你已经把钞票弄到手了!我们可以拿一万五千元奖金!你为什么要把它从手指缝漏掉了呢?”
“有一点我研究不出来,”我说:“什么地方肯定有个漏洞。童达利是知道童海丝来过这99lib.里的。”
白莎道:“童海丝l看我下次见到她不找她算账!”
“你让我来对付她,”我说:“她对我有信心,而且……”
白莎大叫道:“对你有信心!她把你绕在指尖上玩。她用假睫毛向你眨两下,笑一笑,把大腿翘起来,给你看一点肉,你呀!就躺在地毯上打滚了。
“唐诺,你能不能脑袋里有点理智?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层衫。除非女人一开始就喜欢你,否则男人连一垒也上不去,哪能得分。那个女人是在吊着你玩,她哪是对你有信心。好吧!告诉我,还有没有什么其它坏消息?”
我摇摇头,说:“目前没有了,但不久我还会碰到的。”
她喊道:“你还会碰到!你碰得还不够吗?你把我们侦探社陷入困境,把我们和宓警官的关系搞成敌对状态,又把你自己变成谋杀嫌犯,弄不好你还会屈打成招。最坏的是五万元经过你手又泡了汤,你不说实话你就被套牢了。你一说实话警官就可以把你关起来……你竟还敢站在这里说你来对付她……你不怕凶手盯了你屁股后面咬!
“这一边由我来对付童海丝这小妹子,你给我马上回旧金山。你要是找不回那五万元,你就别回来见我!”
“我在想。”我说:“那个连爱玲也许是个答案。”
“再见到那个跟你进照相馆的女人。”白莎问:“你会认得出来吗?”
“有可能。”我说:“但是不一定,没有把握,我只知道她年轻,好看,穿得很好。”
“你告诉我,”白莎说:“你在店里的时候,她是不是始终都在店里?”
“是的,不过自始至终她只给我背影看。”
“你离开的时候,她还在里面,是吗?”
“是的。”
“你要走出店门,一定要经过她,是吗?”
“是的。”
白莎说:“你记不记得她闻起来是什么味道?照你所形容的女人,应该是会抹点香水的……”
我摇摇头,说:“我记不起来。”
“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做,”白莎说:“你先想个办法去弄一张连爱玲的照片。”
“我已经有几张她的照片,”我说:“泳装照,盛装照和裸照。”
白莎晚:“嘿!既然如此,你还要我教你怎样做侦探吗?把这些浑蛋照片带去旧金山,去那日本人开的照相馆,找到那个接待那女人的店员。给他看相片,问他照片里的人是不是那天问照相机的人。假如是的,你打电话给我,我马上赶去,看我来整这个浑女人。这种场合呀!就用得到我了。换你就不行了,给你看点腿,你就可以绕在她指头上转了。你叫她给我大腿看,她的大腿不如我膝盖粗。唐诺,就算你爱白莎,你给我快快走。宓警官不是笨人,他一想通马上会回来的。快走吧。”
我说:“白莎,我们真是心灵相通,我也认为越早走越好。”
白莎道:“那就快滚呀!你马上要叫我吊销执照了,而你还站在这里叽叽呱呱没完。”
我开始走向门去。
我不敢告诉她,那个日本照相馆原先就是替连爱玲拍这些宣传照的。白莎说得对,这次我玩完了。
第六章
下午七点三十分,喷射客机把我带到旧金山的机场。在机上被招待了几杯不要钱的香槟和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乘出租车到皇庭大旅社,在里面鬼混一阵子。
假如有人在跟踪我,我应该可以发现的,但是没有。
当我确定没有被跟踪时,我来到卡多尼亚大旅社,我没有向柜台打招呼,直接来到七五一号房门口,我敲门。
我听到门里有动静,很小心的移动位置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什么人?”
“开门。”我含糊地说。
“是什么人?”她问。这次,她的问话中充满了警觉。
我说:“搞什么鬼!这时候你还听不出我的声音,开门。”
“抱歉,探长,”她说,“一开始我没能听出你声音来,我……”
她打开门一看,愣住了。
我把一只脚跨进门坎,然后把肩膀挤进去,站进房间里。
“你!你是谁?”
我说:“我姓赖。我也是个侦探。”
她说:“噢!老天!你是那个衣箱……”
“正是,”我说,“我想知道的是我的衣箱怎么会到他手上去的。”
她穿的是一件丝质睡衣,颜色鲜艳,曲线毕露。最上的三个扣子,她没有扣,以下的部分在设计的时候就是叫男人大饱跟福的。
她非常美丽,看得出她哭过。
她看向我说:“真抱歉,你现在来,你的衣箱让警察拿去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这事在哪里发生的?”我问道。
“在十楼。”
“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定是他一到达就发生的。车站弄错了。那套房是预定的。”
“套房?”我问。
“是的。”
“为什么要套房?”我问。
“那是他用电话预先定好的。”
“但是,为什么需要套房呢?为什么不只要一个房间呢?”
“你去问他,”她说,“恐怕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是吗?”
“那倒是真的。”我说。
“坐吧。”她邀请道。自己坐到长沙发上,用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看向我。装作无辜受累的样子,但是,也许我已经先入为主,对我的效应正好相反。我觉得她是怪异的罪恶感作祟。
“我知道,你在为那个女人工作。”她说。
“哪个女人?”
“那个女人……那个龚海丝,她自称是童海丝。”
“你不喜欢她?”
“她只是个……寄生傀儡。”
“我们都寄生在地球上。”
“她是个掘金主义者。”
“怎么会?”
“你会不知道?她缠住童达利,因为她想要钱。”
“他给她钱?”
“当然他给她钱。所以她摆脱了她的老相好,吃定了童达利。她要吸干他的血。”
“她做了什么?”
这次连爱玲眼中冒出火了,她说:“你明知她做了什么。给她的钞票她都花光了。所以,她掉包那只衣箱去偷童达利的五万元。可怜的童达利,因为付不出她要求付的钱,对方以为他在故意拖欠,所以做掉了他。”
“有这种事?他衣箱里有五万元!”
“有过。”
“那么,那只衣箱呢?”
“海丝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她是用你的衣箱来掉的包,让达利拿错了衣箱,达利带了那衣箱到这里来时,一切都太晚了,没救了。出事是一定的。”
“什么叫出事是一定的?”
“这件事除了他,还有别人,那些人不喜欢事情进行的方式。”
我说:“事情进行的方式,怎么讲?”
“他欠他们钱。”
“他该付而未付?”
“我告诉过你,该付,但是付不出。他们以为他在故意拖……”
“他本来是想付的?”我问。
“当然。”
“他有五万元?”
“至少,也许还多一些。”
“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她把头低下、眼观鼻、鼻观心,静娴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钱从哪里来的话,会不会有利于破案?”我问。
“我看不见得。”
“这些你有没有都告诉警察?”
“没有。”
“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们早晚会知道,一旦他们知道了,那个龚海丝就会完蛋。假如我告诉警察,警察依我说的去办案,会以为我是妒忌,故意诬陷龚海丝。到时她会说这是一个妒忌她的女人造出来的故事。警察来不及整她,她倒有时间消灭一切证据了。
“我现在什么也不告诉警方,让警方自己去发现有这样一个童海丝,警察会因为得来不易,而尽量发掘她的一切,到时她想跩也跩不起来。警察问我什么我都回答了。问一句答一句,我什么消息都没有自动提供给他们。”
我说:“据我知道,他是坐豪华号夜快车来这里的。”
“是的。”
“你为什么没去接他?”
“他不要我去接他。”
“你知道他会带一只衣箱一起来?”
“我只知道他要带一大笔现钞过来,因为他有账要付。我不知道现钞会在衣箱里。”
“你知道他会住进这家旅馆来的,是吗?”
她看向我,在半透明的睡衣里扭动一下,我可以看到她曲线的波动,她说:“赖先生,你看我像是个三岁小孩吗?”
“你知道他在这里定了房。”
“当然。”
“定的是个套房?”
“是的。”
“但是,你没有去车站接他?”
“他认为有危险。”
“在他住进后,他会与你联络?”
“是的。”
“但是,最后没有来联络?”
“没有,我真正知道他已经来了的时候,是警察光临的时候。整理房间的女仆发现了尸体。”
她自桌上抽出一张面纸,开始擦眼角。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正确时间,是八点到九点之间。”
“那么,至少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你在担心,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来联络?”
“我知道他在确定没有问题的时候,才会放心地和我联络。在不太确定安全的时候,我也不希望他和我联络。”
“我想警察认为他是在上午十点钟被人杀掉的。”
“警察并没有告诉我这些。”她说。
“你怎么知道他拿了我的衣箱?”
“警察告诉我的,他们查了洗衣店的记号。”
“我认为警察不会告诉你这些事的。”我说。
“他们是没有,他们问我问题。他们要我说我认不认识你。”
“你怎么告诉他们?”
“知道什么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连爱玲,这样说,说不通的。他一到旅馆,你当然马上就知道了。你上去,在他订的大套房里,和他见面。他打开衣箱的时候,你在边上,你们两个发现那不是那只衣箱,衣箱里也没有钞票。
“他一定是热门货,否则他会用一条皮带把钞票放在里面带在身上。五万元现钞,不敢带身上,反倒要放在衣箱里托运,他一定是众矢之的。
“据我看,他一打开这只衣箱,他就请你跑趟车站,到行李托运的部门去投诉,说衣箱误领了。你知道衣箱什么样子,你可以替他认领。你会付点押金,或是身分证明,再不然,你会告诉他们千万不能让别人领走那只衣箱,以便你带着领错的衣箱来交换。你会用点口才,机智,女性的优势,总之,用一切方法,把衣箱弄回来。
“我有一种想法,你可能曾经对他们说出我的相貌。反正,你到了车站,不久你弄明白那只衣箱是一定被领走了,所以你就开始找我。”
她按按嘴巴,打了个大呵欠。
“怎么样?”我拖得长长地问,让房间变得没有声音,我也不再吭气。
她说:“我看你可以走了。”
我问:“假如,我现在还不想走呢?”
她说:“我可以叫旅馆里的侦探,也可以叫警察。”
她又打了个呵欠,假装礼貌,用手指拍拍嘴巴。
“我可以帮你叫他们来。”我说。
“那真再好没有了,唐诺。随时随地,警察也会高兴不过的。”
“.99lib.目前你做什么呢?”我问。
“上床,单独一个人上床。”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一个工作,或……”
她站起来,走向门口,把门拉开着。我找把椅子坐下来,自桌上拿起一份︽五金世纪︾杂志,开始阅读。
连爱玲站在门旁几秒钟,走回来把门关上。她说:“既然你不吃敬酒,我就只好给你吃罚酒。”
我说:“这才是好孩子。我在等你报警。”
她保证道:“会的,会的。但是几件事先要办好。”
她把她双手放在睡衣上面,一下撕下来。一粒扣子落下,然后是裂帛之声。
她再撕开睡衣的下摆,她说:“要告人家调戏,或是强暴未遂,证据是十分重要的。那些陪审员会色眯眯地看这件呈上的证据,然后看向我,心里在想我穿上这件衣服时是什么样子。”
我站起来,走向门去,连杂志都忘了放下来。
她追上来对我说:“终于你和我有相同的看法了。但是,你得送我一件新睡衣。唐诺,这件是给你弄坏的。”
我根本没有停下来看一下。
我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我停在柜台员前面,我说:“也许你要一张我的拜访卡。”
我把一张十元钞票横里对折,送到他面前。
他说:“噢!钱先生。我们最欢迎你这种访客。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白天这里有几位总机小姐?”我问。
“什么叫白天?”他问。
“早上九点算不算白天?”
“有两位。”
“房间对房间的通语,我注意到你们不是自动的。小姐们怎样分工,有特别分配方法吗?”
“有,正常作业时我们以六楼为分界线。凡是六楼以下的接线工作由左侧小姐负责,七楼以上的由右侧的小姐负责。”
“早上,右侧的小姐,”我说,“是……”
他说:“我们最忌丑闻。小姐们奉命绝对不能偷听电话对白,更不可以把偶尔听到的对白告诉别人。”
我说:“当然,当然。出事情你担当不起,我也担当不起,那是犯法的。那个在右边的小姐,也许你知道她名字和住的地方。”
“知道,但是告诉你不太方便。”
“我只想找她谈一谈。”
“你知道,这两天尤其不适宜,旅馆因为谋杀案紧张得很。”
“我懂得,”我说,“我绝对不做影响你们信誉,或是会有不良宣传的事。”
趁他在研究我的时候,我又说:“当然,一切还是由你决定。”
他用张便条写了一个名字和地址在上面,把便条扣在柜台上推给我,顺便伸手和我相握,他说:“钱先生,替你服务是我们的荣幸,有空请再来。”
“谢谢你,”我说,“我会再来的。”
我走出旅社,叫辆出租车,看他给我便条上的地址。
姓名是盖波妮,地址是很近的一个公寓。
我向出租车后座座垫一靠,心里在作自已的打算,这件追查工作中,我占先的时间并不多。今后每一分钟对我都十分重要。但是,必然的,现在在旧金山,有一段真空时间,我无法利用。那就是现在起,到明天早上日山照相馆开门为止。
我请计程司机扳下等候表,我乘电梯上三楼敲盖波妮小姐公寓的门。
门打开一条缝,一位苦瓜脸的年轻女人在门里,看到是我好像十分受窘。
“波妮出去了。”她说。
“请问你是哪位?”我问。
“她室友,我姓欧。公寓是我们两个合租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来找波妮的?”
“这……他们都,我……我是猜的。”
她神经地,高声笑起来。
“事实上,”我说:“我是想来和你们‘两位’谈谈的。不知波妮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出去约会了……你自己猜吧。”
“会很晚?”
“很早。”
“那么会是清晨喽?”
“明天的。”
“我可以不可以进来和你谈谈?”
“我乱七八糟,公寓也乱七八糟。我在从事晚饭后的工作。”
“我也是洗碗能手。”
“这样的小公寓不行,两个人在小厨房里会撞车。你为什么要见我们两个人?”
“说来话长。”我说。
“好吧,进来坐好了,你是等不到波妮的了。太晚,我也必须睡觉。不过你让我告退一分钟,我可以陪你聊聊。”
她打开壁柜攫了几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跑进浴室,把门关上。我看向小厨房,所有碟子都已经洗好,迭在水槽里,但是尚未冲水、晾干。瓦斯炉上有一壶热水在冒气。
我用热水来冲水槽里的碟子,拿起一块干的洗碗布把碟子擦干,架在架子上。
我快弄完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转身回望。
欧小姐已经把眼镜拿掉。她穿了件家居长袍,空气中微微有清香的香水味。
“你在干什么?”她问。
“我弄完了,”我把洗碗布挂在挂钩上说,“你在干什么?”
“吃完晚饭我总喜欢换件衣服,”她说,“多少可以打破一些单谓的生活,我……你来得很意外。你不该替我洗碟子的。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走过去,到沙发旁,扶住她一只手臂道:“我希望能和你谈谈,我要消息。”
“你是谁?你……噢,我打赌你是一个警官……但是,你一点也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警官。”
“你见过多少警官?”我问。
“不太多。”她说。
“在哪里见到的?”我问。
“多半从电视上见到的。”
“到底是真的警察,还是演员?”
她大笑说:“好吧,我投降。”
我说:“打蛇随棍上,假如我让你认为我是警官,我会有不少好处,但是我不占这个便宜,因为我不是警官。我是一个私家侦探。”
她睁大了眼睛。“噢,噢,”她说,“一个私99lib?家侦探!”
我看向房间角上的电视机,向电视机一鞠躬。
“这是干什么?”她说。
我说:“你对私家侦探的好感都是靠它之赐。这样好了,告诉我一些有关波妮的事。”
“有关她什么?”
“对于那死人,她告诉你些什么?”
“你是说那个被谋杀的人?”
“是的。”
“我……她怎么会告诉我有关他的事?”
“所有在旅馆里的人不会都是傻瓜。大家猜也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问你,连爱玲今天早上是不是在等着见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唐诺。”我说。
“唐诺,我不清楚你的底细。”
“不必深究,”我说,“你还是说童达利。”
“我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我说,“只要你告诉我,波妮怎样说他。”
“你怎么会想到她会告诉我这种事情?”她问。
“说来话长。”我说。
“说给我听听。”
“好吧!”我说:“你对世人有兴趣,你对事物有兴趣,但是你很内向,很保守。你不是那种肯随便接受约会和别人出去的人,你要接受男人友情,你得衷心觉得他可以信任。”
她惊奇地看着我,过了一下,她说:“这和波妮有什么关系?”
我说:“波妮不同,波妮的性格正好和你相反。波妮喜欢出游,享受快乐时光。她喜欢随波逐流。男人只是能带她出游的道具,她可能也天天换道具。”
她把眼睛眯起来,说:“你是一个侦探,刚才我一开门,就以为你是来找波妮的。就凭了这一个事实,你推理出那么许多理论来。你没问我,我只告诉你她出去了。你就知道一切了。事实上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突然来,我以为波妮又搭错线了。她不止一次了,一晚上约好了两个不同的男朋友……”
“你的推理能力很强。”我说。
“哪有那么神。我又不会心灵感应。”
“我看你对我性格的判断,就是用心灵感应看出来的。”
“没有。”
我说:“每个人性格不同,照我看你,你过的是比较寂寞的生活方式。你下了班不太出去,只是看看书,而大部分的时间浪费在看电视上。你不管好坏,有什么节目就看什么,你吸收不少官兵捉强盗,私家侦探神勇的故事。这也是现在节目中很热门的。”
“是的。”她承认。
“好了,”我告诉她,“这就是线索了,你不太出门玩,你内向,但是你.99lib.对世事,对人们有兴趣。现在你看,你对电视警匪节目是专家,波妮的旅社中发生了谋杀案,你能不等波妮回家、第一件事就好好的问她,她知道些什么吗?”
突然那欧小姐把头甩向后面,大笑出声道:“唐诺,我服了你,我盯住了波妮问,把她肚里知道的都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有没有影响。这里面有些是不应该告诉任何人的。有些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我知道,”我说,“那些她自电话中听来的就属于此类。”
“唐诺,”她说,“你把我放在一个尴尬地位了。”
我说:“给你两条路走,一是我俩交换情报,早日破案。另一条你不说,我也不说,任由凶手得逞。”
“我……唐诺,你让我参与你在办的案子?”
我说:“可以,但你要有有用的情报。童达利和连爱玲在一起的事,有多久啦?”
她说:“没人知道。不过一定是在她来旅社之前,就在一起。
“她住在洛杉矶,用连爱玲名字租的公寓。六个礼拜前她来这里,用谭芭丽的名字登记住旅社。她是以月租来计的,在这里和洛杉矶之间飞来飞去。
“在洛杉矶,她公寓名字是连爱玲。她是在建立双重人生。所以,她假如跑出洛杉矶,用谭芭丽名字在旧金山,可以大模大样,自下而上,任何人再也找不到连爱玲这个人。”
“哪些人知道这件事?”我说。
“显然只有童达利。每次她来这里的时候,他至少每天要打四、五次长途电话到这里来给她。
“但是童达利的女朋友,一个叫海丝的,不知怎样知道了这件事。她赶到这里来,发生了大争执。隔壁的房客,打电话报告柜台。据说双方讲的话都是不堪入听的。”
“有哪些不好听的话?”我问。
“还不都是些女人吵架时的词儿,荡妇啦,妓女啦,母狗啦……一吵架什么都出来了。”
“好吧,吵架的事不谈了,说一下谋杀的事吧。”
“童达利一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她一定已经在他房里不少时候了,然后……他们发现了箱子有什么不对了。”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用电话?”我问。
“两个人谁也没有用电话。套房和她房间突然完全没声音了。”
“但是你说他一来旅社就打电话给她的。”
“他一进套房,就打电话给她。没错。”
“你想她上去了?”
“我知道她上去了。因为有人打电话来要接套房,波妮接过去,是爱玲接的电话。”
“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知道吗?”
“不知道,来电是一个男人声音。男人一说要找童达利,爱玲就把电话交给了童达利。”
“他们谈些什么内容?”我问。
她摇摇头。“波妮这次没有时间去偷听。另外有电话进来,一个接一个,忙了一阵子。”
“没有一点概念,来电是什么人吗?”
“没有。”
“警察有没有找波妮谈过?”
“还没有。”
我把皮夹拿出来,拿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说:“欧小姐,你在帮我进行这件案子过程中,会要有点开销的。我需要一张名单,列出连爱玲过去几天打过电话出去的电话号码。尤其想知道她有没有和一家叫日山照相馆的有过什么交易,她是不是一个照相迷。”
“对这件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会有很大的关系,你认为能替我办到吗?”
“也许,”她说,“唐诺,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多的事?我是指我的性格什么的。我就那么明显没有男朋友吗?”
“不是明显,”我说,“只是看得出你有深度,真心和忠心,所以猜想你有一点寂寞。”
“唐诺,你是不愿意直接说出来使我难堪。”
“怎么说?”
“我是一条冷板凳,”她说,“我自己知道,你比我更知道。你在客气地形容一条冷板凳,听起来好听一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找漂亮的女孩子做室友,事实上这是我的嗜好。大概是可以满足我的自怜狂吧。
“你看波妮,波妮每晚有男朋友约出去。她没有固定户头,她在圈子里混。其它人都在她手上的线下牵来牵去,都是她的冤大头。
“她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每次她出去,洗碗,整理房间总是我。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因为在她出去之前,当她为男朋友换衣服,打扮的时候,我可以叫她说实话。晚上,我会叫她告诉我,她这次约会的全部过程,他们说些什么,玩些什么,去过哪些地方。
“我也常逼迫她告诉我她工作上的事,尤其是大旅社里的蜚短流长……老实说,耐性较差的好孩子早把我赶出她生活圈子了。无论如何,波妮是一个好伴侣。她了解我,对我忍耐,知道我有内在的挫折感,我自己无法过这种生活,我听听也算过过瘾。”
“欧小姐,你自己做什么工作?”我问。
她说:“我叫欧南西,你可以叫我南西,我是做簿记的。我注定是做簿记的。当然我受过秘书的训练,但是我喜欢数字,数字也喜欢我。我玩算盘,玩计算器,熟练得不得了。我可以一面聊天,一面加单据上的数目字,而且绝不出错。
“另外有件事。那些做女秘书的一定要打扮得花枝招展接待客人,或是到老板房间去做速记。倒也不是故意,但是一旦换了一件衣服,老板就会注意到。但是簿记员,坐在大办公室的一角,她在做什么事,连鬼都不知道。
“那就是我,就是我的人生。”
“有件事你不知道。”我说。
“什么?”
“你是一流女侦探人才。”
“我?”
我点点头。
“为什么?”
“第一,你不太突出。你自己刚才形容过,退在办公室一角,不引人注目,就是女侦探最大的要件。你可以到东到西转,没有人注意到你是南西。你推理很好,你有很强的观察力,你有好奇心,你记忆力强,判断能力高……包括你的自我判断。
“当我回去洛杉矶后,我要替你看看,那边有什么你可做的。下次,我们公司假如需要一个女作业员,我第一个会问你,愿不愿跳出这簿记员的位置,真正的到社会上去过一下刺激的人生。”
“这会不会一定要我辞掉现在的工作?”
我点点头,问:“会对你造成很大损失吗?”
“不大。”
“结果不如你所想,你再找工作有困难吗?”我问。
“我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可以找到工作。你的真正名宇是什么?”
我给她一张有我名字的公司名片,她拿在手里好像这是印在白金上的。
我问她道:“现在这个工作,你做了多久了?”
“七年。”
“我说吧!”我说:“你是安份工作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波妮希望和你同住一个公寓的原因。你喜欢干净整洁。我打赌波妮出门的时候,往往把衣服鞋子抛得满地都是,但是她回来的时候,衣服也都挂起来了,床也放下来了,倒下就可以睡了。我可以想象你在办公室也是如此。你会不断替别的女同事收拾东西,你会掩盖她们的小错,你会不声不响把工作一件件搞好。我相信你管的账簿干干净净。
“我相信一旦你辞职不干,办公室会乱成一团糟,职员会什么东西都找不到。老板会大叫:‘欧小姐哪里去了。去把她找回来。’到时他会加你薪。你要多少,他给你多少。”
瞅南西看向我,眼睛闪烁着光彩。“唐诺,”她说,“这一点正是我自己不能确定的。我一直不敢试,我认为太自抬身价了。”
我说:“一点也不会。决心试一试!怎么样?”
“唐诺,我真的想试一下,我积不少钱下来……我可以用一段空闲时间换另一种生活方式……我明天就递辞呈。”
“嗨,等一下,妹子,不要听风就是雨……”
“不行,唐诺,我决心要干了。这种事我早已在脑子里想过好多次了。经你一提,其实这就是我老早想干而没有下决心干的。噢……唐诺。”
她伸双臂抱住我头颈,用全力把我抱向她。我感到她长袍里的肌肉在颤抖。
“唐诺,”她说,“你真是可爱,是我的救星!我一定要给你看我能做些什么?从今晚开始!今晚波妮回来,我会问她有关谋杀案她所知道的一切。也会问他旅社里一切有关的谣传,我会榨干她。”
我也抱她一下,拍拍她臀部,我说:“这才是好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把双臂放在我双肩上。她微笑,连她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她终于把压在心里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她早就想要改变一下自己,但是总没有勇气,今天被我无意中触发了。她答应我,明天她会装头痛,自办公室溜出来帮我忙。
她兴奋得直发抖。
晚上十一点,我找了个浴池过夜,我感觉到警察可能会发动全市的旅社在找我。他们不会想到我会睡在三温暖浴室的。
我很小心,用的是我真的姓名和地址。
第七章
我轻闲地就在浴室用一顿早餐。果汁、蛋、火腿、咖啡和热的饼。我是特意好好地吃个饱的,因为下一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地服用。
日山照相馆九时开门,我九点零一分走了进去。
那位架着厚镜片、露一大堆牙齿、卖给我照相机的日本经理很礼貌地接待了我。
“抱歉,”他说,“我是高桥浩司。给你添麻烦了,有人把放大纸抛在地上。一定是你买的那一盒。抱歉,请。很抱歉。”
他鞠躬,徽笑。又微笑,鞠躬。
“这件事等一下再讨论,你的另一位伙计呢?”我问。
高桥浩司向在橱窗中调整照相机位置的木脸日本人点一下头。
“把他叫过来。”我说。
高桥说了几句日语后,另外那位就走了过来。
我打开皮夹,拿出两张连爱玲的照片给他看。“你认识这位小姐吗?”我问。
他花了很多时间,仔细看照片。
我快速地抬起头来,高桥浩司正在皱着眉头看他。
“我也替人照相。”高桥说。
我说:“当然。我知道你也替人照相。你的名字在背面,照相馆的名字也用橡皮戳印在背面。你认识这位小姐。”
“这些都是宣传照片,”他说,“后面我有摄影室,专拍人像。你要不要参观一下?”
“这位小姐你认识吗?”我说。
高桥说:“当然,当然。我认识。”
“知道她住那里吗?”
“我档案中有她地址,你为什么问这张照片?”
我转向另一位伙计,我说:“那天我在这里买照相机,有一位年轻小姐在店里,是不是照片里那个人。”
他把头固定在一个位置,一动也不动一秒钟,眼光摇曳地看着高桥浩司,他摇摇头。
“不是,”他说,“不同的一个人。”
我问:“你认识那客人吗?她以前来过吗?”
“抱歉,不知道。她看照相机,问问题,但是没有买照相机。”
“我离开后,她留在这里多久?”
“你出去,她也出去。”
“马上?”
“几乎同时。”
我面向高桥,我说:“你给我听着,我不知道什么人在搞鬼,但是,最后我一定会查清楚的。假如是你在……”
我看到他的眼光自我肩上向前望,他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微笑,突然冻结成狞笑。
“好了,小不点儿,”宓善楼的声音说,“这下真相大白了。”
我转身看他。
宓警官有另外一位便衣陪他在一起。在他告诉我那个人是旧金山警察局警官之前,我早已看出他是个条子了。
“可以了,”善楼说,“唐诺,这里由我们来处理,你跟我们走就可以了。他们希望你能到总局去一趟。”
“凭什么?”我问。
他说:“今天以盗窃罪收押你,最后也许会以谋杀罪起诉你。”
高桥摇摇头。
和善楼一起来的人把衣襟向高桥翻一翻,说:“说吧!”
“他是来问模待儿照片的。”高桥说。
善楼蹙眉道:“照片的事?对这件事,你给我闭嘴!”
“什么叫闭嘴?”
“让你讲把放大纸调包的事!”
“喔!放大纸,”高桥说。又微笑着道:“好玩。”然后把微笑变成咯咯的窃笑。
高桥说:“有人打开一盒放大纸。好玩,赖先生走了之后,我们在地上找到放大纸,.99lib.一共十七张,加厚,白平光,正是赖先生在柜台前买的那种,与照相机同一牌子的放大纸。”
高桥一再鞠躬行礼。那秃头真像水盆里时沉时浮的软木塞。
“嘿!原来是这样!”善楼说。
高桥继续他的鞠躬和徽笑。
善楼突然下了决定。他对和他一起来的便衣说:“好吧,比尔,你带这家伙回总局。我来把这个地方翻一翻。东西可能在这里……这个有.99lib.心计的浑蛋,怪不得长不高。”
那个被称做比尔的人,用他铗子一样的手抓住我的上臂二头肌,“好吧,赖。”他说:“我们走。”
他的个子很高,必须弓着背才能牵着我走向门口。
九九藏书我只好跟他走,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
在我背后,我听到高桥向我道歉:“抱歉,赖先生。真抱歉。”
第八章
我在总局足足等了四十五分钟,善楼才回来。然后,我被他们带到总局典型的一个侦询室。
一张破旧的橡木桌,一个放在橡皮垫子上的黄铜痰盂,几把直背硬椅,墙上一个日历,这就是全部设备了。地上铺的地毯,因为乱抛香烟头的关系,由东到西烧出许多痕迹来,像是一条条长短不同的毛毛虫。
宓善楼叫他为比尔的便衣,其实是警探杭珈深。他不喜欢父母给他起的珈深这个名字,每个人都知道,为了礼貌,叫他比尔。
善楼一脚把一把直背硬椅蹬得离开桌子远远的,向它一指,我就坐了下来。
杭警探也坐了下来。
宓善楼站着向下看我,点点头。那样子好像在说,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原形毕露,你是个坏胚子,我一点也没看错。
他说:“小不点!这下子,你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
“我看你最好想一点东西出来说说。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我们有证据把你钉在谋杀案上,你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我们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把自己的衣箱去换了童达利的衣箱回来,你在他的衣箱里找到了夹层,你摸到里面的五万元。也许更多一些,但五万是最少的估计。
“我不会假装我对此后的事完全查清楚了。我只知道这五万元烫手烫得不得了的钱,到了你的手上。你一定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你怕你出城前有人会搜你,所以你去那家照相馆。你买了架照相机,因而可以买盒放大纸,不会使别人特别注意。你把放大纸盒偷偷打开,把一些放大纸抛在地上。然后你把五万元现钞塞进盒子去,叫高桥浩司立即把照相机和放大纸航空寄给你洛杉矶的办公室。你以为绝不会有人去打开一盒放大纸。
“恶有恶报。有人来了一个黑吃黑,这是你整个演出中的弱点。你没有时间把你尾巴藏起来,所以只要有人盯上你,你就溜也溜不掉。
“显然对方用了一个女人来跟踪你,跟进了照相馆。有人又打开了放大纸纸盒,把你的五万元抽了出来。也许这东西在离开店里的时候,已经动过手脚了。我对那个日本店主也还没有完全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说:“你说的一切,哪一项可以证明我有谋杀罪呢?”
“间接的。”
“昨天,”我说,“你还在想这是栽赃,你还在想照相馆里的事是烟幕。是什么使你们改变主意的?”
“我来告诉你,是什么使我们改变主意的,”善楼说,“我们找遍了所有旧金山的货运、托运公司和邮局,看有没有什么包裹是寄给洛杉矶赖唐诺大侦探的……你想我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
“我们发现不少事,”善楼说,“我们发现一包簿册和卡片,是你自己寄给自己的。你知道我们有什么想法?我们认为,这些簿册和卡片是你从童达利衣箱里弄来的。”
“有什么可证明的吗?”我问。
善楼说:“别急,我们正在找。别催我们,要花点时间。还有一件事我们也知道了,我们找到了那个替童达利衣箱做夹层的工匠。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除非想藏东西,一个人不会在衣箱里装一个夹层的。所以我们可以确定童达利的衣箱里是一定藏有什么东西的。由于我们已经知道一切数据,我们当然知道这里面藏的是五万元炙手钱。
“由于我们知道了童达利拿到的是你的衣箱,当然我们也想到童达利的衣箱到了你的手上,那些簿册和卡片很可能是童达利手写的。目前西海岸一位最好的笔迹专家正在研究这件事。假如,结果证明出这些簿册或是卡上的笔迹,真是童达利的笔迹,那就直接把你和失踪的童达利衣箱牵在一起了。也直接把你和失踪的五万元牵在一起了。也把你和谋杀案牵在一起了。
“唐诺,我倒并不认为你拿了这笔钱会自己吞掉。多半你是准备和保险公司讨价还价弄点奖金的。我告诉过你不可以插手,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我要自己处理,但是你不肯听话。所以你活该,该你自行负责。你牵涉进谋杀案,有谁能救你?
“照我的想法嘛,你不会是谋杀童达利的真凶。这和你的格调不同,再说你也没有这个种。
“我想帮你一个忙……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以表示你的清白。把真相说出来让我们对照。假如能令我满意,我们不把你当凶手办。要知道我一直替你说话,说谋杀案不是你做的,但是我可以以十赌一,五万元是你拿到手了的。”
杭珈深警官什么也没有说,他坐在那里看我,仔细地看我每一个动作。
我说:“假如你不这样疲劳轰炸,也许我们可以理智地谈谈。”
“没有人疲劳轰炸你。”善楼说。过了一会儿又加一句,“至少目前还没有。”
我根本不理会他所说的,我自己说下去道:“你侦破了一件装甲运钞车失窃十万元的案子。你交出去了五万元。那个贼硬说应该是十万元,于是你吃不完兜也兜不走了。你希望证明这家伙是骗子,反过来证明你只拿到了五万元。
“其实你也明白,真正有用的方法是找出来什么人拿走了那另外的五万元,把赃款追出来,然后蒯汉伯又多了一条伪证罪,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了。”
“你说下去,”善楼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听你发表高论,每次你说话我都会受些伤,但是听你说话的兴趣,从来不会减低。这有点像吃镇静剂,无聊,但是会上瘾。”
我说:“说这种话,实在是没良心。我哪一次骗过你?到目前为止你总是受益者。”
善楼说:“你总是叫我去拿你要的东西,我的手不过是替你‘火中取栗’的爪子。”
“最后给你的都是你最需要的。”我说。
“说下去,”善楼说,“除了听你嗑牙之外,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说:“假如你说的没有错,蒯汉伯和童达利是连手去偷运钞车十万元的,是吗?”
“是的。”
“那么,他们怎么知道那辆车里面有钱,他们怎么会知道有十万元,而且是千元大钞?”
“他们可能有内幕消息,也可能是碰巧。”
“你现在唯一能自救的,是证明童达利是蒯汉伯的另一位合伙人。即使你追回了五万元,交回去,说是从童达利,或是从我那里拿回的,人们仍要笑你。大家会说你本来想吞掉这五万元,所以你把它藏在一个地方。由于形势对你不利,所以你把它拿出来,交回去。”
“你还是多想想怎样救自己的命吧,”善楼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办。”
我说:“假如你的说法可靠,姓蒯的和姓童的弄到了钞票后有很多时间,已经分好赃了。所以当童达利知道你逮到了蒯汉伯,他相信蒯汉伯会守不住口,所以他拿了五万元,匆匆就跑了。”
“说到现在,你还没有说出什么名堂。”善楼说。
我继续说:“我们再假设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我们先来看看,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十万元会在这辆特别的运钞车.99lib.上。然后再想想他们怎么会知道,在什么特别地方他们可以对这辆车下手。”
“这些你都已经说过了的。”善楼说。
“没有,我没有说过。你说你发现有人给他衣箱造了一个秘密夹层。由此可以判断,童达利是先准备了衣箱,而在最近才把这五十张全新的千元大钞放进去的。换句话说,他是老早老早就把一切计划好了的。”
善楼脸红了,向杭警官很快地瞥了一眼。
杭珈深的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但是他说:“善楼,他讲得也有道理。”
“好吧,”善楼对我说,“小不点,你说下去。尽管说,反正我听到你说完的时候,希望你有值五万元的东西,否则你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喜欢的朋友。”
我说:“这是一件经过长久计划的窃案。而童达利从一开始就在里面玩的。出事之前童达利知道某一位私家侦探反正会追他的踪迹,因为他太太……你喜欢称她龚海丝,曾经找过那个侦探。童达利知道:海丝知道他有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在衣箱里。所以,这个地方再也不安全了。当然童达利不会再把钞票放衣箱里,他是把钞票放在钱袋里带在身上了。
“童达利到了旧金山。他要每一个人相信,他把五万元弄丢了。所以他想办法把我的衣箱掉包掉了过去,这一招很有用。童达利骗过了你,骗过了每一个人,但是,有一个人他没有骗过。”
“谁?”宓善楼蹙起眉头来问。
“那个凶手。所以,假如你想要别人对你不疑心,你只要证明蒯汉伯实在是有一个合伙人,别人就不会对你起疑了。”
善楼开始用他的右手手指摸自己的下巴。
杭警官对善楼说:“善楼,这家伙是对的。你只要证明姓蒯的有一个合伙人,你自己就脱险了。我则不行,要找到凶手我才能脱险。”
“你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善楼指指我说。
“也许,但也许不对。”杭珈深说。
善楼说:“你至少可以说他是嫌犯,先留几天再说。”
杭珈深摇摇头,“当他一个重要证人,最多了。”
“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善楼说,“我想用谋杀嫌犯收押他。”
杭珈深想了一下,说:“我是不太赞成的,但是,假如这样做对你个人有帮助,我们就支持你到底。”
我对杭警官说:“那个童达利被谋杀的房间里,应该有些线索的。”
善楼露出牙齿向杭珈深笑道:“听到没有,比尔,他开始要教你,怎样可以侦破凶杀案了。”
那警官把手举起来,掌心向善楼,阻止他说下去。道:“你是指什么样的线索,赖?”
我说:“这家伙是从背后被刺的?”
“是的。”
“向前倒,脸向下的?”
“是的。”
我说:“假如有人在向童达利兴师问罪,童达利会把背对向他吗?”
善楼说:“也许他不知道另外有个人在他房里呢?”
“有可能。”我同意。
杭警官发生兴趣了。他催我说:“你继续说。你想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我说:“童达利被杀的时候,他才刚把箱子打开。”
“他既然知道这不是他的箱子,又何必要打开它?”杭警官问。
我说:“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他自已没有换箱子?为什么一有人换箱子,他就立即被杀了?”
“你有答案吗?”杭问。
“我也许有了。”我说。
他说:“你现在在旧金山。你到底能脱掉多少罪,或者说因为想脱罪要剥掉多少皮,完全靠你和旧金山警方有多少合作。”
“这要看你合作的定义。”我说。
“只要你完全说真话,”他说,“我们就好好地调查。”
“看吧,看吧,”善楼说:“只要你给这小子一点机会,他就会马上爬到你的头上去的。”
我说:“我们假设童达利在一只衣箱里做了一个夹层。他本来目的是要藏五十张新千元大钞进去的。你们看,他从什么地方可以得到这种钞票?”
善楼说:“你说,你是聪明人。你告诉我们,他想从什么地方去弄那五十张千元大钞?”
“他准备抢它过来。”我说。
“从什么人那里去抢?”
“从蒯汉伯的合伙人。”
善楼大叫道:“蒯汉伯的合伙人!你说什么鬼!童达利是蒯汉伯的合伙人。”
“你怎么如此肯定?”
“每件事都指出这一点。譬如蒯汉伯慌了,就打电话找童海丝……当他知道我们在跟踪他的时候……”
宓警官的声音开始时充满信心,说到一半有点不能肯定,最后渐渐自动静下。
我对他说:“你犯了一个好侦探不该犯的错误。你一开始就有了成见,于是专门去找适合你成见的证据。”
善楼说:“好吧!你没有成见,你又怎么想?”
“我在想,”我说,“那个蒯汉伯,也许比你想.99lib?象的要聪明得多。”
“怎么样?”
“蒯汉伯和他的合伙人,两人都知道童达利是个危险人物,而且他正在动他们的脑筋,要分一杯羹。当蒯汉伯发现你在跟踪他的时候,是他故意把你引向童海丝的。童海丝是蒯汉伯用来引开你注意他真正合伙人的替死鬼。”
善楼故示大方地说:“好,小不点。我现在反正在听广播,你有什么高见都搬出来好了。那个合伙人又是谁?”
“我不知道。”
善楼的脸开始涨红了,说:“你带我们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你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我摇摇头说:“我只能猜一猜是谁。”
“谁?”
“邢多福,那个悦来车人餐厅的老板。我正准备回去调查他一下,你们就跑来用暴力把我带进来了。”
“悦来车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问。
我说:“所有的线索一开始就在你眼皮底下,只是你不会用脑子。你知道用熏鲭鱼改变猎犬嗅觉的故事吗?姓蒯的放了半条熏鲭鱼,你这只笨……”
“不要又来老掉牙的这一套,”善楼说,“你在想溜掉的时候,总是用这一套气人,可以多争取点时间想怪点子。我有什么错误自己会检讨。你有什么证据说邢多福拿了这笔钱?”
“你说过,”我说,“你在跟踪蒯汉伯。蒯汉伯开车去悦来车人餐厅,买了两份汉堡三明治,要他们用纸袋装了给他。于是他坐在车里吃了三明治,把纸袋放进垃圾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发现我们跟上他了。”
我摇摇头说:“你和你的同伴跟他进汽车餐厅本来是不妥的,你们一跟进去,他就知道被你们盯上了,此后的一切都是故意在你们面前变戏法作秀的。你想,他叫三明治,准备当场吃的,为什么不用纸盘装,而要用纸袋装,像是准备带回家一样?”
“你说说看,”善楼说,“你是推理专家。”
“因为他需要一只袋子,可以把合伙人应得的五万元装在里面,抛进垃圾筒,邢多福在你们走后可以捡起来。当你不久捉住他之后,他可以咬你一口,影射你侵吞了那五万元,主要目的是刺激你,激怒你,让你急于自辩,没有机会仔细想当时情况,回去搜邢多福。其实,当时你仔细回想还来得及,现在惨了,五万元一定是在很安全的地方藏好了。”
“我不相信他开车进餐厅,或是买汉堡三明治之前,会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善楼说。
“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蒯汉伯买两份三明治,要装在口袋里,目的是要带走吃的。但这之后,他发现了你们。假如他慌了,他就不会吃三明治。但是他坐下来吃了一份又一份,悠闲得很。吃完了他把纸袋抛入垃圾筒,还用纸巾擦手,所以我断定他是在做戏。他又争取了一点时间,他要把姓童的抛给你,做一条熏鲭鱼。
“你把你自已放在蒯汉伯的位置上,你是一个老手,你在这一行什么都懂,你在电话亭打电话,你看到两个条子用望远镜在观察你,你会抛下电话筒,和警车在都市里玩赛车吗?
“不可能,这种事你不会做。你会把背对着他们,使他们看不到你拨什么电话,对方有回音时,你会快快地说,‘我被盯上了,一切拖一拖再说。’然后你挂上电话,假装把硬币收回来,再投币、拨号,等候,挂电话,收回硬币,表示电话一直未打通。然后,打个呵欠,伸伸赖腰,离开电话亭。你总不会给他看到你拨什么电话号码吧?
“你也许会上去逮捕他,你也许暂时决定不逮捕他,他反正不能反抗,惊慌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他做出吃惊的样子,那是做戏,目的是不要你回悦来车人餐厅去搜。那只垃圾筒里有一个特殊的三明治,夹的不是汉堡肉,而是五十张千元大钞。
“这件案子自始至终每件事都指向悦来车人餐厅,案子是在那里发生的,装甲运钞车驾驶员是在那里喝咖啡的。
“当然,我说过不一定是老板邢多福,也有可能是里面的一个女招待。但是我敢赌,一定是悦来车人餐厅的某一个人,我也敢打赌,五万元现钞是被蒯汉伯放进了装汉堡三明治的口袋,抛进垃圾筒去了。”
善楼看向杭珈深。
杭珈深几乎看不出地微微地点一下头。
“假如我相信你这些乱诌,又怎样?”善楼问。
“信不信由你,”我说,“我只是把我的看法说出来而已。”
“好吧,现在你告诉我,童海丝的皮包里,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
“她没有我的名字。她有柯白莎和赖唐诺两个人的名字。事实上,她知道,童达利和一个赢过好多次选美、名叫连爱玲的常在一起。她想知道,童达利有没有对她变心。海丝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爱情危机。所以她决定请个人来跟踪童达利。她找电话簿黄色分类广告,我们的名字柯赖二氏看起来很响亮,她自己用笔抄在一张纸上。她准备要雇用我们来盯童达利,看看自己的地位会有什么改变。”
善楼又疑问地看向杭珈深。
杭警官大笑道:“善楼,你是一定要我发表意见的了。据我看这家伙一半在唬人,一半在说实话。唬人的地方当然希望他自己能脱险,至于开车进去吃饭的餐厅里发生的事,他倒是给了你极好的一个建议。”
善楼问我:“你怎么想出来的,小不点?多多少少应该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实依据吧?”
“我看他是一点也没有,”杭珈深说,“不过我自己干这一行太久了。有人在说谎,或是说实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两者都有。有些是编出来的谎言,多半是他说得真有其事的部份。有些是真的,他知道一说你就会相信,不必去描的。这小子滑得很。”
善楼盯着我说:“我不喜欢别人认为我是傻瓜,我会对你说的展开调查。我也会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不过你今天又唱又跳地‘秀’了半天,却没有太多‘牛肉’,所以我只能喝倒彩。我还是要把你放在铁窗里面去。”
我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
善楼说:“你这样想?你越是不愿意,想挣扎,我们越觉得你有问题,越要关你。”
我说:“我倒不是挣扎。我也不想你们觉得我有问题。不过为我自己利益,我会请个好律师,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诉律师。请他举行记者招待会,我会说你们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故意陷害我。一定会有人相信的,这是可以大炒特炒的新闻。”
“什么叫故意陷害你?”善楼说。
“为了你自己脱罪,”我说:“在洛杉矶时,你自己不知怎么办才好。蒯汉伯咬定你搜回的是十万元,你说你只找到五万元。怎么说,还是会有人背后怀疑你的。你想找出路,你到旧金山来栽我赃,陷害我,把我拖去做替死鬼,目的只是希望你自己脱身。”
“你会这样对付我?”善楼问。
“假如你要关我,我只能这样对付你。”我说。
“好!你这小混蛋!你……我要把你关起来,不准你见客,慢慢剥你皮,我还要抽你筋!”
“不可能,”我说,“这里是旧金山,不是你管的洛杉矶。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困难在,他们不会为了你在洛杉矶弄砸的事替你背黑锅。杭警官自己手上还有个谋杀案要解决。”
“赖,照你这样说,好像你能提供我资料,我可以破这谋杀案似的。”杭珈深说。
“一点不错。”我说。
“吹破牛皮!”善楼说。
我说:“等一下,我倒不是老和你唱反调,警官。今天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而且,假如杭警官不肯照我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我也不会帮他这个忙,刚才你要我讲话,我已经讲完了。我现在有权请一个律师。”
善楼恼羞成怒,突然出手。他用右手手掌打了我一个左耳光,接着又用右手手背打了我一个右耳光。
“你这小子,我要不给你……”
杭警官的声音又冷又坚决,“不可以,警官。”
杭警官的声音里,有太严厉的味道,使善楼手停在半空,没有继续动。
杭警官说:“不可以动手。我们还没谈完,我自己也有些主意。”
善楼生气地说:“别让他把你骗了。这个浑蛋,小聪明多得很。你一定得相信我。”
杭警官说:“假如他是那么聪明,他有各种办法找我们麻烦的。假如他是那么聪明,他也可以帮我们一点忙的。我有个主意,你跟我来,我们俩谈一谈。”
他转向我说:“赖,你留在这里,别乱动。”
他俩离开侦询室。
我一个人被他们留在里面十五分钟。杭警官一个人进来,拖了一把椅子到桌子边上,他坐下来,打开一包香烟,递一支给我。他自己也拿了一支,替两支香烟点火。他向椅背一靠,深探吸一口烟,自口中吐出来,好像他要说的话在烟雾腾腾中比较容易出口。
“赖,你是在说谎。”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
他继续道:“可是也说得真像。你真真假假说到哪里算哪里。我看得出你眼睛闪烁不定。你有的是推理,有的是瞎编。我也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不吭气。
他说:“烦人的是,善楼说得对,你老以为警察是蠢材。跟了你的方法去做,要知道,很有可能把别人牵进更尴尬的局面。”
我保持静默。
他看向我,狞笑一下。
“其实,”他说,“有意思的是,我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两个人坐在那里,大家不出声。他又深深地吸口烟。他说:“我不吃你这套的原因,因为我始终感到你是和我们站在同一边的,但是因为你自己现在身在水火之中,你不敢依靠我们,怕我们一切套在你头上。老实说,我觉得你拿到过五万元,但是又弄丢了,目前你在想法弄回来。
“你得原谅宓警官,他情绪不好,那也可以说是警察的职业病。他急着想侦破本案可以挽回自己的声誉。我个人认为你给了他一个建议,使他可以开始走上正途。
“我告诉你我要对你怎么办,我要让你大模大样离开这里,我要送你一把旧金山之钥,使你在旧金山哪里都通行无阻,让你能尽力去挖掘。只有一点,你要是出了毛病,千万别说今天你来过这里或是见过我,一切由你自己负责。我自然也不会再见你,我会叫最凶的兄弟招呼你,我自己到时会在家里休假看电视。你懂我意思吗?”
我点点头。
“至于我自己,”他说,“我目前有一件谋杀案一定要破。我放你的长线,说破了也是希望你东戳西戳把水弄混了,说不定跳出什么东西来对我有用。
“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然绝不是帮我破谋杀案。我认为你现在比你表面做给我们看的,要难过得多,有可能除了我们白道外,黑道也在找你麻烦。
“我和善楼都知道目前和你为敌,对我们不利。我们没有把握可以把凶杀案钉在你头上,但是我们留下你,你会乱吠,这里又不是宓警官的权力范围,会有新闻记者加油添醋的。旧金山的记者会向洛杉矶的警察脸上抹泥巴的。
“我告诉你,我已经派车把宓警官送上机场,搭机回洛杉矶了。你暂时最好躲开机场远远的,善楼还在恨你。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把他说服。
“你懂不懂?”
我点点头。
杭珈深用大姆指向门一指,说:“你可以走了。记住两件事:第一,我有一件命案待破,不能招呼你,你也少找麻烦。第二,你只是个问题重重的私家腿子,我可以叫你问题更重。万一你七搞八搞,搞到了一些和这件凶杀案有关的消息……”
“我怎么和你联络?”我问。
他自口袋取出一张名片,写了几个电话号码给我。他说:“最后一个号码非紧急不要用,但是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全通,绝对可以找到我。老实告诉你,我真的希望早日能把这件命案结案。我甚至在想,放你走,说不定可以起死回生。对你这种人,我本该是把你按在大腿上打屁股,教你一点对公民卫士的礼貌的。你懂了吗?”
我站起来,走向门口。
“等一下,赖,”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杭警官说:“你对宓警官有什么想法。那两记耳光你还耿耿于怀吗?”
我看向他说:“是的。”
“会影响你和我们合作的情绪吗?”
“不会。”
“会想方法报复吗?”
“不是用他对付我的方法。”
杭警官笑笑,说:“走吧!少在这里淘气了。”
第九章
十点四十五分我回到欧南西的公寓。
她一定是一直就等候在门里不到六尺的地方,我一按门铃,她立即把门打开,一把抓住我手臂。
她喊道:“唐诺!我还真怕你不会来了。”
“我出点意外,来晚了。”我告诉她。
她眼里有眼泪。
“我知道,”她说,“我自己一直在想,我昨天晚上一定是笨得像个傻瓜,你可能是随便应付我一下的。我想你已经对我没有什么胃口……”?99lib.
“别乱讲!”我说。
“乱讲什么?”
我说:“不要自贬身价。自今以后,你要过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你有没有问波妮有关……”
“我什么事都问过了,”她说,“我告诉她,叫她告诉我旅社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也要她把每一件不寻常的事告诉我。你相信我,我把她什么都掏出来了。唐诺,一个那么大的象样旅社,谁会相信竟有那么多事发生。
“当然,旅社的保安知道其中的一些事。但是,不见得会比一个好的,有心的接线员知道得更多。当然,旅社的保安尽可能不多事,除非知道某一件事有可能会引起纠纷,否则他不会主动发动的。他们一切以旅社声誉为第一的。
“唐诺,我逼着她说话,到今天早上还没有上床,她被我逼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我相信她知道的,我没有不知道的了。九一七住着一个已婚女士,她先生出门旅行去了。这个女的溜进另一个房间,结果把她的皮包和放在里面的钥匙,把她的驾照、钱,都留在那男人房里了。”
“有没有对我这件案子有用的消息?”我问。
“我看没有。我只是叫波妮把她所知的一切说出来而己。你要知道,得花一个小时听我来讲。我把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了。”
“如果我们现在去旅社,”我说,“有机会可以见到波妮吗?”
她摇摇头,“波妮会在总机上不休息一直工作下去的,中午她带盒饭。”
“唐诺,有一件事也许你有兴趣,那就是那只没有人认领的手提箱。”
“怎么回事?”
“有人来旅社,不是乘出租车,一定是开私家车,他们在旅社门外把行李卸下来。门僮的责任是把这些行李提放到旅社进口。仆役把门口的行李搬进旅社,排好放在登记柜台前。客人登记好后,值班职员会说:‘带这位先生到某号房。’于是仆役带那先生去认行李,他推了推车,把先生认出的行李推着,带先生上楼去客房。”
“那没有认领的手提箱又是怎么回事?”
“唐诺,你是知道的,在忙的时候,当机场来的客人一多,行李排在那里总是好几排。但是到了该走的都走了、该住进去的都住进去了之后,那里就一件行李也没有了。但是,在昨天,不知什么原因,那里就留下来一件行李,没有人认领。那是只手提箱。是什么进住客人忘了认领这只箱子,自己住进了房间,一直就没有再想起来。”
“好吧,”我说,“有一只手提箱没有被人带上去,又怎么样?”
“于是箱子就放在旅行社失物招领处,但还是没有人去认。”
“我们去看一下。”我说。
我们来到旅社。欧南西几乎和每位职员都认识,像只孔雀一样自傲,带了我到东到西看,向所有仆役点头,介绍了两个职员和我相识。然后带我到一间办公室,介绍一个人给我说:“他管失物招领。”
那位小职员向我看看,又向欧南西看看,好像对她并不认识。
欧南西说:“约翰,我的朋友想看一下那只没有人来领的手提箱。他……”
他把手提箱拿出来。
“是锁的吗?”我问。
他点点头。
“对这种事情你们没有什么特别规定吧?”我问。
“什么意思?”
“我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是你的吗?”
“有可能。”
欧南西说:“喔!我知道约翰有权打开它的。他开锁有一套,他也有各种不同的钥匙。是不是,约九九藏书翰?”
约翰开抽屉拿出一大把钥匙,选出一把小钥匙,又选了两把,都没有结果。又试了一次,锁打开,箱子也被他打开了。
我看向箱子里面。
手提箱里只有一把粘了血迹的牛排刀,还有一条羚羊皮的钱带,也粘了血迹。其它什么也没有。
约翰也看到了刀,他伸手进箱子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说:“不能碰!看样子已经很乱了,千万别碰里面东西。我们要请指纹专家来处理。”
“噢!唐诺,这到底是什么?”欧南西说。
我说:“南西,我请你来负责,千万别让任何人再碰到这只手提箱。要移动的话,可以吊一根绳子在把手上,它就不会影响上面原有的指纹。电话在哪里?”
约翰说:“就用这里这一台,你讲话的时候,我要听。”
我打警察总局找杭警官,等了一下杭警官来接电话。我说:“杭警官,我是赖唐诺。”
“什么事,赖?”
“我发现了谋杀案的凶器了。”我说。
“你?”
“是的,我。”
“什么地方?”
“在那旅社,在一只手提箱里。”
杭警官犹豫了一下,他说:“不对喔。”
“有什么不对?”
“太快了,又太容易了。你也许是个好侦探,但是这次好过头了。”
我说:“今天早上要是你和善楼没有阻碍我的调查工作,我早就找到那玩意儿了。”
“你一直知道它在哪里。是吗?”
“我一直在调查它在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
“在旅社的一个办公室里。失物招领也在这里。”
“别走开,”杭警官说,“别让任何人碰到任何东西,我马上来。”
“可以。”我说,准备挂电话。
“等一等。”约翰说。他把我推开,接过电话说:“哈啰,我是旅社的职员。请问你是哪一位?”
电话传出对方的嚣杂声。
“好吧,”约翰说,“我不会让人碰到这箱子,我也会把现在房里每个人都留下来等你来,你会马上来吧?谢谢。”
他把话机挂上,抱歉地对南西说:“南西,我认识你,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跑,这是件大事。警察马上会来。”
南西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都几乎掐进肉里去了。
“唐诺,”她震颤着说,“喔!唐诺,太刺激了……我以后得学着自己控制自己……但这件事太过瘾了!”
那职员带疑问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刀子在里面的?”
“我不知道呀!”
“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他又转向欧南西:“这家伙是什么人?”
“洛杉矶,柯赖二氏中的赖唐诺。”我说。
“柯赖二氏又是干什么的?”
“侦探社。”
“私家侦探?”
“大家这样叫我们。”
“你怎么知道该问什么,看什么?”
“不知道,我东看西看,东找西找。”
“也东问西问?”
“有的时候。”我说。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部分。”
我说:“这也可以是警察会问我的部份。你等着听好了。”
他说:“我会留在这里等着听的。别以为我不会。”
杭警官像飞来的,他带了一个检验室同仁。我把发现的东西给他们看。检验室的人接管了手提箱,杭警官要知道欧南西是什么来路。
我告诉了他。
杭警官看看我说:“好了,这里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把我和欧南西用警车送到警察总局。
我在离开他办公室仅仅一小时半,又回来了。
杭警官说:“私家侦探可以传达一些法院公文,找一些离婚案的证据。谋杀是该由警方来处理的。”
我点点头,表示懂得。
“我的目的也是要你知道分寸。”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唐诺?”欧南西问。
“这是说,”杭警官道,“你的男朋友,赖唐诺,他吃过界了。”
欧南西脸红了,她急急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杭警官看看她,又看看我。他对欧南西道:“你给我坐在那里。”他又伸出手指向我,说:“赖,你跟我走!”
他把我带到另外一个房间,他说:“请吧!”
“讲什么?”
“欧南西。”
我说:“欧南西是个电视迷,她对私家侦探入迷了。”
“说下去。”
“她是盖波妮小姐的室友,盖小姐又是那旅社的电话接线员。
“波妮长得好看,有不少男友,常出去玩,她很少在公寓用餐。欧南西整理公寓,以听取波妮的罗曼史为乐。每天晚上等波妮回来告诉她当天的一切活动,这是南西唯一的人生,也是她的恋爱生活。不过真正的刺激来自电视。
“当她知道我是个私家侦探,她眼睛里冒出了星星。”
“你在干什么?耍着她玩?”杭警官问。
我说:“信不信由你,对南西我已经有完整的计划。”
“说说看。”
“我认为我已经替她铺好了今后应走之大道和职业。”
“在哪里?”
“在洛杉矶。”
“做什么?”
“做个调查员。”
“她有经验吗?”
“她有天赋。”
“说下去。”
“注意她的脸,”我说,“她选的发型完全不对头,她太急于学习别人的生活方法,因而完全忘了她自己该用什么生活方式。假如她继续如此下去,她就没特色,她就默默无闻,她就越来越挫折。但是,假如她注意自己的长处,不枉然去追求不可能的事。她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后来再做个好祖母。”
“你准备怎样做?”
“使她得到她想象中的兴奋。打破她自己封闭的外壳,多看看外界的人生,给她事做,教她怎样做头发,帮她培养她自己的风格和兴趣。”
“变墙花为好莱坞红星吗?”他问。
我说:“别傻了。当红星要下一辈子了。她也不想当什么红星,她爱大众,她要大众和她有联络。她希望自己是大众的一分子。她自己的愿望也不过是家庭主妇。她目前是一个老实勤奋的上班女郎,她在找一个老实勤奋的丈夫。她想有个好家庭,被邻居接纳的家庭。此外她有观察力,及可靠性。”
杭藏书网 警官说:“我看你是三分梦想,七分同情。侦探工作是要有才能、有训练的人才能干的。你们这些可恨的外行!我真为你难过。”
我说:“我和她发现了凶案凶器了,是吗?”
他看向我,露齿而笑出声来,“喔……”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他的香烟,给了我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他说:“你怎么会正好找到了的?”
我说:“欧南西替我找到的。”
“好吧!她怎么会正好找到了的?”
“是我叫她去替我找的。”
“怎么引起的?”
我说:“我想知道发生在这旅社里,平时不常发生的事。我想知道在旅社里酝酿着什么事,在旅社里进行着什么事。我叫她去发掘,任何稍有出轨的小事,只要是那旅社里发生的不正常的事,不论巨细,皆在调查范围。”
“这样可以找到凶杀案凶器吗?”他说。
我说:“不是找到了吗?一个人用一把牛排刀杀了人,不会把刀随身带走的。”
“为什么不会?”
“第一,捉到了一点脱罪的机会也不会有。第二,带出去也的确不容易。”
“他既然有办法带进去,”杭警官说,“当然有办法带出来。”
“有一点我想不通。”我说。
“哪一点想不通?”
“这根本不是一种男人会带在身上做武器的东西。决心用来做武器,要杀人的刀,应该是单刃,有血口,够重,厚背,有护手、又有个合适把手的。再不然,就是双刃短剑或匕首型很好的钢制品。这一把不过是较锋利的牛排刀,又用的是假玛瑙柄,不是个好的杀人武器。”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看一眼箱子里面,看到的。”
杭警官双眼变窄,“好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说:“我不太相信是凶手带了刀进去的。我认为这把刀本来是从旅社的什么地方弄来的。多半是有人拿自厨房或客房服务部门的。当然也可能是有人突然认为需要一把刀,所以自旅社附近的什么店匆匆买了一把。
“假如你没有限制我一定要在原地等你,我早已在附近看看问问,特别找有没有五金行了。”
杭警官说:“喔!我们限制你行动又错了。这就是你们外行充内行的毛病。你低估了警察的实力和智慧,十五分钟前我就派出不少人专跑五金行和餐具商、饭店、小餐馆了。不久就可以有结果了。
“告诉你好了,赖,这是一把很特别的刀。那个假玛瑙是一种特殊的塑料,最近才上市的。这把刀来自芝加哥。我们已经和进口商联络过了。这里有哪一家店批发这种刀,我们也知道的。
“西海岸只有一家批发商自芝加哥进了这种刀来卖,他的货也才到没有几天。只有少数的推销员,手里有这种刀的样品,如此而已,他们根本还没有给零售商出货。”
“这把刀来自批发商的库存?”
杭警官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们也不愿先下断语。我们现在正对每一个推销员穷追,批发商已命令他们交回样品。看会不会少了一把。库存的货已调查没有动过。
“这种刀把手的塑料是新产品。设计也是前所未有的。刀身部位更有特别之点,刃的地方用特殊钨钢可以不必常磨。刀身特别薄,是才推出的新产品,钢是瑞典专利的。”
“这倒好,凶器追踪方便了很多。”我说。
杭警官说:“但愿有一个推销员交不出他所有的样品刀,这样我们就从他开始来追。多数的凶杀案,我们没有这种运气。”
“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叫我做什么?”我问。
“等,”他说,“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不要你到外面去乱窜乱闯。这是一个警察的工作,我们警察是一个部队。我们这部队在作业的时候,真的不要一个独行侠在里面捣蛋。我们会受影响的。
“现在,我希望你说几句老实话。你绝对不会对侦破谋杀有兴趣的。你来是另有目的的。到底是为什么?”
我正视他的双眼,我说:“五万元。”
“这就像点样了,”他说,“我也这样想,你计划如何处理?”
“把钱送回去,换奖金。”我说。
“善楼不会高兴的,他要自己来破五万元的案子。”
“他可以破他的,没有人阻止他。他不是也有整个警察部队做他的后盾吗?他比我有利得多。”
杭警官看向我说:“你们私家侦探把警察看成冤家,还能做什么生意呢?”
我说:“我找到了那五万元,就不会冤别人了。我也知道善楼想自己破案的目的,他要证明五万元是别人拿走了,不是他拿的。他的目的是证明自己清白。
“我告诉你,假如我们拿到奖金,我们把一切破案的荣誉给善楼。”
杭珈深用手指尖敲打着桌面:“赖,”他说,“我现在要问你一件事,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但是千万不要说谎话骗我。我相信你是好人,我们最怕的就是像真的一样的假情报,我宁可没有情报,你懂吗?”
我点点头。
“你拿到过那五万元吗?”他问。
“我可以免疫,受你保护吗?”我问。
“不一定,我不敢向你做任何保证。”
我说:“有。”
“有?有什么?”
“我曾拿到过那五万元。”
“那么,你说给宓善楼听,钱在那悦来车人餐厅邢多福老板手里的事,完全是睁了眼说瞎话了。”
我说:“那绝不是骗人的话。我相信在到我手之前,钱是在邢多福手里的。”
杭警官眼睛变窄了,他说:“好吧!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我从童达利衣箱里得来的。”
“你从哪里弄来那童达利的衣箱?”
“我自火车站拿到的。”
“现在在哪里?”
我告诉了他。
“告诉我,”他说,“那五万元去哪了?”
我说:“据我看,有两个人都有可能拿到了手。”
“哪两位?”
“要不是开照相馆的日本人高桥浩司,就是连爱玲。”
“有什么理由呢?”
我说:“我买了架照相机和一些放大纸。我自放大纸中拿了几张出来。我不知道是多少张,十五至二十张吧。照相馆后来说十七张,暂时算是十七张吧!”
“你把钱放进盒子里,和剩下来的放大纸放在一起了,是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钱不是在洛杉矶被拿出来的。”
“一定是有人在照相馆里干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洛杉矶,那盒放大纸是善楼比我先拿到的。盒子也打开过,为的是不要我疑心。但是这盒放大纸,不是我那一盒放大纸。因为他是满满一包,假如是我的一包,里面该有十七张是短缺了的。”
杭警官说:“好吧,赖。我认为你是干净的。我帮你忙,向那日本人加把劲如何?”
我摇摇头。
“不要?”他问。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说:“我还没有确定。我要确定才行。”
“你怎么才会确定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想法,童达利的被杀和五万元的失踪,是有关连的。”
“谋杀案是我的事。”杭珈探说。
“我也不想碰,我只要钱。你我各取所需。”
“可以,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说:“我认为蒯汉伯在悦来车人餐厅里有一个同党。我认为蒯汉伯根本没有想到警方会跟踪他,直到他在打电话之后,无意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我认为蒯汉伯走进那餐厅,要了两份汉堡,一份有洋葱,一份没有,所以他才有理由可以要一只纸袋,叫他们把汉堡放进去。于是他坐在那里慢慢享受,就是要别人看他吃了那两份汉堡。我认为这都是他想好的计划。然后,我想他把应该分给同党的五万元,放入纸袋,连纸袋抛入拉圾箱,开车走了。
“我想这是善楼第一步走错的地方。我认为他应该把那垃圾箱打开,把纸袋拿出来看一看。那样他就真的可以吃定蒯汉伯了。”
“那么童达利又从哪里得到五万元呢?”
我说:“他是从蒯汉伯的同党那里得来的。由于不是分赃的,所以只有两个方式才能得到,那就是偷或抢。他们绝不是三个同党,否则会是三万三或二万五等等。假如他得的是二万五,我会想蒯动的手,是另外两个人给他安排好了一切。现在童达利有了五万元,我想他是偷来的。”
杭警官说:“赖,我有建议给你。”
“什么?”
“仔细一研究,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不可能是如此的。”
“为什么?”
杭警官说:“我也不知道。就算是警察的灵感吧!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只是个不错的想法。想法而已。
“这就是你们独行客私家侦探的最大缺点。你们像一匹独行狼,说风就是雨。只要有想法就彻底地做。我们警察不敢这样做,我们依规定一步步来。不能走快捷方式。”
“这没什么,你用你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我说。
“你还知道什么?”杭警官问。
我说:“在那衣箱里,我还有一些东西不太明白。簿册和卡片,现在都在善楼那里。”
杭警官说:“卡片怎么回事?”
“上面有一连串的数字,”我拿出我的记事簿,“例如一个……0051364。”
杭警官伸手把记事本拿过去。
“你再看看这一个。”我说。
杭警官读出上面的数字:“4|5|59|10|1,尾巴上有减号。”
“再看下一行,”我说:“尾巴上有个加号。”
他把数字念出,“8|5|59|4|1,后面有一个加号。什么玩意儿,你有什么解释吗?”
我说:“我看到很多卡片最后三个数字是364。”
“又如何?”
“我曾经特别在想那加号和减号。”
“好,赖,”他说:“你给我好好坐在这里多想想。”
“欧南西如何了?”我问。
“我请个女警先招呼她,在这里留一下。”
“你强留她。”
“不是,不是,不能称强留,”杭警官说,“但是我要把这件混蛋案子封闭起来查。我不能让一批门外汉满城乱跑找线索。假如这个日本鬼子是有牵连的,应该由我来整他。”
我说:“我保证不和你混在一起,你也不要管我的。”
他笑着说:“我要你完全不参与这件事。你会知道我不要你走动,你没有什么不要我管的事。”
他离开房间,顺手把门关上,我被关在房里。
我一直坐在房里,实在是没有一件事可做的。我只好研究卡片上抄下来的数目字。
过了一阵子,一个警察进来,带给我两份包在纸巾里的汉堡和一纸罐的牛奶。
“杭警官请客。”他说。
“他在哪里?”
“工作。”
“我想见他。”
“很多人都想见他。”
“我可能有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我说。
“他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刚才应该一次说完的。”
“告诉他,我事后又想起了一件事。”
警察点点头走开。
我把汉堡吃完,把牛奶也喝了,把空牛奶罐、脏纸巾,放进纸袋,把纸袋抛进废纸篓。
十五分钟后,杭警官进来。一脸不高兴。
他说:“说吧!有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没什么。我一直在想那些数目字,我又有了个想法。”
他做了个厌烦姿态,想走出去。回头又说:“好吧,好吧,快点说,我再听你一次。”
我说:“这些数目很多是以三码结尾的。假如,这是倒记的电话号码。又如何?”
“你什么意思?”
“463,”我说:“是好莱坞区编号,于是第一个数目就会是好莱坞1500号。那家的电话就是4631500了。现在,假如你找到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应该在一九五九年五月四日,赌过一次一赔十,输了。又在五月八日,赌过一次一赔四,赢了。那么就有点意思了。”
杭警官停下来,又走回桌旁,拉过一把椅子,拿过我的记事本,开始研究数字,过了一会儿,他说:“是个很好的想法。告诉你,我们已取到了原始的账册和卡片。我会去查查你的想法对不对。”
“你又查到了些什么?”我问。
“不少。”他说。站起来走了。
一个半小时后,杭警官又回来。“赖,”他说:“你真有个怪脑筋,不过有时怪得不错。我本来不该承认,因为我一直告诉我的人,一切要照规定来做,不能出怪招。要依规定一步一步走。”
我点点头。
“不过,”他说,“我告诉你,那个4631500电话的主人,是在玩外围马,但是他不是和童达利玩。他是在五月四日赌了一次一赔十的独赢,但是输了。又在五月八日赌一赔四的独赢,赢了一次。我们又查了好几个其它电话,你想得没错。
“现在,这一招是你想出来的怪招。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因为我推理出一点小东西,就要在你面前表功。不过假如你要什么不依规定作业想出来的怪想法,我倒还有一个。”
“是什么?”
我说:“偷掉的是一笔千元大钞……这样一笔全要千元大钞,一百张千元大钞。”
“说下去。”他说。
我说:“千元大钞是不常用的东西,一般人见也少见,要运一笔全是千元大钞的十万元,一定是某家银行特别要求的。这家银行很可能有一位存户是童达利。那笔十万元全要的千元大钞,也可能是童达利特别要求的。”
“为什么?”
“因为他准备消失,”我说,“他要便于携带。”
“之后又发生什么?”杭警官问。
“之后,”我说,“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半路里杀出来,想要这笔钱。这个人假如和童达利熟到知道他要了十万元千元大钞,当然童达利也一定对他熟到一出事,一定想得到是他干的。还有一点,这个人还知道钞票是用哪辆装甲运钞车运的。所以我们跟着这一点转,不会有错。”
杭警官说:“这一点我不相信。像你这种聪明人有一个缺点,只因为有一次瞎猫碰上了死老鼠,就自以为老鼠是非常容易捉的。
“老实告诉你,我有点后悔第一次听了你的话,现在我有一点依赖你想走快捷方式。走快捷方式来调查刑案,是警察最危险的事。在电视上可以,因为电视上一起案子只有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他们要先交待刑案的发生,要神来之笔破案,还要插进四分之一时间的广告。
“我觉得你有毒,你污染了我的思想。我不看电视里的侦探片,就是怕污染了我的想法,你比电视更容易上瘾。”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又走回来。
“我就是没有办法把你从脑子里抹掉,”他说:“你把我平常惯用的步骤弄乱了。”
他交给我那一本我从连爱玲房里带出来的︽五金世纪︾杂志。
“欧南西说,这一本杂志是你昨晚去她家时带进去的。你去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是的。”
“你这种人怎么会看这一类杂志。︽五金世纪︾?你要这干什么?”
“我正好想看一下。”
“这是一本过了好久的过期杂志。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这一本我是从旅社连爱玲的房间里带出来的。当时我正要阅读,她决定玩野的,要赶我离开。”
“你离开了?”
“我离开了。”
“为什么逃得那么快,连杂志都带出来了?”
“因为她开始自己把衣服撕破,要叫着说我非礼,我不走行吗?她只要装装样,我走得比谁都快。”
“那么杂志是她的?”
“应该是的。”
“她怎么会有这种杂志?”
我说:“你要翻翻内容,可能会看到里面有连爱玲的泳装照片,当选为五金小姐。是一次五金年会选美大会夺得的皇后桂冠。”
杭警官把两只手指一扭,发出一下清脆的爆裂声。他说,“又来了。这又是一个瞎摆乱猜的好例子,侦探工作的大忌!”
“怎么啦?”我问。
“我亲自一页一页仔细看过,”他说,“我想要找她的照片看看。不在里面!”
他说:“这就真叫做好例子了。你和电视,是警察训练的两大忌。”
他气得用力把杂志往桌上一摔,开始向门走去。走才两步,房门打开,一位警察交给他一把用打字机打的字条。
“他们叫我马上拿给你过目,长官。”说。
杭警官看向字条,把眉头皱起。他又再看一遍,说道:“真有此事?”
那警察点点头。
杭警官说:“好,我知道了。”
他把字条折起来,放进自己口袋,思虑着看那警察离开。
“好吧,”他一面说,一面转向我,“这里有一个难题交给你。你喜欢推理。你就来研究一下吧!”
“什么?”我问。
“刀子的进口商在丹佛以西,除了送了一批货到旧金山来之外,还没有做过任何一批生意。他们是决定一区一区地推销。”
“这里的卡比五金行在五金年会上看到了这种刀,坚持要例外的运一批样品到西海岸的旧金山来,而且货运到后会立即给他们一张定单。样品四天前才运到。”
“这些拿到样品的推销员,已经都电话联络过了,都说样品还在,没有一把漏到市面来。”
我说:“想也想得到。假如你用一把这种刀,杀了一个人,刀留在外面被发现了。有人一个一个用电话找推销员,问有没有掉了一把刀……你会怎么回答呢?”
“当然,”杭警官说,“我早就想到过,应该叫他们把样品刀一律带来,集合一起交出来检查。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我有一个感觉,即使这样做,也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把刀我觉得不是来自这里的。”
他又走出去,我这下真的无聊到极点了。我拿起那本五金杂志,一页一页消磨时间仔细地看。
突然我发现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早不曾想到这点。我走向门口,一下子把门打开。
一个穿了制服的警察坐在一张直背椅子上守在门外。他把椅背斜靠在墙上,只有两条椅腿支撑在地上。他把自己的腿搁在椅子横挡上。当我把门打开时,警察一下把两脚一弹,椅子的两条腿砰一下回到地上,大个子的警察也一下站到了地上。他说:“老兄,干什么你?你要待在里面!”
“是的,我该在里面,”我说,“但是拜托你给我把杭警官找来。我一定得马上要见他。”
警察说:“嘿!看是谁在发号施令。你是什么人,这里由你在作主吗?”
我说:“你去找杭警官,否则你们两个都会后悔的。”说完我就回进那房里去。
十分钟后,杭警官推门进来,“赖,真受不了你,这次又怎么啦,你要说不出个好道理来,我把你弄进牢里过夜。”
“这次是真有道埋的。”
“但愿如此,是什么?另一个心血来潮的聪明想法?”
我说:“︽五金世纪︾里有一篇文章。要我念给你听吗?”
“有关什么的?”
“一段新闻,说到在新奥尔良的五金年会。”
“说些什么?”
我拿起杂志来念道:
芝加哥CCD刀剪制造进口商宣布他们自瑞典进口一种特种钢,配上新上市的一种塑料琥珀,制成了一种实用美观的多用途处理肉食的餐桌刀。他们准备先向东部市场大量推出,得到用户回响后再向西部推出。这种多用途餐桌用刀的特点是:制刀的钢是特殊冶炼的,非常强韧,所以可以打造得非常薄,董事长国卡尔说,这种刀真已经达到刃薄如纸的程度。新上市的塑料做成的刀柄,远看或近看都没办法和真的琥珀分别。
全美五金小姐连爱玲,在年会的展览期间,下午四点到五点替CCD服务,将这一种刀具,赠送给经过CCD展览摊位的选购厂商每人一套。会后CCD也赠送她一套装在丝绒厘子里的这种刀具,留作纪念。
我把杂志折起来,递给杭警官,那段消息折在最上面。
他没去看杂志,但是瞪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他说:“有的时候,我相信宓警官批评的话是对的。”
“哪一方面?”
杭警官说:“我现在对你就是又讨厌,又喜欢。我承认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我自己本应该想到的。当然,这位小姐会有一套这种刀子的,她是五金选美的皇后呀!有人出钱让她去新奥尔良,叫她穿了礼服、泳装在展台上走来走去。
“得了皇后桂冠,她当然会拿到各种奖品、纪念品。假加她帮忙展示,把这种牛排刀一套一套地送给参观客户,她自己当然不会忘记拿一套的。现在我们只要申请一张搜索状,到她旅社里去看,有没有一把这种假琥珀柄的叉子,如果没有这种刀,看她有什么话说。
“赖,我为这件事,对你很感激。不过这些事为什么由你来发现时那么容易。老实说我觉得这里面有些怪里怪气。喔!赖,也许我太累,太神经了。你看,我在办公室,忙着指挥这些部下,等候电话响进来,听他们报告,而你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只有动动脑筋,难怪你会想出这些鬼点子,但是确实叫我火冒三丈。”
“冒我火?”我无辜地问道。
他说:“冒你火,是的。不过大部分是冒自己。我自己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老实说,你先发现也是受我之赐,是我把你关在这一间只有四壁的房间,另外只有一本五金杂志,所以你才会逐字的看杂志上每一篇文章。然后你竟敢假装谦虚地用五十步来笑一百步。”
我用所有我装得出来的无辜样子说:“这就是我全力合作得到的报应吗?我不会把这消息留给我自己,把这本杂志向废纸篓一抛,走出去自己去破案?”
杭警官说:“不见得,有两件事不对头,你和我一样清楚,事实上不止两件,是三件。第一件,你根本就出不去。第二件,你不可能破案。第三件事……假如这样一件烫手的消息,你自己拿来利用不告诉警方,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他站在那里,生气地瞪着看我。突然,他把头向后一倾,大笑出声,他说:“好吧,赖。我懂你的心理,你不懂我的。你不知道我为了侦破本案,已调查了一千零一条线索。无论如何,你告诉我的是条好线索,我要谢谢你。”
“欧南西,你们把她怎样了?”我问。
“我们诈她骗她,看有没有什么她知道的;你不要她告诉我。”
“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他说:“这一方面的调查完毕,就马上放你们走。我们不要你们这种外行跑出去,打草惊蛇了。”
我说:“换句话说,你是要等宓善楼警官从洛杉矶打电话来,告诉你可以放我走了,才放我走,是吗?”
他笑笑。
“既然如此,”我说,“我需要一个律师。”
他摇摇头说:“最近我耳朵不好,赖,我耳背的毛病又发作了,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把身子凑过来,我可以说大声一点。”
他躲得更远,他说:“赖,你就坐在这 里,再用点心思想一想。没有好的主意不要随便打扰我。不过,你要是想到什么好的主意不告诉我,我要亲手捏死你。”
他拿着那本五金杂志,走出门去。
第十章
下午四点钟,杭警官走回来。他说:“好了,赖。你可以走了。”
“欧南西呢?”
“我在一小时之前把她送回去了。”
“你该叫我送她回去的。”我说。
他把牙露出来,他说:“我是可以的,但是我没有。我让那个一直在问她的那个便衣送她回去了。她激动得要死。她说要比电视节目刺激得多。”
“好吧,”我说,“你对我有什么计划?”
“你对我有什么计划?”他问。
“要看我能做什么。”
“我不要你捣乱,否则我还要把你关起来。”
“连爱玲如何,和刀子成一对的叉子,找到了吗?”
他说:“别傻了。电视里才那么容易。连爱玲说,她负责把这一套套刀叉送给经过CCD摊位的每一位可能买主,她自己并没有人送她一套,也没有想留一套,因为她不是主妇型的人。再说,她当时穿了泳装,你说哪里可以带一套这种刀叉的匣子。”
我说:“为什么不能用纸包起来夹在腋下?她总该有个皮包的吧?”
“我知道,”他说,“我们正在调查。别担心,赖。你不必教我们如何调查凶杀案。你想知道我们查到什么,我是在告诉你我们查到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能不能和连爱玲谈谈?”
杭警官的脸现出不快之色。“赖,你给我听着,”他说,“要好好听着。你现在在旧金山,你可以去住旅社,去看戏,去吃饭,去找女朋友。你也可以喝酒,喝醉都可以。但是,你要再走进那日山照相馆一步。你要再去找连爱玲,你要再到那发生谋杀案的旅馆附近去晃,我保证把你捉进来拘留起来。别担心,我会找出理由来拘留你的,而且我亲自招呼你,直到你留到案子结束为止。”
“你有没有想到过,”我说,“这也是我的职业。我有一个客户,我要向他负责。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从我手上抢走了五万元。”
杭警官厌顺地说:“我什么都想过。每件事都想过五、六十次。我是在整理一团弄乱了的毛线。我不要你伸手再把它弄得更乱。”
“我能不能回洛杉矶?”
“能,但是我倒不建议你如此做。宓警官情绪不是顶好。”
我说:“这里还有一个龚海丝,或是童海丝的……”
“她的事我们都知道,”杭警官说,“我们也在监视她。她是在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夜来的。她现在还在这里。”
“还在?”
他点点头。
“在什么地方?”
他开始摇头,然后突然他的眼睛变小。我看得出他想玩什么花样。
“你为什么想知道她在哪里?”他问。
“我在为她作一件工作。我自己坐在旧金山警察总局的询问室,就不好意思收她的日计出差费。”
杭警官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今晚上你想住大旅社,还是免费住我们的‘招待所’?我已经改变主意不要你离开了。”
“开玩笑吧?”
“不是,是一个要你回答的问题。”
“我的回答也许你会奇怪,”我说,“我喜欢住在旅社里。”
“可以安排,”杭警官说,“不过要看你合不合作。”
“你说的合作,是怎么回事?”
“我们给你找一家旅社。房间里会有电话,但是不准你对外打电话。旅社里有好餐厅,你要什么都可以叫上来吃。我们供应报纸杂志。你也可以看电视,可以睡觉。但是,你不可以离开房间,万一你想溜,我们会知道,那就不会对你客气了。”
“你说的,像是要软禁我了。”
“不是的,我们警察叫保护你。没人管你行动,只是不让你走出房间。”
“要我留多久?”
“一个晚上,至少今天一个晚上。也许明天会让你走。”
“我的合伙人会为我担心的。”
杭警官说:“你的合伙人早已担心死了,事实上你的办公室拼命在找,要和你通话。他们也曾打电话到这里找你。”
“你怎么对他们讲?”
“我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任何理由拘留过任何姓赖叫唐诺的。”
“事实上我虽没被拘留,但是是被强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是没错,但是并没有为任何特别理由把你留在这里。我们能把你留下、是因为你肯和我们合作。”
“欧小姐也会为我担心。”我说。
杭警官说:“欧小姐现在自己飘飘然在那里。她现在有我那便衣侦探陪着她在公寓里,非常合作。我那便衣侦探是个蛮不错的单身汉,他觉得欧小姐是一个很聪敏、朴实的女孩。他们俩有点灵犀一点通,一见钟情在那里。我觉得我的人在这一方面又比你棒得多。再说,他现在有自由,你没有。”
“要我住什么旅社?”我问。
“海景,”他说,“要住那里,还是这里?”
“海景就海景。”
“好,由我安排。半个小时后就可以了。”
他出去,不到半个小时,一个便衣进来说:“赖,走了。”
我跟他出去来到一辆警车的前面,警官很随便开车,来到海景旅社。这家旅社在码头区,离开谋杀案的旅社很远很远,离开日山照相馆也有好几里路。
警官带我去一个房间,那是一间景致好、又通风的房间。
“有关离开这里,”我问,“有什么限制。”
“你不能离开这里。”
“剃胡刀,牙刷,又如何?”
“你的手提包给你拿来了,在墙角上。电视的收视效果非常好。晚报在桌上。这里出路有两条,一是前门,一是防火梯。前门我们有人看守。没有人守防火梯。”
“为什么?”
“外面很冷,”他说,“坐在防火梯上看守也不是件有乐趣的事。老实说,我认为杭警官还真希望你能从防火梯上溜出去。”
“为什么?”我问。
他狞笑道:“这会使这件案子更好看一些。”
“哪件案子?”
“对付你的案子。”
“我不知道有什么对付我的案子呀!”
“目前是还没有。不过再有一些证据,说不定就是相当完整的一件案子。”
我说:“原来如此。杭警官就是希望我脱逃的。是吗?”
警官说:“假如你脱逃了。我们就可以以谋杀嫌犯拘捕你了。在这个州,脱逃是有罪的一种证据,对起诉有利的。”
“你肯告诉我,我十分感激。”
警官高兴地说:“这是上面给我的指示。我们要让你知道,只要你离开这里,就是脱逃,千万别说不知道,或误解。我会作证,我亲口告诉你的。”
“谢了。”我告诉他。
“房间我们不会给你上锁。你假如觉得没有安全感,可以自己从里面闩上。防火梯在走道两侧底上。”
“我不能从正门出去,是吗?”
“我们有人看守。”他说。
我说:“你能让我知道这些规定总是好的。至少我知道了这个陷阱的平面图。”
“陷阱?”他问。
“当然,”我说:“杭警官恨不得叫我一声爷爷,求我自防火梯逃掉,他可以捉住我小辫子。”
“大概就是这意思。”他说完走出门去。
我用电话通知客房服务部。我要了双份的曼哈顿鸡尾酒、三分熟的菲力牛排、烤洋芋、咖啡和苹果派。
房客服务部说一切都可以照办,但是鸡尾酒不行。奉令酒是不能送到房间里的。
我打开电视,看到一部私家侦探片的最后十分钟,之后是新闻和气象报导。于是晚餐送上来了。我用完晚餐,叫仆役上来把餐桌整理干净。开始看报。
有关男人被谋杀在旅社里的案件,只有一点点追踪消息。报纸报导:警方正在追踪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预期在十八小时内可能有嫌犯落纲。
这种新闻是两面光的打高空。记者一定要写一点东西,警察又希望老百姓认为他们在工作。
天黑后很久,我听到门上响起偷偷的敲门声。
我走过房间,把门打开,童海丝站在门口。
“唐诺!”她喊出声来道。
我说:“稀客,稀客!世界越来越小了。进来,漂亮的女士,请坐下来。你怎会找到我的?”
“我跟踪你。”
“怎么会?”
“我们发现你被警察留下了。我的律师许买臣,自洛杉矶打电话给这里的警察总局,除非他们释放你,否则他要递人身保护状。他们答允我律师,他们会在一小时内释放你,把你送到一家旅社去。”
“之后又如何?”
“我在旧金山,不断和他联络。他打电话告诉我最新进展,我就开车到总局门口等着。那便衣带你到这里来时,我是跟着来的。”
“之后呢?”
“我不愿太明显被人看出来,所以我等了两个小时,回去把车停妥了,叫了一辆出租车,装了些行李,来到这里,大模大样当着门口便衣的面,在柜台上登记,租了一间房间。”
“用的是你自己的真名字?”
“当然不是。”
“被人认出来就不太好玩了。”
“不会的,这里人不认得我。”
我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样说来,你和我现在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没错。”
“我倒真是高兴见到你。我以为今天的黄昏,我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虚度了。”
“唐诺,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想要办什么?”我问。
“我要找出来童达利的钱……也就是我的钱,哪里去了?”
“你认为哪里去了?”
“我认为是连爱玲拿去了,不过我也承认完全给搞胡涂了。”
我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房间里有窃听器。跟着我话题走。”
我把纸放在她眼前,让她看清楚。她拉开嗓子大笑地说:“唐诺,无论如何你替我完成了很多困难的工作,我看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我们互相交换对本案的新知。”
我说:“那我们就先坐下来。我来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可以喝的……噢,又忘了,我弄不到可以喝的。他们有规定,含酒精饮料不能送到客房里来。”
“为什么?他们认为你不到十六岁?”
我说:“严格说来,我是被保护性的拘留。”
“到底为什么,唐诺?”
“我来想一下,”我说,“这件事要想想才能明白。抱歉,我要去洗洗手。过一会儿就回来。”
她在皮沙发上坐下,我把手指竖在唇上,轻轻坐在她身旁。我拿起纸来又写道:“跟着我的话题,说些荒诞的故事,但是,你不要警察知道的事不要说。房内至少三处有窃听器。我会告诉你实况,你回答时要小心,更不可问特殊问题,因为我不一定能告诉你。”
在她看清字条上所写的字后,我带了纸条,踮脚进入浴室,把纸团揉皱冲下抽水马桶,把门把故意动得发出声音。我走回来说:“好极了,能见到你真是好。我本来以为这个黄昏会很无聊……我也决定只好虚度了。没想到你来了。”
“唐诺,你能告诉我发生了哪些事吗?”
“当然,我要告诉你所有发生的一切。不过,你别见怪,有一、二件事我要保密一下,现在我把大概情形说给你听:我到这里来,目的是寻找你那不见了的情人。当然,我一开始查,就碰上了他已经被谋杀的事实,我还是没有停止我的调查工作,因为我对他怎么会被谋杀的发生了兴趣。
“不过我也不是全力用在他的谋杀案上,因为谋杀不关我事,我真有兴趣的是五万元。告诉我,海丝,你真的爱他吗?”
“当然,我爱他。”她说。又加一句:“我爱过很多人,当一个人有五万元,他就更容易被人所爱。”
“你能确定他有过五万元?”
“那当然,他有,一大堆钱。”
“你真能确定他有五万元?”
“他有很多钱,唐诺,他答应要给我六万元的。”
“他答应过你?”
“是的,他答应我要给我六万元,作为爱情保证金。”
“发生什么了?”
“你该知道的。有好一阵子,他说要做这个,要做那个。但是他却很少提起为我做什么。没多久我就知道了连爱玲的事。你知道,女人对这种事是有感应的。可能是直觉吧。”
“之后呢?”我问。
“唐诺,假如你要我告诉你所有的事实,我承认我做错了一件事。我用错了一种方法。我应该努力和那女人公平竞争一下,但是我没有,我用了笨办法。”
“什么办法?”
“我用了乡下女人大吵大闹的笨办法。我指责他欺骗我,我大吵大闹,不依不饶。但是这种方法实在于事无补。”
“之后又如何?”
“于是我看出他要一走了之了。我本来想他会把我安置好再离开的,哪知道这畜生说走就走,什么也没给我留下。这就是我要请你找他的理由。你要是找到他,我就向他要钱。”
“要多少?”
“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他说六万元是说大话,但是,我总会向他要个一万到二万元。我不过是用你和你的合伙人,来做个姿态的。这一点我抱歉!唐诺。”
“你本来想用什么方法对付他,使他不得不就范呢?”
“我有他太多把柄了。”
我把一只眼眨一下,说:“海丝,我要弄弄明白,你告诉我,会不会他牵涉进了那件装甲运钞车窃案?”
“我想没有,唐诺。他根本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说老实话,你认识蒯汉伯吗?”
“他打过二、三次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他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你从来没有和他有过约会吗?”
“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过。”
“你说过你和童达利有过教堂的婚礼,是真的吗?”
“不是。”
“你们没有结过婚?”
“我对他说过‘好’那是在汽车里,不是在神坛前。”
我在纸上写,“不要停。随便说什么,只是不要停。”
她思索地看向我,继续说道:“你也许以为我是一个随便可以到手的女人,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的。我想你不会知道,一个女人一且损失她最需要的东西后有什么感觉。别以为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东西,告诉你,那是安全感。
“然后童达利来了。他对我不错,而且荷包里钞票多多。我不知他哪里赚来的,不过我大概了解,他和另外一个什么人合伙,他们在搞外围马。他对我好,说要为我做很多事。他给我很多钱,我以为只要有钱进来,今后会给我更多。他答允给我终身有安全感的钱。说要先给我六万元,免得我操心。”
“是五万元,还是六万元?”我问。
“六万元。”
我说:“你说下去。”
她一直在讲,我没听她讲,我在写。我在一张纸上写道:
我们讲的,他们都能听到,可能有录音。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是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们如果发现我离开这里,他们可能声称我脱逃了,那是一种有罪的证据。现在要请你帮忙表演,你要表演你要离开了,然而真正离开的是我。我会把门大声打开,你表示你要离开了,说再见等等。你留在这里做出各种声音,开电视,换电视频道,要让他们知道‘我’在房里,冲厕所的水,甚至咳嗽,假如你有把握学男人声音。你一定要一直坐到十二点以后,让电视也一直开着。一广告就换台。万一到时我没有回来,你就上床,要不时翻身,咳嗽。房门不要关,否则我会进不来,假如你能办到,我相信我出去可以替你办事。我们合作一定愉快。
她看了我写的,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唐诺,我一直感到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好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的男人第一眼就可以使女人信任。其实有这种习惯的女人总是吃亏的,因为容易被套牢。无论如何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你懂吗?”
她向我点头表示看懂那张字条了。
“你有没有想到过有一种可能,姓蒯的和童达利是合伙人,他们两个人抢了那……”
“唐诺,别傻了,”她打断我的话说,“达利根本不是这种男人。他是个赌徒,甚至,老实说,我认为他是骗子。他有的是办法不断弄钱。我还没见到过像达利那样经常有那么多钱的人。
“我喜欢他,起先我认为我爱上他了。假如不是后来杀出一个连爱玲来,我甚至愿意始终跟定他。
“反正,我们结……我们同居在一起后,我渐渐了解他,他是一个不肯停下来的人。他永不满足,要不停的动和改变。他不可能定居,他也不能,不会和任何女人固定在一起。
“叫我生气的是,爱玲只是个掘金主义者……其实,我虽然也和她差不多,但是唐诺,我的困难是没有碰到好人……,我就是这个样子,这种样子的人就是我。”
“你和多少人在一起过?”我问。
她说:“太多了。一头热的不多,两情相悦的多得不得了。但是没有一个向我求婚,没有一个要我穿上白礼服去教堂的。没有一个肯和我结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实。我是没有根的浮萍。”
“我现在懂得你和童达利的关系了。”
她说:“我知道你会的。唐诺,你是一个体谅人的人。”
我点点头,指一下门,表示差不多了。
“好了,唐诺,我可真要走了。我只是想见你一下。我一肚子苦水很少向别人诉过,你不同,我要你对我了解多一些。”
“现在,我必须回自己房去写几封信。然后我要早点上床,保养一下我脸上的皮肤。明天早上能见面吗?”
“有什么不能,一起吃早餐好吗?”
“唐诺,我要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你的忠心和帮助,我要亲你一下,祝你晚安。”
我们一起走向门口,我把门打开。她说:“唐诺,明天见。”
我有点不舍地说:“海丝,你真要走吗?”
她自喉咙出声笑道:“当然我应该走,唐诺。我……我是随便一点,但不能算是坏女人。我留下来,你会以为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我不知道。我……我明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再和你见面。再见了,唐诺。”
她亲我一下。
我走出去,把门关上。拿了海丝交给我她房间的钥匙,来到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我走向防火梯,向外看去。
好像没有人在注意。
防火梯是铁制的,一阶阶沿了建筑物边沿向下,最下一阶是有弹簧的梯子,平时收在二楼,任何时间只能自二楼下去,街上的人是上不来的。
我在走道上找贮藏室,贮藏室的门用的是撞锁,但是,一张较硬的信用卡就毫无问题地帮我打开了那种锁。我在贮藏室里找,找到了我要的东西……一捆救生索。
我带了那捆救生索,又回到防火梯边上。我再仔细观察下面四周环境,我爬出窗口,沿了梯子一阶阶下去,直到二楼走道口的窗外。
我伸一只脚小心地踩到最后的一阶梯子上,慢慢把重心移上去。梯子靠强力弹簧的支持,没有一直向下猛落,而是慢慢地降到地面上。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事实上警察就希望我这样做,以便逮住我的小辫子。但是,我也知道,住在这个旅社里,不出去活动,想要把我掉的五万元弄回来,机会始终是一个零。
到了地上,我把救生索约估一下,对折起来系在梯子下。我跳到地上,梯子因为失去了重力,慢慢由弹簧升回二楼约十五尺高。
教生索垂在梯子下面,我只要跳一下,就可以拉到。
我沿一条小巷走到旅社的后面,又向较后的地方走了两条街,足足十五分钟后,我才找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我叫司机带我进城,我 说我不记得路名,但是到了市区我会认得我要去的地方。
在进城的路上,我叫他停在一个电话亭旁,我打电话给欧南西的公寓。
电话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南西?”
“等一下,我去叫她来听电话。”
我想这也许是波妮,但是也可能是来看守南西的女警。
过了一会儿,南西的声音从电话传来,看来很小心,她说:“哈啰。”
我说:“南西,不要叫出我的名字来。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不是。”
“我知道波妮在,还有其它警方人员在吗?”
“没有,只有波妮和我。”
“我是唐诺,”我说,“我要见你。”
她大声叫出来:“唐诺!喔,唐诺,我也好想见你。你能过来吗?”
“我正在路上。”我说。
“喔,唐诺,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呀。今天真够刺激。真是过瘾,过瘾极了……”
“别闹了,”我说,“我不知道你的电话有没有人偷听。假如有人在听,你根本见不到我。我脚一跨出出租车,就会有人把我捉去关起来。假如我能进到你的家,可能就没有问题了。你准备好,我一敲门你就开门。假如可以,除了你之外,我还希望能和波妮谈谈。”
“喔,波妮怕死了。她……”
“别说了,”我告诉她,“我来了。”
我挂上电话,回进到出租车,装着还是弄不清楚要去的地方的地址。“是一个公寓房子,”我说,“我会把你带到那一区,之后怕要绕来绕去的找了。看到了我会知道的,我去过两次,只是叫不出地名。”
出租车司机很合作。他也很好奇。他这一地区很熟,他愿意帮我忙来找。
我叫他沿一条路一直开,退回来又沿路找。突然,我说:“慢一点,就是那边那一栋公寓。”
司机把车开过去,靠在边上,仔细看了那公寓一眼。我付了钱,走进去。
看来南西一定是站在门后,一手放在门把上。我才敲了一下,门就大开。我走进去。
她说:“嗨!唐诺。我兴奋极了!这是波妮,你对她很熟的。”
盖波妮美丽得今人晕眩,褐发,大而清澈的眼睛,玲珑的曲线自衣服里显露而出。
我对南西说:“南西,今天有什么事发生?”
她说:“波妮可以帮我们忙,唐诺。”
我看向波妮。
波妮把眼皮眨了两下,脸上露了迷人的一笑。
不难想象,假如波妮不想在家用饭,想请她吃饭的人,可多的是。
我说:“南西,你仍肯帮我忙吗?”
“当然,”她说,“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
“我也要和警方合作才行。你是知道的。”
“为什么?”
“他们说的呀!这是一件谋杀案……你知道应该怎么样做的,是吗?”
我转向盖波妮,“你怎么样,盖小姐?”我说。
她眼睛一盼,用手把裙子抹一抹,把很平的裙子抹得更贴身了。然后用指尖在裙摆下的丝袜上上下划着。她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呢?”
我说:“我想知道一些连爱玲的事。照你们旅社规定,可能他们不准你说出来的。”
“我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警方了。”
我因为听到了南西的暗示,所以说:“不见得,譬如说连爱玲恋爱生活,你就没有说。”
她说:“我怎么会知道。只是我想象中会有不少就是了。”
“说吧,”我说,“为了南西。为了南西,你该告诉我,你知道我要你说的事情。”
“我想她才二十岁出头。但她已经不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女人了。你一定是知道的。”
“那当然,”我说,“我当然不是在问你她是不是一个处女。你也一定是知道的。”
“我还以为你在问我这一点呢!”
我说:“波妮,时间很重要,你不要拖时间了。”
“你想知道什么?”
“有关日本照相师这件事。”我说。
“喔,你是说那个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日本人……他是个挺可爱的人。”
“好得很,”我说,“对那个人你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只知道她叫的那个电话号码,日山照相馆。他们拍模特儿照。他们做所有连爱玲的宣传。”
“有友谊关系吗?”
“喔!当然有。”
“怎么个友谊法?”
“我相信她不会和他越规的,假如你是在问这方面的事。但是……他们之间有一种不易解释的关系。只要是有关连爱玲的事,那日本人崇拜得不得了。她是他的神,他的灵感。要知道,他认为她是一个甜蜜、神圣、忠心、可爱的女孩子,像天上飘下来的雪一样的纯洁。”
“他们有不少次在电话里讲话。是吗?”
“她有好多次打电话给他,我听惯了他电话里的声音。”
“他们谈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听。”
“嗯,”我说,“已经有点意思了。两位,我现在要在这里打一个长途电话。我会出钱交给你们,你们以后可以付电话费,我希望波妮用你的声音来打通这电话。之后,由我来讲话。”
“要我打给什么人呢?”她问。
“芝加哥,CCD刀剪制造进口公司的董事长国卡尔。这时候只有打到他公馆去了。不过不会有困难。他是个有钱人。会找得到的。”
她大笑道:“找他的话,芝加哥市,6497183,就可以了。”
我尽量不使自己的吃惊显露出来。我不在意地说:“你听到杭警官和他谈话了,是吗?”
她说:“我对你说的事一点也不知道。但是这个人一直迷恋着爱玲。你要知道,她本来是一家进口公司的打字员或什么小职位的女人。公关的人在找一个大胆到可以暴露的女人,所以一拍即合。五金博览会要上报纸,除了用这个办法,还有其它什么……”
“别管这一些,”我说,“告诉我有关国卡尔的事。”
“我知道国卡尔在那场合见到了她,把她拖进去选美。”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选美后的三个星期,他因公住这里,他打电话给爱玲了。她那时在洛杉矶,所以约在这里见面。她来这里,住在我们旅社里,登记为谭芭丽。那是第一次我听到她另一个名字为连爱玲。国先生一直叫她连爱玲的。她告诉我们电话小姐,所有给连爱玲的电话都接进她房间去。她说明她住店的名字是谭芭丽,但是连爱玲是她的舞台艺名。”
“她有没有和国卡尔住一起?”我问。
“两个人在同一层各租一个房间,没有去看他们有没有住在一起。国先生是个大人物。他是大五金商的董事长,他要娱乐他的客户,他自己也娱乐一下。反正我知道他们是好朋友,我也知道连爱玲住我们旅社的时候,打电话找他过十几次。”
我皱起眉头问:“打到他公司去吗?为什么杭警官……”
她说:“喔,不是打到他公司去。她打到一个俱乐部找他。也就是他家的电话,他住在俱乐部里面。他是个鳏夫,那个电话在俱乐部只有他一个人用。连小姐要我们接的就是那个电话号码。”
我走过去,在皮沙发上坐下来。
“你要我打电话找他?”她问。
我想了一下,我说:“我真的要你找他了。”
她走过去,拿起电话,拨号,过了一下,一个男人声音,很有权威地在那边讲话。我接过手来。
我说:“国先生,我是一个在办旧金山一件命案的侦探,我……”
“老天,”他咆哮地道,“你们这些人不肯给人一点安逸吗?我不断和警官、警探谈话。我知道的都对你们说过了。我自已看过记录,根本不可能。”
“我不是为这个来打扰你。”我说。
“你说什么?”
我说:“最近几天,有没有某个人向你们要求送货,你们感到不寻常的?”
“没有。”
“有没有要求你们紧急送出什么样品……”
“没有。”
我想到杭警官和他对走快捷方式的非难。我又想到杭警官不喜欢天才型的侦探工作。他已经查过的,我应该放心。我说:“抱歉,国先生。我因为有必要所以打扰你。我想我大概消息不对。”
他说:“我希望你们的人不要再打扰我。老天!我后悔我出售这种刀子。不过这种刀子真为我赚钱。”
“销路很好吗?”
“在东部销得像不要钱一样快。”他说。
“西海岸没有销吗?”
“没有,仅东部来的定单,我们的货源已经不足了。这种钢非常持别。绝非一般刀子可以相比的。真正的高质量。”
“你说货源不足?”我问。
“对的,”他说,“又说漏嘴了。这些货我们自已没有加工。我们是完全进口的。”
“到底从哪里来的?”
“日本货,特种钢炼自瑞典,刀柄日本制。”
我抓紧话机,我再问:“你说哪里进口的?”
“日本,”他说,“怎么啦,接线不好吗?我听你说话可很清楚呀?”
“你能告诉我是哪一家在制造这种刀子,名字叫什么?”
“不在手头上,”他说,“是一个老记不住的日本名字,挺绕舌的。”
我说:“究竟第一次你是怎么会知道这种产品的?换句话说,一把日本制的刀子,怎么会被你们芝加哥的公司看中……”
“因为我们推销网健全,我们给他们简介的推销计划最动听。事实上,我们第一次是经由一家分支机构芝加哥的日本进口公司给我们推销的。”
我说:“噢,是的。这件事的背景我记起来了。那是五金小姐促成的,是吗?”
“差不多。是三多进口公司。”
“大进口商?”
“是的。他们是大进口商……代表了很多日本制造商,多数是非机械的玩意儿。他们不销照相机、望远镜等要修要保养的东西,但是销很多刀子、剪刀、装饰品、新奇的女人佩饰件等等。”
“谢了,”我告诉他,“我抱歉,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告诉你们的人,彼此间要连络一点。不要一批批地搞疲劳轰炸。你说你姓什么,警官?”
我小心地把话机放回鞍座上。
“怎么样,唐诺?”欧南西问。
“这就是侦探需要的第一种训练。先东问西问,再把知道的组合起来。”
“什么意思?”她问。
我说:“所有人都在找是什么人在经销这种刀子,都找到CCD公司。但是没有人问,是什么人卖给CCD这种刀子,或是经由什么关系,这种货会进入我们国家。
“而我也真是笨,一个人不可能先被五金商选为五金小姐,之后再穿上泳装照相。一定是先有泳装照片,然后有五金小姐头衔。”
波妮说:“当然是泳装照片在先。我自己也试过一次这种玩意儿。那是信用卡联盟。所有报名的人,报名时就要附上泳装照片。”
“赢了没有?”我问。
“没有。”
“怎么会?”
“是我自己笨,我以为我报名照所穿的泳装,应该就是我最后一场泳装登台相同的一套。但是,其它参加的女人大胆得多。”
“你在说比基尼,三点式的。”
她说:“比基尼,三点式的,没错。裁判被她们吸引住了。”
我对她说:“波妮,我对你说,我一定要进那个旅社去,我要进去,但是又不能让人知道我在里面。你在旅社工作那么久,你认识夜班的仆役头,我要先和他在电话上谈一下。”
“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走进去……”
“他现在不行。”欧南西说,“波妮,你还不了解,他烫手得很。除非有掩护,他哪里都去不了。”
盖波妮说:“那个仆役头是……我和他一起出去过几次的。”
我说:“那更妙了。你要他做的,他一定不折不扣的。”
“不见得。到头来是我不知道他要我做什么。”
我说:“这样更好。你叫他做事他会尽全力做。你打电话找他,说是为了你的好处要请他帮忙。”
“你要他干九九藏书什么?”
“我要和他谈谈。”
波妮打电话到旅社,指名道姓的找来了夜班的仆役头。过了一下,她对我点点头,把电话交给我,她说:“他的名字叫克立。”
我说:“哈啰,克立。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是什么人?”
“我是波妮的朋友。”
“是吗?”他的热诚突然大大地打了折扣。
我说:“我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从洛杉矶来。我找她的目的,就是要知道你的姓名。”
“噢,是吗?”他说。这次他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但是敌意已经大减了。
我说:“我要进你们的旅社。我有五十元现钞给你,你要帮我忙。”
“五十元现钞随时随地都是硬当当的,”他说,“要干什么?”
我说:“我要你带一套你们旅社仆役的制服,来波妮的公寓。我要穿了和你一起回旅社。”
对方静默了一阵子。他说:“这会给我找麻烦的。”
“没有人知道就不会给你找麻烦。”我说。
“这一类事,有人有办法搞清来龙去脉的。”
“我实话告诉你,”我说,“我的工作发生一些困难。我是一家杂志的记者,我在写和那件谋杀案有关的一个故事。故事刊出,我有五百元收益。所以我愿意付点钱作先期的投资。但我也不愿付给你太多,最后政府还要收我所得税。你假如不干,我们只好当作没有谈过。”
“干,”他急急地说,“我干!”
“好吧,”我说,“把制服带来波妮的公寓。你拿得到制服吧?”
“那没问题,”他说,“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
我转向波妮,我说:“波妮,你认识不少旅社里的男孩,有没有跟我差不多大小的?”
波妮看了我一下,她说:“告诉他带一套和小蔡差不多大小的衣服来。”
我说:“波妮说我的大小大概……”
“我听到了,”他说,“她在边上,是吗?你在她公寓待多久了?”
“我才来。”
“好吧,”他说,“我马上来了。”
波妮心事很多,显然在担忧,但是欧南西兴奋极了。她每一、二分钟,就到要厨房去喝口冷水。
在克立还没到来之前,我有机会可以想一下。
克立来了,我才懂得为什么波妮担心害怕了。他看波妮,像是买牲口的检查口牙一样,波妮是商品。
制服大小正好合适,有如量身制作的。
我给了克立五十元。他自己有车在门口。
“我要借两只衣箱。”我告诉欧南西。
她拖出两只衣箱,一只是她自己的,一只是波妮的。
“会还我们吗?”波妮疑心地问。
欧南西抢着在我之前说:“当然会还你的,波妮,赖先生是……”
我给她警告性的一瞥。
她接下去说:“一位有信誉的杂志记者。你在很多杂志里都看到过他的作品。你的衣箱在他手里,会像在你自己手里一样安全。”
我往箱子里装进过期的杂志和旧报纸。在去旅社的路上我对克立说:“我要一把通用钥匙和……”
“喔,少来了。我们从来不把通用钥匙交给任何外人的。”
“我认为通用钥匙是包括在那七十元钱……”
“七十元。你给了我五十元。”
“谁说!七十元才对。”
“是五十元。”
“不过应该是七十元,”我说,“七十元当然该包括使用一次通用钥匙的。”
“嘿,”他说,“你真是得寸进尺,不过你很聪明。”
我说:“我提了这两只箱子走进去时,你只要站在边上,顺手把通用钥匙交给我就行了。”
他说:“那玩意儿是拴死在一个很大的铁环上的。那玩意……”
我告诉他:“我不管那玩意儿拴死在什么东西上。我要用一次通用钥匙。”
“我会被开除的。”
“好吧,”我说,“也许我是想的太好了。我们只做五十元钱的交易好啦。”
“好吧,把那额外的二十元给我。”
我又给了他二十元。
我们来到旅社,我大模大样提了两只箱子向里面闯。头向下低着,双肩耸起,有如两只箱子有点过重的样子。
克立走向柜台,和值班职员说两句话,得到职员点头首肯后,他拿了通用钥匙向我走来。这玩意儿是用一只大的金属圆环拴着,拿不下来的。不论男人、女人,只好拿在手里,而且是很抢眼的。
他把钥匙交给我,自己无声地走开。
我走向电梯,来到七楼,离开电梯,开始敲各客房的门。
我试着敲的第一个门,敲出了一个穿了衬衣没穿上装,穿了袜子未穿鞋的大块头男人。
“是你打电话叫仆役头把这些箱子送上来的吗?”我问。
他说:“没有。”把门重重关上。
我又试了两个房间,回答都是“没有”。
下一个房间,没有人应门。我确定没有人住在里面时,我用通用钥匙把房间门打开。
床是铺好了的,毛巾没人用过,房间里没有行李,是一间没租出去的空房。
我把箱子和通用钥匙放下,把门锁的锁舌卡进锁去,确定不会意外把门锁上了,我把门掩上,自己走下走道,来到连爱玲的房外。我在门外静听了一下,想确定她有没有访客。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用手敲门。
连爱玲开的门。
她穿了一套轻而宽松的家居服,看得出里面连三角裤也没穿,自昏暗的走道看向站在门口的她,背景是亮的房间、真令人想人非非。我看得出这身衣服是特别挑选的,她开门后的站姿是经过演练的,甚而室内光线也是精心设计的。如此看来,她是在等一个人,她要以自己最美的姿态出现,给那个人一种冲击的。
“你!”她说着想把门关上。
我把一侧的肩膀一低,抵住那扇门,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她带了恨意看向我。她说:“这一次你又变成一个小厮了!赖先生,请你出去,现在就出去。假如你不走,我就叫……”
我问:“又要叫警察?太有趣了。”
“你混蛋!”她说。
我说:“坐下来吧,爱玲。你应该轻松一点。要来的终归要来的。坦然处之才是真豪杰。”
“我听过不少人这样说,但是真做起来又变成了另一回事。”
我走向一把椅子,坐下来。我说:“我们来试着把这件事推一推理。你在三多进口公司的朋友,是哪一位?”
她说:“我要骂你了。你是最多事、最鬼头鬼脑的……”
我说:“在我没有说明来意之前,先别把人拒于千里之外。这次我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这次你再撕烂衣服,一点用处也没有了。不管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反正你是逃不掉的了。”
“我逃不掉是什么意思?”
我说:“在你离开洛杉矶后,我和我的太太迁进了以前你住的公寓。我把我的衣箱放进了车库。我能证明,你故意把我们箱子换了,使童达利拿不到自己的箱子,而错拿了我的箱子。之后,你把他箱子自己拿了。你找到箱子里的一个秘密隔层,你把五万元拿了出来。童达利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曾经为芝加哥三多公司工作过。你那时认识了国卡尔。他在五金商圈子里是个大亨。他对你产生了兴趣。你也开始卖东西给他。搞公共关系的孔洁畔想到了一个五金商选美的玩意儿。给大家看大腿和曲线。
“我想,那国先生如果不是裁判,也一定是握有决定权的人。
“他把你选出来。是内定的,或是经过了他的影响,你被选出来了。你因此达到了宣传目的,你当然用不同方法,在各种不同时机,要知恩图报。”
“那也不一定,”她说,“这种选美,自己先要有本钱才行。我有本钱,是吗?”
“怎么知道?”我说。
她仔细地看我,心里在思量该怎样对付我。她挑逗地说:“想看一下吗?”她站起来摸索着在找身上的拉链,然后她诱惑地说:“怎么样,唐诺?”
“你是不是想转换一个话题?”
“你呢?”她想知道。
没有完全关上的房间,这时蓦地打开。穿着一套蓝色的套装的柯白莎,大步闯了进来。
“不必麻烦了,娃娃,衣服还是不要脱下来。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在对付男人,你改为对付女人了。你要对我说话了。”
爱玲抗议说:“你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未经同意就闯进来是犯法的。你竟敢……”
白莎伸出她的手,推向爱玲胸前。连爱玲一下摔在沙发上,我看到她坐下后头还在后倒。
白莎说:“少来这一套。我不会让你这种贱人自以为是的。”
白莎转向我。“我在门外听了足够的时间,听到你终于又受不住女色的引诱了。你到底到旧金山来追什么的?”
“目前,我在追童达利命案的凶手。我刚才正在渐入佳境,可能马上有结果时,你闯了进来,把情况弄乱了。”
白莎说:“嘿!我来的真是时候。这娃娃正在讨论她是用什么本钱赢得选美的,而你是她第一排唯一的一位观众。
“你告诉我,你想要从这母狗身上知道什么事,我来叫她吐实。”
我说:“她替日商三多公司做过事。她和一家很大的五金经销商CCD公司的国卡尔很熟。
“连爱玲和国卡尔常常出游。当三多公司有一种相当好的特种钢牛排刀的时候,连爱玲告诉他们,她可以叫CCD公司采购他们的货。”
“她办到了。
“五金年会在新奥尔良召开的时候,他们决定要选出一个全美五金小姐来。这五金小姐会有很多报纸宣传、好莱坞试镜、上电视等等。连爱玲厌倦了她的办公室工作。她找到她的老朋友国卡尔。他叫她脱掉衣服,照几张泳装相去报名。他还建议她照相应该在西海岸照,弄一个西海岸的地址,如此他可以说他在帮朋友忙。
“据我推测,连爱玲找到感激她帮忙的三多日本朋友。朋友又介绍她给会拍很好照片的日山照相馆老板高桥浩司。
“现在,我告诉你,我正好想从这个地方开始问她,而你就这样闯进来……”
“而我给你做的好事情,”白莎说:“是她,正准备给你好好招待一下。给这个娃娃一小时和你这个无聊男子在一起,你就祖宗八代都忘记干净了。
“你乖乖的让我来接手……”
电话铃响。
在白莎能够拿到电话之前,连爱玲已经拿起电话说:“哈啰……目前我这里有人,”她的声音突然热情起来,“喔,是的,杭警官,我非常愿意见你。我这里现在有两个人在,不过我想他们正要离开。为什么你不马上上来呢?有人和你在一起?喔,那太好了……不,没关系。我很想见你。你上来好了。”
她站在电话边上,脸上带善微笑。我想白莎是一个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人。我知道我自己是泥菩萨过河了。我冲出房门,跑下走道,溜进我放下两只箱子的空房间,把门锁上,我等候。
等候是最苦的一件工作。我听得到自己的心在跳。我听不到电梯门叮当声。我也听不到走道上脚步声。
我等候一阵时间,开一点门再听一下,我拿了两只箱子,走到楼梯门,向下走了三层,然后再乘电梯,仍旧穿了制服,带了两只箱子,经过大厅,走向大门。
柜台前的职员把手拿拍在桌铃上,大叫道:“小弟!”
他又大叫:“小弟,嗨,小弟,你……嗨|你!”
我把两只箱子放下来。
他命令我说:“把贡先生送到八一三号房去。除非……”
我看向贡先生。那里是什么贡先生,他是我的老朋友,洛杉矶的孔洁畔先生。他没有认出穿了制服的仆役是我。我站在两只箱子前,我说:“我要把客人行李送去找出租车。”
“好,好,你去吧。”职员说。他转向孔洁畔说:“贡先生,请等一下,我另外找一个仆役给你。”
职员又把手掌拍向桌铃,一面大叫:“小弟,小弟。”
我又拿起那两只箱子,走到人行道上。幸好正有一辆出租车在候客,我把两只箱子交给出租车司机,他把箱子装好在行李箱里,站在车旁等候客人出来上车。
我一下跳进车子,说:“客人叫我送这两只箱子去一直下去的一家公寓。”
我们就如此离开了公寓。一直向前开,直到街角转弯。没有红色的闪光,没有警笛的乱鸣,没有人吹哨子。一切平安。
我落下一块石头,松了一下气。
我叫司机在公寓前等候。我把箱子还给波妮和南西,并且告诉她们,最好别把今晚发生的一切记在脑里。我在她们浴室里换了衣服,把换下的制服交给波妮。我回到出租车,请司机把我带到离开海景旅社五条街的地方。
我沿小巷进去,找到防火梯,抓到预留的救生索,把防火梯的最下一段拉下来,爬上楼梯,在二楼处停下,让防火梯最后一段弹回来,我把救生索解下,把绳子绕在手臂和手肘之间,开始抓防火梯上楼。
我一面计算层数一面向上爬,爬到海丝租有房间的一层,又自走道尽端的窗子里翻进房子,踏上走道。我自门袋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突然听到电话铃响。那是我没有事先想到过的意外。
假如我去接电话,警察听到是一个男人在接电话,仔细一想,西洋镜终必拆穿。假如我不去接电话,警察会奇怪海丝哪里去了。细细一想,也会穿帮。
我快步走下走道,文雅地敲我自己租的房间的门。
海丝,只穿了内裤和乳罩,把门打开,准备说什么,我做了个手势,她自动停住。我一把把她拉到走道上来,把她房间的钥匙交回给她。“快回去,”我说,“电话在响,他们在查你,告诉他们你刚才在浴室里。”
她说:“我没穿衣服呀!我睡觉的时候把衣服……”
“快走,”我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一面自己走进自己房间,蹑足地走到卧房,咳嗽两下,大声地打了一个呵欠。
我走进浴室,把防火梯上弄来的肮脏洗干净。才自浴室出来,意外地发现门突然打开,童海丝又走了回来。
我向她做了一个用眉毛询问的表情。
她指向自己只穿了极少东西的身体,走向衣柜,自衣柜拿出一件套装,看向我,犹豫着。她眼睛是热情的,非常挑逗的。
突然的,电话铃打断了室内的寂寞。
我让电话响了五、六下。走过去,拿起电话,带睡意地说:“哈啰!”
杭警官说:“赖,有没有把你吵醒?”
我生气地说:“是不是又想要什么意见了?”
杭警官说:“我想你会想知道的。洛杉矶那一头,悦来车人餐厅的老板邢多福,已经向宓善楼警官做了自白了。他说,在那件装甲运钞车窃钞案里,他和蒯汉伯两人是合伙的。
“两个开车的对两位在餐厅工作的小姐特别有兴趣。邢多福利用她们欺骗开车的和保安的,自两人口袋拿出钥匙,详细情况我不必告诉你,但是邢多福弄到了钥匙的蜡模,复制了钥匙,当装甲运钞车停下,上面的人下来喝咖啡的时候,蒯汉伯假装换一个轮胎。他把车直接停在装甲车的后面。他知道车子在运一批十万元的千元面值钞票。是童达利要求银行特别给他运的。童达利为了要和连爱玲一起出走,所以才要这样一笔款项。蒯汉伯自连爱玲的一个朋友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基于这个原因,宓善楼心情愉快。他甚至感到应该对你友善。他已经把失窃的钞票都弄回来了,只少了几千元。他当然说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破案的。他要我转告你,他始终是你的好朋友……他对你那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态度,是很生气。但是,用他的话讲,他认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小浑蛋。”
“所以,”杭警官说,“你现在真的可以自由了。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都无所谓了。再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女朋友童海丝,现在用龚海丝的名义,正住在你相同的一个旅社里。她的房间是四一七,和你在同一楼上。也许你想给她挂个电话。”
“她也在这里?”
“是的。”
“是你把她弄到这里来‘保护’的?”
“她自己来的,”杭警官说,“我是在设一个陷阱。你是陷阱中的饵。她的律师不断打电话,吵着要立即释放你,所以我们给他一个确定的时间,他当然会向她表功,于是她会跟着你来。那个开车把你送到这里来的警官,不得不假装不知道,她一直跟踪在后面。老天,你们这种外行人可以认为我们警察有多笨。”
“等一下,”我说,“假如宓善楼收回了装甲运钞车窃案的赃款,我拿到的五万元,又是怎么回事?”
“是你自己倒霉,”他说,“宓善楼警官有一桩装甲运钞车窃案。他破案了。我有一件谋杀案,我没有破案……还没有。
“你掉了五万元。你还没有破。据我看,你是破不了了。
“我们都各有各的困难。上帝的子民都有困难。”
我说:“嗨,等一等。这两个小时之内,你见过连爱玲吗?”
“没有。我们一度查过她公寓,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不把她列入嫌疑了……至少目前如此。现在,假如你想要和你女客户开一个深夜密谈的话,我是十分通融的人。赖,我要提醒你,你的房间是装了窃听器的。在你没有住进去之前,我们就已经在监听。现在告诉你没关系了。你和海丝的谈话,我们已经用录音带录起来了。”
“怎么可以!”我说。
杭警官咯咯地笑,笑得喘不过气来。“赖,你对电视节目的爱好,我实在不敢领教。看你对案子推理起来头头是道。我想把你留在房里,你一定看私家侦探的节目。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去中意婆婆妈妈的爱情连续剧。而且看得津津有味,除了广告之外绝不转台。”
“嗨,等一下,”我说,“这样说来你今晚没有到卡多尼亚大旅社?你今天晚上没有去看连爱玲,是吗?”
“没有,至少二、三小时内没有。”
我说:“警官,帮我一个忙。我要花三十五分钟才能到达那个旅社。你能不能也一起去那里?”
“为什么?”
“我有了一个极重要的想法。”
“又是另外一个你的聪明想法。”
“没有错。”
“老实对你说,”他说,“我是要回家上床去了。我再也不会为了你的聪明想法,跟了你全城乱跑。”
我说:“也好,我在电话里跟你说好了。连爱玲曾经替三多进口公司工作。这是在她做全美五金小姐之前。CCD公司的董事长国卡尔对她非常倾心,她一面和他交往,一面让三多公司自他那里接来大批定单。这里面她也许尚有固定佣金。其中有一笔大交易,是三多公司进口,交由CCD公司总经销,这就是日本制、瑞典钢、假玛瑙的餐用刀。
“除了那日本进口公司的经理之外,她是全美国第一个有这种刀子的人。她还拿了一把样品,交给CCD公司的国卡尔,以促成这笔买卖。现在,你要不要……”
“老天!”他说。一下把电话挂上。
我转身向海丝,她还站在那里。那样甜美,那样诱人,那件衣服还在她手里。
我向她大叫:“快穿起来,宝贝,快穿起来!我们在争取时间。那个狗东西现在要抢在我的前面,他一定已经在找连爱玲的路上。”
我不断拍打电话,直到接线员出来。我说:“马上给我找辆出租车,要快。”
第十一章
我塞钞票给出租车的司机,要他不必管交通规则。在杭警官把电话挂断二十二分钟之后,我们就把车子靠向旅社下车了。
“快些,海丝。”我一面说,一面抓住她手,经过旅社大门,快步到电梯,直上七层楼。
我拖了海丝,走向走道,来到连爱玲的房门口,试着推门。
门没有锁。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房间像这样的凌乱,狼狈,不堪入目。连爱玲用一件法兰绒的浴袍包着身体,她在哭,本来那件半透明毛茸茸的睡衣,已被撕破,扯下来的破片散落在公寓地上。连爱玲的右眼比左眼小了一点,那是因为肿了的原因。她怕得要命。
白莎站在房间正中,两手叉腰,在检阅她造成的战果。
杭警官正做记录,他.99lib.的表情有点迷茫。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抬头望向我,一点也没有表示意外,好像一切的一切再也不会使他惊奇了。
柯白莎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逃走?老天!做个侦探,连老掉牙的利用电话老套都不知道吗?阿猫阿狗打电话来,就因为她说‘警官,请上来呀!’你就夹了尾巴逃得那么快……其实那是她的什么朋友要上来。他先打电话看看上面有没有他不便见的人。她一说上面有人,那家伙的电话挂得个贼快。我离她近。我听到那家伙挂电话的声音。对方挂上电话后,她对着空电话猛讲,目的是吓吓你这种外行的。”
我看向白莎,我说:“你在说什么啊?你一定把我和别人搞混了。白莎,你认得我们的客户吗?这位是海丝小姐。”
杭警官盯向白莎道:“别乱扯,柯太太。赖一个晚上都没有离开过他房间。我们有效地在监视他,少和我来这一套!”
白莎想讲什么,又改变了意见。
我面对白莎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白莎说:“这个婊子和一个姓孔的公共关系人搞得不错。她喜欢他,但是他没有钱。当有钱的童达利看上她的时候,她就和姓孔的断了。
“姓孔的大大不高兴。他妒忌。他想办法找到了童达利。他赶到这里来的时候,正好是童达利发现自已换错了一只箱子的时候。他看到了童达利和连爱玲在一起。
“童达利在向这位只看重钞票的连爱玲解释,换错箱子真是意外又意外。他有很多钱,一定是给别人知道,被掉包了。这套连爱玲见过,她以为他在耍滑头,她讲了很多淑女不该出口的话给他听。
“姓孔的冲进来,是在姓童的听了太多不受用的话之后,受不了,伸手扼住她喉咙叫她停嘴的时候。
“姓孔的看到桌子上的一套餐刀餐叉。他拿起餐刀从背后插进了童达利的身体。”
“你能不能告诉我,”杭警官问,“这把他妈的刀子,是从哪里来的?对不起,我不该在女士面前说‘他妈的’。这三字经算我没有说。”
白莎看向他,眼睛在闪耀,她说:“‘他妈的’为什么不可以讲。我总觉得听到几句‘他妈的’就会昏过去的女人,一定是假装出来的。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那把刀……喔,是的。那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连爱玲和童达利原准备度蜜月,他们要像夫妻一样生活。连爱玲到他房间来的时候带来一套刀叉,说以后要由他专用的。
“姓孔的用刀子杀人后,连爱玲叫他快走。叫他把另外的叉子和漂亮匣子也带走。她说那把刀由她负责。她要他乘飞机回去。她还保证她会回去找他。我想他现在正等这婊子回去呢!”
“她把姓孔的支走之后,”白莎说,“我们的这位不要脸的小姐检查藏书网尸体,在死人身上发现了一条钱带,其中有七十五张千元面值的钞票。钱当然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又检查了那只衣箱,发现那只箱子本来是属于住在金门桥大旅社一位叫葛平古的。她当然不会留个条子给葛平古,也不会胡涂到从自己房间打电话给葛平古。不过,她至少花了四元钱,利用大厅里的公用电话,一次一次打电话给金门桥旅社,要求和葛平古通话。
“她把刀子和空钱带放在一只原在房里的手提箱里,拿下楼,随意地放在进旅社的行李堆里。她自己就不管了。
“在尸体被发现前,她把一切掩饰手续都做好了。童达利是个大睹徒,他准备好了要溜掉。他把所有东西变了现钞,都是千元大钞。他怕万一有意外,他不愿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他带了七万五千元在身上钱袋里,另外放五万元在他衣箱里。运钞车中所窃失的钱,对童达利是毫无影响的。所有钱都有保险的。银行照付他的提款,什么事都没提。”
连爱玲像木鸡似的坐在墙角边,饮泣着。她完全垮了。
海丝,睁着两只大眼,听着。
杭警官说:“好了,我们现在只要到洛杉矶把姓孔的……”
我说:“请你们等一下。”我走向电话,拿起话机要柜台职员通话。我说:“请告诉八一三房的贡先生,有一位警官在旅社里,要他到七五一连爱玲的房间来一下。”
我把电话挂上。我对杭警官说:“走,我们正好来得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我走出来。
我们冲进楼梯间,来到八一三室。
我们才到八一三门口,门一下打开,孔洁畔拖了一只箱子,匆匆走出门来,脸上充满了惊慌之色。
我说:“哈啰,孔兄。记得我吗?我是赖唐诺。你可以和杭警官握握手。”
杭警官看一眼孔洁畔,伸手从后裤袋拿出手铐。他把一切该办的办妥后,转向我问道:“你他妈怎么知道这个人用姓贡的名义,也住在这个旅社里?”
“警官,”我说,“对这一点,在报告里,你只能写成是因为常看电视里私家侦探节目的结果。每一个电视侦探迷都会知道,片子快结束的时候,凶手,一定要回到最方便的地方来,否则在短短三十分钟的节目里,案子怎么破得了,甭说还要挤不少广告进去了。”
杭警官把手收回去准备揍我。他气得脸都白了。他改成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很感激你,赖。同时,我也完全领略到,宓善楼警官对你的感受。”
我们带了孔洁畔,走进白莎正在“保护”的连爱玲的房间。
孔洁畔看了一眼喜好战斗的白莎和正在哭泣的爱玲,他什么都懂了,开始一五一十地招认。
他知道连爱玲变了心。他知道童达利会到旧金山来,童和连会从此开始同居生活。所以他来这里,本意只是骗开连的房间,挟持连爱玲,叫童达利在多少时间内付多少钞票的。
我揭穿他说:“其实,那个时候,你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为了不让他挡住你自己的路,你要把他除掉。”
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不,不,不!我赌咒,我没有。”
杭珈深警官说:“瞎扯!我们尚不能证明,但是我想我们会找到证明的……这是预谋的,是一级谋杀罪。”
连爱玲哭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
杭警官说:“那是你在讲。自卫?卫个屁。”
他转向我说:“好了,你们两位,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我是说离开这个城。另外警告你们一句,离开这里后不准为这件事对记者或什么人瞎嚷嚷。漏出去的消息只要有半点和我们说的不同,你们终生就别想来旧金山了。否则,我会叫全市的警察跟在你们后面找你们的麻烦。
“我会叫警官保护你们两位贵宾到机场的。你们两位会创一个直到机场的最快纪录。我们的警车会闪红灯、拉警笛,一路护送你们。
“我不能送你们去,这必须抱歉。我要带这一对宝贝去局里,用我又老又正确的警察老套,侦破谋杀案。
“回洛杉矶后,切记只扫你自己门前的雪。少和记者来往。宓警官在那里既然独自侦破了窃钞案,找到了赃款。我在这里当然独自侦破了谋杀案,抓到了凶手。你可以再多用一些脑筋,去想想那五万元钱,假如这笔钱真的到过你的手。”
“我不必再用脑筋了,”我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五万元在哪里了。”
“在哪里?”
“我实在是个大笨蛋,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我说。
“好了,”杭警官说,“你又引起我好奇心来了。五万元在哪?”
我用手指向白莎,我说:“好了,白莎,讲出来吧!”
柯白莎的脸一下转紫,她非常生气。然后,她说:“你这浑账小子吓得我差一点昏过去了。我打开你寄回来的照相机包裹,目的是看你又浪费钞票买了什么东西,我不满意可以给你寄回去。我打开那包放大纸,千元大钞掉下来落了一桌子。我把钞票捞起来,放进抽屉,就在这时候宓善楼的电话来了。他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就变成坐在一大堆赃款里被你将了一军。所以我出去,就近买了一匣放大纸,和你买的相同牌子。我用小刀把包装玻璃纸割开,放回邮包盒子里去,拿了盒子,交给接待小姐,叫她再包起来,寄回那个混蛋照相馆去。
“五万元的赃款!热得炙手,老天!自此之后,我一直没有睡……”
我转向童海丝,微笑道:“这不是赃款。”我又转向白莎说:“这笔钱一点不热,是冷冷的现钞。”
“是我的钱吗?”童海丝问。
“当然是你的钱。”我说。
白莎说:“亲爱的,你用什么方法来证明是你的钱呢?”
“好办,”我说,“不必费什么劲。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童达利亲自签名的。信里他承认这笔钱是他已经给了她的。童达利是一个外围马赌徒。他有一个短处……喜欢美女。连爱玲一出现,他想用点钱,了结与海丝的这段情。”
“叫我休息,让我自谋出路。”童海丝自嘲地说。
连爱玲始终连头也没有抬过。她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童海丝过来,抓住我手臂,无力地靠向我,她的嘴唇,感激地吻向我的面颊。“唐诺,”她轻轻地在我耳旁问道,“你找到的那些钞票,有人剪掉过每张钞票的一个角吗?”
我也用耳语告诉她说:“我找到的时候,假如没有被人剪掉过角,等白莎拿出来时,一定是已经剪过了的。她绝对不会让一笔可观的委托费,从她有钻石的肥手中溜掉的……老实说,海丝,我可能宣布早了一点。不过,我认为……”
白莎说:“老天!你们两个少来情话绵绵了。”
杭警官不知何时电话在手。他对电话说:“派辆绝不会抛锚的警车来,要有红灯、警笛,一样不能缺,还要一个真他妈会开车的驾驶员。我要保护两个贵宾滚回洛杉矶去。”
他把电话摔回鞍座,看着我摇摇头说:“你们这些浑账的外行侦探,还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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