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破源流》 第一章开局没有狗 大业七年 新郑国 六月初三 晴 缙山 缙山不远,就座落在离缙城外三五里,山势险峻,上山下山不过三五条路。 刘洪身着麻衣,也没染色,只是不知洗了多少水,黄色的麻衣已经有点翻白,挎了张弓,腰悬箭壶,拎了一把双股钢叉,顺着道路往山里边走。 五月才满十岁的王林,随着猎户刘洪进了山。 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 王林喘着粗气,亦步亦趋,紧随刘洪脚步。 刘洪沉默着,直往前走,也不回头看王林是否跟来。 王林边走边喘,道:“刘爹爹,还有多远?” 刘洪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王林,道:“昨天下的五个套,三个陷阱,我们得去看看。” 王林弯下腰,手扶膝盖,喘道:“看抓到猎物了么?” 刘洪看了看王林,道:“一是看有没有猎物,二是看陷阱有没有坏,如果有坏要重新弄。” 停了停,又道:“休息一会吧。” 王林点点头,席地坐了。刘洪也不管他,左右看看,停了停,往山道旁的草丛中一钻。 王林歇了,稍恢复了些体力,这身体,体质还是差了些。缓步走到道旁,缙山虽险峻了些,风景倒是极好,放目望去,绿的山,蓝的天,青的草,红的花,翠的果,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卷。山风轻拂,在六月里,居然让王林感到有些寒意,耳边山风拂面,远闻山溪潺潺。道声洞天福地,也是不差。 远眺,山峦叠障,细细绵绵,缙山山脉绵长,山阳处就是缙城,缙城后,一马平川。山阴处,峰回崖陡,越往深处走,越是险恶。 “哗拉”声响,刘洪从草丛中钻出,回到山道上,手中拿着两枚野果,随手丢给王林,“吃了罢。” 王林拿起野果,看了看,又看了看刘洪,道:“刘爹爹,这是什么?” 刘洪微微一笑,道:“野木署,微酸,水份多,解渴。”王林愿意问,心里还是略有些高兴,不是那等只知吃的混吝孩。 王林将野果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一口咬下,果然水份极多,略有些果汁从嘴角处流出,王林用袖子随意抹了抹,道:“刘爹爹,我们是要往山里面去么?” 刘洪笑了笑,“不是,我们就在这缙山外围这一面。”说着,抬手随意一划,也不管王林是否明白划的范围,也不管自己划的位置是否正确,又道:“缙山外围这一面还好,从没有凶恶猛兽,多是些小的活物,倒也够了。至于缙山里面,可不敢去,也不知里面有什么。” 想了想,决定还是给王林多说几句,怕这少年心性,一时兴起,往山里去了,“前几年也有人翻过山脊,往山里面去,只是不知走得多深,只是那些人,是一个也没能回来。” 王林奇道:“难道山里有什么妖狐猛兽?” 刘洪摇摇头道:“一个都没回来,怎知山里面有什么,只是偶有时,能看到山那边有黑烟升起,都说是恶鬼吃人。哪还敢去?” 王林点了点头,望了望山顶,只是树木繁盛,从树叶枝干缝隙中望出去,只能看到被绿叶分割成斑驳细碎的天空。 吃罢了野果,两人歇够了,又继续前行,待日近落幕,几个套和三个陷阱都已经跑过一遍,倒是没什么收获,有一个陷阱略有些损坏,重新设计布置又花了些时间,一路上,刘洪也不管王林能否听得懂,倒也指了些可食用的野菜果,让王林认了,时不时,还给王林找些果子,山珍香嘴。 王林细细听着,时不时还问两句,两人走走停停在山中转悠了一圈。今天倒是没什么猎物。经过一天的相处,刘洪倒是喜欢上了王林的性子,这一天下来,也没叫过什么苦,喊过什么累,只是跟着他。饿了,有东西吃就吃,没有就忍着。 日近西斜,两人也踏上归途。 许是野果吃得太多,或是山泉没有节制,王林突想出恭,向刘洪说了,钻进山道旁的草丛中,经过一番努力,方便完,才提好裤子。 突然旁边草丛微微晃动,不知何物。 王林呆了一呆,缓缓退回山道,挥手吸引了刘洪的注意,刘洪也是老猎人了,一看王林的动作就知道定是发现了什么,王林向刘洪指了指那处草丛。 刘洪脸色一肃,轻手轻脚往前,一边抓紧了双股钢叉,虽知道没什么凶恶猛兽,加着小心总不会有错,慢慢走近,探出钢叉缓缓拨开草丛,方一动,草丛中钻出一道白影,不大,只往山林深处钻。 刘洪大喜,道:“兔子。”将钢叉弃了,极快的从身上取下弓,搭上箭,也不瞄准,放了一箭,却没中。刘洪心里着急,又取了支箭,还未搭上弓,那白影在树丛中东窜西跑,眼见要失了踪影。 刘洪大急,闷头跟着白影往林中一穿,领头追去。 王林愣了一愣,先将钢叉拾起,紧跟上,只是钢叉甚是沉重,王林只得又弃了。 只是耽搁这一小会,又人小腿短,只往前奔了数十步,七拐八绕之后就见不到刘洪的身影,只得跟着草木晃动处行走,复再奔得数步,连草木摇动也见不得。 王林心中略有些慌,有些乱了方寸,只是硬着头皮往林里钻。 再往前行得百十步,王林心中越发打怵,往前仍是密密山林,层层野绿,也不知刘洪奔到何处去,也不敢大喊,怕惊了兔子,刘洪责骂,想了想,决定仍退回山道上。 王林辨明方向,寻摸着往回走,又走得数百步,估摸着已经走过来时的距离,仍不见山道。王林心中就有些着急了,顾不得刘洪责骂,也管不了白兔,只得大声呼喊,却无回应。 王林大急,胡乱在林中狂跑,边呼边奔,复又奔得数百步,实是无力,终是停了下来,扶着一颗大树,大口喘息着,带着泥土清新的空气,吸入胸腔却让王林感到火辣辣的疼痛,知是略伤了肺,不敢再跑。 略停了停,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也没作细想,绕过大树。 刚绕过大树,王林瞠目结舌,缓缓抬头。 眼前一座巨大山壁,数十米上下,无草无树,自然只有石头,细观为灰白色花岗岩,整面山壁极为平整,断不是自然形成,却似极锋利的刀剑从天而降,将山壁削去一层,誉为奇观。 山壁虽奇,让王林震憾的却是,一只巨大的掌印,印于平整的山崖峭壁之上,高约二三十米,不似天然,不似人工雕琢,掌纹指印纤毫毕现,仿若百米高巨人将花岗岩山壁视为泥土,轻按一掌。 山壁上虽无植被,山壁下却满是藤蔓。 王林张大嘴,呆呆的缓缓上前,拨开藤蔓,走到山壁近前,细观,扶摸,叹为观止。 没有斧雕刀琢之迹,无神工鬼技之痕,工艺与用途就决定了,这应该不是匠人所做出来的东西。 王林略停了停,还待细观,却听得山风中隐隐飘来呼喊。 只得罢了,回声呼应,却下意识的把这掌印当成了他的秘密,不愿意与人分享,只是沿途随手做了些标记。 复又回到林中,应和着走得数十步,方找到刘洪。 刘洪铁青着脸,手中提着一只白兔,白兔在刘洪手中伸展着身体,四肢下耷,眼见是已经死了。 刘洪见了王林,也不说话,转身领路。 王林见了,心里略有些委屈,心思一转,倒也明白了些许,只跟在刘洪身后。 没走多久,复又回到山道上。 刘洪方才停下,道:“我与你爹有旧,不是你苦求,也不能带你进山,之前已经说过,进来后,一切都得听我的,可不能有个好歹。”停了停,又道:“下次仔细跟紧了。” 王林陪着小心,小意道:“第一次进山,不熟,都很新鲜,倒是让刘爹爹担心,也不敢保证,下次决不再犯。” 回程时,王林倍加仔细,直到将将已经要出山,刘洪方才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脸色方缓。 王林的父亲名王五,在家中开了一间小杂货铺,卖卖盐醋,街坊四邻帮衬着,也能对付过。也不知从哪一代开始,与刘家交好,也算是世交。 据说,刘家以前也算是殷实,只是不知怎的,就破败了,这两代越发不堪,从城里移到了城外,做起了猎户,且人丁也越来越少,刘洪这一代,只他一个独子,也没聚妻,生子更不知从何说起,眼见刘家在刘洪这一代,就要绝了。 待得回到家中,王五已做好了饭食,见得有野味,复又费些手脚,准备再添个菜,刘洪本就是因为王林父子二人到来才进了山,寻些野味,虽有些波折,但心里实是高兴,待王五忙活时,自去沽酒。 两个大人忙碌着,王林却站在小院里,望着缙山,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王林不知道那些前辈是怎样的,对于他来说,20几岁的灵魂困在8岁的孩童身体里面的体验,真不是太好,记得那天,好像是才出粮,心中高兴,喝了酒,吃了肉,改善改善生活,嗯,是喝了些酒吧?喝了?还是没喝?王林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醒了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只是很深刻的记得,睁眼看见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心里涌上来的恐惧,是的,没有欣喜,没有若狂,只有恐惧。 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在经历了二十几年的塑造,刚刚成型,遇到这个事情,整个人生观,世界观全部坍塌。这不仅仅是恐惧,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了,王林不记得那一年是怎样过来的。 没经历过,不能体会。 算算,即使已经2年还是3年?王林还是有些接受不了,20几岁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不知多少个清晨,王林醒来之后,下意识的去摸手机,不知道多少个午夜,王林猛然惊醒,都以为还在自己的出租屋内,不知多少个午后,王林下意识的抬手看时间。 直到今天,王林终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伸手,细细的山风从指间划过,轻抚他的头发,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都说庄周梦蝶,不知道,那个20几岁的人生是蝶,还是现在是蝶。 终于是回不去了。 稍待了待,听得父亲呼唤,一边应着,转进房内。 王五独自一人在厨房内忙活着,终是这一世的父亲,王林心内不忍,急上前,帮忙打着下手,递菜,烧火。 王五已将兔子洗净,放在案板上,转身抄起菜刀,看了王林一眼,轻轻的用菜刀将兔肉与兔骨分开。 “今天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正在烧火的王林抬起头,灶膛内的火光将王林的小脸映得通红。 “是。”王林应道,想了想刘洪在山里的态度以及说的话,又想到两家的关系,于是又道:“在山林中,差点跟丢了刘爹爹。” 王五手上不停,也没抬头,只道:“没出事就好,本不愿你跟着你刘爹爹上山去。以后就不要去了,两年前开了蒙,算算在王公处也学了有两年了。等回去,我再找王公说说,多加些师束,王公也仔细些。” 王林心中一动,想到了山中那巨大的掌印,总觉着,既然回不去了,总得深入的了解这个世界,总不能混吃等死,于是摇摇头道:“父亲,师束太重,家里开支用度不少,也没什么进项,就指着铺子过活,实在困难。” 王五听得这话,心里甚是高兴,家中幼儿只得十来岁,也懂得操持家务,明事理。只是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反而将手中菜刀加了几分力道,气呼呼的道:“难道弃了?总得念出个人样来。” 王林苦道:“父亲,莫气,只是求学极是困难,那王公也不是好育人的,再念下去,也不过是多费家里钱财。” 王五将菜刀重重剁在菜板上,心中略有怒气,“千不是,也不能说王公的好歹,总是你的开蒙。再者说,继续读,总有个念想,难道你以后也想指着铺子过活?” 王林见父亲发怒,将身子缩了缩,心中一动,这地界与地球全不相同,人烟多聚集于城郭,村镇,要寻幽访胜,野外生存的本事不得少了,于是诺诺道,“要不,先跟着刘爹爹?” 王五看了王林一会,复又拾起菜刀,道:“先不说其它,猎户的科捐极重,每日里在山林中奔走,指不定哪天有个好坏。” 停了停,又叹了口气,道:“从小,你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极有主意。坏处也说过,你想好了再答我。” 王林回想起山崖上的掌印,终有些不甘,下定了心思,点点头道:“还是先跟着刘爹爹吧,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不是坏处,再则说,书上也说,读万书,不如行百里。” 王五叹了口气,心里误会儿子是因为师束太重,家底太薄,心里五谷杂陈,也不知道是欢喜孩儿懂事也好,还是忧心孩儿将来也罢。说到底,毕竟还是欢喜大过于忧愁,便道:“你即打定了主意,待你刘爹爹回来,我与他分说。” 等兔肉下了锅,刘洪拎着沽来的酒也回来了,稍待会,待饭熟,先将屋内的黄大仙奉上吃食、酒水,并点上三柱线香之后,三人方才围桌吃饭。 碗是土碗,陶泥胡乱烧就,碗扩且浅,里面盛着混黄的酒水,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酒,极普通的黄酒,甚至有些劣质,略有些酒味。王五端起陶碗,浅酌,道,“兄弟,你我二家也算是世家,这次来,本只有一个事,现在到有两个事了。” 刘洪心里微微一沉,路上也考虑过,就怕伤了感情,自从刘家破落了,朋友越发稀少,到他这一代,除了王五还不嫌弃,也没朋友了,再总不能伤了心,于是,端起酒碗,向前一递,道,“今天这事我有差池,险在山中失了侄,先陪个罪,再说其它。” 言必,一口饮尽。 王五奇怪的看了王林一眼,方才道,“什么差点失了?” 刘洪楞了楞,王林忙道,“刚刚给父亲提过,是我乱跑,差点连累刘爹爹。” 刘洪呆了一呆,到越发看王林顺眼了 王五点了点头,也不追问,只道,”想是兄弟误会了。今天,一是来看看兄弟,有什么缺少,二是,想让家里这个不成器的,先跟着兄弟两年,学个技艺。” 刘洪又呆了一呆,道:“家里倒也没啥缺的,只我一人,倒也吃穿不愁。侄跟着我,倒也没啥,不过多添双筷子的事情。只是怕耽误了侄。” 王五端起酒碗。王林忙给两位大人添上了酒。 王五才道:“也没啥耽误不耽误的,你也知道,你侄儿年岁虽小,一直也是个有主意的,他愿意学,还望兄弟多多看顾,每月按时给兄弟送些银钱过来,也算是你侄儿的吃食用度。” 刘洪正色道:“兄弟说的哪里话,既然侄儿愿来,来就是了,说些有的没的,端的伤了兄弟感情。只是,猎户总不是一个好出身,前些年,不是开了蒙?多读些书,总有好处,好坏也奔个前程。” 王五向刘洪举碗示意,先将碗中酒水饮尽,再吃了两口菜,压了压酒气,才道:“我也是如此想,只是家中四壁,你也知道,开个蒙就伤了家中元气,再供只得勉力,怕最后也没来由。” 看了眼坐在桌旁,只闷头吃饭的王林一眼,又道:“你侄儿心中也有些计较,求着只想跟着兄弟两年,待他身子长成,家中缓一缓,再作计较。” 刘洪叹了口气,道:“好,那先跟着我罢。”也看一眼王林,道:“也算是得了我心。” 王林听得,十分乖觉,忙转去后房,又拿了一只空碗,将将满上一碗酒,跪倒在地,给刘洪奉上手中酒。 刘洪看了眼王林,叹了口气,接过来喝了。 这事也就定下了。 刘洪忍不住,道:“总是怕耽误了。” 王五一边吃菜,没空说话,只是向着刘洪摇了摇手。 吃罢晚饭,王林烧了些水,放在锅中温着,自己胡乱净了面,待两位大人饮酒尽了兴,再服侍着睡下,自己方才躺下。 王林将外衣脱了,扯了些床下铺的稻草,规整成四方,便做成了个枕头,他靠在枕头上,两只眼睛却是睁着的,在黑夜里发着亮,许久没有睡去。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转生到这个世界的事实,但并不见得能够习惯这个事实,这个世界里,服侍大人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仅仅就这个,王林就极不习惯,虽然他仍是做了下来,生而平等与三六九等,区别还是很大。 王林倒是记得那句话,如果你不能改变它,你就要学着接受它。王林没想在这里搞什么吃力不讨好的革.命,也没想弄什么主义。这个世界的资讯远不如地球发达,在这里,许多人一辈子就在方圆四五十里地活动,对于这些人来说,方圆四五十里就是他们的世界。 而且王林摸了摸身下的稻草,干枯的稻草倒是保暖,只是略有些扎,硌得王林极不舒服,这个世界也是有棉花做的被子,先不说弹棉花的工艺问题,在没有机械化的大规模的耕种下,收获的数量不多,量少就贵,别说在这山里,就是缙城,能盖上棉被的也不多,别说垫了。家里殷实一些的,也不过在稻草上,多垫几层麻布罢了。 王林叹了口气,在稻草床上翻了又翻,终是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光的时候,王五留下了些银钱,独自下了山,极为放心的把王林留在了山上。 王林早早的起来,送别了父亲,又捡了些柴火回来,在院子里,提着柴刀,努力劈柴。只是人矮力小,一上午也没劈多少,不是王林勤快,端的实是无聊,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罢了。 刘洪也早早起床,挑好了水,蹲在门口,看着王林劈柴。 “刘爹爹,我以后还能不能跟着你上山?” 刘洪看了看王林,点点头道,“当然要,以后这山里的事情,我就慢慢教你罢。”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年幼的王林开始跟着刘洪学习关于山林里的一切知识,每过一天,就会进山一次,布陷阱,采山药,寻坚果,还尝遍了山里面的刘洪知道的所有能吃的植物,无毒的,微毒的,肚子疼了无数次,要不是有刘洪照看着,只怕早就已经又死了一次。 第二章缙城 大业九年 润六月 六月初八 小雨 王林在山洞里,寻了一处没被雨水打湿的石头,坐了下来,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洞顶滴下,雨水洗去满山的尘灰,山中青绿更翠。洞外的缙山云雾弥漫,却似顶天的翠绿害了羞,扯来轻薄的云纱,遮掩着自己,却让缙山的景色多了些仙意,添了些出尘。 王林看了看天色,心中略定,估摸着再过一会,这雨应该就会小一些,将身上挂着的酒壶取下,喝了一口,却不咽下,含在口中,细细缓缓的润下肚中。酒能驱寒不假,只是喝得猛了,上了头,怕是连山也下不去。 昨天晚间看天色,就知道今天有雨,本不想出门,只是,刘洪家中已经断了顿,没了余粮,这两个月也不知怎么的,小兽本就不多的缙山,越发稀少,刘洪与王林下的十来个陷井已经十来天没有猎物了,虽不至于挨饿,但家中米油盐总不能断了,盐倒是在山中能找到些岩盐,虽然味道不怎么样,沙砾也多,总能让人补充盐份,但是长久也不是个事。 又坐了许久,雨终于渐稀,王林又含了口酒,才起了身,看看天色,决定再去一处陷阱,碰碰运气。出了洞,山雨路滑,王林放缓了脚步,加着小心,慢慢往陷阱处探去。终是运气不好,陷阱不仅没有猎物,还被山雨淋湿的树枝破坏了,王林叹了口气,现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待天气好转,再作计较。 王林在细雨中立了立,想了想,往山下走,转过山凹,有一条小溪。山水顺着溪流往山下流去,水量比平日里大得许多,这处正好地势较平,溪水流经此处也较缓,王林笑了笑,总是找到吃食。 于是下得溪来,费了些气力,将溪旁湿泥,石块寻了些,在溪流处建了个小小的水坝,将溪水堵住,水坝建得极为粗糙,这里有个眼,那里也在漏水,王林却不以为意,只堵了一会,眼见得不甚牢靠的水坝就要被湍急的溪流冲倒。王林不慌不忙的将水坝打开一个缺口,然后脱下早已湿透的衣襟,将麻制的衣襟展开,当作水簸,挡住那个缺口,王林站在溪水中只兜了一会,就兜住了三四条被山水冲下来了青鱼。王林兜住一条,就将青鱼甩上岸,待岸上有了四条青鱼,王林随手扯了条藤青,将叶子刮去,只留了草杆。 再将草杆从青鱼的鳃中穿进去,口中穿出来,将四条青鱼穿了,再系在腰上,复将衣襟拧了拧水,抖了抖,提在手中,寻路下山。 只是这时,王林身上已然淋透,下山的脚步也不再缓慢,心里知道,怕是雨中的寒气已经入体,不快些回去,烤烤火,祛祛寒,怕是要大病一场。生病对于王林前世来说,也不过是吃几颗药,严重一些输个液,也就好了,但在这里来说,没有消炎药,也没有退烧药,很可能感冒就能要了命。 更重要的是,天色是一点一点的变暗了,到了夜晚,没有照明,在山林中赶路和自杀是真没什么区别,王林是一点也不敢耽搁,不敢马虎。 虽然王林三步并作两步往山下赶,看到什么野果,山珍,也顺手摘了些,再将衣襟展开,倒也包了一小包。 将将天黑的时候,王林回到了家,推开门,进了屋。王林向刘洪炫耀的将四条青鱼一扬,也不说什么话,迅速将自己扒了个精光。 刘洪笑着,也不说话,递过干布,待王林将身上擦干后,又递过了烤好的衣服。王林换好衣服,又咕咚一声,大大的喝了口酒,这次没有含着,直接咽了下去,停了停,长出一口酒气,才笑道:“刘爹爹,今天运气倒还不错,捡了几条青鱼。” 刘洪笑了笑,道:“坐着烤烤火,晚上我们喝鱼汤。” 王林笑着应了,又道:“山上陷阱坏了几个,待天晴了,得重新下几个套子。” 刘洪也不理他,只顾收拾着青鱼,停了会,才道,“天晴了再说罢。” 这一年,王林才十二岁。 王林在这两年里,倒是把刘洪的本事学了个十足,现在把他丢到山里,想必过得比在城里舒服许多。 这两年里,王林稍得些空,就坐在有掌印的山崖下,盯着那道巨大的掌印看,时间久了,却瞒不过刘洪,只是刘洪见了这掌印,虽觉惊异,却并不在意。 刘洪和王林相处的两年里,不知为何,刘洪心里越发温润,看着王林是打心眼里喜欢,小家伙年纪小,却吃得苦,肯动脑,手也巧,家里的弓箭坏了,也是刘洪指点,王林动手修补的。修好后,却比以前更加顺手,这点让刘洪很是舒服。而且最关键的是,王林很聪明,很懂事,也很有眼力,很多事情,连刘洪自己都没觉得,王林却已经办好了。上次不过进山的时候,在石头上磕了一下,连他都没注意,脚上青了一块,晚上的时候,王林居然已经烧好了水,给他的脚敷了敷,倍感舒服。 说实话,这两年,是刘洪过得最舒服的两年,以至于,王五上山来把王林接走的时候,刘洪极为不舍。 ――————————————————————————————————――――――――――――――――――――――――――――― 缙城 豫州边缘上不起眼的小县城,因为居于多山林地与平原的交界之处,也算是扼守中原门户,虽离主道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能够通向的城镇也颇多,到也算是有着中转站的作用。 所以,在缙城中,富裕的大户以及商行的分号,也有着那么十数家。 因为有着商队经过,不少货物途经这里中转,也让缙城的人们,能够很容易找到一个糊口的营生,这对于还靠着面朝黄土,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就像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了。 缙城内有一处张家巷中,开有一家杂货铺,门脸不大,仅一门一窗。因为房小,所以半人高的窗后修了一个小小的柜台。 柜台左手边,放着三五个小布袋,内装盐,粟,小米,块糖等,外面竖着几块木牌,写明价格。右手边,放着三五个上了釉的瓦罐,内装蜜、酒、醋、奶等不一。除了油盐也卖些针头线脑,铺面虽不大,东西倒也算是齐全。 杂货铺不大,也没个招牌,不过是做的街坊生意。 十二岁的王林懒洋洋的坐在柜台内,手里拿着一本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话本,偶有抬头,百无聊赖的看着偶有人经过的小巷。 在刘洪那里呆了有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倒让王林甚觉惊喜,甚觉意外。虽然,两年里,那处山崖去了少说也有三五十次,却从没遇到过所谓的仙缘,也没见过所谓的神仙,倒是从刘洪身上学了不少东西。不是家中父亲催过几次,亲自上山来,将王林接回,王林倒还想在山林中再呆一段时间。 王林翻了翻手里的话本,《溪山见闻录》,粗看书名,还以为是一本游记,实际上这是一本话本,话本就是小说,写的是一个叫溪山的人在山内遇鬼见妖的事情。 王林眨了眨眼,来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从二十四岁的初入社会的小萌新,到八岁的小蒙童,这个过程是怎样发生的,现在是越来越模糊。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话说外挂、金手指、老爷爷、系统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光球、没有戒指,也没有什么开挂的人生。 新郑是什么国家?大业又是什么年号?即使王林历史知识并不扎实,也很清楚的,断没这个年号,也没这个国家。 五年了,王林早在见到那巨大的掌印时,已经面对现实了。 “王林,你家大人何在?” 王林抬眼,忙让开门户,恭敬的将来人让进屋内,一边回道:“巷头王公家中请客,父亲帮闲去了,刘爹爹有何事?” 猎户打扮的刘洪进得屋内,将手中硝好的皮毛放在柜台上,道:“没啥事,过来讨口茶吃。这张狐狸皮,给你父亲做件保暖的衣物。” 王林引刘洪坐下,拿了些茶水奉上,站在地下,微笑道:“刘爹爹,先吃些茶,小子就说何苦,卖了也些余钱,沽些酒不是更好?家里也不缺这事物”。 刘洪也不客气,几口喝干茶水,道:“你跟我客气啥?跟着我在山里浪荡了数年,这才回家多久,就生分起来了?” 王林笑笑:“这话从何说起?”不再纠缠皮毛的事情。 刘洪点点头,眼睛一转,看着王林随手放在柜台上的话本,“还在看这些?” 王林回道:“左右无事,家中生意不忙,左右也是街坊四邻帮衬。” 刘洪摇摇头,“你仔细也识些字,怎不去找些营生,只守着家里这七寸三分?” 王林笑道:“前日里大人也说过,只是高低也没甚合适的,就拖了下来。” 闲谈间,间或有三五个邻人来买些零碎,左右对刘洪都熟识,过不多时,不大的房内邻人们或坐或站,聊着闲。 倒把王林挤了出来。 其实对于才来五年的王林来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整个社会形态变迁带来的影响,人人平等和人分三六九等,区别还是极大。 王林倒也算是运气好,这里的文字与他所学简体字,差别极大,刚来的时候,正好启蒙,也拜前巷的王公作老师,所以也算得略识得文断得字。只是以他现在的家庭和学识,以及城中大多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的出路来看,多以学徒为主,不管以后以帐房、管家、管事,都得先从学徒开始。 只是这学徒,王林摇了摇头,三年没工钱倒也罢了,还得倒给钱,师傅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都得做,每年三节两日的年礼不能少,每月还得给师傅孝敬。待得一两年之后,心好的师傅才会开始带着你做事,满三五年后,心好的师傅就会放你出师,心孬的,十年学徒不是开玩笑,十五年学徒虽说过份了些,也不是没有,特别是有些手艺人家,二十年只是等闲。 出师后,师傅会为你背书,那时节才有人正式聘请。那有正经铺子直接招帐房、管事的,身家命脉就随便找个不知根底的外人?即使这样,这条路也算是好的,最少也有一辈子的吃食,做得个五年七年,挣个小康之家还是不难。 要么就学个手艺,打铁,木匠,石匠,画匠不一,这条路就更为辛苦,十年学徒是正常的,十五年出师算得上是师傅有良心,学徒天资聪颖了,心狠一些,八岁拜师,四十岁才出师的也不少见。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些手艺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到。 要么经商、打猎、务农也是一条出路,这些就辛苦了,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说,劳役摊派也是没边,稍有不协,别说吃饭,连命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王林心里有个念头。 这个念头就在缙城外。 那缙山之中。 第三章书中自有千钟粟 待得晚间,邻里逐渐散去,杂货铺里才安静下来。 吃罢晚食。 待王林将杂货铺上好门板,王五与刘洪才坐下吃酒,闲话。 酒是杂货铺里自卖的米酒,王五从瓮中打出两角,摆上一碟盐煮笋,一碟茴香豆,一碟荤菜佐酒。 刘洪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慢慢道:“老哥,娃也不小了,没找甚生活?” 王五瞪了蹲坐在门槛上的王林一眼,“去将香火敬了。”才叹了口气,“怎没找,早几日向前街何家布庄托人求了个帐房的学徒,不肯去,说是吃不了那苦。前几日又托了人,想着送到张举子家,做个管事学徒,仍不肯去。” 王林忙起身,不管在刘洪家还是自己家,每日两餐香火供奉,必不可少,只是刘洪在山里,供的是黄大仙,以求庇佑,而家中供的,却是苍鹤。王林细细的倒了碗酒水,恭敬的敬上,缙城的风俗好供奉,城中家家户户都有,却并不统一供奉哪一路,林林总总许有二三十,有动物也有神仙,能认出来的,也有七八种,认不出来的,少说也有十一二种。 刘洪看了眼王林,盘算了下,道:“老哥,我也算是这娃半个师傅,实在不行,跟着我上山打猎去,高低有口吃食,就是怕误了他。” 王五呆了一呆,倒是没想到刘洪有这心思,只是跟了刘洪两年,也极为勉强,要不是前两年家中银钱不就手,在家里也是闲着,再者说王林也说过技多不压身,也不会同意让王林上山。 虽说极是信任刘洪这兄弟,只是仍想着给自己儿子找个好的出路,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让王林走上猎户这条路,想了又想,又不好绝了刘洪,怕面皮不好看,又吃了两碗酒,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这败家玩意外表斯斯文文,性子野得很,万一发了性,找都找不到。” 又顿了顿,“昨日里,听说李氏书局缺个抄书的人,倒是不用经学徒那一关,只是需要银钱作保。” 刘洪情知有些为难,正好顺势道:“这事对不?” 王五回道:“事倒是对,城中楼子李家管事与前巷王公有旧,昨日里传话于我,一是今日帮闲,二就是这事。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也是娃的开蒙师尊。出蒙后,师贡多少也没断过,也算是恭敬,王公左右也知娃的底细,断不至于有其它心思。” 刘洪道:“那就妥,就怕这两年断了,再待两年,断了娃的生活。” 王五道:“哪那么容易。” 想了想,将王林召至眼前,看着王林道:“刚才我与刘爹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明日里,你随我去王公家。” 王林眠着嘴唇,低下头,没有说话。 王林父亲看儿子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道:“平日里总见你拿着一本话本,也是个爱书的,家里也不富裕,能予你开个蒙,也再无余力,总得吃饭。这次也算是好运气,能进李氏书局抄书,也算是合你心意,再待得几年,不耐了。我儿也去解试,中个贡生。” 王林想了想,总不能守着这杂货铺过一辈子,而且缙山那掌印,不知道书中是否有这方面的记载,这个年代,书是极为贵重的东西,以自己家的环境,一年能买上两三本就是极为不易之事,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机会。 于是点头应下。 王五见王林点头,心头也是一松,道:“这事还不一定,明日上午就不开张了,你与我带些果礼,见一见王公,以全王公照托之意。” 然后挥手让王林去睡下,自与刘洪闲话,因王林终是应下了差事,心中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 待得第二日,日上枝头才醒,刘洪早已自行出城,两家人关系颇近,倒也不算是怠慢。 王五洗漱后,从铺子里捡了些干果,出门买了几颗梨,装在一起,算是五色果礼,想了又想,将昨日里刘洪带来的狐狸皮也卷在一起,领着王林,去寻前巷王公。 看看日头,略有些迟了,王五带着王林,出了家门,直往王公家赶,好在路程极近,街头巷尾的距离。 待得到了王公家门口,叫了门。王五轻声对王林说,“李家管事今日也会来,见一见你,仔细些,不要丢了家中面皮。” 门子开得门,见是王林父亲,让进来,在院子里站着等。 据说这王公也是考过了解试,经历过省试,考了七八次,终是中了进,落了个举人,只是名次不大好。在京中也没甚关系,也不识人,知道别说实缺,连虚职也够呛,估摸着放不了官职,索性也就回了乡,倒也衣食无忧。现年岁较大,偶有街邻求到,为幼儿启蒙。名声倒也不错。现住这院子,虽不大,也有一进一出。家中老两口,除了门子,一个厨娘外,并无他人,有一子,现在京中求学。 王五在院中略等了等,王公方才出来,站在屋下。 王五迎上前,口称王公。 王林待父亲见完礼后,规规矩矩的向王公弯腰见礼,“学生王林,见过师父。” 王公点点头,也不上前,叫门子收了礼,道:“李家管事与我有旧,你家也算是忠厚人家,王林与我有启蒙之谊,也算为你家作保。闲话待会再叙,王林,你随我来。” 王林起身,移步上前。随王公进了屋,王五立在院中等候。 进了屋,王林与李管事见了礼,站在地下,也不说话,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李家管事打量王林上下,有些踌躇。 王公打眼一瞧,心里有些计较,只是对王林印象还不错,于是对李家管事道:“王林随我启蒙,也算是我的学生,平日里也不算顽皮。”只此一句,再不肯多言。 李家管事问王林道:“现在读到哪里了?” 王林回道:“四书五经都已经读完,只是微言大义,还有欠缺。”这都是启蒙那几年,王公教过的,只是出了这门,就再也没有摸过,还记得多少,王林自己都不清楚。 李家管事转头看了眼王公,王公微微颌首。 李家管事点了点头,只与王公吃茶,不再理王林。 王公叫来门子,将王林父子两人送出门外。 王林一头雾水,这就完了? 王林父亲像是知道王林所想,道:“晌午应该就有信,多半是成了。” 待得晌午。 王公家门子又来了一趟,告诉王林明日去李氏书局,带上十两保钱。 王林父亲在家中搜了搜,又找四邻借了些,忙活了一下午,终是凑上了十两保钱。 一晃又是两年。 这两年间,王林平日里在书局只负责抄书,除了他之外,书局内还有八人,每人抄录经书不一。抄得最多的还是话本,三两天就得一部,书局要求文字得端正,纸面不得有污渍,破损,错字。 其实说实话,这话计也算是不错。活也不累,所得银钱也算是丰厚。 听说京城已有活字印刷,只是印刷耗费巨大,多印些需求量大的四书五经,话本仍多采用手抄的形式。 两年的抄书生涯,不但让王林练得了一手好字,还把市面上能找到的书基本上看了七七八八。甚至连官居县志,王林都能粗略的记得。 除了在书局里抄书外,趁着闲赋,缙城周边的山林,庙宇,道观,王林基本已经游览过。 至于掌印。 没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第四章山中有座庙 七月十八日 阴 宜出门 访友 忌祭祀 祈福 冲牛 煞西 王林如常,卷着包裹,慢慢往书局行去。 两年时间,王林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能通过书籍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而且每月还有不少银钱帮补家用,父亲看在眼里也是极为欣慰,最近父亲还打算张罗着他的婚事。 很多时,王林极想就此生活下去,奉亲哺子,也是不错。只是,想着那掌印,却仍是有些不甘。 王林走到街中大榕树下,这树极大,听说是一夜之间仙人种下,王林也不能说不信,只是看这树的大小,二三百年总是有了。街中仅这一颗大树,也没其它树木与它争抢阳光雨露,于是长得极为繁盛,将旁边几户人家的院子,几家商铺都遮掩起来,挡住了阳光。夏日里,极为阴凉。只是秋日落叶时,落叶清理起来也是头疼。 许是贪这阴凉,许是这树正好位于城中,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都愿意在这歇歇脚,于是,茶铺、零嘴、水粉、杂耍之类的,渐渐在树下盛行了起来。 王林在榕树下略站了站,端了碗茶水喝了,照惯例,看了看街边两户人家之间的那条小巷,小巷不宽,仅能让两三人走过,也不深,一眼就能看到底,左右是两户人家的户墙,上有树阴,左右户墙,小巷长年见不到阳光,略有些湿气,略有些阴,长年没人进去过,地上墙上长满了苔,布满了癣。王林总觉得这小巷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来,也走进去过,户墙也摸过,没甚特别,只得每日里经过时,多看两眼,抱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希翼。 王林走到书局门口,与书局小厮打过招呼,正准备低头入内。 不知为何,王林顿了顿,回头望天。 灰色阴云密布,天边极远处,却仿佛破了个窟窿,厚重的云层翻滚。得了破绽,不甘的阳光欢欣的从云洞中射下,仿似极大的聚光灯,对着遥远的某处努力表达自己的愉悦。 王林呆了一呆,辩了辩方向,那道光,似乎,仿佛,好像,是在缙山里,心里偶有所动,想了想,向书局柜台告了个假,只推说身体不适,休沐一天。 李管事说是勤勉,但管的事多了,却甚少来此处,平日里书局的大小事务均由掌柜分派。 掌柜虽见王林好似无恙,只是平日里做事倒也勤勉,估摸着有甚不便告人,且休沐一天也不算甚大事,于是也就应了,只是嘱咐拉下的事务,明日里需得补齐。 王林也是应了,想了想,包裹里也无甚值钱物件,不过笔、砚、墨等物,于是将手里的包裹寄在书局,免得回家还被父亲盘问。 王林急急出了城,向着天边落下那道光直奔而去,也不知路程,也不知情形,只是心里始终抱了一丝幻想。 约莫走了一两个时辰,进了缙山,熟门熟路的顺着山道,直往那掌印处而去。 王林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看了眼天色,约摸已经当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烈日的照耀下,翠绿的青草早就没有春天时的精神头,一根根的耷拉着脑袋,随着偶尔吹来的微风不耐烦的摆动着自己的身子。 但凡有些办法的人都不会选在这会儿出来,农人,猎户也早早的选了个阴凉的地方歇息,以避过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密林中,虫嘶鸟鸣,努力的向这炎热的天气表达着不满。 不知为何,王林进山没多久,阴云就似宣纸上染酝的墨汁,散开了,露出了云层后的太阳。太阳极为得意的将阳光挥洒在大地上,毫不吝惜的发散着自己的光热。 王林已经寻到了有掌印的山壁,那道光早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心里还抱着一丝念想,终是请了休,还是寻了过来。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话本中那些仙人、鬼怪、妖魔终是一个都不见。 王林自嘲的笑笑,这两年,来了这里不知凡几,也没见过不凡。看着有掌印的山壁,这掌印也不知看过多少次,只是这山壁顶上,好像从来没有上去过,左右打量了一下,山壁右边有一条雨水冲下来的溪痕,顺着这条干涸的溪痕,好像能上到山顶。 打定主意后,顺着溪痕处往上爬,也算是在山里跟着刘洪打过几年猎,手身算得上矫健,爬上山顶后,却见草丛葱郁。 王林皱了皱眉头,将草丛左右分开,却见得一条青石路,上下延伸,不知来历,也不知通到哪里,显是以前有人铺就,久没人来往,荒弃了,路旁青绿小草越长越密,终将这路掩在翠叶之下,只余一条路的痕迹,不将草叶拨开,不得见路。 王林左右看看,选了往更深的山中方向,顺着青石路继续行来,青石路倒也平整,行走于上,倒也不甚费力。这小半人身的草丛中,例来多青虫、蛇蚁。只是王林在缙山中从未见这些虫糜,也未见过蛇,说这方世界没这种东西,缙城外农田里倒也能找寻到蛇虫鼠蚁的踪迹。偏是这缙山中,连稍大点的凶禽恶兽也没一只,多是狐狸、刺猬、山鸡等小兽。 略行了约小半个时辰。 王林浑身一震。 一声钟响,钟声渺渺,其音嘹嘹。 复又前行,日头西斜,转过一个弯,突见一寺庙。 这荒山野岭之中,建有这一座寺庙,就是极为奇怪的事情,看这青石路一路蜿蜒,显是以前香火鼎盛,却不知发生甚事,香火却就断了。 王林在山中行这半日,早已口干舌燥,出来又极为匆忙,没带得有饮食,这里早已肚饥如鼓。也不知道寺中是否还有僧人,能否施舍些饭食。 王林来到庙前。 叹了口气,果是如此。心里却有些存疑,钟声断了。 寺庙甚是破败。 庙前有一小块平地,仍用青石铺就,只是久无人烟,翠绿的小草间或从平地中的青石缝隙中探出身来,些许青石上还长了些苔藓。 平地尽头是三两步台阶,上了台阶,就到了庙门。 左右守卫应有守山金刚,这庙却无,倒在山门右侧不伦不类的放了一面皮鼓,却也破败了,鼓面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一阵山风吹过,檐下屋角几枚惊鸟铃仍倔强的发出“叮铃”声,几只鸟雀从破洞中“呼”的飞出,倒把王林吓了一跳。 山门极为破旧,门上破露着大小不一,三五个洞,从洞中就能望到寺庙内部,甚至连打门的铜环也掉了一个,也没闭户,只是虚掩。 大门顶上挂着一匾,虽是掉了一半,却也将将挂在上面,细风吹过,寺匾轻晃,却似山风稍大就会掉落。 匾上书一字“庙”,金字都已昏了。 王林心中奇怪,但凡这寺总有名字,或依山名、或依地名、或依大事。这寺庙的名字,有,却似无。 略站了站,王林上前一步,拉住门环,轻敲了敲。却不敢大力,担心庙门倒塌下去。虽知道,这庙已破败成这样子,多是无人,仍抱了些希望。 略等了等,王林轻推开庙门,却不踏入,扬声道:“可有人?过往路人,求口水吃。” 惊飞鸟雀无数,却无人应。 又等了等,复再叫,仍无答应。 于是走进庙来。 穿过塔苑,只见得满目苍凉,满地都是燕子粪,香炉均是蜘蛛网。 进得正殿,殿内仍是无人。 王林心里一突。 殿前没有像其它寺庙一样挂着大雄宝殿的匾,甚至连匾都没有,光秃秃的空着。大门红漆斑驳,红色也变得暗淡,露出里面青腐的木头。进得殿内,没有供奉如来,也没有观音,甚至连尊佛像没有,却设着香案,香案后供奉的却是一张字画,上书“佛”字,字虽写得极好,却也没有神韵。香案上放着香炉,炉中有灰,却无香,旁边两盏长明灯倒是亮着,灯火也甚是暗淡,似是一阵风过来,也能吹熄。殿内四周没有供奉罗汉,也没有护法金刚,墙有壁落。香案旁放着个硕大的木鱼,木鱼旁边放着一枚小小的铜钟。香案前规规矩矩的放着三个蒲团,也不甚整齐,打着补丁,露出了里面的衬里。 王林环顾四周,供桌上没有供奉,也算是普通庙宇的样子,也有粗可及臂的殿柱,也有蒲团,也有木鱼。 左右落壁上有壁画。 左右壁画倒是挺大,占满了左右整面落墙,栩栩如生,不知用的什么颜料,着色红似血,绿如树,蓝像天,黑仿碳甚是写实。 只是这内容。 普通寺庙中,多是金刚伏魔图,佛照世人相。 左边这壁画,却画的是花,有玫瑰,有菊花,有百合,不足而一,上官灵犀仔细认了认,只能认出一大半来,还有一些,实在是没有见过。 看样子,应是百花争艳图,只是这壁画的中间,占了这壁画一半的地方,却画了一只恶鬼,黑如柴碳,目似铜铃,光头尖耳,口大牙尖,祼了上半身,赤足,手提一把钢叉,叉尖插的不是人心,却是一名光身少女。 画中少女表情痛苦,钢叉从少女身前叉入,身后叉出,鲜血淋漓。 极是写意。 王林微偏了偏脑袋,左右移动了两步,目光一直紧盯着左边的壁画。壁画中恶鬼双眼仿似有神。 王林顺着壁画中恶鬼的目光看去,发现恶鬼看的是供桌。 第五章入画 王林心里更为疑惑,从庙门到正殿,却没见钟,他的脚程不快也不慢,从听到钟声到走到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少说也得一两里路程,能传这么远的钟声,这钟可小不了。 最让王林心安的却是一样。 干净整齐。 正殿内干净整齐,不管是供桌、香案、蒲团、木鸟,都在应该在的位置。殿内也无灰尘,蜘蛛网、鸟粪之物。 说明这里明显有人。 王林复又扬声道:“过往路人,讨口水吃。”仍无应答。 左右看看,只是这正殿,并不大,一眼就能从正门望到后门,殿内的东西,一目了然。 王林转头又看往另一边的壁画。 另一边的壁画,画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同样是那写实的颜料,只有三种颜色,红色为底,黑色为主,黄色为辅。 暗红色的天空,薄薄的云层,间或有火焰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来,直达地面,灰黑的烟雾被恒久存在的狂风卷起。地面上,细细画了十八层地狱的景,倒也没添其它东西,老老实实的画了。若不是王林在那个世界的经验,断看不出来这画的是地狱,只是下油锅、拔.舌、这些画面极为熟悉。 王林皱眉,左面墙上画一个百花恶鬼图,右边却画上地狱图,这庙,好生古怪。而且,看这画功,不是大家,断画不出如此栩栩的图画。 王林也不想多事,慢慢踱到香案前,行了一礼,却没香火让他供奉,想了想,没见到功德箱,于是将身上带的数十枚铜板,数了七八枚出来,放到香案上。 “咚~~~~~~” 钟声复响,钟声渺渺,其音嘹嘹。 王林呆了一呆,这声,好似从供桌上传来。 细看,供桌上的钟,不过巴掌大小,黑色,钟上铭刻着云纹,无耳,放大了,与和尚的法器馨,倒是一模一样。 王林突有所悟,转头,左墙上的壁画中的恶鬼,眼睛看着的就是这馨。 王林心中好奇,上前一步,将馨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馨表面光洁,细处雕纹无垢,显是寺庙内和尚极为钟爱之物。 这时,在王林没看到的左面壁画,似是而非的百花争艳图的颜色迅速黯淡,所有的颜色却似活了过来,向壁画正中恶鬼张开的嘴涌去,整个壁画失去了光泽,由一幅写意的水彩画变成一幅泼墨。 红的,黄的,蓝的颜色汇集在恶鬼的嘴里,变成一团肉眼可见的的红色液体,却似有了生命,想要离开壁画,飞腾起来。壁画仿有引力,吸附住了那团奇怪液体。 红色液体挣命往前一跃,只离开少许,终抵不过壁画的引力,往壁画上恶鬼的口中一落,红色液体却像动物般,发出一声悲鸣。 本是墙壁,恶鬼本是画,那口却似实体,将液体吸了进去。 王林听得悲鸣声,抬头左右张望,恰见到恶鬼将红色液体吞食进去。 王林脸色一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里,异变再生,恶鬼口中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眨眼,黑点扩大,变成一个指尖大小,深幽的小洞,再眨眼,那黑洞已变成两丈大小。 王林还未看得清明,只觉那黑洞突然生出一股吸力,王林大骇,连退,却也无甚用处,古怪的是,那吸力只吸附住了王林,殿内其它东西,却不受影响,连灰尘也没惊起一丝半点。 那吸力极大,眨眼间,王林双脚离了地,王林极骇,左右连抓,却什么也没抓住,倒是在手中把玩的馨没有失去,身体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就将王林吸入黑洞之中。 墙上的黑洞将王林吸入后,却似感到了满足,慢慢变小,又还原成那奇怪的红色液体,液体也不再挣扎,旋转着,分出各式颜色,红,黄,蓝,慢慢流回原位。 那壁画仍是画,那花仍是花,恶鬼依旧咧开了嘴,叉上的少女依旧痛苦,却似什么也没发生,就连王林放的那七八枚铜钱,依旧在原地,甚至连木鱼上的灰尘也不曾少了一星半点。 庙内依旧安静。 只是少了那寥寥钟声。 过不少时,一个老和尚从殿外急转进来。 老和尚甚是怪异,粗看估有个五六十岁,再看却又觉得顶多三十,细看,只说二十,也不为过。虽顶着和尚的光头,也有戒点,身上却不着僧衣,也不披袈裟。说是头陀,却又剃了度。胸着挂着一串佛珠,不知数目,硕大,每颗念珠有拳头大小,颗颗相同。 老和尚进得殿来,直奔供桌。 供桌上除了木鱼,香炉,铜钱,别无他物。 老和尚甚是着急,前后找了一转,仍是不见,看着供桌上多出来的七八枚铜钱,怒火上冲。 抱起木鱼就想往地上摔落,却是不舍,长叹一口气,将木鱼轻轻放回供桌。 突然好像想起什么,转头望向壁画。 细细端详。 壁画无甚。 老和尚呆了一呆,转头看看供桌上的铜钱,又看看壁画。想了一想,手结顶礼手印,置于胸前,再看。 铜钱仍是铜钱,壁画仍是壁画,只是在老和尚的眼中,画着壁画的墙壁出现了一条宽可及指的裂缝,显是百花争艳图的墙壁破了,露出墙内特有的青色。 老和尚终是怒了。 左右也没个发泻,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在地上。 王林此时正站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手里还拿着那口馨。 说是河道,其实并不太准,王林觉得如果这真是河道,那定是条血河。干涸了之后,露出的河床是渚色,不但河床,连河边的石块上也留有大片大片的渚色,遮住了石头本来的颜色,河床上的石头明显留有被冲刷过的痕迹。 在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块间,还留有暗红色的块状物,甚是刺鼻。细观,渚色原来是血渍,而暗红色的块状物及是凝结的血污。这分明是条干涸了的血河。 王林轻轻捂住了鼻。 虽然王林不是什么性好高洁的人物,仍是受不了这味道,腥味扑鼻。 明显是血。不得不说,王林前几年跟着刘洪学习的打猎经验,或多或少对现在的情况极有帮助。 最少,看着河道旁的树林,虽不知有无活物,但只要有林,就应该饿不着。 王林心中甚为奇怪的是,明明刚刚已经日近地平,可现在,太阳又已经顶在头上。 日正当中,几缕轻纱在蔚蓝上轻轻扯动,略有几丝挡住天空中的火热,火球甚是不忿,挣着命吐着热,像是想凭借着这热度,将这缕白丝化开。 王林默然眺望,想知道到底是何地界。 远处,群山巍峨,山间轻烟飘荡,缭来绕去,将那一座座翠绿偶露出来,却又不肯让人看清全貌,遮挡着,恰似那十七八的少女,欲语含羞。 近处,树木郁郁,多是十数年的各种树木,杨树,柏树,天南地北的树木齐聚,甚至还有十数种树木,王林别说见,听也没听过。花草葱葱,群花争奇,竞相开放,有玫瑰,牡丹,芍药,菊花,梅树,梨花。王林皱起了眉,只是这花,开得也太艳,明显有几种花的花期,并不相同。 一阵微风拂过,树木花草竞相招手,晃腰,却似在欢迎着王林的到来。 脚下就是这条不过三五七丈宽干涸的河道,散着难闻的味道,左右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望不到头,却似一条渚色的布带,将王林与这奇景隔开。河道旁寸草不生,王林十分意外,虽从没听过血水中能长出翠绿来,可偏他站的地方就是一小片草地。 身后,却是一座石头山,高不过数百丈,王林背对着这面,却诡异的很是平整,就像是有人用刀将这山一刀斩开,切口甚是齐平。刚刚黑洞就在此处打开,将他吐出来。 不知为何,连生命力最顽强的小草也没能在这山上发芽,显出土黄的本色。 离王林不远处,那一片翠翡中,却有一片黄色,很是引人注意。 王林注目,那处,仿是一片宫殿。 第六章画中 王林心中略有些担忧,忧的是家中无信,也不知什么样子,更多的是手无缚鸡,到了这不知是何处的地界,再有个魑魅魍魉,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只是,虽然不知这里是哪里,但是,王林敢肯定,定不在缙山左近,最少,王林没见过这地界。细细想起来,那庙也应该不是缙山地界所有。 王林将馨放入怀中,肚中实在饥饿,口干得厉害。先找些食水才是正经,这血河先不说已经干涸,就是未曾断流,想来也不会流着可以吃的水。 王林蹒跚的走进树林,缺食少水的他,对自己在树林中找到饮食还是有一定的信心。 天色渐晚,日近黄昏。 暮色渐起。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寒风,王林打了个寒颤,这明明是夏季,而且进来的时候太阳正毒,不知为何,到了晚间,居然有如此寒意。 王林采了些酸梨,在树林找了块空地,升起了篝火,坐在篝火旁方才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王林拿起酸梨,想了想,又从梨树上折了两根树枝,将这几个酸梨穿上,放到篝火上开始烤。 其实树林里倒有七八种野果,但是,除了这酸梨外,其它的,王林都不认识。从话本以及那个世界上看的小说上,都有什么主角吃了甚不知名的野果,功力大进,改善体质什么的,王林也就笑笑,真要是吃了这些不知名的野果,大概率会中毒而死吧。 垂暮的火球害着羞,仿似不好意思见人,扯来几缕薄云,将自己的脸挡住,只是烧得厉害,将薄云也染成红色,略有几缕离得稍远,只微沾染了些羞,许是镶了条金边,煞是好看。许是扯来的薄云太透了些,许是扯来的薄云太少了些,挡不住火红害羞的脸,于是,娇怯着,往山后,树林中躲去。 林间,薄雾飘荡,万籁俱寂,羞怯的太阳收起了红热的脸庞,躲到山后,王林皱皱了眉,紧了紧身上本就不厚的衣襟。 风儿撒着欢,从草地上掠过,欣喜的看着花草把摇自己的身体;打着旋,从树林间穿过,树木很是不耐,晃动着枝条,想把它从身边赶开,恼它扰了自己的清静。 王林把野果缓缓的放在火上翻转,心中疑惑更甚。支愣着耳朵,左右转头,耳里除了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 娇羞的太阳终如愿躲在山后,黑色的幕布遮挡住了天空,几点寒星也不甘寂莫,在黑色的暮色中,眨着眼睛,没有虫呜,没有鸟语。 烤野果定不好吃,火烤野果也并不是王林想要吃熟食,只是,高温能杀死野果上的细菌、野果内的虫子及虫卵,也能消毒。 树林里安静得过份,没有晚归鸟巢的飞禽,没有不甘的虫糜。 王林吃将几枚野果,略想了想,也不知道这地界有没有什么猛兽,虽然火能赶走一些凶恶,但也有可能吸引来喜光的猛恶。于是,王林爬到旁边的树上,找了个粗大的树杈,方才躺下。 幕色如墨,黑沉沉的压将下来,无月无星,王林心中发怵,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天色渐亮。晨间薄雾飘荡,微风缕缕,树林也像是已经苏醒,伸展着枝条,想抓住薄雾,微风带过,薄雾如丝绸般在树叶间滑过。 王林是被惊醒的。 这环境里,也不知有没有危险,自然睡得极浅,稍有响动,就惊醒过来。 树林里隐隐传来歌声,嗡嗡声。 王林张开双眼,却没动,只细细感觉身上并无异样,晚间的冷血蛇虫极爱温暖的人体,直至感觉身上无碍后,才凝神听着声音是从何传来,能有人领着,也许并不是好事,只是现在,王林没有更好的选择。 王林刚下了树,歌声渐小。 王林辨了辩方向,顺着歌声,急赶。 林间树下,小草翠绿,均不甚高,刚刚没过脚面,虽是林间,却无枯黄落叶,整个树林都透着古怪。 王林在林中奔行了小半个时辰,歌声早就已经听不见,顺着歌声消失的方向继续奔行,只是气力渐枯,怕是再行下去,声音未能找着,体力消耗太大,万一有歹意,连躲逃的力气都不足,怕是生生递上去送了命。 王林停下脚步,却恰好行到一林中空地,空地不大。地面上仍是长满了翠绿,将土地密密遮掩起来,不见土地颜色。王林随意找了个树木,靠着小憩。 歌声渐响,那人竟绕了回来。 “艳阳天那么风光好~~~~红的花是绿的草~~~~我乐乐呵呵向前跑~~~~踏遍青山人未老~~~~~哈哈哈哈~~~~~” 王林站起细听,来来回回就这四句。 僧人从林中跑出,穿过空地,目不斜视。 僧人头带纯白色天冠,佛教的天冠前要么是佛画,要么写个佛字,而这僧人的天冠只是白色,并无其它。左手中擒着一串紫红色的数珠,微微有光,看不出成色。右手提拉着黄铜色丈八无耳锡杖,也不知是否真是黄铜铸就。身着纯白色百衲僧衣,想来是为了意思意思,将将做了几个白色的补丁,以示百衲之意,又将僧衣后襟剪开,随着跑动,后襟一左一右飘动着。却是光脚。 这僧人鹤发鸡皮,双眉极长,一左一右耷拉在脸颊上,随风轻扬,甚有出尘之意。 出尘脱俗,端是位有道高僧,王林心内大生好感。 不及细想,王林随着僧人跑动起来,口称道:“方丈,风清气爽!!” 方丈,乃是尊称 僧人哈哈笑道:“晨运对修练内丹很有好处。” 王林心中一喜,僧人不知为何,却误认为他也是仙佛一道,难道是我的机缘来了? 王林打蛇随棍上,道:“前辈,童颜鹤发,健步如飞,但气息悠长,气静神闲,端是好功夫。” 僧人越奔越高,脚未踏地,凌空奔行,却似踏在实地,速度未减。 僧人冷道:“我看小友体胎沉重,浊气下行,怕是没踏入修行一途。” 王林眼见得僧人凌空踏行,飘然若仙,越踏越高,脚上不着鞋袜,却片尘不染,以示不染凡尘之意,大生拜见之心,如能求得一二神通,进而踏足修行,比在缙城厮混好过千倍,万倍。 只是刚刚略探口风,僧人见他不是同道,却似那不易说话的。 王林道:“学生昨日胡乱行走,不辩方向,不知如何,就到了这里,求方丈怜惜。” 王林心头火热,寻了这些年,好容易遇到,怎肯这一两句就弃了? 僧人停下奔行,站定,赤足未落地,凌空轻踏。嗤笑道:“胡乱行走?这地界也是胡乱走得的?” 王林也不在意僧人态度,深知仙凡有别。道:“难道有什么讲究?” 僧人笑道:“倒也没什么讲究,只是这里,不是凡间。” 王林有些担忧道:“不是凡间,那是什么地方?难道是阴司不成?” 僧人哈哈大笑,道:“阴司有如此美景,我倒也愿意去了。实话说了,你有些不诚,这地界哪是胡乱行走就进得来?” 王林笑笑,略过那一丝尴尬,小意道:“学生乃肉体凡胎,只求…………”顿了顿,“菩萨怜惜,救我一救,二则,如能教我一二神通,让学生能看百年风景,望菩萨慈悲!” 僧人轻轻皱了皱眉,很是在意,看着王林,略停了停,道:“你口称学生,也是识文断字之人,依你本心,可愿将家中所有钱财,交予陌生人?” 僧人望了望天,又看了看王林,冷冷道:“菩萨不慈悲。” 王林情知太急,只是这机缘,断了就不知何处再续,断不肯就此松手,将身往前一扑,就往僧人大腿抱去。 僧人微微侧身,躲过王林,叹道:“且住。你跟我来,容我思虑一番。” 王林虽然扑了空,结结实实剪了地,听得僧人这话,心里大喜,忙不述爬起半身,向僧人执弟子礼。 僧人执佛数珠的手轻抬,王林的礼才行一半,随着僧人手轻抬,虚空中好似有甚极硬的东西档住,这礼就行不下去了。王林心里更为佩服。 僧人往前略走了一步,身轻躬,却似想要扶起已行半礼,低下颌首的王林。眼中红光闪动,脸上凶狠狰狞。 “咚~~~~~~” 馨音响起。 其音如渺,其脆如水。 也不见僧人有何动作,保持着虚扶的姿势,往后轻轻一滑,极是轻柔,别说地上草叶未惊,就连薄雾也未拨动。 王林心急跳,虽未抬头,眼内余光却见僧人随着馨响往后退的情形,强忍着惊惧,抬头,一脸茫然。 随着王林将头抬起,僧人眼中红光消散,脸上带着微笑,淡淡道:“是何物?无故鸣响,听闻好似佛家所用?” 王林心中一紧,略有些猜测,只是暗暗叫苦,看着僧人,脸上堆笑,道:“惊扰了,也不知怎生回事,不听人使唤。” 僧人缓缓收起脸上笑容,冷冷的看着王林,道:“好似佛家所用?” 王林脸上笑容一僵,真是怀宝其罪? 想了想,仍是抱着点希望,犹豫道:“只求菩萨救我一救。”至于拜师学法,再也不提。 僧人嗤笑,“还是有些胆气,只是,关我甚事?”执着佛数珠的左手,往前一伸,意思极为明显。东西拿来,你的死活,我不管。 王林浑身发冷,虽有些猜测,只是不信,仍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哪有那么残酷,真遇到时,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那馨显是宝贝,就这样平白给出,王林极是不甘。他的体型也就在书生这种瘦弱的群体中还算得上是精壮,但凡练过几年武艺的汉子,王林也是对不过,更别说这种显是传说中陆地神仙的手段。 想着付出馨这宝贝,能学几式神通也是极好,也算是双方互利,只是交易这种东西,在实力不对等的双方来说,是不可能达成的。 王林叹了口气,伸手入怀,将馨拿出,向凌空虚踏的僧人举起。 僧人见那馨,难掩心中喜悦,凌空虚踏一步,向馨伸手拿去。 “咚~~~~~~” 馨复又响。 其音仿飘,其音如渺。 第七章画中II 僧人脸现痛苦之色,脸色由白变红,艳色极深,如血似滴。伸出的左手颤动,想缩回来,却又不舍,这时手上佛数珠上淡淡的红光一耀,极为刺目。 王林忍不住眼睛一眨,再看。 僧人已经后退几步,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手上佛数珠光芒尽失,现出红木本色,就连王林也能看得出来,佛数珠已不复灵动,僧人双目恨恨的看着馨。 不言不动。 王林也不敢言,不敢动。 良许。 王林讨笑道:“求菩萨慈悲。” 心中大定,果是如此。看来这僧人贪这馨,却又拿不得,有这东西防身,安全应该不用担心。 僧人长吸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极为用力,林间的薄雾扯着旋,拉着绸,似那长龙一般往僧人口鼻之中投来。 僧人长吐白气,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复是几次,终回复正常。 僧人抬起手,看了看手中佛数珠,想向王林投来,刚要脱手,又复捉住,略停了停,仍是舍不得,于是放入怀中。 突然展颜笑道:“叫我余化就好,当不起菩萨。不知小友贵姓?” 王林愣了愣,慢慢挺直腰背,笑道:“人如草芥,哪来富贵,王林。” 两人都似刚才的龌龊从未发生过一般。 余化往前略走一步,从空中落下,站在当地,笑道:“倒是我孟浪了,怎么说也算是地主,汗颜汗颜。” 即有了依仗,王林心思又活了起来,笑道:“还是所求那两事,不知?” 余化笑道,仿佛忘了刚才所求:“不知是哪两事?” 王林神色一肃,半执弟子礼,道:“学生自小仰慕仙家手段,苦寻仙家七八年而不得,今日得见菩萨真颜,望菩萨成全则个。” 余化装模做样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林,笑道:“你学这仙家手段何用?求功名?四书五经就可,求钱财?走南往北就得,求美色?还是求权柄?凡俗中自有规矩,照着来就好,终有个出身,何必求仙? ” 王林愣了一愣,道:“学生志不在此,只求菩萨成全。” 余化抖了抖袖袍,道:“此事稍后再提,我来问你,可想离开这处?” 王林想了想,点头,道:“只是不知此处是何路数。” 余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渐起,林中薄雾渐散,道:“此处你就当它是仙境吧。” 王林想到昨天那条血河,皱着眉,心中却只是不信,从没听说过仙境里会有一条血河,仙人们都是生啖血食的?道:“即是仙境,那就有神仙了?” 余化哈哈大笑,“神仙?如似我这般,自然是有的。” 余化突然笑声一顿,示意王林停了说话,低头踱了两步,又想了想,才道:“先得渡过无边海,经过陷空洞,才得以离开。” 顿了顿,又道:“不是法不得轻传,也不是断不收徒,只是不是一个路数,还是熄了学法之心,待我等送你离开此处,再道学法。” 王林心中一沉,心中疑惑已解一半,馨声能惊退余化,不是一个路数,多不当人子。只是我等?王林心有仍有疑惑,还不待王林启口发问。 余化又道:“跟着来吧,先去拜拜地主,总不能打将出去。” 王林仍是讪笑道:“自是极好。”心中越发沉重。 果不然,余化领着王林,穿过树林,径往王林昨日见到的巨大宫殿投去。 一路行来,无虫无鸟,无猛恶飞禽,无凶狠走兽,除了两人,再无一个活物。 王林奇道:“好安静,这里好似死地,一个活物也没。” 余化头前带路,也不回首,道:“这里以前也是有活物,别说山鸡猎豹,仙鹤鹞鹰也是有的。” 王林更加好奇,道:“那为何变成如何模样?” 余化边走边回头,瞥了王林一眼,嗤笑道:“也是读过书的人,就不信你不知道,因为饿,吃没了。” 王林浑身一抖,即有神仙,定有妖魔,那是生生吃光的么?即吃得百兽,啖得飞禽,想来,人也是吃食。 恐惧袭上心头,不由慢下了脚步。 余化停了下来,转身疑惑的看着王林。 王林抖着嘴辰,竭力保持着镇定,道:“要不,不去了吧?” 余化微笑道:“不去?随你,只是这整个地界,都是它们的地盘,躲不了一辈子。”话锋一转,道:“要想活着,得离开才行。刚才也说过,先得渡过无边海,经过陷空洞,才能得以离开。以我的本事,自己都过不了那海,通不过那洞,断不能还送你离开。” 王林抓抓头,苦恼道:“就没其它道路?” 余化笑道:“这片地界生灵凋零,要有其它道路,早出去了。” 王林无法,始强压心中惊惧,复又随着余化前行。 太阳恰到中天的时候,两人终走到宫殿前。 宫殿前,有一长排台阶。 王林低着头,看着台阶。 台阶极是讲究,汉白玉造就,略有残破,并不完整,倒还算是完好,并无缺失,只是看得出来久未打理,虽是汉白玉,仍是挡不住几株生命顽强的青绿,挣着命从台阶间探出头,极是得意的随着掠过台阶的微风,晃动着身躯。 王林叹了口气,心中惊惧更甚,抬起腿,放下,又抬起,放下,如是几次。 余化站在台阶上,看着王林,笑着道:“该来的,躲不过,许是大机缘,许是你的神通落在此次,也指不定。” 王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战战两股,终迈腿上了台阶。 台阶并不长,约有数百步,并没细数,倒是极宽,约有十丈宽。 于是,很快走到阶顶。 这地方,只一个字“大”,什么都大。 阶顶,是一片巨大的广场。 广场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石板拼就,并不平整,四周的石板上有阳刻的手法,刻着些许花纹,或虫,或鸟,或花,或草。中间却刻着一只巨大的动物,只是离得近了,却不知刻着什么。四周的虫鸟簇拥着巨大的动物,倒很是干净,并无枯枝,落叶。 广场左右,各有一偏殿,因整个宫殿建在山里,挖空了山腹,偏殿是极高的,却只有两层,上下各由四根巨大的石柱支撑,只是右边的山略高,为了与左殿等高,生生让人削去了一截,却并不削完,略留下一片,以昭示原来是极高的,看起来,此地主人也是好大喜功之人。 只是同样失去了打理,绿色的藤蔓很是努力,爬上了一层,正努力的向二层攀爬,覆盖了一小半墙壁。 正面却是正殿。 比偏殿高许多,有三层许,同样由柱子支撑着,并不四根,细数,每层约有十根左右,偏殿顶上,本无一物,正殿顶上却多了一物。 想不注意也很困难,那是一只恶鬼,极是巨大,占了正殿顶部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尖耳,两眼略鼓,张嘴嘶吼,趴在正殿顶上,混身**。只是爬着,将能看到上半身。一手撑着殿顶,一手拿着三棱钢叉,向下剌来。只是时间似乎突然在它身上停止住了,保持着向下刺的姿势。 细观,这恶鬼却是由一整块巨石雕就,无拼接的痕迹,说是鬼斧神工,却不为过。 人在其中,极小渺小,似蚂蚁一般,王林皱紧了眉头,这恶鬼,栩栩如生,极像壁画上所画,只是叉上没有那**少女。 须弥,左偏殿卷出一道黑风。 风本无形,只能感觉,并不能见到。 黑风极是古怪,看着很是清楚,打着旋,刮向广场。黑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王林只眨了眨眼,黑风就消失了。 黑风过处,广场上突兀的出现了两队“人”。 王林胆气终被这突然出现的两队“人”所夺,战战两股实是支撑不住身体,斜斜坐倒在地,以前电视影里也算见过,只是看得实物,仍是极为惊惧,但仍没叫出声来,只是脸色变得煞白,无一丝血色。 眼前这两队,数十名“人”,并无一“人”正常。兔头人身,熊头人身,最多的,还是狼头人身。说是“人”,王林绝不认同,终是明白,称之为妖极为贴切。 数十名妖站得并不齐整,也算不上错落有致,只是零乱站着。 头前熊妖极是高大,王林虽还未长成,自认也算不上矮,却将将只到熊妖胸前。熊妖混身黑毛,随着呼吸,上下飘荡,全身**,一条飘带极是诡异的缠绕在手上,穿过腋下,展过顶门,在头顶搭个半圆,又从另一边腋下穿过,绕在另一只手上,给这是熊妖增添了几分英武。只是越往下,黑毛就越长,王林瞄了两眼,不敢直盯着,怕触怒熊妖,实是看不出公母。倒是看得明白,上身的黑毛下肌肉盘结,极是强壮。 熊妖身材极是高大,双手擎一长刀,倒也合适,只是看样式,却是马上常用的偃月刀。 旁边有一兔妖,略矮,与熊妖并无不同,手中拿的,却是一把三尖钢叉。上官灵犀看看宫殿顶的恶鬼,与它手中的叉倒是相仿。 “人?” 话语间,从熊妖身后又转出一狼妖,与其它两妖也无不同,空着双手,并无兵刃,偻曲了背,双臂垂在身体两侧,只是,那指甲,也太长了些,几乎触到地面。 王林手脚并用,往后急退两步,几欲吓尿,浑身颤抖。 第八章画中III 余化笑笑,向着王林招了招手。 王林手脚并用,急爬到余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向前窥探。 余化往前略走了一步,皱眉轻声道:“不要离我太近,也不要离我太远。” 待王林爬到身后,余化伸手挠了挠脸,对狼妖道:“你家大人在么?” 王林坐在地上,听得这话,吓得肝胆欲裂,还有大人? 狼妖好似这才看到余化,咧嘴,道:“原来是你。” 余化点点头,道:“带个小子,见见你家大人。” 狼妖眯着眼睛,看着余化身后的王林。 王林心惊胆寒,勉力笑笑,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事,并不一定要见。” 狼妖呲着牙,舌头搭拉在嘴外,口中的液体顺着舌头,滴滴哒哒往下滴落,猛然张口,大嚎。 事发突然,王林浑身一抖,吓了一大跳。 狼妖咧嘴,很是满意,口中液体滴落在地,将青石板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小洞。 转身,往空中轻轻一跃,几个起落,跳过巨大的广场。 余化紧皱了眉头,回首看看仍跌坐于的王林,道:“还以为是个有胆气的。” 王林胡道:“这是妖吧?是妖吧?” 余化摇摇头,紧皱了眉头,略有些失望,只是左右无法,好容易来的机会,断不肯就如此放弃,怎生也得试一试。 余化左手作剑指,往王林身上一指,轻抬。王林不由自主随着余化的手指站了起来。心中稍定。 王林看得出余化有些不耐,终是要靠他离开,想了想,深吸两口气,强压心中恐惧,站在原地,蹦跳着,做起了运动。 王林知道,略微活动身体,使全身血液加快,能有效的抑制恐惧感。 余化呆了一呆,面带微笑,并不在乎。 王林渐渐平静下来,心中惊惧稍去,再不复手脚酸软模样。 两人在众妖面前略等了会。 狼妖从宫殿内跳出,四足着地,跃到面前,仰天长啸。 众妖退开,不再挡着,却又不离开,看着两人。 狼妖看也不看王林,只对着余化道:“跟着来。” 余化也不迟疑,领头跟着狼妖,往广场中间走。 王林只得跟着余化往前。 狼妖一跃十数丈,站定,等余化与王林跟上来后,又是一跃,回头看看,极是不耐。 广场很大,狼妖来去看似并没花多少时间,那一跃,就够王林走一会,只是余化不知为何,也跟着慢慢前行。 走过广场,来得正殿跟前。 正殿前也有一排台阶,极宽,与广场相连,直通左右偏殿,却并不太高。 狼妖一纵跳上,站在阶顶,回头看看,打了个响鼻。 两人缓缓走上。 经过狼妖跟前,余化略停了停,双目直视殿内,口内却道:“明明是狼,却学那马骡,有甚意思?” 说完,继续前行 狼妖大怒,呲牙裂嘴,张大嘴,对头余化背影狂啸。 群妖跟着三人,到台阶前,停了下来,并不踏上台阶一步。 余化走在王林头前,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也不回头,王林快他也快,王林慢他敢慢,虽不并靠近,也不肯远离。 走上台阶,有一小块空地,不过四五步长,然后又一排台阶,仍是极宽,并不长,只三五步,再上去,才是正殿。 知道正殿极大,只是没想到大得如此模样。 数十根石柱支撑三层正殿,并不相连,每根石柱甚巨,七八人环抱,柱底刻着莲花底座,略有残缺,两根石柱间隔极宽。缙城的街道很宽,最宽处足能并排跑下两辆马车,比起两根石柱的距离,略有不及。 正殿无门,台阶与石柱间也有一片空地,极宽,极是古怪的立着四个三脚四耳香炉,无香无火。 香炉后,复有四五级台阶,阶顶放着一张石椅。石椅也极大,躺两人上去,也有富余,石椅上细细铺着黄色皮草,并不知是何动物。 除此并无装饰。 石椅上斜靠着一个女人。 狼妖就站在阶下。 余化顺着台阶,走上两步,并无登顶的意思,站定。 王林并不敢走上台阶,只在两排台阶间的空地站着,独立在当下,甚是恭敬。 身后站着狼妖。 石椅上的女人看起来顶多三七年纪,微闭着双眼,柳叶眉,樱桃小口一点点,施朱则太红,着粉则太白。手轻托脸颊,外着一身白色轻衫,非绫非罗,不过綄纱而已,并不能挡住什么,内里一件抹胸。轻风吹过,綄纱扬起,露出一双白生生的翘足,脚型纤细,脚背很白,饱满的小腿,修长的大腿,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王林没成想在此处妖窟还有如此绝色,恰似仙女一般,呸,什么恰似仙女,就是仙女。绕是王林见多识广,不至色令智昏,知道身在何处。 石椅上的女人也不睁眼,开口道:“你我交情并不深厚,怎么有闲暇来看我?” 声若黄莺,其音入骨。 余化笑笑,对那女子道:“这次来,倒是有个消息要讲给白夫人听,至于有没有用,白夫人自己拿主意罢。” 白夫人缓缓张开双目,冷冷道:“我的主意,一直都由自己拿。是什么消息?” 余化只笑,并不答话。 白夫人盯了余化片刻,轻抬玉手,微挥了挥。 狼妖呲了呲牙,也不看几人,转身向台阶下几个纵跃,跳入众妖中。众妖等狼妖跳入,仍是卷起黑风,向那来处偏殿刮去。 白夫人盯着余化,冷冷道:“说罢,什么消息?” 余化也不在意,一指王林,笑道:“馨在他身上。” 白夫人有些不敢相信道:“哦?当真?” 余化淡淡应道:“夫人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夫人还信得过我?” 白夫人没说话,只看着余化,突然莞尔一笑,道:“断然信不过。难道你今天跑来胡说两句,明天又跑来八道一段,我就巴巴的跟着你的话跑?” 余化笑笑,“我只给夫人说这消息,至于,怎么做,与我有何相干?” 余化回头看了王林一眼,冲王林笑笑。 王林一脸紧张,虽然听不明白,也知道一时走不得。只是心中惊惧复起,只看那什么白夫人只挥了挥手就让看起来甚是凶狠的狼妖乖乖听命,就知道,白夫人并不像看起来柔弱的样子。 白夫人顺着余化的目光,看了王林一眼,回过头。 余化笑笑,向着王林道:“此间主人,白夫人。” 白夫人嘴角轻轻往上一扯,双眼渐渐眯了起来,如春风拂过,如细雨如油。压抑不住的莺啼从白夫人喉咙扬出,如空谷泉音,如烟雾细丝。 余化看着白夫人,突然冷笑道:“其实,要依我,是不愿意你那样做。” 白夫人实是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一点不以为意,道:“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余化摇摇头,不再劝说,心知即使再说也不会听。 白夫人缓缓起身,轻移莲步,柔顺如水,晃了两步,止住笑声,道: “这位小哥,既然你是余化带来,也算是自家兄弟了。” 话语间,白夫人已走下台阶,走到王林面前,伸出手,想要抚摸王林的脸。 “咚~~~~~” 馨音再起。 白夫人细腰一揉,脚下轻滑,移开几步,如避蛇蝎。 白夫人伸出如玉洁白,如葱青嫩,抚住额头,终是压不住,很没有形象,张开檀丹小口,极是高兴,笑出声来。 突兀,一声高伉的尖叫从白夫人嘴里发出。 声还未歇,黑风从偏殿刮出,白夫人玉足轻点,柔腰一扭,将身往黑风中一扑,风本无形,带不动物,也托不住人,只是白夫人将身往风中一合,黑风更浓了几分,说是风,更像是粘稠的墨汁一般,打着旋,卷过广场。去得快了,眨眼间,掠过广场,下了台阶,就见不到了。 这情,这景,是王林从前根本未曾见过,不但没见过,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只是这一会,看得多了,也不再惊奇。 只是拿眼瞧余化。 余化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缓步走上台阶,极不识趣的坐到了白夫人刚才坐的石椅上。 众妖驭了风离去,硕大的正殿内,就只有他二人。 余化坐定后,向王林招了招手,示意王林走上台阶。 第九章画中IV 王林缓缓上前两步,走上台阶,看着余化,迟疑着。 余化端坐在石椅上,含笑看着,道:“现在这里也没外人,想你心中有些疑惑,倒可给你分说明白,只是.......。”余化抬头看了看天,眺望远方,淡淡道:“在她回来之前。” 王林脸色惊白,道:“这里不是仙境么?怎的如何多妖?” 余化笑道:“何必拘泥于名称?你说它是仙境就是仙境,你说它是妖窟就是妖窟,有甚意思?” 王林续道:“实在心中惊怪过甚。” 余化望了望殿外,正色道,“两件事情,听清楚了,首先,这馨要留好,不得弃了,要是弃了,我就杀了你。” 王林心里一沉,沉默着,盯着余化。 余化突然皖尔一笑,道:“第二,只要你不弃这馨,我护你周全离开。” 说完,哈哈大笑。 王林沉吟着,想了想,很是直接道:“那这是给我的承诺?” 余化笑道:“放心。断不会背信。” 王林稍放下心,微张口,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余化脸色一变,挥手,止住王林,急道:“承诺,离开前断不会背弃。”说完,不再说话,望着广场。 王林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明白,转头,看向广场。 离开前不会背弃,离开后呢?怕是生死关头了。 王林心中终是信了,仙凡原是两隔。 黑风去而复回,只是,王林感觉这黑风远不如刚刚离去时灵动,依旧深墨如水,依旧打着旋。 白夫人从风中跃出,俏足轻点,圆润的大脚指轻落地面,却听“咔”一声,地下铺着的石板由足尖点处,寸寸裂开。 白夫人落地,洁白的脸上略带红晕,看起来更是妩媚动人。 恨道:“你早就知道?” 余化站起,走前两步,笑道:“倒是知道一些,也劝过夫人不要太过慌忙,只是夫人急赶着,并不听。” 白夫人怒道:“那还成我的不是了?” 余化也不着恼,反问道:“就是我说了,夫人肯信?” 白夫人想也不想,直接道:“断然不信。” 余化道:“那就是了,何苦怪我?” 白夫人狠盯了余化两眼,突然转头看着王林,王林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也实是猜不出白夫人出了什么事。 黑风这才方歇,露出众妖身形。 王林略扫了扫众妖,为首狼妖喘着粗气,身上有七八道伤口,最重的却是胸口那一道,从左肩一直斜往右腰,甚深,几乎能看见骨骼,脏腑,深红粘稠不止。却并未止住,包扎。手上极长的十根爪子,也断了八根,只余左右两手大拇指留有。其余众妖也是各自带伤,甚至还有缺手断脚的,数量也少了许多,只余三四只狼妖,兔妖倒也在,身上的伤看起来也不比为首狼妖轻多少,连头上的耳朵都失了一只。 才明白,赶情白夫人刚才领着众妖是打架去了,只是看众妖的情形,这架怕是输了。 白夫人目光渐冷,又转回头,看着余化,道:“打的什么主意?” 余化笑笑,不说话,转过着,看着王林。 白夫人回头,也看向王林。 白夫人举起手,轻轻拍了拍。 两个穿着翠绿长裙的待女并排着从宫殿内走出。 白夫人向着王林,勉强展颜道:“请公子入殿内歇息。” 王林愣了一愣,忙点头应了,随翠绿长裙离开。 待王林离开后,余化笑着抢道:“也算我刚才不地道,没说清楚,给夫人陪个礼。” 白夫人冷冷道:“儿郎去了许多,回来这几个,说个不是就完了?你的脸不是没边。” 余化道:“夫人也试过,那馨可在那小子身上?” 白夫人仍冷冷看着余化,也不说话。 余化也不理白夫人,续道:“那馨既然已经进来了,没有馨守住出口,自然出口处就有了守卫。相信夫人刚刚也去看过,不是通不过。只是外面没了馨,自然也没了出口。” 白夫人冷冷道:“照你这样说,仍是出不去,你刚才又是什么意思?” 余化也不着恼,微笑道:“夫人极不信我,我也不怪,总得亲自去看看。”略停了停,复又道:“夫人想出去,我也想出去,那小子也想出去。” 深深看了白夫人一眼,才道:“馨也想出去。” 白夫人愣了一愣,闭目略想了会,突然展颜一笑,道:“你刚才说的陪礼,这礼可得重重陪。” 余化笑道:“那是当然,也要夫人赏脸才是。” 王林随翠绿长裙进得后殿。 后殿由外面看是极大,进来却是不大,说小,百把十个人开个宴会倒也不挤,只是比起正殿的外观规模来说,那就极小了。 王林规规矩矩跟在两个翠绿长裙身后,亦步亦趋,落后三五步距离。 后殿周围列有石质看台,极宽,中间空着一大块空地,旁边却有一道楼梯,通向楼上。 两个翠绿长裙领着王林,穿过正殿,引上二楼。 二楼有一道长廊,倒是极长,王林停下脚步,只望了一望,长廊右边有排房间,左边却没有凭栏,往下就是宫殿前的广场。 王林还待细看,就听翠绿长裙道:“请跟我们来。” 翠绿长裙并不停留,引王林顺着石台阶,上了三楼。 三楼与二楼差别并不大,同样一道长长的走廊,与二楼不同的却是,长廊左右两边均有十数房间。 翠绿长裙领着王林经过,却并不停留。 一直到长廊尽头,翠绿长裙推开其中一间房间,退开几步,也不说话,略低了头,并排站着。 王林在门口停了下来,看了眼两个翠绿长裙。 缓步踱入房间,倒也不算是摆谱,只是加着小心罢了,房内打扫得极是干净,中间放着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座小小的香炉,几缕不知什么烟缥缥缈缈的从香炉上升起。左右两边靠墙放着一排书架,只有三四层,每层都堆着数十竹简,书架旁放着一张矮塌,正对房门,却没有墙壁,却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同样没有凭栏。 王林环顾一周,又转回门口,低声道:“两位......”停了停,委实不知该如何称呼,想了想,胡乱道:“两位姐姐,不知住这房间有什么讲究?” 翠绿长裙一起低声回道:“没什么讲究,夫人让带到哪间就哪间。” 王林告了罪,退回房内顺手虚掩上房门。 王林走到书架旁边,看着书架上的数十竹简。心中很是奇怪,纸张虽然贵重,对于它们来说,是的,王林在心里知道,是它们,不是他们,并不难得,为何还用这木简,重且不说,一捆木简顶多能写下百八十个字,也写不下啥东西。 王林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仍是抱着些许希翼,走到书架旁,将竹简打开来看。 过了许久,王林终细细将书架上的竹简纷纷看过,心里叹了口气,果是失望,都是些寻常东西,只是些寻常的话本,实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放下手中最后一部竹简。 王林缓步走到露台。 刚走到露台,就觉不对。 宫殿明明是建在山中,左右也并无看到有甚么湖泊,只是,从这三楼的露台望去,这明显是在极南海边才有的景色。 入目处,一片波光粼粼,日偏西斜,风劲,厚重的云层也受不了风狂乱的吹拂,再也遮不住天空,露出一丝空隙,西斜的太阳从鏠隙中露出了头,给云层添上一道红边。厚重的波光随着风的吹动,不由自主的荡漾着,淡淡的阳光反射到波光上,像是多了块红斑,更像是给波光添了些许鳞片,鳞片随着波光上下起伏着,只是云层厚了一些,西斜的太阳有些无力,所以波光上的鳞片有些黯淡,没有鸟飞,没有鱼跃,一片死寂。 分明是海。 王林暗中猜度,这怕不是无边海。 依着露台,左右看看,才明白,这露台原是建在一处山崖中间,奇的是,左右却并无其它露台。下望,极高,离海面极远。如是脚滑,跌落下去,断是没有活路,王林不由得往后略退几步,心中庆幸,还好没有恐高的毛病,上眺,山高入云,不可见顶。 露台旁山石湿滑,王林走到露台边,手指轻沾山石,捻了捻,不清楚离海面如此远,怎么溅到? 却听门外声响。 “夫人请宴。” 王林回身,拉开虚掩的房门,翠绿长裙离门三五步远,低头,束手,敛目。 微笑道:“还管饭?” 随着翠绿长裙,下了楼。 第十章画中V 正殿内,分左右摆好三张矮几。 白夫人坐定正中,左手坐着余化,右方空着张矮几,显是与王林预留。 除此,并无旁人。 王林向白夫人,余化各行一礼。 白夫人微微一笑,态度和缓不少。 余化点点头,不置一词。 王林坐定,见矮几上放着食物,不过清果。 白夫人待王林坐定,才轻笑道:“我恬为此地主人,只是这地方看起来不错,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也只得请两位将就食一些。” 王林早已平复,应道:“已经很不错了,倒也能够管饱。” 注意到白夫人与余化身前,并无食物。 白夫人与余化含笑看着王林,也不说话。 待王林吃下几个清果,解了肚饿。席间三人方才闲聊,不过闲话,余化有心,从四书谈起,见王林只通皮毛,复又转向奇闻逸事,白夫人偶有添舌,席间气氛渐为融洽。 闲谈间,余化笑笑,道:“只是闲聊,甚是无趣,我来添点乐事。” 手向空中招了一招,一张淡黄色纸张出现在手中。余化将淡黄色纸轻轻撕开,撕成一个人影,随手往空中一丢,淡黄色人影飘飘荡荡,落向殿中。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轻风,淡黄色人影随风一转,落地化为一个身着黄衫女子。不带一丝烟火,很是缥缈。 黄衫女子方落地,就着轻风,舞动衣衫,轻踩莲步,身形婀娜,在殿中轻舞。 白夫人笑道:“我也来凑个趣。” 随手拾起一根小木枝,往空一抛。 小木枝在空中翻滚,未落地,化为一个武士,不带一毫妖气。 武士身着盔甲,腰悬长剑,脚踏地面,拨出长剑,与黄衫女子共舞。 一盏茶时间,方歇。 盔甲武士与黄衫女子在殿中向四周一礼,依旧化为一纸,一枝。 王林在盔甲武士与黄衫女子出现时,就停了手中吃食,瞪大了双眼,看得呆了。心底有些发怵,这些神通手段,从未亲见,只是看来,这两妖手段精奇,不知深浅。断没有个易与的。 稍歇,白夫人看了余化一眼,余化轻轻点头。 才道:“听余化说,想要离开?此地风景如画,多盘歇几日,可好?” 王林心中难耐,虽与这两妖搭上关系,可这关系如丝线一般,说断就断,没了这两妖庇护,这群妖环绕,能个甚好路数?再则,这两妖的神通 乃是妖法,倒不知人怎么习得。最重要的是,人妖殊途。 王林看了余化一眼,余化看着白夫人,脸多有不愤。余化见王林瞧来,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只是面上不甚好看。 王林觉得,这白夫人与余化,好像并不十分融洽,眼见得余化想借助白夫人的力量,白夫人却想瞥开余化,只是,两人都要带着他?怕不是带着他,应该是带着馨。 想了想,余化总是给了个承诺,只得道:“归家之心甚坚,求夫人原谅。” 余化脸色稍霁。 白夫人微微一笑,倒也不在意,只是道:“倒也不难,只是有两不易。” 王林奇道:“还请夫人解惑。” 白夫人缓缓道:“你对房间还满意?” 王林不知道为何白夫人突然问这话,答道:“很好。” 白夫人道:“看到那海了?” 王林明白过来,点头道:“见到了,很是壮观。难道那就是无边海?这就是一不易了?” 白夫人微微一愣,笑道:“余化倒是给你说过,倒也不费我的唇舌,不错,那就是无边海,海极为古怪,首先得渡过此海,寻到海中一极小岛屿。” 王林不解道:“渡海有什么难处?看那海风平浪静,寻一小船,想来不难。” 白夫人摇摇头道:“你不是这方人,有所不知,一不易,无边海难过,海虽无波,只是,海上行不得船,也驾不了舟,水极轻,无物不沉。” 王林看看两人,道:“你们也过不得?” 白夫人道:“我们也不行,这二不易,走得不易。这上得了岛,进得了陷空洞,也出不去,出口守卫极难对付。” 王林惊叹道:“看来如此,我是离不去了。” 余化与白夫人对视一眼。 余化开口道:“我与夫人虽说不上是古道热肠,倒也愿意助你离开。” 王林大喜,道:“平白无故要两位神仙帮此大忙,叫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 白夫人接口道:“自然不会平白帮忙,倒是有个请求。” 王林抬眼看着白夫人,道:“不敢说求,夫人请说。” 白夫人笑道:“看我这处,大倒是极大,只是左右也无个点缀,很是寒酸,能在左右中堂挂上几个字,倒也极好。” 王林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取身上零件,一切好说,道:“这倒是极易,不知夫人想要什么字。”对自己这几年所抄书练就的书法,极为自信,这两妖左右不为人,哪懂书法好坏,断不会丢了面皮。 白夫人回头指着背后空处,“此处想挂一天字,左清静,右无为。不知何时可好?” 王林心内呲笑,明明就是妖窟,不妖气冲天,还说什么清静无为?且说,这清静无为乃是道家所言,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道士。 王林应道:“写字倒是极易,想来挂在这殿中,差了想是拿不出手,怎也得一晚的工夫。” 白夫人高兴道:“那是极快了。” 王林抬首问道:“那不知两位神仙,什么时候助我离开?” 白夫人看着余化道:“后日出发如何?” 余化笑笑,“明日最好。” 白夫人冷笑道:“你当然想快,只是我急不得,再者说,召唤那物也不易,怎也得多一日才妥当。” 余化笑笑。 王林奇道:“什么?” 余化也不与王林分说,只道:“后日就知,不急。总能见着。” 王林心下猜度,多是渡海所需。这两妖嘴上说是助他离开,有事商量,却从不理他,左右想想,这两妖神仙手段,怕不是想寻个由头,害我性命。于是,将怀中馨又紧了紧,多加了几分小心。 三人稍坐,也就散了。 王林端坐几前,放着笔筒,也由石头磨成,里面放着着三两支笔,旁放一笔架。几上摊开一张白娟。 娟笔砚磨都由翠绿长裙送来,也不知从何处寻得。 王林已经写好“清静”“天”字,“无为”两字正在收笔。 没有抬头,极为专心。 不多时,几个字均已写得。 王林唤来翠绿长裙,将几上几幅字交予,翠绿长裙将三幅字送到白夫人处,只待白夫人检视。 白夫人对送来的几幅字看也不看,道:“挂上就是了,有甚好看?” 毫不在意。 又过了一日。 也不知是七月十九,还是七月二十。 王林感觉这两日经历的事,比这辈子与上辈子加起来都精彩、难忘。 日初升 晴 微风 海边 并无沙滩。有的只是礁石。建起一道长堤,往前延伸到海中,海水像是不忿,有人占据了它的领地,怒吼着,裹着浪花,犹豫着,迟疑着,却又坚定的向着长堤扑来,长堤不为所动。海水怒了,加大了力度,左右前后撞着,围绕着长堤打着旋,留下些许泡沫,终就无力的退去了。稍过一会,却又不死心的扑过来,撼动着长提,想把这占领了它地盘的事物击碎,却怎也无法撼动,讪讪的离去。如是反复。 白夫人领着狼妖,兔妖,熊妖。 旁边站着余化,王林伴在左右,远远退开几步。 站在长堤上。 堤上尽头处,立有一碑,上下左右各有纹边,刻的却是浪花,碑上有字,上书“镇海”二字,碑下也雕有不知名姓托碑神兽一头,龟壳,牛头,四足着地,极为古怪。 众人在此地站了有好一会,不知在等什么,王林也不敢问,不知怎的,从离开宫殿开始,余化与白夫人就不再与他二人主动交谈过,虽不至于冷淡,倒也不显当日的热情。至于王林,两世都不是外向的人,且对两妖仍心有余悸,断不肯主动上前攀谈。 王林远眺海面,海水在脚下呈淡蓝色,稍远处,变做深蓝,更远处,却变成黑色,远处,蓝天与海面相接,略有分色,晃眼看去,说是海天一色,倒也算得上。 众人、妖在堤上站了许久,见那太阳奋力一挣,挣脱了大海,从海面上晃晃悠悠,往天空中爬去,越爬越高。 王林终是不耐,扬声道:“夫人,不知我们在等什么?” 白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急,稍等一等。” 余化右手仍然掣了无耳禅杖,右手的佛数珠不见的踪迹,却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钵,托在手上,那钵通体紫色,非金非木,想来也是件厉害法器。 又站了会。 微风渐止。 海浪稍歇。 这时,白夫人将手一晃,拿出一只海螺,放在嘴边,鼓起脸颊,用力吹着,却并无声响发出。 又略过了会,白浪翻滚,海水涌动。 白浪翻滚处,海水涌动前,一条长长,弯曲白线从海中升起,抬起半间屋般大小的头颅,对着白夫人微微点头示意,对其余人物,皆视而不见。 这是一条蛇。 蛇长数十丈,通体雪白,头呈三角,眼似铜铃,左右嘴角各生一须,头下颈身处长着密密麻麻的茸毛,说是茸毛,其实并不短,一根也足有一臂来长,只是这蛇极大,看起来也就不长。蛇张开大嘴,海水从嘴里溅落。 王林吃了一惊,口干舌燥,手足轻擅,张大嘴,只望着这蛇。心里苦道,这蛇不知吃的什么,竟长得如此巨大,只怕是要化蛟了。 白夫人挥挥手,白蛇缓缓靠将过来,将头缓缓低下。 白夫人看了王林一眼,赤足轻点,飞身上了蛇背。熊狼兔三妖齐齐纵身,紧随着跃上。 余化对王林道:“要过这海,非得这东西才行,此蛇生于无边海中,长于无边海中,只它游得,过海倒还合适。”说完,跟着也上了蛇背。 左右众妖纷纷上了蛇背。王林仍在踌躇,余化微怒道:“快上来。” 王林无法,只得鼓起勇气,跟着也爬上蛇背。 虽是蛇背,倒也宽敞,众人、妖齐聚,倒也不嫌气闷。 王林终是上了蛇背,不敢离众妖太近,只得呆在蛇背后部,只是实在不敢站立,情知自己也就普通凡人,没那神仙手段,万一有个远近,掉落入海,怕是这众妖断不会救。也不知这白蛇游动起来,是否颠簸。于是,只得趴下了身子,爬住蛇背,触手处,蛇鳞上滑腻异常,只得死死抠住鳞片的缝隙。 第十一章画中VI 白蛇昴头,巨大的身躯将海面划开,速度极快。倒也没有复王林心中所忧,像普通蛇那样游走,却似射出的箭般,笔直的划开海水,蛇身不动,倒也还算是平稳。 白夫人迎风站在蛇头,余化盘膝坐于身后。 海风劲急,挟带着海水,劈头盖脸,扑打在王林身上,脸上,王林双手死抠住蛇鳞,心中发虚,也不放稍放。 还好并不太远。 正当王林心中逐渐烦闷之时,就听白夫人道:“到了。” 王林勉力睁开眼,绕过蛇颈,望向前方。 却是看不出什么。仍是海面,并无小岛。 王林奇道:“到了?到哪里了?” 余化微微一笑,道:“却是忘了,你看不到。” 王林一脸茫然,“啊?” 余化也不再回话,看了眼白夫人,白夫人皱了皱眉,只是不动。余化想了想,又微微笑了笑,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余夫人扫了一眼,脸露喜色,接过。回头向王林展颜一笑,道:“倒是妾疏忽了。”扬手,一道白光缓缓从袖口飞出。 王林往后缩了缩,定睛一看,白光包裹着一张符巽,还没来得及细看,白光裹着符巽射中王林胸口,却仿佛并无实体,没入王林身体。 王林大骇,浑身上下摸索,却并无异状,王林一脸奇怪,才抬头望向白夫人,呆了一呆,只呆了一呆,只觉胸中一股热流涌动,往上一冲,王林忍了两忍,却是忍不住,“噗”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热流再往上一顶,直逼天灵,王林只觉脑袋轰一声,眼前一暗,心里一沉,只道两妖终于忍不住,向他下了杀手。 余化见王林一口鲜血喷出,看了看散落蛇背的暗红,“可惜了这口热血。”才皱眉对白夫人道:“可别弄死了。没他,我们可出不去。” 白夫人将余化给的那物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两眼,那物不过拇指大小,通体血红圆润,才冷冷道:“不是你给的这颗血珠,才舍不得我那符篆。至于死不死,看他命大不大。” 余化心恨,脸上却展眉,笑道:“我看他命不小。” 稍待,王林猛的将眼一睁,醒了过来,还未来得及起身,只觉胸膛至天灵一线,火辣辣的疼痛,鼻梁往上,更是火辣。王林皱了皱眉,只是皱眉这个动作,就让他疼得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心里却是一松,总是活下来了,只是心里更加确定了两件事情。妖果是凶残,没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然后,果是因为那馨需要自己拿着,暂时还要不了自己的命,只是估计达到他们的目的时候,就危险了。只是头疼得厉害,实在想不明白,两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王林浑身擅抖着,在地上挣了两挣,努力喘吸着,站了起来,却仍是支撑不住,闭着眼,弯下腰,双手扶住了膝盖,又喘了两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缓缓站直了身子。虽没有明说,但王林知道,如是没用,命也就断在这里,只得咬着牙,强撑着。 讪笑道:“两位神仙,这是从何说起?”说着,缓缓张开了眼,才睁开眼,王林就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奇怪了,只是真让王林说,却又说不出来哪有什么不同。 余化道:“也算是给你一场造化,神仙?”停了停,突然笑了笑,“总得些许好处不是。” 王林心中暗骂,弄得如此半死不活,还是给了好处? 白夫人白了王林一眼,掩嘴轻笑道:“看样子,还不大领情,可惜了我那张符巽。” 余化也笑,道:“还不谢过白夫人,费了一张符巽,让你开了灵眼,不然,可见不得这岛,也上不去。” 王林心中突然有些猜疑,突抬头,往前一望。 才发现前方极近处果有一小岛,极小,方圆不过十数丈,也无草木。岛面平平整整,也没有沙石。 说是小岛,倒也不甚准确,极像是一块十数丈的礁石,仿似用一把锋利的巨刃,将上半部分切去,使得礁石极为平整。 王林奇道:“刚才可没见这岛……”声音越说越小。虽不知道原由,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想了想,向两妖拜了两拜,“谢过两位神仙。” 白夫人笑笑,柳腰轻摇,笑道:“我可是收了报酬的,倒是不用谢我。”停了停,又随口道:“这灵眼可只得七天。” 王林完全不知道灵眼有甚作用,是毫不放在心上,点头应了。 上得岛来,岛面极是平整,不过略略高出海面,将将不会被海潮打到,只是海风带来的水气,把整个岛面弄得极是潮湿,细看,地面不是天然礁石,居然细细铺就一层石板。王林才明白,怪不得岛面如此平整。 王林环顾小岛,太阳仍在头顶,海风挣着命的向岛上众人撞来,海水扑打着岛边,将身撞得细碎,形成水雾,海风带着些许海雾,挟着些许寒意,沾湿了衣襟,白夫人俏生生站在岛边,湿冷的海风也似看上了她的美貌,打着旋,偷偷的拥着她,将她的秀发一缕一缕的拿起,又一缕一缕的放下,想将她吹走,占为已有,却是无力,海风着了急,按捺不住,将她裙子抚开,露出嫩白的大腿,如葱般小腿,却是无法。 白蛇向白夫人点点头,将身一盘,沉入无边海,径直离去。 众人、妖上得岛来,直往岛中心走,不过略走了两步,白夫人突然停了下来,凝神,左右四顾。 余化托钵掣杖,上下环顾,凝神戒备。 狼熊兔三妖须发彪张,矮了身形,放低了重心,呲牙咧嘴,任凭口中粘液滴下,兔妖手挺一柄长枪,熊妖拿了大刀,狼妖爪子不知如何,又重新长出,双手不停张合,如临大敌。 岛上空无一物。 王林被众妖感染,也慌张起来,四望,略带张惶。 突然,众妖齐望向天空。 王林随着众妖目光望去。 一个男人突然凭空出现在岛面上空,离地不高,只三四丈高下,举起双斧,望白夫人扑下。 望空扑下这人极是魁梧,**了上身,浑身肌肉盘结,左右手各执一斧,开山短斧,甚为生猛,古怪的是,望空扑下这人,并没有头,壮硕的胸肌上,那左右两点张开一对眼睛,除此并无五官。 这形象极有代表性,王林失声道:“邢天?” 三妖一起和身扑上,余化眼中却无遇险的白夫人,只是左右四顾,仍只是不动。 白夫人一直注意着,断不会被扑到,纤足一扭,将身一弹,往前纵出几步,躲开双斧。回身,也无甚兵刃,赤着手,足尖连点,往后急退。 刑天落地速度极快,完全不似从空中落下,却似自己跳下一般,三妖误判刑天落下的速度,扑了个空,停不下来,从刑天头顶上跃过。 刑天斩空,收不住手,双斧狠狠斩下地面,烟尘不起。斧斩过处,岛面上的石板连条裂缝也没有。 刑天也不收斧,将双斧一摆,复又向白夫人迎去。 白夫人再也避不开,三妖将将扑空落地,回身再救已是不及,只得将双手向邢天袭来的双斧一引,只是双斧甚重,仅将将引偏斧刃,白夫人素手一翻,在斧面上一按,双足一跺,将身一扭,从刑天头顶翻了过去。 王林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远远离开,只是这岛并不大,几步就跑到岛边,方才转过身。凝神看向众妖,王林隐隐记得,邢天记载于地球的《山海经》中,手拿干戚,无头,以胸为眼,以肚脐为嘴,与眼前这只极像,只是眼前这只,手里拿了两戚,无干,就是拿了两把斧头,没有盾牌。 余化此时将手中所拿无耳禅杖望空一抛,无耳禅杖望风便长,如游蛇般在空中一转,滴流流的往刑天胸腔处落下,刑天身体微微一偏,径打在刑天右肩之上,打出滴流流一抹火星,弹将开去。 白夫人这里,脚方沾地。 兔、熊、狼三妖此时复又扑上。 刑天生受了禅杖一击,混不在意,理也不理,只将身一转,双斧一带,原地转了360度,带起猛恶斧风。 三妖受这斧风一激,仓促间,同时横刃以避。只是斧风险恶,被这斧风一带,不由自主往后连退。 王林大骇,伸手入怀,只将馨拿在手中,又往后退了退。心中打鼓,刑天极是悍勇无双,这几妖,要是打不过,只怕今天要交待在此。 白夫人落地后,脚尖连点,素手一晃,手中多一张二寸来长的符。符上银光闪动,显是了不得之物。白夫人一手拿符,另一手作剑指,在符上隔空连画,脚下莲步不停,直往后退,与刑天拉开距离,不过两三步,白夫人将符往刑天处一丢,扬声道:“退。” 那符方才离手,噗一声,望空自燃,瞬间烧了干净,连半点灰迹也没留下。 余化与三妖将,听得白夫人示意,急退。 第十二章画中VII 刑天双斧一摆,脐嘴大张,望天咆哮,却无声音发出,就要往三妖身前扑去。 这时,符方才燃尽,望空出现数十道二寸来长的金光,作符形状,略停一停,密密向刑天镩去,刑天也不躲避,双斧一扬,急挡住胸眼,任那金光射向身上。 数十道金光覆盖范围不大,密密将刑天身周射了一遍,符状金光也是锋利,力道也大,有数枚未能射中刑天,直没入海岛地面,射出一个个窟窿。 余化不等符状金光射完,手在钵口抚过,钵本未盛物,只经过余化手抚过之后,却见钵内金光大作,极为古怪的像是盛满金色液体。 余化将钵一拍,望空一掷,双手急结法印。 符状金光射完,白夫人打眼一看,刑天身上肌肉盘结,却无一丝伤痕,却也不意外。 还未等刑天有所动作,余化掷向空中的钵内,射出一束手指粗细的金光,正好射中刑天的胸膛正在。刑天一下僵住,不再动弹。 余化手结法印,大声道:“快,我定不住太久。” 三妖将齐齐长天一啸,往前扑上,手中兵器也没甚章法,只胡乱往刑天身上槊去。只是无甚作用,刑天身上火星翻溅,连油皮也未破损。 白夫人双手连扬,七八张符纸从手上飘出,围着飞舞,符纸上银光闪闪,与刚才那张显是一样,不似凡品。 白夫人丢出符纸后,双手也不断结印,随着白夫人的手印,符纸一张接一张的自燃起来,待到七八张符纸燃尽,白夫人右手作剑,向刑天只一指。” 三妖齐退,想与刑天拉天距离。这时,余化脸色一变,道:“不好。” 刑天左右腋下各伸出两只手来,六臂齐出,最上面两条胳膊执斧,而伸出来的四臂却各执一剑,仿惹刺猬。刑天仰天,脐嘴再张,似是咆哮, 无音。钵内金光仍射中刑天胸膛,却再也定不住刑天。 白夫人保持着手作剑指,指着刑天的姿势,急道:“拖住它。” 三妖将情知不能再退,合身扑上。 熊妖跃起,举刀斩下,刑天左斧一挥,将熊妖远远击开,再将身一转,腋下四剑连划,这几剑威力甚大,剑尖过处,在空中划出数道白痕。狼妖低头,连闪,暂避锋芒,只得稍退,兔妖挺枪撰刺,刑天腋下的手臂伸剑拨住长枪,往怀中一引,将身一侧,躲开枪尖。兔妖执枪不放,踉跄几步,往刑天怀中冲来。刑天右斧落下,将兔妖连头带身,从上到下,劈为两半。 刑天再仰天做咆哮状,趁这空隙,腋下四臂齐伸,将四柄长剑脱了手,掷向四周。 一柄长剑顺着金光,望空便走,“呛”一声,射中钵口,将金光射得散了,力道却不减,带着钵,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被击开的熊妖刚刚稳住身形,就见一剑向身前袭来,熊妖见长剑来袭,自持力大勇武,手中长刀一摆,狠命一刀斩下,正中剑身,如蚂蚁撼树,斩之不动,长剑穿胸而过。熊妖扑地就倒,身下血染一片,显是不活了。 狼妖眼见白光一闪,也不及起身,扑头盖脑直在地上翻滚,嗷的一声惨叫,留下一只狼手,身躯却几下翻入海中,生死不知。 不知为何,却有两柄长剑射向白夫人,第一柄剑射向白夫人腰间,白夫人将身一转,脚尖连点,跃起,躲过长剑,此时第二柄剑也已到了,直望白夫人胸腹间射来,白夫人身在半空,浑若无骨,将腰连摆,避过长剑。 射向余化的剑,犹为快速,余化还未来得及躲闪,剑已及身,余化也不抵挡,也知挡不住,深吸一口长气,在长剑将将及胸之前,身影化为极淡,任凭长剑贯胸而过,远远飞入海中。 也不知是觉得王林没有威胁也好,还是没有注意到王林也好,刑天倒是没有攻击王林,王林心里一松,这剑要是向他射过来,万万是躲不过的,想了想,王林蹲了下来,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王林心中极为疑惑,三妖将除了力大之外,也没见有所神异,而余化和白夫人所使手段,没有黑烟,中正平和,不带半分恶烟妖气,真真是神仙手段。 长剑刚过,余化身化实形,一手捂胸,似乎受了些损伤,一手却是望空一招,无耳禅杖随手飞来,余化也不待禅杖入手,连结手印,望禅杖一指,禅杖迎风一展,却化成一条青蛇,往刑天身上只一落,就紧紧缚住了。 刑天六臂齐展,双斧只往青蛇身上胡乱招呼。 白夫人落地,赤足连点,急退,口中直道:“疾~~~~” 刑天头上突然出来七八张符影,才显形,七八张符影纠结在一块,金光一闪,一柄巨大的金剑成形,刚成形,金剑往下一斩。 金剑速度极快,几乎是才形成,就已经落下,触地消散。 刑天连闪避的动作也无,就吃了这一剑。 刑天与青蛇同时僵住,一道金线从上到下逐渐蔓延,噗的一声,刑天连同缠绕着身上的青蛇分为两片,一左一右,扑地到了。 王林这才松了口气,再看倒地的刑天,逐渐化为清水。 心中有些疑虑,这刑天似乎远不及《山海经》中记录那般凶恶。 余化捂着胸,慢慢走过来,又咳了两声,看着白夫人。 白夫人倒是没受什么伤,赤足轻点,跃过来,轻笑道:“不好意思,折了你的法器。”说着道歉的话,却甚是开心。 余化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夫人,略停了停,轻笑一声,摇摇头,却将断掉的两截禅杖拾了回来,放入怀中,细细收好。 王林陌生生的轻声道:“为我的事,折了夫人的人手,这如何是好~~~~。” 白夫人却笑笑,宽慰道:“出来之时也和它们说过,自愿来的,有损伤,不过运气不好罢了。” 王林看着白夫人,心里却是一沉。 只听“哗”一声,狼妖艰难的用独臂从海中爬出,只是仅余一臂,怎么也爬不上岛,眼中流露出哀求之神,却不求救。余化与白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不动。王林倒是想去扶,只是狼妖两米多三米的身高,妖躯魁梧,自觉无力,只是,不帮怎么也说不过去,余化倒也罢了,只是白夫人也不帮手? 王林犹豫着,也不敢近身,懦懦道:“这……”也不知怎么称呼狼妖,小意道:“狼神仙好像有些不妥。” 白夫人与余化,齐转头,看着王林,也不说话。 王林微微往后退了退,躬了躬身子,疑惑道:“学生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余化突然展颜一笑,对白夫人道:“还有点用处。” 白夫人转头看了看狼妖,一指正在海水中挣扎的狼妖,将手一挥,狼妖却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着,轻轻甩上了海岛。才道:“即是大伙都为你求情,那就救你一救。” 狼妖趴在海岛上,喘了好一会气,才平静下来,低着头,也不说话,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王林左右四顾,岛上甚是平整,也没见有甚出奇之地,疑惑道:“这陷空洞怎生进去?” 余化连声长咳。 白夫人看了余化一眼,才道:“洞口,就在岛中央。” 王林绕过两妖,走到岛心。 整个岛都由石板铺就,岛心却有一圆形图案,上有九个小洞,不过指头粗细,只是这圆形图案并不像岛上其余各处那样,沾有水渍,甚是干燥,用手轻触,略有些暖。 王林比划了一下,小洞刚好足够放下一只手指,将手指插进小洞,略用力,感觉圆形图案动了一动,极是沉重,他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左右看看,余化受了伤,定是不会帮手,白夫人,断然也不会动,狼妖又受了伤,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白夫人嗤笑道:“让开罢。” 王林退开。 白夫人看着狼妖,道:“你不动手,难道真要我动手?” 狼妖再喘两口气,勉力起身,耷拉着半边身子,喘着粗气,挪到圆形图案前,抓住了,勉力一提,只提起少许,再往旁边一拖,露出遮掩着的洞口出来。 王林才明白,原来圆形图案不过只是一个圆形的盖子,盖住了洞口。只是看着狼妖如此模样,生中略有不忍。 洞口墣露,一股热气往上一冲,与阴湿的海风一撞,倒撞出些许雾气。 狼妖拖着圆盖,远远离开洞口。 王林见白夫人与余化一左一右,站着不动,急抢到洞口前,突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再也不感海风的寒气。 探头下望,入目一片通红,倒也不刺眼,在洞极深,有着一汪红色的粘稠,冒着泡,翻滚着,向外发散着热力,看那汪粘稠,极是高温,将周围的石头煮得也同粘稠一般,透着红色,间或有着一两块石头掉落其中,翻两滚,浮上,就变得小了,估计还未沉底,相信就化开了,细看,才知道,那是一小片岩浆。其实那片岩浆并不小,只是在洞底极深处,离得远了,看得起并不大。 第十三章画中VIII 洞壁上,攀附着十数只刑天,只是这些刑天与刚才那只又略有不同,一样无头,一样手执双斧,只是,这些刑天背上,居然还生有两只肉翅,在洞内上下起伏,盘旋不休,偶累,就附在洞壁上休息,惊起洞壁松动的岩石,所以,间或才有石头落入岩浆之中。 离洞口极近处,约十来丈远的空中,见一石亭,在岩浆上冲的热气中漂浮。 王林退天两步,道:“洞里还有十数只刑天。”心中惊惧又起,不知如何才过得去。 只是按《山海经》记载,刑天只有一个,远不及那许多,且说,刑天也没翅膀,不会飞呀? 余化心中有些猜度,却也不提,顺着王林道:“刑天,有目无鼻,有嘴无耳,无头,不能转动,只看得到身前,只是小心些,不要引起它们的注意,难是难了点,倒也不难过。” 说完,看了眼白夫人,点点头。 王林复又道:“只是,这洞如此深法,要怎样才能下去?” 白夫人向余化身旁缓缓走去,接口道:“下去倒也不难,用绳索缀着,也就下去了。” 余化笑笑,当着王林的面,走到白夫人身边,白夫人对余化悄声道:“这小子称无头黄巾为刑天?是真不知深浅还是?” 余化笑笑,同样悄声道:“一切出去之后再说。”一切两个字咬得极重。 白夫人心知余化性格,深深看了余化一眼,点点头。 白夫人将手一翻,也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捆绳索出来。 王林看了又看,大概估算了下,这捆绳索当是够了,只是,看白夫人身上一袭轻纱,也不知这么大一捆绳索是怎样带在身上。 白夫人招招手,将免妖、熊妖的兵器摄到手中,双手一搓,将两柄兵器绞成麻花一般,然后往空一抛,手中连打几道法决,几道白光射中空中的钢铁麻花,钢铁麻花在空中一顿,突的向洞口刺下,直没近半,却诡异的一丝声音、一丝振动也无。 王林系好绳索,将绳索空头的一头丢下洞内。这些细务,白夫人与余化是断不肯做的,只是在洞旁一左一右站着。 狼妖仰面躺在一边,口中喘着粗气,嘴角明显见得血沫,显是刚刚激斗中伤了内脏,断了手臂的伤口处,隐隐见得还有些血水,眼见只在挣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气。 王林心中逐渐明白,白夫人费了如此大工夫,折损三妖将在此地,余化前倨后恭,只为一句古道热忱?只为几幅字画?王林断然是不会信,换位思考,没有利益,决不付这心力,两妖所图实在是想不到。 王林想不明白,只得又加了几分小心。 看着在洞内飘荡的绳索,王林情知无法,只得笑道:“看来得我先打头。” 白夫人与余化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王林又看了看洞内,极深。心中着实害怕,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带保险措施,在这险恶之地速降,苦笑道:“我打头,万一手滑,只求白夫人用神通相救。” 白夫人冷道:“要是其它地方也还罢了,只是无边海、陷空洞这两处,我也没办法。” 王林疑惑的看着白夫人。 余化仿似伤势发作,又咳了两声。 白夫人皱眉看了余化一眼,转过头,又带着笑道:“进了无边海这海域,我就驾不得风,驭不起雾,想救也无法。你只得多加小心罢。” 王林见得左右无法,也没个退路,光棍性子上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拉着绳索,在腰上系了两圈,才往下坠去。 待王林的身形都消失在洞口。 余化这才含笑看着白夫人道:“夫人,你先还是我先?” 白夫人冷然看着余化道:“让我走在你前面,我信你不过,你先行。” 余化笑笑,心里很是清楚,白夫人断不会走在他前面,也不急着下洞,反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珠。含在口中。 圆珠也不知是由何物,通体洁白,几缕雾气从白色圆珠中渗出,想要远离,飘散,却不知什么原因,荡不开,无法,只得复转回来,却又进不去圆珠里面,只得绕着白色圆珠不住盘旋,却给白色圆珠增添了些许缭绕。 白夫人皱眉道:“定音珠?你连此物都有,怕是谋划了不少时日。” 余化笑道:“哪有,备有此珠,也不过偶然,想着万一有着用处,今日倒也得用。” 白夫人只是不信,冷笑。 余化知道白夫人不信他的说辞,也不再解释,执了绳,紧随着下洞。 白夫人待余化也入了洞,脸上阴晴不定,双眼看定绳索,很是犹豫,断了绳索,王林定无活路,绕是余化本领高强,能避过下面刑天,上得来,她自信也能让余化没了归路。 只是,断了绳,也就再也出不去,让那馨进来的机缘,只怕是再也没有,只得在此埋骨,白夫人想了又想,银牙一咬,复又叹了口气,终是决定博上一博。 打定主意,也就不再犹豫,素手一晃,一只巴掌大的铜锣出现在手中,无甚出奇,另一手往空一捉,拿出一张符纸,仍是黄纸银字,往铜锣上一贴,符纸刚贴上铜锣,铜锣就消失不见,而白夫人身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光晕。准备好后,白夫人方才顺着绳索,跟着也下了洞。 王林打头下洞,说不害怕,那是假话,滑下一小截,才低头下望,果然,离洞口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亭子,建在一个小平台上,凌空悬浮在半空中,照如此速度,顶多三十来个呼吸就能到亭顶,只是进了洞,洞内的红光特别耀眼,实是看不清楚亭的模样。 王林这才放下心,慢慢往亭处滑去,亭离洞口并无多远,越来越近。王林停了停,喘了口气,空气受热,使得王林呼吸远不如洞外顺畅,入鼻,甚重一股硫磺的味道,也不知从何处传来。让王林更觉气短。 王林往下滑了一段,略歇了歇,抬头,余化与白夫人也都下了洞,如糖葫芦般挂在绳索上。 王林再低头一望,洞内四处盘旋的刑天仿似受到惊动,飞舞更急。 这时,只听得头顶“啊~~~呜”狼嚎嘶叫。 王林、余化与白夫人,齐齐仰头,头顶洞口,狼妖幽绿的眼睛死盯着下面几人,面无表情,缓缓将圆盖拖来,掩住了洞口,将狼脸遮掩在圆盖之下。只是很奇怪,却没有断了绳索。 王林大骇,也不用看,知道惊动了那一窝刑天,甚是慌乱,急松手,半滑半掉,直往下落。 余化与白夫人脸上才是真真变了颜色,此次是离脱困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完全没想到儿狼妖居然卡在这个时候转了身,反了水,断了大家伙的后路,这一次如果真不能脱困,怕是要陨落在这里。 洞内的众刑天,将双翅一展,扑将上来,少有几个,却不再跟着,只在四周环绕着,盘旋,冲上洞顶,由上而下,直抢过来。 余化将身一甩,弃了绳索,想从王林头上跃过。刚跃到王林头上,只听得王林身上“咚~~~”一声响,余化含着的定音珠略颤一颤,一丝细不可闻的裂缝现在表面,有了裂缝,珠内飘出的雾气略浓了些,仍是飘散不开,围绕着。余化脸上颜色连变,先转红再转白,再转红复又变白,身躯却被那声音一激,往后一荡,却恰恰荡到亭顶中间。 余化手中急使印法,身体加速急落,只一眨眼,就落到亭顶。三人中倒是余化最先到达亭顶。余化不敢稍待,也不等其余人,只将身一翻,从亭顶翻到亭内。 白夫人急松手,仗着身外那圈黄光,纤腰轻扭,也学余化一般,从王林头上飘过,“咚~~~~”馨声再起,白夫人一声惊呼,身外那圈黄光只闪了一闪,就消失不见,将白夫人远远弹开,弹得极远,将将触及洞壁。 王林手忙脚乱的落到亭顶,也不及细看,手搭亭檐,翻身跳下,在危急时候,搭檐翻身,落地翻滚,倒也算是身手敏捷,落到亭内。 只说白夫人心中大骇,没想到好不容易得来这铜锣,完全没用处,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处,没在馨声中受伤,只是将她远远弹将开去,如果平时,倒也不算没用,只是在这个环境下,倒是要了命。白夫人虽知这洞中驾不了风,也驭不了雾,仍是不死心,将身一扭,身下黑风刚起,却被洞中热气一冲,还未托起白夫人身子,就消散了。 只是这略一耽搁,白夫人又往下落了几分。众刑天也已飞到,七八只刑天直往石亭内扑来。王林大骇,急趴下,护住了头脸,余化远远站着,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白夫人。 刑天刚要扑到亭内,石亭青光大闪,刑天刚触到青光,就远远弹将开去,弹开的刑天在空中双翅一展,停了下来,却无一点损伤,复又向石亭扑来。如是往复,终有三四只刑天弃了,往白夫人处抢去,余下仍是不弃,向着石亭往来反复。 第十四章画中IX 王林久不见动静,略抬头看了看,见刑天往来反复,却不得而入,余化淡淡道:“进了石亭,暂时安全了,他们进不来。” 王林,方才放下心来,缓缓站起身来。 白夫人咬咬牙,只得先顶一顶,再想法往亭内去,生死交关,也不再多作掩饰,也不遮挡。腰一扭,将从腰部往下,化了形,变成蛇尾,蛇尾属白,白蛇尾往洞壁一展,盘住了洞壁蜿蜒的碎石壁,盘住了,稳住了身形。双手一晃,手中突兀的出现两柄长剑,剑身如秋水,光闪照人。 白夫人定了定神,打起十分精神。 刑天由上下左右纷纷扑上,极有分寸,掠过白夫人身旁,也不停下,交错之间,一触及走。只是这一过之间,挟带着飞掠的速度和刑天的力量,端是厉害,白夫人只消挡了三五下,甚是吃力,她长并不在于剑术,遮掩不到。再挡得两下,头髻散乱,身上也划了两条长口,虽不长,却是血流不止。那剑不知是何材质,受刑天如此大力围斩,连点小缺口都无,仍旧身如秋水。 白夫人心里只是叫苦,后悔着,怕是再挡不了几次,众刑天进不了亭,又分了数只围攻,倒全是冲着她来,不由生了退意,怕是狼妖早就有了噬主之意,才关了这洞口,先不说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只由得她上了洞口,有这抬开洞盖的时间,刑天早就够将她分成三五七段了。 白夫人不再迟疑,不敢再拖,咬碎舌尖,将口中鲜血往双剑上一喷,双剑溅上鲜血,只一闪,秋水剑身变得鲜红似血,极是妖异。 三五个刑天扑将上来,白夫人将左右双剑左右一划,划出一道红色的圆形剑圈,刑天不躲,只举斧向白夫人身上招呼,剑圈及体,将三五个刑天远远劈将开去。只一击后,双剑血色黯淡,只怕再挥得两下,就不复鲜红,却见那三五个刑天身上无伤,连点油皮也没擦破,只是失了平衡,背后双翅扑愣着,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白夫人咬咬牙,将左右双剑往复扑上来的刑天撰射过去,左右两只刑天仍往前够,双剑正中刑天躯干。两只刑天被这双剑轻飘飘的一撰,随着双剑远远退开。 再复挡开两只刑天后,白夫人趁身前出现这一瞬间的空档,将身望空一扭,现出了原形,头呈三角,身如长条,数十丈长短,水桶粗细一般。 白蛇上身一弓一弹,巨口张开,往前一探,反叼住了那往复盘旋的刑天,往后面齐拥上来的三两个刑天只作一甩,撞作一团。 白夫人趁这机会,蛇尾松开了洞壁,数十丈长的蛇身一弓,再弹, 借了这力,往亭中窜射,将将飞到一半,弹力已尽,直往下落。看来是进不了石亭。 白夫人早有所料,复将身一扭,依旧化为人形,在空中,手却不停着,连掐两决,从衣袖中突的射出两条绸带,直往石亭柱射来,打的是再借力的主意。 余化见得这一幕,脸露微笑。 伸手入怀,将断掉的两根禅杖取出,也不使法,也不用神,往绸带射来的方向只一丢。 白夫人脸现惊惶,喝道:“好胆!”左右双手轻挥。 余化也不作答,只是笑着。两条绸带受禅杖一击,其中一根就顺势就将半截禅杖系住了,快速的往后一缩,又缩回了白夫人的袖中,另一根却在白夫人的控制下,轻轻绕开了禅杖,却失了准头,没能射中石亭柱,却系住了石亭的依栏,牢牢绑缚住。 白夫人用力一扯,将身往亭中投来。 余化扫了一眼绸带,又看了看正往亭中投来的白夫人,笑道:“如此大好机会,不绝了我也夫人的恩怨,心中着实不安。” 余化口中说话,手却不停,连结几印,望空一推。 一只巨大的淡淡的手掌很是突兀的出现在余化面前,封住了白夫人进亭的空间。看那手掌虽有一人来高,略有些虚幻,不是实体,难得的倒是掌纹,指纹,一应俱全。 王林心中一动,这掌印,和那山壁上,极其相似,只是个头小了许多。 那手掌随着余化的动作,迎上白夫人的妖躯,手掌速度不快,力量极柔,却极是坚定,只徐徐的将白夫人缓缓向后退离了石亭。 白夫人大骇,喝道:“余化,你敢?” 余化笑道:“不敢。” 余化手中再结两个法印,对着手掌再一指。巨大的手掌缓缓合拢,将白夫人全头到脚死死捏住,白夫人拼力挣扎,只是无用。白夫人脸若秋暮,死死的看着余化。手掌慢慢虚幻,白夫人浑身一挣,变回原形,依旧数十丈,依旧粗若水桶,依旧通体雪白。 白蛇将身一扭,一绕,从巨大的手掌中钻出,只一盘,反将手掌如实物般盘住了,再将身一弓,却仍想向亭中射来。只是这手掌却突然像是失去了力量,本来形状就不大凝炼,这时更加虚化,如肥皂泡般,凭空消失在空中。 白蛇身躯刚一弹,手掌就已消失不见,白蛇失去依附,望空往陷空洞底,那汪岩浆中掉去。 余化脸带笑容,微微摇了摇头,轻道:“总是了结心头所怨。” 白夫人本就是强末,在空中无处借力,窜这两窜早已力尽,实是无力,断没想到余化怨恨如何之深。心内只叹,怕是不成了。 洞内的刑天群,乌厌厌复又扑上,白夫人情知生机已失,仍想着博一博。 白蛇在空中只一转,仍变成了半人半蛇的样子。只是,下方突然出现了一只刑天,两翅只扇得两扇,已赶到白夫人身后,腋下四手齐出,抓住了白夫人的尾巴,向后只一扯一抛,远远抛飞开去,直撞到洞壁。 白夫人撞在洞壁上,浑身上下均痛,心知不得幸勉,仍是存了个求生的念头,在洞壁上不住盘曲,洞壁虽不平整,落手处也不少,只是,没哪个落手住禁得住白夫人水桶粗细的身子,倒是卷下不少碎石细砂,身躯顺着洞壁直往下掉,别说洞底有汪艳红的粘稠,就是摔,也是个死。 白夫人不愿如此掉落,跌落洞底,心中也乱了分寸,虽明知在洞内驭不得风,驾不得雾,仍是努力着,围绕着水桶粗细的蛇尾浮起了几缕黑色风雾,却仍是托不起,止不住的往下掉。 十数刑天齐齐冲白夫人身躯拥上。白夫人半人半蛇,身躯虽是不小,刑天个头也大,被三两个刑天一拥,就挤做一堆,只看得鲜红的粘稠从刑天堆处飞溅四散,间或,一截断掉的蛇躯从刑天堆中弹出,直掉下洞底,良久,洞底处那汪粘稠的艳红溅起几点波澜,复又翻起几个火泡,腾的烧了起来,慢慢熄灭。 王林心中微寒,不知两妖间有何龌龊,使得余化下这狠手。 原说是石亭,断不会有墙,四通八达,亭有四柱,亭顶八角,内倒有围栏,也不知凭栏看些什么。亭内地面如小岛一般,用青石板细细铺就,正中立着一碑,一人高下,无字,无画。除此,并无其余东西,并无其它门户。左右看来,最有可疑,仍是那碑。 余化含着笑,看着白夫人香消,方才回头,将口中所含定音珠吐出,却不收起,仍拿在手中,正准备说话。 却听“咚~~~”馨音又响,一声复一声,不再停歇。 余化往后又退了退,只是石亭谓之亭,自然不大,余化退到石亭角落之处,馨音仍不停歇,只是馨声间隔时间长了些许,余化紧皱了眉,脸上青红不断闪烁。 余化忍了忍道,冷冷道:“把馨丢向石碑。” 王林下意识将馨从怀中取出,一脸茫然,“啊?” 余化长吸一口气,强忍胸中翻腾,道:“把馨丢向石碑。” 王林呆了一呆,心中打鼓,却不照做,却将手中馨向着余化举起。 余化愣了一愣,忍怒道:“这已是绝路,上有刑天,又无出路,断不能出去,我,是断不能让你独活的。大伙,同归于尽也就是了。” 言罢,硬顶着馨声,空着的手中,手印不住变幻,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余化头顶上,两肩处,凭空出现三柄悬浮飞刀。 王林沁出一背凉汗,连退两步,道:“我丢,我丢,余神仙莫心急。”余化脸色突然一变,手中拿着定音珠发出“咔”一声轻响。声音虽轻,落入余化耳中,却似惊雷一般,忙低头看来。 只见定音珠,仍旧通体洁白,细细缕缕的雾气从定音珠的中渗出,围着定音珠不住盘旋,随着钟声响处,定音珠表面出现蛛丝细般的裂缝,钟响一声,定音珠表面就多一条裂缝,随着裂缝增多,更多的雾气从裂缝中飘出,定音珠逐渐吸附不住雾气,间或几缕,向上升腾,消失在余化手掌上空。这景象却仿似托着刚出笼的馒头一般,向上冒着热气,眼见就不中用了。 第十五章画中X 余化再皱了皱眉,脸现狰狞。王林大骇,手中拿着的馨急往石碑投去,就怕慢了一丝半会,余化下了毒手。 馨脱了王林的手,旋转着,投向石碑。 馨刚接触碑面,碑面却似水面一般,随着馨接触到石碑,泛起涟漪,馨却似遇到阻力,不像水面,更似泥潭,慢慢往碑面沉去,馨声不歇。 王林手中无馨,心中着慌,也知道石碑估计就是出口,往前赶了两步,走到石碑前。 余化也不再管王林,复又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死盯着石碑。 待馨慢慢没入石碑,石碑表面出现针尖大小的黑洞。略眨眨眼,已变得茶杯口大小,再眨眼,黑洞又大,已有半人大小,王林离得近了,很是清楚的看到,黑洞里不知什么东西在旋转着,扯出一个漩涡,说是黑洞,倒不如说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倒准确一些,馨声不绝,只是越来越弱。 王林大骇,清楚知道,以余化的手段,馨声一绝,估计也就是他丧命之时,也不待黑色的漩涡再变大,将将能通过一个人的时候,王林也不待余化发话,探身就钻了进去。 余化暗骂一声,知是犹豫不得,手中狠狠一用力,将定音珠捏碎,珠中白气失了束缚,往上升腾,余化手掌一转,将白气绕在手中,往身上一拍,白气纷纷钻到余化身体内,随着余化口中念念有词,余化身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白光,然后,硬顶着馨音,也跟着往那黑色漩涡里投去。 石碑上的黑色漩涡还未长到最大,待余化刚刚投入漩涡,就迅速缩小,转瞬间变为针尖大小,消失了。 ....... 庙内 老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目,双手合什,也不念经,只是坐着。 突然,老和尚睁开双眼,转头看向左殿墙上的地狱图,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屋顶逐渐延伸到地面,从中将地狱图剖为两半。 老和尚睁大了双目,只是看着,不敢相信双眼所见。 却听得“咔嚓”一声响,裂缝逐渐扩大,显是裂得大了,左殿墙壁有些吃不大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殿顶不知多久未做清理,受这震荡,椽上的灰尘不住落下,倒似在殿中下了一场灰尘雨。 须弥,裂缝终是停了下来,左殿墙壁裂得透了,仍是不倒,仍是撑住了殿顶不塌,却透出天光,让殿内倒是光亮了几分,至于那地狱图,显是毁得不成样子了。 老和尚又惊又怒,来回转悠,也不知是该怒好,还是该骂好。 却有些担忧,急回头。 右殿墙上画着百花争艳图的颜色,渐渐淡了,一幅上色的图画,只眨得两眼,变作了一幅泼墨山水。 老和尚大怒,也顾不上修养,也管不了戒条,张口正准备骂。 骂声还未出口,又听得“噗”一声响,构成百花争艳图的线条离了墙壁,飞出图画,幻做一条条黑烟,只往上一飘,化做点点黑灰,散在空中。 再看右殿的墙壁上,空空荡荡,再无一物,仿似从未有过一幅图画曾在上面一般,干净得就像才刷过。 老和尚再受不住,心火上冲,张口冲出的却不是骂声,好大一口艳红,直喷上墙,倒似雪地里突然盛开的梅花一般。 一口热红冲出,老和尚停了停,呆了呆,仰天倒地,人事不支。 不知几月几日 是夜 晴 一轮弯月羞搭搭露出脸容,好奇的向下看着,却似有些害羞,不敢直视,扯过几缕灰丝,略挡住脸庞,只是好奇的厉害,从灰丝间仍旧往下望着,几颗闪闪晶晶眨着眼,顽皮的跑到弯月旁边,弯月有了闪闪晶晶在旁,仿似胆子大了许多,将灰丝丢开一些,仍拉在手中。担心被人看了真容。风儿也来凑趣,却是胆小,裹了黑云,也游过来,黑云甚是不忿,呼朋唤友,成帮结队,只顾前奔,挡住了闪闪晶晶,遮住了弯月,弯月也是调皮,用手将黑云轻轻拨开,仍露出脸庞。 月下,独峰。 这峰也不知有多许没人经过,草木哪是一个繁盛就能形容,只有泥土,断没让它露出的道理,密密麻麻长满了翠绿。峰顶,有一巨石,石旁极是古怪,寸草不生,点泥不染。石上这里却坐着一人。 端是余化,盘膝坐在巨石之上,闭目养神。除他之外,别无其他。 只他一人。 余化耳廓略弹,微微皱皱眉头,缓张双目。 突刮山风,带着浓重腥气,一只大虫从草丛中,矮树里,扑出,轻纵,张开血盆,直剪巨石上的余化。 余化不等大虫落地,双足一弹,足下生风。 人说足下生风,不过形容一个人动作麻利,行走迅速,只是余化的的确确从脚下生出一股风来,驾着这风,余化合身往上一扑,只将身化虚影,从大虫身上扑透过去。 大虫嘶吼从中断裂,不再挣扎,直直落地。刚落地,却似朽木烂石般,摔了个四分五裂,仿不是血肉身躯。 余化身在空中,将身一扭,驭了那风,回到巨石上,复又盘膝坐下,伸出食指,轻轻抹了抹嘴唇,嘴角轻扯,好像刚吃过什么东西一般,又皱了皱眉头,却似有些嫌弃。 左右复又看了看,余化双目向峰下又搜寻了一番,才缓缓闭上双目,重又养神。 离余化不知几许远处。 王林隐听一阵兽吼,皱了皱眉,侧耳细听,极似虎啸。心中略有些堵,这缙山中,怎会有这如此凶恶的大虫? 他仰面躺在树中一根枝杈上,想不明白,也不多想,伸手将旁边嫩枝细芽拨了一根,叼在嘴上,望着树上的枝繁叶冒,一股山风袭来,山中寒气略有些重,王林又紧了紧衣裳,复又将双手枕在脑后。这树林,让王林十分确定他已经从那所谓的仙境出来了。 明明是从一处从未见过的古庙进去的,出来居然从一山壁中钻出来,倒是仍在山中。 山风渐大,一阵紧似一阵,王林又拉了拉衣裳,双臂紧抱胸前,能生堆火也是好的,心中明白,也只能想想,倒不是没有引火工具,火绒,火石倒也有,实在不行,用枯草山石也够了,只是这火生不得。 王林明白,他出来了,余化也跟着出来了。虽说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往,肯定没有同窗之谊,多半还存着灭口的心思。虽然那处石壁只他一人出来,想也能想到,肯定不远,火堆一起,不是给余化指了路?想着余化害了白夫人的手段,虽不知两妖之间有何纠葛,只是这心倒是妥妥的狠,能不见,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虽说这两日的经历有着说不完的苦楚,述不完的心惊。王林心里倒也略有些底,终是知道,这世界果有不谐,只不得门而入。 山风如梭,夜凉如水。 虫嘶糜鸣。 一夜无话。 晨曦 山雾起。大片晨雾绕着山林,像是扯着一片棉絮,偶有巨大青翠破雾独秀,却将那一片如棉般的晨雾顶破些洞。略有些轻浮的薄雾,却嬉笑着,扯着山边,拉着独秀,往天空上飘去。独秀的青松,不舍薄雾的离去,随着山风轻罢着身体,想将薄雾留下。 王林蹲在地上,挠了挠头,仰头看了看树木,在地上略寻了寻,随意拨了根嫩绿,叼在嘴上,苦涩的汁液从草茎中流出,满嘴苦涩,倒是略解了解肚中上升的饥火。迎着风,爬上略高的石上,远眺,树木越见稀疏,山势跌宕起伏。王林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地方他来过,再怎么着,晚上无论如何也能到家了。 想了想,趁着这山雾,起个火应是不碍。 往低洼处寻了寻,果找到一条山溪。 王林在山溪边捡了些石头,围了个小小的水坝,然后,去溪边掏了些湿泥,细细的捏成碗状,方才放在高处,晾一晾。 转身又去林子里转了一圈,摸了些草菇,拾了些干草,树枝。回过头来,又见到溪边有些马齿苋,顺手又扯了些。 在溪水里,将草菇、马齿苋细细洗了,再将晾了一小会的泥碗取下。在溪边升了火,将泥碗放在火上烤了烤,待得里外都已经干透了,烫手,方才取下再晾一晾。 复又在溪边找了几块大石,垒了个简易的灶台,将火种移过来,复将泥碗又放在火上,加上水,烧着。 王林再去围着的水坝看了看,运气极为不错的见到水坝里已经有两条小鱼,极为欢快的的游来游去,小鱼不大,巴掌大小。 王林极为高兴,将水坝破开一个小口,将水引走,待得小鱼顺着水流游过,将小鱼捉了,只抓住一条,另一条却是让它溜走了。王林也不以为意,将抓住的小鱼破了膛,去了腮,磨了鳞,丢入已经烧开的水中,再将草菇、马齿苋一古脑都丢了进去,略等了等,鱼汤就已经好了。 王林抬头看了看,炊烟细细升腾,慢慢并入薄雾,并不注目。待汤熟鱼鲜时,捧了些溪水,灭了火。端起鱼汤,细嗅,香得紧,轻尝,端是鲜。 刚吃罢了饮食,连手中泥碗还未放下,却听到天上传来一声轰鸣。王琳不禁抬头一看,却也没看到什么,左右望望就见山顶似有一片红云。王林摇摇头,心里微微一沉,心中略有些猜度,怕是那余化弄出来的动静,于是也来不及收拾,只将泥碗丢入溪水中,略想了想,也跳入溪水当中,顺着溪流往下走。 第十六章山中再遇 山顶又传来轰鸣声响,王林抬头一望,那片红云越发大了,王林驻足望了一会儿,细细看去,云下却似有两个黑点。 王林决定不再理会,转身顺着溪流继续走,还没能走出去几步。却听得好像雷劈一声巨响,随着巨响,从空中掉下一片艳红的粘稠,运气极好的洒到溪岸,极重的血腥味。 王林极为谨慎的在溪水中退后了几步。 那滩鲜血从空中落下,看似无害,却将淋到了的草木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小洞,被血淋到过的草木仿被火烧一般,边缘还有些黑色。再一眨眼那滩鲜血从地上飘浮而出,在空中旋转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形,有头有身有手有脚。鲜血虽说很是粘稠,却诡异的没有粘上枯枝树叶,不染一粒灰尘。 这时,只听天上一声大喝:“呜哩嘛哩哄”,随着那声佛谒,天上那朵红云以极快的速度飘浮过来。 王林凝神看去,那哪是一朵红云?铺天盖地,红光满天,彩气盈庭,确是一张极大的袈裟。一个老和尚顶着袈裟漂浮在空中,却不知道是袈裟带着老和尚还是老和尚带着袈裟。 艳红色的粘稠在地上只一转,化为了一个少年,依王林的眼光看来,这个少年也是极英俊,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头上懒懒系了个髻,粗粗的用方布裹了,却吊了一束下来,垂在左脸,直落到颊。身着一袭长衫,倒看不出有多珍贵,腰间绑条玉带。 少年化了形,只扫了王林一眼,也没作理会,突然低下头,双拳紧握,脸现痛苦之色。 却又勉力抬起头,恨恨的看了眼天上的和尚,手中强行结了两个手印,深吸一口气,望空对着和尚只一吐,一道艳红从口中喷出,只一闪就奔向天上的老和尚。 吐出那道艳红之后,少年脸上痛苦之色更重,身后虚空之中,飘出一片血雾,似虚还实,空气中,更多了一股血腥之味。血雾突然从虚空中呈现,怎么看也不似什么法决,少年再坚持不住,双腿一软,跪将下来,血雾渐浓,缓缓化了形,连成一片血影,血腥之味更浓。 少年紧闭双目,面白如纸,脸上血管朴张,青筋直跳,却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中挣脱出来,终抵不过身体的痛苦,仰天长吼,不若人声。 略过一会,身后血影更浓,几化实体,散出妖艳红光,并不静止,不停蠕动着,变幻着,像是要从少年身后挣脱出来。 少年脸色白得发青,什么也顾不得,将头理低,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双手勉力抬到胸前,连施法决。 慢慢的,少年脸上血管青筋复又沉下,脸色也不复苍白,略回复了些许血色,身后血影也不再挣扎,依旧蠕动着,变幻着,只是血影又变大了许多,艳红也收了去,依旧悬浮背后,不肯隐去。 少年不及从地上爬起,抬头只一望,天上的老和尚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决,少年刚喷出的那道艳红却似石沉大海。也不知天上老和尚做了什么,一只金光闪闪的拳头,已经在天上成型,只刚成型,金光闪闪的拳头就已经落了下来。 少年双手一撑,往后急退,只一闪,就退出十余丈远。刚离开,那拳头落将下来,“碰”一声巨响,将溪边打出一个三五丈窟窿。少年身在空中,双臂一展,将身一摇,背后的血影往后一缩,猛的往前一张,望风就涨,化为十数米高的血色手掌,掌纹指纹一应俱全。 待这血色手掌一现,王林心中一沉,猜到了这少年多半就是余化,这血色手掌与余化在洞内坑白夫人所用术法大致一样,虽不知余化如何由一个老和尚变成一个少年,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是他的真身,只是这身份,虽然王林只有七八成把握,心里也信了十成十。 余化手中快速捏了几道法决,再望空一推,那巨大的血手掌带着一抹血色,望空向老和尚按去。 老和尚抓住袈裟往下一拉,身子却往上一迎,往袈裟中只一裹,袈裟在空中转了两转,忽化为一只数十米大小的巨掌,有手掌有五指,却没那么精细,无掌纹指纹,只往下一按。 两只手掌甫一接触,看起来威势十足的血色手掌却如肥皂泡一般,破碎了,化为十数道血光,往下激射,袈裟手掌却似没受到任何猪阻挡般,继续缓缓下按。 十数道血光回到余化身后,又凝为一道血色虚影,血色虚影刚刚成形,余化一口鲜血喷出,看起来,血色手掌破碎,让余化伤上加伤。 余化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再望了望头顶缓缓按下的袈裟手掌,用力往胸口一拍,又吐出一口鲜血。待口中鲜血吐出,余化手中连结几印,并指如剑,往地下的两口血渍一指。刚刚落地的两口血渍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地上弹起,随着余化剑指一引,融入到余化身后的血色虚影中。血色虚影得了这两口血渍,却并无什么变化。 余化再将身一晃,背后血色虚影望空一扑,却是凝成一把血剑,一道血光从剑尖往后一延,血剑化为一把碧绿幽青,双面开刃,剑柄还催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剑穗,待碧绿幽青成型,余化手捏剑诀,望老和尚一指,碧绿幽青化为一道清光,望上奔刺,刚刚刺到,还未刺中时,袈裟巨掌五指一合,往下一捞,将碧绿幽青捞在掌中,再一裹。袈裟虽薄,却是极韧,碧绿幽青连刺几下,却刺不穿袈裟,反被袈裟缠绕了上来了,挡住了绿,遮住了青。 再看老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袈裟后面,哈哈大笑道,”收了你的血影,你的手段少了一半,看你拿什么和我斗,乖乖的随我去罢。”老和尚嘴上说话,手也没停,手中佛印连结,袈裟裹着碧绿幽青滴溜溜一转,化为一个大球,越转越小,眨眼间,就由直径十数米到大球缩小到直径2米左右,眼看着就要被收走。 余化脸色平静,淡淡道,”死秃驴,能收走再说。”手中剑决连变,大球上凸起三数个剑的形状,却不能破,余化手中剑诀不停,连变数变,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才出口,就化为一蓬血雾,消失不见,大喝一声,”起”。 老和尚突觉袈裟中的血影挣扎力度最少变大了一倍,袈裟球从内部渗透出绿光,袈裟不肯舍了翠绿,身周表面不住蠕动,变幻着形状,如茧,仿蛋,似脓,像疮,努力压制着体内翠绿。 老和尚皱了眉头,冷了面目,才将碧绿幽青压制,定不能给机会让长剑脱困。 袈裟球蠕动不停,不由控制的变大,又急速缩小,来回反复,显是要压制不住,从内部外透的艳绿,更加厚重。 袈裟球老和尚急捏佛印,印在袈裟上,袈裟顿时金光大作,不再变大变小,老和尚还未来得及舒口气,突然脸色大变,手上撤了佛印,将袈裟球望空一抛,人在空中如风中树叶一般,往后飘飞,一只手将胸前所带念珠取了下来,往前一丢。 袈裟球在空中突然一顿,诡异的悬停在空中,只听得噗一声,一道青光闪过,碧绿幽青刺破袈裟,直奔老和尚,却刚好迎上念珠,念珠极有灵性,刚刚接触到碧绿幽青,就像蛇一般,在剑身上缠了个结实,老和尚身在空中,大喝一声”咄”,左右双臂交叉一摆,却听得”呛”一声脆响,,碎片到处乱飞,碧绿幽青被念珠勒碎。余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反复几次,强忍着胸中烦闷,将手一招,每一块碎片都在空中又化为一道道血光,奔余化而去,余化将身一晃,一道道血光在余化身后复又化为血影,只是颜色淡了许多,余化不待血光全部回来,将身一转,血影艳红拨动,复又翻卷,向外一滚,化为一张丈许大小红布,迎风一晃,疾涨,幻成数丈大小,呼的一声,借着势,顺着风,却向王林裹来。 王林这才反应过来,大骇,鼻中血味郁闷,腥臭难闻,嗅之,胸腹之间,郁结难消,几欲呕吐,急咬牙,将身一闪,顺势往溪水中一扑,将将躲过红布,在溪水中一滚,不及站起,顺着溪水流向,连滚带爬。 红布一下未能裹住王林,也不再绞,望风一展,奔林中就走,其余未回的血光只一闪,赶上来,纷纷融入血布,血布在林中绕得几绕,闪过几株遮天大树,没入林中,不见了踪影。老和尚伸手接过飞回来的念珠,复又戴在胸前,再伸手一捞,将飞回来的破损的袈裟接了,展了展,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复又披在身上,望余化遁走的方向看了看,脚下轻跺,足下升云,轻轻托住老和尚,望空而升,升得越高,云就越发稀薄,老和尚升到遮天树顶时,足下白云渐渐淡了,再也托不住老和尚,慢慢化为薄雾,缭绕在树顶,终是散了。老和尚脚尖轻点树枝树叶,随这一丝力,借着山风,轻飘飘的望余化追去,仿然若仙。 第十七章回到缙城 王林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方才从溪水中站起,浑身湿透,被山风一吹,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极为不适,略有寒意,却抵不过心中的冷意。 老和尚所施那从天而降的巨掌,分明将他也覆盖在掌下,却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毫不在意。 心里早有猜测的事情,又落实了一件,不管妖也好,佛也好,不入神通,终不是一路,都为蚁糜。即为蚁糜,哪会计较这些不入眼的生命。 王林喘了又喘,左右四顾,确认一僧一妖,一追一逃,走得远了,方才爬上岸。上了岸,王林仔细想了想,这时应该无碍了,方才坐在岸边将衣服裤子脱了,又升了火,烤了烤,待衣服裤子干透了,方才穿上,只是这一折腾,天上的太阳已爬上了半空,直到这时,王林心里才慢慢平静。 王林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像做梦一般,长得像过了几年,再想想前几年见到的那山崖上的掌印,如同失了心,迷了智,一心想着入了神通,如何如何。这几日,倒是用事实给王林上了一课,如不是两世为人,心智圆滑,断不会如此有惊无险,连皮也没磕破一点。 这两日的经历,倒让王林心中对仙、妖有了清醒的认识,哪有什么纳头就拜,哪有什么非君不可,只有一言不合,只有生死一线,远比缙城生活刺激,也远比缙城生活残酷。 只是,这两日的经历,更让王林坚了求神之心,不入神通之门,终是蚁糜。 王林定了定神,辩了辩方向,复才加快脚步往晋城行去。 许是归心似箭,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王林就已经回到了晋城,看到晋城巍峨的城墙, 进了城,王林径直回了家。几日没回家,也没消息,不知道大人急得什么模样,不管怎么说,得先宽大人的心。 其实,王林很疑惑,明明也没什么威胁,也没听说过郑国有什么敌人,晋城也不是蛮荒边境,可偏城墙休得倒是挺高,每过几年,还要对城墙进行修缮,也不知道是防备什么。 待转进小巷,远远看到自家开着门的小铺,王林心中不知怎么,有一股暖流涌动,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看到父亲一脸愁容坐在柜台里,王林的心情更好了几分。只是这好心情也只维持到他进门。 刚跨进门,一句父亲还没来得及出口,王五的脸从欣喜就变成了狰狞,一把将王林拉进屋,牢牢抓住,随手抄起一把拂尘,劈头盖脸就开揍,只打得王林呼天喊地,在屋里上窜下跳,四邻里听得动静,急围过来,劝的劝,拉的拉,直闹到天色黑尽,方才消停。 王林跪在黄大仙的龛前,王五点上三柱清香,给黄大仙供上,才恨恨道,”还以为你是个晓事的,早知道,前几年就不该依着你。” ”老五?”邻家大婶端着两碗面糊,进了屋。”想着你们今天鸡飞狗跳的,也没心思做饭,弄点面糊,给你们父子对付对付。”一边说,一边把面糊放到桌上,顺手拉了王林一把。 王林不敢起身,抬头看看父亲,见王五没有表示,只不敢动,王五气头也过了,儿子总是回来了,见王林看他,皱了皱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王林如蒙大赦,急顺着邻家大婶,站起身来。 ”孩子回来就好,没事就好。王林这小子,也是街坊看着长大的,不是那淘气的。”邻家大婶一边絮叨着,一边把王林按在桌边。”饿了吧?快吃,快吃,不够到婶那边再去拿。” 王五道着谢,也坐到桌边,邻家大婶看两父子都开始吃饭了,脸上也露出笑容,”孩子没事回来就好,别再打孩子了。吃完了,一会把碗给我端过来。”邻家大婶又叮嘱了几句,才自己出了门,转回家。 王林一边喝着面糊,只觉得心里甚是委屈,这几日,在生死之间不知道打了几个转,好容易回到家里,话都没说一句,就先吃了一顿揍。几滴眼泪顺着就流了出来,王林也不擦拭,任由流到碗里。 王五看着王林一边流泪一边吃面,心中早就软下来,只是父纲伦常,总没有向儿子陪不是的道理,也不说话,两父子沉默着吃了晚饭,王林刷了碗,再给邻家大婶送了去,方才回来。 见父亲坐在桌旁,仍觉得委屈,也不理父亲,准备收拾收拾睡觉。王五待王林走过,也不理他,明白王林心里委屈,于是叫住了王林,示意王林坐下。 待王林坐下后,王五想了想,道,”娃,知道这两天定是吃了些苦,也不算什么坏事,从小,虽然不是顺风顺水,也没让你有什么难处。” 听得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王林眼泪又流了下来,微低了头,也没说话。 王五停了停才又道,”书局那边,不用担心,求了李管事,算你休沐两天,王师那边,按惯例送了师孝,额外又加了些,明后日去磕个头,也就罢了。” 王林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扑,一把抱住父亲,嚎啕大哭。王五也伸手,想抱着王林,还没碰到背,顿了顿,又缩了回去,任王林哭。 又待了会,王林哭声稍歇,心中愧疚,哽咽道,”让父亲担心了,难为父亲了。” 王五终没忍住,伸手拍了拍王林的背,没说话,心里却极为宽慰。 第二日,王林特地起了个大早,做好了饭食,打扫了屋子,平日里,这些事都是父亲忙碌,他是不做的。待父亲起了,和父亲一起吃了饭,才出了门。却先去前巷王公家请了安好,道了谢,束手聆听了蒙师的教诲,方才往书局行来。 待待王林走到街心时,榕树下已经聚集了众多的商贩,茶水铺,闲食铺,卖糖的小贩,挑着扁担的货郎,叫卖声,闲谈声,讨价还价声,甚是吵闹,小孩拉着母亲,眼巴巴的望着糖堆,母亲却只顾着和相熟的邻家聊着天,也不理拉着自己的小孩。刚出门的劳力拿了个饼,在茶水铺端了碗茶水,站在树阴下,就着茶水吃着饼,极有市井烟火气。 王林看着,嘴角含笑,前两日的经历仿佛做梦般,虽见过了妖、仙,也没在心里觉得自己和这些街坊有什么不同,只是生死间转了几转,看着这些街坊,只觉着高兴。 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没多想,也没多看。径直往书局去了,进了书局,向掌柜销了休,告了罪。方才开始抄书,拖了几天,堆积了不少,王林在书局多待了一会,待到天色逐渐变暗,书局早已经打烊关门,王林才从书局的侧门出来,往家走。 又经过大榕树时,小摊小贩早已收摊,这时街坊大多在家过晚,估计要再过一会,才会出来,在这榕树下拉拉家常,说说闲赋。这时候略早了些,榕树下一个人也没有,王林习惯性扫了一眼,呆了呆,缓缓抬头,木木的看着榕树旁的小巷,走了进去,这才明白,早上觉得不对的地方。 小巷里面,明明是巷墙的地方,有个门户,虽小,受小巷宽度的限制,不过平常门户的一半大小,不是常见的双推门,倒是和王林记忆中地球上的单推门,仅够一人出入,门是木头,却极是奢华的上了红漆,门上有雨檐,雨檐下极为不协的挂了一个匾,匾也不大,平常一半大小,黑底金字,没有书某某府,某某宅,很是奇怪的写了个天字。匾旁还挂了一个小小的白灯笼,灯笼上却不似其它府第般,书府名,极为奇怪的写个“符”字,天色虽然还没暗,白灯笼早早就点了起来,只是白灯笼的光却带着些幽绿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渗人。把这门户扩大些,随便放在哪里,妥妥的大户人家,有些讲究,只是在这小巷里,就显得极为诡异了。 王林想了一想,拍了拍门,再往后退了退,半晌没人开门,王林踏上一步,又拍了拍门,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呀一声,从里打开,王林看到开门这人,呆了呆,不是这人奇形怪状,而是这人,他认识。 开门这人叫刘定,就住在隔壁胡同里,打小就不是很安分,追鸡撵狗是日常,舞枪弄棒也属平常,和王林也算是发小,说起来也是小孩子打架的交情,只是前几年,很突兀的,一家子连夜搬走了,王林当时也有些怀疑,只是搬走前没有一丝蛛丝马迹,甚至搬走的那天,刘定家还借给了隔壁陈婶三分银子,待第二天刘定家搬走,陈婶见不用还钱,为了这事还高兴了好几天。这时再见,就有些奇怪了,刘定显是没离了缙城,只是为何这几年从没见过。另说,从隔壁胡同搬到这条巷弄,横竖也不过脚前脚后的事情,也不值当连夜搬家。 刘定把门开了些许,探了头出来,见是王林,也呆了呆,左右看看,前后看看,也没见有其它人,才看着王林,仿似从不认识般,双眉轻扬,道:“有事?” 第十八章城中道观 王林愣了一愣,微微一笑,道:“倒有一事想打听打听。” 刘定将门再打开了些许,探出半边身子,道:“什么事?” 王林脸上含笑,道:“往日里,倒没见过这户人家。我就住在隔壁胡同,也算是街坊,特来打听,何时搬来?何人府第?” 刘定眨了眨眼,道:“没搬来,一直在。”又极为无礼的上下打量了王林一番,道:“还有事?” 王林看着刘定,想了想,道:“啊~~~,无事。打扰了。” 转身离去。 刘定从鼻孔里轻哼一声,缩回门内,轻掩了房门。 王林缓步离去,走到巷口,停了下来,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心中掂念着家中父亲,本就晚回,前几日又失踪了两天,怕是父亲担心。想到这,脚下快了几分。 刘定关了门,转了进屋。 屋内有一桌,一人。 桌上摆了四色干果,两色绿蔬,鸡鸭鱼肉各一,桌边还放了一盏酒。 桌前坐了一个老头,左手拿着筷子,夹着一块不知鸡肉还是鸭肉,正往嘴里送,右手还拿着一碗酒。 老头道不道尘不尘,不着道袍,不忌荤腥,脚耷在凳上,神态像极了街边闲汉,却又梳着道髻,道髻梳得规规矩矩,一丝不乱。身上衣袍却满是油渍,酒渍。 待刘定进来,老道不慌不乱将肉放中口中,嚼了嚼,又喝了口酒,将口中肉送下肚去,才道:“是谁?”眼睛却在桌上菜肴上打转,筷尖悬停在菜肴上,考虑下一筷子从哪掂起。 刘定远远站定,躬身道:“是一个杂家小子。” 老道手中筷子不由停了下来,这才抬起头,看着刘定,奇道:“杂家小子?”缓缓将手中筷子,酒碗都放下,抬起头,看着屋顶,回忆道:“这几年,缙城内外都一直看着,没有新增的呀?怎么又出来一个?” 又转头看着刘定,刘定躬身不动,知道老道在思索着什么,静待老道吩咐。老道思虑了一会,皱了皱眉毛,“先吃饭,先吃饭。” 不再理会刘定,又将筷子拾起,重又在菜肴上巡棱。 第二日,王林特地比平日里早起了几分,早早的出了门。昨日晚间,王林在家中,越想越不对,很是清楚的记得,前几日里,断没有巷内门户,刘定也说过,不是搬来的,不论刘定说的真假,只是刘定本身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思来想去,终是记起了,为了让他能看到海中小岛,白夫人好似在他身上用了符撰,给他开了灵眼,隐约记起白夫人说了,只有七天,算来今日已是第四日了。 也就是说,巷内门户,和那海中小岛也是一样,灵眼不开,断然看不见。 王林连奔带跑,一直到大榕树旁的小巷,才停了下来,天色微亮,榕树下已支起了三两个铺子。 其实,王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王林深吸几口气,平复跳动的心,说不出来是激动还是害怕,担忧。犹豫着,不由围着大榕树转起了圈。 王林围着榕树转了几圈,又站了站,又到早食铺上买了些应季的早食,早食铺的老板好奇的看着他,见王林举止奇怪,但也没多问,稍停了些许,榕树下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老板也忙着自己的生意,不再关注王林。 王林站在巷口,慢慢吃着早食,眼睛却看着巷内门户, 仍是小门小户,仍是红漆木门,仍是书着“符”字白色灯笼,仍是幽绿烛光。王林将最后一口早食吞下肚,缓缓走进小巷,轻打户门。 开门的仍是刘定,面无表情的看着王林,王林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刘定看着王林,略停了停,将门大大打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进门的路。仍看着王林,并不说话。 王林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深吸一口气,略压了压心中忧惧,缓步踏进门内。 王林心中惊叹,门内空间极大,小巷内断没有如此大的空间。 这哪是一个屋,明明是一座道观。 进得门来,不过一小小门廊,右有一耳房,王林扫了一眼,耳房不大,一桌一椅一床。 走过门廊,有一庭院,一尺见方的青石板整齐的围在四周,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空地,无花无草,地上未做修饰,却不知从哪里寻了些极细密的黄沙,细细铺就,弄得极为平整。 庭院后,就是道观。 道观不大也不小,观高约七八米,十来根石柱顶住观檐,石柱整块青石铸就,没上漆,也没雕龙画凤,露着本是青色的石色,看颜色和质地,倒极似缙山上随处可见的青岩,虽不值什么钱,寻这巨大的青岩也易,只是从缙山搬移过来,却殊为不易。 观檐却是红木所制,四个檐角极为夸张的往上翘,划出一个曲线,檐下空荡荡的,没照时兴的作法挂上惊鸟铃,道观的牌匾上如大门外一般,上书“天”字,却用镏金漆了。 照常理,道观需得三进院,观门口应挂两幅道家偈语,大门需得三个,观前应有影壁,幡杆、钟鼓楼,两侧需得有配殿等。只是这道观看起来,极为穷酸,这些俱无。 只得一正殿。 说起来,这道观倒也算是极小了。 却又在正殿前规规矩矩的立了大观才有的华表,华表后一左一右立了两头石狮。 刘定引着王林,穿过庭院,绕过华表,经过石狮,踏上两步台阶,方才进了正殿。 正殿内无柱,也无道偈,左右影壁上却雕塑两物。王林心中一动,倒是想起山中那庙,也似这道观一般,画了两幅壁画,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左边影壁那物倒是极大,基本占满了整个影壁,许是哪位名家用阳刻的手法,雕得栩栩如生,却似要从影壁上挣脱下来,鹿角、鳄鱼嘴、蛇身、鱼鳞、虎掌、鹰爪、金鱼尾都极为写实,甚至连鳞片上的细微纹路都一清二楚,却没上色,仍用的是青石本色。 看样子,应是雕的青龙,青龙盘身,张嘴,戏水,极为写实。 青龙下方,占了影壁三分之一的地方,却又雕了一片波纹,蓝若天,白若云,翻腾扑滚,雕的却是海浪,极为难得的是,连浪花飞溅的水珠都雕刻得极为写意。 正雕的一幅青龙闹海图。 王林扫了扫右边的影壁,右边影壁雕的那物也是极大,仍是占满了整个影壁,想是同一位名家,仍是栩栩如生。只是却用的阴刻的手法,斑纹,王字,铁尾,利爪仍是极为写实,连毛发都纤细可见,仿若一阵风吹过,纤毛会随风摆动一般。仍是用的青石,却用阴刻的手法,将青石表面的青色细细雕去了,露出青石内里的白色。 右边影壁雕的却是只白虎,白虎头仰,身弓,嘴啸,极具威势。 白虎身后,仍用阴刻的手法雕了青山,雕了松树,雕了小草,难得连树叶草枝都雕得脉络可见,显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右边雕的却是白虎啸山图。 正殿内却无供奉,想是缙城内信仰众多,不知奉哪路才好,于是,干脆就空着了,倒有供桌,桌前无香无烛,倒是点了一盏长明灯,奉了五色果礼,其余皆无。 正前方的影壁用白墙粉刷成了白色,壁中挂着一道黑色的八卦,规规矩矩的八卦。 供桌前,也无随喜功德,也无蒲团,却放着一张桌子。 老道仍坐在桌前,脚仍是极为浪荡的耷在凳上,仿似从昨晚到今晨,连姿势也没变过。桌上放着一壶两盏,壶为黄砂,在地球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劣质,但在此处倒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白色的蒸汽从壶嘴中袅袅升腾,带出一丝丝清新的草木茶香。 老道手持一盏黄砂,双目微阂,轻吹盏中茶水。 王林向老道持礼,行完礼,也不说话,即让他入了屋,总有指教。 老道吹毕盏中茶水,轻啜一口,皱了皱眉,先将黄砂盏轻轻放在桌上,才抬眼看了看王林。 只看了一眼,老道呲笑一声,又拿起桌上的黄砂盏,将盏中茶水一口饮尽,才道:“原来是这样。” 王林心中一沉,知是让老道看出些门道,也不发一言,再行一礼。 老道摇了摇头,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道:“也不知你近日里遇见了什么,老道也不关心,想来,再过得几日,也就散了。” 王林不发一言,再行一礼。 老道仍是摇头,却不再说话。 王林呆了一呆,叹了口气,脸色黯然,作势欲走。 老道也不看他,伸手拿起黄砂茶壶,将壶中茶水慢慢倒入盏中。 王林此时定了定,眉头一皱,极为迅捷的转身,扑通一声,面向老道跪下,顺势一趴,五体投地。 老道脸色大变,慌了手脚,弃了黄砂,丢了砂盏,急起身,往旁边闪开两步。 王林礼毕,站起身来,束手而立。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效果,且这事极不地道,只是这些人心底极硬,也不知能不能成,也算是别无它法。 刘定别过了头,嘴角轻撇,这作范和悍妇当街撒泼是一个意思,心里极为鄙夷。 第十九章不得入门 老道脸色阴晴不定,左右来回反复踱步,极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先走,晚间再来。长短给你个信。” 王林又行了一礼,半佝了身子,也不说话,转身出门,出门时将门户细细掩闭,方才离去。 待王林离开,刘定上前一步,道:“老师是要收他?” 老道面无表情,在桌旁坐下,看了眼狼藉的桌面,道:“收拾一下,再添些茶水。” 刘定佝了身子,知老道虽然身上邋遢,其实是个爱洁的,于是将桌椅、地面细细收拾了,将黄砂茶具也一并拾掇,复又换上新的黄砂茶具,添上茶水,又拿了个红泥的小火炉,将黄砂茶壶放在火炉上温好。 刘定看出老道心神不宁,收拾时,甚是小心,动作轻柔。老道呆坐椅上,神有所属。 待忙活完之后,刘定方束手立在老道身后,颌首低眉。 不知过了多久,火炉上的茶水翻腾,细细的水蒸气调皮的从黄砂壶口跳出,扯着茶香,不慌不忙的往上升腾。等不及的轻雾,顶开壶盖,努力的将身子探出,想挣脱出来,壶盖打开一丝缝隙,轻雾扯着茶香,从缝隙中钻出一缕,壶盖又猛的盖下,壶口发出“磕”的一声轻响,合丝严缝。逃出来的一缕轻雾,雀跃着,缓缓消散在空中。 老道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这气,就像是人,以为壶盖是挡着他的阻碍,却没想过,壶盖是想保护它,跳出来的那一丝一缕,才知道,终是一场空。” 刘定立得太久,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极想动一动,趁着老道说话,悄悄活动了脖颈,脚下轻轻往后移了半步,复又颌道低眉。 老道停了停,又道:“你也算是土著,可知他根脚?” 刘定抬起头,看着老道后背,道:“回大人,那人叫王林,缙城本地人,小时候与小人也有些龌龊,不过是孩童玩闹罢了。住在前面张家巷中,家中开了一间杂货铺,家中只有老父,母亲听说是早就去了。” 老道道:“你进门几许?” 刘定心中一动,道:“五年,五年三个月七日。” 老道微微一笑,道:“难得记得如此清楚,晚间再来,可将“初解”予他,十日后,能再走得进来,就让他看门罢。” 刘定心中一喜,话语中略带了些颤抖,道:“他来看门?小人何去何从?” 老道伸手,将红泥火炉上的黄砂茶壶取了下来,倒了些许茶水在茶盏中,黄砂茶壶在火上已然良久,温度颇高,老道却混不在意。将茶壶又放回红泥火炉上,掂起茶盏,道:“你的心思,老道也明了,他能进门,也遂了你的愿罢。” 刘定大喜,跪倒在地,道:“谢大人成全小子心中所想。” 老道轻啜一口茶水,又道:“莫高兴太早,怕是不太容易。你也是学过“初解”的,也明白,能学会自然就会了,不会的,怎么也推不开这道门。”顿了顿,“嗯”了一声。 刘定轻言提醒道:“王林。” 老道放下黄砂盏,摇摇头道:“王林虽然有些机缘,硬生生的开了灵眼,只怕也是不易。且看看罢,不过五五,也算老道难得潦发善心。” 王林出了门,心里也是忐忑,一整天在书局,犯的错倒比两年的总和还富余。柜台也看出王林心神不定,虽然抄废的纸张,例由月俸中扣除。只是这抄书的效率,低得太多,往日里,一日下来,王林少也能抄得十来页,多时能得三四十页。今日,眼看日头渐晕,抄熟的了杂文,也不过才得了三两页,抄废的却有二十来页。 于是柜台叫过王林,索性早早的打发他回去。 王林满脸羞愧,也知今日神不在此,致了歉,辞了柜台,出了门。 王林走到榕树旁,抬头看看天时,日头越发晕了,榕树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王林绕过人流,微笑着,和熟识的街坊打着招呼,缓步走到小巷旁的茶水铺前,买了一碗茶水,慢慢啜着。 略等了等,街上行走来往的人越发多了起来,王林将喝完的茶水碗还回铺上,对茶水铺老板笑了笑,茶水铺老板手脚麻利的收钱,收碗,倒水,嘴里还不停的和熟人打着招呼。王林缓缓退后几步,转身走进小巷内,刚走到门户前,还未打门。 门吱呀一声,刘定打开门,看着王林,笑了一笑,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招呼。 王林呆了一呆,也笑了笑。 刘定不说话,也不让开门户,只递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王林伸手接过,刘定却不松手,王林疑惑的看着刘定,刘定眼睛往册子上看了一眼,又看向王林。 王林随着刘定的视线也看了眼册子,刘定又笑了笑,松开手,道:“七天之后,再来。” 王林接过小册子,点点头,道:“好。” 刘定退回屋内,重新掩了门户。 王林看看手中的小册子,极是普通,纸是西南方传过来的麻纸,说不上好,比黄纸倒是要坚韧许多,即是麻纸,纸色自然有些偏黄,右上角所书“初解”两字。王林没有打开,细细的贴身放了,转身回家。 直到吃罢晚食,给家中苍鹤点上三柱清香,又给苍鹤添了些油,方才坐在油灯下,将小册子从怀中拿出,借着昏暗的油灯,翻开。 册子很薄,不过三五页,所书不过百把十字。王林很快就翻完了,将册子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轻磕,看着桌上的油灯,一朵纤细的灯花轻轻从灯蕊上爆出,灯火慢慢缩小,油灯越发昏暗。王林面无表情的看着灯蕊,拿起灯旁的竹筹,轻轻拨了拨灯芯,灯火跳动了两下,略涨大了些,灯火亮了些。 王林将摊在桌上的小册子缓缓合上,小册子的内容大致已经清楚,虽然里面的不少词句的意思不甚了解,背是断然背不出来,走马观碑这种传奇中的本事,绝不会有。 王林突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初解,初解,倒是名符其实。” 虽然初解上,有不少内容不甚了解,好吧,王林心中一叹,是完全看不明白,虽然感觉要学明白不是那么容易,好吧,王林心中再叹一口气,可以说,是很难,虽然只有七成把握学会,好吧,王林这次叹了一口气,可以说,最多有两三成把握学会。 但是,门已经找到了,断没有放弃的道理。 王林想了想,找了张油纸,将初解细细裹了,依旧贴身放好,才转去休息。 七月二十四日 细雨 宜搬家 入宅 动土 王林坐在自家杂货铺的柜台后,小册子随意摊开,放在柜台上。 今天已经是拿到“初解”的第四天了,如果明天再不能学会,那道门可就关上了。只是,王林挠了挠头,实在是看不明白,像是回到了地球上的学生时代,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什么是虚役其神?什么是逍遥抱真?王林一脸茫然,这是人话? 要是说前几日,王林还打算,试着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学习,到第三日的时候,仍是不得其门而入,然后,决定还是去寻求些帮助。但是,当他再来到小巷时,那道门户已经消失不见了,算了算时间,七日已经过去了,想来是白夫人的那道符撰失去了作用,那道门户他已经看不见了。 即看不见,就进不去。于是,只得继续对着那本“初解”翻来覆去。 只是,看不懂呀。 清晨,父亲王五见天色不大好,急忙出了城,与刘洪家走动,王林明白,雨天刘爹爹多会呆在家里,父亲也好与刘爹爹说说话。 父亲走后,王林独自开了铺。缙城内的居民与城外还是有些区别,断不至于休沐一天就没了饭吃,所以下雨天,大家都不大愿意出门,街上偶有行人,至于王林家的这条小巷里,来行的人就更少了。王林枯坐了一天,也不过看到三五个街坊从铺子前走过,今天的生意也差,一天下来,只有邻家街坊提了壶醋,除去本钱,赚了五个铜板。 待到下午,更是一个过路的街坊都没有,看这天色,细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估计父亲明日才能回转。王林索性上了门板,关了铺子,也没心思做晚食,连屋里的苍鹤也没供奉。 其实王林心中是对供奉这些东西是不以为然的,更谈不上虔诚,苍鹤也算是供奉了这许久,有危难的时候,可没见它。虽然见过了白夫人,老和尚,余化这等人物,仍对供奉这些东西嗤之以鼻,那等传说中的人物,对他可不见得友善。话说回来,万一苍鹤真有其物,现了原身,如有危难,指不定会帮谁。 在昏暗的屋内,早早的点上了油灯,也亏王五不在家,要不,王林做了这种在王五眼里看来极为浪费的事情,少不得被父亲排挂一顿。 第二十章开眼 王林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初解”,与前几日一般,借着昏暗的油灯,细细的翻阅着,小册子内页已经很皱了,这几日,王林稍有空闲就翻一翻,仍是不得。王林将小册子缓缓放在桌上,抬眼看着龛内供奉着的苍鹤,突然心中微微一动,刘定递给他“初解”的眼神。 王林将初解拿起来,再细细的看了一看,这时,却不再看初解的内容,细细的将小册子翻来覆去。 内外均是麻纸,王林将纸举起,透光看去,纸色更黄,显是麻纸选的也是较次的一种,纸张略显粗糙,背面还能清晰的看到有草棍等粘附,质地倒是极为坚韧。 王林想了一想,从铺中拿了些食醋,倒出来一些,用手指沾了沾,不管均匀,胡乱抹了一页,稍待了待,没见到有什么变化,又将这页拿到油灯上,略烤了烤,因担心着烧了,故离得稍远,仍是没有变化。 王林又将小册子细细摸索了一遍,待摸到封底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 小册子本就麻纸成就,连封面也是麻纸,虽然因为麻纸工艺的原因,有草棍粘附,并不十分平整,但每页厚薄大体一致,只是这封底的右上角,要略厚一些。 有些不太合理,这时节的书,还没有精装的意思,封面封底包装精美,加厚这种事情,还没出现,即使有,也断没有封底厚过封面的道理,也没有只厚右上角的道理。这时候,就体现出两世为人的好处来。王林心中微微一动,就想到了金先生所著中特别有名的那章经,那秘密也是在书里。 书中显是有些什么。 王林想了一想,端了一小碗水,将小册子的右上角轻轻放水面,略沁了沁,再对着油灯,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有些什么东西。 王林小心的将右上角的麻纸轻轻捻了捻,把草根杂物小心的从麻纸上捻下来,再轻轻一搓,就将封底捻破一个小洞。 王林又到厨房烧火的柴火中,找了根极细的木纤维,细细的将小洞扩大,小意的将里面的东西挑了出来。 这是一张白色的竹纸。 书局里,卖得较贵的话本,也多用竹纸来抄。这种纸,王林这几年,不知见过凡几,且这张竹纸,极薄,显是写完字后,将最上面一层拓了下来,这就极考手艺了。 即使这样,这张竹纸也不大,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写了百十个字,字体极小,字迹倒是极为工整。 王林拿过小册子,先压住了竹纸,再挑了挑油灯的灯芯,将油灯的光挑得更亮了些。又想了一想,复又转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倒了些食油。再去父亲屋中寻了两根极粗的棉线,放下食油中沁了沁,赖下性子,沉了心思,硬是将心中好奇压了下去。静静的待棉线沁透了食油,再挑出来,又做好了两个较为简陋的油灯之后,一一点亮,复才坐下来。 竹纸经过拓层的工艺,现在极薄,纸又是极易燃烧的东西,王林担心自己为了看清纸上的字,把竹纸轻轻往前一凑,就点燃了,索性就多点了两盏油灯。 竹纸上,内容不复杂。王林只看了两眼,如获重宝,有些东西,一点就透,不点,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王林只看了两行,再想一想“初解”上的内容,心中欣喜若狂,口中无意识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如果说,“初解”就是字典,那竹纸上的内容,就是“如何查字典”。 过了良久,两相对照,王林终是再次看完了“初解”。 看完后,王林已不复欣喜,面无表情,坐着不动,思索一会后,起身,转去后厨,淘米,生火,做了一大锅饭,待饭熟后,王林盛了一碗,在碗中加了些细盐,站在锅边,狼吞虎咽。 在吃第二碗的时候,王林已经有些腹涨,略停了停,仍是勉力将第二碗饭吃完,锅内还有一大半米饭。王林捧着碗,略站了站,又盛了第三碗,复又开始继续吃饭,明明吃第二碗的时候,已经极为勉强,可奇怪的是,王林略站了站之后,不再勉力,居然像饿了很久般,继续狼吞虎咽。 如是反复,王林将一大锅饭全部吃下肚去,甚至连盛饭的饭勺都伸出舌头添得干干净净。 王林拿着空碗,呆呆的站在空锅边,放下碗,又转回桌前,翻开“初解”,对照着竹纸,王林又看了一遍“初解”,这次看得更加慢了。 看完后,王林又想了想,叹了口气,拿定了主意,仍是起身,复又转去后厨,看了看米缸里的米,已余不多,复又淘米,生火,做饭,吃饭不提。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七月二十九日 晨曦 天色逐渐放白 细雨 按例,王林已经该出门,往书局去了。 今天,王林没有动,仍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些许散碎银钱,看样子,应是一夜没睡。 不知枯坐了多久。 王林叹了口气,还是不成,今日可是最后一日,若成,再寻去小巷的门户,自然能踏进去。若不成,再找其它路,估计多半也是不成的。 心中忧着这事,书局是断然没有心思了,也极不负责的不顾怎生收尾,只想着开了这灵眼,眼看着期限就要到了,断不能失了这机会。 王林看看桌上散碎的银钱,又在家中翻了翻,将家中银钱归拢归拢,凑了凑,也不过二三两银钱,省一省,倒是足够父子两人半月花销。只是家中杂货铺进货也需得银钱。 王林留下一些,估摸着应有一两左右,其余的一把收入衣襟内,出了门,直奔粮油铺。虽然铺中也有数十斤米粮,昨日晚间,倒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待天色大亮时,王林分三次,买回了数十斤米面,除此之外,还稍带买了些菜肉,书局自然是不去了,只在路上托人到书局告了假,至于书局准不准,再说罢,王林的心思全不在此。 杂货铺今日自然也是不开了。 待到下午,早上买回来的食物已经没有了,王林掂了掂手上的银钱,还余不到一两,索性又出了趟门,全买了米面。 等王林再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王林复又烧火,做好了饭食,麻木的往嘴里大口大口吃着。说实话,只有米面,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王林想着这时父亲王五仍没回家,想来又是不回来了,想是仍在下雨,在刘爹爹家多呆了一日,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念着,如是明后日再不回来,就要去刘爹爹家寻一寻。 却在这里,王林愣了一愣,感觉胃中一股热流缓缓往上延伸。王林停下动作,细细感觉,想确认是因为这一日一夜间,不停的吃食,伤到了胃和食道,还是真的出现一股热流。 那股热流从胃开始,缓缓往上爬,热流爬到哪里,哪里就疼。只是比起当初白夫人那道符撰,这疼痛要好一些。慢慢的,这股热流从胃爬到了胸膛,经过脖子,爬到嘴唇,复又往上,一直爬到眉间,方才停止。 王林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鼻梁往上,更是火辣。双手不由自主对着胸膛又抓又挠,明明知道热流是在身体里面,抓挠并不起什么作用,却仍然停不下来,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痛苦,却更是明白,那只是途劳。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疼痛终是慢慢淡了,虽仍有些隐约,只是已经可以忍受了。王林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绻缩在地上,内衬已经被汗水沁湿,外衣也已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可能又在地上不知滚了多久,沾染了灰迹,泥迹,抹了些许油渍,水渍,看起来极为狼狈。 王林喘着粗气,扶着灶台,极为费力的爬了起来,好容易站直身子,又踉跄了几步,又几乎摔倒。又伸手扶住了墙,蹒跚着,转回外屋,扶着桌子,喘着粗气坐下。 天色渐晚,直到屋头几乎看不见了,王林才摸索着,颤抖着,点燃了油灯。王林只觉肚中饥饿难耐,却无脚发颤,无力站起。又歇了歇,方才慢慢站起,提着油灯,缓步走进厨房,将剩余的米面吃得干干净净,方才好了一些。 王林又转去房内,换了一身衣裳,将油灯放在桌上,复又坐下,看了看豆大的灯火,又转头看了看屋内,和上次一样,没甚出奇之处。愣了愣,又转头,看着龛内供奉着的苍鹤。 苍鹤本是鹤头人身,背身双翅,作遨游九天之状。本是泥土凡胎,略作了些色,也不是什么精致物件,请回来也极为便宜,于是,只是略上了些色彩,经过这些年香火供奉,略有些斑驳。只是现在落在王林眼中,苍鹤鹤头上后,有一圈极淡的五彩,断不是那劣质的颜彩。 王林眨了眨眼,疑是眼花,定神再看,仍是泥土凡胎,仍是劣质斑驳。王林也不知是眼花,还是真看见了什么,只是猜测,这应是成了吧?心中极是奇怪,上次也开了灵眼,为何没看到。只得宽慰自己,许是没注意。 第二十一章看门 王林起了身,走到门口,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复又回转,将那页从小册子中掏出来的竹纸,在灯火上一晃,极薄的竹纸被火一烤,烧了起来。王林只晃了一晃,就松了手,竹纸还未落到地上,在空中就已经烧为灰烬。王林一直看着竹纸熄灭,才转身出了门。 王林出了门,转身,定了定神,才小心的关好门,才往小巷走去。 王林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七日已经过去了,他缓步走过大榕树,走进小巷。然后,他又看到了那道门户,仍然红漆木门,仍然白皮灯笼,仍然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王林心中一松,知道,果是成了。 王林拉着门环,轻轻扣了扣门。 仍然是刘定开了门,好像他一直都在门后,从来不用休息。 刘定看着王林,微微一笑,王林回应着,也微微一笑。 ———————————————————————————————— 刘定仍引着王林,经过庭院,路过华表,穿过石狮,踏上台阶,进了道观。 老道仍坐在桌前,桌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王林进来后,随着刘定向老道躬身行了一礼,王林礼毕,老道才抬眼看了王林一眼,呲笑道:“还行,也算是入了门。” 挥了挥手,刘定躬身,转进后堂。 王林束手站在当地,心里忐忑,不知老道会如何安置自己。 稍站了站,刘定从后堂转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老道面前,老道伸手大致翻了翻,再挥了挥手。 刘定再将桌上的东西裹了裹,拿了起来。躬身束手,站在老道身后,待老道发话。 老道摸了摸胡子,道:“以后,你就看门吧。至于要做些什么,刘定。” 刘定往前一步,低头应了。 老道又挥了挥手。 刘定带着王林,退出道观,复又穿过庭院,回到门后耳房内。 刘定进了耳房,很是随意的坐在桌后椅子上,耳房不大,一桌一椅一床。刘定坐了椅子,王林看了眼床,断没有坐床上的道理,只得站着,看着刘定,神色一松,也不复在老道前的拘谨。 刘定看着王林,心情似乎极好,笑道:“知道你心中有些疑问,倒是可以问一问,能说也就给你说说。” 王林附和着笑道:“疑问倒是有,且不少,一时想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刘定微笑道:“你我两人也算是发小,不用太过拘谨。” 王林想了一想,总得先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才是,于是问道:“这是何处?” 刘定摸了摸头,道:“说予你听,也算是交接了。此处乃天符门辖署。想来你是不知道天符门是何处所在,说到底,我也不是很清楚,算是十分厉害的神仙门派罢。” 王林奇道:“从你家搬走之时起,你真真假假也入了这天符门有七八年长短,你也不清楚?” 刘定叹了口气道:“有多清楚?我哪算入门,一直在守门,连俗家也算不上,要不是这次你接了我这职司,不知道要看多久的门。” 王林眨了眨眼,道:“那,里面那道人?” 刘定神色略有些紧张,一下站了起来,缓了缓,复才慢慢又坐下,才道:“不可乱说,里面可是正经天符门的俗家。” 王林呆了一呆,道:“很厉害?” 刘定点点头,道:“很厉害。” 王林想了想,还是问道:“灵眼是何路数?” 刘定深深看了王林一眼,笑道:“灵眼,有三种,一种是天生灵眼,最次也是俗家,一种是半灵眼,像我这种,还有一种极少,假灵眼,像你这种。至于功效你也知效,灵眼不开,断进不了此门。” 王林奇道:“天生灵眼倒是明白,生下来就有,半灵眼与假灵眼委实不太明白,求师兄予我解惑。” 刘定笑笑,道:“也不算什么,先大概予你说说,我这种半灵眼,生下来是没有的,大约七岁到二十来岁,自然就有了,什么原因也是不大明白,许成形慢了一些,终还是自己能成。假灵眼就似你这种了,本来是没什么机会的,却不知经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外力,总之,是开了灵眼,有了基础,能有机缘再看过了初解,能有些成就,将灵眼定下来,称为假灵眼。” 略停了停,才道:“其实,就功用上来说,几种灵眼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王林心中一沉,没太大的区别,也就是说是有区别的。 刘定却没对灵眼这件事细谈,继续道:“再说说,你的职司,刚刚也说过,看门就是你了。” 王林奇道:“那你如何安置?” 刘定又笑了笑,心情极为不错,道:“我自然有去处,这缙城,不管是哪种灵眼,都极为稀少,这许多年来,天灵眼还见过几个,都入了门。” 却对自己的去处不再多说。 王林心里极为奇怪,不由开口问道:“即有几个,为何仍是你在看门?” 刘定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天灵眼如何会做这等事情?虽不知入门是何职司,想来,总有一条平坦的路罢了。”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林,道:“只余我们这种,才会有此等职司,只是缙城不大,只一俗家,职司也少,要不是如此,说不好有啥难过的职司派下来。” 想了想,道:“闲话差不多了,看门的意思,你也明白,只得几件事情,须得分说清楚。” 王林这才肃目,躬身,以示请教。心中极为明白,不是刘定帮助,这门,凭他自己,断然是推不开的。 刘定受了一礼,方才道:“一是职司,平日里,不得擅离耳房;二也是职司,不得招唤,断不能踏入正殿。三是吃穿用度,一切无须担心,自有办法。天符门也算有些情份,正殿后,有个书房,里面有些杂谈、基础,倒也可解感,这才是正途。” 王林再施一礼,以求受教。 起身后,突然念着一事,道:“只是,出来极为仓促,未予家中留信。不知可否先回转家中一趟?” 刘定斟酌了几分,又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婉转着用词,道:“刚刚说过,即是职司,断不能随意了。不得召唤,不得入内,不得召唤,也不得外出。” 王林心中一突,天符门居然限制了活动?少年人的气性不由有些上涌,淡淡道:“如非要回转,又如何?” 刘定又叹了口气,道:“不得召唤,不得外出。踏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怕是极难。” 担忧着王林不管不顾,站起身上,拍了拍王林的肩膀,饶是发小,这动作仍是极是为无礼,轻轻捏了捏王林的肩膀,眼睛不看王林,定定的看着桌上笔墨,道:“今日将职司交予你之后,我心愿也急,怕是呆不得,想来会从城西出城。” 王林心中有所明悟,心知刘定怕是在正途上走了一步,即是引路之人,也算是有大恩,断不至恩将仇报。王林心知刘定应了帮他送去家书,只是不知刘定为何如此作派,想来,应是正殿内的老道不是神通极大,就是刘定有所求而不得。 王林看着刘定,轻笑道:“不知何时出发,好送您一程。” 刘定缓步移开,让开椅前,微微笑道:“应该极快。” 王林点点头,在桌前坐下,随手将桌上的素纸拎出一张,一手拎起墨石。刘定点点头,转身离开耳房。王林研得了磨,方才提笔,也不写来由过往,只写拿了家中银钱,准备出门闯荡,望家中老父万不可挂心云云,不提。 刘定又转回正殿。 老道仍在桌前坐着,只是这时,桌上已放了三色果蔬,老道端着一碗稀粥正慢慢喝着。一个精壮大汉捧着一盘米面,缓缓放在桌上,精壮大汉头梳道髻,眼似铜铃,眼眶内只有眼白,没有瞳孔。满脸横肉,颈带赤铜颈圈,赤了上身,肌肉壮硕,双臂肌肉结札,右上臂戴了一个黄铜臂环,小小的数字“2”在臂环极不显眼,双臂上环着黄色绸带,无风自动。腰间系有黄色腰带,腰带下却无腿脚,只一团淡黄色的云雾托着,飘浮在空中。若是王林在此,就能看出,肚子以下的情形倒是与最有名的那灯里面出来的灯神极为相似。 刘定应是见得多了,对飘浮在空中的黄巾力士视若不见,只躬身,小意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老道也不答话,捧着陶碗,顺着碗边,将碗中稀粥喝完,再将碗放在桌上,才道:“哪有什么吩咐,这次回转门内,也算是你多年苦劳。大家都是俗家弟子,大人这种称呼也不用提。” 然后抬眼看了看刘定,又道:“也不用如何作派,还显得此处是个不容人的所在。” 刘定讪笑道:“规矩还是要的,始终都是大人。” 老道呲笑一声,抖手丢出一块碧绿湛清,看那成色,显是极为稀少之物,等闲在外可不得见。刘定忙伸手接住了,入手温润,细观,入手乃是一块玉符,符印极淡,中间刻了个“缙”字,显是代表从何地域往来,方才心中大定。 第二十二章画符 写在最前:最近开始在上班了,没多少时间,还有一些存稿,每天也在写,只是写不了多少,更新就随缘了。 —————————————————————————————————————— 待刘定接了玉符,老道才问道:“新来那王林如何?” 刘定忙把玉符细细放入怀中,一边道:“已经安顿下来,新人总有些浮躁,前几日,让黄巾力士看着也就是了。小人才来时,也是如此过来。” 老道点点头,伸手抓起一个馒头,看馒头的个头,少说也得半斤一个,老道一口咬掉半个馒头,胡乱咀嚼几下,吞咽下去,才道:“不过一个门子,也不用费心,实在不堪用,黄巾也能将就。” 刘定讪笑着,想了一想,终也算是发小,拉也拉了,总不成这时再断了,真这样,何必惹他?于是道:“虽也有几年没见,想来,也不是那人。绝出不了问题。” 老道又呲笑一声,将剩余的馒头一口吞掉,才道:“一个门子,能出什么问题。” 然后不再说话,只挥了挥手,刘定再躬身,半偻了身子,退出正殿。 复又转回耳房,这略一耽搁,王林的家书也写得七七八八,见刘定进来,慌忙胡乱画了个押,递与刘定。 刘定接过,道:“用这笔墨倒是有些浪费了。” 王林有些不解,困惑的看着刘定,刘定却不多说,只道:“这时就得走了,仔细些。”又想了想,终是再提了一句,“后面的书,还是多看看,正途。” 见王林点头应了,刘定不再多说,转身径出了门。 王林刚开始还觉得,守门这职司,还算不错,以前听得一句话“宰相门前七品官”,也算是守门的荣耀了。 只是过了半年,王林才发现,守门这职司,除了没有自由外,极为清闲。半年来,除了只一人,自称是李籍的好友外,再无人来到。 李籍是那老道的姓名。只是旁人称得,王林是断不能称的。也算是借李籍好友的光,王林才在半年内,见了李籍一面。 平日里,李籍一直都在正殿内,不知在做些什么,王林也没人管,一日三餐均有黄巾力士送来,刚开始,王林还有些惧怕,慢慢的发现,这黄巾力士本质上和后世的机器人差不多,不过依着设定好的事件来,后来,倒也习以为常。 最让王林觉得满意的是,来了这世界许久,终过上了一日三餐的生活。平日里,多是一日两食,跟着刘洪在山林中还好,山中多少还能找些零嘴,只是回到缙城,书局中,午休也就真是休息一会,午食是断然没有的。 王林闲着无事,除了借每日饭食之时,将《初解》习练一遍外,倒是将殿后的书房的书都翻看了一遍。只是书房内的书,多是话本,游记,王林极是失望,除以前看过的《溪山见闻录》外,甚至还找到了他亲手抄写的几本话本。 王林不死心,终在书房角落翻到《符道初解》,倒是遂了他的愿。只是翻过才知,这本《符道初解》也不厚,倒是比这前的《初解》厚了许多,约摸有二十来页,里面的内容倒有一小半是《初解》和刘定写的竹纸的内容,不过详细了许多。 王林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符道初解》后面部分多是些符撰图案,什么符撰图案是哪种符,什么符撰图案有何功用,还看到了记忆中常见的火符、风符、冰符等等,甚至连白夫人所用的那些符撰,也有一二记载,看得王林极是眼热。 只是在王林看来,多是些科普介绍,除了让人眼热外,也没甚其它功用。极为俗套的在《符道初解》的最后两页,倒是详细记载了一种符撰,极为详细。 从符笔、符纸、画法、功用、如何撰画、如何激发,效果如何,记载得十分详尽,只看这记载之详尽,让王林觉得,将这符画出来,应该不难。 符撰名称极为简单,谓之《幻符》,功用自然是产生幻觉,什么攻伐,什么防御,一概没有。 王林倒也不挑,现在他对一切神通术法,如饥似渴,先学会再说。 在耳房内,王林找到了刘定未用完的笔墨,极为符合撰画幻符的要求,看起来刘定也是没有少画。符纸倒没找到,只得午食的时候向黄巾力士提了要求,晚食的时候,黄巾力士居然真的拿来一打,约有十张左右。这倒让王林有些疑惑,心里有些猜度,只是远不到时候。 在看完《符道初解》的那晚,王林摊开黄巾力士送来的符纸,符纸是黄纸,看起来极为普通。王林规矩的按《符道初解》中所书,细累将黄纸裁成书中所裁大小,第一次裁符纸倒是废了些,得了三十余张符纸。方才端坐在桌前,再将笔拿起,仔细端详,只扫得一眼,就知笔是极好的,捻了捻笔毫,心中有些喜悦,这笔居然是市面上极难见得的湖毫,这笔在不识货之人眼中,不过纤竹毛笔罢了,在王林这等眼中,倒是为极为顺手,极为珍贵的物件。 先将书毫放入水中浸上,毛笔在使用之前,须得将毫浸透了,方才吃得了墨,王林是久作书之人,这些事情倒是做得熟了。 再拿起桌上的墨条,入手湿润,王林细一观,心中喜悦更甚,这墨居然是和墨,和墨素来有温如玉、拈来轻、磨来清、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的特性。 王林将桌上的和墨放入砚台中化开,砚台倒是极为普通的货色,再细细磨了,提起已经浸得的毛笔,沾得了墨,才明白,刘定所说浪费了,是为何。确是浪费了,笔是湖毫,墨是研墨。 王林照着《符道初解》所书,落笔如风,只须弥,就画得了一张。画完后,王林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停了笔,看着刚画好的这道符,虽然线符篆线条繁复,画起来也不易与书中所载相较,略有些不同,不过笔峰、落笔、提转上的差距,其余倒也是大差不差。 只是,成得来,有些太过容易。 即已拉开架势,也没有只画一张的道理,王林摇摇头,不再理会,将今日所裁三十余张符纸都一一画了,方才停手。 这三十余张符纸,倒有十余张画得有些走形,也没见有甚异变,什么爆炸、什么自燃、什么化为飞灰,都没发生,王林就当全部已经得了。 不及收拾好东西,王林在写得的符中挑挑捡捡,挑了画得极为满意的一张符,拿在左手中,脚下不丁不八,闭上双目。 提了一口气,努力将胸腹中那股热流激出,待热流往上一涌,右手作剑指,在胸腹间上下连点两下,将那线热流截了一段,再运指一引,顺着左手,流入符中。 王林将符篆揉成一团,望空一丢,符篆被揉成一个纸团,丢到墙上,又弹到地上,又跳了跳,方才在地上不动了。 什么都没发生。 王林呆住了,眨了眨眼睛,俯身捡起地上的符篆,拿在手中,轻轻展开了,再看,符篆中的线条已经花了,已经晕了,显是失败了。 王林又试了六张符篆,一张都没成,显是都失败了,还想再试里,胸腹中的那线热流已经尽了,无论王林如何逼近,都激发不出。 王林只得罢了,心知时日还短,只得慢慢再来。 只是让王林没想到的是,这幻符说起来容易,画起来,倒是极难。按道理说,半年时间,明明严格按照书中所说,少说撰画也有上千次,怎也得有不少成品才是。只是,世间之事,不讲道理却是极多,废品如不丢弃,垒起来倒是有一人多高,真不知道到哪里说理去。 每日里,除了画符,就是激发符篆。不过几天,王林就发现,热流用尽之后,第二日经过早食,在早食总量不变的情况下,热流居然多了一些。增加虽然不多,但确确实实能感到多了些许。 再过得月余,待符篆画得极为娴熟之后,王林将热流引入眉间,睁开灵眼,持续维持着,于是发现了画符的问题所在。 终是明白,不开灵眼,不入此门的意思。 王林维持着灵眼,再看《符道初解》,前面几页无甚变化,只是最后一页,那道符篆的示例上,符篆上有一丝极细的银光,在符篆的笔画上,自成一体。再看自己画得的那些符篆,倒是都有银光,只是断断续续,不成一体,甚至有几张符篆上,银光只余星星点点,连线都不成,想来,这就是成符的关键了。 王林以为,自己知道了如何成符,成品应该极多才是,没想到,又过了月余,王林才极意外的成了一张。 第二十三章初窥 王林拿着这张符篆,在灵眼的视距下,符篆上的银丝连成一线,终成一体。王林深吸一口气,右手仍作剑指,在胸腹间连点两下,仍断了一截热流,引入左手中符篆,符篆隐隐发烫,王林扬手一挥,将符篆随意丢出。 符篆方才脱手,在空中轻“砰”一声,化为拳头大小的白色烟雾,一缕轻风从不知何处轻跳过来,像遇着极为有趣的玩具,雀跃着,欢笑着,围着空中白雾转了两转,白雾不由自主,随着轻风摇摆着身体,似与轻风一道欢笑,却维持不住,淡淡的消失在空中。 王林将手一扬,一根雕花金箍凭空出现在手中。再将手一摆,把雕花金箍一头竖在地上,细细端详,倒是和他记忆中那根极有名的棍子几乎一模一样,雕花金箍前后两端用极细的手艺雕了庆云,中间还刻有五个字,上书“如意金箍棒”。 王林上下摸索,这棍子和他记忆中相差不多,乃是一根铁棒。王林复将铁棒提在手中,出了耳房,进得庭院,不敢稍进,只在庭院口,将铁棒抡了起来。 倒是极轻,铁棒在手中挥舞,浑不费力,多舞得几下,舞发了性子。王林将铁棒望空一抛,待铁棒落下,伸手一捞,借铁棒下落之势,往下一砸。却听得“乒”一声,将庭院边的青石打得碎石翻飞。 “何方妖孽?”随着一声大吼,老道李籍从正殿中跃出,左右两手的食指中,各挟着一张符篆。跃到庭院,四处打量,方才看到王林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老道李籍扫了一眼,就明白王林是在玩符,呲笑一声,扬声道:“当心些,莫坏了物件。” 王林忙弃了铁棒,躬身应了。 老道李籍轻哼一声,将道袍一摆,转身又回正殿。 王林待老道进了正殿,方才将铁棒又拾了起来,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幻符倒是极有用处,倒是极为适合于他,又想了想,转身回到耳房,将铁棒靠桌倚了,然后坐在椅子边,一直看着铁棒。 许过了约一柱香的工夫,突兀的“噗”一声,铁棒仍化为一捧白烟,消散了。王林点点头,倒是应正了心中的一些猜想。 于是,接下来,王林每天过得极为枯燥,三顿餐食之后,锻炼热流,维持灵眼,画符。成了的,王林都细细的留了下来。半年时间,倒也积累了五十余张成品。 按说五十余张成品已经不少,要不是意外发现,只得维持着灵眼,才能偶得一成品,这半年,搞不好一张成品也没有。即使这样,所得也不多,比起失败的符篆来,成品率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半年来,除了画符,更多的时间,倒是用来锻炼胸腹间的热流,虽没人提醒,王林还是记得,入门的基础确是这线热流开的灵眼,符篆激发也是靠的这热流,虽不知这热流是何道理,确也明白,这是基础。 最开始,王林只在画符的时候才维持着灵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林便一直维持着灵眼,直到热流消失不继。慢慢的,倒是形成了习惯,慢慢的热流倒是越发粗壮,持续时间也是越发悠长。最开始,维持灵眼的时间顶多只能支持王林画一到三张符篆,半年后,如果不画符,不激发符篆,灵眼倒是可以一直维持着。 在一个没有电视也没有其它娱乐的世界里,王林用来排遣无聊生涯的方式,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锻炼热流,画符,以及激发符篆外,便只有阅读书房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书籍。 念想成真,王林再来细看,才发现,其实书籍内容涉猎面极广,不仅仅只有话本、闲话,甚至还有些是农物耕种,天工要术,只是极为奇怪的是,没有涉猎山水地理,除此之外,无一不包。 王林抱着开阔眼界的想法,将书房内的书在半年多的时间内,都通读了一遍,甚至连自己抄的那几本话本也没放过。其实书房内的书不少,断然不是用的竹简来充数,多用的是纸张。只是备不住王林空闲时极多,在维持灵眼的情况下,每天最多能激发十次左右符篆,再多,就维持不住灵眼的消耗,即使热流逐渐增多,也不过能激发十五次左右。 这种情况下,积累的符篆倒是越来越多,还好维持着灵眼,能知道哪些是成品,哪些是废品。 慢慢的,王林倒发现,幻符没有书中记载的不堪,倒是极有用处的东西。按书中所载,幻符仅对未开灵眼的人有用,对灵眼已开的作用不大。王林觉得,这不过是脑洞不够的缘故,对死火海有一定感情的他来说,这幻符极对他的味口。 其实幻符的激发倒是极为简单,只在热流在注入符篆前,给热流一个念头,想到什么,基本就能幻化什么。 也算是情势所逼,这半年来,只王林一人,连说话的人也没有,最大的问题倒是寂寞,于是,在成符的第二天,王林便用幻符,幻化了一个自己出来,也算是多个人,能聊聊天,省得语言功能都退化了。 不知是熟练的原因还是热流有所进步的原因,到后来,王林激发符篆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甚至还能同时激发三张符篆,用得越多,王林的想法就越多,有些不合适宜,有些倒也有些意思,只是最为熟练的,理所当然是幻化自己。 随着王林符道的渐渐熟练,天气也逐渐变冷,还未等反应过来,雪花也慢慢的降了下来。 大业十二年,王林在这神秘的道观的耳房内,独自渡过了生日。 大业十二年,王林十六岁了。 说起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王林对某些事情一直都很认真,包括踏山寻猎、包括识文断字、包括读书、包括符道,用完全不符合他如今年龄的沉稳与刻苦,在不停的累积着。因为王林明白,自己比旁的人并不多出什么,自己拥有的优势,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地球社会沉淀下来的知识。 偶有时候,王林也会坐在耳房的门槛上,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体现出老年人才有的那种沉稳,那种寂寥。随着年关越近,书房内的书越读越熟,王林坐在门槛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幻出一个自己,再聊天这种事情,干得多了,王林总觉得自己在往精神崩溃的路上越走越远,也不知道刘定那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 这一日午后,王林照例坐在门槛上,身上穿着黄巾力士前几日送来的衣裳,吹着寒风,倒也不冷。 王林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越近年关,风雪渐大,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几遮住了天,肆无忌惮的在空中宣示着权力。 耳房的屋檐边挂着一条条的冰棱,这是前几日雪化后滴落下来,这几日温度又降,将滴落的雪水冻成了一条条的冰柱,密密麻麻,极为漂亮。 王林看了看,三十七条大冰柱,十五条小冰棱,还是那么多,比平日里稍大了些,想是纷纷落樱的雪花增添了些,盘算着,待雪停,得将这些冰柱都打下来,免得伤了自己。 只在这时,王林却听得“咯吱咯吱”声响,显是有人在积雪中行走,心中甚是好奇。但也不敢怠慢,于是站起身来,极为规矩的束手立在耳房门口。老道李籍极为罕见的从道观正殿内走出来,径直往大门走去,路过王林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王林一下,奇道:“咦?有些古怪。”又转头望了望天,立了一会,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王林,不过是小事,决心不再理会,道:“老道要出门一趟。”心思转了一转,仍觉得不值与王林分说,于是,也不说往哪里去。 王林听得,忙上前一步,虚虚的扫扫李籍肩上落的雪花,道:“大人可要我跟随?” 李籍也不动,任王林献着殷勤,又摇了摇头,也不待多说,移动了脚步。 王林忙上前,开了大门,又道:“大人几时回来?” 李籍踏出门外,想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道:“慢,不过三两日,快,兴许晚间就回。”也不说留门等他之类的吩咐,经这半年,也明白,王林谨小慎微,断不至于胡乱。 停了又停,还是嘱咐了一句,道:“老道走后,庭院也不要去了,免得多生事端。” 王林躬身应了,束手站在门前,待老道走出小巷,转入街道,再也看不见了,方才起身,转回屋内,再将门掩了。 李籍一走,道观内除了他这个门子,也只有黄巾力士,王林心思就有些活了,倒是从未想过再往正殿去,只是心中实是担忧家中父亲,托刘定带回的家书,因时间有限,也未多说,只不知家中老父该如何担心。总是这一世的亲人,断没有舍弃的道理。 于是决定回家看看,左右也不远,回家略呆一呆就回转,也费不了多少时候,想来应该没甚事故。 第二十四章回家 王林在耳房中扫了扫,也没甚可收拾的,只把这半年的成品符篆带上,装进腰间的符袋里,说起这符袋,也是王林学着腰包这种极为艳俗的东西,自己缝就。系到腰间之后,取符倒是极为顺手。带着符篆也没其它意思,不过年幼的孩童在外学了些许本事,总想要回家向父亲炫耀一二。 王林转了出来,冬日里,越近年关,天气越冻,且又下着雪,这种天气,连乞丐都不愿在街上多呆一时,不是家中实是没有办法,这时节,断不会有人上街,于是街上人烟极为稀少,偶有三两行人,缩着身子,快步行走。 鹅毛随着北风呼啸,打着旋,扑打着街上偶有的行人,行人缩了脖子,蜷缩了身子,步履越发艰难,鹅毛得意的在北风中任意舒展着身体,却不放过,顽皮的再扑将下来,却又不靠近,只远远的带起些细碎的雪沫,甩在行人的脸上,沾住了睫毛,粘住了眉毛,冻住了鼻头。鹅毛方才心满意足,卷了身子,又扑向下一个行人。 王林缓步走出小巷,雪下有了些时日,积雪,王林站在榕树下,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榕树,树叶自然是早已落光,说是落光,也不太恰当,偶有几片树叶仍然坚持着,牢牢的抓住了树枝,勉力留下,北风像是极为不忿,使力拉扯,想把树叶从树枝上拉下,树叶随着风势,晃动着身子,将树枝拉得更紧了,却将身上好不容易积下的雪花抖落,抖落的雪花在空中随着北风一吹,化为了雪粉,铺撒下来。却偶有一片树叶坚持不住,被北风扯了下来,北风兴奋了起来,将扯下的树叶拿在手中把玩,不过一小会,就腻了,于是丢弃了,重新寻找新的树叶。树叶随风落到地上,眨眨眼的工夫,就被掩盖在雪下,再也不见了踪影。 大榕树的枝干必然落了些许鹅毛,随着北风玩耍着树叶,积雪随着风势落了下来,只在半空就化为了雪沫,散开了。 王林看了一眼榕树,就又踩着地上洁白的积雪,往家中走去。转入家中所在小巷,街坊四邻都闭了门户,小巷极为安静,只有王林踩雪缓行的“咯吱”声响。 王林站在自家门前,与四邻一样,关着门,王林沉默着,站在门口,任雪花飘飘撒撒落在自己肩头,自己身上。 自从开了灵眼,进了那门,学会了画符施符,王林心中也算有了些底气,一个人呆了半年的耳房,性格倒是越来越沉稳。 倒不是近乡情怯,说起来半年虽然没能回家,但距离也不是太远,左右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倒比书局更近一些。也不算是无颜,只是,不知道老父会……。 略站了站,待身上,肩上雪花积了一层,王林方才敲响了大门,屋内没人回应,王林稍等了等,又敲了敲,方才听到屋内有人回应。 “谁呀?” 王林不答,又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林伸手挡住门,一头钻进屋内,嘴里嘟囔着:“冷死了,冷死了。先让我烤烤火。” 还未看清是谁,来人就钻进了屋,王五心中有些不喜,想来如此熟蹑,定是四邻,王五也未多说什么,嘴里只道:“堂屋生得有火,快烤烤。” 王五掩了房门,转过身,看着站在屋中的王林,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王五突然就怒了,嘴里骂骂咧咧,道:“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有我这个大人?”一边在屋头转悠了两圈,实是没有找到趁手的物件,怒火更盛,直奔后屋厨房,才赶得两步,又转回身来,将大门紧紧锁了。 王林唬了一跳,记忆中,父亲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也不敢拦,也不敢说话,只屈膝跪在当地。 王五在厨房随意抄了根棍子,拎着转了出来,对着王林后背就打了下来,只是突然又舍不得,十分力气只落了三分。 王林低头咬牙受了,只不说话。 王五下一棍子就打不下来,“突然就不见了人,也不说给家中来个信。”王五话音中带着哽咽。 王林低下头,愧疚道:“是孩儿不是,让父亲担心了。” 王五扯了王林一下,余怒道:“起来坐着说话,还要我扶你不成。” 王林忙起了身,扶着王五坐下。 王五坐下后,突想起一事,道:“去,给家中供奉上柱香,多得保佑,你才平安回转。” 王林应了,恭恭敬敬给家中供奉着的苍鹤上了柱香。其实王林实在不明白,以前虽然不信,但认为许是真有,只是现在灵眼已开,在灵眼之下,这苍鹤除了上次偶见那一瞥不知是眼花还是幻觉的光圈外,也无甚出奇和灵异,怎生哄得父亲对它毕恭毕敬? 待上得了香,王林立在父亲面前,王五挥挥手,示意王林坐下,然后道:“早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没想到,留封书信就跑了,一去就是半年。” 王林微笑道:“孩儿也没想到,不知父亲近日身体可好?” 王五看着王林,有些担忧,道:“好,好,好。”突然想起,“可用过饭食?” 王林虽是吃过饭食,但仍是微微摇头,道:“还未曾。” 王五缓缓站起来,道:“先歇会,待做得了饭食,你我父子二人,可得喝些。” 王林注意到王五腿脚有些不大灵变,忙起身,扶住了王五,道:“父亲,可使不得,天底下就没这道理,父亲稍待。” 王林将王五重又扶到椅子上,坐好,方才疑惑道:“父亲不是一直不许孩儿喝酒,为何今日又允了?” 王五看着王林的头顶,叹了口气,道:“以前也没发觉,你也长得如此高了,也算是大人了,我如你一般大,还未见得及你有主意。”顿了顿,才又道:“出去半年,也没见得你黑瘦,想是也没吃什么苦,自己的路自己走罢。” 转过了头,不欲多说,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道:“书局那边,你不喜欢,就不去了罢。王公那处,我去分说。” 王林愧不敢言,书局那边,也着实没心思再去。只得向父亲躬身再行一礼。 王五伸手,摸了摸王林的头顶,又叹了口气,道:“总是回来就好。” 王林做得了饭食,父子两人坐下,吃得了饭食。食间,自然闲话些家常,不过半年过得如何如何,饭可吃饱,衣可得穿暖等等,王林一一应了,实不好说处,就想法岔了话题,父子两人倒也其乐容容。 虽然以前几乎天天在一起吃饭,到没觉得什么,这半年未曾见到父亲,这时倒觉得极是温暖。待得饭毕,王林将残羹收拾好之后,又端了些茶水,两父子就着茶水,又说了会闲话。 王林突有些炫耀的心思,从腰间掏出一道符篆来,献宝般拿给父亲,道:“大人,这次出门,倒学了这等手艺。” 王五接过符篆,细细看了两眼,奇道:“这不是那些道士所用的符么?有甚出奇,孩儿这是想学那道士?”心里却已经转开了,如王林想要进道观,怎么进得,有何人能帮手,也不知道观是何道理。 王林看王五盯着符篆有些出神,就知道父亲想得偏了,想得有些远了,笑着,从王五手中拿过符篆,道:“与大人平日里见的,还是有些不同。” 说着,拿着符篆,将热流引出一线,逼上符篆。经过这几月的不断练习,王林已经不用再作势,再作剑指,也将将能指挥身体中的热流。 符篆通体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还不等王五惊呼出声,王林再将手一扬,符篆脱手,在空中“碰”的一声,化为一篷青烟,还未等青烟消失,却听得一声鸟鸣,一只巴掌大的孔雀从青烟中钻出,在空中展开了尾羽,肆意飞舞,时高时低,忽左忽右,往来反复。 王五终是惊呼出来了,死死盯着空中飞舞的孔雀,往后退坐几步,才道:“这是什么仙法?” 又转头看了看王林,道:“可是我儿使的仙法?” 王林得意的笑道:“自然是孩儿使的仙法。”又停了停,见王五脸色越来越白,才知,许是吓着了父亲。忙将手一指空中的孔雀,孔雀“碰”的一声,复又化为一蓬青烟,待门缝中的冷风一吹,就散了。 王五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长出一口气,道:“刚才,我是眼花了?” 王林拿起茶壶,给王五续上茶水,才道:“是孩儿的不是,吓着父亲了。” 王五歇了歇,心中惊惧方去,又喘了几口粗气,才道:“孩儿学得如此本事,怕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神仙。也像家中镇宅一样,受万家香火。” 王林笑笑,道:“父亲,孩儿现在不过刚刚入门,什么要做神仙?这些话可不能胡乱说的。” 待安抚了王五的情绪,两父子再对面坐着,反倒不知再说些什么,无端端的感觉有了些隔阂。王五再看王林,就觉得像是陌生人般,虽仍是儿子,却感觉再不复往日亲密。 第二十五章雪中缙城I 两父子又枯坐了会,王林有些后悔,不该炫耀,吓到了父亲不说,反将两人感情弄得有些生分,心里知道,王五没见过这些,把他当神仙一般的人物了。想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余化时,也是如此,倒也不算出奇,只是有些意外。 王林觉得甚是无趣,有些后悔之时,却突听得外面雷声作响,极是奇怪,这大风大雪的天气,怎么打雷?于是,站起身来,开了门,往外张望。 这时已近黄昏,天色开始慢慢变暗,天空中仍旧黑云密布,仍旧鹅毛大雪,仍旧北风潇潇,未见得有如何出奇之处。 王林又对着天空,张了又张,仍不得其然。 王五嫌王林敞着门,寒风扑冷,吹散了屋中热气,雪花顺着大门直往屋内扑,吹得屋中火盆的火,忽明忽灭,急道,“许是哪家小孩放炮,快进来,关了门,有啥好看?” 王林应了,正要回屋,却突然见到天边红彤彤一片,将半边天上的黑云染上了暗红,王林一楞,不知是何道理,想了想,闭了灵眼,再看,天上依然黑云压顶,乌云密布,雪花纷扰。王林这才有些惊了,看这声势,怕是哪路积年老妖,或是哪位神仙降妖伏魔。心里清楚这路数怕是厉害得没边,只得暗暗祈求,莫波及到老父才是。 又看了看,天上血色更浓,不仅天上的黑厚云层染变了色,连纷落的鹅毛不知什么时候也染上了红色,疾劲的北风打着旋,引着红色的鹅毛,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艳红。 王林心中越来越沉,只想到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妖,有如此颜色。只是仍抱着希望,也许有万一也不一定,心中却着实没底。 看着小巷上的天空,王林沉默着,呆了一呆,回头向屋内的王五道,“许是哪家小孩放炮,我去看看,转身就回。” 说完,也不待王五答应,就在外掩了门,转到屋旁的壁弄里,熟门熟路的,撑着两边的墙壁,极为利落的上了房,站在房顶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王林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啥,只是看着,希望着自己的猜测落空。只站了一小会,王林的身上,头上,肩上积上厚厚一层积雪,王林一动不动。 不知站了多久,王林突见远处天边有一道红线,滚滚而来,红线极宽,王林左右看看,不知头尾。 红线滚得极快,不多时,就已滚到缙城之外,缙山之上。红线却收敛了些,宽度逐渐收缩,王林大概估算着,约摸缙城一道城墙的宽度,也算惊人,不过比起刚刚的声势,显是差了些许。 “咚”~~~~ 却是时,听得缙山中一声钟响,其声悠扬,其音激荡。 天上的红线受这钟声一激,荡起了波澜,仿若河水,恰似一石激起池塘波纹,一圈一圈,由中间向外扩散。 王林眯了眯眼,愣了一愣,将灵眼激发得狠了,往天上那滩暗红看去,只见得激起波纹处,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极似少年,王林心中又一沉,再想想缙山中的那声钟响,多半是了。 隔得远了,也不知那少年做了些什么,只见得天上那滩暗红突然收缩,向着那少年汇聚而去。 在少年头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球,王林心知不好,隔得如此远,都能让他觉得巨大,真不知这物体积如何。 “咚”~~~~ 钟声再响。 暗红色球微微一顿,缓缓向缙山中落下。 “咚咚咚”显是缙山中有些急了,钟声响得越发急促。 王林想了想,如天上那少年是余化,那缙山中多是那寺庙,许是那见过的老和尚。王林心中略宽,想起余化在山中被老和尚连赶带追,显是逃脱了去,应是这时节回来挟怨报复,该不会波及到缙城吧? 钟声一响,暗红色球略缓了缓,钟声一停,执着的往下落,钟声显只能稍缓暗红色球落下的速度。 缙山中突射出一道金光,只一闪,就射中暗红色球,受金光一射,暗红色球悬停在空中,再落不下去。 只僵持了一瞬,也不知那少年做了什么,暗红色球又继续顶着金光,继续缓缓落下。 也不知缙山中有何动静,山中缓缓升起一道巨大的人形光影,浑身散发着金光,声势极为浩大。 人形光影从缙山的山凹处缓缓站起,举起双手,慢慢坚定的撑住巨大的暗红色球体。 钟声越发急促,金光持续照射不休,人形光影举手撑住,仍挡不住,巨大的暗红色球体仍缓缓的向缙山中落下。 虽慢,仍有尽头。 最先顶不住的,首先是那人形光影,随着暗红色球的逐渐缓缓下落,人形光影突然破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斑,逐渐消失。 还未等人形光影破碎的光斑消失,金光突然加粗了几分,将暗红色球阻了一阻,就消失不见。 金光一消失,暗红色球继续下落,速度反倒快了几分,还未待暗红色球落下,缙山中突然射出另一道金光,在空中略一盘旋,仅在空中略一盘旋,与暗红色球稍擦了擦,金光却似受了极大伤害,一下黯淡下来,不敢再作停留,仅往远方投去,只闪了两闪,就消失在天边。 暗红色球体终是落入缙山之中,消失不见。王林只觉得缙山仿若震了一震,那暗红色球体看起来就极重,落入缙山之中,震一震份属应当,只是这动静,越发大了,整个缙城都震动了一下。 王林越发有些惊惧了,这余化半年不见,威势越发厉害,在那画中时,显没如此声势,也不知是何缘由。 也不知余化做了什么,暗红色球体再也没升起,从缙山中反飞出数百上千道红光,复又飞到余化头顶,重又化为一片巨大的黏稠。 王林心中暗暗祈祷,只望余化去了怨,出了气,自行离去。 只是世上之事,十九不如愿。 眼见缙山中再不复红光飞出,余化顶着那片黏稠,眼见得往缙城来了。 余化看似飞得缓,实则来得极快,不过略眨了眨眼,余化已飞到缙城上空,王林实有些后悔,不该爬得如此之高,如此显眼,想回来屋中,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呆立在屋顶,任雪花扑面,不敢稍动。 滚滚红稠从缙城上空奔过,余化负了双手,立在空中,任由红稠带着一直往前。 其实余化飞近了,也看到屋顶上有人,倒也没在意,缙城也是有门有派的看着,想来是门派中人,警惕着他,莫做出些不智的举动。余化心里呲笑,毫不在意,再过段时日,待力气再恢复些,这天下,大可去得。断不至于此时与门派有龌龊,于是眼角都没看缙城一眼,就当城中。 “王林,你站在屋顶干啥?”王五站在门前,仰头对着屋顶大声叫嚷。 王林本全神注意着余化,听得父亲一叫,浑身一抖,心知要遭。偏偏这时父亲叫他,偏偏叫他名字。虽知怪不着父亲,只是凑巧,也有些懊恼。不待话音落地,也不管有多高,翻身从屋顶跳将下来。 余化听得“王林”两字,转头一看,只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翻落,轻轻一笑,自语道:“又见到一个熟人。” 抬手一招,顶着的红色黏稠随着余化的手势,化为一只血掌。余化再将掌往下一压,那巨大的血掌从天而降。 王林从屋顶跳下,就地打了个滚,泄去跳下来的冲力,再抬头一望,就看到一只巨大的血掌从天落下,喃啁道:“从天而降的掌法,我见识过了呀。” 血掌巨大,带着强烈的风压,极为迅速的落下,将小巷的范围都笼罩了,看这速度,跑是跑不出去了,王林心如电转,仓猝之间,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虽有热流,虽有幻符,但想来是挡不住的,而且还有父亲在侧,断不能弃了独逃。 只得拉着父亲准备往屋内跑,希望屋子能略挡一挡,有条活路。 王五一脸茫然,不知天上有些什么,王林拉着他往屋里跑的时候,还抬头向天上望了一眼,仍然是乌云压顶,仍然是鹅毛大雪,只是觉得这风,好像刮得更厉了些。 眼看是条死路,却听得一声兽吼,一句“余化,你不要多事。”却不知从何而来。 余化抬头看了一眼缙城内,手上略停了停,血掌随着余化的手,也悬停在空中。 余化略想了想,将手掌继续往下一压,血掌跟着动了起来,随着余化的手势,只往下落。 “好胆。” 两只白色的狮子不知从缙城内何处腾空而起,直扑血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