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神风七剑》 第一章:忠奸 京城远郊,青山长林下,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男子正半跪于一株松树前。 那男子年数且近三十,发丝倒有些许泛白,此刻膝前燃着一团焰火,火中焚烧之物却是一张张阴司纸。若旁人看来,定以为他在祭祀哪位逝世的亲友。 这儿地处偏僻,四下无人,便任谁也不知,男子当下所烧的冥纸却是为了一个活人,又或者说,是一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将死之人。 只见男子面容怅然,一边为火堆添着“新柴”,一边喃喃自语:“叶兄啊,你我同窗三载,又同在朝为官七年有余,官职虽有文武之别,但政见却不谋而合,皆认为当朝太子李禹非有天子德才,而对景王李政推崇备至……” “唉……只可惜呐……” 男子倏然停了手中的动作,眉宇间浮现一抹凝重之色,嗟叹道:“可惜我枉读圣贤书,枉为大学士,知忠义廉洁而未身体力行,凡事难躲过一个‘利’字,两年前遭卷入徐州税案之中,落人把柄。而今家中舍弟更是犯下命案,身困牢狱,全凭太子审理……” “胡某惭愧啊,被逼无奈,只得站位李禹,望叶兄今后九泉之下,能体谅我的难处,胡德元在此先磕头谢罪!” 说罢,那自称“胡德元”的男子便对着泥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忧心忡忡地骑马离去。 此人虽年数不大,却学富五车,乃是去年新晋的内阁阁臣——胡大学士,其少年时于私塾结识好友叶向天,而后两人同在京为官,交道颇深。 然胡德元虽有极高的学术才华和忠君报国的理想,却始终是块软骨头,心中的大是大非未比得上眼前的威逼利诱。就在前不久,内阁首辅“季世南”登门造访,几番言辞便让他放弃景王,倒戈太子,甚至还要为之后“诬陷叶向天叛逆”一事作虚假陈词。 而今朝廷党争如火如荼,内阁、三司六部皆有参与,太子李禹得内阁首辅季世南鼎力支持,本胜券在握,可数月前西域却突然壮大了一个势力——摩罗国,由此,继位之选产生了莫大的变数。 摩罗国位于玉门关和阳关以西,素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却似乎蓄谋举兵东来,染指汉人河山。 这番推断最早出自景王李政之口,他性情爽直,才思敏捷,以摩罗国境内两大门派联合所创的“英雄会”为线索,断言摩罗国的狼子野心。 那英雄会成立于西域,由当地的寒象宫与圣天教所组织,宣称促进中西武学交流,记录武林奇人异事,又设“英雄榜”,将江湖乃至朝廷中的武功高手都列入其中,按实力划分三六九等,例如少林派的玄证大师和气神钟子清,这两人都在英雄榜的一等高手之列。 景王在朝中常论此事,说英雄会表面上标榜中原和西域的各路英雄豪杰,暗地里却不择手段招揽江湖人士,为摩罗国效力,将来定起霍乱。所以李政主张有二,一则驱逐英雄会在中原的据地,二则加兵固守边疆,以威慑摩罗这等虎狼之邦。 景王此谏深受父王李盛赞赏,遂派出昭勇将军镇守玉门关。然不过数月,果真见摩罗国有进犯之意,边界地带,两军颇有摩擦,而摩罗国兵强马壮,又得英雄会中的卖国贼子协助,昭勇将军的士兵难抗其威。 见边塞战乱,李盛令大将军叶向天驻扎西域,那叶向天是个铁骨铮铮的猛将,骁勇善战、兼之统兵有方,几番交战皆大获全胜,狠挫摩罗国锐气。皇帝见其战功累累,龙颜大悦,对叶向天褒奖有加。 朝臣皆知,这大将军叶向天素来推崇景王,与太子李禹交道甚少,李盛此番实则更器于景王。 这般情形下,李禹便坐不住了,而比他更坐立难安的却是内阁首辅季世南。这一来,他与景王、叶向天等人政见不合,恐景王上位后,自身地位不保;二来,他同英雄会颇有勾结,曾多次利用会中成员铲除异己,深受英雄会牵制。多方缘由,令他不得不铲除叶向天这一心头大患。 于是,就在一个月前,季世南寻上了叶向天的好友胡德元…… “诶,季大人,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怎么光临我这寒舍。” 胡德元见首辅季世南突然到访,赶紧上前接待,生怕有所怠慢,待入座后,遂问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季世南年长胡德元不少,又身居高位,语气便是不太客气,只见他四下打量一眼,说道:“想起上次来你这府邸,怕是三年以前了,没想到如今这府中的装潢还是老样子,都不见胡大人翻新一遭。” 这话自是胡诌,胡德元在年初才花大价钱请人装新除旧,怎可能三年无所变化。 但碍于身份,胡德元不敢有所驳论,便顺着季首辅的话答道:“着实让大人见笑了,胡某本是恋旧之人,平时更忙于公务,少有心思在此呐。” 季世南端起下人沏好的铁观音,浅尝一口,嘴角倏然划过一抹诡谲,待放下茶杯后,缓缓道:“装潢自是麻烦,胡大人闲暇甚少也可以理解,但这恋旧的毛病就过显迂腐了。” 季世南言语略作停顿,接着道:“今年我手底下多出一套新宅子,里里外外都打点得干净,若是胡大人有兴趣换个住处,我倒是可以忍痛割爱,将这宅子赠予胡大人。” “啊…” 胡德元一听此言,当即怔然,而手臂轻颤,竟是让盛茶的盖碗晃出声响,尴尬之际,还不待喝上一口,便只好惶急地放下。 他明白季世南“换住”的言下之意是“换主”,要他投奔太子殿下,可自己不过官从正五品,对***争的价值不大,他实在不清楚季世南何以专门为他跑这一趟。 “咳咳,承蒙季大人关爱,但我宅中人丁尚少,换住处这等小事怎可劳烦大人操心?”胡德元似在试探此事究竟跟自己有多大干系。 季世南脑袋微摇,摆手道:“诶,胡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你这府邸所处的位置乃京城商埠云集之地,事关布局问题,工部近年来有重新修建的意图,以便市易,届时胡大人这儿恐得拆除了,所以胡大人的住处可非关系自家一人啊。” “这……”胡德元犹豫道,“不妨请季大人详说,胡某好多做权衡。” “哈哈哈哈,此事简单,只要你……” 接下来的言辞,季世南不再隐晦,将心中谋算娓娓道来,他先让胡德元模仿叶向天的字迹,作一封通敌卖国之信,藏于叶府,以备他日“取证”,然后要求胡德元在朝中出面指证叶向天谋反意图。 此番阴谋将胡德元吓得不轻,起初断然拒绝,认为这做法颠倒是非、戕害忠良。可季世南掌握着这些年他贪污受贿的众多把柄,同时又说事情已成定数,纵使胡德元不做帮凶,也于事无补,但即已知秘情,若是不上贼船,恐难保命。 威逼利诱下,胡德元只好答应,但行为之前又寝食难安、良心有愧,于是便发生了今日在郊野烧阴司纸一事。 他知晓季世南善于结党营私、手眼通天,只要自己数日后伙同他人在朝堂上污蔑一通,那叶向天只有身死名裂的下场…… 当日,巳时方过。 叶府内,某处湖水环绕的亭台,只见一位身着长裙、清雅美貌的夫人正针织顾绣,纤手中针法灵巧多变,绣案上花鸟栩栩如生。 倏地,这宁静淡泊的人儿却恍然刺破了手指,血珠不慎染到绣案上,让一幅即将完工的顾绣就这般毁于一旦。 “夫人,我去给您拿药布包扎。”身旁的丫鬟小柔道。 被小柔唤作“夫人”的女子乃是叶向天的妻子慕芊芊,她身出名门,性子温和不骄,素来喜欢绣花赏景,以往针绣时都心细如发,从无这般失误,可今日仿佛被何事搅扰了心境,颇是难宁。 “不必了。”慕芊芊凝眸远眺,红唇轻启,“随我回房里罢,凌风他该是睡醒了。” 闻言,丫鬟收拾起了石桌上的东西,而后跟着夫人就此离去。 沿途满园花团锦簇,慕芊芊却无心欣赏,反倒见前远处,管家阿福和礼部侍郎张笙正朝这儿走来。 管家阿福身材矮小,一副憨厚模样,脚步却是疾快,匆匆走在了张笙前面。 “阿福,在夫人面前,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小柔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悦地责问。 “张…张大人他说有……要紧事要告知夫人…”阿福连忙道,方才一番跑路已经让他气喘汗流。 随后张侍郎也落步于此,面色惶然,呼吸却比管家沉稳许多,随之拱手道:“叶夫人。”说罢,将一信交予慕芊芊。 “张大人,这是?” 慕芊芊微微颔首示礼,收过信后不急拆开,只是疑惑道:“见张大人如此行色匆匆,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不知所来为何?” 张笙左右顾盼一番,话音比先前小了几分,道:“我是来替景王送信的,如今朝中局势大异,恐有不测风云,此信自当说明,我还是先行一步,告辞了。” 话音落下,张笙便步履如飞地返还,慕芊芊还想叫阿福送送他,却实在呼之不及,只得无奈叹笑道:“这个张大人,倒是脚底抹油了……” 回到房中,她拆开信封,取出信纸阅读,倏然秀眉紧蹙,俏脸上了了可见惊惶神色,反复详读几遍之后,贝齿咬着红唇,早已是坐立难安。 “如此说来,岂非在劫难逃?”慕芊芊踱步于床前,待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后,语气更是焦灼万分,“可凌风怎么办,他年仅两岁,断不应当冤死局中呐!” 几番思虑之下,慕芊芊倏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唤来丫鬟小柔,叫她备以纸墨信笺,随后又从妆奁里找出了一幅画。 那纸张陈旧,看上去颇有些年份,待打开画纸后,却见一窈窕淑女落于其间,眸若秋水,翩若惊鸿,好似天仙一般美艳。 慕芊芊看着画像,眼神倏然迷离起来,她想起了一件往事,一件十年前的往事…… 当初,自己还是桃李年华,作为慕家大小姐的她只觉得人如金丝雀,被囚于笼中过久,实在闲闷。一时兴起,便连夜从慕家府邸出逃,打算独自去江湖闯荡见识一番。 然而,一个美貌清丽且不会武功的女子,在江湖中怎能独善其身?不过半月,慕芊芊便在客栈中遇上了一群好事的江湖宵小,那伙人言语极为轻薄,甚至动手动脚,当此危急关头,却逢一年轻剑侠出手相救。 仗义解围的剑侠名叫陆萧云,不仅英俊潇洒,剑术了得,还通晓琴棋书画,是个风流才子,与这常年幽居宅邸的大家闺秀颇为意气相投。 此后,两人结伴而行,一同游历江湖,从江南到漠北,从相识到相知,情愫悄生,却无奈家世与命数不同,慕芊芊始终是个理性多于感性的女子,两人最终仍是分道扬镳。 相处的那段时光里,陆萧云曾为慕芊芊作过一幅画,他本想自己留作纪念,却被慕芊芊任性地抢走,离别之际,女子只留下一句“若是他日我有求得于你之处,便再将这画归还。” ……………… “夫人,这画上的人儿是谁啊?”丫鬟一句疑问将她从回忆里惊醒。 慕芊芊伸出如葱般的玉手,轻轻将画折叠起来,一双美眸微颤,略带感伤地说道:“她是我一个朋友,很多年前便去世了,可我还是很想念她……” 说罢,只见她拿起墨笔寥寥写下几字,封笺后便差人送往别处…… 七日之后,西域烽火连天、血染黄沙,远在玉门关的叶家军正奋力抵御摩罗进犯,但与此同时,阳关率先失守,镇守阳关的昭勇将军惨死于敌将血刃之下。 此外,摩罗军队攻破阳关时,曾故意穿着叶家军服装,又让这情报传于皇帝李盛耳中,再经季世南和其他臣子有意搅合,污蔑叶向天投奔摩罗国,意图谋反,更在叶府中搜出通敌密信,彻底坐实叶向天叛乱一事,任景王李政如何辩驳都无力回天。 在奸臣迷惑下,李盛遂下令发兵剿灭叶家军,更将叶府上下满门抄斩,不留活口。 叶府主仆,共百余人口死于斩刑。而与摩罗兵队殊死激战后,本就伤亡惨重、人困马乏的四万三千名叶家军,腹背受敌,悉数葬身玉门关。 此冤案一起,城中百姓怨声载道,边关战败连连,而当朝皇帝李盛亦觉当初断案草率,惶恐愧疚之下,大病不起,在叶大将军死后第十一个月驾崩西去。 适时,太子李禹继位登基,半年后,西方摩罗国举兵来犯,一场关乎中原存亡的大战彻底爆发…… 第二章:寻师 岁月如流,转眼时过十一载。 当初那场战争硝烟滚滚,朝廷将寡兵微,难抗摩罗进犯之势。国难当头,天子李禹号召武林正道,整合朝廷兵力与江湖势力,双方同仇敌忾、勠力同心,最终击退了摩罗国兵马。而那由西域所控制的英雄会也彻底被驱逐出中原武林,从此销声匿迹。 英雄会这一大组织,受命于摩罗国,手段卑劣,让江湖人嗤之以鼻,确实有辱“英雄”二字,但其创立的“英雄榜”却实实在在地记录了当初武林中的英雄豪杰,无一虚言。 因而,英雄会覆灭之后,中原人士沿用其理,重新创立了“英雄榜”,将此作为评说武林豪杰的绝佳话台,更在一等高手之上增设“三大绝顶”,分别为一清仙人、无月神尼和摩罗国师,记录了这三人在那场战役中龙争虎斗的传奇故事。 经历数年整顿和发展后,中原再次焕发生机,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人才济济的繁华面貌,在眼下这太平盛世,新的故事便要从南京城的醉宵楼说起。 这“醉宵楼”乃是扬州之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坐落于江水之上,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如目,远眺对岸缥缈青山,景色如诗如画,乃南京城中雅致之人赏湖饮酒的绝佳所在。 但今日,醉宵楼里却来了两个奇怪的毛头小子,两人同是十四岁的年纪,相貌清秀,稚气未脱,其中一个穿着泛白的粗布衣,背负长剑,另一个却邋邋遢遢、衣裳破旧,像个小叫花子。 走进这飞阁流丹之处,两人宛如湍流中的两块礁石,与周遭格格不入,甚是惹人耳目。 他俩刚一入座,酒楼的伙计便上前招呼道:“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本店的野笋炒肉味道可是一绝,两位要不尝尝?” 闻言,那穿着邋遢的少年旋即立眉嗔目,双手叉腰,没好气道:“诶,我说你这醉宵楼什么时候改卖素了?当我们付不起饭钱吗?” “客官,瞧您说的,我哪有那意思……”伙计习惯性地陪起笑脸,却是心口不一。 “如此,那便把你们这最好最贵的菜都摆上来吧。”少年穿着像个乞丐,但口气反倒像个公子爷。 伙计面色有些难堪,犹豫道:“这……两位客官,这么多菜你俩能吃得下吗?” “真是啰嗦!”邋遢少年眸子一转,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同伴,道:“叶小弟,把包里的银子都拿出来。” 话音落下,另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年“哦”了一声后,随即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上百两。 见伙计看得眼花,邋遢少年便嗤笑道:“我俩未必吃得下,但这银子肯定够吃。” “好勒,客官爷,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 伙计闻言,喜上眉梢,连忙跑去厨房叫人烧制菜肴,而那个姓叶的少年却有些讷然,随之问道:“田兄弟,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人吗,怎跑到这来了?” “诶,找人也得先吃饱饭不是?放心吧,南京城这一块,我熟得很,准帮你找到的……”邋遢少年言语颇是忽悠,随后还不待伙计上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便狼吞虎咽起来,仿佛生来就没吃过饱饭似的。 这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方认识不足半个时辰,然而事件还得追溯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封信。 当初叶家夫人慕芊芊寄信于陆萧云,以昔日交情,请求他救走叶家唯一血脉叶凌风,并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而对灭门刑斩,慕芊芊则早想出了一计偷梁换柱,利用府中仆人的孩子代替叶凌风受过。 叶家灭门之后,陆萧云带着年仅两岁的叶凌风隐居梁州山野,时间一晃就是五载,当叶凌风七岁时,陆萧云却未遵守曾经对慕芊芊的承诺,反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叶凌风,让他知晓了自己身世,自做判断。 叶凌风不过垂髫孩童,但也知大仇必报的道理,决心习武复仇。陆萧云见其果敢聪慧,便给予了他一张画着三招剑式的羊皮纸,而后留叶凌风独自一人在山野里生活。 陆萧云所授的那三式取自前朝时期,剑痴“荣无决”所创的“神风七剑”,百年前剑痴凭借这七式剑法独步武林,在其生命最后十年里,江湖中无一人能迫他使出第七式。 陆萧云本一江湖浪子,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在无量山藤蔓掩映的崖谷中发现了这本剑谱。 “传闻荣前辈一生经历了七段感情,奈何红颜多薄命,没有哪个女人能伴他终老,待到五十五岁那年,荣前辈以毕生感悟创下了七招变幻莫测的剑术,每一招象征着一段红尘过往,招式意境难让人捉摸。”陆萧云向叶凌风解释到。 年且七岁的叶凌风无一了然,便只能呆头呆脑地问道:“那师傅你练会了几招?” 闻言,陆萧云将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笑道:“我可就只会三招,全交给你了。” 随后,他思虑少顷,又厚颜无耻地补充一句:“跟荣前辈相比,我应当是见过的女人太少了,才不得进步,所以此番下山,也是奔着漂亮姑娘去的,哈哈哈哈……” “啊?”叶凌风讶然无语。 临走前,陆萧云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呐,等到你把这三招剑法都练熟的那天,就来南京城找我吧,若是这期间你饿死了,或被野兽吃了,那就说明你命里终归复不了仇,这江湖远比山野险恶百倍千倍,你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嗯,师傅,我知道了。” “可是,师傅,那以后我若到了南京城,又怎么才能找到你呢?”叶凌风双手抱着陆萧云丢给他的长剑,稚气地问道。 陆萧云咧嘴一笑,默不作答,转身施展轻功离去,待身影渐远后,方才在这漫山飘荡一句:“南京城中我陆萧云岂为无名之辈,你任人一问便知。还有,别叫我师傅,我可不收徒弟……” “好的……师傅。”叶凌风望着远处缥缈云烟,喃喃自语。 此后的岁月,叶凌风昼夜对着羊皮上三招剑法勤修苦练,为报仇雪恨,他不曾有一刻懈怠,从杏雨梨云到草木黄落,从浮瓜沉李至傲雪凌霜,他仿佛已将剑融入心,又将心融入山水草木之间。 七个春秋的交替如白驹过隙一般,忽然而已,叶凌风已到了十四岁的少年之际,如今那三式剑法在他手中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变化万千。在这莽莽高山、郁郁青木之中,那落拓的身影出剑时犹如电闪雷鸣,收剑时仿若落雁还巢,颇具绝世高手的风采。 按照当初约定,学有所成的叶凌风带着那柄长剑,背起陆萧云当初留在柜中的包袱,一路沿长江东下,翻山越岭、穿江绕林,途径了蜀地、荆州、徽州。这期间,他既坐过驿站的马车,亦乘过泊岸的客船,长途跋涉数十日,终于抵达了南京城。 方一入市,南京街巷的繁华就让叶凌风眼花缭乱,街道两旁的茶楼和作坊鳞次栉比,路道中车水马龙、人影憧憧,买卖之声鼎沸弥漫,好不热闹。 突然飘来一阵肉香,远远地勾起了叶凌风的食欲,他已赶路甚久,当下实在饥肠辘辘,便跟着香味寻到一家包子铺。 只见街道侧边,偌大的木伞下摆着一个包子摊位,缕缕的蒸汽从着竹帽的缝隙溢出,散发一股股诱人的鲜香。 “老板,来五个包子。”叶凌风走到屉前,对老板说道。 那卖包子的老板中年岁数,不高不矮,却是有些发福,一双大手当即包裹好五个包子,递给叶凌风。 可还不等叶凌风伸手接过,却不知从来窜出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冷不防地抢走了快到手的包子,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见状,老板拿起身旁的木棍便要追去,口中还大骂着:“该死的,这臭叫花,又来抢东西!” 叶凌风倏然拦下他,劝道:“老板莫急,他那份包子钱,我帮他付了,麻烦你再给我装一份。”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板。 “这……”老板面色略僵,无奈道,“客官没有带铜钱吗?” “嗯,这块银子你全收下罢,就当是我为那乞丐付的,想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在你这抢东西吃了。”叶凌风温雅道。 闻言,老板冁然一笑,接手碎银时,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只见他年纪虽小,却星目剑眉,颇有些侠客风范,随之称叹道:“少侠可真是慷慨,来,您的包子。” 话音落下,叶凌风这次再无意外地接过包子,随后转身离去,可方移步不远,却在途中重逢了那个乞丐。 小乞丐的年数与他相当,之前见叶凌风替他付钱,便觉得此人出手大方且心地善良,但一看叶凌风浑身穿着淳朴,背负三尺长剑,又一脸风尘之色,应当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好奇心驱使下,这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小乞丐靠在墙角,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叶凌风拱手坦然道:“在下叶凌风,梁州人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小乞丐嘴角一撅,话语蛮是轻浮,回道:“我嘛,我叫田……田小六,南京本地人。” “那,这是我刚才抢你的五个包子,现在还你。”田小六将包子递还于他,竟是一块没吃。 “不必了,田兄弟想来也是饿坏了,这包子就当我请你的,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多有照应。”叶凌风道。 闻言,田小六噗哧一笑,捧腹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见谁要跟乞丐打交道。” 叶凌风讷然地扰着后脑勺,他涉世未深,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道:“见笑了。”随后心上思虑,既然这乞丐是南京本地人,那何不向他打听师傅的下落,于是又道:“对了,我此番来南京是寻人的……” “寻人?寻谁啊!?”田小六打断了他的话,“不过管他的呢,既然你是来找人的,那可算遇对人了,我田小六把这南京城里里外外摸得那叫一个透彻,就连隔壁醉宵楼的厨子夜里几时收工,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说起醉宵楼嘛,倒是有些馋了,不知叶小弟身上银两可够?”田小六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唇,似要流出口涎,随后目露贼光地盯着叶凌风背上的包袱。 “银两?”叶凌风纳闷道,“我这包里都是银两,可这和寻人有什么关系吗?”话语之明了,似无关心财帛。 闻言,田小六当即伸手去探包袱,待确认里面果真全是银子的之后,便心得意满地松开双手,说道:“那还等什么,跟我去醉宵楼,去了你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田小六拉起叶凌风的手就往东街跑去,而另一只手则把包子往后一扔,丢到路边的黄狗面前,包子还未落地,便已经被黄狗扑下。 “诶,田兄弟,包子!” “啊嚯……还吃啥包子啊,咱们去醉宵楼咯!”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奔跑着,宛如一颗流星,划过南京城市的八街九陌。 ……………… “嗝~” 吃饱尽兴的田小六打了一个长嗝,看着满桌狼藉,便是不自觉地捣腾起一句:“呐,古人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这一顿,就一字‘爽’,交你这朋友,也就一字‘值’!” 一旁的叶凌风早已搁了碗筷,他素来不喜欢吃得太饱,因为怕影响练剑的状态,所以即使是面对一桌山野里从未有过的大鱼大肉,他亦是细嚼慢咽、点到即止,哪像身旁的田小六这般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在山野里的这几年里,叶凌风学到了同龄人大都不具备的一种心性,那即是“克制”与“忍耐”,相比剑道的辛苦,抵制美食的诱惑就简单太多。 见对方吃饱喝足,叶凌风随之道:“田兄,不知现在可否助在下寻人了?” 然而,正当田小六想问问叶凌风所寻何人之时,却听闻楼下骤然嘈杂,一句挨个询问的声音逐渐清晰:“都坐好,现在本官奉命追捕逃犯,麻烦各位配合一下。” “好像是刑部的人,也不知在抓谁。”田小六一看对方穿着,便判定这群士兵官员隶属刑部,旋即在嘴里嘀咕起来。 叶凌风疑惑道:“刑部不是在北京吗?” 闻言,田小六笑道:“南京也有呢,以前京城就在南京,从先帝李盛那会便搬到北京去了,但六部的一套班子还在南京留着呢。” “哦,原来如此……”叶凌风豁然颔首,若有所获。 “那两小子,嘀咕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闻声,几个刑部官兵忽然走到叶凌风和田小六桌前,颇是盛气凌人,随后将逮捕令示出,问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人?” 田小六看了一眼画像,当即摇了摇头,回答:“没见过。” 但一旁的叶凌风却如木愣然,暗道这通缉令上的人不就是自己要找的师傅陆萧云吗?再看名字,竟也如出一辙,倏尔眉头紧锁,心中忐忑。 “喂喂,问你话呢,臭小子,到底见没见过?”见这少年目光呆滞,官兵颇不耐烦,言辞间还叩手重敲了两下红木桌。 “没…没见过……”叶凌风只能这般回答,他很清楚地看到逮捕令上的罪行:杀害刑部尚书之子——周文彬。 虽不关注犯人,但田小六此时也留意到了罪名,随之低声道:“难怪刑部的人比衙役还积极,原来是自家蠢儿子被人杀了。” 待一众官兵离开醉宵楼后,叶凌风才想起了当初陆萧云留下的一句话:“南京城中,我陆萧云岂为无名之辈……” 一念至此,少年心里无奈道:“师傅啊,你果真是出名!”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