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春秋遗录》 第一章进城 斜阳草树。 枯黄野蒲。 官道之上,浓烟滚滚, 一队黑甲骑士行过,马蹄混乱踏过凌烂的官道。 一匹壮硕的黑马匆匆逆行,马背上乘坐一位骑士,头顶红缨,背缚明黄锦箱。 “启禀大王,前方十五里之处便是德真府,统镇大人已经在休整官道城门,恭候大王入城!” “赏,退下吧” 中军为首之人抬手赐退斥候,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嘴角无意间抽动了一下,紧接着看向身后骑乘青骢驹的文士。 “文宪,这最后一城已下,天下可安否?” 文士策马而出,轻扇抚笑道,“大王,前赵虽定,可天下未定,人心未定,我百万大军,亿万黎庶未曾思定啊!” 大王愁眉舒展,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眉心,沉声叹道,“然也,山河破碎,水火肆虐,从前赵幽帝平和二年算起,咱们已经打了整整二十二年了,如果以前秦宪宗路煌二十年算起,整个天下已经乱百多年了,一百多年啊,死了多少人,记不清了吧!” “大王所言极是,天下沧桑,生灵涂炭,大伙儿,也该歇歇了!”大王话毕,右手侧后一位将领出言叹道。 “李继祖,李珏山,你啊,还是依旧……你想歇歇了,可寡人偏不准,你还得再帮寡人盯个十年。” “这……大王,臣已年高,这领兵只恐精力不支,然则臣虽老朽,却有一颗赤诚之心,这身老骨头,全凭大王安置,愿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 大王笑着摇了摇头,左手一挥,朗声喝道,“进城——” 周围一将领见此,连忙喝道,“众将听令,速速进城!” 与此同时,黑色长流缓缓移动,鞭马交斥,旗帜呼扬,虽有甲叶撕划,步踏蹄落之响,却无人言马鸣之声。 右侧文士见此,连忙低头陷入沉思,兀的眼角一瞄,探了探大王神色,顿时陷入惶恐。 大王脸色如常,依旧喜怒不形于色,文士却细细窥视,只见大王右手紧握马缰,手指深攥,青筋暴起,眉头微皱。 文士暗自思道,“坏事,此番又将血雨腥风矣。” …… 大军行进如常,先头大军早已安顿完善,简易军营已于城外东大营搭建完毕,临近德真府十里处,先头营统镇率众早已恭候于此。 大军稍至,统镇连忙并几骑拍马上前,于中军大纛百步开外滚鞍落马,急步上前。 行至大王之前,连忙拜见,“末将先头营统镇柴牍(副统镇洪抚,随军主簿叶通,兵事参军张直祐,掌书记事薄晋)拜见大王。” “快快免礼,诸位早些至城,先知其事,伯案将军,你是统镇,可先将此间之事与寡人细说。” 统镇连忙按礼称道,“末将领命,启禀大王,我军先行至此,已将德真城与齐大将军的猛威军交割完毕,安民告示张贴城内各处,城内百姓俱已清查,城中细作已清剿完善,末将已遵照大王指示,在城外东大营安营扎寨,只候大军休整,栾大将军率领扬武军,齐大将军率领猛威军已在城门集结,随时迎接大王检视,各处城门官道基本修缮,德真府诸士绅乡老箪食壶浆,于折柳亭恭迎大王乘架。” 大王听后,抚掌喜道,“哈哈哈……如此甚好,此番厘城清道,卿劳苦功高,先头营排头有功,寡人记下了,待后有赏。” 先头营众人慌忙拜谢,“末将多谢大王赞赏?” 先头营统镇闻此,抱拳施礼。 “大王,末将愿在前头带路,请大王进城!” “好,那就依柴统镇所言,进城!”说完扭头,轻微朝后方一侍从颔首。 侍从会意,顿声大呼,“大王有令,即刻进城。” 大军始动,腾声如雷,兵锋如电,众将山呼万岁。 大王见此,喜不自胜,轻笑道,“自古以来,扫清六合易,分镇八荒难,咱们可不能学那桓阳王曲进忠啊,刚得江山不到数月,就拱手送人。” 文士颔首抚须唱道,“大王所言极是,不过此中最为紧要却还是大王金体,大王可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啦。” “文宪,你啊……哈哈哈,寡人记得你可是前秦德宗二十四年进士吧。” “大王缪赞,臣确实是前秦德宗二十四年进士。” “文宪你看,咱们这伙子人,可似进京赶考之士?” “妙极,大王,这进京的路,可不好走噫。” “哈哈,确实难行,不过寡人可不做曲进忠,虽说一天一夜未眠,然寡人可是兴致盎然,此番进城,是寡人第二次至德真府,上次是求学,此番也是求学,前番求圣贤之学,此路求治国之学。” 文士见此,立刻驻马,落鞍大王身前,稽首躬身拜道,“臣海兴人荀矩,荀文宪恭贺大王,臣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众人见此,纷纷拜道,“臣(末将),愿粉身碎骨,为大王效力,为社稷效力。” 大王见此,嘴角抿笑,连忙扶起众人,“卿等请起,诸位都是我大周之功臣,寡人能得众位相助,是莫大荣幸,愿此生,吾等携手同心,共创我大周盛世,” “臣(末将)不敢当,愿为大王分忧,愿为国家效命!” …… 淮水,德真府护城环流之水,从昆仑之上源出,经四山两道传流至此,千百年来,德顺府,乃至这横川道,俱仰这淮水养育之恩。 淮水宽约三百余丈,河水左右浑清并济,盖因左山右原,河床沿山脚环伺,上游之泥沙大多沉溺于右原之畔,致使右侧流水较少,河面广域,水中稍静,乃至于此。 初阳桥 一架横影飞峙于淮水之上,其名源于每逢晨曦初现,太阳必先照于此桥,因此得名初阳。 桥头之上 折柳亭 折柳者,只因柳同留,挽留故人,将别难舍也,岂不闻前人有诗赞曰:临行送客闻折柳,天涯再思故人情,德真府人情深义重,士绅乡老共资于此修筑送别长亭,名唤折柳。 人影幢幢,德顺府士绅乡老,乃至横川道名流望族,俱聚此处,人声隐隐约约,却不敢大声喧哗。 胆小者只敢低头侧窥,桥头两侧甲士林立,手握长矛寒锋吞吐,枪戟之士缨尾支头,还有零零肉沫和血迹。 “大王驾到,众人接迎——” 奉车侍从见此,朗声喝道。 众人见此,纷纷稽首拜道,“臣等见过大王,恭请大王入城,吾王千秋鼎盛,仁寿无疆!” 大王见此,翻身下马,动姿灵烁矫健,右手按扶太湘宝剑,左手轻撩锦袍卷底,龙行虎步,威风凛凛。 领头之人就是横川名流,北方世家之首,徐家,徐祖寿。 “众卿请起,诸位俱是我大周名流,何故如此!”大王嘴上说着,脚步跟进,片刻间已至队伍面前,双手伸出,扶起排头最前发须皆白老叟,“徐老大人可是我大周之功臣,寡人能至此可是托了老大人之福啊,老大人世代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子弟遍世间,可谓是恩泽于天下士子,福绵于大周百姓,老大人,寡人代表大周在此谢过。” 徐祖寿被扶的双手轻微颤抖,连忙从大王手中拿出,躬身鞠道,“大王谬赞,老朽惭愧当不得如此,老朽有一事,还需向大王告罪,请大王责罚……” 大王赶忙扶起徐老大人,神色和颜道。 “老大人万万莫消如此,有何事老大人请直说,寡人不怪,但说无妨。” “大王且容老朽禀明,老朽家风陈锈,再加上年事已高,竟未查有品性恶良不肖子孙,辱坏门风,莘莘桃李,遗忘圣人高言,从虎为伥,杂臜鼠窃之辈恶意为官,阿谀蠹虫之徒朝夕秉政,致使国家,百姓饱受鱼肉涂炭之苦,老朽……老朽愧对天地,愧对大王,愧对祖宗,愧对圣人啊,如此这般老朽愿舍弃此身,为天下苍生赎罪!” 说完,徐老大人扔弃寿杖,步履蹒跚,借欲纵身于淮河之内。 旁边晚辈子弟,父老乡亲见状,连忙劝住司徒老大人,余人见此,急忙俯身跪在大王身前,痛哭垂涕哀求道,“大王,求大王慈悲,劝劝老大人吧,求大王慈悲,求大王慈悲……” 大王嘴角抽动,眼角含恨,随即深呼吸一口气,直往老大人身首,和颜悦声劝道,“老大人切勿动此念,晚辈学生过失与老大人何干,至于过失鄙者,当付有司论其罪过,老大人安心,咱们就先进城,此事当三日后朝议。” 徐祖寿见此,接过子弟侍者捧送寿杖,低眉顺耳奏道,“老朽万罪,谢过大王,德真府士绅乡老恭迎大王入城!” 身后士绅乡老,依声告道,“恭请大王入城……” 文士荀矩见此,请抬羽扇,将领李继祖见此,右手拔剑,振声高呼,“大王万岁,大周万胜——” “大王万岁!” “大周万胜!” …… 大军呼声如雷,声浪犹山崩海啸般袭来,连绵不绝,后浪盖前浪,雄师百万莫过于此,千军万马,黑云压骤,气冲霄汉,仿佛天地间被破开一个隆口。 士绅乡老战战兢兢,左右扶持,脚步轻浮乱徙,胆小如鼠之人甚众,额头密汗不断,挛袖拭者接连不穷,以致于人群之中,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弛肩继踵痛叫者比比皆是。 …… 大王见此,嘴角抿笑,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似未曾有过一般。 第二章阅军 初阳桥,为前秦太宗时期所建,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后代朝廷也有不断修缮,桥长百二十丈,建于淮水两岸,方圆数十里无他桥可过,此桥为德真命脉,是谓兵家必争之地。 大军分批过桥,脚步凌乱,此乃荀矩所言,至于其缘由,尔等看官猜啊! 大王抚剑立马桥上,眼目远眺,感慨万千。 “文宪,桥已过,代表着寡人不走回头路哦!” “是极,大王,着新衣毋行旧路,先贤所言耳!” 大王默言不语, 勒马驻行, 闭目侧听。 忽的,左手锵剑而出,右手弹而歌曰: 吾兴即发,有清平乐·大桥一词,且听吾道来, 天开两半,一道飞银汉。首尾不曾相顾见,沧水怒归石岸。 东西环仗从连,飞骑直入长天。伫立前头凭问,古今人物谁还? …… 众人皆垂首不语。 “走吧,寡人兴起,未告知各位。” “大王神作,令吾等震耳发聩,其中气势,非胸襟广博之士不能作也,老朽虽愚,却能细品其中滋味,忘乎所以,请大王赎罪!” 大王抬手挥免,“老大人谬赞,寡人惭愧,今日本该大喜之日,不该如丧考妣。” “哈哈哈,是极是极,今儿个大喜之日,合该欢笑言语,诸位是否?”荀矩见此,抽声向着众士绅乡老笑视道。 “文宪公所言极是!” “当是荀令书所言!” “妙极,彩——” …… 初阳桥在德真府南处,是以众人本该从南门而入,却栾裕,齐德威二帅大军驻扎东门军营,等候大王检视。 东门 栾齐二将共十三万大军驻扎于此,漫原竟被帐幔,方圆十里不见一份树野。 二将早已恭候军营辕前,二帅身披细纹鱼鳞黑罩甲,身着漫红锦花袍,头戴束发鎏金冠,腰系锡铜烫金环腰带,背罩红色披风,左首之人,身高八尺,体型壮硕,方面阔口,一脸威严之相,此乃猛威军大将军齐德威,右手之人身形短小精悍,圆脸细眼,和蔼可亲,乃扬武军大将军栾裕。 大王銮驾稍住,金宾仪仗随后,旌旗招展,罗伞延盖,兵戈涔锋,君王威仪宣凡滔天。 二将面色紧绷,策马前向而驱。 前头有进身器御侍卫大喝,“来人止步!测名方前——” 二帅早有准备,严声回道,“末将齐德威(栾裕),奉吾王诏,于九月初兵发横川道,上承天命,下顺人心,征讨前赵暴虐无道之师,时至今日,方才定下最后一城德真府,末将有愧,承吾王恩德威仪,德真府已下,特交还吾王所赐金鈚令箭,虎符印信。” 大王点头称赞,“二位将军劳苦功高,实乃我大周之柱石,传寡人令,今晚设宴犒赏三军,录事参军,诸功曹且记下诸军功绩,待三日之后朝议封赏!” 栾齐二帅,行军参军,录事参军,诸功曹稽首拜谢,“末将谢大王厚恩,吾王千秋鼎盛,仁寿无疆!万岁,万岁……” “吾王万岁……” “大周万胜……” 大王微眉一展,请扶众将平身。 少顷,拂袖转身,跨马蹬行而行。 身旁众人见此,急忙会意。 奉车侍从大呼道,“众将听令,演军至始,宣总阅都督使觐见——” 栾裕见此,翻身上马,马蹄急促短行,片刻便至王驾之前。 深呼吸,再深呼吸…… 这一刻,栾裕脑海中浮现出几页画面。 荒芜田野,龟裂土地,嚎啕大哭的孩子,命悬一丝的老人,蜷缩在墙角的老妪,躺在地上血流一地的男子,如狼似虎的官吏,以及官吏手里那一小袋的稻种…… 时过迁境,当年悲凉凄惨的孩子如今已是横扫天下的大将军。 泪—— 从嘶红的眼眶中夺逃而出,顺着脸颊重重的摔在地上,裂成八瓣,随后又浸入干裂的泥土中。 两个流泪的人渐渐跨越时空重合在一起了,他就是他,他已不是那个他,而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他…… …… “启禀大王,末将栾裕率领大周铁军…于此…末将代生还安康者…血洒疆场者…鳏寡孤独者向大王叩拜!” 说着,栾裕翻身下马,单膝跪拜于点将台下。 大王见此,沉默不严,带着沉重脚步上前搀扶,“卿受累了,免礼!” 说完,右手抽剑高高举起,“大军尽起,阅校!” “末将尊令,大军阅校——” 云楼之上,令旗挥动,十方大鼓尽按,十三万大军风起云涌。 “风——” 只见场上云台之上,传令力士齐声大呼,十几人的声音高亢洪亮,如晕浪般穿破云霄。 “风,风,风……” 大军变幻阵势,脚步随音动,一步一音。 十三万大军齐唤阵,天地间苍茫闻声垂。 “定——” “咚咚,恰,咚……” 后有人引永遇乐·观军作词赞曰: 纵向千流,横延百里,杀气腾宕。斧钺如林,投鞭断海,刹动凌霄响。为国羽翼,如林势盛,强却四夷兢望。故回头,旌旗染血,猎风长卷浮仰。 遥斜彼岸,沉拙东海,激起穿空巨浪。秦赵疏芜,宫墙萧残,弓马天骄葬。舍凋鹰恶,引窥狼顾,州土遍失焦壤。此今时,腾龙渐醒,尔国可挡? 大军骤然歇声,鼓声随即响起。 大王拍马上前,目视军阵,横手握拳放置于胸口,朗声大喝:“大周万胜!” “万岁,万岁!” 受阅将士激动回应道。 “大周万胜!” “万岁,万岁!” …… 前锋营是猛威军的刀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斥候敌情,散布地形,使大军得以未战先谋,功劳甚大。 横塞营,清一色重骑兵组成的钢铁洪流,大周兵部主办,军器司承办的大型重甲,以百煅练铁制成,坚固的札甲并接成的人型堡垒。 选八尺巨汉,膘壮战马,内穿锁子甲,中披麻织甲,外罩百煅札甲,人马俱铠,以铁索相接,配千机弩,可射三矢,射距五十步,入阵之时,临敌阵四十步斜发,三轮连射之后,前排重骑执丈八长槊,破开大盾、鹿角、挑枝、拒马等防阵之后,由后排将两口登锋刀横于马鞍之上,突入敌阵,将敌军步卒席卷一空,马蹄所踏之处,血流漂杵,刀锋所划之间,尸横遍野。 横塞重骑,取横贯天下,逐延塞外之意。 大王乘骑经至横塞重骑面前,扫目长视。 横塞将士见此,将马槊横于胸前。 “哗啦!” “横塞所至,杀死灭生——” 大王点头右手握拳横于胸口,继续策马前行。 是时,大军杀气腾腾,刀枪斧钺点点如星,德真府东营校场上,一股秋黄草肃杀气弥漫开来。 …… 溟阳精兵,因为大多数军士都招自溟水之畔,从小就翻江倒浪,翻山越岭的渔猎子弟身形灵活,他们是从小活跃在枚山溟水之间的猎人,这些少小弓不离身,在山野之间来去如风如履平地的健儿,使得溟阳之地尽是精兵。 先天性的体格优势,让他们当仁不让的承担了大军的斥候,千里来去行如风,天下只在信囊中,这是对他们最高的赞扬。 猛威军斥候营统镇闻沽见大王临此,连忙回应道,“猛威斥候营拜见大王!” 大王见此,抬手居礼,“众君受累!” 陈三元是斥候营的一名旗正,与大王是一个姓,只是大王出身于山堰道潭州陈氏,而他只是个泼皮破落户。 由于早在前秦年间随大王起兵,后一直转战天下,与前秦猛将左凉英打过,与起义军忠献王尚遂打过,与前赵的大将鞠立甫打过,因为一直比较惜命,打了几十年的仗,没一次拿过敌人的黔末(头颅),现在还是斥候营的旗正,论才能陈三元平庸,论交际到现在还未曾识得斥候营所有主官。 只是这夯货有过人的资历,闹了半天统镇看在随大王起兵的份上给了个旗正。 大王行马至此,刚好到达陈三元面前,温和又威严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官兵,而被检阅的每一位将士都拼命的昂首挺胸,将自己最威武雄壮的一面呈现给大王。 突然,大王眼光一亮,嘴角咧笑,策马行至相中之人面前。 “你可是陈三元?” “回大王……末下正是!” 突然被大王关注的陈三元异常激动,本来不善言语的他被大王问话后,更加语无伦次,但是又因为自身是斥候营一员,害怕落下面皮,只得借用大声嘶吼来掩盖心中的激动语气。 “哈哈哈,好啊,你可是在寡人起兵的时候就在的老人了,现在官居何职?” “回大王……” 正准备回话的陈三元,突然看见大王身后的闻统镇朝他眨眼。 陈三元也不知怎的,突然灵醒,“回大王,末将刚被提为斥候营散兵校尉。” 不管大军在何处征战,汹汹铁师的背后总有一些辅兵、征夫负责后勤辎重,一营之军多达五千余人,辅兵征夫约莫需两千上下,斥候营因为其特殊性,未配有辅兵,负责后勤辎重勤杂之事的是散兵。 按照大周军制,除辅兵外,征夫,散兵皆不入军籍,是以散兵校尉辖散兵、征夫之流,属于该营统镇所管临时军职,战后即收回印信。 因此散兵校尉任免全赖该营统镇,任命文书,将籍也有该营录事参军掌管。 “哦?哈哈哈哈,散兵校尉了,不错不错!”大王眼睛眯笑,颔首称赞。 说完,大王转身就走,等众人从思虑中醒来,身影已在战马之上。 闻沽统镇待大王走后,悄悄问录事参军,“这位老兄是何方人物,怎的大王会如此相待?” “将军见谅,末将也是方才查知,此人名叫陈三元,与大王同是老乡,从大王起兵之时,专门投大王而去……” 闻沽细思之后,点了点头,暗自思虑。 待录事参军走后,悄然行至行军功曹之侧,俯首轻语,“斥候营甲部丙领庚旗旗正陈三元,斩敌首四十八级,率该旗烧毁敌军粮仓四处,斩首校尉两人,生擒主簿一人,行军参军一人,知否?” 功曹额头冷汗连连,喉结干咽一下,颤声称道,“是……是,那这具体……” 闻沽钢牙轻咬,低声说道,“让给他,去从本营其他人手里给我弄过来,等大王训阅结束后,让斥候营所有校尉、领总来我帐里,贻商军机!” “是!” …… 第三章夜议 德真府作为前赵陪都,前赵世宗皇帝龙兴之地,世宗在登大宝之后,将潜邸王府改建为皇帝行宫——崇光宫。 崇光宫不比泸陵皇城兴阳宫,但论其规模也是不小,足有一千九百余亩,间室七千余间 。 崇光宫作为帝王行在,按礼制,也不能弱了其帝王威仪。有外朝内庭之分。崇光宫是前赵第二大宫殿,内有大型宫,殿、亭、室三十余处, 外朝三殿有承天殿、太昌殿、德隆殿,前三殿主要用于朝会,臣议,国膳,殿试等重要朝政典仪,承天殿是用来举行典礼和殿试之处、 太昌殿是皇帝和众臣国膳、朝会休息之处, 德隆殿是常朝、临时众议之处。 三大殿之左乃是太后所居之处,称为宁和宫,右边是东宫太子所居的承命宫以及北处的禁卫武库北宫。 外朝之后乃是内庭三宫,皇帝寝宫乾阳宫,皇后所居之处坤和宫,还有未成年皇子和嫔妃所居之处定安宫。 由于战乱和前赵朝廷的没落,崇光宫少有修缮,致使各处宫殿有些破败陈旧。 早先在攻取德真府之后,荀矩就令工部官员修缮崇光宫,尽管时间紧迫,但工部还是三班倒,加班加点抢修出几所能居之地。 位于外朝宫殿的谨思殿就变成了大王的寝宫,内庭中只有前赵贵妃所居的无瑶宫和前赵皇帝小憩的颐香园尚且完好,经过短暂修缮后,无瑶宫作为王后李氏和诸位王妃的居所,颐香园作为太后文氏的清养之地。 其他随行而来的文武大臣只有将就明文殿和清武殿暂居,至于大周朝议,只有放在前赵皇帝的御书房德阳殿了,这里尚且有人打理,并未落下。 是夜,随行大臣纷纷聚拢德阳殿。 荀矩上前俯身行礼,低头禀告,“大王,德真已下,臣会同礼部,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御史院,各道都督,各行营元帅,各军大将军和司天监,太常寺,光禄寺,大理寺,鸿胪寺,宗正寺,太仆寺,司农寺,内府寺,国子监,翰林院,各道政台,各世家士绅,一致请奏大王,陈疏已下录奏。” “请大王定夺何时登基称帝,分邦建国,以安社稷,请大王定夺何时规划朝廷府衙,各道分化,朝廷法度,礼仪宗法,以安国家,请大王定夺何时分封皇室血脉,封赏文武,世家士绅,三军将士以安众心。” 说完,众人俯身叩首而拜,“臣请陛下早登九五,安我大周文武臣民之心,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王脸色一变,拂袖抽身离开九五龙椅,眼眦决裂,怒叱众人道,“尔等,想陷寡人于不义乎?” “寡人起兵,本不为权势富贵,乃是为我亿万黎庶,为天下苍生安享太平而奋刀兵,何时为此腌臜膏肓之位!” 荀矩见此,脸色如常,跪地不起,哀声求道,“陛下,此非为权为利,陛下上承天命,下顺人心,扫清宇内,席卷天下,百姓仰恩,四方沐德,此非为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臣恳请陛下登临九五,执握乾坤,宜定万里江山社稷!” “陛下!”礼部尚书赵南终列身出席拜道,“陛下赎罪,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南终今岁年过花甲,因为是海内大儒,著《择语》一部,为天下儒生所崇,赵老尚书所修儒学桂子一派精言广义,乃是当今儒学执天下牛耳者,因此赵尚书所言,大王不得不慎重对待。 “赵尚书但说无妨,寡人且维谏也!” “陛下容老臣道来,自前秦以来,四海纷争,天下仓噩,后值前赵,外有鞑虏嗜危之困,内有刀兵腥寰之苦,伏睹大王,自登位以来,德布四方,仁及万灵,以仁义之王师,而定丘墟之天下,功被重阳,德盖羊叔,虽常、柏无以过此。今群臣会议,皆以为赵祚已终,周命该旺,望大王垂怜,以天下苍生为念,即登大宝,安天下臣民之心,若如此,老臣虽死无憾也!” 大王抬起的手僵住,立于丹陛之上半晌,随后叹气道,“重阳君、羊叔君乃古之圣王,常、柏二帝功盖寰宇,寡人不敢列也,登基此事不急,天下刚定,吾等迫不及待登临庙堂,天下之人该如何看待?寡人岂效仿篡位夺权之逆贼所为!” 说完,大王也不言语,直起身拂袖而去,入于后宫,众官见此,不敢再妄言,只得退散而去。 …… 颐香园 大王立于门口,躬身垂首,颐香园之内,人声缄默。 “吾儿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老婆子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大王拱手稽礼,温和回道,“是,母亲!” 入内 一间不大的雅室内檀香氤氲,室内装饰简朴却又尊贵,青烟屡屡拂过内里的佛像,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太太正跪在佛像之前祈祷。 大王不敢言语,侧身侍立于佛堂帷幕之外。 盏茶功夫稍刻便至,一位年纪稍大的侍女碎步轻声来到大王跟前。 “太后祈佛毕,请大王随来!” 大王也不言语,只是躬身行礼,跟随侍女趋步上前。 立于太后跟前,大王跪地叩首请安。 “儿陈轼,恭问母亲金安?” “老婆子还不错,但是吾儿,你可是清瘦了些哟!” 说完,太后在在侍女的搀扶下,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摸了摸大王遍布沧桑的脸颊。 “说来,你也岁数大了,这黄土,也埋到胸口子喽!” “谢母亲关心,儿虽年岁渐长,却还能在母亲膝前尽孝!” “哈哈哈,好啊,好啊,今儿个德真府已下,这天下啊,就算太平咯!吾儿也别嫌老婆子絮叨,这当君王就得心中有百姓,怀仁德行义事。” 大王连忙低头称是,“儿多谢母亲教诲,此身你不敢忘!” 太后回首望了望佛龛之下,那几个雕刻者陈氏先祖的灵位,怔了怔神,嘴巴微张,却又叹了口气。 “老婆子没怎么见过世面,也不懂诸公朝政和国家大事,老婆子呢,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咱们老陈家和大周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好了,吾儿啊,为娘老了,以后也做不到什么,只能在祖宗面前求列祖列宗和你那早去的父亲保佑咱们陈家平安无事!若是如此,为娘就算此时猝于此处,也无憾了!” 太后看着大王,念念碎碎的唠叨,说完这些,也感觉双目含泪,随即拂袖擦去。 大王见此,连忙跪下,哀声泣道,“维贤吾母,切勿伤痛,母亲礼佛敬祖,仁德爱人,善感天地,必定福寿同享,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儿还还想在母亲膝前尽孝,望母亲保重身体,儿子还有一群儿孙,等着听母亲的教诲!” 太后眼中突然泛光,喜声唤道,“是极,是极,老婆子怎的忘了,汝长子鱼奴儿何在,老婆子记得这小猴子今年孩子几岁了?” 大王连忙拭去泪涕,嬉笑言道,“鱼奴儿的所生之子都七岁了,母亲您忘了,鱼奴儿名字和其子之名,都是问过您的!” 太后恍然大悟,皱纹满眼的浑浊瞳孔透露出一丝溺爱,“哦哦,老婆子这记性不好,忘了,忘了,都长大了,你是咱家里的老三,老大老二去的早,你就是老大,后面老四、老五、七妹也去了,你和老六、老八、哦……还有九妹……” ”咱们娘儿五个相依为命,那时候可不比现在,家里没粮食啊,你和老六俩人去偷隔壁老孙家的烂菜叶,还被别人追着打,后来你和老六、老八捡了个野菜瓜,你们哥儿几个高兴的啊,急腾腾的去削,你手筋就是被老六那小子不小心削断的吧,你说说这都是多少年了,那会儿你爹吓得,背着你走了十几里地去看郎中,这过的可真快啊,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从旁轩窗吹过来的风,让太后眼里不自觉露出一面面追忆。 “可惜呀,老大老二老四老五七妹,还有你那不成器的爹,他们要是还在,今儿可得多高兴啊,你说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们老陈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大王连忙朝侍女使了个颜色,侍女见状会意,“太后,您请宽心,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从明个儿开始,就会天天有子孙朝您磕头请安,儿孙都环绕在您的膝前,您想想这得多美满啊!” 太后点头称赞,擦干眼泪,“是的呢,老婆子还有这么多子子孙孙,他们都得来看看我,我很知足,老三,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哦……对了去看看锦娘她们,她一天天的操持着你那后宫也怪累的,老婆子牙口不好,这有盒子糖酥点心,你给孩子们送去!” “儿知晓,母亲稍安,儿退下了!” “去把,你也早早休息,你也打了半辈子仗,该享受享受了!” “是,儿告退!” 大王躬身退出佛堂,望着天上的月亮,缓步行走,身后的侍从太监见状,并没有吱声,只管盯着脚尖,趋步跟上。 皎洁的月光,稍稍有些枯黄的花园,湖园中亭上孤立的人影,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神。 那人轻轻的沉吟道: “早夜湖平水雾清, 周天几落晓残星, 临亭恰有秋风过, 扫尽云开见月明。” 轻轻的声音只传于周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侍从太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双手紧握,指节发白,苍白的笔尖凝出一滴冷汗。 “啪——” 冷汗无情的坠落在坚利的石尖上,使得寂静园子里的多了一声悲凉凄惨。 …… 第四章无用之士 夜深人静 赵怀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锦衾裹住头部,手脚紧紧勒住。 深呼吸,再深呼吸。 随后又逐渐放松,敞了敞后背全湿的内衫,猛然间全身绷紧,从床上坐起,右手悄悄从枕头之摸出一柄短剑,左手轻轻抓住竹枕头。 “你是谁,为何半夜来此?”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赵怀平手里的东西轻轻滑落。 伸手慢慢摸向头顶,一支短矢深深的插入头顶三寸之地。 “呵呵呵,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无能!” 来人慢慢抬起头,揭下斗笠,赵怀平借助微弱的月光仔细的端详。 “是……你?” “哼!是我,怎么,没想到?” 原本紧张不已的赵怀平顿时松瘫下来,身躯佝偻的靠在墙上,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早该知道这一天回到来的,可是……” 突然又疑惑的望着来人,“那你为何要来寻我?你应该去找……” “呵呵呵!”来人阴测测的说道,“你在教我做事?” “你……” “废话休言,我是问你,你是吃肉还是吃糟糠啊?” 赵怀平愣住了,疑惑的问道,“这二者怎么说?” “官居高位,奉享勋爵为肉食者,无能之至,逆来顺受为糟糠贱民!” 说完,两人沉默不语。 良久 赵怀平抬头问道,“这么说那些人……” “还在!” 来人不紧不慢的打断问话,轻勾千机弩机簧的右手食指,逐渐放松下来。 赵怀平点了点头,“我的名字与你的名字,是那人起的,我从未……” 来人嘴角勾起一抹残笑,一挥手打断赵怀平的话,轻轻说道,“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只需要你帮忙运送一些人即可!” “一些人?” “嘭——” 又一支弩矢从耳旁擦过,锋利的矢刃划过赵怀平的耳垂,少顷,温和却又稍稍有些冰凉的血液顺着脸颊慢慢滴落。 “嘴巴不是用来说话的,记住了,无能之人!” 赵怀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右眼微眯,突然左脚踏出一步,左手握拳击向来人额头。 来人丝毫不甘示弱,右手挥拳迎向赵怀平。 “啪——” 两人一击即退,赵怀平后脚踩死死住地面。 “咯吱——” 来人眼睛瞪大,后退两步,未立稳的腰身撞动了房间里的桌子。 “没想到啊,你竟这般深藏不漏……我以前看走眼了,告辞!” 赵怀平脚步一动,身影滑至窗前,刚好拦住了来人,轻叱一声。 “站住!” 来人阴冷的看了看赵怀平,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无用不是无能,平淡也不是平庸,你认为呢?赵念和!” “哼!” 来人冷哼一声,拨开面前的赵怀平,身影一闪,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 良久 赵怀平站在打开的窗前,嘴唇紧紧闭着。 右手深入怀中,轻轻地从脖子上扒拉出一块玉饰。 那是一枚上圆下方的形状,上面刻有一轮太阳,周围以锯齿状的太阳光芒所环绕,太阳下是一块方形的平块,上面镌刻两个字——平和 赵怀平将玉饰小心翼翼的塞入怀中,左手扶着床边,脑海中回想出一幅幅画卷。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一位中年男子将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送往城中一处府宅尾门之后,又匆匆消失。 两个孩子不知所措的被一名仆人接了进去,扭扭捏捏的脚步让两人走的极慢。 年纪稍大的男孩畏畏缩缩的躲在另一位男孩身后,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年纪稍小男孩的背襟。 而站在前面的男孩高高的挺起自己瘦弱的胸膛,强装作冷静的他,小腿不自觉的颤抖着。 “你俩在此稍后,不可走动喧哗!” 说完,仆人将两人扔在一处小花园内,没有多说话转身离去。 大男孩悄悄的对着弟弟说道,“阿弟,他们会不会……唔!” 小男孩连忙转身捂住兄长的嘴巴,“兄长,噤声!” “这个地方不简单,我们什么话也别乱说。” “嗯嗯!” 大男孩见状,慌忙的点了点头。 …… 时间不断的流逝,花园内假山上的水滴一次又一次的落在下面的水潭之内。 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两个小子就一直站着不动,余冬的寒气还未完全褪去,尽管脚趾被冷的僵硬,大腿已经累的发抖,但两人没有出一声。 突然昏昏欲睡的大男孩被小男孩摇醒,被惊吓的大男孩浑身一颤,因为站立许久,腿部已经没有知觉了,身体不受控制向地上瘫倒。 小男孩没有去扶兄长,反而冷声说道,“大人,您已经站在这里窥视我们许久了,请问您是何意?” 瘫软在地的大男孩傻愣愣的望着弟弟,嘴巴长的许大,忘记了自己还在冰冷的地上。 “哈哈哈,小小年纪,江左小郎果然名不虚传,老夫受教了!” 话音刚落,一位约莫四五十的灰衣中年从假山转角处闪出。 小男孩慢慢的挪动脚步,待舒缓了浑身的僵痛之后,转身扶起兄长,顺手为其拂去身上的泥灰。 小男孩拉着兄长来到中年男子当面,拱手施礼道,“小子赵隗及兄长赵侃拜见大人,敢问大人尊面?” “嗯,老夫谢凇,字道凝,二位小郎可知晓?”谢凇抚须温和的笑道。 “原来是雾山先生当面,小子驽钝,不曾识得先生,望先生赎罪!” “我知道,我知道,谢先生,你是谢先生,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两种不同性格的孩子倒也有趣,谢凇对于赵侃的无礼举动也熟视无睹。 “既然汝等二人找老夫有事,可随老夫到书房一叙!” 说完,也不待赵侃、赵隗回应,谢凇直接转身从花园中的一条小道负手而行。 “好奇怪的老头儿,阿弟,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大兄,休得胡言,快快追上雾山先生!” “好好好,我这就来。” 紫气东来阁 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坐在案前,左手大拇指摩挲着一块镇纸,右手执笔,道道笔画在上好的章纸上纵横交伐。 谢凇轻轻的来到阁外,朝屋外一角轻轻点头,然后领着赵侃和赵隗来到门口。 “ 冻破南湖渚浣沙,小桥重续旧人家,提香嬉戏几娇娃。 绿水黄花飞社里,乳燕堂念望斜暇,人间春日又繁华。” “先生,我这首浣溪沙作得如何?” “公子大才,情合意中,意应情内,动静绌拗,上好佳作!” “诗词再好,也不过是陶冶情操的小道,比不得现实中的治国安邦之策!”公子抬头轻笑,“看来动作挺快,这两位小哥骨骼清奇,聪慧灵睿,善!” “赵侃、赵隗还不见过公子!” 二人见状,急忙施礼,“赵侃(赵隗)见过公子!” “嗯,免礼,你二人之情,吾听雾山先生提过,汝父乃临海道蛰阳郡都督府巡检司司镇赵胤霖,上月因公殉职,现投奔汝父之师雾山先生而来,吾所言可否属实?” “回公子的话,确是有此!”赵隗模仿者大人的样子给公子和谢凇各施一礼。 公子也不再多言,右手玉笔一扔,从案上拿起一个锦囊,“吾也不是啰嗦之人,现有两条路,其一,此锦囊中有纹银百两,可予你二人,你们可以拿着去乡下做个土财主,或者回老家做点生意,” 然后指着案上的一个旧木盒说道,“其二我这里有两枚玉佩,带上它,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的命也是我的了,如果你们以后胆敢背叛,我会让你们享受到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当然,跟着我,你们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金银还是美人,亦或是高官厚禄!” 公子轻轻的说完,转身面向窗外,也不言语。 七八岁大的孩子能懂什么? 但是出于旧情,公子还是选择尊重两个孩子的选择。 这时,站在一旁的谢凇轻轻动了动嘴唇。 “你们是想吃肉还是吃糟糠?” 赵隗不解的问道,“这二者怎么说?” 谢凇看了看公子,见他没有说话,便再说道。 “官居高位,奉享勋爵为肉食者,无能之至,逆来顺受为糟糠贱民!” 众人俱不言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窗外本应是春日绚烂的繁荣景象,可是却不知怎的,萧索凄凉的紫气东来阁,处处透露着代表深秋的衰败和腐朽没落。 过了不知有多久,耳边叽叽喳喳的麻雀一直未曾停歇,许久未曾说话的众人,脑海中只有嘈杂纷乱的鸟叫。 这时,一直不曾言语的赵侃突然涨了张嘴,“那个,我……我想拿银……” “不,我们选择玉佩!” 不等赵侃说完,赵隗高亢的声音为了盖过大兄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大兄,听我的,选玉佩!” 公子沉吟不语,随后又抬头看着赵隗,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赵隗,又随便扫了扫赵侃。 “确定?” “然!” 谢凇这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那好,那老夫就再赐你二人表字!” 公子突然挥手打断谢凇的话,“不,我亲自赐给你们!” 谢凇眼睛睁大,不可质疑地说道,“这……家上……公子,这不符合礼制,太重了!” “先生,此乃吾私事,只要我们都不说,就没人知晓,你说是吗?” “公子所言极是,善!” 公子一只手拿着木盒,另一只手打开盖子,从中取出两枚玉饰,皆时上面一轮太阳,周围被锯齿状的光芒所环绕,而下方为一块玉板,上各刻有两字,怀平,念和。 赵怀平 赵念和 “平和为我大赵当朝陛下之年号,汝等谨记,此生务必效忠陛下,效忠大赵,如有背叛,将受世间最严酷之刑罚!” …… 府邸的大门外,两人已经被送了出来,他们即将被送往大赵边陲集训。 北原 东海 西狄 南庭 “大兄,你为何要选那区区白银?” “阿弟,我只不过是想回家而已,我怕……” 赵隗望了望四周,“你知道那公子是何人吗?” “我隐约听见谢先生无意间称他为家上,这是习惯使然,而且在大赵朝,能被这样一位大儒尊称为家的,只有一人!” “什么人?” “家上,太子家上” 赵侃愣了愣神,小嘴微张,胸口紧紧的呼吸了几下,咽口唾沫,“你是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如此。” 赵隗用手指绕了绕略微有些分叉的发梢,低头哽咽道, “大兄,你认为咱们兄弟二人能守住那横来之财吗?而且你不想查明爹娘怎么死的吗?” “我……” “大兄,你真无用,无用之士!” 第五章大议 德阳殿 本为崇光宫内皇帝的御书房,坐落于宫城东北处,因德真崇光宫是帝王行在,所以规模稍小,但也不算鄙陋。 德阳者何也? 淮水分支有一河,环肆德真东北角而过,故名德水 德真之北,德水之南,古人称山南水北为阳。 又取大德之盛,如沐乌阳之意。 德盛于崇光之内,阳开于阊阖之间。 所以称德阳殿。 大殿之上,九五至尊位空无一人,众卿除履歇兵,躬手趋步,按文武尊贵两方排毕。 一位鸣礼太监挥手撞钟,一位仗礼太监高声宣道,“朝议将始,众卿噤声——” 此声之后,议论纷纷的大臣连忙停住互相问候的声音。 鸣礼太监翘了九下之后,仗礼太监高呼: “大王驾至,众卿跪迎——” 少顷 大王身着黑领玄袖衮龙绛服,头戴九九冕旒冠,腰环镶玉金丝玄织龙纹带,左挂赤金四组绶,右备绛金四彩容臭。 正式的朝议是十分庄重的,本来大王为人谦和,非常反对繁琐的礼节和跪拜之类的,但是在大朝议这种十分**的地方还是选择了遵守礼制。 “跪!” 众人齐跪于大殿之上 “拜!” 众卿皆拜 …… “朝议正始,诸臣易奏——” 仗礼太监话音刚落,文官前排有一人闪身而出。 “臣户部尚书陶竹有本上奏!” “我大周天下刚定,全国各地人心惶惶,百姓未定,各道户籍,赋税,田亩,漕运,水利,鱼盐,山泽,矿石,货币,府库等尚未明细厘清,各道府库与我国库纭乱,农田土地荒芜,商贾货值歇声,臣请万急,着各部有司,各道有司,立堪此事!” 大王点头,“嗯,陶尚书所言极是,着兰台左章事,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御史院御史大夫,尚宝监掌印都监齐议,三日之后给寡人拿个章程。” 被大王点到名的众臣连忙出列,躬身领命。 “启禀大王,末将猛威军大将军齐德威有本上奏!” 大王点头抬手道。 “准!” “我大周军队现有战军八十三余万,镇军一百二十七万,各道城守军八十万,各地巡检司约二十万,末将以为天下已定,当精简军队,淘汰老弱病残,给予安家费,抑或安排谋生之事,举国上下当整编兵务,将军镇城改设府衙道台,以适民生产之要,另我大周外环伺皆敌,内匪寇猖獗,末将恳请大王下令,战兵对外以安疆土,镇军镇守各塞以备不时,各道城守军、巡检司协同出军剿贼灭恶,誓还我大周朗朗乾坤!” “齐将军所言非虚,我大周于丘墟之处才立,内外糜艰,着兵部,户部,各军将军,御马都司监秉笔太监,各道镇军主将,御史院御史大夫拿出一个章程,各城守将,各地巡检司主司,务必协同操办,如若有误,以军**处!” “臣工部左侍郎白世彬有本奏……” “臣鸿胪寺卿蒋裕隆有本奏……” “臣刑部尚书夏傅有本奏……” …… 大殿之上,众臣对各处纷纷秉政上述,议论纷纷,最终由请圣裁。 大殿之上,众臣尽言献策,明煌煌的蜡烛依然照亮,大王坐于九五至尊下首一位,良久,身体不适的他稍稍扭动了一下疲惫的身躯。 一旁侍从太监见状,连忙会意,伸手一招,不多时就有太监捧来一杯绵茶润口。 大王看着眼前的礼部提举通选司郎中高崇侃侃而谈,时不时点头称赞,之后又很是自然的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磕——” 大王覆上帽碗盖,淡描着五彩青花瓷的茶碗于碗盖轻轻碰撞,两者之间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大王明察,以上乃是臣之奏告,恭请大王圣裁!” 在茶碗合盖声响完之时,高崇也陈述完自己的奏章。 “嗯,科举之事关乎大周国朝兴盛,便伏万民之圣举,当重视之,着兰台右章事,礼部,吏部,各道提学,司礼监共行商议,稍后给寡人一个章程!” “遵命,吾王圣明!” 高崇抬手躬身施礼推下。 这时兰台左章事荀矩轻咳一声,大殿之中人生慢慢静下来。 “臣兰台左章事、上治卿、通议大夫,少师、横川道行事政台、海兴县候荀矩有言!” “荀书令有何言,可尽道来!” “臣闻天行有常,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当有明德之君,代天狩牧。天下众生盼望久矣,知黎元不可以无主,故有人承天顺命而临。社稷时难,则戚藩定其倾;郊庙或替,则宗哲纂其祀。望大王枉自猥屈,栖身而累民,与天下安,臣冒死进谏,顿首死罪!” 大王脸色忽变,立身怒叱道,“荀文宪,还有你等,头一次于浔阳,再一次于谨思殿,现在有于此,三次劝进,是何居心?想陷我不义否?” 说完,大王拂袖离去。 荀矩咬了咬牙,扑身上前,死死攥住大王衣袖,哀声泣道,“大王如不登临那九五至尊,这刚刚一统的山河社稷将会人心各异,追随大王的文武众人将会人心不附,黎民百姓也将无沐圣恩!” 众人俱上前拜倒,“臣等冒死恳求大王早登大宝,以安天下!” 大王叹息一声,闭眼垂声,“寡人本潭州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然寡人不忍天下苍生黎民,奉天命而兴王师。” “二十年来,寡人灭北秦,收岭北,破西狄,复南庭,诛暴赵,除东夷,方得一统天下,澄彻宇内,海内群雄无敢与寡人称雄者!今我大周众人聚议,皆愿顺应天意,并齐人心,扶寡人坐九五,寡人薄德不敢试临,可众皆三请,寡人不得不应人心,听天命……” 说完,大王扬袖离去,众人山呼万岁。 …… 固原道 云栖陉位于朔州府两百里外的千顶群山之内,因为每至夏秋之季,总有云层栖息山腰,所以得名云栖陉,狭长的山陉如同城门一般守护着北疆,防止北原的内山、渠伯两部游牧民族袭扰南下,除开这千顶群山,塞外北原之地与塞内固原道朔州府、祥州府、洣阳府一马平川,不过这群山之处方圆百里山势险峻,奇峰怪石不可胜数,想要绕过号称有千顶之多的千顶群山,至少要绕道三百里外,从白牛峡通过,因此前朝多于此设立军塞。 由于这也是联通塞外的必经之地,商贾也喜欢从此运粮食、茶叶、丝帛出塞贩卖。前秦之后天下动乱,云栖陉也失去了他该有的作用,各处军阀混战,导致流民失所,逃兵无数,就在十几年前,云栖陉被一群强人所占,过往商贾无一不给买路钱,贩,就得给买路钱,不贩,塞外急需的物品甚多,大把的银子有的是人去赚。 商贾也不乏有官府中人支持,前些年也是有官兵镇剿,可是却不曾想到,这伙强人背后的靠山更大,想想也是,贩值货物那点辛苦钱,怎会比占山为王收取过路费容易? 也有些亡命之徒,曾联系塞外蛮夷贵族,约定双方举兵共击,谁知那山寨中好汉无数,兵器、甲胄、马匹、粮草比官兵都还要好,小小的山匪隐藏的实力大得惊人,愣是派出了一队精骑,杀得那内山贵族的部曲哭爹喊娘。 内山贵族忿忿不平,找到内山单于哭诉,谁知单于竟勃然大怒,抽了内山贵族几十鞭子,众人皆愕。 得到了官府和内山单于的支持,山寨越发强大,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山寨又遭到了单于和官府的联手围剿,就算至此山寨仍然实力雄厚,并且也有其他新兴崛起的势力,时常与山寨厮杀掠夺。 云栖陉往南二十里,属于一片荒漠草原地带,名叫跑马滩,原先官军驻扎此云栖要塞,此地遍为边骑集训之地,山上下来的河水流经此地,使得草场水草丰美,朝廷驯养的战马也多驯养此。 后来朝廷腐败,官军收缩回防,云栖要塞也丢给了那伙强人,因为无人打理河道,导致河水干涸,草场也逐渐退化,原本水草丰润的天然牧场也变成了荒凉的戈壁滩。 后来因为总是商贾从此路过,欲行至云栖陉,所以此地变成了马贼时常来打草谷的圣地。 也因为此地地势平坦,土质无砾石,所以导致大伙小堆的马贼流寇滋生,方圆数十里,铁蹄纵横,并不宽广的戈壁滩上,不知有多少往来过客埋骨于此。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凄惨的啼叫,还有远处不多是窜出来的一阵狼嚎,鬼域丛生,好不惊悚。 在一处洼地之中,一堆篝火正被吹来的寒风左右摆弄,渗人的凉意不断从周围袭来,低暗的灌木丛也恍惚有一两团小黑影闪过。 “嗖——” 一只银光划过黑暗, 围坐在火堆的众人纷纷侧目,只见目光终落之处,一只沙蛇被死死的钉在半截胡杨树根之上。 “哈哈哈,老李,你狗曰的真是个天生的强人,多的不说,这暗器功夫可是咱帮里坐首位的!” “哪里,哪里,老大过奖了,老头子我也就这点拿不出手的三脚猫功夫,不值得大伙这般说弄!” 说话的二人,前者是一个虎背熊腰,圆脸粗脖的男子,混不拉叽的布襟外罩着一身绫罗绸缎,最外身还裹着一身皮裘 后者是一个干瘦猥琐老头,黝黑的额头还沾有未洗净的泥沙,说话露出的一口烂黄牙上,还压着上餐所残留的菜叶。 “老大,这小长虫可是好东西啊,咱弟兄几个可有半月未见丁点荤腥了!” “对啊,对啊,老大,你给弟兄们分吧,嘶溜——” 老大笑着打了一下说话的两人,“你傻豆子一个,你竹竿一个,俩咬卵匠,真给老子丢人,就这一条长泥鳅就弄的你俩要死要活?” “哎哟!” 说话二人也年岁不大,两人约莫十三四岁左右,一个龅牙突眼,塌鼻歪嘴,长的跟傻子一样,另一个身躯瘦高,满脸黑不溜秋,只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咕噜咕噜乱转。 “哎哟,老大,你可不能这么踏践我,上回我还看见你在福香楼吃那猪蹄……” “放屁,你肯定眼睛花了,咋会看见我老于吃那香东西?你是不是想找揍?” 说完,老大撩起裤腿,拿出里面一把缺了把的刀,恶狠狠的看着竹竿。 被老大吓着的竹竿缩了缩脑袋,无奈的举起了双手。 老大恨恨的放下了裤腿,一挥手打下了竹竿举起的双手。 这时,干瘦老头挤了过来,嘿嘿笑道,“老大,咱还是说说这商队运粮的事吧!” 第六章登基 淮水,含龙滩 只因堤岸高耸,水中又有乱石堆积,形状起伏跌宕,如潜龙翻倒之势,伴随着江潮的起伏不定,这条石龙犹如含在淮水中央,故名含龙滩。 秋日气爽,微风拂面,旌旗被江风卷起,尾须沉卷翻涌。 距离上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众人劝进,已过月余,兰台六部九寺十二监及各府有司早已为登基建国大典忙的不可开交,也亏的众人齐发力,登基大礼的各个程序早已准备完善,只等今日。 日昳偏,晡时至 太阳逐渐西侧,未申交替之时,也就是民间白话下午三点。 祭天、祭祖完毕的周王陈轼銮驾罗盖并纷聚来,左侧的文太后紧随其后,右侧李王后落后半脚。 山海社稷坛高达九丈,方圆五丈,台阶共一百零八道,暗合九五,名符周天。 陈轼站立在九丈高坛之下,感慨万千,紧了紧身上的玄黄龙纹腰带,撩起玄领黑袖五龙绛服,龙行虎步迈上那巍巍而立的山海社稷坛。 一手撩服摆,一手轻拂十二冕旒帝王冠,行至一百零八阶之上,陈轼缓慢转身,面朝那坛下广场间的十万臣民。 登高俯视,看那世间万物皆如蝼蚁,天下万物皆在一念之间,这也是九五至尊让很多人癫狂欲极的原因。 见陈轼已至,早有几十个大嗓门的唱礼太监高声道,“陛下已至,宣各路臣民跪拜,尊位皇帝号,开国建邦,牧狩万物——” 礼部尚书赵南终见此,率领众臣跪拜道,“臣恭请大王承天命,顺人心,即皇帝位,上奉宗庙,下安庶民,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几次陈轼遵从先例,三辞帝位,这中原古地,自古以来唯有名利最重,名更在利前面,名正言顺是天下大统,只有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率领的正义朝廷,才能巡狩天下,征讨不臣。 早有一旁代表着文臣的兰台左章事荀矩和代表着武官的十六卫大将军府大将军李继祖,各自捧着一盘东西进前来。 荀矩手上捧着三颗玉玺和一个玉圭,分别是皇帝玉玺,皇帝信玺,皇帝行玺,玉圭代表着掌世间文治,李继祖手上的是一个兵符,一支金鈚令箭,代表着对天下兵戈的号与令。 几个司礼太监早已围过来,对着陈轼三拜九叩,又对着荀、李二人躬身行礼,随后将那代表着世间文治武政大权的信物系在陈轼身上。 见文武大物尚完,荀、李二臣退下。 坛上除了低头服侍的太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江边飘过的水汽混合着坛上微微袅袅飘来的檀香,轻轻抚摸着陈轼的面庞,微皱的眉头隐约印示思虑。 “这天下究竟有几人臣服于朕?四夷何时会有异动?民心向朕?国家大乱之后如何大治?呵呵呵……” 思虑正浓,震耳欲聋的司礼太监高呼打断了陈轼的猜想。 “皇帝即位,百官参拜——” 百官参拜皇帝,代表着国家机构正式成立,百官代表着江山社稷和万民臣心,因此不用跪拜,只需行礼即可。 下首的文武百官在兰台左章事荀矩和十六卫大将军府大将军的率领下躬身拜到,齐声高呼,“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陈轼脸色不起惊澜,拂袖免礼,“朕本为潭州布衣,不忍苍生万灵受国乱涂炭之苦,四方度扰染之动,只因前朝官府无能,内不能安民,外不能侮辱,不得已奋刀兵以止戈,圣人云:古不应今,昌不应乱,乃用刀兵止息,是为剜肉补疮之举。幸得终归天命,扫清海内,澄彻寰宇,四海安,中原平……” 皇帝这个位置,古往今来无不是男儿梦中所思之极处。 九丈高的山海社稷坛如同高山大岳般定立在淮水之畔,德真之侧,哦,现在的德真已经改名德阳府了。 九五纯阳命格,天下只有皇帝拥有,德真改为德阳乃众望所归。 遥想当年前秦、前赵,甚至远古圣君定国开疆,那股君临天下,身位天下共主的气魄,挥手之间天下沉浮,喜怒之刻苍生栗舒。 陈轼此刻深有此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无不为其所定夺。 抬望眼,万里山河只此,极目难舒。 几十个唱礼太监传递着这位帝国最高的诏令,声威远振,从北边的固原道云栖陉,山右道,再到南边的越海道、崇云道,西狄诸戎,东海列夷,无不聆听着这位新起而又强大的帝国皇帝的旨意。 “今日朕建国封邦,定国号大周,德真府改名德阳府,为大周京师,年号兴武,于明年元旦正式启用,纪年法分两式,一为年号纪年,二为大周历纪年……” “大周朝廷正式建立,代朕兴理万民政事!” 长篇阔论的华章辞藻缓缓从口中述出,整个大周帝国都在为这些诏令转动。 建国登基典礼成,皇帝陈轼缓缓活动着身躯。 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过来一张龙案,一把龙座。 皇帝缓缓坐下,将身上的印玺取下。 众臣站立许久,有些垂垂欲眠,但此刻无人思睡,个个精神饱满,呼吸沉重,红光满面。 因为在祭天地、祭祖、建国登基之后,意味着分封诸位文武。 大家奋斗了几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公侯万代,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众人俱静,一位礼部郎中站了出来,缓缓打开手中圣旨,“兰台中书承命制曰: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维其功哉。……临海道海兴府人荀矩,谋定天下,政抚万民,功莫大焉,拜兰台左章事,迁太师,晋封涞国公,享五千户食邑,领司徒事,授上柱国,赐开府仪同三司……” “崇左道南陇府人李继祖,平定天下,扫清叛逆,功莫大焉,拜十六卫大将军府大将军,迁太保,晋封泌国公,享五千户食邑,领太尉事,授上柱国,赐骠骑大将军……” “横川道定安府人陆庭芳,安抚百姓,寻守万民,有功甚大,拜兰台右章事,迁太傅,晋封淀国公,享四千五百户食邑,领司空事,授上柱国,赐特进……” “赵终南……拜礼部尚书,迁少师,封浦国公,享四千五百户食邑,授柱国,赐特进……” “齐德威……拜兵部尚书兼十六卫大将军府左都督,迁少保,封埞国公,享四千五百户食邑,授柱国,赐冠军大将军……” “栾裕……拜兵部右侍郎兼提领内侍卫大将军,封址国公,享四千五百户食邑,授柱国,赐镇国大将军……” “陶竹……拜兰台左参事兼吏部尚书,封垭国公,享四千户食邑,授柱国,赐特进……” “蒲百放……拜兰台右参事兼户部尚书,封坎国公,享四千户食邑,授柱国,赐特进……” “齐成……拜御史院御史大夫兼横川道巡检使,享四千户食邑,授柱国,赐紫金光禄大夫……” “以上九人为我大周功臣前数,分封属地为四水五山,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世沐皇恩,朕今立下圣旨,此九位功臣非十恶不赦之罪,不得伤、杀、刑、罚,此后非绝世大功者不得分封山河为爵……” …… 寿光宫,也就是太庙,供奉着陈家历代先祖,陈轼临幸德阳府前,就专门派宗正寺和礼部官员从潭州老宅中,迎奉陈家先祖排位,并派遣宗族阖老率领官员查证陈家先祖世系。 今日陈轼在德阳称帝,当然要彰显孝道,尊奉先祖为帝。 “兰台中书承命制曰:朕永思孝道,尽淳博安,圣人云,奉孝者,为忠贤事者耳。祖有功而宗有德,……朕皇父陈公讳安,尊成德皇帝,庙号仁祖,祖父陈公讳奕,尊隆熙皇帝,庙号淳祖,曾祖陈公讳魄,尊裕庆皇帝,庙号明祖……朕母,尊为皇太后,抚临社稷,以宁后宫……” 礼部官员唱礼完毕,众臣皆随陈轼三跪九叩,礼部尚书和宗正卿双双趋步并来,奉上代表太后威仪的社稷朝凤冠。 “朕闻古人云,家有妻,则身安,国有后,则社稷安,王后李氏锦娘,为朕发妻,多年来恪守妇道,贤良淑德,温婉仪容,雍容华贵,品行淳厚,可立为皇后,凤入梧栖,统领三宫六院……” 皇后李锦娘依照礼制,跪于太后文氏面前,就像民间家里的媳妇跪在婆婆面前一样。 文太后满意的笑道,“哈哈哈,嗯——” 陈轼见状,连忙右手一招,礼部和宗正寺官员捧着一顶代表着皇后的璃龙凤珠翠冠。 此冠彰显皇后威仪,意喻于皇帝共章乾坤,随夫而行,为三宫六院之主。 “朕大兄旻,幼年养育吾兄弟几人,灾荒之年又寻吃觅食,得活兄弟几人,昔年保吾兄弟几人为前秦所害,壮烈极其,朕心感垂涕,五味煎焦,尊朕大兄为武烈皇帝,庙号献祖,朕二兄延,少时精通儒文,又教授吾等纲常伦理,至此才使得吾之所学,怎奈天不佑命,二兄患病而亡,吾痛苦无比,尊朕二兄为楚王,谥号睿,……朕四弟鼎追封秦王,谥号成,……朕五弟昱追封凉王,谥号明,朕七妹追封赵国公主……” “国家社稷,在于恒久,唯封建永镇,世代袭替,春秋传承,朕嫡长子褀,躬谦孝悌,文华匪浅,知学好问,立为大周皇太子,入主承命宫,次子褚,仁厚爱下,宽和待人,勤学善思,封晋王,三子襟早夭,朕心甚痛,悲思难忘,追封鲁王,谥号哀,四子裕……封宋王,五子褐……封越王。” 封赏的诏书不断下达,每念到一人,活着的惊喜非常,死了的安神阖目。 第七章带头 “哒哒哒哒……” 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从路上飞奔而过。 残影般的马蹄不断交换,狠狠地踩踏在干裂的大地上,远去的身影拉出一道逐渐散开的灰尘。 骑马的人快马加鞭,视线拉到上空,十里之外有一支商队。 商队由几匹驽马组成的马车和十几个推独轮车的劳力组成。 在马车上,一位面相普通的中年人慵懒的靠在马车后面,摇晃不断的车身是不是扭拧一下,但是丝毫影响此人的睡眠。 一片黄叶轻轻的从树上飘下,一只蝈蝈从这片草叶蹦到另一片上,树上一只鸟急速从巢里窜出,看样子,像在躲避什么! 突然,中年人眼睛睁开,眉头一皱,“停!” 沉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确确实实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连滚带爬的来到中年人身前,“黎先生,您这是?” “有人来了,做好准备!” 管事不敢多问,只得应下,“是,我马上准备!” 说完,管事施礼转身就走。 “回来!应该是我们自己人,注意来人身份!” “这……” 管事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一来一去是搞什么。 中年人抬起眼皮,盯着管事,“嗯?” 管事瞬间感觉被一头嗜血的野兽盯上,浑身不断的战栗,一片冷汗从背上惊起。 来的快,去的也快。中年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在多说。 管事迈动有些吓软的腿,再次连滚带爬的走开。 “吁——” “黎先生,大人的信!” 骑马的人气喘吁吁的从马上跳下,躬身奉上一个锦囊。 黎先生拆开锦囊,看了一眼信的内容。 一只手轻抚鬓发,一只手摩挲这淡黄的竹纸。 过了一会儿,黎先生看向了西南方,嘴里喃喃的念道,“称帝?” …… 黑山古道,林荫树密。 一条不宽的路道直至密林深处,望不到道路的尽头,沿途的歪脖子树上蜷缩着一只乌鸦。 商队依旧这般行驶着,黎先生依旧假寐,管事仍然眼观口,口观心。 突然黎先生的手指动弹了一下,眼皮微微睁开,又轻轻合上。 “上!” 一声高呼从道路两旁传出,话音刚落,十几个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强人从道路两旁窜出。 “山人劫道!” “钱是东家的,命是自己的,诸位不要自误……” 众人闻声回头,商队的后面,一匹瘦瘦的黄马驮着一个身形高大,四肢健壮的男子。 管事连忙从队伍中站出,朝着这伙儿强盗的带头说道,“大王赎罪,我等不知这是大王宝地,请大王稍等,我们立马敬奉拜山!” 说完右手一招,三四个伙计拉来几辆独轮车。 “大王明鉴,我们是贩运皮毛药材的商贾,这会儿正往关外去,请大王收下这小小的运山费!” 带头满意的点了点头,几个喽啰见状,连忙走上去,仔细检查。 “大王,我等可否告辞?” “不急,我这些兄弟们几月未曾沾鱼肉肉腥,你们后面那辆粮车也归我了!” 黎先生眼睛突然睁开,身上的衣服被鼓涨得猎猎作响。 众人皆噤声…… 过了好一会儿,管家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自然的说道,“这……” 一个头戴毡帽的强盗粗鲁的拨开管事,满口恶言的骂道,“给脸不要脸?老子特么活剥了你们,要你一车粮食怎么了,一群栽贼……” 几个强盗直愣愣的走到粮车面前,一个拿鬼头刀的强盗直接朝粮袋捅了进去。 “头儿,里面全是嚼头,够咱混几个月了。” “那你还特么废什么话,直接往家里拉!” 几个强盗甩开周围的民夫,摸向独轮车的车把。 “啊——” 一声凄惨的叫声,让林中的鸟雀纷纷逃离。 摸向车把的强盗面目狰狞的抱住自己的左手,一颗颗冷汗不断从额头滴落,过量的痛楚已经让他叫不不出声来。 从愣神中回醒过来的同伙儿猛然看向同伴,那只手血迹斑斑,手背处露出一个被打烂的血洞,红白凌烂,隐约可见一些被弄断的骨头渣子。 “哗啦!” 带头见状,掀翻了面前的独轮车。 “谁,是谁,敢乱来我就杀了你们所有人……” 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处,众人除了胆小者有些微微发抖之外,人马俱静。 咔嚓——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微风吹落,打破了这诡异的场面 。 “既然没人敢站出来,那我就留你们不得了……” 说完,带头抽出腰上的刀。 “杀……呃!” 带头的刀身只出来半截,另外半截被死死的压在刀鞘之内。 众人回首,黎先生已不在马车上,不知道他怎么就到了带头身后,而且手里的判官笔尖轻轻的印在带头脑后。 “这位……兄弟……您有何指教?” 一时间被劫持的带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身为头领的他,还有几分定数。 “粮车放下,其余你们拿走,可否?” 黎先生的声音依旧低沉,阴测测的声音让人感觉心底发毛。 带头慢慢的收回了手里的刀,挥了挥手,强装镇定的说道,“好说,好说!” 手下几个喽啰连忙拉起受伤的同伴,连其他独轮车也不敢要,赶忙围住黎先生。 “让我们商队先走!” 带头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好,放他们走!” 一顿饭的功夫后,周围的山贼有些耐不住了。 “哼哼……” 黎先生也不说话,冷笑几声。 突然把身前的带头往山贼身上一推,身影已经消失在包围圈内。 一道细小的灰影如利箭般,直直的射向带头的脑后。 “啪!” 另一道黑影准确的撞上灰影,原来是两颗石子。 “咦?” 树林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疑问声,虽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一个干瘦猥琐的老头突然眼光一闪,转身拍向山匪带头背后。 “啪!” 还是那位黎先生,但此时黎先生身体靠在一颗树上,嘴角隐约沁出一点血。 “你竟然……” “嘿嘿,放你走你不走?” 老头露出缺出黄牙一笑,黝黑的额头上掉下几颗黄沙。 “哼,我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得死,出来——” 话音刚落,树林周围出现十几个蒙面人。 老头左眼微眯,嘴角勾出一抹戏谑。 山匪带头揉了揉脑后,几次差点被暗杀,还是令人心悸。 “弟兄们,今儿个碰见硬茬子了,是死是活就看个人造化……” 带头的话还没说完,几个畏畏颤颤的山匪举起手中的刀。 “大人,我们投降,求求您放过我们吧……呃!” 投降的山匪还未说完,喉咙一痛,不可思议的盯着黎先生。 抽搐了几下,几具尸体躺在了众人中央。 这次也不用多说了,每个山匪心中都明白,这伙子蒙面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了,只有拼命。 山匪带头悄悄的走到老头身边,“老李,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傻豆子和竹竿交给你了,求你保他们一命!” 老头叹息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带头见此,欣慰的笑了,“哈哈哈哈,弟兄们,都看见了,活,咱们继续喝酒吃肉,死,咱兄弟几个在地下喝酒吃肉,哈哈哈哈……” “哈哈哈,大哥,俺跟定你了!” “俺也是……” 山匪都是带把的男儿,遇到意气相投的人,顿时热血澎湃,几番话语下去,便生死相随。 人名如草芥,乱世如屠轮。 一死,随便扔路边,野狗山狼啃食,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众山匪纷纷向带头靠拢,无意之中组成一队破甲锥阵型。 傻豆子和竹竿二人被老李带在身旁,被众人挤在队伍中央。 “干他驴娘养的——” 这边蒙面人也动了,紧密配合的队形让老李眉头一跳。 刀,从上面劈下来,卡进肩胛骨里。 剑,从下面刺出来,插进肠胃肚里。 刀劈剑刺,拳打脚踢,嘴啃头顶。 盏茶功夫过后,属于带头的把柄长刀插在了一个蒙面人背后,便永远不动了。 缠绕着脏兮兮的布条的剑柄被剑切开,挂在刀身上,被有些凄凉的秋风刮起。 十几个蒙面人全部躺下,黎先生靠在树根下,轻轻的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站在他面前的是李老头,不,黎先生已经认出他了,他不是强盗,也不仅仅是一个会耍耍暗器的猥琐老头。 他是李九词,天下第一高手。 靠在树根上的是前赵大内侍卫统领,黎自赏。 李九词摩挲着一块令牌,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赵字。 “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这般高手运送?” 李九词望向天边那飞过的候鸟,神念远思。 “老李头!” 李九词闻声,回首一看。 “头儿还会醒过来吗?” 虽然明知道结果,但是傻豆子还是悲痛的问道。 竹竿拿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锦帛,仔细的擦拭着带头大哥的脸颊。 轻轻的擦拭,生怕弄疼了一般。 李九词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一旁的竹竿为带头整理衣物。 “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傻豆子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望着若有所思的李九词。 “十几年前,天下大乱,不仅是百姓居无定所,衣食果腹,就连一些士绅也是如此,于头领原本是沂山道的人,逃荒过来的,后来婆娘饿死了,两个儿子也饿死了,于头领的命苦啊,后来走投无路,才上山落了草……” 李九词似乎很了解于头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竹竿,你小子别总是记恨于头领经常独自出去吃喝酒肉!” 竹竿没有说话,继续抚平于头领身上衣物的皱褶。 “于头领原来也是秀才出身,迫不得已才吃了这碗饭,我知道他性子直,不善言辞,他每次出去吃喝酒肉都是为了给山寨弄粮食,山寨的人除开老弱病残,还能剩几个手脚利索的?” “而且这个时候,除了那些世家大族,哪里还有粮食,乡下老农那点?拿了大户的叫劫富济贫,拿了穷百姓的叫伤天害理,这是于头领亲自说的。” 傻豆子摇了摇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山寨里嘴巴多,劳壮又不够,所以每次去大户弄粮食,都可能会丢命,于头领每次吃喝酒肉都是当成断头饭……” 傻豆子突然站起来,眼睛红肿,指甲深深的攥紧手掌之中,声音嘶哑的说道,“这么说这家运粮队也是世家豪绅?” 李九词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竹竿拎着带头使用的刀来到黎自赏面前,举起刀狠狠的朝面部砍去。 “当——” 竹竿手上的刀被人打飞,抬眼一看,李九词对着他摇了摇头。 第八章盒子 世事无常, 生死有命。 人言运势难妙算, 一琢一饮, 皆有数定。 怎得了, 谁堪无奈无情。 …… 李九词嘴里轻轻喃着这番歌谣,颇具禅理,却又白话通篇,好似市井俚语,樵夫薪歌,但又如同老道常谈,圣僧笑拈一般。 竹竿手中的刀最终还是傻豆子轻轻拿起,放在带头的怀里,拿衣服前襟紧紧盖住,只露出刀尾一弄。 “黎自赏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应该给他尊重,枭首只会落了下乘!” 当傻豆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竹竿蓦然抬头,错愕的看着李九词,“老李头,你刚才说黎……黎自赏是前赵大内侍卫统领?” “嗯!”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从粮车里掉出来了!” 说完,竹竿从树根下的腐叶中刨出一方普通陈旧的木盒。 李九词轻轻拍了拍盒身,食指一弹,锁住盒子的铜锁已不知去向。 竹竿惊讶的望着李九词,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盒子打开,一块锦绣五爪金龙的绸缎印出眼中,鼓鼓囊囊,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俩让开!” “为什么……” 傻豆子抓住竹竿的衣袖,摇了摇头,朝李九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竹竿性格直爽,也不是傻子,明白了李九词的话意,离远点,恐怕有危险。 “哗啦——” 华丽的丝绸被揭开,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只有一封四寸见方的东山白玉印玺安静的躺在里面。 洁白如玉,形容如同玉一般颜色,多形容美人肌肤,现在看到了真正的白玉,众人才知创造成语的来源实事求是。 印玺上刻五纹璃龙扭交,顿显大气庄重。 李九词眼睛瞪大,突然想到了什么,左手颤抖着拿起印玺,仔细的看着正面所刻之字。 果然,至圣恒昌,天命所授。 缓缓地放下这方印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李九词怪异的表情导致竹竿和傻豆子两人不解的看着。 “至圣恒昌,天命所授!” 李九词没有多说,只说了这八个字。 傻豆子愣愣的看着李九词手中的印玺,指着说道,“你是说……?” “你竟然知道?” “有幸听说过!” “听谁说的?” “无可奉告!” 两人对话的字数都相同,像打字谜一样,这就让一脸懵然的竹竿很不受用。 “对了,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傻豆子挠了挠头头,有些疑惑的继续问道,“而且还是黎自赏亲自护送,前赵大内侍卫统领?” “嗯,确实有问题!” 突然,李九词和傻豆子面面相觑,同时惊呼,“关外!” 看着俩人打哑谜,竹竿不乐意了,合着你俩啥都知道,让我来当个傻子。 “喂喂,你俩嘀咕啥?” 傻豆子看着李九词,见其点了点头,然后才附在竹竿耳边说了四个字。 “锤子,你俩别坑我,就这……?” “就这!” “这小团子一坨,那么多人为了他,拿命去争?” “不然呢?为了争啥,蒸米饭?蒸猪头肉?” 李九词挥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现在不说这些,我们先处理一下这里!” ……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这提着脑袋混饭吃的活路,干这行的也不是傻子。 几十里外的一个密林里,灌木丛深处,鸟不拉屎的一个犄角旮旯。 涓涓细流,阳光碎影,招风巨树,没路野草。 在一颗枫树旁,一座小小的土堆被两个毛孩子一点点垒起来,歪歪扭扭,凌乱之至。 完全没有一点点风水玄学概念的坟堆,寄居着两位刚失去亲人少年的思念。 “好了,就这样吧,老头子给于头领立个碑也算是最后的心意了!” 说完,李九词拿着黎自赏的判官笔,在一块被削成木板的坟碑上纵横往复,银钩铁画。 沂山道秀才于公讳满志之位 “李老头,为什么大哥有于满志这么好的名字不用,非要叫做于蛮子?” 李九词摇了摇头,“因为于满志是前赵秀才,而于蛮子只是这跑马滩上的一个强人!” 傻豆子好想明白了什么,看着竹竿说道,“因为人们只相信一个落草的强人叫于蛮子,而不相信他叫于满志!” “磕个头吧,于头领虽然为人粗鲁,却着实赤诚,不说别的,对你俩小子,跟亲生差不多!” 傻豆子和竹竿这会儿没有多说,老老实实的跪在于满志坟前,三跪九叩,一个不少。 过了好久,李九词走了过来,“走吧,你们俩以后怎么办?” 竹竿不以为然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 傻豆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理戛然而止的竹竿,而是望向李九词。 是啊,于头领都死了,山寨的劳壮也死了,回山寨,几人扛起几十口老弱病残嘴巴?不回,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傻豆子摇了摇头,混合着血迹、污泥的手随便在衣服上揩两下。 “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先带着粮食回山寨,对了,竹竿你刚才说盒子内的东西从哪里找到的?” 竹竿毫不在意的回道,“粮车里呗,那个黎自赏和这商队的管事不是拼死护着辆车吗?我就寻思趁乱去看看,俩民夫被杀死,黎自赏也死了……” 傻豆子突然转头问道,“等等,不对,那个管事呢,搬尸体好像没看见他?” 李九词点了点头,“应该跑了,大意了!” “快回山寨,把人都带走,越远越好!” “嗯!” …… 一处隐蔽的山坳中,几所破旧的茅屋,几处建在树上的木屋静静的伏在大地上。 低矮的茅屋内住着几个瘸子和老人,还有几个病殃殃的孩童。 “奶奶,豆子哥哥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都好几天了!” “哈哈哈,狗丫馋了,想吃米饭了?” “咕嘟!奶奶,您也该多吃点,别总饿着……” “好好,奶奶听狗丫的,多吃点。” 破旧潮湿的茅屋内传来人间最美好的笑声,能吃顿饱饭和对子孙的溺爱。 “砰——” 破旧的木门被踹成几块,一抹白亮闪入房内。 “你是……?啊——” 奶奶刚想询问来人,却发现腹中一痛,浑浊的眼睛看不清来人,但是身后有孙女,奶奶双手抱紧刀身。 “狗丫快跑,去找……” 话还没说完,持刀之人狠狠踹在奶奶胸口,刚才还言笑晏语的老人,现在已没了声气。 “呃……” 狗丫刚想跑,背后一痛,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一支尖尖的箭矢。 …… 竹竿和傻豆子用一根树枝当做扁担,挑着两袋粮食,脚步飞快地跳动。 两人都有些紧张,身体有些脱力,心跳加速,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但傻豆子和竹竿皆以为是于头领他们死了,带来的心理作用。 “哗啦!” 走在前面的竹竿突然浑身一软,身上的扁担也掉了下来。 后面的傻豆子没注意,身体撞上了竹竿,“哎哟,竹竿你干嘛?” “好像是咱山寨!” 李九词脚尖轻点,身形已上了树梢之上,随风飘荡的树叶丝毫不影响李九词观望。 “坏了,出事了!” 当三人回到山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几具烂成几块的尸首堆积在磨盘上,一条条血液从几处屋里拖出几道血迹。 竹竿一个激灵,跑向一处茅屋。 一个老人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屋。 一个小女孩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面临了死亡 竹竿眼泪鼻涕突然从溢出,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一只手伸向老人和小女孩,又试图抓住他们远去的灵魂。 嫉妒悲伤的人总是经历了人生的大低谷,万分悲痛的心情会导致人无法出声,神情恍惚,面色呆滞。 “啊……呜……” 良久之后,傻豆子凄惨的哭声总算将竹竿从悲痛欲绝中唤醒。 竹竿左手轻轻的阖上奶奶死不瞑目的眼皮,紧紧的抓住狗丫冰冷的小手,双膝跪在地上,额头紧紧的在地上转动摩擦。 时间过去许久,竹竿睁开红肿的双眼,紧咬牙关,将奶奶慢慢扶上背。 寨子里的人畜已经全部死尽,原本十几个人的寨子,现在只剩下三个活人,连看守梁屯的大狗,都被人打断喉咙死去。 竹竿一出门就看见同样也在背尸身的李九词和傻豆子,三人想的一样。 “先不着急,先把大伙都歇了吧!” “嗯嗯……” 竹竿再次回到茅屋内,背出狗丫,将身子扶上背时,竹竿感觉自己腰后被利刃戳痛。 放下狗丫的身体,竹竿仔细摸向尖锐。 是一支箭簇,三棱倒钩箭簇,这是前赵军队制式箭簇。 狠狠抽出,箭稿上不出所料,小小的刻了一个徐字。 刻字的箭稿一般为地方豪强专用,看来,这伙子人和这个徐字脱不了干系。 竹竿把狗丫尸首轻轻的放在磨盘上,站立不动,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箭。 “竹竿,竹竿,看什么呢?” 神游天外的竹竿被傻豆子唤醒,递上的箭,“喏,这支箭是从狗丫身上找到的,上面刻了一个徐字!” 傻豆子和李九词也放下手中的尸体,侧身过来。 接过手中的箭,李九词点了点头,“前赵军队制式,刻了字是地方豪强用的,徐?固原道横川道姓徐的豪强?据我所知,也只有德真徐氏!” 傻豆子挠了挠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不管是不是徐家的箭,但是都和徐家脱不了关系!” 竹竿抬起头,眼睛充满血丝,瞪着李九词,“老李头,我想去德真府!” “报仇?凭你?” “你不去?” “凭我们?” 竹竿和傻豆子被李九词这番话噎住了,你堂堂天下第一高手不敢去? 什么天下第一高手,都是狗屁,在这些世家大族面前,都是江上的鹅毛,水中的芦苇。 第九章师徒 傍晚的山中依旧冷清,阵阵刮过的山风卷起一堆堆枯叶,穿过树叶的风声带着阵阵哀嚎,就像是那些惨死在刀下老幼的哭泣。 傻豆子瘫坐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了,干裂的眼眦还带着血丝。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帮寨子里的人报仇,找不到就一辈子去找,一辈子找不到,就下辈子……” 竹竿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撮了撮鼻子。 “对,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我得去,我是山寨的人,死是山寨里的鬼!”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是如此!” 李九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此事牵扯太大,牵扯到横川道徐家、前赵大内、还包括关外蛮夷,需要从长计议,对了,你俩以后怎么办?” 傻豆子好像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决然说道,“跟你走,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是李九词,你的本事够我们学一辈子!” 竹竿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没问题,老头子这身东西想也不想死后带入棺材。” “不过,你们想好了,学东西,可得拜师,而且跟着我,可没在山寨这么安逸!” 竹竿狠狠的吼道,“死了,山寨里的人都死了,我也没有牵挂了,跟你走!” 李九词看了傻豆子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牵挂?世上哪有什么牵挂,没牵挂好啊,没牵挂……” 傻豆子拉着竹竿跪在李九词面前,“老李头,我们拜你为师,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说完两人对着李九词三跪九叩,李九词没有说话,坦然受了。 “既然你们拜我为师,多的不说,规矩得有。” “请师父训示!” “第一,不得欺师灭祖,能持否?” “能!” “第二,不得同门相残,能持否?” “能!” “第三,不得妄造杀孽,能持否?” “能!” …… 李九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既然你们愿意遵守九规十八戒,也算我弟子,记住,为师乃华阳学宫弟子,你们师祖是华阳学宫第十三代掌门林明子!” “弟子竹竿(傻豆子)记下了!” 李九词虚扶二人,颔首说道,“拜我门下,你们叫竹竿,傻豆子这名字也不合适,你们原来姓什么?” 傻豆子连忙说道,“我……弟子原来姓顾,竹竿姓师!” “嗯,好!” …… 大火焚烧了山寨,带走了三人最后一丝牵挂,也焚烧了老李头、竹竿和傻豆子三人。 三人被黑夜下的火光拉出长长的身影,然后慢慢消散。 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三个人。 天下第一高手李九词 学文登仕途的顾叹之 习武入军旅的师公威 …… 临江仙·难愁 苍雾何来垂落顶,更兼风雨袭城。 环江扣锁下天门。 旗帆微立卷,鼓角动相闻。 长夜漫寻无殿饮,难得知己三人。 恍惚约见盏杯声。 欲朝寄愁处,却醒梦惊魂。 江阳道,望江亭 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在一张洁白沉纸上来回去势,纵横驰张,“樗子兄,小弟这首临江仙如何?” 另一人醉卧美婢怀里,左手倒饮金樽清酒,右手吊食玉盘珍馐,好不自在,此中趣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覆之大才愚兄不能及也,不过这书画章草之道并非大道,乃旁门小道,当不得什么经世致用!” “樗子兄大谬,笔墨章草,见字如人,上通自然之性,下取万类之相,言中心声,书照心画。著声画形,君子小人相形见绌……” “覆之入相了,非常人之所馈,非三士之所崇,桂子云:毋使见表象而且,反诸求真。或君子,或小人,俱是人心隔肚皮,君子持守道行千日,不如小人一善也!” 两人细细审视对方,默不出声,突然又相对一笑。 赵樗子从美人怀里一跃而起,整理衣衫,向着严覆之躬身行礼道, “哈哈哈哈,覆之高论,愚兄受教了!” 严覆之正身还礼,“樗子兄过奖,小弟胡言,还请赎罪。” 赵樗子拉着严覆之衣袖,行至望江亭美人座上,右手指向西北,朗声叹道,“西北紫薇归位,辉光大盛,新朝已立,覆之贤弟何往?” “当然北上,若是圣君贤朝则匡……” “若是昏君朽堂呢?” “吾辈读书人,自当厘清社稷,斩奸除邪!” 赵樗子含笑颔首,随后又挥手轻摇,“那……贤弟怎么断定是圣,还是奸呢?” “这……清正廉明,与民更始当是圣,贪污腐败,鱼肉百姓就是奸!” 严覆之说这着话,有些不自信了,是的,在他所读的圣贤书里,确实没具体教授,怎么去分辨忠奸,更没教授如何去存菁去芜。 “哈哈哈,贤弟,分辨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是忠、是奸、是贤、是佞,不是夸夸其谈,治理民生也不是捧着圣贤书去读两遍,而废立国朝圣陛,也不是说说就行!” “可是……” “可是皇帝是怎么来的,贤弟知道吗?” 严覆之面露疑惑,不解的问道,“这……圣人云:帝者,受命于天,代天牧狩……” “哈哈哈,那只是书上摛章绘句的几个字而已。何为皇帝?唯刀锋剑利,兵精粮足耳!” 这句话从赵樗子嘴里轻飘飘的冒出来,却如同大山一般沉重,震得严覆之瞠目结舌,心悸舌干。 以往书上的圣训德言被友人颠覆,而且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可就…… 旁人? 严覆之转身看向坐在软榻上的美婢,眉头紧皱,脚步不自觉的挪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慢慢伸向桌上的剑鞘。 美婢依旧一言不发,微笑的看着两人,眼神的始终不离放浪形骸的赵樗子。 “哑娘是喑聩之人,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你小子别碰那尖锐什货!” 赵樗子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戏谑的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会不知道这些?还是你以为本公子就是一个只会饮酒赏月,寻欢作乐的纨绔?” “呃……赵兄,这……愚弟失礼了!” “贤弟,愚兄知你心中抱负,国朝新立,百废待兴,贤弟只想一心倾展胸中所学,不过为了能不失你这么个好友,愚兄有意同行,不知……” 赵樗子话音刚落,严覆之连忙垂首拜谢,“弟本不敢劳烦赵兄,这几日来,每日与兄坐而论道,兄之所学,胜弟百十,今兄愿意与弟期行,愿意时刻提点,弟铭感五内,不知所言……” 赵樗子负手而立,阵阵江风吹来,衣玦飞扬,流苏飘荡,端的好一幅仙人临尘的景象, “哈哈哈……覆之,看——,外面雨停了!” 严覆之本是江阳道楚州府的学子,因为父亲为前赵官员所排挤,所以罢科举,永不仕赵,携家产耕读于楚州府清江县柳绿庄,准备耕读传家,了此终生。 望江亭是本地一大奇观,建于前秦宣宗时期,每逢潮信时节,总有南地健儿泅水遏舟,劈波斩浪,以示坚韧不屈的精神,这等天下奇观,朝廷也很重视,每年有官府主持,夺魁者可得不少的赏赐,因此为了官府办事,便修建了望江亭。 严覆之轻轻走到赵樗子身旁,同样望着白茫茫的江面,天地之间的宏伟壮观,一望无际,临俯之下,让人顿生苍穹豪迈之感。 赵樗子也不看他,只是喃喃自语道,“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骚客站立于此,只为看一眼这见识了无年春秋云烟的古老大江!” 轻轻闭眼,浑身毛孔舒张,仰头轻沐东升的朝阳,新生晨曦的温暖和陈寂昨夜的寒凉相结合,使得身体微颤。 旭日东出,仿佛一轮红盘冉冉升起,灼热的阳光透过无数凌冽水汽到达地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驱走了寒冷,也带走了昨夜的黑暗。 大日初生,光耀万世。 昨夜亭下那被密雨璀璨得近乎凋零的海棠,还残存这一丝嫣红,在周围绿茎紧紧的保护下,显得绿肥红瘦。 “贤弟刚才所做不错,却显得暮霭沉沉,失缺了我辈读书人本该拥有朝气蓬勃,自强不息!” 严覆之面色错愕,心里想:好像你过的比我还颓废,你说我暮霭沉沉? 赵樗子嘴角一咧,突然踏上亭边,伸出头,朝着下面酒馆柜台大喝,“小二,取一壶酒,并上好笔墨伺候!” 亭下小二听见,急忙告诉奔向后堂。 过了一会儿,酒馆掌柜亲自端来送盘,“先生,您要的东西!” “哗啦——” 赵樗子一挥袖,扫尽桌上已经享用得一片狼藉的珍馐美味,左手扯下发冠,披头散发,好不癫狂。 “覆之,替愚兄研墨!” 稍许之后,赵樗子撩起左手袖袍,饱蘸浓墨,笔落兴定,举手投足之间嘴里还吟诵所写 。 盏茶时间,雨住云收,赵樗子左手一挥,才用的狼毫顺手扔出,远远的飞进大江之内。 严覆之急步上前,定眼一看,毫不顾忌墨汁未干,品完之后,又不禁仰天长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万分激动的心情。 那张让人癫狂的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众人都未察觉,只是被一只白皙的手捡起来,轻轻的吹干,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入怀中。 心潮犹如这大江一样澎湃,赵樗子和严覆之再次朗声诵起这篇词: 临江仙·南国 南地纵横千百里,古今多少群雄。 故花凋落榭台红。 千山风雨旧,浪淘大江中。 长夜如霜人似雪,何时醉醒秋风。 会当行海过洋东。 踏波乘风起,挥剑斩苍龙。 I 第十章朝贡 距离十月份的开朝建国,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天南海北的封疆大吏,军队使者都已到达德阳府。 四方外民来的不多,全部都住在京城西城的迎春馆中,这个地方本为前赵一位京城官员的宅子,现在被修缮扩建之后,做了化外之国使者的下榻之处。 东海洟人建立了几个小国,连年征发不休,其中有逃兵落难人多逃往中原古地。 作为天朝上国理当威服四方,海纳百川,区区化外之民,着当地父母官收了。 洟人世居东海之滨,与中原古地隔海相望,因其国民衰弱,仪服鄙陋,所以一直活得很自卑,非常仰慕中原古地天朝上国的煌煌威严。 这番前来朝贡的是洟人中的飞鸟国,作为中原的忠实仰慕者,敢做使者的,一定是精通中原文化。 飞鸟右是飞鸟国的王子,老师是有名的渡海僧光真进,因为年轻时喜爱中原文化,特意渡海求学,后得真果,回到飞鸟国便被国王任命为王子老师。 话说这飞鸟右在海上颠簸三月,终于到达了中原,上岸的时候就受到了打击,岸边一位富商的跑腿伙计都比他穿的好。 潢潢天朝就是富丽强盛,万民共主,文华明德,和安谐善。 不仅伙计穿的好,那个富商携美出游,个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哪像自己的婆娘,为了保证自己家血统的纯正,与家人繁衍后代是常事,自己的婆娘也是自己的妈,和父王共用一个女人。 春雨阁属于一栋三进出的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假山溪流、青松百卉齐全,廊轩亭楼齐全,适合修身养性,游乐玩耍。 客堂之内,一位五短身材,塌鼻细眼的男子满怀献媚的对一位身着青袍的官员说道 “尊敬的天使,小王初临贵国,可否出去游玩一番?” 官员面露和善笑容,抚须说道,“飞鸟王子不需客套,可游玩区域都可以去游玩,只需有我国侍卫和导游跟随便可。” 飞鸟王子满脸堆笑,悄悄的递出一块白玉,低声说道,“那就劳烦天使了!” “哈哈哈……那本官就不打搅王子了,请便!” “恭送天使!” 惜春阁此时人声鼎沸,一群身穿皮裘,头戴毡帽的游牧民族吵吵嚷嚷。 旁边年轻官员眉头紧皱,嘴角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屑,心道:蛮夷就是蛮夷,果然粗鄙不敢,看得人心力憔悴。 “喂喂喂,周国使者,你们这娘们酒太浅,可有厚一点的?” “噗——” “就是就是,娘们才喝这种水酒,这杯子跟手指一样粗,连嘴巴都润不透!” “润不透?那鸠兹提你就去找个周人女人透舒服再来,哈哈哈……” 一群袒胸露乳的塞外蛮夷,毫不避讳的对着鸿胪寺典客署礼宾污言秽语,模样甚是凶悍 。 “哼!” 典客署礼宾王适受不了这腌臜话语,转身拂袖离去。 鸿胪寺典客署负责接待四方外夷,礼宾官是专门负责引导和具体接待外宾的从八品官员。 中原古地天朝上国,以前哪个外来蛮夷不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但是近年来中原古地内有军阀混战,外有蛮夷侵略,此消彼长,导致大不如前,内山本是生活在北原的一群游牧民族,在鞑靼人强大的时候,被鞑靼大单于收归麾下,鞑靼分裂之后,内山单于塌都和渠伯波坦王分裂了这个纵横万里的庞大帝国,割据东西两面,位于东鞑靼的领土被内山吞并。 此后内山不断吸取中原先进,在前秦,前赵强大时俯首称臣,在其弱小之时掠夺州城。 前秦覆灭时,驻扎在突勒城的北原都督府和镇北军团被迫回援前秦都城,屯留的粮草军械被内山获得,使得其势力暴增。 王适刚出迎春馆,街边传来一阵不正经的调笑声,“这谁家小娘,长得可真俊,来,哥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本来作为大周待客之人,为了保持国家颜面,只得忍气吞声,此刻却又听到浪子调笑的声音,心中抑郁之气一下迸发。 侧首一看,来人惹不起,王适双拳紧握,指甲攥紧肉里,但是又慢慢深呼吸,放弃了胸中的怒火,迈动疲乏的双腿,只留下一道悲凉的身影。 “站住,姓王的,你走啥?” 王适没有理他,依旧向前走去。 调笑之人是潞王最喜爱的七公子,陈臻。 王适家住孝兴坊,隔壁住的是一位清倌人,那清倌经常抚琴聊心,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这浪荡子知晓了清倌人住处,经常弄的孝兴坊鸡飞狗跳,也因此坏了别人的清誉,登仙楼的妈妈不知为此恼了多少遍,但是还算这姓陈的有良心,替清倌人赎了身,不出意外应该被当做金丝雀养在了此。 “喂,姓王的,公子我叫你,还不快转身应着,小心我叫德阳府尹派人把你抓了,喂喂……” 王适停下了脚步,顿了顿身,还是没想搭理这浮夸纨绔。 “来人,拿下!” “是!” 几个彪悍的王府侍卫连忙将王适包围,因为他是朝廷官员,又没威胁王府成员的人身安全,所以只敢横着刀鞘,用身体将王适拦住。 “七殿下,在下既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何至于此?而且,王某有公务在身,请放行!” 陈臻嘴角一动,故意挺着胸口说道,“本殿下叫你,你竟敢不回?这样,只要你服个软,认个错,本殿下就饶了你,怎么样?” 王适眉头紧皱,牙冠紧咬,满面赤红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哎,那又怎么样啊,就欺负你了怎样?” “殿下,再说一次,本官身为大周鸿胪寺典客署礼宾官,有公务在身,关乎国体,王某自身被欺辱,无关重要,但大周国体脸面不得受辱——” 陈臻嘴巴微张,面色惊恐的望着面目狰狞的王适,这让他感觉非常意外,因为平常的王适都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今天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站在周围的四名王府侍卫也被吼的发愣,王适趁众人愣神之际,一把抢走了侍卫手中的腰刀,急速奔向迎春馆。 陈臻被王适怒吼之后,双眼慢慢溢出雾水,鼻头一酸,随即反应过来,“他拿着刀干嘛?快追,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尔等俱斩!” 话还在口中,陈臻身躯确实万分灵活,直接跟上王适远去的脚步。 “刺啦——” “嘭——” 当众人跟随至迎春馆时,王适已经在惜春阁和内山人交上手了。 “哟嚯,这小白崽子还真有两下,文人也能提刀弄仗?鸠兹提,别被这周人小子把裤子弄掉了,哈哈哈…… 开口的是内山使团的头领突骨多,内山使团众人就像看街边杂耍一样,在一边指指点点的看着,不断调笑场上争斗的两人。 陈臻见此,连忙招呼一个护卫,轻轻吩咐,待其转身离去之后,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但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场上那道身着青色官服的身影。 突骨多看见又来了几人,不耐烦的吼道,“哪里来的小白崽子,赶快……” 话还没说完,突骨多看见人群中的陈臻细皮嫩肉,红唇白齿,顿时心花怒放,“嘎孜布,快把那个小白脸抓来,本王已经许久没享用过白嫩儿了,哈哈哈!” 白嫩儿是北原蛮夷部落对于娈童的称呼,红唇白齿、细皮嫩肉的十几岁男孩最能满足内山贵族的变态欲望。 “大胆,此乃大周恒阳郡王是也,谁敢造次?” 几名侍卫抽出腰刀,拦在陈臻面前。 嘎孜布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嚷道,“突骨多王只是想请这位公子过去饮酒,你们想违抗王的旨意吗?” 王府护卫重唾一口,紧紧盯着嘎孜布叱道,“塞外蛮夷,在我大周之地还敢放肆,看刀!” “啊!” 嘎孜布是内山鼎鼎有名的猎雕士,身形彪悍,力大无穷,寻常的王府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这蛮子只是握拳一挥,侍卫身形倒飞跌倒在地。 另外两名侍卫见状,背后朝陈臻轻轻挥手,示意其离开。 陈臻担心场上的王适,并未看见隐蔽的手势。 两名侍卫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相视点头,一个捉刀直扑上首,另一个刀身攻向嘎孜布两腿。 原本还有些醉眼朦胧的嘎孜布立马酒醒,也不犹豫,转身就跑,途中顺手将杯盘饮肴扔向两人。 二人不敢大意,挥刀拂开各种杂物,却未曾看见地上慢慢浸散的油渍。 一时间,三人追逐打翻的东西让内山使团侧目而视。 突骨多怒目而视,“卑鄙的南人,人多欺负人少,赞干你去帮忙!” “是,我的头领,让我去会会娇柔的南人!” “啪!” 一名侍卫不曾提防脚下的油渍,被摔了个满眼金星。 随后一张桌案高高飞起,又重重的叩向侍卫。 “呃……” 本来就被摔了个半死,现在又被人偷袭,身体遭受重创的侍卫连惨叫都发不出,只留下一声微响,便没了声气。 看见内山蛮夷有两人攻了过来,最后仅剩的一名侍卫不敢分心,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死死的攥住腰刀。 他知道他不敢逃离,因为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恒阳郡王不知发什么疯,就是不离开,要是早离开去找巡城兵马司或者王府侍卫,也不至于白白折了两个侍卫兄弟在此。 三人远远的互相试探,嘎孜布嘴角卷起一丝诡笑。 突骨多突然大喝一声,使得紧张无比的侍卫愣神一刹。 待侍卫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嘎孜布砸倒在地,突骨多正欲上前擒住还在发呆的陈臻,却发现大腿走动不了。 低头一看,侍卫正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紧紧的抱着大腿。 嘎孜布嘴角一撇,不屑的轻唾一口,抬起左脚,狠狠的踩向侍卫背部。 “殿下快……跑……” 侍卫拼劲气力朝着陈臻大呼,却不防被一脚踩断脊椎,顿时身体痉挛,随后瞳孔扩散,已经没了呼吸。 陈臻这时才回过神来,看见几名侍卫已经惨不忍睹的躺在地上,转头望向朝自己围过来的二人,心中满是恐惧和悔意。 突骨多也不废话,飞身擒住陈臻,一张破布直接堵住嘴巴,狞笑的把陈臻拖入内堂。 嘎孜布放肆大笑,“哈哈哈,南人懦弱,不过如此,此后我内山得多向周国皇帝要点东西了!” “哇……” 随着一声惊呼,王适和鸠兹提同时退开。 王适左脸被刀锋划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