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恻隐心》 楔子 大鱼在空中盘旋,她在嘶厉,长躯巨体在空中乱舞,周身围着幽火,像在引导那不成立的舞蹈,像在安抚。 广袤无垠的弱水上空,集结了一眼望不到尽头妖魔,神仙们则在其对面,牵一发动全局。 少年跌跌撞撞,跑向那似蛇不是蛇的大鱼,他身上的是慕凌湖上尊峰的雪鹤红梅袍,他如此乱来,衣裳已失去它原本灼灼生辉的光彩。 魔灵骤聚,大地之气紊乱,中州根基薄弱被动其根本,早已山洪海啸不断,山气变,独夫民贼,改朝换代。 他伤了仙元,已于凡人无异,仍不休不止地向大鱼跑去,重复摔倒站起,见者不免担忧他羸弱的身体,一朝悲离。 三危上北太乙座下的德祖是正与魔君璆魇对峙,以现下的局势,他仍然眯着眼,嘴角上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且不论他心中有数否,但他的形象一向如此。见少年奔波劳累于泥泞中,想着“这孩子间歇性欠疏导”,于是将璆魇引去本就分不开身的帝鸿那处,施施然离开去找少年了。帝鸿此生,怕也就被他这样坑了,幸而慕凌湖师主前来解围,战况依然不佳。 冰莲凤尾裳出现在少年面前,一双微胖的手扶住了他,他愣住——是那个他又敬又怕的前辈,不是有多凶,他怕的正是他的慈眉善目,哪怕叫他失望一点,都是罪过。 “德祖……”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你该知晓的,长鸢,凡事看开想开,来日方长。” 时天地异象,大阴大晴,晒死幽灵女丑,是为大鱼做荫故。 竹林 宇宙三分,中州是为人皇伏羲所创,中州之南极南仙家百门,曰之为四矞,四矞又分三危,崇山,幽州和羽山,始祖太乙真人。 四矞东方为宙虚,集魑魅魍魉,极恶妖魔。 约千年之前,仍在崇山界修习的武神帝均爱上一名中州女子,身形矮小纤弱,步步生花,恍若神人,举手投足间倾倒众生,若非五尺不足的个头,足以与母神女娲媲美。 后人道,“痴儿痴儿,毕竟六神不全,怪不得薄情寡义,用一生的风光承了这世间最好男儿的情”。他这样好,她始终承不住这天大的恩赐。 有人痴于如此好人的爱,求不得,一生孤独。 个中缘由,早已成了四矞密辛,只中州与羽山传之甚少。 几百年前,三危似有长伴青灯古佛之意的见鳞尊者忽然添了个女儿,养在南即,其母不详。这位尊者虽然不及育帝,却与太乙座下的德祖齐名,威望极大,虽有多事者欲见这偌大南即唯一养的女娃,也不敢造次暗起陈仓之意,无意间气息神秘。 南即是浮山,神侍上去,便失了踪影,除了漫山遍野的花,看不见一点他的影子。三危是神祇,另外三界比拟不得,这神侍,法力也是赶超崇山慕凌湖掌门的。 云头垂下一架秋千,上面站着一个黑衣的神女,独自荡着秋千玩,纵观整座南即,独她一个。 她的簪子因为荡秋千掉在了花丛中,神侍神色微怒,却依然去找,动作活像个读书读坏了眼睛的秀才。 神侍找了不一会儿,耐心消磨殆尽,站直身子,一拳而下,众花众草往四周倒去,簪子缓缓浮上空中,他举起右手,簪子便径直飞到他的手中。脸上神色刚刚见好,抬头只剩那秋千独自晃来晃去,秋千上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没有前例,但深知是女孩逃出了南即,顿时周身火冒三丈,吓得花草们想躲无处藏,此为他不受南即欢迎缘由。 在丹舟记忆中,她就如山灵一般,生来便在一处地方,离开不得,对外面肖想不得。神侍定琏是父麟的弟子,几百年来,无所事事的光阴中,她没少找过定琏的麻烦,有时想着是父麟有心叫定琏难过,而她总忍不住逗他,想是无聊透顶了。 他醉心于修法,寻思着若丹舟对秋千一时兴起,好找出点空余修习法术,不料叫丹舟见了远处一处竹林,觉得有趣,适才借机溜了出去。 灵结雾绕竹,气盛神仙谷。丹舟第一次见了这处地方,便感慨万千,而林中,自是另一番天地。有一些不知名的小东西,对她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异常热情,围着她打转,也算第一次见了真的蛇,真的鸟,然而图物有异,很多都是对不上号的。 那鸣蛇生着绿皮,娇俏有趣,不像古籍中凶巴巴的模样,叫她欢喜,便去靠近,蛇却怕他,先是绷紧了身子,然后便跑,怕得估计忘了自己长着翅膀,摔在地上后又跑上了竹树,终不见了踪影。 她想找它出来,原是想离近一点瞧瞧,偏它这样小气,若寻到了,便远远一观。 丹舟正凝神四处寻找,却被一疾驰而过的物什撞到,伤了脸,身子也再站不稳,幸而一只手将她扶住,大抵是同她一样的游者。 丹舟想看清是什么毛茸茸的撞到她的,特别大只的样子。 狸奴!! 正定睛看着她,有她肩头差不多高,心中早已海啸翻腾,身体却不太敢动,不着痕迹地挪着脚,巧妙地将狸奴隔在方才扶她的同僚身后。她是不大懂为何狸奴受众人喜爱,阴恻恻的,感觉下一刻便要被它咬在嘴里,一边开心地发着呼噜声,一边干着血腥的事,不止可怖。 既然都在面前了,自然该打声招呼。 一看,是位龙骧麟振,气宇轩昂的男子,生得像个将军,眼里却有光,单看眼睛,会想那定是位温柔的神。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发觉一直盯着有失体统,不自然地看向旁边的翠竹,“好树。” 他不语,丹舟余光看见那灵蛇在他肩上,忘了不远处狸奴,绕到他身后。若捉住它,便好了。 灵蛇凶狠地向丹舟吐信子,好像在说誓死不从,坚贞不屈。 逼它也不好,男子的身影分了丹舟注意力。黑色罩衫上有镶了金边的花与竹影,直裾深棕色,鹿在上面,迎着脑袋张望。 “若是喜欢,”他转过身来,“便送与你。” “在你身上好看些。”想来并没有对这身衣裳起非分之想,只是好看,多看了几眼,他如此一言,倒叫丹舟起了莫名其妙的羞怯情绪。 “你平日里住在此处?那是你家了?” “嗯。” “啊?哦……冒犯了。”她不曾见过其他神仙,因而不善于交流,书中是会这样说来以致不请自来的歉意,她也并非真心致歉。 他不做声响,丹舟抬头一看,正对上他的目光,“丹舟。” 他仍然不置一词地看着她,于是丹舟补充,“仙号丹舟,神尊是……”是哪路神仙?品阶如何?孤身只影,或心有所依? 一般神都有仙号,真正的仙者却从不敢用仙号自居,而用字号,皆为严慈师长所取,用从不见踪影的帝均武神来喻,他曾在崇山界的修习仙门慕凌湖修习,其老师为其取号为“长鸢”,为其字号,“帝均”则是他之仙号。品阶由土士,柳青,州皇,尊者,育帝,德祖,真人,由低至高的等级。宇宙之中,育帝只有雾旭长林帝均,姚园帝鸿,德祖便是上北德祖,那个小眼睛胖老头,唤得久了,便忘了他原来的仙号,世间只他一个,相同稀世之宝便是上北太乙真人,只德祖,清皇得见其容,仙家小辈述其一身白衣,遗世独立,从容自若,清远而留有长须。 丹舟之仙号,实为见麟所取,非上天所赐,听上去像只山灵之名,她也曾一度怀疑自己能力不足土士,好在她从不在乎,若像定琏一般,岂不郁闷而死。 长鸢 清风徐来,青丝少许拂玉面,“散仙。”想是独自惯了,透着冷漠,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散仙好啊,修行的是思想境界,丹舟亦是如此,莫看我……呃,但是潇洒,所谓同道中人啊,或可交个朋友,寂寞时,闲来串个门啥的?” “……” 想来他这样的,与外界没有什么交集,生得像个武神,只有下属,不交朋友。 他将视线移开,随着转身离去,衣袂轻盈,那衣角仿佛留念方才的位置,扬在他身后,衬极他修长身姿,他飘飘乎去兮,吾默默然神伤。此景叫丹舟备受打击,与从前所想“相谈甚欢草草几句与其携手天涯”的美好相比,极不顺利。 丹舟跑上去,欲挽留这世间“难得”遇见的同僚,许是独自一个久了,心有余悸,害怕再变成独自一个,“漠兰殿极有趣,父麟有许多弟子,是些品阶为柳青土士的,好几个呢,单定琏一个被差去照顾于我,活得不大潇洒。”她皱了皱眉头,继而想到别的,又展了颜,“虽没去过,想来是极为好玩的地域。” 定琏先前与她说的时候,她嗤之以鼻,觉得是他胡编说来馋她,单看其一副欠揍的神情和阴翳的目光,便是好的也不好了,但是父麟的地盘,该是特别好的,偏是定琏道了出来,就同自己想的挨不上边了。 这“散仙”突然停下,叫专注于他衣角的丹舟在追赶中无意超到他的前头,以为是其起了意,倒也还未及欣喜,他便道,“林中从无外访,离开。” “……” 世事还真是难料,“可来者是客。” “……”他不说话,驱赶之意甚强。 “……”言丹舟不知所措是极为恰当的,得到别处去玩,但入世稍晚,好去处大抵都叫别的神仙占了去了。她不知,神祗,天定也。故此内心荒凉。 “小娘子若嫁入雾旭长林,自然不同。” 若不是丹舟见他那不苟言笑,正义凛然的模样,还以为入了什么贼窝,书中这位“小娘子”,有斗得过对方的,亦有无力反抗的,她显然为后者。 看了许久,见不着一点歹意,莫不是不大会说话,未曾斟酌过言辞? 他又道,“其中所有权,你可知晓?” 这话又同戏本子中的强硬不同,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一点感情,或只是逗她玩,或迫切的期望,“呃……知晓知晓,会不会……过于草率?”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若不是身处三危,听此,丹舟绝对会被吓跑。戏本子看多了,知道某些阴暗。 散仙顿悟,将愣傻浅藏眼底,一闪而过,恰被刚刚看向他的丹舟逮住,觉得甚是有趣。如若他思虑清楚,岂不是要收回方才之言?正要开口,倒叫他先说了,“那,告知尊者,昭告四矞于朝宫行礼,你便是长林之主,规矩仍在。” 此等好事,丹舟自知心中忐忑。 见丹舟不语,他又道,“不成已心有所属?” “倒也没有。如此……不知神尊名号?”会否显得过于随便? “长鸢,如若不愿,唤我帝均也无妨。” 嗯,父麟会不会因此生气,但将她囚于南即,是为保护,好歹品阶是育帝,父麟该是允许……“长鸢?!” 一时冲动,竟然喊叫了出来,莫不是同名而已。她退了几步,看着他的脸,余光却瞥尽长鸢全身。 但凭前世听闻,竟能遇他,故事里的神仙,为世人道诉。她曾问见麟有关帝均,见麟却言之甚少,也许气息神秘,令她少许神往。现下见来,不负所望。 “只......只是串个门,非行了婚礼不可?” “……” 丹舟远比方才忐忑,不明觉厉的散仙还好,可帝均之传说,尤其不可企及。他又不说话,想来不爱说话,也可能觉得她尽是废话。 “想来丹舟非神君良配,为何神君急着找幕帘?” 他不语,嘴角微微上扬,春风拂面,却不见一丝欣喜之色。 怪不得养如此之多无灵气之凡物,许是曾有过无趣得生了无名之火的时日,除却那只青鸟,都是凡物,多半来自崇山。 丹舟看着他,伴在长鸢左右,灵翅微微翕动,柔和的青光四散,温柔无比,特别是那绝世的双目,款款深情,灼灼生辉,生得真好。 场面一度尴尬,“你们大神仙真好,不似定琏小神仙嫌隙。” “众生皆道本座气量小,偏你这样慷慨。” 隐世神仙,何来如此传言,于是丹舟说,“神君多与他们来往就是,若是了解神君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他如此极力给予方便,想必是位忠于奉献的育帝,偏不会说话处事。 长鸢不语,只是看着丹舟,张开双臂,看其神情,思绪悠远。 抱抱而已,丹舟岂是吝啬小鬼,于是坦然跑进他怀里。若非如此,她怎知,自己这样喜欢长鸢周身的气息。 长鸢许是冷得厉害,将她紧抱住,靠在她的肩头许久未动,大抵是睡着了。若遇着一睡便是多年的,岂不是要枯槁成灰,她自己便在无聊光阴中睡去了几百年,诞世以来,大多光阴便是睡过的,虽然不知何时诞世。 他的怀抱倒叫丹舟依恋,清冽怡神,且看他睡多久,若睡得太沉,自然要像中州之人收些酬劳,到时收了他这林子,还要叫他做些苦活才能算得清的,毕竟这肩头可未曾叫谁枕过。毕竟心地善良,且将其神殿给他自己留着,以免被其他神仙笑话,传出“一觉睡到倾家”的无稽之谈,他不爱言语,偏说出哪路神仙道其小心眼,想必内心极其脆弱,在中州为人之时,定是位养在深院之中的敏感少年郎。 如此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又忆起帝鸿家桃园,用几只玩宠同他换几棵不败桃树,更添色彩。 还未想好,便被长鸢推开,醒了?还是从未睡着?既然这样,要收酬劳不免小气。 他施法将丹舟送出去,仅仅丢下“朝宫接你”四字。 出了雾旭长林,走了几步便见定琏,虽南即就在那处,可她找不着回去的路。 无意于怒火中烧之定琏,阴风煞气的,十分不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答应长鸢,若是被他哄骗了,岂不尴尬,还叫父麟伤心。 “定琏兄!”她平日里这样唤他,虽然定琏极不乐意丹舟这样唤他,但是惹得定琏不快活已成了丹舟极少乐趣中的极大乐趣,任光阴流逝,定琏依然这样在意,脸上又多添了几分不悦,“方才你那一拳将丹舟震出南即,定琏兄不必难过,丹舟未曾怪你。” “尊者来过,也未曾强入,你胆子不小。”完全偏离话题,果然不想理她。 “父麟来过?这里怎么了?” 丹舟狠遭一个白眼,定琏露出一副“不想搭理你”的不屑,这才是他们日常相处的模样。继而定琏转身作揖,道,“老师。” 丹舟绕过定琏,果然看到信步走来的见麟。 见麟一身素白衣裳,镶了些不明的白色云纹,与丹舟身上客松隐燕朝墨服,脚踏之金丝云纹墨鞍靴一比,略显寒酸。不禁唏嘘这贫富差距,幸而众神众仙皆只他一向如此,并非复杂如中州父亲刻薄自己富养了子女。 丹舟朝着见麟笑,深知做了不可为之事。 “被赶出来了?”见麟极其温和,儒雅中有高不可攀的神圣,除了对定琏。方才定琏一声“老师”,是心高气傲的他吃了许多次见麟的亏之后才有的自觉,是否暗藏不服,见麟倒也不在乎,在乎的自然是丹舟,她常以逗趣定琏为乐。叫见麟对其异于其他弟子的自然是因定琏磨不去棱角,其他师兄个个沉稳,偏他脾气暴躁,花中显贵。 丹舟回答,“他说在朝宫等丹舟,要与我结作幕帘。” “什么?!”定琏活像一只惊弓之鸟,保不定该喜极而泣。 “哦?” “您不要不高兴,若是不可以,丹舟回南即就是,只是觉得此处有趣,我……”她的头微微低着,加之要比见麟矮上许多,睁大双眼悄悄观其神色。 “这样也好。”见麟看向竹林深处,好像能看到里面什么东西,“定琏去告知师兄们准备,莫要叫神尊等急了。” “可是!可是莫名其妙的……” “无妨,去吧。” “劳烦定琏兄啦!” 中州行 三危上北。 上北之云极其厚重而多,白茫茫一片,且看天空之色,独一片蔚蓝。 德祖与白衣老者对面而坐,即使冥想之中,他仍然面带微笑,和颜悦色,“慈祥”二字怎敌他如沐春风。 除却他身后坐立难安之清皇宗宣,其对面老者是太乙真人无疑,与仙家小辈口中的俊美中年男子有所出入,他已经极老了,面容褶皱形同中州百余岁老人,银丝白胡都极长,坐着,已分辨不清其在冥想之中还是已经睡着。 “德祖……”宗宣小声唤,“长鸢去了朝宫,宗宣可否去道贺一番……” 上北辽远,连风都极其温和。德祖不语,充耳不闻,宗宣见身前出现一册竹简,便会意细心开始研读起来。 在德祖身边多年以来,他不再“年少”轻狂,因为挣扎无用,也不消沉于“往事”,他向来坦荡潇洒,好像也未在意过,对于德祖将他带在身旁,不曾感激,也未曾怨恨,以他原先性子,该会怨恨的。 朝宫。 朝宫也并非只有三危神尊于此行婚礼,也有另外三界极富盛誉的会来。今日就连凤凰也前来道喜,倒叫朝宫热闹非凡,也是凤凰的缘故,叫崇,羽,幽三界山灵也跑了出来,坐在山头崖上观望。 漠兰殿花服,亦有叫众神沸腾的资格,源于遮面之丹舟,甚者言其粗鄙如凡人,或绝世之美貌,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见麟一行还未到达朝宫,就出了一套套关于帝均武神与神秘女神爱恨情仇的话本小说。 宙虚此一邪恶组织已经覆灭,众神经年百无聊赖,自是不愿放过这一找趣的大好彩事,且联想空间极大。 故事起初极其俗套,不过口口相传,各个故事都发酵得十分有韵味,虐得非常,或顺利甜蜜,应有尽有,唯一相同的,便是故事结局,修得眼下这般正果。 可怜可怜,皆不识那背对大门,负手而立的神尊是谁,都在看三危同僚,谁没有到场,便是了。 好不容易将其身份定到帝鸿身上,他却姗姗来迟。 震慑三界,于四矞,亦威名远扬。他来时,这里顿时安静,或许眉眼少许稚嫩,身形修长却单薄,青丝高束,尽显雍容华贵,是宇宙少见的俊俏男子,怎奈长着乖张之貌,也性格冷漠,浑身尽是凌厉。 如帝鸿者少许,各位冷场王叫欢脱的几位收敛了几分。 长鸢与丹舟各留了一缕青丝于朝宫,被众神送去雾旭长林,被挡在林外,一时慌神。 “原以为要绕过此处。” “太久未聚,竟数不清少了哪位。” “陛下都来了,该想到这位神尊才是。” “不曾露面,现下又躲回去!” 幸而见其相貌超众,多看了几眼,也晓得了这帝均武神是何许模样。 此后,有传言帝均乃天之子也,因而凤凰前来祝贺。亦将帝鸿与帝均两位神君容颜做比,分作几派,喜帝均神尊者,喜帝鸿神尊者,喜老派作风见麟尊者,喜神秘气息太乙真人,喜幽默风趣之清皇,喜避世却不避客之武陵尊者,此处兴起热潮,从此不再了无生趣。 丹舟掀开盖头,终得一见长鸢面色还好,“做梦一般。” “嗯。” 长鸢的笑特别恰到好处,面部情绪细微,却可看出他在笑。 他看着她,“中州,去否?” 她心下不免惶恐,中州,已是四矞之外的地界,什么模样?“好啊。” 中州之东,陈国,兰城。 兰城地临皇都,属大城县,城南有一金氏,正如其姓氏,不缺金之一字,富甲一方。 生意得意的金老爷近日填了难处,虽一如往日扒拉着老脸,却无心打理生意,乃至亏空许多。 闻其千金不适,乃至金老爷忧心愁苦。他虽不是白手起家,从小小当铺开始经营,也算不易,四十成亲,七年才得一女,疼爱十分,恩布四方,还愿于天。明年得子,可大小姐仍是父亲的心头肉,不可撼动。 家仆向来不拦医者,今日偏拦了一位少年郎,连其师傅,也一并拦了。 家仆不悦,“小侯爷回吧,老爷态度如此,莫做了那孔雀,叫人难堪。” “孔雀?小心我揍你!”说着便要上前揍人,叫他的师傅拉住了。 那名仆人深吸几口气,压住了火气,也是位脾气不好的。另一年长者赶忙上前,连劝道,“小侯爷莫再难为我等,此事难做啊。” “你拉我干什么?放开!”他站直,又要和人家吵,忽而忆起什么,停住了,“不进就不进,当你家有金子啊?我还偏喜欢美玉呢!切~”说着趾高气昂地离开了,也不管身后那年轻家仆高声大骂,若非另外一个拉着,这身娇体贵的小侯爷定要被揍一顿的。 丹舟与长鸢坐在对面高高的阁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看了一眼长鸢,他不怒不喜的,只看着庭院,不觉这小侯爷有趣? “长鸢怎么看?我总觉得他有贼主意。” 闻言,他转过头来,不言不语地看着丹舟。 不闻动静,丹舟转头看他,以为长鸢不满她这样唤他,“我认为,唤‘神君’难免疏远。” 她忘了她喊过,在无意之中,长鸢也叫她这样唤他。 “嗯。”他转头看着金家庭院,“在中州,行了婚礼会唤作‘夫君’,不唤名号。” “哦。”继而同长鸢看这尘世。她还晓得,“相公”“官人”都是出嫁女子会叫的幕帘称谓。 庭中美人倚在木椅上慵散地把玩着手中团扇,不过及笄之年,却已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花丛中有其几位同龄女子,打闹玩笑,谈笑风生。 小侯爷果然不是善茬,竟翻了人家后院,他那位师傅,撕掉拙劣的人皮面具,竟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女孩们跑过去,“登徒子!!” “无耻!” “你来做什么?” 小侯爷绕过她们,那无精打采的美人站着全无倦意,脸上一抹红晕,倒没有失了端庄大方。 丹舟一愣,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飞花柳絮轻舞,女孩面带笑意,抓住了她流连世间而不定的目光,世上竟有如此温柔娴静的生灵,定琏在她面前,该是如何的张牙舞爪不堪入目,怪不得长鸢也喜欢看她。 丹舟下意识去看他,却发现长鸢眉目间竟漏出多少不悦,浅藏眉间眼底。 育帝神尊与中州凡人,趣味悠远。 有朋宗宣 此处集市在夜晚特别热闹,张灯结彩,人们交谈用吼。 丹舟身形小,体态轻盈,很容易在人群间穿梭,在长鸢的第一次示范过后,她买什么都是一锭银子,玩了一两个时辰过后,人影逐渐稀疏,难得回眸看一眼长鸢,将脚步脚步停在了河边。 长鸢过来站在她身侧。 “中州有趣。”说完,抬头看一眼长鸢神色,毕竟夸了其故都。 长鸢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她只得继续看着河中花,“真厉害,竟想不出他们这样的玩法,凡人不凡。” “你看起来,很开心。” 他答话了搭话了!丹舟一跃而起,“开心的!” 谁知,丹舟本身就矮,站在比长鸢低一级的台阶之上,更矮,连他的肩头都达不到了。 他只是看着她,氛围浓郁的尴尬,动了动身子顺势站到同长鸢一级的台阶之上。 河对面移来戏台子。她坐在台阶上,仔细看着,长鸢也挨着她坐了下来。她会时不时地转头看他,他却入戏太深,一直盯着戏台上的人。 大概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帝王家的故事。 皇帝南下遇一女子,将其带回了皇宫。女子不甘,并不是皇帝样貌粗鄙,是其酷爱乡野生活,细水长流。皇帝需守候祖宗基业,造福百姓,有心陪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放不下责任,也不愿将其放走。她唯一对他仁慈的,便是为他生了一子,十多年后,女声嘶厉,皇帝薨,新帝继位。 竟然是那女子终年在其吃食之中下药,以泄心中愤恨不快,失去了也恋他温柔似水,情谊绵延。矛盾,却当局者迷,不知解法。 皇帝一朝毒发,回天乏术,圣人作先帝。 恨便恨了,是她之憾事,闲时想起,便会心中不甘,将愤恨迁怒于小皇帝,发狠时,暗地里对小皇帝使阴招。在得知小皇帝有心仪之人时,给小皇帝另配了皇后。 小皇帝在情场失意加之地位万人之上,性情逐渐暴戾恣睢。后四处有人反叛,边疆异族入侵。他便派自己儿子出征平乱,却将大将留在宫中。 小皇子十四年纪,离弱冠之年尚远,便领军抵御外敌。 年纪虽小,却连连告捷。后来,皇帝命他回宫为母守丧。 父亲那处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惊讶,值得守护之人已故,心灰意冷。小皇子带了孝布,独自一人冲进敌军,战死,头颅叫敌方挂在桅杆之上告终。 演得真好,引得丹舟直想哭,那十四岁的少年可怜,既已没了生念,该是如何痛苦。世间如此美好,他偏生在了最黑暗的一处。 心中感慨,幸而无泪,不然得叫长鸢笑话了。 “可有皆大欢喜的?这看了郁结。” 长鸢正要说些什么,叫跑来的老板打断了,“老爷这改的不合规矩,不符,闻说那曾经的律皇是叫狐狸精勾了魂,太后是塞外外族细作,那小皇子杀了半数进犯的狼人,还……” 见长鸢不理会他,甚至没有一个表态的眼神,悻悻然离开了。 “原来不是话本小说,长鸢知道的,定是中州史实了。”丹舟少许伤感,小皇子可有心之所向,即便是有,想来也未曾触及。 “苍鸾道你来了中州,果然出了四矞便见你在此了。”雄浑的男音,三危的气息。 长鸢不作理会,丹舟回头一看,长鸢在他身侧也显得秀气玲珑了。他双目狭长深邃,所以虽浓眉大眼,双目却好看,半头长发高束,立体黑色罩衫,罩衫下是深蓝色长袍。 “难得德祖准你出来,来我这里做什么。”长鸢的话说得极不尽情谊。 “沾你结幕帘的光啊,自是先来你这处。”他将目光转向丹舟,“弟媳妇儿,我家长鸢承你照顾了。” 他笑着,样子也不凶。 “好说。”丹舟见了欢喜,这位神尊有趣,忽然想到本是自己承了长鸢的照顾,又说,“呃没有,是长鸢他比较照顾我。” 神尊用手臂推了推长鸢,“看你是独自一个冷清惯了,这样闷着,也不怕闷走小娘子?” 长鸢不语,只是用平日里常表现出的冷漠眼神看着他。神尊瞟了一眼,当做没看到。 “怎么称呼?”他笑开来,笑容温暖,直扣心炫。 “丹舟。” “宗宣,长鸢同宗不同门的师兄,他曾在上尊峰,我在剑解峰。自他开始修习剑法,就总是压我一头。” 丹舟自诞世以来便养在南即,三危众神皆晓,见麟只对外言其生母是位不大看得起他的神女,便不告知天下,谁是丹舟生母,养在南即由其座下一只鹿神看管。是以除却少数那几位,众神见哪位女神对见麟不满,都觉得是丹舟生母。 宗宣看着河里的灯,与长鸢说道,“我到底是佩服见麟尊者的。” 丹舟问,“为何?” “平日里看着尊者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小道消息,他经常暗度陈仓地做些不可为之事,你可晓得?” 小道消息?宗宣说出这四个字便觉得好笑,“他做了什么不可为之事?”父麟在其他神尊眼里竟是这样的?暗度陈仓,晓得不晓得神尊们晓得他暗度陈仓? “比如很傻的就有,到中州数星星。” “......”,这算什么,“怎么数得过来?” 长鸢未等宗宣回答,便把丹舟拎到一旁,与宗宣隔开,同丹舟说,“不要理会他,多数时候满口胡言。” 从前长鸢对宗宣也不是这样的,是听闻了宗宣的一桩荒唐事之后,对他逐渐淡漠,冷言冷语。 宗宣探过头来,“来时,见一条大河里有好玩的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玩意儿?”丹舟隔在长鸢也探着头。 “说不清楚,极好玩。” 单是“极好玩”三个字,便勾得丹舟再无心静坐,“长鸢你去吗?” 宗宣抢答道,“去的去的,好神秘,谁不想见识见识。你我先去,长鸢慢来。” 于是带着丹舟,自顾去了。长鸢能如何,只好跟上。他这样的性子,在宗宣面前总是被动的。 念灵 中州宋国边界,绮肖村。 绮肖河一带算得中州近年来最有灵气的地界。宋国之强少不了它的功劳,绮肖虽为村,其富庶程度,城却无法比肩。也极为难得的是统治者官僚都忘了这个问题,提到某某村时,也不再是穷乡僻壤观念,山水之乐一时风靡。 宗宣化了一艘不大的船,三位在其中却也宽敞。本该热闹的这一带,现下十分荒凉,人迹罕见,七月莲花也开得正盛,反季节生长了。 丹舟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莲,原本南即有株被视为珍宝的,后来被她弄死了,死掉的还有同在一处的金鲤,定琏因此又仇视了她几分。本不想承担这罪责,怎奈每日都小心翼翼地碰了几次,只能怪她手痒手欠。所以丹舟觉得那株莲花也高洁也小气,真真的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眼前盛景,欣欣向荣。 丹舟坐在外头,也难免忽略些东西,长鸢也看着外面,难得神色温柔些,宗宣无聊得把玩茶盏,平日凌厉锋芒,现下“痴傻”二字形容最宜,时而瞌睡来搅,打起莫名其妙的哈欠。她所忽略的,向来也多。 一时半会儿的激动过后,便开始对着湖面发呆。 宗宣看了一眼长鸢,又继续摆弄桌上的玩意,说道,“不是我让你伤心,但我觉得你不是个会将就的,”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嘴角弧度渐显,眼睛闪闪发光,“世间都得迁就你,不然破罐子破摔,宁与天命为敌,无所谓似的。”面上有些嫌弃。长鸢就这样,努力上进,认真的事很少,认真了便管他刀山阴沟,一条路走到黑,你若使了苦肉计拦他,解决了你的问题,他会拼了命往前赶。这样的性子有趣得紧,得他一直看着,也引得他注目。 “试问整个四矞,哪位女神仙不想与你亲近,不喜欢也愿意贴着,是图你生得好看还是神往你的气质?” “气质。”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外边儿的丹舟显然无意间被迫听了墙角,原想他不会答话,听闻了长鸢正儿八经的回答,忍俊不禁。长鸢的确实话实说,但是这番言语,直戳笑点。 平日里,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的长鸢,偏偏就是爱反驳夸他生得好看的,喋喋不休,“你好”“与你比不得”……听闻他相貌与生父相像,而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算来也是老掉牙的前尘往事,无论修为如何精进,还是心结不结,自卑得不敢向喜欢的姑娘表明心意。 宗宣曾思及长鸢心情,棒打鸳鸯,你师叔都还没个牵手的女子,急什么!以至于那孩子委屈得至今未归。长鸢听闻过后,直接送他白眼,转身走了。宗宣倒是洒脱,知道出走的孩儿还活着,便随他去,也不过问。 “来了。” “嗯。” “知道你晓得,不同兄弟谈点别的?” “……女丑。” “既然与那边的前辈有关,自然得留意一些。但叫慕凌湖的师长皱了眉头,先带走。” 关系户无疑,一位修罗场走出的“罗刹神”,无谁肯信清修可以叫他修得慈悲,受情绪支配的战神,听着有点瑟瑟发抖,有点兴奋刺激。杀红眼时,十足暴虐,投降战俘也不曾放过,甚至……情绪化!太过情绪化了!斯文败类,丧尽天良! 想着,又抬头看了一眼长鸢,安安静静的地在摆弄茶具,泄气自问:吾在想什么呢…… 此地因邪祟乱气,扰了风水,是以气候反常,灵气被打乱了其原本的章法,会导致人类无法居住,花开得阴邪异常,亦是邪气将养的结果,即便神尊莅临,也无法瞬间拨乱反正,除非施以术法。 清幽水面慢慢浮起一白色物什,在无波澜水面一晃,一晃,看似随波逐流,其实水面是静的。 丹舟眼神不好,等他来回荡得近些,才看清那团白色的家伙,原是一具白骨尸身,右手骨还怀抱一颗头骨。天色雾蒙蒙的,湿气也重。 遥想当年,因为施法将自己骨身分离着玩,又恰巧叫定琏撞见,气得他随手捏碎了见麟的石涎珠,不仅叫那珠子玉碎时将他电得焦黑,还要担忧见麟责怪的。虽然可怜,但无趣时忆起,还是会笑他,认真且蠢。 荡漾移时,须臾之间站了起来,那漆黑的眼眶之中有一点不亮的红光,看起来是老实巴交的模样,会觉得它在可怜兮兮地盯着你看。丹舟觉得亲切,说不上来感觉,见得少,不知那是怎样的情绪。 倒也见怪不怪,人骨无法浮起,自然得是位朋友。 她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长鸢。 长鸢察觉到,转头看她。 丹舟避了,又去看那玩意儿,曾想就这样过去了,谁知身后传来一声,“过来。” 叫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长鸢看到没有,“……” “过来,给你说。” 这话说的,丹舟嘴角不自觉上扬,跑过去紧挨着长鸢坐着。 在长鸢与宗宣的视界之中,并无什么白骨,那东西在那,在他们眼中不过一团灰色雾气。 “故友来访,不认得吗?”他身子前倾,摆弄着丹舟身前桌上的茶具,耳朵几乎贴到了丹舟鼻子,她极喜欢长鸢身上的味道,定了身子,让也不让,换了别的,她躲得倒是快的。 “不能吧,南即没有这么特别的小家伙。没见过。” 宗宣在一旁略略尴尬,虽然这情景看似无意,其中关系,不好道破,故此,平日里欢脱的宗宣吸了吸鼻子,故作无聊地将头转到一边去,顺带将腿搭在椅子旁边的扶手上。 他看着船头,悠然道,“有些东西他就靠人蓄无害的表象勾引你,多数时候考验的,不止处世经验,机灵点的,便少吃亏。 丹舟想起以前看过的野史,无论人妖神仙,仅一件事没有把握好,失掉了许多机会,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时候,这影响是极大的。 “嗯。很好。”长鸢摆弄着茶具,顺口说道,活像个没有感情的器具。 “修零是谁?” “羽山界长者送至慕凌湖进修的狸奴,在伤云泠师主门下修学,现下在幽州凤凰座下,治理幽州。”长鸢停下手中的活儿,坐直,神情有些不悦地看向宗宣,“幕帘是清皇神尊。”还有些不屑。 心迹 幽州与三危没有明确的品阶比较,说不上谁高一阶谁矮一截,平日里也不往来,唯一联系是凤凰与帝鸿,现如今凤凰避世,这唯一牵连着的丝便就断了。所以长鸢神情谈不上是因为宗宣高攀了修零,丹舟猜想,或是恋敌?长鸢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话本小说里的公子,峨冠博带还一往情深。 凭空臆造胡乱想想罢了,倒也立刻忘了,“凤凰?苍鸾既是其亲戚,怎肯听使于你?” “咦?为何你晓得这个”宗宣将头转了过来,来了兴致。 “自然,上古那点事儿,倒叫丹舟看了许多遍。”谁知方才的问题根本是她随口一问,又想到了其他地方,向前倾了身体,偏头看长鸢,“长鸢既出身琴绝天下的上尊峰,抚琴一曲如何?好应这风光雅趣。” 宗宣闻此,收了嬉笑,深思熟虑了起来,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气,又看了一眼长鸢,还不紧不慢的摆弄那堆破瓷烂杯。哪来的情致? 他垂着眼眸,轻抿了一口,“我不会。” 宗宣稍稍睁大了眼睛,心中万马奔腾般颤动了一阵——这么软糯的长鸢?一句话带他去了一段形势与现在大不同的回忆。但丹舟不同,需要有对长鸢无穷无尽的崇拜,不然跑了怎么办?世事难料,长鸢怎的也不知道抓紧机会! “他向来喜欢有难度的东西,自学剑术,连出师剑解峰的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长鸢去慕凌湖的前几载修习无果,只因无音律天赋,即使法术加持,也奏不对,听起来乱七八糟的。后来想来,许是德祖坑他。因为对此事的猜测,他总觉得德祖阴恻恻的,纵横天下,搅弄风云。 “在他面前,自觉污浊不堪,意识消失前,庆幸得以圣光洗涤,”宗宣款款深情地看着长鸢,他的形体逐渐变化,化作一只好看的女妖精,周身散着柔光,是散灵的模样,“但愿来生能带着这份美好与他相见,可又悲,再无来世……”灵散尽,空中回响着其声音,“上苍啊,我用我所有的忠诚,换重逢……”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那样的悲泣,拉扯了丹舟内心,隐隐撕痛着,她在绝望之中乞求,这份乞求中尽是无奈悲恸。 宗宣又忽然出现在她的身旁,“怎么样?这是在一女鬼散魂前捕到的,长鸢在众生眼中,是遥不可及的。” 丹舟变化的表情还未看清,就感觉到长鸢眼神之凌厉,而后,周身一切消失不见,感觉身子一重,直直落入湖中。丹舟与长鸢,化到了云头。 她还未弄清楚,四处看了一圈,长鸢却已将宗宣的狼狈尽收眼底,脸上漏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来,他也会因为捉弄别人而发笑的。 可能忽然想到宗宣言行,又将脸沉了下来,“不要理他。” “……” 仔细打量了一圈周围景色,才问,“他怎么还不上来?” 他不语,坐在云头,抬头看着立在他身边的丹舟。难得见他眼睛睁得这么大,她站在长鸢身旁,真的矮。 坐在他旁边,想挨得近点,却又觉得不妥。 “可喜欢宙虚?” 这可说到丹舟欢喜事儿上了,转头看他,他看着远处,心事重重像在想什么久远的事,一切都慢下来了,这样的长鸢,他大概能望一辈子。眼前一闪而过黑夜中彗星袭月之景,惊悚可怖,惊得丹舟一下拉回神思。不知身旁的郎君已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喜欢,定琏不许提。” “尊者之意?” “父麟极好,我一问,他便能给我讲许久,见他神色愉悦,便试着问能否带我去看看,心下想着大概是会被拒绝的,因为他的神殿也去不得,没想到,他只言不语,只是黯然神伤,然后久久沉默,许久才同我道,‘宙虚没了’。”丹舟想着见麟当时神情,也皱了眉。 长鸢只是听着,不置一词,低头看地上的湖面,倒也不是真的在看,估计是在思索着什么。 丹舟和他一起向来没什么可说的,要么看他,要么看周遭景物,忽觉衣角一紧,仿佛被什么拉扯到了,低头一看,竟是长鸢扯了他的衣角。 “……” 本来想着闹一闹他,试着用手将衣裳扯回,但长鸢不觉,手松得极其自然。 他们中间可再坐得下一个宗宣,长鸢将手搭在双膝上,偏倚着头看她。 “怎么了神君?” “心中郁烦。” 啊?丹舟对此无能为力,只得抱抱他,“不必烦闷,想想世间好的事物,帝都幻夜盛景,崇山自然光景,幽州如梦似幻……想着这些美好的东西,就会不自觉便觉得开心。” 她重新坐好,“千年光阴,你可有思慕过哪家仙子?” “小鹿神不曾与你说过?” “野闻,多有谬传,听听就好。” “你在意吗?” “在意在意的,借鉴借鉴,万一将来遇到也好应对。” “……” “虽然父麟不允许我抛头露面,可一生挺长,谁说得准呢。说来一生很长,但千年光阴过去了,却没成什么事,这些时间,像一眨眼之间的事。” “……” “长鸢?” “是她撩拨的本座,”他直勾勾地盯着丹舟,直叫丹舟心里发毛,她极怕别的谁发火,见他们发火就直想认错,一种“我改了你便不再生气”的心态,长鸢难得的不依不饶,“本座有所释怀时,她又肯出现,但也叫我记得要做些什么。” 丹舟看得一愣一愣的,呆傻中去抱他,才碰到,长鸢就消失不见了,她四处望,不见影子,一下之间,心中空了,懵在原地。 想他可能忆起情伤,并不是她惹了他,继而又释然了些,或许宗宣会回来。但又可能会随长鸢而去,原本的欣喜荡然无存,自己找寻不到,跑得远了,连父麟定琏也寻不着她,那时候三五年已过,早被哪方坏蛋害了也不定,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 未纠结完全,宗宣便带了一群仙家后辈回来了,见了云头的她,向她挥手。 不见长鸢,他亦四处望了,什么也没问,许是看见了,毕竟清皇名声在外,实力不容估摸。 后辈们着的是慕凌湖仙服,内室正宗弟子,来此降怪,不曾想吃了亏,被囚于湖底之下。说来该追究是谁的决定,一群后起之辈,如遇凶残,损失无法估量。 始终是名门,倒也像样,站得整齐,眼睛也并未乱瞟乱看,恭谦尊敬的姿态。 神界传说 宗宣谦恭地向仙友作揖,此中不乏有前辈,自然得有礼些。要说这一套套的,全然源于德祖身体力行的感染,若说以前,就是父亲打断他的腿,做不来就是做不来,做了也是一种敷衍姿态,十分别扭,比不做还要惹嫌隙,现在这样至少看着好看些,就算违心倒也无妨。三危不兴这些,更称他心意,高兴了冲来者笑笑,不乐意了便视若无物,也还好,他心情一向不错。 “本尊看他并未做何伤天害理之事,便先收了去。此处地段,道法自然,尔等离去吧。” “神尊慈悲。”一年长者答。 宗宣看了一眼,晓得他虽这样说,又都将头低着,听其语气,心有不甘。个体间看待事物的态度不同,不好否决仙友的态度,“他既来此,可见是上天的安排。这位朋友……”宗宣看向湖面,似笑非笑,“本尊朋友有意关照,务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是客套话,显而易见是众仙都在此处吃了亏,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不少小辈一下抬起了头,继而发觉不妥,又将腰弯了弯。 宗宣笑道,“怎么?” 这样的明知故问,谁也不会发话,都沉默不语,等他说。 本想镇住慕凌湖的老头们,便拿出长鸢的名头,留得那念灵,此事亦不会声张,哪知这帮家伙八婆一样的“求知”之心,想必久闻长鸢之名,崇拜罢了。思及前尘,却是不妙的,且不说长鸢会怕了谁,除了上尊峰掌门,长鸢授业恩师会不留情面地劈头盖脸臭骂,他多数还只会对德祖那张笑眯眯的脸难以面对,越慈祥越怕叫他失望,前面那位是没有说道长鸢的机会的,只怕招来德祖,他站在德祖面前,从来不曾抬过眼,不是因为比德祖长得高,应该是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宗宣知道他这样躲着,是看了对方眼睛,便会手无足措。 “帝均武神消失不见多年,见到他是无望的,太乙真人前些日子示意陛下邀他论道,这不,面都不曾见到。三危之中,各位神尊都无聊得很,除了陛下,得掌管四象二十八星象,两年一次的吃桃酒宴,尔等十五年一轮斗法盛会此类,遗世独立的清贵圣神,不可企及,上北那几位更是整日里参禅打坐,多日不言一语……”上北那几位?这话说得赌气,上北便只有德祖,太乙真人,他宗宣,再无其他,想也知道是因为埋怨着在撒气说的浑话,调侃帝鸿的自然是因为看他不快,“神尊们看着整个宇宙,自然无心这些小事,不像我等闲散神仙。” “神尊清明,弟子谨记。” 他们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觉得伤了他们的念想,但是他就是喜欢搞那群野鸟,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开心最重要。 丹舟下了云头,见宗宣看着其中一个离去的一直盯着看。 “看什么?” “那最后面的那个,消瘦且高的……” “嗯,气息怪怪的。” “嗯?这你都能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那看他做什么?” 宗宣移回目光,看了丹舟一眼,看出来就不会一直盯着看了,就是觉得怪,不知道怪在何处罢了,“长鸢师兄,生来仙胎,资质极好,可以胜过长鸢的那种好法,你看长鸢停滞于育帝不前对吧?但他修到德祖应该不成问题,真人品阶那得看机遇。” “哦~”她不太感兴趣,假意附和着,免得宗宣尴尬。 “但现下看来,比起当年,法力不增反减了许多。” “法力还能不增反减?不是你强了见他弱了?” “也可能,但我不会看错他。” “为何?” “你可知晓羽山南边的荒泽?” 原本宗宣是自问自答的,丹舟抢了答道,“恶鬼堕仙堕灵之南即,很邪乎的一段地域。” “南即?” “对啊,牢狱一般的地方,指不定他们比我自在——这话可不能说与父麟听,不然该伤他的心了,丹舟就叨叨两句罢了。” 宗宣恍然大悟,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对此似乎……” “没什么,许是不满足罢了。”脸上终于又带了笑意,可是看不见欣喜快乐。 “呃……” 丹舟看了一眼宗宣,平日里欢脱,安慰于他却是一件难事,“我有时偏执,你说你的,听你的故事就忘得更快了。” “哦。那位师兄是从荒泽活下来的,也不知是谁将他拐去那儿的,被带回来时倒是平静,非一般的从容冷漠,掌门抹了他的过去,上尊峰当年两千余弟子,我记住他,这是原因之一。” “那二,三,四五六呢?” “你竟会数数?” “十三。”丹舟一副很骄傲的样子,方才的伤感不曾存在一般。 “哇!这告诉长鸢他不定有多开心……咦?长鸢哪去了?!” “不知道,二三呢?” “呃……觉得他和长鸢像,也说不清哪像。有一次,我去赤羽天桥峰,撞见长鸢在练笛子,见了我惊慌失措,吓坏了,但那位师兄不同,当众摔了狗啃屎也能当没事,站起来,继续走他的路。” “赤羽天桥峰过去是林泉,那不是受罚弟子面壁之处吗,你干了什么,被这样重罚?”她满脸笑容看着宗宣,两只大眼睛等他回答。 “陈年旧事,不足挂齿。” 丹舟偏过头去,笑得合不拢嘴,“你继续说吧哈哈哈哈哈哈。” “……” …… 他等丹舟笑完了后继续说,“当初长鸢学音律,差得无法,怎么也奏不准,而他什么都一学就会,长鸢那时候还有些木楞,基础音律都学不会,常躲起来练,十分刻苦。后来改修剑,进步之大让所有弟子拖长了下巴。” “一雪前耻。” “倒也不算,知道他为音痴的极少,但我猜想,当初是德祖使坏坑他。” “德祖……” “上北德祖,你不晓得?” “嗯……哦!记起了。据定琏野史,长鸢可是他带到上尊峰的,这样做是为何?” “怪就在此处,他该看出长鸢根基在哪才是,不过猜猜而已,天晓得那贼狐狸在想什么。” 长鸢隐去行踪,坐在云上撑着头看着他们,似乎对宗宣的话充耳不闻,出神发呆。 幻影 慕凌湖掌门常年闭关,是位神秘极的大叔,门徒大都知其形容,长须深褶子,青丝皆束于顶,还不如别家门派长老仙风道骨,到像个道貌岸然的道士,不识得他的人都如此想他。于其门下弟子言,神秘威严,“活像个死了独子不久的鳏夫”,宗宣初见长鸢时,同他这样说。 难得出静室的掌门今日十分难得地出了慕凌湖边界门槛,众所周知,他去了另一个荒凉的山头见了德祖。这是一件荣光的事,如何是一件荣光的事?德祖神阶地位,甚至其出身,这干系如同中州子弟高中状元,返乡探亲,是一件神圣又**之事。 少年站在众师兄中,个子略矮,但知其年纪,也不难猜到他长大是个个儿高的,遥望崖上殿前掌门,已然开始腹诽,“众师主苍颜白发,这老头闭关,说是闭关,莫不是养颜去了?轮廓分明但模样狡黠,放下头发来,倒衬他五官些。”大致看了一眼掌门整体形象,又注意到其神情,着实叫他看了心情不佳,于是别过了头,转过了身,独自玩自个儿的。 后来听闻极富教养的师兄们四周唏嘘,掌门还在叨叨却交头接耳的,他这才顺着师兄们看向了掌门。 那老头儿身侧刚放出一缕人魂,虽然虚弱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用不成型的手揍着老头儿,不见成效,一口咬了老头儿的脑袋…… 底下又是一片唏嘘,身子皆向前挪了挪,下意识担心掌门安危,为何要说下意识,仔细想想,伤得了掌门的鬼怪,他们自然是无法的。他自此喜欢极了那人魂,不见其悲伤,只是觉得有趣。 千年前,那一缕可怜极了的魂魄,抑郁着很长一段时日,开口同一只狸奴讲了第一句话后,才逐渐好转。 宗宣收了念灵,说着要带丹舟回去。 “何处去?步行不好吗?腾云……”她自顾自想他觉得她无趣。 “长鸢去哪了?”宗宣试问道,“近来无事才对。” 她回想了一番,“他是否有心事?扪心自问没冲撞了他,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你们说了什么?” “琐事家常,瞧着长鸢那张无欲无求的脸,便试了问他情史,不曾想有这回事,他说些后只道心烦,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他,同你讲了?” “与没说无异,我也只说了参考,见他这样好……”她想起长鸢那时模样,皱了皱眉。 闻言,宗宣来了兴致,“好?同你讲个秘密,他曾经可凶了,晓得宙虚为何变成这样的吗?便是他怒发冲冠一手毁的。”说完,仔细打量丹舟神情,目不转睛地。 她没有注意宗宣神情,细细想着,“定琏讲过,倒是不可想象,他凶的时候是不是亦是这般儒雅?” “啊?”出乎意料,随即跟上丹舟思绪,“一动一行皆可如画,道他凡胎,本尊几度怀疑猜测,可叹老家伙们严封此道,对长鸢查无可查,后来也都淡忘了。”他摆了摆手,示意现下他也对长鸢过去毫无兴致。 “来历倒也无关紧要,主要生得好,初见时就喜欢” 宗宣微微张大了嘴巴,“你喜欢他?可喜欢——我?” “喜欢。” 本该是值得深思熟虑的一题,她却是想也未想,“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才对?” 要什么不一样?丹舟看向他,试图从他神情里找找宗宣想要的答案——没什么答案。 转过头来,想到了父麟口中的一处地域,便同他说,“父麟说宙虚尽头有处王水柯泽,王水柯泽域内有处云海域南山。近地面皆云气缭绕,望去不过几座奇异假山,看着突兀些。还有王水柯泽大湖入口处,有种长得好看的草,形似兰,生得稀奇,名珠莲。我便想,一珠莲若生在云海域一假山上,赏心悦目,长鸢便给我这种心境。” 丹舟神飞天外,面露悦色,不惊异长鸢是何方神圣,屠戮宙虚,心性也非表面平和,试问,宙虚与四矞当年修好,他如此,不免暴戾之嫌。 “呵。”宗宣觉着有趣,“闻说宙虚大湖是黄泉尽头,可王水柯泽闻所未闻,莫不是尊者胡诌骗你,况有云海域,可怜我也只听过雪域。” “她曾用名血域,是个恶心地方。”丹舟仔细想着,是这样的,之所以变成后来的云海域,是一名前之贤者所为,令其成了宙虚唯一清明的地界。 “丹舟,域之一字用作地界缀名,可是无上至高的,雪域乃上古大神遗居,诋毁可是会被鄙视的。”宗宣收了嬉笑,期待看到丹舟的忏悔,有点儿不想怀疑她是个傻的。 丹舟瞟了一宗宣,转身向西北方向的雪域虔诚一拜,后道,“此血域非彼雪域,”她五指向西北方向,又收了回来,“野闻不比正史,我总是半信半疑的,谁料惹了长鸢,现下你带着那念灵,何去何从?” “你回三危吧……要不?” “啊?”有一瞬间觉得,宗宣是叫她回南即,她低下头黯然伤神,若他要回幽州找妻儿,她不找他不清净,也是可以跟在他身后的,现下遣她回三危,莫不是烦她了? “不必担心,我会送你回去,慕凌湖的老家伙们你得躲着,不然定带你去的。” 她并不是担心他不会送她回去,只是不想回三危。 “你要去慕凌湖?” “对,长毅那家伙绝对有鬼,且向那边交代了念灵,你回去见了长鸢,他若没事便处理了他要的东西。” 丹舟兀自答应,可宗宣嘴角上扬,一张得意嘴脸,想是有了新鲜玩意儿,好在不是将她送去南即,而是回去雾旭长林。 苍鸾跟在她身旁,甚是友善,是只亲和的神兽。 有苍鸾相伴,丹舟早已无意与其他禽类,走两步她便不禁伸手摸摸苍鸾,苍鸾见状就扑腾着双翅,俨然一副要打斗的姿态,生出无故大风,落叶四起。 直至见了长鸢,这反复的场景才得以终止。 “长鸢!” 意料之外,丹舟又扑了空,“长鸢”在她环抱的双手间化作烟云。 “假的?”她喃喃道。 四处一望,还有许多,不过不是他罢了,都是些与丹舟身形无二的幻影,少年与及笄的女孩。 丹舟越过诸多幻影,走到别处去,在潺潺小溪处遇见长鸢,倒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苍鸾飞在他后面。 从前想他,隐世清闲,心想必该是清闲的才是,原也是娃娃头一个,丹舟看着他,一脸坏笑。 像他这种无趣的,幸而遇到宗宣,先前又听宗宣似乎被拘在德祖那处,可怜的孤独命,倒是聪明,想到化些幻影陪自己玩。 情思 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片刻,又是入神…… “怎么?” “你孤身在这林中,不觉得寂寞吗?”丹舟皱着眉,深表了一下自己的同情之心。 事实证明,长鸢对此是永远的不通透,她看着他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感伤感到莫名其妙。 “以后丹舟都陪着你。” 他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说不清的意味,“好。” 丹舟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长鸢这样开心,真的是少朋友陪伴,亦有感,救了这围困于孤城之中的神尊。 “你多大了?” 神者,谁会无聊记这些东西,父麟宫里簿子上倒是有记载,“不大清楚。”适而记起长鸢出身中州,为人,都会记着自己的生辰,年岁,“呃……约莫九百左右,诞辰得问父麟,我不曾问过他。” “你大我一些。” “是吗?”随便回答了一声,她孩童心性,想法不与逻辑靠边,一心想着玩的没心没肺,走到长鸢旁边蹲下玩水,还是与长鸢初见时的一身青衣,衣裳上面的客松飞燕使绸衣好看,算作陪衬,一片黑之中,若隐若现的。版型倒令她束手束脚。 长鸢施法给她换了一身简单的交领短款,她只觉松快了许多,依然毫无察觉地继续手中的玩意,久觉长鸢一言不发,就转过头抬眼看了一眼。 他在找寻什么,丹舟看了自己身上,才发现衣裳已经换了一身了,是她讨厌的素白,慌得刺眼。 “不喜欢就换。” 长鸢话音刚落,她的衣裳就已变成精致的竹青,她没细看上面的纹理,因为对松花绿蟹壳青此类的颜色情有独钟,不自觉露出笑来。 “你的开心简单,但是最让你欢喜的,是什么?” 她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想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想认认真真地回答,父麟不曾问过,定琏最想要她坐着经年不动,长鸢问她,心中欢喜十分,却忘了该有的长篇大论,说了也说不好的感觉。 害怕长鸢收回这个机会,于是有些着急地脱口而出,“想见一个小和尚。”书里的和尚,是凡人却又比中州那些普通的和尚要传奇,想去宙虚,坏蛋们住的地方……宇宙之间,有绝对的坏吗?王水柯泽,心之所向,梦中别一番的光景。 “……有吗?”她身体向前倾了倾,长鸢的眉弓,好好看…… “有。” 长鸢说话,有时候会给她一种错觉,是悲伤,亦或者算是,悲悯?这样俯视着她,难道…… 她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因为她长得矮可怜她,“你怎么这样矮”之类的腹诽? !! 后来长鸢带她去见麟的莫兰殿,将她留在了殿外,对丹舟说找见麟说说,就可以带她出去玩了。 苍鸾在她旁边,她稍微动一下,就能吓到苍鸾,于是就乖乖站着不动了,以苍鸾对她的态度,她觉得应该敬它一些。 不消一会儿,莫兰殿掀飞了顶,长鸢出来气势太大,不悦浅显易见,衣袖翻飞。见麟则站在墙上,负手而立,原原本本和颜悦色温文儒雅的尊者此刻眼神凌厉地看着背对着他离开的宿敌一般,外放君临天下之势。 “你和父麟,打架?” 长鸢不语,只是神色软和了下来。 现下的形势,丹舟选择避而远之,悄悄溜掉,转头再找长鸢。斜后侧突然的一股力,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去,待她站稳,高大的神微微弯了腰,拽着她的手换成了握着的方式,“不要再走丢了。” 丹舟心中一股鸡皮疙瘩式的暖意涌了上来,什么话? 想来也只有的凡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做什么都不太方便,一步一脚印,按部就班地做事。即使已经是育帝,无形中,出身还是影响着他的。 她悄悄咪咪伸出右手,轻轻地拽住了长鸢广袖的一角。 彼时,上尊峰脚下。 男子提着剑,徒步离开了慕凌湖。宗宣瞅着他脸上的胡子,总觉得膈应得慌,现在的情况远比当年的好,除了那师兄的脸,胡子拉碴的更加讨厌了。而且还换下了上尊峰的袍子。他太慢,宗宣百无聊赖地躺在云上,时而发呆时而回忆过往,近千年来,难得这样的悠闲。 他走的方向为东,到弱已山,十分虔诚地朝着山拜了拜。他拜弱已山,宗宣坐起,注视着这座山,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事……长毅!你完了!敢拜弱已山!宗宣腹诽。 千年前女丑葬身弱已,宙虚君主璆魇便封了此处,算是强了崇山地盘,但小妖女也是在崇山出的事,这头也不好说什么。 女丑一死,宙虚那边的力量骤减,璆魇也是生了一副无所谓的性子,没有称霸宇宙的宏伟雄心,小妖女的灵魄找到了,他也继续修身养性民生好乐。宗宣觉得后来的事,无论是宙虚那边还是四矞这边,都应该怪在那个凡人身上,徒增烦恼,更搞成了如今的难堪局面。 长毅竟还受过女丑的恩? 后来,跟了个一事无成,长毅走着走着就腾云去了中州。回头便见丹舟在不远处,再看,长鸢果然在她身后,“孽缘。”算来算去,也不知道该怪谁了,好几次算到自己头上,好像不是自己的错,他看着长鸢。 ——或许这样也好呢。 长鸢的事,他说不动,他们也从不管对方的事,偶尔拿事说事玩笑几句,都心照不宣。 他跟着长毅,见了长毅原是去看姑娘,口中喃喃细语,“猥琐……” 宗宣是个聪明的,蛛丝马迹可以将事情猜到七七八八,所以他是懂长鸢的,这样的聪明,无论神仙还是人,都不至于真心错付。 花里胡哨地胡乱想了一通,把自己逗乐了,他家的长鸢心里有主了,便闹得天上地下皆知,虽不是有意,却是一股憨厚的有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