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见不得人的隐私》 第一章 大个子柯白莎用她带了钻戒、强有力的手,转动着我这间私人办公室的门球,推开了房间门,自己把一百六十五磅重的身躯迈进室来,眼中带着些怒气。 我和我私人秘书卜爱茜正在讨论本市已历时一月未破的劳氏绑架案。这件案子对破案人有十万元的奖金。我向白莎看上一眼,对爱茜说:“等下再继续吧。” 白莎站在那里,两只手放在屁股上,等爱茜离开我办公室,她说:“唐诺,我受不了那种男人!” “哪种男人?” “哭兮兮,做了事情要后悔,苦瓜脸的男人。” “受不了不受就是。” “不受不行。我办公室里就来了一个。” “你受不了他?” “受不了。” “赶他出去就得了。” “不行呀!” “为什么不行?” “他有钱啊!” “他想要什么?” “想要雇一个好侦探,还会有别的什么?” “你要我怎么办?” “唐诺。”白莎用她对付客户的甜言蜜语向我说道:“我要你去和他谈一谈。你懂得处理这一类事情。你好像从每种人身上都可以懂得一些人生大道理。白莎不行。白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理都懒得理。” “那个人有什么叫你不喜欢的,白莎?” “统统不喜欢!在他到汽车旅馆去和金发碧眼的女郎鬼混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他太太、孩子呢?又为什么等了两个星期才想到找我们求助呢?” “他到底有多少钱?” “我告诉他,先要付五百元定金。我以为这可以把他吓跑了。假如真把他吓跑了,我会后悔整整一天,但是……” “但是他怎么样?” “他拿出皮包,数出五张百元大钞。现钞呀,唐诺!那玩意儿现在还在我桌上!” “不用支票?” “不用支票。他不想在帐簿上有我们的名字。” 我把椅子推后。“带我去见他。” 白莎露出笑容。“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得过你的,唐诺。你真体贴。” 白莎大步迈过卜爱茜的办公室,迈过接待室,来到她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白莎办公桌一角前那张客户用皮椅的男人在我们进去时紧张地跳着站立起来。 “费先生,”白莎道:“这位是赖唐诺先生,我的合伙人。对这件案子,我认为有个男人说话站在男人的立场会好一些。” 费先生红的铁锈色头发,浅红眉毛,淡蓝眼珠,看样子随时会大哭出声。 他和我握手道:“赖先生,谢谢。” 他真的是白莎所说的苦瓜脸,一生似乎没有快乐过。我向铺在白莎办公桌上的五百元现钞看一眼。 白莎支撑着椅子把手,坐进她会吱咯作响的回转椅,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看看费先生,看看我,好像在解释自此之后她和这件事已经没有关联,伸手一抓把五张大钞抓在手中,打开抽屉,把钞票放进去,关上抽屉。 费先生说:“我的困难,大部份都已经和柯女士讨论过了。” “再说一遍,这次你对唐诺来说。”白莎道。 费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应该自何说起。 “他的名字叫费巴仑。”白莎像妈妈在对别人叙述她自己儿子似地说:“他做房地产生意。他已婚,有个孩子十八个月大。他两周前去旧金山开会。其它由他自己来对你说。” “我所做过的事难于启齿。”费巴仑说。一面把手指关两手互压,压得啪答啪答地响。 “这样压手指不好,”白莎道:“关节会大的。” “我一紧张就有这习惯。”他说。 “改啊!”白莎大声说。 “你在旧金山做了些什么?”我问。 “我……我喝醉了酒。” “之后呢?” “我不知道。” “这对案情有利。”我说了一句反话。 “我……我显然在不是我自己的房间里住了一夜。” “睡在什么人房间里?” “显然是一位年轻女士叫苗露薏的房间里。” “什么地方见到这位女士的?” “她是不少能使会议活泼起来女郎中的99lib.一个。” “什么样的会议?” “船,帆船。” “你为什么参加?” “我投资一家工厂造玻璃纤维的船壳。它的设计很新鲜,马达完全在船体之外。我们有各种尺寸,但专攻十四尺长那一型。 “你也许不知道,赖先生,但这种船壳最近风靡全国,我只投资了一年半,正好这一年半中,全美国对这玩意儿热潮突起……反正这种东西现在供不应求。” “所以你以经营者身份参加这盛会?” “以这公司董事长身份。” “对不起。” “没关系。”他又弄响他的指节。白莎皱眉道:“你又来了。” 我赶紧道:“苗露薏是一个派对女郎?” “可以如此说……大概这种女人有一打左右,我不知道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要明白,那是会后,我们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由一位船体外马达制造商租用。他用电影示范这种马达实际操作的情况。这是一种新马达,自然要争取我们这种船体制造商客户。” “马达有名字吗?” “京生一号。康京生是这公司的董事长。他是一个能手。京生一号马力足。他电影中有滑水、船赛……等等。当然,其中穿比基尼的女郎都是丰满动人。房间里有不少女人,有的女人显然在电影中露过脸,露过身材,其中不少……非常亲热。” “看来这姓康的有意叫你这个客户高兴一下?”我问。 “正是如此。” “分配给你的是苗露薏?” “她替我倒了几次酒。我们喝的只是配好在那里的水果混合酒,看起来不会很烈的?” “没有香槟?” “有,那是后来的。” “也喝了几杯?” “是的。” “也是苗露薏给你倒的?” “是。” “多少杯?” “抱歉,我记不清了。赖先生,她很活跃,很灵活的。” “出了什么事?” “这……”他伸手入上装的内口袋,拿出一只信封,递过来给我。信寄自旧金山,收件人是费巴仑,费氏投资公司董事长,下面也有完整的街号地址。 “我可以看这封信吗?”我问。 费巴仑点点头。 我把信纸取出来。是一封简短的打字信函。内容如下: 先生: 像你这种男人应该下地狱,因为你是今日文明社会的垃圾。 要不是天下有你这种男人,苗露薏会是一个努力工作的好女孩子。她天性好动是事实。她天真、友善。她喜欢交朋友,又享受别人给她的友爱。就是因为有了你这种男人,使她思想污染,对道德看法改变。所以你是女人的魔鬼。你并不关心她们,你只是一时欢乐。我想你是有太太的。我会尽力找出这答案来。 你会再收到我通知的! 贾道德 我把信递给白莎。 “我看过了。”她说。一面把手挥了两下。 费巴仑道:“可怕,可怕极了。我又怎样向娜娃解释呢?” “娜娃是你太太?”我问。 他伤心地点点头。“这件事使我全部垮蛋啦。赖。” “那贾道德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从来没有听到过。” “好吧,”我说:“你和苗露薏很友好。倒底有多么友好?”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喝了很多酒。我昏过去了。” “你在她房间里?” “我反正在什么女人房间里。可能是她的。” “说清楚一点。” “最后我能记得的是我口渴得厉害。我喉咙干得发痒,而香槟可以使喉咙冷冷的好受一些了。一只软软的手按在我额头上,我就昏了过去。我想起可能我吐过。醒来已是早晨。我在一个公寓里,睡在长沙发上,外衣都已经除去,身上盖着条毛毯。邻室是个卧房,卧房门开着。” “你怎么办?” “我站起来四下看一下。我头脑跳着痛得厉害。我看向邻室,想找点水喝。看到有一个人睡在床上。” “是苗露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金发的,她背对着我……我不想打扰她。” “你怎么办?” “我的衣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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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椅背上。我穿好衣服走出公寓。我发现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公寓。连电梯在什么地方都必须临时找。我记得我在三楼。我下楼上街找出租车。一时附近没有出租车。当时有人见我一定会很刺眼,好在我找到一条大街,有辆出租车开过来。我都不必向他招手,驾驶看到我的样子,自动把车停下来。我告诉他我所住旅社的名字,他把我带到旅社。” “有人看到你离开公寓吗?”我问。 “就是啊!真不幸,有人看到了。” “什么人?” “不知道。一个男人自走道过来……看来他是认得住在那间房里的女孩的,因为他看我开门自房间出来,他停下来好好看了我一下。” “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 “男人多大年纪?” “大概三十二岁左右。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个子如何?” “不大不小,中个子。” 我说:“你一定把你办公用的卡片给了一张给苗露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概念呢?” “信上地址,”我说:“一定是她见到卡片上地址和你名字了。你什么时候收到信的?” 99lib?“昨天下午。” “开会什么时候?” “两个礼拜之前。” “好吧,”我说:“显然他从你给苗露薏的卡片上得知你的地址。他看你自公寓房间出来。在十天之前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 “我怎么知道。”费说。 “我知道,”我告诉他:“他在观察你。他在查你到底经济上怎么样。他们要决定怎么样咬你一口。” “他们?”他问。 “当然,”我说:“他和苗露薏是一起的。” “喔,不可能!我可以确定不是他们!露薏是一个极端好的女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我对整个事件感到非常窝囊的原因之一。” “窝囊什么?” “我确定露薏是真对我有意的。我……她真的很可爱。我没有告诉她我是结过婚的男人。” “你有没有告诉她,你没有结过婚?” “我……”他在坐椅中不安地扭曲着身子,最后含糊地说:“赖先生,我告诉你,我记不清所有发生过的事了。” “好吧,”我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你可以自己选择。一是付他们钱,一是作战到底。假如你付钱,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会再咬你第二口、第三口。你愈怕,他们咬得愈凶,而且你要小心,事情最后还是要穿帮的。你准备如何应付?” “两个办法我都不想做。我不想付钱,也不想……喔!我真希望没有去过旧金山!我……我……不知我怎么会喝那么多酒。我……” “别提了!”我告诉他:“过去的已经成为事实了,你不能叫时光倒转,重新来过。现在,你是已经结过婚的,告诉我一些有关你太太的事。” “娜娃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不在乎?是不是能原谅你那一型的?”我问。 “她太好了!” “好吧!”我说:“你跑回家去,把发生的一切向她坦白。告诉她,你唯一做错的是让一个小妞把你用香槟灌醉了,而你现在遭到仙人跳,被人敲诈了。这样你不是省了五百元了吗?” 柯白莎向我怒视着。 费巴仑犹豫着。 “你到底怎么样啦?”我不耐地问他。 “你不了解娜娃。”他说:“娜娃太好了,她体谅,她同情。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认识她的人都如此说。但是,她绝对不会原谅我对她不贞。” “没有什么不贞啊!”我说。 他不说话。 “有吗?”我问。 “因为我记不起发生的一切。我的信心就影响我的说服力。赖先生,我想你是未婚的?” “说对了。” “应该如此。” “这件事给你太太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她会……带了孩子抛下我出走。” “孩子多大了?”我问。 “十八个月。” “结婚多久了?” “一年多一点点。” “喔!你昏头了,”我说:“再计算一下。” “没有,没有。”他说:“这又是说不清的另外一个故事。这孩子是娜娃同父异母妹妹的孩子,娜娃领养来的。她最爱帮人忙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在那孩子出生前,丈夫就过世了。孩子出世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知道自己活不久,就写信给娜娃,要娜娃善后。当那同父异母妹妹过世后,娜娃去了一趟亚利桑那州,把她埋了,带了孩子回来。” “这都发生在你和娜娃结婚之前?” “我们结婚两个月之后。” “好吧!”我说:“万一最不幸的事发生。万一娜娃知道了。万一娜娃要控告你离婚。财产如何分法?你们是分开财产的?还是夫妇共同财产?” “我……我……我要问问律师。我所投资的都是我太太的财产,她付我月薪,我在利润中收取固定百分比,但是资金本钱来自她同父异母妹妹。” “她同父异母妹妹和妹夫有不少投资。其中一部份后来变成了德州的石油地。在那妹妹临死的时候,石油出来了。娜娃把这一切都换成现钞。一起换了三万元钱。她全部交给我,由我来做生意。我本来也有一些小生意,得到这笔赞助,我的资金活多了。现在接近有二十五万左右了。” “税后?” “不,不过大部份的都是可以分现金的投资,我还有些铀矿的投资,很不错的。” “你太太付你月薪多少?” “月薪当然因为整个财产数字加多而增加了。我现在年薪一万元,此外,有整个获利的十分之一。” “这十分之一什么时候能到手?” “这一点,我们尚未讨论过。只说是获利总数的十分之一。目前这些只是纸上的数字。” 我说:“为这件事,我一定要去旧金山。我要先他们一步。我尚不知道该取什么手段才能达到目的。我也许需要钱。我还需要警方的配合。” “千万不能曝光,千万不能曝光!”他说:“记住!我不能有一点点曝光,一点点丑闻也不能露出来。娜娃千万不能知道。” 我说:“这一切都要你花大钱,而我反而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多少钱?”他问。 我说:“要把事情安安静静解决,解决到你不再有麻烦,可能要花不少钱,有几张嘴也许需要钞票来塞住。” “这个没有关系,赖先生。没有关系!我……我想你们两个是否需要一起出差?对方是女人啊……柯太太你……” 白莎猛力地摇头。她说:“千万别小看这唐诺。他个子是小了一点,但是他全身是脑组织。再说,他时常千军万马中一个人杀进杀出。要是你问什么人能把你自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只有他一个人能。这种事正如他所说,需要钞票来摆平。” “这一点,我早知道了。” 白莎看向我,全身在笑,她点点头。“我来打收条给这一位费先生。你去订机票到旧金山吧。” 第二章 我在旧金山机动车协会工作的朋友接了我的长途电话,答允我在我到达旧金山前,他会把我要的资料查出来。 我自旧金山机场给他打电话,得知苗露薏有驾照,二十七岁,住在西利亚公寓。 西利亚公寓是典型的旧金山五层楼公寓,门厅非常小,门外有住户名牌,各户有按铃、对讲系统。 过了一下,上面开门,喀地一下门自动弹开一条缝,我推门进去。 显然苗露薏是个十分开放的女人,她根本不问来访的是什么人。你按门铃,她按钮放你进来。 一只十五烛光的灯泡,摇幌不定地挂在新近才重新装修成红色金点的电梯里。我按三楼的钮,电梯的门慢慢闭上,梯箱摇摇晃晃开始上升。 在三楼上我走出电梯,找到三二九室,我按人工贝壳制的房门门铃。 开门的女人一付无所谓的神色。她金发,典型的旧金山女人肤色,大而直视的灰眼珠。她站在门口,从头到脚看我一遍,又自脚向上看回我的脸,像在研究何处见到过我。 “我见过你吗?”她微笑地问。两个酒窝挂在两颊之上。 “现在你见过我了。”我告诉她。 “看来你是走错公寓了。不但公寓不对,房间也不对,脑筋更错。”她说。但是她没有把门关起来,脸上的酒窝仍在。 “能不能让我进去,向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来找你?”我问。 “不行。”她说。脸上仍在微笑。 “好吧!”我说:“我就站在这里解释给你听。我的名字叫赖唐诺,我是费先生的朋友。你听懂一点了吗?” “不懂。” “费巴仑?” 她摇摇头。 “你记不记得机动船开会会议,船外引擎……?” “喔,想起来了。”她说:“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姓费,费巴仑。” 她眼中露出回忆旧时情况的柔意。“费巴仑如何了?” “你知不知道一位叫贾道德的人?” “喔,老天!”她说。自己让过一边,把门开直。“请进,里面来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 “赖什么?” “赖唐诺。” “好,唐诺,你进来。请坐,把要说的都说出来。” 公寓里很安适。客厅中有一张长沙发,然这张沙发费巴仑曾经在这里至少度过大半夜。有一扇半开的门定是通向卧室的。另有一扇半截的自动弹簧门,当然是通往小厨房的。客厅家具合用美观,配合得很合适,在装潢上稍稍过火了一点。整个套房洋溢着香水的芳香。 苗露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脚交叉起来,露出很多大腿曲线。“唐诺。是不是道德在搞鬼?” “想搞鬼。” “我真不知道怎样处理他才好。真想把他冬眠起来。” 我说:“费巴仑是有太太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先把大前题搞清楚了。你说的费巴仑,是不是红头发,常把手指关节搞得啪答啪答响的那一个人?” “正是他。” 她银铃似地笑起来。“想扮成一只坏的大秃狼,他差得远呢。他也不是那种人。” “我想象得出,”我说:“他怎么啦?” “他已经喝了不少混有酒精的果汁,再把香槟当水喝。他没这个酒量。” “又如何?” “他去洗手间。” “之后呢?” “你真要知道一切详情吗?” “是的。” “他吐了。” “又怎样?” “我把他放在长沙发上他就睡过去了。” “还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你为什么要问?” “贾道德写了一封信给他。” “他写了信给他?” “没错。”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现在我来了。这是我的名片。” 她看著名片,她问:“柯氏是什么人?” “柯氏是柯白莎。”我说:“柯白莎很粗壮,是硬汉型,是个像黑寡妇一样有致死力的牛头狗,一百六十五磅的肌肉与骨头。她粗壮得犹如一捆带刺的铁丝网。你会见到她的。” “真是三生有幸!”露薏道。 “我的看法正相反,”我告诉她:“我弄不好的时候也很难看的。” 她仔细又看了我一下。“你能做什么?在你脸上也许看得出你不笨。唐诺,我打赌见到你的女人都会激发母爱,想伸出一只摇摇篮的手。你可能会翻脸,为的是这个原因。” “我的私生活不是我来此讨论的目的。” “为什么?你是来讨论我的私生活的呀!” “至少我的朋友不会写信。”我说。 她大笑。随即她生气道:“我早该把这家伙谋杀掉的。” 我说:“假如这是仙人跳,我保证你会变成全旧金山最倒霉的女人。你拿不到一分钱。你会吃不完兜着走,你还会留一个警方记录。” “别傻了,唐诺,这不是仙人跳。” “那是什么?” “很难说得明白。”她说:“我相当的喜欢贾道德。他是个诚实,关心别人的人。他以为他在爱我。他有这概念很久了。” “你对他如何?” “有一段时间他使我厌倦得不得了。我在无聊时倒也喜欢他的噪噪不休。他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但是他爱我。” “他干什么的?” “他用脑子。” “他靠什么为生的?” “他不愁收入。他有不少遗产。他整天乱想。” “有多钱?” “真的不少钱。” “花多少脑子想?” “虽不多,但也绝不少。” “他自以为活在世界上有什么贡献呢?” “他想写一本美国最有价值的小说。他也画画。他想做政治家。他想把已经腐败了的全世界自低迷中振起。” “你会不会感到他不易控制?” 她移动一下位置。眼中达观地露出笑容。她说:“唐诺,每个男人都不会一直易于驾驭的。你既然很坦白,我也什么都不保留。我混过,我喜欢欢乐的场面;我喜欢欢笑;我喜欢生活;我喜欢多变。现在,我又把一切看淡了,我很想弄一家女人家的服饰店。正好有一处要出售,道德想把它买下来给我经营,我可以先给他期票还他的本。唐诺,现在这个时候,假如你抬出你那形容得古里古怪的柯氏出来,想要对付我,我会给你看看我这只两只脚的猫,会怎样凶猛的斗斗那只牛头狗。” “贾道德资助你开店,要什么报酬呢?”我问。 “不知道。”她踌躇地说:“他还没有提起过。” “结婚?”我问。 “老天!不行!不能再结婚。” “什么叫再结婚?” “我结过婚。没有保持多久。”她把眼皮垂下。 “那么那贾道德想要什么呢?”我问。 “他要尝试一下赞助别人的乐趣。他要保护我。我不要别人赞助或保护。我一定要那家店,道德怕我会弄得一团糟。” “所有男人都以为女人做事会弄得一团糟。” 她更正道:“所有男人都以为女人和他自己合作会做好事情,而女人和别的男人合作会弄得一团糟。” “道德会对费巴仑不利吗?” “这家伙要干什么,谁也控制不了他。” “能把他的地址给我吗?” “不行,你和道德不能碰头,我会尽一切阻止你们见面的。” 我说:“反正我一定找得到他的。” “你没见过他的面,当面也不见得认识。” “不过我是这一行的专家。” “这样好了。”她说:“你对我不错。我来打电话给他。他现在不愿见客。” “你认为应该怎么样,你就怎办好了。” “你可不可以不再找他了?” “不行,露薏,我是受雇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当面和他谈。只要他漏出一点消息,说费巴仑在旧金山有什么花边新闻,他就死定了。” “你预备恐吓他一下?” “当然。” “假如只是吓他一下,我可以同意帮你忙。” “他怎么会知道费巴仑这件事的。”我问。 她有感地说道:“在前面三扇门,在同一走道三一六公寓,有一位姓裘的人。他的名字叫豪西,他的太太叫罗琳,好管闲事得很。罗琳是道德的亲戚,她和道德自同一位亲戚处得到遗产……祖父。这一对夫妇可恶得很,我真希望他们俩同时撞车死翘翘。” “他们监视你?” “裘豪西是贾道德的好友。”她说:“这裘豪西如果运气好,本来可以有点出息。但他只要和罗琳在一起,就没生路。豪西喜欢喝酒,罗琳供给他钱生活。豪西爱画画,他和道德走得很近。罗琳表面上对我好的要死,背后常中伤我。她没见识,长舌妇,是个巫婆。任何事到她嘴里再说出来就带酸味。” “费巴仑那天离开我公寓时,被裘豪西见到了。豪西自然忠心地向罗琳报告。罗琳加油添醋转述给贾道德。贾道德火冒三丈,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说我又回去做派对女郎了,说我堕落,说我像是妓女,说我不想变好。” “我叫他滚蛋。我不要他赞助我的服饰店,我告诉他,我并没有卖给他,我爱怎样生活是我的事,我绝不受他控制。” “后来怎么样?” “我把他赶了出去。” “此后如何?” “他开始打听。他找到一个当天也参加过会议的人,他问到我曾经奉令照顾费巴仑。” “什么人叫你照顾他?” “康京生给我两百五十元钱,叫我打扮得好一点,要使费巴仑宾至如归。他这样叫我照顾他,因为他有一个什么京生一号,他想费巴仑的船加上他的马达,一定很相配。” “对我言来,我后悔为了两百五十元去照顾那姓费的。不过我怀念这种生活,又急需这两百五十元,就是如此而已。” “最后,你还是把贾道德弄得心平气和了?” “根本没有。”她说:“从我把他赶出去后,我没有见过他面,我也不是肯软下来的人。” “你想如此方式他还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的。” “即使回来,他会不会再愿意赞助你的服饰店呢?” “当然会,不过他得先向我道歉才行。” “他知道了你是被雇用来做派对女郎的,还会向你道歉吗?” “什么意思说我做派对女郎?” “你不是用过这个名词吗?” “我是受雇给他倒酒,使他酒不空杯,使他有自大感。” “就算如此。你在为他倒酒不空杯之后又如何?” “他有点晕陶陶后,我决心给他酒精度比混合水果酒高一点的香槟。因为我宁愿他吐了,然后在我沙发上睡一晚,也不愿意第二天去告诉康京生,我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 “你会掴他耳光?” “你见过你的客户吗?”她问。 “当然。我见过费先生。” “你是女人会怎么样?”她问:“肯睡在床上听他把指关节弄得啪答啪答响吗?” 我大笑。 “OK,”她说:“你对我很公平。我对你也不错。扯平。” “那里找得到贾道德?”我问。 “你去找呀,我不认为你有办法找到他。我打赌你找不到他,我也不会让你找到他。” “你不知道他写过一封信给费巴仑?” “绝对不知道。” “你会不会告诉他,你知道这件事了?” “不一定。” “怎么说?” “很多情况会改变我的决定。” “你能不能告诉他,我来过这里?”我说:“我说过,只要他有乱写一封信给费先生或任何人,只要他对这件事有任何动作,他会遗憾终身,死了还不知如何死法?” “你自己去对他说。” “我见不到他,又如何可以自己对他说?” “就是如此说呀!” “既然你可以偷偷告诉他我来过,你当然可以代我转告这话给他。” “唐诺,”她说:“这绝对不是一个想得到赞助开一个服饰店的好办法,对吗?现在,你假如肯做个好孩子,你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让我自己来补补破网,你要相信我,我做的工作,最后一定会对你的客户有利的。” “我这就走人。”我告诉她。她送我到门口。 “再见了,”我说:“要做个好女孩子。” 她做个鬼脸:“这句话,你让给道德来告诉我好了。这反正也是他的专长。不过我告诉你,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以后不再犯错了。” 第三章 我开始在贾道德身上下功夫。苗露薏已领先我一手。 找到贾道德的公寓,不是什么难事。我到达之前一小时,他已经离开了。看公寓的说贾先生打电话进来,表示他有要事要离开几天,要把他的信件收妥在安全的地方,不可以任意留在信箱里。他有辆跑车,我问出了车子牌子、颜色和车号。 假如贾道德决心要躲起来,不让我找到,想起来用一般的方法是找不到他了。这一点,露薏是说对了。 我开始在电话上下功夫。我找画商、画家俱乐部,我打电话给模特儿介绍所。我终于找到一位画商说他认识裘豪西,他有受托销售几张裘豪西的画。 我问了一些问题,最后我说,这不是我所要的姓裘的,把电话挂了。我来到那家画廊,随便晃晃看看。 这家画廊主要销售的都是现代派和立体派的画,在我看来都是岂有此理的作品。我找到了一张写明是裘豪西所画的乱七八糟的“画”。 画的标题是“撒哈拉的太阳”,价格是五十七元。看起来画的是一只荷包蛋,不过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底色也很特别,像是裤子臀部的补丁。 我退后两步再看看它。我把头斜向一侧看了很久。又侧向另一侧花了点时间。我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放在右眼上看,把左眼闭起来。我把手指圈成的圆圈向前移,向后移。 假如那画商没有看到我这些古怪动作,他一定是瞎子。 “喜欢这幅画吗?”他走过来道。 “这张画有什么挥之不去的地方。”我说。 “是吗?” “它很耀眼。” “说对了。” “我觉得画框配得不合适。” “不见得,我们配过各色各样的框子,这个框子最使它突出。” “也许各有各见。”我说:“我倒想看看这张画如果配上一个鲜艳紫色的画框,会有什么效果。” “紫色的画框?我听都没有听过!” 我说:“大自然本来就有微带紫色的意味。当人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过久,有点疲乏的时候,他看出来的东西就带紫色,表示视神经自己在休息。这也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为什么阴影看起来如此的宁静、安逸。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走出加州烈日,进入老式西班牙泥砖房时,觉到全身舒坦的原因。” 那家伙不愿向我提反对的意见。任何一位有经验的商人都绝不会向可能的买主提反对意见,何况这卖品是要卖五十七元……什么裘豪西的什么鬼地方的太阳。我本来想再加一句,说我有证据证明月亮是瑞士起司造成的,而瑞士起司的坑洞都是陨石造成的,相信这家伙也会点头。不过这似是过份了一点。 “看来你是真懂的,”他含糊地说。 “那还用说。”我说:“你试试像我一样,用手指圈成一个圈,从圈子中你再看看这玩意……我是说这张画。” 他试着照做。“是的,是的。”他说。说得很热心,很小心。 “不同吧?” “不同,”他同意。他怕我问他有什么不同。 “用一个圆形的紫色画框,”我说:“紫色在外,镶金在内圈。” “圆的画框!?” “当然,”我很有信心地说:“我相信画这幅画的人也不会同意用长方型画框的。整个画的主题是圆的,圆的太阳,圆的橘色圈圈……有不对吗?我一直在说给你听。这也是为什么要经过手指做的圈圈看,我以为你懂了。” “懂,懂”他快快地说:“我……我只是在想,技术上要做一个圆的框相当困难。我懂你意思,做一个圆的紫色画框使眼睛休息,那镶金的内圈可衬托出耀眼的光辉。” “正是呀!”我说:“我想对那画家说这些话。” “这个嘛!”他犹豫地说:“假使你想买这幅画,我可以安排……” “当然买!”我打断他话说:“我当然不会打扰你那么多时间,又要见那画家,结果却不想买这幅画。这幅画,我要当投资来买下来。终有一天,这位画家会名噪一时的。” 我取出皮夹,把辨案经费一面打开,拿出三张二十元钞票。 “什么地方可以见到那画家?”我问。 “我可以代办约会他见面。” “可以。要多久?” “当然,我先要联络上他,……” “有电话吗?” “有。” “为什么不试一下?”我说:“就说有位雇主买了他的画,想找他聊聊。我甚至想请这位艺术家亲自监制那圆画框。当然画作的四边角要牺牲一点,但我要得到那画家的同意。” “不过你买了这张画,这张画就是你的,……先生你贵姓?” “万,姓万。”我说:“万唐诺。” “画是你的。你怎么修改都可以。” “对艺术作品不可以。”我说:“一个人可以出钱买下画的所有权,可以拥有它,可以观赏它,可以挂在家里,但绝不可以在画上涂鸦或破坏它,当然更不能切割或折迭它。我要那画家准许我如此做。” 画商道:“我敢向你保证,假如我对画这幅画的裘豪西说,你花了五十七元买走了那幅撒哈拉的太阳,我可以告诉你,即使你把画放进碎纸机,他也不会在意的。” 突然,他知道自己说过火了。他赶紧说:“哈!哈!这当然是在说笑话,你知道不是如此的。我这就去给裘先生打电话。” 这位画商根本不给我听到他们电话中的对白。他走进他私人办公室,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脸上布满了笑容。 “那裘豪西先生,”他说:“住在西利亚公寓的三一六号。他很感激你对他那幅画的看法,他也很想见见你。他说他从现在起一小时半左右,都会在家里。” “好极了,”我一本正经地说:“请你把这画包起来,给我一张收据,我要走了。” “我们可以把画送到……” “不必了,谢谢你。我还有不少事要做。我要那画家立即再见到这张画。我可能要出城去。” 我把收据收起来,又把画拿到。一辆出租车把我带到西利亚公寓,我但愿千万别在电梯或走道上碰上苗露薏。硬了头皮进去那非进去不可的公寓。 我来到三楼,按三一六的电铃。公寓门一下打间。开门的男人一下就看到我夹在左腋下包好的画框。 “万先生?”他问。 我一本正经点点头。“你是裘先生。” “见到你高兴极了。”他说:“高兴极了。”他握住我右手猛力的摇。“见到真懂艺术的人,真是十分高兴,尤其是有原始、正确概念的人。请进,请进。万先生,这位是我太太罗琳。罗琳,万先生就是买我那张画的人。请坐,万先生,你可以把帽子交给我的。也可以把画先放在这边。我们先来点酒,你要琴酒加七喜,还是琴酒加苏打水?” “就加苏打好了。”我告诉他。 他倒了三杯酒。 裘豪西是个多毛而热情的人,内心有冲动的潜力,说话快,行动快。他的太太正相反,她看起来不易改变初衷。她丈夫有如一只野外田里被人追赶,急得乱窜的松鼠,他会在一地挖洞,挖不了两下就换地再挖。而罗琳不会,她会守在当地观察,待机而动,动则有一定目的。 她三十左右年纪,身材良好,脸上因为太严酷,所以显得不漂亮。 她身穿紧身毛衣,曲线毕露。 裘豪西倒酒过来,我们碰杯。 他说:“听说你想替我的画换个画框。” 我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向那张画。我用几乎是虔诚的手把纸包自画上除去,把画架在桌子上。站起来看向那幅画。我把手指圈成圆圈,像在画廊里那样欣赏起来。 过不多久,裘豪西依样学习起来。 “画的主题是圆的。”我说:“圆的太阳,圆的橘色氛围。自中心向四间发散的韵味。” “日光的象征。”他说。 “当然。”我说:“这种画应该用一个圆型的画框。” “老天,”他说:“万先生,你说对了。” “我是来求你同意的。”我说:“我尽量少破坏原作,但是我要改用圆的画框。” “你是对的。完全正确!” “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我告诉他:“有创造性,有冲击力,会造成时尚,有革命性。” “谢谢,谢谢。”他说:“能和懂得我心中希望的人谈话,真是毕生大幸。我想诠释大自然,照我自己表现的方式来诠释。” “当然。”我说。 “要不然,”他接下去道:“拿只相机出去照几张相,不是简单得多?我不喜欢照那种别人一看就懂这是什么东西的相片。人生最优美的东西就是你不懂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有人用不同方式来诠释。艺术家其实就是诠释的人。” “画画的人把自己的性格画进画里。”我说:“才能独成一格,因为人性是各异的。裘先生,你创造了一个新风格。” “我?” “你。” “我真希望你看看我目前在画的作品。”他说。 “我也想看。” 我喝完酒杯里的酒。他打开一个橱柜的门,拖出一付画架和一幅画,他把蒙住画的黑布拉开。 画布上不同颜色的圈圈,红色、橘色扭曲的直线。 我仔细的观察这幅画,看来似运动会中散发的五色气球,背景是闪电。闪电都没打在气球身上。 我在想该给这幅画起一个什么名称。既然那幅画能叫撒哈拉的太阳,这幅画应该叫狂欢会的雷雨。 我远站观看效果,又近站看他笔锋,我把头左侧,又右侧。 过了一下我点点头。 裘豪西等不及我发表意见。他说:“画名是‘灵感’。它显示白热的刹那间灵感来自千头万绪。汽球代表脑中的杂念飘在空中。” 我不说话五秒钟。我看他热诚地在等我批评。 我说了一个字:“好!” 裘豪西的脸绷开笑容。他握住我的手上下猛摇。“万先生,”他说:“你是识马的伯乐。你自己是艺术大家。” 我又观看那名叫‘灵感’的画五秒钟。我转向裘豪西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什么人,找来做什么?”他问。 “画一张画,放在现代画的画廊,比任何画都要吸引观众。” 他看着我,犹豫着。 “什么画?”他问。 “冲突。”我说。 他把眼睛半闭。 “世界上充满冲突。国与国之冲九九藏书突,人种与人种冲突,个人与个人冲突,意见与意见冲突,观念与观念冲突。” “在画布上怎么能表现出来呢?”他认真思索地问。 我胡诌道:“你开过手排档的车。找一辆老式小货车,你不知道怎么吃进档。你发动车,离合器没踩到底,你猛换档。那声音就是冲突的一种。” 裘豪西点点头。 “把那声音画出来。”我说:“这就是冲突。” 他退后一步看向我。 “办得到的呀。”我说:“你把齿轮没粉碎前的样子画出来,齿轮的牙齿尚有合对的。你用鲜艳的红配大绿。你照你耳朵听到的画出来,使别人眼睛能看到。你画一张画打乱别人的神经系统,你叫它冲突。” “老天,老天!”他肃然起敬地说:“办得到,办得到!” “你本来就辨得到。”我说。 我以为那家伙要吻我了。 罗琳在一旁,两双眼泠冷旁观着。她说:“豪西,你先听听万先生对这个概念想收你多少钱?” 我看向她,把下巴抬起。“免费的!”我说:“我不是画家。我有概念。我谦卑的内心就想对艺术有些贡献。” 豪西抱我一下,把‘灵感’放回橱柜去。 “我这就开工,万先生。今晚就把它画好。老天!我以前从未如此受教过。我能办到的!我能画出一张‘冲突’来,谁看了都会瞪出眼珠来。真是了不起的概念。” “我话要说在前面。”我说:“我不能保证你画出来的,我一定收购。不过我相信你能画出来就会轰动。我对宣传之道颇有所知。我可以使你的画作受到圈内人的重视。” 裘豪西走过去又倒了两杯酒,我们碰杯对喝。 过了一下,我说:“我还想看看你其它的画,我还要跟受过你影响的画家谈谈。” “我没有影响过任何人。” “喔,一定有的。”我告诉他:“一定有的,任何一个人,一看到你的作品,会感到作品里有东西在。一种力量!一种冲击!一种生命!一种活力。” 罗琳说:“道德就是一个啊,你不觉得吗,豪西?” “什么人是道德?”我问。 “贾道德,”罗琳道:“我的堂哥。他也画画。我就认为他受豪西影响不少。” “我……觉得你可能说对了。”豪西犹疑地说道。 “我怎么能见到这位贾道德呢?”我问。 “这个嘛……”豪西说道:“他目前不大方便。” “真不幸。” 我们又喝掺了东西的琴酒。不一会儿琴酒瓶空了。我下去在街角酒店又买了一瓶上去喝。 豪西有点醉了。我不知道罗琳如何。她坐在那里冷眼看我,看来很警觉。 裘豪西走向电话。他大舌头道:“我要接长途电话。”等了一下他对接线生道:“我是LV六,九八五七的裘豪西。我要叫人电话,接贾道德。他在凡利荷,路界汽车旅馆。我不知道他在几号房,不过他一定在那里住……” 罗琳道:“他没用他原名,豪西。”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对了。”他说:“等一下,罗琳,他用的是什么名字来着?等一下,接线生,我来看他用的是什么名字。” “他没有告诉我们,他用什么名字,豪西。”罗琳道。 “有,他有告诉我他用的是什么名字。他……郑!没有错,郑道德!对了,接线生,奠耳郑,你给我接吧,我等在这里不挂。” 我们足足等了两分钟。裘豪西在等候的时候两度加添酒到我酒杯里去。突然他放下杯子,脸上露出光彩。 “嗨!道德?道德老弟。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撒哈拉的太阳’卖出去了。我也一生从没如此快乐过。 “我总算找到了一位知音,他懂艺术,知道艺术。老弟你要相信我,他知道天才。” “老弟,你别急,我知道,不过你等一等。……我知道,如果不是十分紧急事件,你不要被人找到。不过这是一件紧急事情,老弟。事实正是紧急大事。这件事会使我整个人生改变,对我一生事业也会改变。这件事真是件天大的大事!你猜猜看,道德老弟,这是件艺术大奖作品。我已经在脑子中有了整幅画的蓝图了,我只要着手画就可以了……这是你一生也不会听到过的什么鬼主意。老弟,兴奋极了。简直是令人要昏过去了。我要画一部汽车的变速箱……嗨!哈啰……哈啰!” 裘豪西向电话的舌钩上下猛拍。 “哈啰!接线生!接线生!线路不通了!” 对方静寂了一下。然后他犹豫,不信,无奈地放下话筒。 他转向罗琳和我,厌恶地言道:“你们猜怎么着,这王八蛋把电话给挂了。” 我们把酒喝掉。我告退。蹒跚地走向门口,本来那幅画夹在腋下。 裘豪西送我到电梯口。大姆指按了三次,才按到电梯的钮。 豪西道:“你要‘兹’道……万……万先生。” “知道什么?” “我立即就来开工。今天晚上就上画架。我已经有概念应该用怎么样子的冲突彩色……你要……‘兹’道……你既然给了我一个打破传统形态画框的概念,我要把这幅用一个不等边六角形的画框,没有两条边长短相似,像撞车一样的颜色,一幅画每件东西都不顺眼!但最后有个宗旨……冲突。万先生,你是大宗师,你是世上少有的……是灵感大师。我受益匪浅。” 电梯门关起。 一条街外我找到一辆出租车。我全身不舒服。我回到旅社咖啡厅喝了三杯黑咖啡。我回房休息了十分钟,摇摆地走进洗手室,大吐一场,舒畅了不少。我打电话给客房服务部,再要他们送咖啡上来。 我打长途电话给费巴仑。 “赖先生,办案辨得怎么样了?”他问。 “不错,”我说:“我马上去和贾道德联络。我找到他了。” “在哪里?” “凡利荷,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他用郑道德的名字登记的。他不愿让人知道,但我要去看他。” “你现在在哪里?” 我告诉他。 “你要对他讲些什么?”他问。我几乎可以从电话中听到他压手指关节的声音。 “我要请他保留一点高尚的风度。” “要是不成呢?” “我自己就会失去高尚风度。” “赖,”他焦急地问:“你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有啊!”我说:“看我不是找到他了吗?你要相信我,这也真不是容易的事。我目前只是告诉你进度。你会从账单上知道怎么找到他的。” 我挂上电话,自己照照镜子。我用冷水泼自己的脸,不得已倒在床上。咖啡渐渐发生作用。 我还是爬不起来,反倒在我闭上眼睛时,各色各样的事情都在眼前晃。 我看看钟,下午五点,我抓起电话,心中有责任感,也感到时间紧促。我打对方收费的电话,给在办公室的柯白莎。 她在对方答话,对于我打对方收费电话生气得冒烟。 我告诉她我在哪里,我说:“白莎,我只要你知道一事。” “什么啊?” “我花了五十七元办案开支。” “五十七元,那么多?”她不高兴地问。 “是的。” “干了什么了?看你这样子,你买一瓶五块钱的烈酒,不是一样可以醉一醉吗?何必一定要开香槟呢?” “那是为一幅画,”我说“我买下来的,名字叫撒哈拉的太阳,我要做一个紫色的画框……” “这是长途电话,你这个醉鬼,笨鬼。”白莎大叫道:“有话快讲,为什么找我,为什么喝醉?你叫我不懂。” “没有人会懂我的。”我说。 白莎一下把电话自她那一方挂断。 我拍打电话,拍到旅社的接线生问我有什么事。 “七点钟叫我。”我说,又趴回床上去睡。 隐隐之中,我知道我有两个小时可以睡一下,两小时后那么许多咖啡应该会起点作用,到时我要去凡利荷,我要拜访贾道德。 第四章 门上有敲门声。我自昏睡中醒来。 敲门声停了。我躺在床上把意志集中起来。敲门声不会是来自门上的吧?一定是来自自己脑子深处什么地方,声音大小一样,敲打的频率也不变。我脑子深处有一种潜意识,我该办事了。 门上敲门声又起。这次不可能有误听,是重重、急急的敲门声。每一下都自我脑中引起回声,有如在空房中开枪。 我挣扎着变成坐位。我伸手去摸床头灯开关,我把开关打开,起床,走向门口。 费巴仑站在门口。 “哈啰,费先生。”我说。 “你搞什么鬼?”他说:“我猛打门要叫醒你,你却睡得如此死……怎么连衣服都不脱?” “我一直在忙。”我告诉他。 我的舌头在打结,喉咙又干又哑。 我看向手表,是三点半。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我睡不着。”他说:“我搭晚航99lib?机来这里。” “你怎么向太太解释?”我问。 “赖,”他承认道:“我对娜娃说了谎。你了解这件混蛋事件对我的影响了吧,我对娜娃说了谎啊。” “那太糟了。”我说。 我走向电话,拿起电话,我说:“我叫你们七点叫我,为什么没有叫我?” “请你等一下。”一个甜蜜声音的小姐回答。 过了一下,那边在电话中言道:“没有错,赖先生,你是说七点叫你,现在还没有到七点,先生。现在是三点四十分。” 我含糊地说道:“知道了,请你接房间服务部。” 我接通房间服务部,要了一大壶冷的蕃茄汁,一瓶辣酱油和一些柠檬。我把枕头直放在床头板上,我自己又回到床上靠着。 “贾道德说了些什么?”他问:“你找到他了吗?” “我没见到他。”我说:“我只是找到他在哪里。” “你没有见到他?” “没有。” “但是你在五点钟之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人在凡利荷,而……” “没错。” “但是你为什么还没见到他?” “主要原因是我叫他们在七点钟叫醒我。”我说:“而那个笨接线生以为我是说早上七点。” “为什么要七点叫醒你?” “主要原因是我叫他们在七点钟叫醒我。” “我和贾道德的朋友喝了不少酒,所以才能得到贾道德的地址。我叫他们七点叫我,这样我可以有两个小时闭闭眼睛。我原本准备昨天下午七点起来去凡利荷的。” “你睡过头了?” “我睡过头了。” 费巴仑压着他的指关节,指关节在响。他浅色水汪汪的眼珠责备地看向我,连他指节发出的声音也有对我不满的意思。“我以为这时候来,一切已经解决了。”他说。 “道德躲了起来。”我告诉他:“我必须猛喝才能在对方口中套得出他在哪。” “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你朋友苗露薏叫他自己挖个洞不要出来。” “她为什么要如此做?” “我也正希望能知道。不过叫他躲起来的绝对是她。” 费巴仑悲观地说:“赖,现在看来,贾道德任何时间都可以写封信给娜娃,甚至拿起电话来给娜娃打个电话。他是危险人物。整个事件充满火药性。我一分钟也不希望耽误。” “好吧,”我说:“你希望我怎么办?在清晨四点给他打电话威胁他?” “你用这种战略就正好钻进贾道德的设计中去了。他知道你怕他,他知道王牌在他手上。他是有良心与热心的人,他是来改造地球的啊。” “那对他该怎么办?”费巴仑问:“我们怎么能使他不向娜娃开口?怎么能不使事态扩大?” “办法是有,”我说:“不过在我来一大罐蕃茄汁之前,我想也没力气想。” 费巴仑在房里踱着方步,一面用力向中指的底部关节一压,啪的一凿,对我有如手枪子弹在响。 “你订了这里的房间吗?”我问。 “我才到这里。”他说。 “你去要个房间。” “我睡不着。” “我要睡。” “你该已经睡够了。”他责备地说。 “非但睡够,而且还买了一张画。” “一张画?” “是的,我用你的钱买了一张画。花了五十七元。画家名字叫裘豪西,画题是‘撒哈拉的太阳’,要欣赏一下吗?” 他把我当成外星人似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把画的外包装纸除去。 “老天,”他坐到椅子去:“你说你买下这种画?” “是啊。”我告诉他:“我凭这个才得到贾道德的地址的。我也为此买下了一瓶琴酒,才能把他们灌醉!” 门上有敲门声,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冰块在溶液里和玻璃容器相撞的声音,是我这时最喜爱的响声。 我把蕃茄汁倒入一只大玻璃杯,把辣酱油、柠檬片也放进去,大口地倒进胃里去。 费巴仑在看那张画,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来一点如何?”我指着蕃茄汁向费巴仑问。 他摇摇头。“我上来之前喝过点咖啡了。我什么也不要……赖,这件事我烦心啊。” “我了解你。” “我们要争取时间。” 我点点头。 “你说过,”他说:“敲诈等于分期付款。第一次付款是头期款?” 我叉点点头。 “但是,我们可以付头期款来争取时间。” 我又倒了另一杯蕃茄汁,再挤入柠檬,倒了更多的辣酱油进去。我说:“巴仑,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在敲诈。” “那是什么?” “我也不能确定,这问题需要精神分析才行。” “你什么意思?” 我说:“依我看,贾道德做过什么使他自己烦心的事。他不敢自己承认,但是他心中自认是有罪的,得不到平安。于是心中就形成一种病态,要把全世界每个有罪之人的罪状公诸于世,如此才能证明给自己看,他不比别人坏。” “心理分析家对这种病态,可能有一个专门名词。我不知道叫什么,我叫他赎罪心理。这家伙现在是自以为是救世主的。” “又如何?”费问。 “当一个人的潜意识进入这种境界时,他已经逼近招供的程度了。我想可以使他告诉我,他做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如此自以为是。” “如此你能控制他吗?”费巴仑说。 “我倒也不想控制他,”我说:“我让他吐出了心中的积绪,他会好一点,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此苗露薏也会比较快乐,不会老是嫌他。” “赖,你一定查到不少我不知道的消息。” “本来就如此。”我说:“你付钱给我叫我替你找消息的。”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到些什么消息。” “你自己想想也体会得出来。”我告诉他:“这里有一个自以为比什么人都高一级的人,爱上了一个喜欢热闹,喜欢欢笑,喜欢动作的女孩子。他表现人性,但也表现出自以为是,表现出不满意她的生活方式,要做全世界的救世主。” “他认为你使露薏回到不道德的世界里去,所以他给你一封信,要把你弄得信誉扫地。他的确会干的,他如此干为的是使露薏知错,为的是使你看来比他更有罪。” “我来和这家伙谈。这家伙躲了起来。现在你知道得和我一样多了。你看当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说。 “我也不知道。”我说:“除非,他给你写信只是其中一封而已,像他那种人可能给别的很多人写过很多信,恐吓过很多人。” “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可大了。”我说:“不过,要看他对另外什么人写了些什么东西。” 我喝更多的蕃茄汁。 费巴仑说:“我承认你推理得极为正确。不过我仍然认为,我们先应该试试付他一笔钱。” “也可以。”我说:“我和你可以如此来约定:假如单纯只是敲诈,我们付钱的目的,是为拖延时间到我们能想出对付他的方法为止。不过目前我不认为这是敲诈……你的行李呢?” “楼下,我本来准备也要个房间的,我现在去弄个房间。我们……八点在大厅见,一起用早餐,我们去凡利荷。” 我摇头。“七点半。”我说:“我们一起用早餐。八点钟离开这里。” “好,七点半。” 费巴仑离开,我脱掉衣服,把浴缸放满水,让自己泡在里面。泡了二十分钟我起来,擦干身体,刮过胡须。我拿起那身衣服,发现已皱得太不象样,我叫服务人员来,问他能不能拿去熨一下,在六点四十五分之前拿回来。得到肯定回答后,我把衣服中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让他去熨。 我又把剩下来的蕃茄汁喝了,这时我才感到水份够了。 “撒哈拉的太阳”使我视神经深处大加反感,也把我带回不愉快的回忆。我把它面对墙,又请旅社送上报纸来,读了一下报,胡里胡涂睡了一下。七点钟电话铃响起,是叫醒我起床。我找了给我熨衣的部门,发现衣服尚未熨好,其实熨衣的才刚上班,七点半之前衣服不会拿上来。我埋怨了他们几句,说要他们尽可能的快。我自我行李拿出一件干净衬衫。我把要洗的衣服放在一只口袋里。七点二十分,熨好的衣服送上来,我把要洗的衣服交给他们。七点三十分,我来到咖啡厅。 费巴仑坐在柜抬凳子上喝咖啡。 “哈啰。”我说:“你比我起得早啊。” 他一脸无可奈何地说:“我睡不着。” “在这里多久了?”我问。 “他们六点半开门。”他说:“开门我就来了。” “来吃早餐?” “喝咖啡。” 我坐在他身旁一个空的高凳上。我对侍者道:“橘子汁、煮梅子、火腿蛋,帐由这位先生结。” 他把空杯子向前一推。“续杯。”他说。 “不要再喝咖啡了。”我说:“喝多了,等一下精神太紧张。像我一样,来点火腿蛋吧。” 他可怜地说道:“我没胃口啊!” 我快快吃完了早餐。侍者把账单给他,他给了二毛五分小费。我伸手入裤袋,取出一元硬币放在柜台上。我说:“既然你六点半就进来,我来替你给他点象样的小费。我会记在开支帐上的,不必挂齿。” 他看向那银元,他说:“也许你说得对。”伸手把那二毛五硬币拿了回来,放进裤袋去。 “我当然是对的。”我又放了五毛小费在柜台上。 侍者一声不响地在看这一出闹剧。他向我微笑。 费巴仑走向门口,一面在压响他的指关节。 “怎么去法?”他问。 “我有一辆租来的车,”我说。 我把车取到,在经过海湾大桥进城来的车阵中挣扎一阵子,进入高速公路,舒服地开了一阵子车,又在拥挤的车阵中开了一阵子。我们来到凡利荷,找到路界汽车旅馆,极为容易。 “我们是不是用他的假姓来问一下?”费巴仑问。 “别傻了。”我说:“我们谁也不问。那家伙开辆跑车,他用姓郑来登记,我们来看一下。” 在这个时光,旅馆的经理守了一个晚上店,应该正在补睡觉。大部份过路旅客都已经迁出,上道赶路了。女佣们在清理各分开独立的小屋子。 我告诉费巴仑不要像小偷,尽量把背挺直,昂首向前走。 “我们这一行,”我告诉他:“千万不能探头探脑像在找人或找东西。否则会引人注意,甚至有人会过来要帮你忙。这样,事后他们会记起你的长相的。 “应该装成忙于办一件事,但不是十分忙着要办。走路.99lib.要有目的地,胸有成竹。万一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就该立即回头,有如你想起另有一件事忘了办。” 我们沿车道一直以快的步伐走向前。我在二十四号九九藏书屋门口的停车位上,发现要找的跑车。 “现在怎么办?”巴仑道:“我们找到他了。对我们有什么用吗?” “我们去和他说。”我说。 我们走向屋门,我敲门。 没有回音。 我用拳头试两下。 没有回音。 “也许他出去用早餐了,”我说:“我们去看看。” 我们快速退回来,快速经过经理用的办公屋子,来到了旅馆独立的一幢餐厅。 “你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吗?”费巴仑问。 “我想我见到他会认识的。”我告诉他:“他是热心的救世者,他受不了看到别人不好的行为,他自以为是,很自大的。应该有高高的颧骨,严正的眼光,厚厚的毛发,大概是薄嘴唇。他会很紧张,动作很快,神经兮兮才对。” 我们走进餐厅。费巴仑又叫了咖啡,我要了肉桂蛋糕和热可可。 慢慢地,很小心地我看每一位在餐厅里用早餐的人。我看不到像贾道德的人……难道我从他个性想象他的样子,想得不对? 我们又回头走向贾道德租用的小屋。 “也许他正在淋浴。”我说:“我们再敲门。” 我重重地敲门。没有回音。我转动门球,向里面推。 “等一下,等一下。”费巴仑道:“你在干什么?” “进去看看。”我说。 大门在上油很好的铰炼上无声无息地向前移。 费巴仑退后。“我不参加这种活动。” “那你就在外面等着。”我说。 我自己也真希望我能单独一个人和贾道德谈谈。没有费巴仑,没有他那压指关节的习惯,我想我可以比较容易和贾道德有交换意见的机会。 我不太认为这家伙会睡到这样晚的时间,除非他醉了。 我费了一点时间才使自己眼睛适应室内的暗淡光线,我轻轻把门自身后关上。 床上整整齐齐,没有人睡过。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走向床前要走向浴室,突然我停住。两只穿了鞋的脚映入我的眼中,这两只脚的位置诡异,显着很不自然的僵直。 我走前几步要看个仔细。 尸体全身穿有衣服,没有什么出血。脑部有个红点,有一小堆结了块的血迹在身下地毯上。 一看脸色,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死者毛发很厚,黑色的头发修剪的很短。颧骨高,两只眼睛长的很近,下巴较短,不像经的起一拳似的。 没有挣扎的现象,房内的一切都整整齐齐。一支皮制的钥匙夹有一半被尸体的上衣所盖住,我把它捡起来放在口袋里。 我自床的方向后退,拿出手帕来把里面的门球擦拭干净。我退出门外,把手帕藏在手掌心中,一面关门,一面也把门外的门球也擦拭干净。 费巴仑离开小屋足足有五十公尺的距离。他看向我,有如这一辈子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我。 我快快走过去,接近他的时候我说:“来,快走。” “他说什么?”他问。 “他不在。”我说:“我想这家伙进城去,去打长途电话了。” “他不在?” “至少我没见到,”我说:“我只是开门在门口看一看,我没有走动。” “喔,”他问:“那么他不在床上?” “床没有人睡过。”我说。 “怎么可能?”他问。 “就是如此。” “但是车子在这里,是吗?” “没有错。” “那么他就不可能离开这里太远。”他说:“我们来问问经理好吗?” “不必了。我看过车牌,车牌是他的没有错,车子也一定是他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回去。” “我不懂。”费巴仑道:“我们老远赶到这里,要和这家伙谈一下,你现在居然说要回去!?” “是的,我们改变主意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 “有些事,你不一定要全知道。”我告诉他:“事实上,你跟着我到这里来,已经有很多不便了。” “我没办法啊!”他说:“我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事,我要知道进度,我不能等在家里像等死。告诉我,赖,这家伙会不会已经想到把事情宣布出来,或是已经告诉娜娃了?” “我也不知道。” “我们一定要找到他。我们一定要和他谈。我们要设法阻止他。” “我想我已经把他阻止住了。”我说。 “怎么说?” “我找过苗露薏,我告诉她,我是什么人,我接管这件事了。” “你认为她告诉他了?” “要不然他何必逃到这里来,用一个假名字住店呢?” “这样说也对。”费同意道。 “所以,”我说:“我现在开车载你到奥克兰机场,第一班飞机,你给我回去。” “但是我不愿回去,我要和你作战,我来这里就是亲自见你作业。” “你回去。”我告诉他:“你现在就走,你会妨碍我办案。” “我不能自奥克兰回去,我要回旅社拿行李。” “也好。”我说:“你回去旅社拿行李,然后你搭乘第一班飞机南下。” 费巴仑起疑地看向我,他说:“为什么你突然改变那么许多?” “改变就是改变。”我说:“有一天你认识我多一点,你会知道,善变是我的大困难。” 第五章 我不知道我尚有多少时间上的空档,但据一般常识判断,我能用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估计最多一小时吧。一小时之后,总会有一位女佣会发现尸体,他们会凭车号找到他叫贾道德,于是我要去,或去过的地方,会有警察密探密布。 我在汽车旅馆捡起来那钥匙夹中的第三把钥匙,可以开贾道德公寓的门。我走进去。 男性独居的房子有他特殊的霉味,倒也不一定因为隔夜的烟头烂在烟灰缸的关系。贾道德的公寓就有这种味道。 我快速四周望一眼。 这里有不少玄学中的书。一本书书名叫︽命运之轮︾,一本书叫︽远东哲学︾,另一本叫做︽赎罪与羯磨︾是谈因果报应的书。 写字桌上了锁。我再用钥匙夹中的钥匙来配,没有什么困难,因为只有一把钥匙是这抽屉的大小。 我打开抽屉,抽屉中有如打翻了的苹果派。他有一本以ABCD为序的档案册﹒其它抽屉有信纸、信封、复写纸和邮票。桌上有盖子打开的手提打字机。 我把F开头的档案打开,找到他写给费巴仑信的副本。接下来我发现一件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那是一封写给费巴仑太太信的复写本。日期是两天前,地址正是费家。信封上写着:‘私人信件,亲启。’ 我把信仔细读一遍。一切都糟了。 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费太太: 请先了解我并不是一个忙碌的人。我是改善地球上人类生活而存在于世的。 住在本市西利亚公寓的苗露薏是一个好女孩。正如一般像她年龄的人一样,活泼、天真,享受物欲,对永生的精神境界尚无实际的认识。 我正在教她种瓜得瓜的道理,因果循环,绝对是确凿不移的。目的当然是希望她能对自己的将来,负起自己的责任。 五年之前,我和露薏结婚。她是如此天真,如此可爱。但我们的婚姻维持不久。她去雷诺,主动和我离婚。 自此之后,她一直自眨身价。她追求物质与肉欲享受。她用幼稚的脑子来支配成熟的胴体。 我一直希望她能醒悟。 我写信给你的理由是,你的丈夫,来本市开会时,和她共度了一个夜晚。我有道义上的责任要管这一件事。 一般说来,你丈夫对这件事也不应该单独负责的。但是,我知道他现在领养有一个孤女。我应该问问有关方面,他这种品德在领养权方面是否有瑕疵。 我现在可以证明,一位叫康京生的商人,故意利用女色在接待客户。年轻女郎由他付钱来招待别人,使他的船体外引擎……京生一号……得以销售出去。 我巳经给了这位康先生一次警告,我想这已经够了。因为他用的也是时下一般做生意的方式。世风日下! 你的丈夫才是罪人。更不好的,他使别的人也变成罪人! 报应应该降临在他身上。 真诚的人 贾道德敬上 我把复写纸副本折起,放入口袋。我看一下腕表,匆匆搜索桌子内容。我知道我冒的险可大啦。然而,我的原则是为客户可以两肋插刀。事实上,不冒险也办不成案。 我找到一本皮面记事本,六乘九寸大小。我打开一看,是本日记,我把他放入口袋中,其它已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了。 我擦掉一切可能留下的指纹,离开公寓。我走过一家行李物品店,买了一只手提袋,把信的复写本、日记和钥匙夹,全部投入行李袋内。 我乘出租车到一家大的超市,把行李放在付钱自动存物柜里,把钥匙封在一只信封里,把信封和小费交给附设快餐部一位服务小姐,要她保管到我回来拿为止。 现在,我身上无‘物’一身轻。即使有人脱光我衣服来搜,也搜不出一件罪证来。 我没有用我租来的车,而乘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西利亚公寓。 我很想看看苗露薏,在她知道出了这种变化后,她的脸色如何。 我踮起脚尖,轻轻走过裘豪西的三一六公寓房。我经过时,闻到气窗上飘出来煮咖啡的香味,想来裘豪西起晚了,正在准备起来的早餐。 我按三二九公寓房的门铃。 苗露薏在房内问道:“什么人?” “赖唐诺,”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我听到门闩拉开声,门上炼条拉开声,而后门被打开。 苗露薏没有化妆,穿一件家居服,脸色自然,还真有点天真无邪的感觉。 “可恶的私家侦探,这不是拜访一个女孩的时候啊!” “你不是已经起床,穿着整齐了吗?” “我那里穿着好了,只是胡乱穿了件衣服而已。” “你还是要我在这里讲话,每个人可以听到,还是进去说话?” “还有一种第三类选择。” “什么?” “你根本不讲话。” 我微笑地说:“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你打赌我绝找不到贾道德。我赌我找得到。好吗?” “你已经找到了吗?” “找不到就我输。” “我们赌什么?” “不知道。”我说:“我们赔什么好?” “进来!”她邀请道:“我对肯赌认输的男士都有好感。我自己也好赌成性。你要怎么赌?” “输了请吃饭。”我告诉她。 自开着的门我可以看进她卧室。床还没整理。她走过去,把门掩上,自己坐在长沙发上,把双腿交叉,看我把眼光离开,她说:“唐诺,我大腿很养眼的,是吗?” 她把家居服下摆向下拉了一拉,拘谨地坐了一下子,然后她说:“管他的,相信你也是什么都见过。”于是她又放松自己。她伸手向烟罐,取出一支香烟,在桌上直着敲了两下,点上烟,深吸两口,她说道:“想来你是习惯了早起的人,看你样子已经起来一两个小时了。” “也不过才起来。” “咖啡?” “可以……” “好,我吸完这支烟就给你烧一壶。我要坐着,把自已放松,看看你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肚子想打赌。”我说:“记得吗?” “当然,”她说:“当然我记得。这是你找借口以便进身的理由。” “假如我给一个合理的价格,你能使我找到贾道德吗?” “我不知道。我只告诉他叫他自己躲起来。” “于是他就自己躲了起来?” “你不是亲自领教了吗?” “显然是如此。”我说:“我在奇怪的是,你怎么会叫他去躲起来,而他为什么肯彻底的听你话,立即躲起来不见人?” “我告诉他,有一个私家侦探找上门来了。” “他怕了?” “他怕了。” “你知道他会怕的?” “我认为有可能他会怕。” “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唐诺,目前我要靠在这里好好享受这支香烟。我在与人门智之前,需要冷静一下。然后我想享受一下咖啡。假如你要做一个好孩子,当我去换家居服的时候,你给我炒几个蛋,煎几片火腿肉。之后我们吃早饭,讨论事情。” “我还想先知道一些事情。” “你有不少事想知道的。但也得慢慢来。” “好吧!”我说:“你可以享受咖啡﹒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她移动一下位置,深吸一口烟,也不再顾虑自己的坐相。“什么问题?”她问。 “什么事情使贾道德转变自己为救世的十字军?” 她微笑道:“这倒是一个值得六万四千元现钞的问题。” “随你说。” 她把烟屁股捻熄。“好吧,我来烧咖啡。” 她起身去厨房。我有幸欣赏一下穿了家居服的美好身材。 我听到水加进咖啡壶的声音,听到咖啡壶放上电炉金属相碰的声音。她走出来。 “我喝咖啡喜欢临时煮。”她说。 “我也是。” “我的咖啡磨得细,烤得香。水冲上咖啡壶十五次我就关火。我现在进去换衣服,你给我看着好吗?” “看你换衣服?” “傻瓜,要你看咖啡壶。” 她走进卧室,把门自身后踢上。门没有关紧,她也不在乎。我瞥到家居服自她身上滑下的一瞬,晨光照向她白嫩的肌肤。 她自门内大声问道:“唐诺,你在看咖啡吗?” “还没有,你看着烧水,水永远不会滚的。” 她半打开门,站在门缝中,日光自卧室窗口亮亮的照进来,里亮外暗,她身体的影子透亮在单薄的衣服里。 “什么都看到了。”我说。 她大笑,下视自己的衣服,她讲:“不见得吧!” “什么意思?” 她又大笑道:“你自己去想啊。你是侦探,我要你知道,我有的东西你是看不到的……至少我不会自动告诉你。你快去看咖啡。腌肉和蛋冰箱里都有。” 我在厨房洗碗槽里把手洗净,用纸巾擦干,找到腌肉和蛋匣子,用温火来煎腌肉。我打了六个蛋在一只碗里,我把平底锅侧过来,把煎肉的油屑留在一边,我把油屑找了个纸袋装进去抛掉,用煎腌肉的油来炒蛋。 我把煎好的腌肉条用纸巾包起来吸掉油腻。 蛋快炒好,苗露薏过来站在我身后。 “怎么样?”她问。 “还可以,蛋是炒的喔。” “炒蛋可以。” “加点红椒纷?” “加点红椒粉。” “加一点点辣酱油?” “没试过。” “今天你会试一下,我早已加进去了。” “加盐,加胡椒了?”她问。 “嗯,盐加了,胡椒很少,一点点。我怕你吃不出红椒粉的味道来。” “你的腌肉要冷了。” “炒蛋炒好,我把腌肉回一次锅,只是热一下。” “唐诺,看你如此老手,你一定是已经结过婚的。” “没有。” “为什么对做菜如此老练呢?” “做菜是只有婚后才会老练的吗?” “做早餐是。只有婚后,才知道自己老婆早上要睡美容觉。也才知道老婆一起床假如没有咖啡喝会头痛,啰唆一天没有个完。于是丈夫就先去厨房煮咖啡。既然人已经在厨房了,炒个蛋,煎点腌肉,也只是举手之劳了。” “你分析得很清楚。” “嗯。” “你是以此教贾道德的。” “倒也没有。” “贾道德的心理障碍,就是如此得来的?” “我不告诉你,让你永远不知道。” “……” 她看我炒好蛋,把蛋铲在盒子里,又看我把包在纸巾里的腌肉连包着的纸放回平底锅去,把腌肉再热一下,剥掉纸,把腌肉放进盘子去。 “这种事告诉你,你会觉得岂有此理的。”她说。 “我什么事都见过,见怪不怪的,”我说:“要不要吐司?” “要一点。” “我看到你有一个烤面包机在那儿。”我说:“这该是你的工作。” 她大笑。走去冰箱自面包盒中取出两片吐司面包,放进烤面包机,一面还是很有兴趣地在看着我。 我等她烤好面包,涂上白脱。我把炒蛋盒子周围放满腌肉,放在厨房餐桌的正中央。 她坐下,倒了两杯咖啡。 我叉了一叉子炒蛋,试一下口味。拿一块吐司在手中,犹豫地玩弄着。 “你好像并不太饿。” “这好像已经是我第二顿,还是第三顿早餐,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我就知道你是早起的鸟儿。” 她喝了口咖啡。又叉蛋试了一试。用手拿一块腌肉,也试了一下。她说:“唐诺,有你这样一位老公,一定不错的。” “怕不见得。”我说:“我有时很凶的,我会把老婆从床上拖起来,打她两记屁股,叫她在我去刮胡子的时候把早餐做好。” “不会的,你不会的。”她说:“只要女人对你好,你对她更好。” “也许吧。” 她静默了一下。看我一下道:“这一点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 “想试一下,看我是不是正人君子?” “正在研究,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 “不妨从你和贾道德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爱他开始。” 咖啡杯半路停在她嘴唇前,她把咖啡杯放下来。杯子颤抖地停在碟子里。她看向我。 “你知道不少事。”她说。 “你也不简单。” 她深吸一口气。“说得也是真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道德变了很多。”她说。 “什么使他变了?” 她看向我。 “告诉我,什么事使他变了?” 她慢慢说道:“他把他的祖父谋杀了。” 我惊奇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种事你想也想不到的。”她说。 我说:“我们来弄清楚,裘罗琳是他的堂妹,两人的遗产都来自那祖父,是吗?” “是个信托基金,这基金中道德所得是罗琳的一倍。” “他们祖父一死,两个人都有受益?” “是的。” “你认为祖父是被谋般的?” “是。” “罗琳如何?”我问:“她也如此认为吗?” “她要不知道,肯不吭气吗?” 我更奇怪了,我说:“她是另外一种型式︱︱你说她是那一类︱︱她。” 苗露薏道:“喔!我真是胡涂,我笨哪!” “怎么啦?”我问。 “唐诺,你这个小混蛋,一定是你!” “到底怎么啦?”我问。我知道我自己说漏了嘴,犯了大错了。 “罗琳和裘豪西昨天说晚上来这里找我。”她说:“他们醉得胡里胡涂。他们对他们的前途兴奋的厉害。豪西卖出一张画给一位懂得艺术的人。你这个混蛋,我现在才想起,你一定就是那个人!” “哪个老几?” “那个出钞票买他画的人。别假痴假呆,你脸上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了。你说到罗琳,你突然停下来,你不要我知道你见过她面。唐诺,假如你见过她,你就是个小人,你利用我,你小人!你大残酷了,裘豪西现在飘飘然,他整个人在天上的云上面。他要摔下来……” 我说:“那太好了。艺术家要热心,要全力以赴,要对自己有信心。每位艺术家都会画出好画,假如他画的时候不会想到:这张画要不知丢在画廊里要多久才有买主。现在你告诉我,凭什么你认为道德谋杀了他的祖父?” “等一下!”她说:“要是豪西知道你买他那一张画的目的,是要找出道德在哪里。他会从云上摔下来,斗志全失。如果凭这件事,你又把要躲起来的亲戚找了出来,他会窝囊死的。你倒不如叫他从二十层楼跳下来算了。” “那么,我看我们还是先告诉他,叫他有个底,好吗,露薏?” “我们不必。唐诺,你不会赶尽杀绝吧?” “我也不知道。”我说。 “别给我敷衍了事。道德的事是我告诉你的,你一定得表明清楚。” “好吧!”我告诉她:“是我干的。” “你使豪西自以为了不起,是个天才,目的是要知道贾道德躲在哪里?” “是的。” “我恨你。”她说:“我准许你留在这公寓里帮我把盘子洗干净,然后你给我滚出这公寓,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等一下!”我说:“目前一个人也没有损害到啊!” “什么意思,一个人也没有受到损害?” 我说:“我给裘豪西打了一针强心针。他这几天会拚了老命作画。我也向他做了好几种有用的建议。” 她想了一下,她说:“他昨晚告诉我,他有了种全新的想法。他整个人改变了,也积极起来,他准备今天一早开工作画了。” 我说:“假如你不把这件事拆穿,他从此会变成一个努力的画家,说不定卖出些名气来。” “但是,他以为你是艺术品鉴赏家、推销商,甚至是隐姓埋名的收藏家。” “谁又说我不是业余的呢?” “当然极可能你不是的。” “侦探自己也可能藉艺术品打发空余的时间。”我说。 “你有没有设法使他告诉你道德在哪里?” “没那么麻烦。” “你骗他,他一高兴,就自动打电话告诉道德说给他听?” “有点像。” “你大浑蛋!” “你讲话很像柯白莎。”我说。 “她说话也是如此的吗?” “正是。” “我相信她对你还有一点妈妈照顾儿子的心情,是吗?” “一点也没有,她恨我。” “喔!” “道德与他祖父又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不该告诉你的,唐诺。” “你说过了,就不可以半路停下来吊我胃口。” “屁的不可以。我不是停止了吗?” 门上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敲得也的重。 “什么人会要想拆掉我这扇门。”她生气地说,一面站了起来走向房门。 “看来是熟人。”我说:“一位没有耐心的人。” “我没有在这个时候没有耐心的熟人。大家知道我早上要睡觉、香烟、咖啡和早餐。”她一面半回头说,一面把门打开。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小姐,你认识一位贾道德先生吗?” “去你的,不认识!”她说,一面准备把门碰上。 “等一下,妹子!”对方说:“看一下这个!” “喔!喔!”她说。 “贾道德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头痛来源。” “你不会再头痛了。”他说:“他死了。” “什么啊!”她喊叫出声。 “让路!”他说:“我要进来和你谈。你在干什么?才吃早餐吗?” “嗯哼。” “我可以来一杯咖啡,”他说,一面大步走进厨房来。 我完全不去注意他们,一面把咖啡喝完。 “喔!喔!喔!”他说:“这一位男朋友又是什么人?” “这不关你的事。” “我说有关就有关。” “你说,”她说:“你来这里为的是道德,还是为这位先生?” 那家伙理也不理她,径自走向我,问我道:“说,你叫什么名?在这里干什么?” 他自口袋拿出一只皮夹,一下把皮夹抖开,给我看警章。 我说:“条子,是吗?不必紧张。我的名字叫赖唐诺。我是从洛城来的私家侦探,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的工作证。” 我把这些铺在桌面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找贾道德。” “为什么找他。” “要和他谈谈。” “谈什么?” “听你说他死了,我也就死心了。” “老兄,”他说:“在这里,我们办事不喜欢狗腿子。我们更不喜欢洛杉矶来的狗腿子。我们就是不喜欢你们这种人!” 我把椅子向后一推。“好吧!”我说:“我也不在乎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的执照可是加州发的,在加州我有权做我的工作,我现在正在办我的业务。我已经回答过你问的问题,你要再问随便什么事,我都可以不必回答。我不喜欢背后把我雇主的私事拿来随便讨论,不过,我对警察一向取合作态度。我现在开始不说话了,假如你要我找个律师,我可以马上找一个来。” “先别冲动。”他说。 “你也该向后退一些。”我说。 他说:“你的样子,不像可以说那么大话的人。” 露薏道:“你那么大个子,碰到他也说不出大话来。” 警官看向我,他说:“赖,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告诉他。 “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告诉他。 “你跑来跑去用什么交通工具?” “我租了一辆车。” 他突然警觉起来。“不错,不错,”他说:“我现在再问你一些事情。你听说过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吗?” “我应该听到过吗?” “有人开了一辆租来的车子去过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我们真的很希望知道他是什么人。” “为什么?” “因为可能是那个人谋杀了贾道德。” 我不表示意见。 警官又仔细看我。“这下你没有话说了吧,赖?” “我倒不知道你们对外县市的侦探恨到这种程度,竟然想把谋杀罪也推到他身上去。”我告诉他说。 “那倒不至于。”他说:“你也别慌。只要不在这里瞎捣乱,也不致于倒霉到如此程度。这里是有法律的地方,我们不欺来客,当然我们也不喜欢他们投机取巧。” 我点点头。 门上敲门声响起,敲几下,停了一下,又敲几下,停一下,再敲几下。 苗露薏突然站起来道:“这是我邻居太太,我去开门。” 警官说:“可以,我也想见见你邻居太太。不论什么情况,现在我是这里的发言人。过来,赖,到客厅去,我不愿意你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你不必一定要两只眼睛看住我。”我告诉他:“我懂我应该怎么办,尤其我不会超过规定范围的。至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对吗?” “当然。”他说:“我的名字叫尹慕马。这件事,我们是支持凡利荷警方的。你老实,我们就放你一马。你不老实,我们……” 苗露薏走出去。 苗露薏把门打开了。 裘罗琳道:“露薏,抱歉这时候打扰你,但是我的糖用完了。豪西发狂似地在作画。我才煮好咖啡,发现忘了买糖。想问你……喔!万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拿糖。”露薏道。 尹警官看着我,又看着裘罗琳。 “万先生?”他问。 “是啊?”她说:“万先生。他是艺术品推销家,也或许自己就是收藏家?……至少我们推测他没有错。他买了我丈夫一张画。” 苗露薏带了一杯白糖自厨房出来。 “你说什么来着?” 尹警官从口袋掏出那只装有警章和警员身份的皮夹。 “请进来,”他说:“进来坐,告诉我这位万先生……他做过些什么来着?”一面把皮夹翻开来,给她看这些东西。 “我们对他也不十分清楚。”她说:“他把我丈夫的一幅‘撒哈拉的太阳’买了去。” “你的丈夫……?” “裘豪西。” 尹警官转头看向苗露薏。“邻居?”他问。 “她是贾道德的表妹。”露薏道。 “有意思,有意思,”尹警官说:“而你说这个人姓万?” “有什么不对吗?”罗琳道。 苗露薏道:“罗琳,道德死了。” “等一下,等一下,”尹警官大叫道:“我说过由我来发言。现在,请你们大家都坐下来,我们要弄弄清楚。由我来发问,我不喜欢小组会议。” 尹警官转向裘罗琳:“据我知道,这个人从你丈夫那里买下了一幅画。他自己说姓万。他说了些话使你们认为他是艺术品推销商,对不对?” 她问:“道德怎么样了?” “这家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是……你请先告诉我有关道德的事好吗?到底他怎么了,怎么说……死了?” “我会慢慢说到的。” “他被谋杀了?”露薏道。 “他妈的!给我闭嘴!”尹警官大叫道:“这件事该由我来讲。” 他转回向罗琳。“这家伙在你们公寓的时候,有谈到贾道德吗?” 她摇摇头。“没有。” “你们谈些什么?” “只谈我丈夫的画。他对我丈夫很欣赏。他买了一张,又好像一定会买另外一张。这位先生对现代画还真在行。他给我丈夫很多构想,他给了他作画的力量。” “根本没有谈起贾道德?” 她摇摇头。 “这家伙有没有请求你丈夫试着和贾道德联络?” “没有,他没有。他们说他的画,他作画的特性。我的丈夫和贾道德谈过话。万先生没有任何要求。” “等一下,我们把事情弄弄清楚。昨天晚上,你丈夫和贾道德曾经通过电话?” “有。” “当了这家伙的面?” “他在那里。” “他有听到?”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在和我讲话。当然我丈夫喝了酒,很兴奋,说话声音够响的。” “你丈夫说了些什么?” “他告诉他画的事。尤其是……卖掉画的事情。” “你丈夫知道贾道德在哪里?” “当然。” “怎么会?” “道德告诉他他会在哪里。” “那是哪里?” “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登记的名字是郑道德。” 苗露薏道:“岂有此理!这位私家侦探是来……” “闭嘴!”尹慕马大喊道:“你再插嘴,我把你锁在洗手间里去!” “你有这种权利吗?”我问。 他看向我道:“我保证你我有权,小子!我在主持侦询。” 罗琳道:“你说这个人,这位万先生,是洛杉矶来的私家侦探,他来的目的……” 罗琳转向我,满脸怒意。 “你……你还个可恶……!你……!” “省点力气!”尹说:“这种事我比你内行。”他转向我:“说!”他向我道:“我们来听听你怎么讲。” “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发言吗?” “我说过,但现在我要听你的。” “说我而言,我在看戏,到目前为止,你已越弄越胡涂了。”我说,“还是由你继续混比较省力。” 他脸色一下发红,一阵风来到我椅子前面,右手挥拳作势,向下怒视着我。 我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原来如此!”他说:“你是自始至终知道贾道德在那里的。” “苗露薏也知道的。”我说:“裘豪西也知道的,裘罗琳也知道的。” 罗琳对尹警官道:“你不是要揍他吗?揍啊!我希望你揍他。” “他不敢揍我的,罗琳。”我说:“那是他们想要你告诉他们事情时的表面标准姿势。” “喔?那是你的想法?”他挥手向我道:“看我敢……” 他在中途停下。 “哈!哈!”我说:“我要回我旅社去了。” “你不要梦想了。”他告诉我。 “我正是如此在做。”我说:“当然,你有权把我送去暂时拘留起来,不过,我一定会控告你恶性无故滥用职权。”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我也不喜欢你的态度。你是在尽忠职守,但是红眉毛绿眼睛对我就是不行。我正是吃软不吃硬的。我也不必教你,想来各人做事性格不同。” “知道就好,我一向又硬,又粗野,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绝不会找有证人在旁的时候。” “可以,”我说:“下次见了。” 我留下他们三个人,自己走出公寓。 我停在裘豪西的公寓门外,我按门铃。我一直在回头看,有没有人从苗露薏公寓出来。 没有。 第.99lib.二次按铃时裘豪西开门出来。嘴里在叫:“什么事一定要现在来找我,我正在忙着呢。……喔!万先生。” 最后一句话的声调,有如小孩开门见到了圣诞老人。 我让他上下地握着摇我的的手。让他把左手放我肩上。 “进来!进来!”他说:“我正在画那张画。” “哪张画?” “冲突。”他说:“一定会是轰动一时的好画,杰作!大师级的。” “好极了,”我告诉他:“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名字不姓万。我是赖唐诺。我是派出来找贾道德的。他知道我来,就躲起来了。我使你自己打电话找他。不过,据说贾道德被谋杀了。” 他的右手松开,左手自我肩上移开。嘴巴张得大大的看向我。 “我另外有事要告诉你。”我说:“那张‘冲突’一定要完成它。我知道你会成功。有关现代艺街,我没有骗你。” “贾道德的死亡会引起一连串的丑闻。有不少记者会来找你要题材。假如他们看你在作画,你只要说话对头,他们会给你你要的宣传的,买你画的人会不少的。祝你好运。” 我不管他表情如何,我离开那个地方。 第六章 我走进认定一定会有公用电话亭的旅社,走进电话亭,把门关上,打对方收费的电话到办公室,找柯白莎。 我听到电话线路中白莎大叫的声音。“叫我付电话费?他自己有开支钞票,什么意思要这边付电话费?好,我来接听……当然,我说接听,我就付钱。没错,我是柯白莎,哈啰,哈啰,哈啰……。” 我说:“哈啰,白莎,我是唐诺。” “我当然知道只有你会干这种事,凭什么叫我付钱接电话。你有办案费,结帐在旅社帐上,可以拿给客户做证明。你现在这样做,电话费付多少要月底才知道,我要费手脚!” “别说了。”我说:“我们又遇到大困难了。” 白莎突然停止聒噪。从在线传过来紧张的静寂。 “白莎,你在不在听?”我问。 “当然我在听。出了什么事?” “听着,白莎。我们不能再走错一步。” “好的,你说。” 我说:“我一头撞上墙了。贾道德已经写给费太太娜娃一封信,告诉她她丈夫的事,有关会议,有关苗露薏。这封信现在在邮寄途中。” “他奶奶的!”白莎道:“你早就该先把这家伙头切下来的。” “别乱讲,白莎。”我说:“这只不过是麻烦中比较小的一桩而已。贾道德昨天晚上给谋杀了。” “一团糟,”白话批评道。 “还有,”我告诉她:“我们的客户费巴仑不该昨晚乘夜航机下来,自作主张,以为可以见到贾道德,可以付钱给他解决一切困难。我怎么劝他,他也不同意,最后我硬把他送回来了。不对头的是他本人来了这里,他被不少人见到过。他在我旅社里登记过。我希望验尸官解剖贾道德,决定死亡时间后,费巴仑在那段时间会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当然。”白莎道:“不过假如他正好在飞机上,那不是什么都结了?” “但是,”我说:“我不在飞机上啊!” “什么意思?” 我说:“我自己也混进去了。” “喔!……喔!” “白莎。”我说:“你马上找到费巴仑,那封给娜娃的信是两天之前写妥的。是不是立即付邮,我无法知道。你叫他注意门口邮箱,要随时看到。为他的婚姻幸福,假如他看到一封打字打的信封地址,旧金山邮戳的,要一把抓住,立即处理掉。” “我会办。”白莎道。 “也许信件已经到了,否则今天一定会到。”我告诉她:“今天星期三了,信是周一写的。” “好,我会火烧屁股一样找到他的。唐诺,你自己混进去有多深啊?” “我还不知道,”我说:“想来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我取巧了一下。” “取个什么巧?” “取了个大巧。” “老毛病!” “目前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证明什么。” “那么要好好的把尾巴藏起来。”白莎告诉我。 “我现在夹得紧紧的。有可能,我会有一大段时间不能被大家找到,”我说:“你一定要随时在电话找得到的地方。我可能随时要你帮忙。” “好,随时服务。”她说。 我把电话挂上,回到自己的旅社,拿钥匙。 “你这里有没有一位客人叫费巴仑的?”我问柜台。 “他两小时以前离店了。” “他有在这里登记住店吗?” “有。” “你知道他是几点进来的吧?” “我可以替你查一下︱假如你真想知道的话。” 我把我的名片交一张给他看。 “不会对本旅社有什么牵连的吧?” “一点也不会。”我告诉他:“只是想知道一下,绝对没有什么婚姻纠纷或丑闻。” 他说:“请等一下。” 他看一下纪录道:“昨天晚上十点五十分。” “十点五十分?” 是啊。 “不可能,”我说:“他的飞机不可能……” “赖先生,对不起,我们纪录要求绝对正确,用的是电动时间戳子,时间一分钟也错不了。你看,十点五十一分,正正确确。” “谢了。”我说:“可能是我估计错了。” “老兄,不会对我们旅社有任何不利吧?”柜员焦急地问道:“到底有没有问题,我是说不会有什么……?他可是单身一个人,没有带人来的。” “知道。”我说:“他住哪个房?” “四二八。” 我说:“我自己也弄胡涂时间了,反正多谢了。” 我上我房间所在的五楼。走下一层楼梯在四楼找到正在整理四一二号房的女佣。 “忙不忙?”我问。 她看向我,知道一定马上有小费到手,给我一个大微笑。 “没什么,这一房间的事,马上可以结束了。” “想赚五元钱小帐吗?”我问。 “那要看做什么事。”她很小心地说。 “跟我一起去四二八号房。”我说:“我在等一位朋友来,我希望先看一下一切是否正常。” “那简单,请等一下。”她说:“这里马上就可以完了。” 我站在门口,她把房间里仔细再查看一下,然后推了她的清洁车,和我一起来到四二八房门外。她用通用钥匙把门打开,我走进去四下看一看,在废纸篓里有一张行李挂条,那是联合航空公司第四六一班机。 我自口袋中拿出班机时间表查四六一班机,那是空中巴士,离开洛杉机时间是下午七时,到达旧金山时间是九时正。 女佣去洗手间整理,我把每个抽屉查看一下,那张行李挂条是他遗留下来的唯一东西了。 我查看一下康京生公司的地址,找一个电话亭打电话。 一个声音非常娇美的女人接听电话:“京生马达公司。”她说。声音性感到连我都想买它一打马达,只为了想起她的声音。 我告诉她,我要和康京生通电话,她说她可以接通康先生的女秘书。 康先生的女秘书也有一个性感美好的低音。我在想,这些女郎在他们开会时,会不会也是招待小姐。 “我是赖唐诺。”我说:“我想见康京生先生,为的是一件对他很重要的大事。” “你和康先生约好了吗?” “你该知道没有约好,”我说:“要不然你不会问,对吗,妹子?” 她银铃似地笑起来。她说:“好吧,你一定很聪明,你自然了解,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找康先生?所以我也只好直接发问,不必转弯抹角了。” “你就转弯抹角一下吧。” “算了,你说吧。” 我说:“我是洛杉机来的私家侦探。” “一个私家侦探?” “没错。” 对方声音变得冷淡又小心起来。“那你要见康先生,有什么贵干?” “说一下在上次旧金山,你们公司开大会时发生的事情。” “抱歉,康先生才出去一两分钟,吃饭去了。下午上班前是回不来了。假如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内容的话……” “我特别要问他,有关一位贾道德的人给他的一封信。我想知道当警察发现了这封信的时候,他要怎么办?” “那封信写信的人,你说叫什么名字来着?” “贾,西贝贾。贾道德。” 她说:“等一下,我来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和康先生联络上。” 对方静寂了一阵,我听到最后几句话的尾音。过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接听道:“我是康京生。” “喔!康先生,你好。我以为你出去午餐去了。” “他们在楼下把我拖回来了。你说什么可能已经有人写给我的一封信,怎么回事?” “有这么一封信,在控诉你怎样利用美色,用犯罪的方式戕害人类灵魂,目的是为了促销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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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在说什么啊?” “贾道德。” “我不认识什么假道德,真道德,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假如你在吃午饭之前能见我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些信息,万一警方突然光临,你就不会手足无措。” “你现在在哪?” 我把旅社名字告诉他。 他犹豫一下,“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赖唐诺。” “你坐出租车立即到我这里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一位男人给另外一个男人开这一类玩笑的时候,我希望面对面看着他,看他玩得出什么花样来。” “就来!”我说。 我坐出租车,十五分钟之后,我走进康先生办公室。 坐在秘书位的美丽女郎,金色头发,深紫色眼珠。我一走进去,她就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是转弯抹角能手吧?”她说。 “专家。” “康先生在等你,请自己进去。” 我推开写明是康京生的办公室门。 他四十左右年纪,运动员身材,棕色有鬈头发,冷冷的蓝钢色眼睛,一看就知道他的反应极快。 我推门时他自椅子上跳起来,一下到我面前,伸出手来只短短的接触了一下。他说:“你不像一个私家侦探。” “谢谢。” “谢什么?” “我试着不要去像。” “像什么?” “像侦探啊!” “为什么?” “侦探而不像侦探,才能做侦探。” “我想象中的你们,一定高个子,结实,大脚,自以为好身材。” “你电视看多了。”我告诉他。 “也许,也许,”他大笑:“请坐,你有什么事找我?” “我对贾道德此你清楚。”我说,一面坐下来。 “赖,我们两个先把立场搞清楚。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贾道德。你电话中提到,你要和我谈上一次我们的会议。” “苗露薏。” “苗露薏怎么样?” “你认识她吗?” “现在怎么改成由你发问了呢?” “有客户付钱叫我问话的。” “你想知道苗露薏什么?” 我说:“苗露薏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她把费巴仑灌醉。我知道贾道德他给了你一封信威胁要对付你。我认为你应该把内情告诉我。” “凭什么?” “贾道德得罪了太多人。” “很多人得罪过很多人。”他说:“再说,我根本没见过贾道德。” “贾道德自己认为,拯救人类的灵魂是他个人的职责。他要把色情赶出人类社会。他不喜欢利用色情促销。” “这是件大工程,一个人干,未免太累了一点。”康先生表示意见地说,两只眼睛一直在看我。 “所以,”我继续道:“他给你一封信,说这些后果要你个人自己负担。说你是引诱他太太犯罪的……” “他太太!?”京生喊出来道,人自椅子上半坐站起来。 “当然,”我说:“他们离婚了。但是他仍旧对她情有……” “老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她前夫。” “这才象话。”我说:“现在,假如你肯大家开门见山,我还有很多对你有好处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有人跟踪那位贾道德先生到凡利荷的一家汽车旅馆,走进贾先生的房间,把他弄得蒙主召归了。” “永远拜拜了?” “有效,可靠,永久,一了百了。” “他……他……被……” “说啊!”我说:“为什么停下来?” “被谋杀了?” “正是,被谋杀了。” 一度他不知道么办,随即他坐在那里思考了一下。他蓝钢色的眼珠看在桌上写字垫上。我可以看到他脑子正在开足马力。 “你认为这消息会对我有利?”他问。 “会。” “凭什么?” “你可以把自己一方的故事先重组一下。当警方来找你的时候,不会手足无措。” “假如贾道德没有写什么信给我?” 我说:“这家伙用打字机写信。我认为你假如硬说他没有给你信,而警方在他档案里发现给你信的复印纸拷贝,你会窘得无地自容的。” “你为什么来提醒我?” “我要知道一些事情。” “哪些事情?” “要知道你收到他信件后,采取了什么步骤对付他。” “步骤?” “找私家侦探?报告?问律师?还有随便什么你要保护你自己的步骤。据我看,你不像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你会重重反击的。” 突然,康京生双目向我,冷冷地道:“你在说话,请你再说详细一点,有关那谋杀,你知道些什么?” “首先,”我说:“我要你告诉我有关露薏的一切。” 他一点也不犹豫。他说:“我认识露薏三、四年了。那时她的婚姻才触礁。我当然不知道她丈夫是什么贾道德。贾道德是个神经病,我从没见到过他。他写过两次信给我。我把他归类于神经不正常一型。他的信,我撕掉丢进了字纸篓。” “这两年来,苗露薏为我工作。只要有会议,她就来服务。我有不少海滩电影宣传品,她以泳装出现,摩托船上有她,滑水也有她。” “在会议后的促销派对上,她招待客户,使他们宾至如归。我放电影时,她不断倒酒。会议都在私人场地开的。这些场地,都是在与大会同一旅社中另外开的房间。其它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请你告诉我贾道德死亡的一切有关事件。” 我说:“他被发现死在凡利荷路界汽车旅馆二十四号房里。他登记用郑道德。他是当天下午到达的,他去那里,什么目的也没有,只是不要被人找到,可以专心睡觉和写信。我不知道在那里他还写了多少封信。” “这倒是很有趣的一个问题。”京生思索地说。 我不吭气,他还在想,而后他说:“赖兄,你在这件事中居于什么地位呢?” 我说:“我代表一个客户。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他也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有威胁成份。” “每封贾道德的信,都有威胁成份的。”康京生说:“赖,你很老实,把实况告诉我。我也应该把我这一方情况告诉你。我是推销人,我自己不是发明者。我选上这一种新发明,给它一个京生一号的名字,为的是我认为这种新摩托有它的前途。我不知道你对体外……或可以称船体外……引擎,有什么认识。但是,我们的体外引擎有一个可变倾斜度的推进叶板,我们已完全搞好,它的价格绝对可与任何公司竞争。” “你应该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这种引擎转速快,叶板倾斜决定前进后退的速度及扭力。一般的船要如此,必须要用排文件,甚至换引擎,换马达。” “滑水时的拖船,更要一下子从零速转向高速,否则,你没有办法把一入水的滑水人,马上从水上拖起来滑水,船速一慢,人就沈了下去。所以,拖船更是要用这种引擎了。” “我懂了。”我说。 “当然,这么一来,我的所有竞争者都看我不顺眼,一切的手段都用出来抵制我。有的告我专利不对,有的要向我收买,有的要向原发明人出资把我赶出去,反正用尽了一切手段。” “我本来在想,所谓贾道德这件案子不过是另一手段而已。” “凭什么你如此认为呢?” “那封信的措词。赖,你见过世面。你知道这种促销大会。开会是假,借机会招待一下客户是真。用美女来招待,自古以来最受客户欢迎。我付钱给美女,希望她们招待可能的买主,又有什么不对?客户酒杯一空,马上有人伺候上酒,建立他们的自大狂,她们也有限度的被吃吃豆腐,目的为了要他们买下引擎。” “会后呢?” “会后不是我们的事啊!他们都是成年人,我们管不着。我们只管前一段,对吗?” “贾道德被谋杀了,”我说:“这件事背景很复杂。” “复杂是一定的。”他说:“你能确定苗露薏曾经和贾道德结过婚?” “那是一定不错的。昨天晚上,你在那里?” “什么时候?” “我还没知道正确时间。” “我要先弄清楚。” “连我都需要先弄清楚。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你说什么呀?谁会怀疑到我身上来呢?” “不会吗?”我带一点揶揄地问。 “老天,赖,别七搞八搞了,他对我一毛钱不值。我只不过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信早已进了废纸篓了。” “和他说过话吗?” “老天,没有!” “费巴仑和苗露薏之间的友情,到底发展到什么阶段?” “我从不过问这种事。” “他们公开在一起最后一刻,你看进行到什么阶段?” “他猛把香槟往肚里送。大声地说口渴。” “露薏呢?” “一直给他倒酒。” “为什么?” “那是一招常用的方法。”他说:“我不是挺喜欢,但在这种场合,我也不加阻止。” “什么意思?” “把他弄醉,所以指定招待他的小姐可以趁他呕吐的时候脱身。” “巴仑吐了吗?” “老兄,我不能跟他们去厕所吧!” 我说:“姓费的好像很适合这种场合的。” “他,是那种长期,自怨自艾……”突然他停嘴不再说下去。 “顾客。”我说。 “可能的买主。”他纠正我,又接着道:“我承认我接到过两封道德想入非非的来信。我现在也想不起他到底是怎样说的,反正是怎样救我自己的灵魂。我反正看过了,也信捏成一团,抛进废纸篓去,又把信封也抛进去。” 我说:“我注意到你的秘书有一本约会簿。我进来时,她曾把那本小本子打开。不知道对每一位来访的客人,是不是都有记录?” “有什么不对吗?”他问。 我说:“万一昨天下午你去凡利荷之前,贾道德曾经到这里来拜访过你,你最好把这一段记录消去。” “你怎么会想到他来看过我?” “只是一种想法而已。” “但是他没有来过。” “我也没有说他有。我说假如他有,你最好把这段记录消去。” “他的名字不会在小本子里。”康京生道。 “你真幸运。”我说。 我站起来,“我反正该做的都做了。我也给了你好处,告诉你这件谋杀案了。” 我伸出手去。 他花了点时间才伸手和我相握。“赖,你为什么想到要来这里呢?” “我来找线索。”我说。 “你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啊!”他说。 我向他痴笑。“目前没有。”我们握手。 我走出去。 “再见了。”性感的秘书小姐说。 “拜拜。”我说。 我走出走道,站在那里大约七秒钟,转身把门打开。 秘书小姐不在位置上。我走过接待室,突然把康京生私人办公室门一下打开。 秘书正弯身向着办公桌。康京生正用橡皮在猛擦那铺开在他桌子上小的约会本子上的某一行。他们聚精会神,根本没注意到我。 “这样可以了。”京生道。 她啾起小嘴,把头侧至一侧。“不错,我另外再写一个别人名字上去好了。”她说:“擦掉的地方到底毛了一点。” 我说:“谢谢,现在我有了我要的线索了。” 他们俩跳起来,有如小孩偷糖吃被抓个正着。 康京生反应快,立即回复正常。“好了,丽泰。”他说:“就把赖唐诺的名字写在这一行上面好了。” 秘书弯下身子来在这一行上写字。她把一只小腿弯成九十度。那秘书的身材真不赖。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康先生?”我问。 “在记录本子,这样出不了问题了。”他说:“再说,你先生下次光顾我,绝不会小看于你。” “谢了。”我说:“现在请告诉我,那贾道德光顾的时候,这里发生什么情形了。” “我把他赶了出去。” “肢体冲突?” “行动表示,是的,用手把他推出去。” “
此后呢?” “我雇了私家侦探去摸他的底。” “摸到什么?” “目前没有。他们没有跟踪到他,所以尚在摸索阶段。赖,我认为我找的人选不如你好。”丽泰转身看向我。她眼光中有欣赏的味道。她说:“我看他们差太多了。” 我看向她眼睛。“看来连我都想买条船了。” “赖先生,连引擎一起,我们可以便宜出售。” “算数,”我说:“告诉你老板,有什么特别情况发生,要通知我喔。” 我转身,走出他们办公室。这次是真走了。 第七章 我离开旅社,首先确定没有人在跟踪我,走过两条街找了辆出租车来到超市快餐部,拿到我留在那里的手提箱。手提箱里有钥匙,信件的复印纸副本及我在贾道德公寓搜到的皮面日记本。 我请计程司机开快车到奥克兰机场,正好赶上一班飞机到萨克曼多。在萨克曼多,又接一班洛杉矶直飞萨克曼多转雷诺的班机。 在飞机上,我有时间打开贾道德的日记本。 日记始自四年前的元月一日。开始都是一般琐事,没有特别的,而且还有收支帐。 在四月十五日下面有一行:“祖父对我越来越疏远了,当不可避免的事发生时,对我言来,和他是永别了。正如L说的:亲情不一定就是铁票。” 第二天另有一段:“L问我有没有见到祖父的眼睛老在注视护士,跟着她在房内乱转。女人对这种事比较敏感,经她一说,我也注意到这是事实。祖父对护士贺小姐非常欣赏。她要趁机捡便宜,似乎不太合乎护士伦理,但是L坚持这就是H的阴处。有一点我们可以不必担心,祖父已经不是原来的祖父。身体不如旧日,心理也完全改变了。他年纪不轻了,却仍希望能有以前那种体力。老人在年轻时一定也很风流的。我幼时多少也听到过一些传闻。老天,万一︱︱在最后一刻,贺小姐使他发疯到改变了他的遗嘱︱︱我甚至不愿也不堪想到这一招。我真不愿把我的想法写进日记里去,但是我自己发过誓要对我的日记忠心,心中的话要写出来。我自然想到的也不能伪装。我承认L让我担心了。” 第二天,只有简短一句话:“L来找我,我完全反对她心中所想的方法。” 下面没有再记。 又第二天:“L也许是对的。但我怎么可以……” 次日:“L进屋时祖父在吻贺。她坐在他床边。L大怒。她催我快执行她的计划。” 次日的日记很简单:“祖父在上午九点卅分死亡。” 又次日空白。 下一日,日记上如此记载:“电话不断在响,我知道这是L。我不要听电话。我不能面对一些情况……至少目前不能。” 次日,日记上写道:“那葬礼。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站在棺木旁边,向下看祖父的遗容,脸如蜡色,冷酷而一点不动的躯体,看来有僵硬的感觉。参加葬礼的其它亲友会怎么想呢?他们到底不能看透我的心思……但愿他们不能。L是祖父以前最喜欢的孙字辈。她满脸泪水,但是看得出努力九九藏书在抑制悲伤,不致大哭出声。真是天才的表情。女人的心,真难令人了解。” 次日,日记上写着:“我真希望我未曾站在祖父棺木前,向下观看他的遗容。几年前,在他尚还没有老昏之前,我一直在想,他深蓝的眼珠一定能看透我的心灵。他对人性看得很正确,但是他自以为是,而且固执不化。我也有过感觉,终要到有一天他死了,我在做错事的时候就不会再怕和他眼对眼的互视了。否则,即使他闭上眼,我光看他脸,还是会暗中害怕的。眼睛闭起的他,反而多了一层执着感。睡在棺木中的他死了,但是没有走。昨晚我睡了一小时,其它时间都是瞪眼看天亮。睡醒时一身冷汗,有一种感觉,祖父弯身向床在看我,眼光中有他特殊的执着感。” 次一日:“遗嘱今天去开了。正如我们知道,贺在这里没有得到一分钱。当然,她也没到场,不过我知道,事先她借故打过电话给律师,问三问四,目的自然是想知道祖父有没有在遗嘱中提到过她,或是最近改过遗嘱。时间不够,她的钩钓尚未钓到东西。我现在知道L是完全对的。” 我看了他的这些记载后,因为没有与这件事有关的,所以随看随翻。注意到的一点是,贾道德的性格改变得厉害。有一段记载如下:“我现在对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感到十分有理。想想看,我这种人也可以成佛,成佛也许真是最后一个希望了。我要一生致力于成佛,不但要自己放下屠刀,也要别人放下屠刀。” 在他祖父逝世六个月之后,日记中每一点都显出他精神疾病日益严重,其中一段有云:“苗露薏告诉我要离婚,世界末日到了。” 此后就再也没有记载了。 我看完这些东西,飞机到了雷诺。我把贾道德的钥匙放在口袋中。把所有其它东西放在手提箱里。我叫一辆出租车来到河滨旅社,对门口的门僮说道:“把这手提箱放在你这里好吗?” 他给了我一张收条。我给他一元钱作小费,我把收条放在帽子里面的汗带里,又乘出租车回到机场。 我乘过来的飞机是一架很大的飞机,只在机场停留一下就要飞回头路的。我看时间尚有十分钟,可以给白莎打一个电话。 “你死在雷诺干什么?”她问。 “叫人找不到。”我说。 “不出来行吗?”她说:“有两个人找你。” “什么人?”我问。 “都姓费。” “在哪里?” “当然在旧金山,你以为在哪里?” “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都不对了。我也一直在找你。娜娃自己捡到了那浑蛋神经病寄来的信。她紧追不放,那姓费的小子一面把指关节压得啪咑啪咑乱响,一面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他们俩个人现在一起到旧金山去找你。” “什么时候?” “他们在一小时之前离开这里的办公室。” “她是怎么样一个女人,白莎?”我问。 “长期自愿吃苦,古派的好女人。人仁慈,有耐性,很甜,妈妈型︱︱她那种女孩子,小时候在家里大家都不放在心上;所有家中女孩子都结了婚,只有她未嫁陪爸爸。她任劳任怨,她背十字架,她一生从来也没有生过气。” “甚至发现她丈夫在别的女人家里睡了一晚,也不生气?” “你错了。”白莎道:“她不会生气。她有点理想遭到幻减了的样子。她对道德有自己评估的原则,她不允许不贞。假如费巴仑所言不虚,她会原谅他。假如不是那回事,她会找律师解决。” “信怎么会到她手的呢?我不是叫费先生一定要半途截下来的吗?” “那是你想。他想,他弄糟了。” “好吧!”我说:“我要先避避风头,等这一阵热风冷冷。不过我想我最好能回去。我会在一小时半之后在旧金山。” 飞机准时到达。我坐机场巴士在圣弗朗西斯旅社下车,走到我原来订的旅社去。 费巴仑和他太太先我而在旅社中。 费巴仑看到我走进大厅,他跳起来喊叫道:“他来了,娜娃,这不是他来了吗?” 一位稍稍骨架大一点,神情严肃的家庭主妇,向我慈祥地笑一笑。 费巴仑过来介绍。“赖先生,这位娜娃是我太太。这位是赖唐诺先生,我向你提起过他。他可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到柜台去,把我的钥匙取到手。柜台上没有人有什么留言。我向他们俩说:“要上去谈吗?” 他们点点头,我们一同挤进那架摇摇晃晃的电梯。我一路在研究,这电梯为什么看来比房子还要老旧。 我本来可以选在一楼的中层回廊上和他们两个谈话,但是我要多一点时间来观察娜娃,并且研究怎样才是最好的进行方式。 要研究一个会谈的正确进行方式,确实很花时间的。 我把房门关上。娜娃自顾坐向房间中唯一张最舒服的坐椅,看向我道:“我要整个故事;每一点事实。赖先生,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对和错之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已经嫁了费巴仑,好坏都是命。小的错误,我可以接受;不忠是犯了我的大忌,我不能原谅。” “没有人要你原谅,亲爱的。”费巴仑道。把右手的中指关节啪咑一下弄得很响,像是手枪声音一样。 娜娃的态度有如一个小学老师很有耐心地在训一个吐人口水的学童,希望学童的头是低着的。 她使我自己回忆到学童时代。我有点想说:“是的,太太。” 我说:“对方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费太太。” “说下去。” “贾道德,”我说:“是写那封信的人。他患有‘有罪症候群’。他认为他要打击世界上一切罪恶,来拯救这个世界。” 她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也许他有他的观点在,我要和贾道德先生见个面谈一谈。” “不可能。”我说。 她把下巴抬起一些来。“我不懂为什么不可能,赖先生。我听到过巴仑这一面的说法,我要听听苗小姐的说法,我也要听听贾先生的说法。” “你不可能和贾先生谈话,”我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 “我不相信。” “显然,”我说:“他是自杀了。他也正是这一种会自杀的人。他把自己逼成疯子,不断自己责备自己的灵魂,终于自己承受不起了。” “我写了封信要给他。”她说。 “真的吗?信……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 我等着。她没有要拿出来的打算。 费巴仑道:“贾道德完全把这件事误解了。我对娜娃解释过。我是喝酒喝多了……” “喝酒喝多,我不怪你。”娜娃说。 “而我在那天晚上,不知怎样睡在一位小姐客厅里的沙发上。”费巴仑把话讲完。 “我不能原谅不忠。”娜娃斩钉截铁地说。 “这一点你放心,”我说:“不忠倒是没有的。” “你们男人一鼻孔出气。”她说:“贾道德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贾道德当晚不在现场。”我告诉他。 “你也不在啊!”她反驳道。 “好吧,”我说:“我们一起去看苗露薏。她在现场。我们来听听她说些什么?” “娜娃亲爱的,”费巴仑道:“我保证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保证。” 娜娃冲着他坚决地说:“巴仑,我们希望没有事。这种事,我一辈子不会原谅的。” 我决定不能以电话和苗露薏联络。也许她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万一她知道严重性,又万一她要有条件的,就不好办了。 我们一行来到西利亚公寓。街灯已亮,来自海外的一阵雾,约有一百五十尺高,正慢慢地灌进港来。在雾下的空气是冷的,巴仑在衣服里颤抖。 娜娃非常镇定。她依一定的步伐,缓慢而有效地前进,非常有自己的决断性。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如何去做。 在西利亚公寓门口,我假装按苗露薏的门铃,实际上我是按了两个不相干的别人家门铃。其中一家随便就把下面的大门打开了。我们直接前往苗露薏的门口,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我再按她门口的门铃,公寓里响起铃声。 露薏一下把门打开。 “又是你?”她说。 她显然正要外出,穿了一套小晚礼服,全身曲线玲珑,一一显现。 她看了费巴仑一眼。 “老天!”她说﹒:“你来干什么?” 费巴仑走向前一步。 “苗小姐,这位是我太太。”他介绍道。 苗露薏退后一步,有如每一个女人见到不愿见到的人时相同的反应。 费太太借机大步进入公寓,一面说道:“贾太太,我想和你谈谈,关于那一次开会之夜这里发生的事情。” 费巴仑犹豫地看向我。 我跟了娜娃进入房间。除此之外,真的不知怎么做才好。看来露薏有约会要准时前往,我决定在我们被赶出去之前,多留一刻是一刻。 苗露薏揶揄地言道:“原来如此。不必客气。” “欢迎,欢迎,欢迎,”一个男人声音出声:“我们的侦探怎么又重现江湖了?” 尹慕马坐在沙发上,两根手指夹着雪茄,在他手肘旁有一只烟灰缸,一只玻璃杯。玻璃杯空着,烟灰缸倒是半满的。他显然已在这里够久了。 “坐下来,坐下来,”尹警官道:“每一个人。你们倒省了我不少时间。” “我能不能先问一下,这位先生是什么人?”费太太问。神情有如中世纪的保母发现她护着的小姐床上,出现了一个男人。 我急忙出口,免得别人再挡在我的前面。我说:“这位是尹慕马警官,他是凶杀组的。他认为贾道德是被谋杀的。他和凡利荷的警方在合作调查,现在正在东奔西走,想要找人装榫头。” “谢谢你,谢谢你,赖。”尹警官道,“你把一个问题简单化了。什么叫做我认为贾道德是被谋杀的?” “我认为他是自杀的。”我说:“他有‘有罪的症候群’,他有自杀倾向。” “所以你认为他自己杀死自己?”尹问。 我慎重其事,坚决地点点头。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他把凶器怎么处理了?” “自杀不一定要凶器呀!” “当我发现一个人被一枪致命,现场又没有凶器,我叫他谋杀。” “别傻了。”我说:“犯罪史中有很多次,一个人自杀之后,别人进来把凶器拿走了。” “对于本案,你有什么特定的对象,进来把凶器拿走吗?”尹慕马问。 “绝对没有。” 费娜娃说:“尹先生,今天能够在这里正好见到你,真是非常幸运。” “我也有同感。” “对不起,”苗露薏道:“我自己有一个约会,我必须走了。我不想再在这里受罪。我要求各位帮个忙,离开我的家。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告诉尹先生,他要再不离开,我就要叫警察了。尹先生厚了脸皮说不会有用,因为他自己就是警察。不过,无论如何,我现在要走了,随便你们走不走,我都要走了。” 娜娃看她一下,又转头向尹警官,有如刚才苗露薏根本没有发言。她说:“我是费娜娃。我的丈夫有一晚和苗露薏一起在这里过夜。贾先主写封信给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丈夫雇了私家侦探……这位赖唐诺,叫他把事情摆平。我还没有能知道……” 尹警官自沙发中突然跳起来。不在乎、揶揄的脸色一扫而空,换之而来的是猎犬样的警觉。 “信在身上吗,费太太?” “在。” 他把手伸出来。 她犹豫着。 “拿来给我。”他说。 “这种信,我不希望落入别人的眼……” “拿来给我,”他说:“这是证据。这是件刑事案,你要是有证据不拿出来,你就犯法。把信拿来给我。” 她把皮包打开,把信自皮包中取出来。 尹慕马把信仔细看一遍。一声轻轻的口哨白他口中吹出。 “费太太,这封信怎么到你手上的?”我问。 “邮局寄来的。” “是今天早上吗?” “是的。” “专.99lib.送吗?”我问。 “对这一点,我认为我不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赖先生,信在我手上,当然是我收到了这封信。” “不过,”我说:“有一个问题将来可能变成非要重要,就是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邮寄的,又自什么地方邮寄的。到底信是从凡利荷寄出的呢?还是从旧金山寄出的?邮戳上的时间也十分重要。这封信原来的信封在哪里?” “我抽掉了。” 尹警官说:“茫茫然的一个凶案里,居然出现了一点曙光。你说你的先生雇了赖唐诺来把这件事摆平?”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这个赖?”他用大姆指向我的方向翘两下。 “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先生告诉我的。”她说。 “嘿!事情越来越清楚了。”尹警官说。 “另外有件事。”她说“我的先生和赖是保持联络的?我相信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赖要我先生紧急地飞来这里。” “带了你来?”尹问。 “没有,没有。”她说:“第一次他下来是一个人,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是的。”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她说:“我自己也问过我先生,我觉得他故意避讳回答我的问题。他只告诉我,他乘的是午夜班机。” “亲爱的,我告诉你的是实况啊。”费巴仑说,一面压响他的指关节:“娜娃,你怎么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她镇静地回答他:“我希望重建对你的信心啊。” “午夜班机,嗯?”尹警官说。 费巴仑又压响了一个指关节。 “你急着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原因?”尹问。 “来和赖先生说点事情。” 费娜娃对尹警官道:“你知道,赖先生在傍晚打电话给我先生,告诉我先生,贾道德先生住在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登记的时候用了郑道德的名字。” “真的啊!”尹警官叫出声来,声音像猎犬找上了正确的兽穴味道。 娜娃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尹警官问。 “我在另外一个房间,同一条在线听到的。电话是旧金山打来的。我先生接长途电话时,希望我在同一条在线听,这样可以把业务电话记下来办理。” “听到的详情如何?” “我听到赖先生自己报姓名,说他已经找到了贾先生,说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说明了贾先生的地址。” “说下去”尹警官道:“电话是几点钟接到的?” “下午相当晚了。我可以说赖先生大了个舌头。他一定是喝了很多酒。” 苗露薏不着边际地走几步,绕到尹警官后面去。她看向费娜娃,轻摇着头。当她看到娜娃并不了解她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干脆把手指竖在自己嘴唇上,希望娜娃能少讲一些。 “如此看来,你丈夫早在傍晚之前就知道了这些消息,但是在午夜班机之前,他就是懒得去旧金山,是吗?” “差不多如此,他这样告诉我的。”娜娃说。 费巴仑站在那里,垂着头。 “我本来要告诉他,我已经在分机上听到一切了,我要问他谁是赖先生,为什么要找贾道德先生。”娜娃继续在说话:“我那先生不在意地先开口说,他有事一定要去一次办公室,叫我在他第二天早上他回来之前不必担心。” “他一整晚没有家,但是在旧金山机场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是要回家了。” “那是今天早上吗?” “是的。” “他说过为什么要去旧金山吗?” “他说是生意上的事。” 尹警官转向费巴仑。“这一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既然你早知道贾道德的地址,为什么要等到午夜才到这里来?” “我在研究我该怎么做。我一直在考虑。老实说,我一直在担忧。”费先生道。 “巴仑,”费太太用坚定的语音道:“我现在当了那些证人的面,再最后一次的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乘午夜班机过来的?” “亲爱的,”他说,两眼看向她:“我用对你的爱,向你宣誓,我是乘午夜班机过来的。” “那么……”娜娃镇静地一面说,一面自皮包中拿出一张黄黄的单据:“你怎么会有一张租车合同扣税联,说是你在旧金山机场,昨天下午九点十五分,向自驾租车公司租了一辆汽车呢?” 费巴仑站在那里,下巴垂了下来。 尹警官伸出爪子一把抓住娜娃的手腕,另一双手一把将娜娃手中的单据抢过来,看了一下,又看向费巴仑道:“好极了,好极了,太妙了!我相信把租车公司里程纪录查一查,可以算的出正好是机场到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来回。” 费巴仑一下子瘫痪在一张椅子上,好像有人把他脚下在飞的毛毯抽掉了。 尹慕马转身,正式面对费巴仑。“好了,姓费的,”他说:“你招了吧,你自己去看贾道德。你知道他在哪里。你飞到这里来。你和他讲不过,摆不平。你杀了他。是不是?都告诉我们。” “我没有杀他,我告诉你,我没有杀他。” “说什么也没有用。”尹警官说:“到目前为止,你说的谎都已经扯破了。你一只脚都已经伸进煤气室了。你招了对你会好一点。先招了,我答允你给你一切方便。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要动粗,你便自卫杀了他?”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 “好吧,”一尹警官道:“你硬到底好了。这等于是你自己把另一只脚也搬进煤气室去。你会听到那含氰的药丸掉进药水去,嘶嘶的冒出氰气来,你闭气闭到喘不过来的时候,长长的吸一口气,于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自己喜欢这样,对不对?” 费巴仑态度明显表明他不喜欢这样。 “这样好了,”尹警官说:“你去过汽车旅馆,对吗?你不是已经承认你租了一辆车去那里吗?” “他没有承认过任何一件事。”我说。 尹警官恶毒地看向我。“没你的事,你滚一边去。”他说。 我知道现在只有我才能代替费巴仑挡一阵子,我也怕强出头,但是谁叫费巴仑是我的客户呢? “怎么叫没我的事!”我强出头地说:“我代表费巴仑。你不能向他抹污泥、装榫头,找不到犯人时,随便找一个赖到他头上。他目前需要一个律师。费先生,把嘴闭紧!什么话都不要回,不必回。什么……” 尹警官动作很快。他比我想象中要快,而且要有力。 他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整个房子转起圈子来。我试着跟房子转,摔在一张椅子上,连椅子一起塌垮在地上。 我感觉到尹警官弯身向我,他的手指抓向我衬衫前面。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爬起来对付他。我把膝盖弯起来,和他下巴成一条直线,一下子我把膝盖和腿尽量伸直。 他退后,犹豫地未再前进。 我用手和膝盖把自己翻过来。 “费,请个律师!”我说:“一句话也不说。不回答任何问题。请律师。你……” 一阵人为的山崩袭向我。我也不知道是一只拳头,还是一只脚尖打到我的胸骨,使我闭住了气。光圈在我眼底中闪着闪着扩大。公寓门被打开,我被摔出门去,头先着地。 门在我身后碰上。我听到门闩关上的声音。 我的客户,我的当事人关在门里,和一位姓尹的野兽在一起。 我的帽子也在里面。老天保佑我,千万不要让尹警官翻我帽子里面的汗带。 我坐在走道的地毯上,足足十到十五秒钟,让支离破碎的骨肉功能稍稍恢复。 最后,我终于站了起来。 要不是尹警官急着回去在费巴仑身上下功夫,我会被修理得更惨。 我知道,想回到那房间去,是绝无可能的事。 只希望费巴仑懂了我的苦心,从此不发一言,坚持要请个律师。 我下楼找了辆出租车回旅祉,回到房间,坐下来仔细用脑子。 有两件事情是确定的。第一件事:费巴仑现在一身是麻烦。 第二件事:我自己现在也一身是麻烦。万一尹警官看到我的帽子,在汗带里找到我寄往雷诺城旅社门僮手中的手提箱,翻到贾道德的日记,我就死定了。 我正在想怎样才能全身而退的时候,电话铃响起。 那是柯白莎的长途电话。 “哈啰,唐诺。”她问:“事情办好了吗?” “不好,”我说:“坏了。” “娜娃去了吗?” “娜娃来了。” “怎么样?”白莎问。 我说:“娜娃是致命伤。费巴仑到旧金山来,偷偷地租了一辆车,自己去路界汽车旅馆,路界旅馆就是后来贾道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他对他太太说了谎,他对警察说了谎,我看他即将被用预谋杀人罪起诉了。” “你呢?”白莎问。 “万一警方找到一件他们应该随手可得的证据的话,”我说:“他们会起诉我是共犯,而且吊销我们的执照。” “他奶奶的!”白莎叫道:“这样严重。唐诺,你静下来,好好用你那不太使白莎失望的脑子,白莎现在下来,亲自督阵。” “可以,我不在旅馆的话,一定在看守所。” 白莎省钱,连话都不回,把电话摔回鞍座上。 第八章 我坐在旅馆的客房里足足十五分钟,试着将手上已有的拼图碎块,一块块凑起来,看能不能凑成一幅人类的悲剧图片。 假如,费巴仑谋杀了贾道德,我没有理由再去淌这场混水。 假如贾道德不是费巴仑杀的,我应该尽力保护他。他是我们的客户,他付过钞票,还会再付钞票。 我自己在玩火。万一警方找到那日记本,知道我自汽车旅馆尸体身上拿走了一串钥匙,我就不能自圆其说了。这下子,他们会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一辈子也爬不出来了。 要从这种情况突破,有什么办法,除非我知道什么警方不知道的线索。 尹警官踢我的胸侧,到现在还在刺刺作痛。我轻轻用手指按一下,看我的肋骨是不是被踢断了。按下去的时候痛得更厉害,我还真不知道肋骨是否断了。 我的下颔骨也在痛,那是他揍我一拳的地方。我把嘴张大,知道下颔骨倒还没有断。 我自椅子中站起来,全身又酸又痛。足足一分钟后,才能开始动作。 市场街上有不少电动射击游戏的店,廉价的纪念品店、酒吧,和其它骗水手钞票的陷阱。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这里,叫司机等候。 我找到一家自助自动配钥匙的机器。 我投币先购了不少母钥匙,开始工作。 对开贾道德公寓房的钥匙,我配了两只相同的。 做完那两只之后,我随便好玩似地做了各种不同的钥匙。 做钥匙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取一只母钥匙,爱怎么设计就怎么切割。据我所知,这些钥匙并不能开世界上任何一扇门的锁。 我做了两套,每套六支钥匙。我顺便在附近店铺买了两只皮的钥匙夹。我把贾道德公寓复制钥匙,在两只钥匙夹中各放了一把,再把其它无用的钥匙,分别装在钥匙夹中。 我把这二只钥匙夹带到后街,把它们泡在阴沟水里,把它们用脚踩,把它们在地上磨,再用手帕把它们擦干挣,又放回到口袋里去。 我回去旅馆。 职员说有过一通电话找我。对方没有留言,但说十五分钟后会再打来。是个女人声音。 我回自己的房间,用热毛巾敷我受创的下巴,一面等着。 电话铃响。 苗露薏的声音在彼端发言。 “哈啰,唐诺。”她说:“你怎么样?” “非常不好。” “你走了,帽子没有带走。” “我被撞出去了,帽子被迫留在你那里了。” 她银铃似地笑了。她说:“你总是喜欢一字不错地咬文嚼字。要把帽子拿回去吗?” “可能的话。” “我这里完全是开放的。” “你在哪?在公寓吗?” “不是,那个公寓对每个人都太方便了,随时可以进进出出。” “你的客人怎么样了?” “他们把他留置在里面。” “我的帽子在里面?” “没有,在我身边。” “你在哪?” “我在一家就在你旅社对面的大餐厅里,这里有间餐前接待室,专门用来给淑女坐下来,等候后来的绅士的。我端庄贤淑地坐在里面。这里叫白云天。我……” “我知道在哪里,我见过。” “要下来吗?”她问。 “下来后做什么?”我问。 “喝酒。” “又做什么?” “吃饭。” “再做什么?” “谈话。”她说,笑得像银铃,“你下不下来?” “下来啰!”我说,把电话挂上。 我把一只复制钥匙夹放进口袋。我小心地把另一只钥匙包在一堆换洗衣服里,放在行李袋的最下面。 我乘电梯下楼,把我的钥匙交回给柜台。我交代服务的人,不论什么人来看我,都说我要很晚才回来。这个旅社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小旅社,每天只有少数真正的旅客,大部份都是老年的包月的客人。柜台服务员也兼接线生,账房多半就是经理自己。 街道很斜,我一路向下走,全身一路在痛。 苗露薏在等我。她仍穿着那一套黑色低剪裁的小礼服,全身曲线仍是那么迷人,她笑得像是心花怒放。“哈啰,唐诺,”她说:“我以为你要黄牛了。” “不会,我怎么会黄牛。”我告诉她:“我的帽子呢?” “当然在衣帽间。”她递给我一张收据:“你自己得花点小费把它领出来,不过,衣帽间的小姐非常漂亮,裙子很短,腿更美,值回票价。” “我们在这里吃饭吗?”我问。 “看你的口袋决定。” “这里有多贵?” “非常贵。” “你有多饿?” “非常饿?” “我们在这里吃。”我说。 “我已经用你的名字订了一张桌子。”她说:“桌子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就有了。我们去酒吧先来二、三杯酒。” 她在鸡尾酒廊里选了一角安静的地方。她先把自己滑进卡座的软椅,伸手拿起一块洋芋片送进嘴里,两眼扇啊扇地看向我。 “我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她说。 “还有呢?”我问。 “还不够啊?” “不够。” 她笑了。 一位侍者过来,她要了一份双料曼哈顿。 “我要曼哈顿就可以了。”我说。 “也给他来个双料的。”她向侍者道:“我不希望比他喝得多。” 侍者点点头,一声不响退下去。 我们拨弄桌上的洋芋片和混合的果仁,等侍者把鸡尾酒带来。 两杯都是双抖的。 我付了酒钱,又给了他一元小帐。相信他至少暂时不会来打扰我们。 我们互相碰杯。苗露薏在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之前,一口喝掉了一半的曼哈顿。“我需要喝一些。”她说。 我啜了两口,把杯子放下来,取了一块洋芋片。我问:“露薏,有没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她睁大两眼:“不对劲?” “你为什么要找一个私家侦探?” “什么啊!我不要私家侦探。” “你要找我。”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我不开口。 她等候了一下,终于说:“唐诺,我认为你自己低估了自己。你很吸引人的。很多藏书网自以为吸引人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大装腔作势了,所以很恶心,你不会。” “你不难看,穿着合宜,身材适中,最好的是一切自然,不做作。你有绅士作风……反正,很吸引人。” 我不说话。 “唐诺,有女人追你吗?” “没有注意过。” “有人追你,你会注意到吗?” “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有些呆。” “你在追我吗?” 她犹豫了一下,眼睛里神采一闪。“是的。”她说。 “容我说几句话。”我说。 她低声言道:“随你说什么,唐诺。” “好吧,”我说:“今晚上你有一个约会。你为这个约会已经精心穿着好了。这一定是一个你对他有点意思的男人。你一直想把尹慕马赶出你的公寓,以便可以准时赴约。你不希望他留在你公寓里。但是这个约会对你而言又是如此重要。所以,你最后决定你要自己单独离开公寓,把门关上,让尹警官去留在里面,看他能怎样。” “我离开公寓后,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害怕了?你把约会回掉了,开始给我打电话。一定是你有求于我什么东西,你说吧。” 她转动着鸡尾酒杯,把鸡尾酒杯在两手的虎口中晃动。她两眼不看我。 “为什么不说我被人放了鸽子呢?” “不会的。” “凭什么?” “什么人也不会在你面前黄牛。你有的正是他们要的。你自己也清清楚楚。” 她又搓弄着鸡尾酒杯,突然她一口把酒干了。 “唐诺,我再来一杯,好吗?” “只要你不逼起我也来一杯。” “不会的。” 我用眼看向侍者,又看向她的空杯。侍者看向我的杯子,把眉毛抬起。 我摇摇头。 他笑笑懂了,自己走向调酒柜台。 苗露薏不停搓弄酒杯,直到侍者送来第二杯双料的曼哈顿。我又付了酒钱和一元小帐。“非常谢谢,先生。”他说。 “我想这些下去,她就够了。”我说。 “应该是的,先生。” 侍者走后,苗露薏看向我,看向桌面,又看向我,叹出一口长气。 “唐诺,”她突然道:“我要你帮忙。” “说出来比藏在肚子中好。” “我有麻烦了。” “我不一定能帮你忙。” “为什么?” “我已经替费巴仑做事了。” “这对帮我忙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如果与费巴仑有权益冲突,我就不能帮你了。” “我只要和你谈谈。我不能闷在肚子里。” “我的耳朵听听,不会对费巴仑有权益问题。先要告诉你,我不一定能帮助你。而且,你说的事我也不一定能保密。” “你会向谁说呢?” “我可能为我客户利用你给的数据。” “做什么?” “帮助我的客户。”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说。 “也许你不说,但是我可以替你说。” “替我说什么?” “说你要告诉我的。” “不可能,你不可能。” 我说,“你是多久之前和贾道德结婚的?” “五年前。” “那时候贾道德人不坏。”我说:“他有点固执,有点自以为是,但是人不坏。他没有钱。我不知道你为何喜欢他,又为何嫁给他?但是你们结婚了。贾道德有一件事,最后变成了坏习惯。” “什么?”她问。 “他坚持要写日记。”我说:“在日记内,他写下内心深处不轻易对人言的心事。蜜月一过,你发现这件事,你开始看他的日记。你特别喜欢从他的日记中来看他对你的看法。蜜月一段是精彩的,他说你的一切,你都喜欢。” 她睁大眼睛。“唐诺,你怎么知道的?” “之后,”我说:“一、二年过去了。再美丽的也变得平常了。你看贾道德看惯了。他祖父死了,他得了一笔遗产。” “此后,贾道德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忧思、他担心,渐渐的,本来的自以为是,转变为全世界都是罪人,他要救全人类。你变成不可能和他共处。你强忍了半年之后决定走人。 “你怕贾道德抵死不肯和你离婚。在你认为,道德已经发展成破镜绝无可能重圆的个性。你要欢乐,要冒险。道德要平静守戒。我想,之后你也有过一两位闯入你生活圈子的男人。贾道德对他们都起疑心。万一要诉讼,这些都变成你这一方的困扰。” “反正,你决定先要有些保障,所以在你离开的时候,你偷了贾道德的日记!那一本在他祖父将死前一段时间的日记。” 她的脸都听白了。她的眼睛睁大,有如手中的鸡尾酒酒杯杯口。 “唐诺,”她讲:“什么人……什么人告诉你这一些的?” “我自己告诉自己的。”我说:“贾道德的日记,对他祖父死前一段时间描述得很清楚,事后有六个月谈到怎样使世界更纯洁,使人类能居住,又说到赎罪什么的。自此以后,就没有再记了。” “这只表示一件事。日记本不在他那里,他无法在同一本上写下去了。他祖父死后六个月,你在雷诺离婚成功。随便什么蹩脚侦探都会知道,日记是你走的时候带走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呢?” “我在调查一件案子的时候,我喜欢深入研究。” “但是,唐诺,警察和你作对,或者可以说你在和警方作对。他们不会和你合作的啊!” “我也不要他们合作。” 她把玻璃杯放桌上,圆圆的杯底在桌上打圈地磨。她的嘴唇在发抖。 我说:“贾道德的祖父死后六个月,他丢了他的日记。极可能从此他没有再见到过。但是,日记在他公寓出现。问题是,日记是怎样到公寓去的?” “怎样回去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我说:“你放回去的。” “我放回去的?” “是的,你放回去的。” “唐诺!你疯了。你……我为什么要放回去?” “因为这家伙老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你烦了。”我说:“你要警方找到日记。你知道一定会有人去搜索他公寓的,所以你把偷来而保存了四年的日记本放回他公寓去,目的是要警方能找到它。” “不是警方,”她说:“是你,我要你能找到它。”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自以为是我的守护神,已经厌倦。我是个成人,我知道好坏。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我结过婚,我知道什么可做,我不会一辈子听我前夫的传教式控制。”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叫他滚远点,”我问:“而要用如此麻烦的方式呢?” 她又用玻璃杯底磨了一下桌子:“他一直在给我钱啊。” “为什么?” “他的良心在责备他。他是我丈夫,我曾径是他太太。他发过誓要爱我,要支持我。” 我泠冷地看向她:“还有一点恐吓的成份,是吗?” “没有,唐诺,完全没有。他一直不知道日记在我手上。他也绝不会猜想到我对他祖父的死亡有什么疑心……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我开口。 “直到你来看我,直到你告诉我,他写过这封可怕的信。直到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应该有所行动。” “好吧,你有了什么行动?” 她说:“我心中惧怕了。就在你来看我的时候,贾道德正在同一幢公寓,同一层楼,同一走道再向前一点,在拜访裘家。我怕你会因为我不小心漏出风声而发现他在这里,又怕你会发现他开的那辆与众不同的跑车……” “我显然在这件事情上面疏忽了很多。”我说:“告诉我,此后又怎么了?” “我把你送走。”她说:“我走过走道,走到裘家。我告诉贾道德,我一定要单独见他。” “他出来了?”我问。 “他乖乖地听话。”她说:“我想他是一直想破镜重圆的。” “你告诉他什么?” “我说了很多。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写过这样一封信。我告诉他,他要是希望我会同意他做这种糗事,他是在做梦。” “又如何?” “于是他诉说他所以如此做,是为了我好……等等。我生气,我告诉他,不可以自以为是掌管全世界的主宰。我……我叫出声来,说他是杀人凶手。” “于是如何?” “他想要否认,但是他整个人泄了气了。” “你有没有告诉他,日记在你手中?” “没有,当然没有。他对日记的去向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丢失了。” “这下子你怎么善后的?”我问。 “我告诉他,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私家侦探。我说他寄这种信,本身就犯了恐吓罪,是要坐牢的,而且用邮寄这种信,还犯了联邦的邮政法,都是刑事罪。我告诉他,一旦坐了牢,政府还会调查他的祖父是怎样死的等等。” “他担心吗?” “吓死了。” “他怎么办?” “他只能照我叫他做的去做。我告诉他,在凡利荷有一个我知道的汽车旅馆,要他去那里藏起来,直到你离城为止。我问他,在他公寓中会不会有什么犯法的证据。他说有,有他写给姓费的两封信的复写纸副本。” “两封信都有副本?” “他是如此说的。” “又发生什么了?” “我告诉他,要走就立即走,而且你一定会追着他来的,又说他那辆车很容易被查到。我说万一你找到他的话,他一定会什么话都瞒不过你。我告诉他,今日的侦探,调查对象的背景是必然之事。我说即使你目前尚未调查他祖父的死因,你也很快会办这件事了。” “换句话说,你猛唬了他一阵,使他怕了?” “我吓得他姓什么也忘了。相信我,他从来不知道我对他祖父的死因有过怀疑,我提出这一点时,他如天雷击顶,面孔都绿了。 “我也提醒他,在他祖父死去之前,他是个不错的人。自他祖父死后,为了他和罗琳所做的事,造成了他的罪恶感,他完全变了个人。” “你真提到了罗琳?” “当然,我提到了罗琳。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多半她还是主谋的人。” “他听了怎么办?” “吓得要死。他把公寓钥匙给我;他说他立即要去凡利荷。他说他连回公寓去拿牙刷和换洗衣服的险都不要冒了,他会沿路买一些。他要立即走。” “他要我去他公寓,自写字桌中去找出那两封复写纸副本。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他以假名寄出去的类似信件的副本。” “说下去,”我说:“此后怎么了?” “他.99lib.t>就去他的凡利荷了。”她说:“我照他的话去做了。” “等一下,你去拿了二封信的副本,又拿了他说的一切?” “是的。” “又如何?” “我等到午夜。我去凡利荷。我确定没有人在跟踪我。我非常小心。” “好吧,”我说:“你自己去凡利荷,你非常小心,又如何?” “我敲他住的房子的门。没有人应门。门没有关,我走进去看了看。我有点奇怪,因为道德的车就在门外。” “那是什么时候?” “到那里的时候大概一点半。” “又如何?” “道德……你知道的……他死了。” “你怎么办?” “我拿出他的钥匙来……我要放回到他口袋去,我就是没有办法去接触尸体。我把他上衣衣角拉起来,用脚尖把钥匙踢进衣服下面去。我……我不敢碰到他的尸体。” “又如何?” “我回到家,用了不少脑筋。这件事,罗琳反正是有份的,道德和她是同等罪状。我对罗琳自以为清高也受够了,我讨厌她盯在我背后要监视我的样子。我想到要翻身。我回到道德公寓中,把已经拿出来的信件放了部份回去,同时把日记也放了回去,使警方可以找到它。” “但是,你把钥匙放回给道德的尸体了,”我说:“你怎么进得去呢?用什么钥匙呢?” “你不明白吗?唐诺,”她说:“那个公寓,从前我和道德结婚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们两个住的地方。我离开他,我带走我的一套所有的钥匙。非但我有公寓门上钥匙,写字台、桌子、抽屉的钥匙,我也都有。这一点,道德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再把他的钥匙给我。我相信他已经完全忘了我自己也有一套钥匙。” “你到什么时候?才想通如此好的方法的?” “一直到……反正天色已全亮了。清晨吧。我一直也睡不着。我喝了一二杯酒,倒在床上,我翻来翻去,于是这个办法突然出现在脑中。我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回去,要警方找到它们……我就如此做了。” “警方会发现公寓钥匙你也有,”我说:“于是……” “不会的,他们不会。我把东西放回去,钥匙已经没有用了。我在海湾大桥上把它们抛了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 “说下去。”我说。 “唐诺,没有了。我……我到过凡利荷。我相信没有人见到过我,但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警方没有提起过……”突然她停下来。她看向我,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似的。 “唐诺,你浑蛋,一定是你。”她喊道。 “什么一定是我?”我问。 她说:“你进过公寓房子。是你拿走了那些信的复写纸副本,否则你也不会知道日记内容。” “我怎么进得去公寓房子?”我问。 “唐诺,反正你去过那里,是吗?” “你的想法真荒唐。”我说。 她静了一阵,问道:“我该怎么办?” “要办的都办过了。”我说。 “我是问,以后该怎么办?” “露薏,一起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可能不便给你任何建议。” “因为费巴仑的关系?” “是的。” “但是这件事和费巴仑无关。他的权益和我无关。” “目前还不知道。我极可能把你当做代罪的羔羊。” “唐诺,什么意思?” “没特别意思,举例告诉你而已。” “你不会真的这样对付我吧?” “当我接受了一个客户的时候,我只知道客户的权益,连我自己也可以随时当一阵子代罪羔羊的。” “但是,我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些秘密的啊!” “你没说什么,大部份都是我在说。再说,事先我警告过你,我是替费巴仑工作的。” 她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她说:“唐诺,至少你应该办一件事,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看,”我说:“侍者来带我们去餐桌了。下一件事,我和你一起办,我们来好好吃一顿。” 我站起来,带她去餐厅。 “再说,”我告诉她:“千万别以为我欠你什么,我什么也不欠你!” 第九章 晚餐结束后,露薏把冰淇淋空杯向前一推,隔着桌子看向我。 “你这个人很奇怪。”她说。 “又怎么啦?” “我对你的看法是……你自己的事,从来不向外人说。” “职业病,多多包涵。” “也许是,也许根本不是,而是另有原因。唐诺,你是不是成竹在胸?” “没有。” “你看来已经有腹案了。” “我装得已经如此了。” 她仔细看着我道:“唐诺,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必要说出来吗?” “有,我想要知道。” “你非常好。” “随便说说的,还是真有其事?” “我真心认为如此。” “唐诺,你见过世面。你也见过场面。对于像我这一类的女人,你有什么看法?” “我已经告诉过你。你……非常好。” “我知道你告诉过我我非常好,我要知道你对像我一样的这些女人,你的看法怎么样?” “从哪方面来看?” “兜圈子有什么用?我要生活,我不能坐在荒岛矛屋里等候时光消逝。人生过一天少一天,生命有限,时光易逝啊。” “我什么都摊开来告诉你。我喜欢有乐趣,我喜欢阳光,我要欢笑,我不喜欢独处,我喜欢吸引别的男人。我要兴奋、变化、与人接触。我虽是女人,但想到厨房里一大堆待洗的盘子,心都会打结。” “你现在过的,不正是你喜欢的生活方式吗?” “是的……可以这样说吧。” “换句话说,这里面没有爱。” “你为什么这样说?” “假如你有了爱情,你会守住一个特定的男人。你就不要其它男人进你生活圈来了。你会和他共守,关心他,为他工作、烧饭、缝纫,面对一大堆待洗的盘子。” “你真认为如此?” “说起来容易。”我说。 她大笑。 “你目前生活的方式,正好是你喜欢的。”我说:“这已经很好了。先不要担心以后的。” “但是人不能不想以后啊!” “以后如何?” “没有安全感,没有保障。唐诺,我不再漂亮了又如何?没曲线了如何?男人还会找我吗?” “你只要保持你的魅力,男人会继续被你引诱的。” “这正是世界上最最现实的哲学之一。” “你对安全保障,有什么解释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结婚?”我问。 “我也不一定这样想。我……我也想过。……但结婚也不一定是保障。你有了丈失,你把一生中最好的时段用来对付脏的盘子。你胖了,另外一个金发女郎出现了,你的丈夫告诉你他要自由了。他要自由,我怎么?” “说下去。”我说:“胸中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了。” “唐诺,我已经厌倦我现在的生活了。我一直在避免谈这个题目。” “好吧,我们换个题目,我们来说性。” 她看向我,大笑。“唐诺。你是心理专家。” “我喜欢说老实话而已。” “唐诺,你对性有什么看法?” “很好。” “唐诺,你谈别人事的时候口若悬河,谈自己事的时候总是含含糊糊。你和别人不同……你使别人采取守势……你会从别人脑子中挖东西……你……。”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他们……你知道他们怎么样?” “怎么样?” “第一,他们都希望自己是X光眼。” “你也喜欢?” “要看是那一个人。” “如此说来,你在怪我和别人不同?” “你已经是透视别人心理的眼了。”她说:“我是一个试验品。你在利用我,我觉得时间一到,你会牺牲我的。” “我这样说过吗?” “什么?” “我会牺牲你。” “没有,你没有明讲。” “我说过我代表我客户,我客户是费巴仑。” “你一定要忠心于他?” “那是一定的。” “要怎么样才能使你也忠心于我……我另外付钱?” “这一种对客户的忠心是不能分割的。我要为费巴仑争取全部的权益。” 她研究我的话。“唐诺,我服了你,我一定会影响你的。” “怎么影响法?” “用我自己。” “为什么?” “使你也服我,为我做事。我要个像你一样有脑子的人帮我忙。我要你的经验。” “费巴仑第一。” “我认为你是有经验的。”她说:“走,我们不要在这里。” 我付了帐。我在衣帽间拿回了我的帽子。不着边际地,我伸手把帽子在右手虎口上转了一圈,大姆指沿着帽子里汗带摸。行李单仍在里面。 “去那里?”我问。 “去一个我可以和你谈谈的地方。” “你公寓?”我建议地问。 “那里有些危脸吧?”她说。 “有的。” “那为什么去那里呢?” “总得有一个地方去啊!” “以后可以,现在太危险了。” “那去哪里?” “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假如你不认为警方正在找你,你会不会选择回自己的公寓?” “会的。” “万一警方正在找你,在别的地方找到你,方便吗?” “他们不一定找得到啊!” “也许会啊!”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帮助她进入。 “去西利亚公寓。”我告诉驾驶。 她叹口气道:“你太有自信心了。” “你不喜欢?”我问她。 她靠向我,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喜欢。”她陶醉地说:“也许你内心是忧虑又不能肯定的,你不过装成肯定而已。” 她把手放在大腿上,找到我的手。她抓住我的手,用力的挤。 “唐诺。” “怎么啦?” 她抬起下巴,呼吸加重地说:“唐诺,想吻我吗?” “不可以。” “你浑蛋!”她生气道。 我不讲话。 “你为什么不吻我,唐诺?” “因为我正在用脑筋。” “好吧,你先用你的脑筋。”她说:“我也正希望你能用些心思想想。你想通了就来吻我。” 我们一路安静到西利亚公寓。我付了出租车钱。 我们上楼去她公寓。门上钉了一张通知单。 露薏把纸条拿下来。‘露:回来就找我,不管多晚。琳’ 露薏有点为难。“我要失陪一下。”她说。 “为的是研究我的忠于客户理论吗?”我问。 99lib?她看向我。“也许。” “为了这张条子,你一定要出去吗?” “你不懂。”她说:“这是罗琳,罗琳有偷偷监视我的习惯。有时我想她有第六感,每次我……” 走道前面的一扇门,一下子打开了。 罗琳在喊:“露薏。” “我才回来。”露薏道。 “能过来一下吗?”罗琳说。 “我有位客人在,等一下吧。” 走道中静了一下,两个女人对视着,我侧向一面,装着不关我的事。 罗琳道:“一下子就行了。” “要我到你们公寓吗?”露薏问,犹豫着。 罗琳走向前来,很有信心地说:“还是到你公寓好,我公寓中另外有人。” 露薏打开门。我们三个人走进去坐下来。 罗琳用她深色眼珠的眼睛,看向我们俩。 “见到报纸了吗?”她问。 露薏摇摇头。 罗琳道:“等一下,我去把我的拿来。” 我把我的帽子放在电视机上,帽口向上。那张行李条有一半露在汗带的外面,向下看我帽子是会看到的。 我坐下,看向帽子,开始心浮气躁。 罗琳站起来,走向门去。 “报上有什么?”露薏问。 “报纸拿来我再给你解释。”罗琳道。 她开始向门走去。 我说:“那我们先把电视打开,我……” 她一扭让过我向外伸的手,擦过我急急弯起来的手臂。我的帽子一下掉落在地上。罗琳停下,把帽子捡起来,放回电视机上,帽口向下。她说:“报纸拿过来,你会知道我为什么急于见你。你们等在这里。” 我走回我的椅子去。 “不想看电视了?”露薏问。 “嗯哼。” 她坐进一张椅子,腿上的尼龙丝袜使她的腿更为美丽。 “你看那个裘罗琳,”露薏道:“其赏她诡计多端、残忍、冷酷。我想她在做一个圈套叫我去钻。” “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旁观好了。不过要目不转睛地看。” 罗琳出去时没有把门关死,门是虚掩着的。现在她回来,门一推就开。她手中带了一份报纸。 “这是今天的晚报,”她说:“对贾道德谋杀案有新的报导。” 她把报纸塞向露薏,脸上有一半看不起她的表情。 “要看一下吗?”她问。 露薏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写些什么?”她问罗琳。 “重要的是动机不可能是为谋财。相当大量现钞留在尸体身上,可却没有钥匙。” “没有钥匙?”露薏跟着问。 “没有钥匙。他所开跑车的车匙放在化妆桌上。没有其它任何钥匙。” 露薏用舌头润湿一下嘴唇。“你说他们找到的钥匙不是……我说,他们没有找到……” “我说就是没有钥匙。” “喔。”露薏道。 罗琳看向我。“赖唐诺,你自己在哪里?” “我,在哪里啊?”我问。 “少来那一套。”她说:“今天清早你和你有钱的客户费巴仑到过那汽车旅馆。” “显然你还有话要说,那么,先听你讲完再说吧。” “我正准备要讲。我有不少话要对你们两位讲。露薏,那一天你对贾道德说叫他一个人去躲起来。在他走之前,曾经先来看过我。” “他被你用私家侦探吓的要命。这时候,他第一次告诉我,那年他祖父生病的时候,他一直在记日记。他说日记本原来是放在他手提箱里的。他说有一天他把它搞丢了。自此之后,他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他说,他写的东西,在有心的人看起来可能会引起误解。我认为这大笨蛋认为他祖父是被谋杀的。” “他一说,我就知道日记在什么人手中。苗露薏,是你把日记偷来交给了这个私家侦探。我相信他准备把日记放回贾道德公寓去,使警方有机会找到它。” “这件事清楚得昭然若揭。自从这混蛋小个子在这里出现之后,你一直摇着屁股走在他后面。你看,你为了要给他看你的腿,裙子都拉高拉到脖子上了。你是不是已经和他……” “你给我闭嘴!”露薏向她叫道:“你在乱开黄腔!” 罗琳:“别说我开黄腔!你这个小贱货。我又不是瞎子,这个公寓里那一件事逃得过我的眼睛?别以为你的行动,我有一分钟不在注意!” 苗露薏自椅中站起。“我为什么要受你的气。你……你是个杀人犯!” 有一阵两个人针锋相对,突然手脚并起,掌刮、手抓、嘴咬一起上场。两个女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下。两个女人都已经完全放弃淑女的仪态和打斗的规则。手腿的伸展也完全不顾虑到一旁尚有个男士存在。两人口中叫出女士不该出口的脏话。她们两人互相抓住对方的头发,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 在一个暂止喘息的机会,我平静地说道:“露薏,不要介意,我已经报警了,一辆巡逻车立即会到了。” 这一下子有如把水龙头对准两只斗狗一样,把她俩分开了。 “你干了什么?”露薏道。 “用电话报警啊!”我说。 罗琳跳着站起来。露薏半坐在地上,一面喘息,一面在用脑筋。 罗琳道:“露薏,把上衣拉下来。” 露意只是把眼睛向她的方向看一下。“去你的!” 罗琳转向我:“这件事里没有你的份。打电话报警!我也来给你些颜色看看。你等在这里!” 她一下子走出公寓。 露薏把她的膝盖弯起来。把她手伸向我。 我握住她伸出的手掌,把她拉着站起来。 她看一下撕破了的衣服,把破碎的布片整理一下,暂遮一下身体较重要部份。“唐诺,你真打电话报警了吗?” “没。” “我也认为你没有……那个女凶手|那……” 半开的门一下推开。柯白莎迈开大步进来,看了苗露薏一眼,她说:“这里出了什么事?” “衣服,尊严,头发︱︱一团糟。”我说。 苗露薏又把破布片调整一下。她问:“这又是什么人?” “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柯白莎。”我说。 白莎点一下头。她的滚滚小眼环视一下周遭环境。“|亲爱的,”她问:“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说:“两个女人打了一架。这位女士和……”房门又被推开,裘罗琳进来,衣服撕破了没有换掉,头发垂下来在一侧,她说:“你这骚蹄子,这下你整得我很惨。看我成了什么样子。” 罗琳又扑向露薏九九藏书,她根本没见到白莎。 露薏一掌击向她,打空了。罗琳抓了露薏一大把的头发。她们又滚向地上,罗琳在上面。 白莎走过去,抓住罗琳的小腿脚踝,另一手抓住罗琳手腕一翻,把罗琳翻到房间另一面的长沙发旁边,有如农夫在翻一袋面粉。 罗琳也还真不慢,一翻而起,此时才第一眼见到白莎,犹豫地看向她,头一低冲了过来。 白莎伸出一只大.99lib.掌,正好推住她头顶,横出一只大腿,把手一松,顺势一退,把她正好摔进一只椅子里去、“坐下来,疯狗一只!”白莎道:“想打架你还差得远呢,我会把你牙齿打出来,叫你像吐西瓜仔一样吐出来。现在,唐诺,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你是什么人?” “我叫柯白莎。不知你有没有听到过。我是私家侦探。我是唐诺的合伙人。你这个样想干什么?” “我在警告这只骚蹄子和你那合伙人,不可以把谋杀罪名硬往我身上套。”罗琳道。 白莎笑向我道:“好极了,好极了。唐诺,你是应该有点动作了。” “你等到……”罗琳道:“我也会有人可以整你的……” 门上响起的敲门声。 白莎把门打开。 费娜娃高视阔步进入房内,看到乱成一团的椅子,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她看看我,看看白莎。 “我尽快地赶来的。”她对罗琳道。 白莎弯腰自地上捡起一只海绵假奶罩,她向两个女人厌恶地看一眼,把那玩意儿一下塞在罗琳的手中道:“看来是你的东西,妹子。” 她转向费娜娃道:“你又来干什么?” 娜娃道:“你的合伙人把我们出卖了。” “不可能的事。” 她说:“这位女人,贾道德太太,……也就是苗露薏女士,利用她的色相,使你的合伙人倒戈的。” 白莎看向我。 我摇摇头。 苗露薏说:“天大的冤枉。唐诺对费巴仑忠贞到底。” “我听到的正好相反。”娜娃道。 “好呀,你听说什么了?”白莎控制全局道。 娜娃道:“我的丈夫什么都承认了。唐诺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贾道德以姓郑的名义,在凡利荷路界汽车旅馆躲了起来。” “我的丈夫,我想他有点赎罪的想法。他想,也许唐诺对他认为最好的处理方法不太同意,唐诺也缺乏马上行动的决心。我的丈夫要亲自出马,把那封贾道德想寄给我的信先一步弄到手。” “我的丈夫认为,他自己出面,可以用金钱解快。他没有知会赖唐诺,自洛杉矶下午七时班机,在九时到了旧金山,立即租了车去路界汽车旅馆。他一直敲二十四号屋,没有回音。” “他去旅馆咖啡屋吃甜甜圈、喝咖啡,之后又去敲门,仍没有回。他坐在自己车里又等了一小时,最后终于放弃。他回到旧金山,把租的车子还了,去旅社和赖唐诺会合。” 娜娃责备地看着我。 “说下去呀!”白莎道。 “赖唐诺让我丈夫和他一起在清晨开车到凡利荷。他在二十四号房敲门。里面没人应。赖唐诺自顾开门进去,出来说里面没有人。其实里面一定有人,贾道德在里面,不过他死在里面就是了。” “这些都是你丈夫告诉你的?”白莎问。 “是的,怎么样?” “你对男人还真有信心。”白莎揶揄地说:“谁都有两片嘴唇。” 娜娃道:“我受不了不贞。我也受不了虚假。如果我丈夫对我真实,我会站在他身旁支持他到底。不过要是有证据……” “我懂了。”裘罗琳道:“赖唐诺去那边,自贾道德尸体上取到了钥匙,他和露薏通宵工作,假冒道德的笔迹,捏造了一本日记。” “自从露薏听到了道德已经死了之后,她一直在散布谣言,说我毒死了我的祖父。这完全是冤枉,完全是人格的诬蔑。贾道德知道我和祖父的死亡毫无关系。任何在那公寓里发现的日记,都不会是真的。” 白莎看着我在深思。“讲话啊,唐诺。” 我看向她眼睛。“白莎,不要做傻瓜。” 白莎看向罗琳,蔑视地言道:“亲爱的,我看你被人打得不像人样了。小心被人当你是一把拖把。你还以为你是‘吕布’啊,我看是块‘抹布’。困难的地方在于你的脑子比地板还脏,拖过抹过的地方比没拖过抹过还要脏。你给我滚回去装修,装修!” “我没理由受你指使!”罗琳道:“我爱在那里就……” “滚出去!” 白莎威胁地走向前。 罗琳不自觉地把义乳垫子抓得死紧,心虚地自椅子上跳起来。 费娜娃说:“柯太太,我不喜欢女人说脏话,女人动粗,女人用暴力。” “我觉得你也没有在这里的必要。”白莎道:“我就代表暴力。我喜欢脏话,我爱动粗。” 娜娃庄重地言道:“也好,我认为这表示我们和你们侦探社的一切关系,都已经中止了。” 她走向门去。“来,罗琳,我们一起走。”她说。 “神气个屁,妹子。”白莎道:“在你那鬼丈夫第一次到我们公司来压他指关节之前,我们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在你的屁股摇出这大门之后,我们也不会饿死。” “费太太,”我说:“容我向你指出,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客户。我们为你丈夫工作。我们全部的忠贞只对你丈夫一个人。” 娜娃对我这一项申明没什么兴趣。她轻扶罗琳的手臂。两人走出门去。 白莎恨牙牙地把门用脚赐上。“好了,小天才。”她对我讲:“你是不是去了那里?” 我什么也不说。 柯白莎一转身对向苗露薏:“你有没有伪造那日记?”她问。 苗露薏说:“我没有理由受你的责问。警察那一套我已经受……” 白莎走向前,严厉地说道:“岂有此理。我们现在自己有大困难了。每秒钟都是重要的。你给我讲,你有没有伪造那日记?” 露薏看向我。 “照实说。”我说。 露薏面向白莎。“我没有伪造日记。”她说:“一年之前,贾道德的日记是我偷出来的。日记上记他和罗琳谋杀了他的祖父。我把日记放回到贾道德公寓去的。我想到赖唐诺会偷进公寓去把那日记拿出来的。” 柯白莎笑了:“这浑小子果然无所不在。”她赞赏地说。 门上起了敲门声。 “开门。”尹慕马的声音自外面叫出声来。 “这是什么人?”白莎问苗露薏。 “旧金山总局凶杀组的尹慕马警官。”我说:“白莎,开门。” 白莎去开门。 “好了,聪明人。”尹幕马走进来言道:“叫你不要混在里面瞎捣蛋,你不听话,乱钻乱钻。现在我只好带你去总局住两天了。” 我自电视机上拿起我的帽子。我把手指沿了汗带一摸。 行李寄存收条己经不翼而飞,不在汗带里了。 尹警官瞄了白莎一眼。“这是什么人?”他问。 “柯白莎。我的合伙人。”我答。 尹警官突然才注意到苗露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嘿!”他问:“你又怎么了,妹子,这里出了什么事了?” 苗露薏道:“我有不同的意见。” “和什么人有不同的意见?”尹问。 “看来当然是赖唐诺。”白莎道:“唐诺要占她便宜,她打了他耳光。世界上唐诺最恨的事,就是人家打他耳光。唐诺色心起时十分敏感。女人打他耳光,结果就是如此。” 尹慕马看向我,一下坐进一只椅子,哈哈大笑起来。 白莎喉咙里咕啊咕地,充满恨恨的敌意。 我看向白莎,微微摇摇头。 “好吧!”白莎对我道:“换你来主持。” 她转身走去面对窗外。 “警官,我一直在忙一件可以得到大批大批钞票做奖金的大案子。这件案子使全国最好的侦探苦思不得其解,一旦破案,可以使你的名字在全国侦探界流传好一阵子。” “这件案子?”他揶揄地嗤之以鼻。 “老天,不是这件案子。”我说:“这件案子只是表面。我在进行的案子……” 我控制自己,在应该停住的地方停了下来。 尹警官自椅子中坐直了一些。“好了,赖,”他说:“不要停,该说的都说出来。” 我说:“我再也不能透露一点点了。一透露,等于必须全部说出来了。” “那就说出来好了。” “说出来了,你就会找一个理由把我关起来,然后自己跑去把这大案据为已有了。” “我反正非把你关起来不可的,有什么差别?” “没关系,你关我好了。”我说:“你不知道我在办什么大案子。” 他半闭着眼地看着我:“我想你是在拖时间,你在唬我。你手中的底牌不是同花。” 我热诚地说:“乱讲,不是你出面捣乱,一切早已成功了,见报了。” “我不来干涉你,你可以得多少好处?” “我从来不向官员贿赂。” “别傻了。”他说:“什么人说贿赂来着。我只是说这件案子你能拿多少奖金?” 我要把头转开,突然又转了回来,我说:“我和你老实说吧。极可能我需要一些官方的势力,才能把这件给破了。你和我合作,给我官方的支持,我们不但可以把贾道德凶杀案破了,而且我们可以侦破一件全国性的悬案。” “你是指贾道德祖父谋杀案?” “不是,不是,”我说:“我怎么会这样小儿科。我是指一件真正的悬案。这件案子,真正的有大笔奖金待领。而且这个破案的人一辈子会被人尊称为神探。” “你讲讲看,什么案子?”尹说。 “先说你合不合作?” “我要你先说出来。” 我犹豫地看向白莎。 白莎看向我,她好像在看当街有一个人在兜售去月球的票子。 我说:“我可以私人和你谈谈吗,慕马兄?” “还是这里谈好了。”尹说:“反正就是在这里,就是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一定要有所行动了。” 我看向苗露薏。“你能离开一下,让我们谈点事吗?” “什么意思?”她问。 白莎一转身抓住她膀子,“去一号,妹子。”她说:“坐下来等我们叫你才出来。” 苗露薏怪叫道:“好哇!我自己的公寓,你竟……” “去一号,宝贝!”白莎硬性地说:“这是件大事!”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我……” 白莎用膝盖在苗露薏屁股上一叩。“走啦,亲爱的。”她说。 白莎领着露薏进了厕所,把门带上,自己走回来。 尹警官泠冷疑心地看着我,“说!”他说:“最好是有点意思的。你们在查什么案子?” “劳氏绑架案。”我说。 “这件事和劳氏绑架案有什么牵连?” 我说:“你自己用点脑子想一想。那劳家的婴儿是被绑匪绑走了的。自从这一走就音讯全无。有过一次,要求赎金三万元。双亲决定付款求人质的安全,他们把三万元放在指定的地方。绑匪得了三万元。劳先生夫妇回家等小孩回来。小孩并没有回来。” “这些用不到你来告诉我。”尹说:“那是老调……一绑到手就撕票了。绑匪根本不想冒被抓的危险。他连小墓都早已挖好了。小孩到手三十分钟不到,就死翘翘了。绑票案在很多地方是唯一死罪的。” “你错了。”我说:“这位绑了劳家婴儿的是个女人,是一个有母爱症候群的女人,是个精神上有问题的女人。她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她根本不在乎什么赎金。赎金是叫警方走入歧途的烟幕,不过三万元多少也有一点用处。” 白莎吞了口水。 尹警官说:“好,好。随你怎么说。你说下去。” “案子被全国的报纸列为头条新闻。每一个人都在担心这小孩的命运。你自己站在这位有母爱症候群的女人立场想一下。假如那婴儿在你手中,你怎么办?” “你出的问题,为什么我来伤脑筋。”他说:“你说啊!” 我说:“那一阵,如果一个女人突然在身过多出个六个月大的婴儿,至少邻居就会报告联邦调查局。任何女人搬家搬到一个新地方,假如有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邻居也一定会问三问四,而我们这一位费娜娃女士,她玩了一手,好到不能再好了。” “她决定她要下手弄个小孩子。她在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人家的婴儿之前,她就先制造好将来带小孩回来的借口了。” “她告诉她所有的朋友、邻居,她有一个可怜的同父异毋姐妹,以及她可怜的遭遇︱︱她有不治之症。” “费娜娃先把一切背景布好,于是她告诉大家,不幸的事件发生了。她东行去办妹妹的丧事。妹妹的孤儿没有人照顾,好心的娜娃把他带了回来。每件事都恰到好处。娜娃是个善心的女人,没有人照顾的可怜孤儿也有了家。” “对于得到的钱,娜娃也先有了交待。她妹妹有一些地产。这些地产遗交了给她,她出售,拿到了钱。” “你是警官。对地产,你多半也懂一点吧。出售一笔地产,说脱手就脱手了吗?要多久才能办妥交易?假如你有一位亲戚留给你三万元房地产,要多久才能办妥手续?法庭是很花时间的,律师工作是很慢的,不知要多久,你才收到一张支票,是吗?” “但是,费娜娃回来,手里捧着的是现钞,不是支票,是现钞。” 尹警官现在不是坐在椅子里,他是坐在椅子扶手上。他看着我,两眼眼皮在扇着。 “贾道德案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贾道德,”我说:“是一件碰巧搞到一块去的事。他从祖父遗产那里得到了一些财产。也许确是有人提早了祖父的死期,也许没有。但是贾道德心里一直认为罗琳害死了他祖父,而且是贾道德自己鼓励她去如此做的。所以,这家伙发生了有罪症候群。他开始要拯救这个世界。” “费巴仑去参加会议,而康京生有事要求费巴仑。康京生是会外工作的能手。他花点钱买香槟,弄来一些漂亮的派对女郎。女郎都另外接受他的钞票,每个女郎对特定的对象下功夫。” “费巴仑是苗露薏的目标?” “苗露薏爱好香槟,爱好这种气氛,爱好来得快去得快的钞票。但是她对把指关节弄得啪答啪答响的费巴仑,没有兴趣。费巴仑心中也只有他老婆最好。他老婆在床上不太热心,在家里太自以为是,但是厨房工作一流,在邻居心目中她是典型主妇。” “费巴仑对于那婴儿、赎金、同父异母妹妹、遗产等等是毫无警觉,丝毫不知情的。他也太笨,搞不清楚这一套。参加那派对后,他更是陷入泥中无法自拔了。贾道德写了一封信给费太太,信中说他要问问法院,看费巴仑有这种行为,是不是合乎收养这种年龄的小孩。你现在想想,这一下对费大女士有多大影响。收养法庭当然要查这小孩当初是怎样被收养的。这会查出什么来?你应该想得到的。” 尹警官现在真正在想了。“娜娃知道这件事吗?”他问。 “当然她知道。”我说:“道德把信寄出去,一封给费巴仑,一封给他太太。两封信一起寄出。巴仑只知道他要寄信给费太太,他检查每封给费太太的信,他没检查到给费巴仑先生自己的信。为什么?因为那封信已经给人拆开了,这是为什么费娜娃不敢把信封拿出来给你看的原因。” “贾道德自己给自己造成了一个必须被除去的理由。娜娃走了第一步,回头已迟。巴仑来雇我们,他太太一定是知道的。我来到这里。我必须连自己也喝个半死,才找出道德的住址。” “我打电话告诉费巴仑,贾道德藏在哪里。娜娃在另外一架电话上听到了这消息。费巴仑认为他先我而去见贾道德,可能可以付钱了事。他不喜欢事情闹大,他不想冒险。他乘飞机往旧金山,租车去看他。” “娜娃在电话上听到一切。她乘一驾飞往奥克兰的飞机,先半小时到。她也租车去汽车旅馆,用手枪把贾道德心脏打得停止跳动。她拍拍手退掉她租的车子,搭机回洛杉矶,又在家里做她甜蜜的小妇人。” “丈夫一脚走进陷阱。他兴冲冲前往见到的,是已归西的贾道德。万一他宣扬出来,他是唯一的一号嫌犯。其实他不知道,即使他不声张,他的脖子仍旧有一大半在吊人结之中。因为绳头在娜娃那里,她随时开口,他仍旧完蛋。” “你看,娜娃不是当了你的面,把绳子收紧了吗?” 尹警官研究我讲的话。他的前额紧蹙,脸上都是皱纹。 “这些事,你用什么方法可以证明呢?” “我不必证明。”我说:“该由你去证明。你要开始调查,你该和娜娃谈谈。你该查查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妹妹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你该再问问,她有没有时间证人。她有个小孩,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当然要找人照顾小孩。你可以查查租车子的公司。你可以在查航空公司。你可以从档案中找到劳家小孩的照片。你去看看费家的小孩。” “这些都是你可以做的事。你可以一案两破。” “我喜欢如此。”尹说:“不过,劳家的事我听起来虽然蛮有道理,叫我去对督察讲,我没有你那种口才。神话一样。” “为什么要叫督察,或是任何其它人知道呢?”我问。“你自己一个人去调查。这件案子奖金十万元呀!” 尹把下巴戳出,他说:“你还有没有什么在心中没说出来的?” 我说:“贾道德有一本日记,是裘罗琳急着要的。记得吧,贾道德有‘有罪感’的症候群。他要清理全世界。而且这种症状包括着希望能自白的欲望。 “裘罗琳有贾道德公寓的钥匙。她一直希望有机会可以偷出这日记来。她一听到私家侦探已经介入,她更急着要把这种证样弄到手销毁了。” “贾道德藏了起来。他改姓郑躲在凡利荷路界汽车旅馆里。裘罗琳溜进他公寓,把所有单据都拿出来,重要的可能是本日记。” “又怎么样?”他眼睛已经变为半闭,自半闭的眼缝中,他瞄着我。 “又,”我说:“我可以告诉你,她把证据怎样处理了。她把证据移出了本案的法律辖区,移出了警察管辖区,她飞到雷诺。她到河滨旅社的行李保留室,把行李暂存在里面,取得了一张行李收据。那些东西都在一只手提箱里。” “今晚的一切,使本案突然紧张起来。她决定再要到那里去,把这些证据再搬一次家或是处理掉。你可以联络河滨旅社,问他们有没有一只手提箱存在那里。你该叫旅社侦探打开手提箱看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一本日记本。你可以叫雷诺警察协办,有人来拿手提箱或日记,就把人留置下来。你对本案可以像囊中取物一样智珠在握。” 尹警官道:“这很实在,这些我都可以用电话查证。我喜欢。” “没有一件事,你不可以用电话查证的。”我说:“记住,我们两个五五拆帐。另外一切的名誉都归你个人。想想看那新闻头条:‘旧金山警局警官尹慕马,凭推理独破劳氏绑案。’多可爱!” 尹慕马道:“我这就出去打电话。你不要跑,我要找你还是临时找得到你的。赖,目前不表示你说服我不关你了。你暂时可以苟延残喘而已。” “去打电话吧,别浪费时间。”我告诉他。 尹警官走出门去,把房门带上。 白莎道:“这是拖延政策吗?” “当然是拖延政策。”我说。 白莎睁大双眼道:“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一点也没有根据,把这样大的两大罪状往娜娃身上推︱︱” 我说:“他要捉我去关起来,我不找个办法挡他一下怎么行。这件事,我自己套死在里面。我一定要在外面,才能想办法弄清楚是什么人杀了贾道德。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那费巴仑靠不住,我应该知道事情稍稍有改变,他就会受不住的。” “那劳氏绑架案子又怎么回事。连我也几乎相信你了。” “你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件案子怎么回事了。”我告诉她:“只有两条路。要不是绑匪心狠手辣,孩子一到手就死了,就是别人存心把孩子留下自己养。赎金只是让警方相信孩子已经死了,不向活着的孩子穷追的手法之一。” “从这一点看来,养着这孩子的女人,一定是不会有人疑心的好妇人之一。在小区里她一向贤淑得出名。她一定先有准备,像是亲戚快死了,有个孤儿没有人收养。这个女人所玩的把戏,正好像娜娃所遭遇到的一样。” “你说得很有道理。”白莎道。 “这件事我想过千百遍。”我说:“我一直在想,能不能破案来增加我们一点收入。” “姓尹的一定要把我捉进去,我就只好把一直在心中想的东西拿出来搪塞一下子,挡它一阵。事实上,娜娃这种人正是完全适合我脑子中那一类型的女人……” “嗨,唐诺!”白莎兴奋地打断我的话道:“听起来怪怪的,不过,会不会千万分之一,你正好瞎猫捉到了死老鼠了?那妹子她……” “说万万分之一吧,白莎。”我说:“自己千万别掉进去兴奋。那玩意儿是用来挡一下来势汹汹的尹警官的。自己做出来的毒苹果,哪有自己先尝的。” “雷诺的事怎么回事?”白莎问。 我看向白莎,眨一眨一只眼皮。 “你这小王八蛋。”她说。 我走向电话,拨旧金山日报电话,找到社会版,我说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他们。 一个人来听电话。我说:“不要问这是什么人在告诉你。有一件大案即将轰动全国。” “说,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兴奋,泠冷地问道。 我说:“市警总局凶杀组尹慕马警官对全国注目的劳氏绑架案有了新线索。他目前封锁一切消息,希望不被新闻媒体知道。一旦他宣布,全国每家大小报纸都有了。我建议你们盯住他,请他告诉你们他的理论。千万别说有人告诉你们,知道吗?” 我挂断电话,转向白莎道:“好了,我们可以把苗露薏从厕所里放出来了。” 门上敲了两下。尹警官在门外说:“开门!” 我去开门。尹警官进来。“我在里面的时候,听你说得头头是道。”他说:“出去给新鲜空气一冲,觉得像做梦一样。万一是你胡诌出来的,我保证叫你吃不完兜着走。万一是真的,我把你放在外面就太不放心了。走了,我们有地方要去。” “别忘了把露薏放出来,白莎。”我说。 第十章 我们两个来到旧金山警察总局凶杀组的办公室。大家对我们来到,根本好像没有见到一样。 尹慕马警官打电话给雷诺城河滨饭店。他把旅社侦探找到,告诉他要怎么办。 “我来办。”对方不情不愿地说:“过一下再打电话给你。” 尹慕马挂上电话,我们两个各抽了两只烟。尹警官不时眯着跟在对我评估。 最后他说:“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现,你的想法不失为一个天才。问题就在这里,当我坐在这里99lib?看着你的时候,我又越想你越有道理了。” “贾道德谋杀案?”我问。 “劳氏绑架案。”他说:“对头的是劳家绑架案。” “不过,”我说:“这种事要绝对绝对的保守一点。在你还没有把所有证据到手之前,万一宣布出来,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这还用你说!”他说。 电话铃响起。 “可能是雷诺来的。”他说。 他拿起电话道:“哈啰,我是尹警官。” 他聆听了一下子,眼睛越来越变窄。他说:“打开来看了吗?” 尹警官静下来想,他对电话说:“是的,接线的,我们还在通话。” 他看向我,眼睛眯到只有条线,我看到他眼缝中有神的眼光,眼光盯着我,像一条毒蛇盯着他的猎物。 突然,他对电话说:“把它封存起来。我立即飞过去。我自己想看一下。万一有人拿了收条来取这些东西,我希望你能报警拘留他。我相信我会先一步比任何人早到,不过,我们要确定不被人拿走。” 尹警官把电话挂上,他说:“好了,天才,你要跟我去雷诺……。” 一位警官说:“老尹,桌上的字条看到了吗?旧金山日报社会版要你一回来就打个电话过去。” “去他的,”尹说:“我忙死了。” “他们说事关重大啊!” “我现在在办的,才真正事关重大。”尹说:“他们假如再打电话来,就说我根本没有进来。” “我们去哪里?”我问。 “机场。”他说:“我有一个油商好朋友,有架私人飞机在机场,我紧急时他会允许我使用的。这是紧急事件,我会把驾驶员自床上拖起来。到目前为止,你表现的不错,希望其它一切也能如我们所愿。” 门被推开。 尹警官抬头望出去,他说:“哈啰!戴维。你要什么?” 戴维道:“社会版要我紧急找到你。劳氏绑架案怎么说?你已经有了破案线索了,真的吗?” 尹慕马在椅子中僵住。他转向我。泠冷的眼光充满了恨意。“你这小王八蛋。”他说。 我也看向他。“别做傻瓜!”我告诉他:“这个想法还属于你的时候,你应该先申请专利。” 尹警官在研究我给他的提示。 “只是想法。”我又提醒他。 尹警官转向记者。“戴维,我们很友好,所以我要把实况告诉你。这件事是一个概念,一种推理,还没证据,如此而已。” “我能不能说,你已经在开始找证据了?” “老天,不行!你只能说我对这件案子有个新看法。” “每个人都可以有新看法啊!”戴维道,显然大大的不满。 “我的看法与众不同。”尹警官说。 “我们能不能指定是你个人的新看法?” “可以,这件事确是我个人的新看法。” 记者道:“这又不同了,但是至少要有一点什么证据使你有这种新看法,是吗?” “别来这一套了。”尹警官道:“我在办件大案。我没有你所谓的既有证据,我在忙。一旦破案,你可以在记者招待会里问我的。” “不99lib.行,”记者说:“你不能这样对待老朋友啊。” “没办法。”尹告诉他。 “我的意思是,我要一点有依据的东西。这可以使读者在脑子里先有一点良好的概念。我们要捧一个人,不可能一下把他从帽子里拖出来,就说他是神探啊!” 尹说:“你可以说,我在依据一个小的、受到忽视的线索,想出了案子的架构。我现在正在努力追这线索中。你不能写人名、地点、日期。只说我在办这案子,如此而已。” “忽视的线索是什么?这位又是什么人?” “赖唐诺,洛城的私家侦探。”尹说:“我正为贾道德谋杀案要他吐实。我正要带着他上飞机,跟我们一起去机场如何?我们可以在路上谈。” 他转向我说:“姓戴名维。旧金山日报,社会版记者。” 我们握手。 “尹兄,”戴先生对警官道:“我能不能报导你这一次的旅程,是和劳氏的绑架案子有关联的?” 尹说:“最好嘛……老天!绝对、绝对不可以。一件件来。走了,我们走了。” 我们一行前往机场。尹警官提示有母爱症候群精神不正常的人那一套理论。要弄一个小孩在家里突然出现,怎么才可以叫邻居一点也不起疑心。 在我们快到机场时,戴维已全部记下了一切。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论点。”他研究一下言道。过了一阵。他说:“每个人都有论点。目前也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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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认为要乘飞机前往办案的原因,是为了劳氏绑架案的侦破。” “想可以随你去想。”尹警官道:“不过这些都是道听涂说。一旦你将这件事登在报上,你是造谣生事。” “我可以当做据云如何如何。”戴维说:“记者放高空,自然有他放的办法。再请问一下,这时候你们乘什么飞机?” “是私人包机。” “要去哪里?” “去一个地方。” “万一破案的话,你可以保证由我独家发布吗?” “这可不能保证。这件事可太大太大了。一旦侦破,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我们下车。一架飞机正在跑道头上暖机。 尹警官道:“就如此了,戴维。我们现在分手。” 他走向前去给驾驶看自己的身份证明。 戴维对我说:“其实,我只要报导他乘包机去一个暂时必须保密的地方,目的是为了侦破一件大案,就可以交差了。依我看来,这件事也不过是一个理论。每个人可以有每个人的想法。” “具体一点!”我说:“他的理论有实际线索和证据的。不到明天这个时候,全国的报纸上都有这件事的报导了。独家还是独缺,都在你自己了。” “你也参与这件案子?” “他不是死拖着我不放吗?” “为什么?” “我知道太多,他不敢把我单独留下来。这样可以不让我讲话啊!” 这就足够了。记者赶着去找电话。 第十一章 在雷诺,那旅社侦探已经联络上雷诺警局的侦探孙克谋。 尹慕马和我和他们会合。 在飞往雷诺的路上,尹慕马越来越挑剔,我的行情不断下降。 到了雷诺,他真的知道了有一只手提箱,里面有一本日记存在箱里,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了。 雷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不夜城。二十四小时随时有人赌罢去睡,或睡不着去赌。 在河滨旅社坐着,你可以看到各色人等:从没有上过马的牛仔装男人。上身穿着雪白的上衣,进旅社原想先洗个澡再玩的人,坐下来赌输了,不肯走。赢家以为难得手气如此好,睡了可惜,结果变成输家。输家当然要捞本。真正的赢家恨假期太短,挖空心思想多留一天。输输赢赢事小,雷诺就如此可爱,回家的人行李没打开,已经在计划下次什么时候再去了。 当然,不一定每个人都赌。一对对情侣会自四面八方来这里,他们希望在声色犬马中,爱情有另一番浪漫光彩。他们对赌只是客串,他们另有值回票价的回忆。 我们统统坐在大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尹警官忙了半天,有点困了,开始在一点一点垂下头来。最后头向沙发椅一靠,轻轻打起呼来。 雷诺的.99lib.警探孙克谋不喜欢私家侦探,对他而言,我是多余的。他们都不管我。 我的确累了,但是我睡不着。我在研究,在当今的局势中,我当怎样出牌,方始不会全盘皆输。我恨我自己不应该去那鬼汽车旅馆。我恨我自己为了忠于客户,把自己拿去冒险。不过,隐隐之中我明白,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会如此做的。我这种个性害苦了柯白莎。其实也害苦了我自己。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何做这种事。一旦我决定接受一个人做我的客户,我就会站在前面保护他一切的权益。那个把指关节弄得啪答啪答响的费巴仑,他有什么好?我甚至一点也不喜欢他,问题他是我的客户,我就该保护他。这是我的伦理观。 电话铃响。一位仆僮走向雷诺警探。 “孙先生,你的电话,总局来的。” 孙克谋不理我,只是向旅社侦探告退一下,走向电话。 五分钟不到,他走回来,脸上有不解的神情。他抓住尹警官,把他摇醒。 “嗯?什么事?”尹警官问道。一下醒来,环顾四周,充份表现出一个不想睡过去,但却睡着了的人,突然醒过来的警觉。 “问你呀!你在搞什么鬼?”孙克谋说。 “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件事为的是劳氏绑架案?” “你在说什么呀?”尹反抗地说。 “劳氏绑架案。” “我不知道什么劳氏绑架案。” “去你的不知道!旧金山日报头条新闻。现在全国的电报乱飞。雷诺早报已经有号外了。你已经一切布置就绪了:什么母爱症候群,什么赎金只是掩护,什么事先准备,什么死了母亲的孤儿,什么亲戚带回来收养。依据报导,这.99lib.一次你来这里秘密出差的目的,就为了这件案子。” 尹警官的下巴掉下来,他转向我,他说:“看来这又是你拖……” 我用手肘重重的一下击在他的肋骨上。“你看!”我说。 裘豪西正自正门走进旅社来。 尹警官看向门口,见到裘豪西走进来,他转向.99lib.我说:“这件事还没有完。等我办完事之后,我还要好好的和你算算帐。你这个骗来骗去,出卖朋友的小王八蛋!” 他怒视我一秒钟,转身盯住了看裘豪西。 我问:“贾道德的谋杀案还要不要破了?再不然,你是不是准备失之交臂?” 裘豪西一定是连夜开车而来。他用他疲倦的眼神在大厅里四面看一下。 户外阳光正准备破晓而出。一切生命似乎在最低潮,正要一阳复始。再过一下阳光就会出来,到时候,熬了一夜的人会警觉这一夜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过,人工的亮光也只有在这一刻,才显格外耀眼。 裘豪西有点视若无睹。整夜开车已经使他消失了警觉性。他环视大厅,不过是心中知道一定要看一下是否安全。在我们看到他看向我们的方向,还来不及把报纸拿起来遮脸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脸去,他精神上的张力也一定已经到了饱和状态了。这家伙的活力已下降到4020电子书了。 裘豪西来到服务仆役的柜子,拿出行李寄存单条给他,自己双肩下垂,等对方交回给他一只手提箱。 警察们自后面接近裘豪西。裘豪西提了手提箱要走出去,一点警觉也没有,有点像机器人在执行计算机设置好的任务。 他走上藏书网街头,走向他停车的位置。在要进入汽车前,雷诺城的警官拍拍他肩头,阻止了他。尹警官跟进,他们把裘豪西连车带人,外加手提箱,都带到雷诺城的警察总局。 不到半小时,他们就使他什么都吐实了。 他们不要我目击他们叫他吐实的手法,不过,事后当他们请打字小姐,把他自白打字下来算作口供时,他们叫我在另外一个房间,接上麦克风,可能也叫我作证人。 故事倒不复杂。裘豪西知道贾道德的精神不正常,已经使他太太罗琳受到很多精神威胁了。道德和他十分知交。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他们发展了一种画画的方法,他们有自己的艺术观。他们以前没有一天不在一起。 最近,贾道德的改变太多。他一天比一天乖僻,反复无常。他开始幻想,认为他的堂妹谋杀了他们的祖父。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但是他中了自已的毒,而且日益加深这个概念。 起先,豪西完全不知道道德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他和道德仍保持友谊。道德也喜欢他,相信他的一切。只是不相信豪西有关祖父的事完全是幻觉。 一位私家侦探来自洛城,要找贾道德。贾道德的前妻苗露薏也混进这件事来了。她是为自己的利益。道德要拖她进污泥里去,她不愿被人拖进去影响名誉。她也不愿自己的姓名见报。她告诉道德,侦探来的目的是在调查他祖父的死因,要把他算作共谍。道德逃之夭夭,来到凡利荷的路界汽车旅馆,而且用了假造的姓。 他当然事先告诉裘豪西他要去哪里,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匆匆避走的原因。那侦探……赖唐诺来了。赖唐诺假装是艺术品鉴赏者,买了一张豪西的画,给了他很多有用的建议,使豪西不但飘飘然,而且热心起来。他以为自己的画作已被行家肯定,他打电话给道德去报喜讯。 豪西的太太罗琳当然知道,苗露薏能使能使贾道德躲起来,用的借口是侦探来调查祖父谋杀案,才有力量叫他就范。死无对证的是,据云贾道德后来打电话给裘豪西,说他立即要见豪西。 那是晚上八点半的时候。豪西在傍晚喝了太多的酒。他太累,又太兴奋。但他还是开车去凡利荷。在凡利荷。贾道德告诉他,他太太谋杀了祖父。贾道德说自己将不再替她掩饰。他否认自已是共谋,说他立即要去自首。 贾道德可以说是已经慌乱万状。豪西一直在安抚他、劝他,但是贾道德已失去理智。两个人吵了起来。道德拿出一支点三二口径的蓝钢自动手枪。 豪西声称贾道德已疯到的确有可能使用那手枪。他依照道德的指示,高举双手,退到门边。他没有办法,看到有一个机会,只好双手抓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腕,两个人挣扎起来。在挣扎的过程中,枪声响了,道德倒地,子弹正中他心脏,几乎是立即死亡的。 裘豪西惊慌了。他想要逃避。他拿了枪,把枪处理掉,立即回家,把一切告诉了他太太。 罗琳认为事态严重,先是她被人认为谋杀了祖父,其实她没有,而被贾道德一口咬上了。事实上,老祖父是有点受到看护他的护士诱惑,有点胡涂,想要和她结婚,而罗琳的意思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这件事,她的意思是:向法院正式申告,说他年老智力减退到不知道如何处理事务了,要求法院把老人的一切法律事务,交给小辈众办理……所以她问道德有没有勇气。 这一切,都是贾道德误会了。道德以为她要在事情发生前杀了他老人家。 裘豪西说赖唐诺和苗露薏两相勾结。他们相信露薏交了什么文件给唐诺。 前一晚,在露薏的公寓里发生了一场混战。女人们互殴又互扯头发。赖唐诺也在现场。是罗琳看到赖唐诺帽子汗带上露出一张行李寄存条。她等候一个合适的机会,偷到了那张条子。条子上写得很清楚,那是雷诺的一家旅社。 夫妻两个一商量,他们得到一个结论,认为赖唐诺把这些证物,包括一本偷来的日记本,带出加州法院辖区,送到内华达州来,寄存在这里。 上述一切都是裘豪西的自述,也是他的口供。他说在贾道德死后,他本来要想自首的。但是,一旦日记出现,他的大太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一再声明,他打算把日记弄回来后,他可以放心大胆去自首。现在一切吐出来后,他觉得如释重负。他在良心上的负担已经叫他吃不消了。自从夺枪,枪响后,他自己有如一直在梦魇之中。 在离开凡利荷回加州前,裘豪西曾经把凶枪埋在路旁泥土中,他认为可以记得那地方,可以带官员去再挖出来。 他自认有自卫杀人及知情不报的罪。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陪审员会相信他是自卫。检察官会认为,他为了他太太而预谋杀人。他说,只要问任何知道贾道德的人,都会知道他近月情绪激动,已经到了崩溃的程度。豪西和道德没有私人恩怨,豪西甚而爱护道德。这件事是误杀,现在说出来了,他很高兴。 裘豪西一再声明,他受不了有人认为他太太罗琳会杀她的祖父。 官方打字员把口供复打了四份。豪西在每一张上签了字。 这一切都是相当花费时间的手续。尹警官一直在催促工作进行的速度。他们都一再把咖啡和三明治叫到房间里去吃,我也都有一份。 裘豪西同意他们把他自内华达州引渡回加利福尼亚州去。 上午十点过后,我们起飞离开雷诺,打道回旧金山。 裘豪西已经把一切吐实,睡得像个婴儿。 尹警官不时打出鼾声,但是也不时惊醒。每次醒来都摸摸口袋。我知道这口袋中装着裘豪西的口供。 贾道德的案子虽然已经侦破,我的身价一落千丈,一再的跌停。我和尹慕马讲话,他理都懒得理我。 峰峦起伏的时候,飞机上下颠簸。我们绑上安全带,闭上眼睛,突然飞机平稳地飞进山谷。越过了奥克兰的底波罗山,经过了海湾,驾驶员联络旧金山塔台,要求降落。 我们落地,驾驶员把飞机慢慢滑向停机坪,停下来。 驾驶把引擎关闭,一大群人在等我们飞机停下。他们推推挤挤,涌向我们的飞机。 “搞什么鬼?”尹警官说。 他已经把贾道德命案侦破了,但是外面这样热闹,不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尹警官经验丰富,心里有数,一定另有原因。 这些人七嘴八舌,一时也搞不清楚大家在说些什么。 每一个人都在发问,并要求回答。闪光灯猛闪。发狂的记者彼此互相推挤,都来向尹警官叫喊,要他发表意见。 没有人对尹警官自雷诺带回来,手上带着手铐的犯人,给以半分的主意。 终于,我们弄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尹警官的“推理想法”被全国报纸一下炒热。大大小小报纸争相登载这“母爱症状群”女人偷人小孩的故事。这件事合理得不得了,尹警官神秘而不知目的地出击,也引起了很多大街小巷的讨论。 当这些故事在全国宣传时,爱荷华州,地文博市的两个市民,突然想到他们那善良的邻居和孤儿,应该调查一下。所以他们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联邦调查局带来了小孩的照片,于是一切就急转直下。 尹慕马和市警总局局长并排站在那里,让记者照相。他们说,这个推理是凭两人侦破很多大案的经验,坐在办公室一起讨论出来的。 婴儿的富豪父母已经宣布:他们要发给这两个警察一笔非常可观的现金奖金。 柯白莎看了报纸,把报纸扭成一团,抛在旅社房间地上。 “你他妈聪明的小浑蛋!”她说:“这件案子的推理,你藏在脑子里多久了啦?” “好几天了。” “而你跑去说给这个忘恩负义的警察听!?” “我正好要一个拖延的理由。”我告诉她:“我一定要找对他有引诱力的。要不然,我早就被他拖去警察局,用谋杀罪共犯的名义关起来了。”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把我们给忘了。”她说:“我看我们最好偷偷出城回家。你小子为什么不找个机会,自己把你的想法大抖出来,不是就可以在奖金上分杯羹了吗?” “我要借一件谋杀案才能扩大宣传。”我说:“而要破这件绑架案,必须全国各媒体广大宣传。” “唐诺,”她说:“我相信你小子有色眼光背后的脑子里,一定希望费娜娃就是那个绑匪。” “为什么不可以?”我说:“那女人一再说我坏话。她自己做作得太过份了。” 白莎想了一下,她说:“唐诺,目前情况对我们有利,我们溜吧。他们还是有你把柄的,你发现尸体,却没有报官。” “他们可以,”我说:“但是不会。目前他们最怕我的,就是被记者发现,追着要访问我。” 白莎拿起电话,接通旅社旅行部份。她说:“我要两张第一班离开这里,去洛杉矶的机票。” “你是准备带我们的客户一起离开这里吗?”我问。 “不要他。”她说:“我们会申请警察放了他。但是要他自己和她太太回去。她不喜欢女人说脏话,女人动粗,女人使用暴力。再说,要是还要我去听那狗娘养的把指关节弄得啪答啪答响,我可真要疯了。” “这样的话,你只要一张机票前就可以了。我和一位金发女郎还有约会。” 第十二章 对白莎而言,费巴仑一面压他的指关节,一面签了一张为数很可观的支票后,这件案子就结了。费巴仑和我们俩个分别握手,一面喜极而泣地离开我们公司。 费娜娃,我们再也没有见到她。她不喜欢我。她更不喜欢说脏话,使用暴力的女人。 对我而言,案子真正的结束,是在有一天,我看到报上一副全国性的现代艺术展览消息。 “第一奖,报上说,由裘豪西夺得。裘豪西是旧金山一位现代画家,他参选的是一张叫作‘冲突’的现代画。” “那张画,每一位观众都确认非常的不协调。据画家自称,他的画意是来自吃错了排挡的汽车,用颜色代表变速箱里搞乱了的零件。” “表面的画框居然是八角形的。原作者裘豪西表示这是他的另一项创意。题名‘冲突’的画要用不平常的画框。这也是配衬出主题最好的方法。” 报纸说,“裘豪西……假如读者记性好的话……曾经遭遇过另一种压力与考验。他曾经因为有谋杀他太太堂哥贾道德之嫌,而被警方逮捕过。不过,在审讯中,裘豪西坚持是出于自卫,而陪审团信了他。他被拘留过八小时,交保受审后,当庭释放。裘豪西自称,因为这件案子,使他有机会想到这种新的艺术表现,也使他在心理及画技上成熟了不少。”
藏书网 我把这一段报纸剪下来,交给卜爱茜,和他的剪报罪案资料一起归挡。 这件事,我没有向白莎提起过。 柯白莎,她不喜欢现代艺术。事实上,她也不喜欢任何艺术。 她唯一喜欢的是现金。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