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江河儿女传》 玄幻盛行的大时代,我为什么坚持写传统武侠 读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就是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那一年,我十二岁。 从此以后,我疯狂的喜欢上武侠小说。 时光匆匆,转眼间过去这么多年,武侠小说不知道看了多少部,但对我影响最为深远的,却仅只金庸先生的十几部书。 少时,我读《神雕侠侣》和《笑傲江湖》,总是迷惑两个问题:一,独孤求败他是谁?二,葵花宝典又是谁首创? 乃至读《天龙八部》时,我又对逍遥派的祖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究竟是一个怎样神奇的人,才能创建下一个如此神奇的门派呢? 再就是丐帮,几乎贯穿了金庸先生十几部书,那么这个号称江湖第一大帮派和名震江湖的两大震帮绝技,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于是,我想写一写开创逍遥派的大奇人逍遥子,写一写创建丐帮的祖师爷和他的降龙二十八掌以及打狗棒,写一写欲求一败而不能的独孤求败。 遥想那些英雄辈出的时代,风云际会就必定会发生一些令人缅怀为之感伤、玄思为之扼腕的悲壮而动人的凄美传说,我想把这些美好和悲壮讲给大家听。 就这样,一部《江河儿女传》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诞生于脑海,却因各种原因,迟迟没有动笔。 如今,金庸先生仙逝,令人既悲且痛。遂提笔开始尝试,算是我自己内心深处对老先生的一种深切的祭奠吧。 奈何才疏学浅,拙笔作书,力不从心。请各位方家多多指正,无论褒贬,衷心感谢!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都是我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希望大家喜欢《江河儿女传》,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江河儿女传》是我的江湖。 第一章闹市奇丐 人生何处是归鸿,风雨飘摇江湖中。折腰知宠辱,回首见沉浮。功名利禄,谁不是陷身其中奋力的挣扎?或许……梦想不外如是…… 作者题记 “栗子,栗子,正宗的麻城栗子!” 循着童稚的叫喊声,自墙角处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 这少年长得个子不高,腿上的青布裤管高高卷起,直过膝盖,瘦骨嶙峋的小腿下打着一双赤脚。 再看这少年的上身,却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衫,一双手也洗的干干净净。 不过,在他黝黑的脸膛上,不仅全无这个年龄应有的朝气和稚嫩,几丝疲惫的神色中反而显露出些许的委屈和怨尤。 少年的右胳膊上斜挎着一篮子刚刚炒好的栗子,篮子里隐隐升腾的热气混合着他有气无力的吆喝声,随风飘漾。 巷子口的墙角下横卧着一个鹑衣百结的邋遢大汉,大汉眯着眼,正懒洋洋晒着太阳。 听见少年喝卖栗子的叫声,大汉睨起眼,笑嘻嘻问道:“喂,冷青,听你小子这半死不活的声调,还有那一脸的晦丧气,一准是又被冷老丈给骂了一通吧?” 那一脸不高兴的少年斜目瞪了邋遢汉子一眼,气鼓鼓的说道:“ 臭刘三,我就是被老爹给骂了一通,那又怎么啦?也总强过你这个臭乞丐整天趴在这里装死扮可怜,羞也不羞?” 邋遢大汉受了他一顿呛讽,却不以为意:“小冷青,这话可有点扎心呀!我刘三混迹洛阳市井这么多年,你小子可见过有谁敢对老子说句轻视话来啦?” 这大汉虽一身褴褛,但言辞意态间却无丝毫市井俗卑之相,语气也显得甚为粗豪:“嘿嘿……,整个洛阳城里,就你这臭小子一个人敢对老子说三道四,你道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老子喜欢你这个臭小子。过来,过来,臭小子,把几个栗子来,让你家三爷品尝品尝今天的味道如何?” 少年冷青“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挎着篮子向前走去。 走了约有七八步远,扭回头看了眼邋遢汉子,又转了回来,从篮子里抓出一把栗子,轻轻放在刘三面前的破碗里。 刘三大喜,剥了一个栗子放在嘴里大嚼,含糊不清的赞道:“好,好……。” 瞧他虎咽狼飡的吃相,冷青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好,好的呀?” 刘三唾出栗壳残渣,拍手笑道:“栗子好,人也好,再来一把就更加好啦!” 冷青“呸”的唾一声,掉头就走。 这时,忽听有人“扑哧”一笑,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青姨,青姨,那人是一个无赖,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満嘴疯话哄骗小孩子的栗子吃,真好丢人呢。” 冷青闻言一抬头,他先前只顾和刘三说话,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街中心停着一辆华丽的驷马高车。 驾车的是一条黑凛凛的华服大汉,跨坐在车辕上,腰板挺得笔直,宛如一杆标枪。 再看车辕的另一边,坐着一个身着锦衣,眉目如画的小女孩,模样和他年纪差不多大。 小女孩的脚上穿着一双绣着金线的墨绿皂靴,一双小腿在车辕上晃来荡去。 靴子上的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出水的锦鲤一样,闪闪耀眼。 方才那一笑一语,正是这小女孩发出。 冷青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的低下了头。 面对容颜俏丽,一身光鲜的小女孩,一股自惭形秽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心间。冷青急急忙忙向前走出几步,连卖栗子的吆喝声都羞于启口了。 小女孩瞧他走的匆忙,急忙开口唤道:“喂,喂,那卖栗子的小子,你干嘛要走啊?青姨,鹿儿要吃栗子。”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车里的人叫嚷道。 接着,车厢里传出一个妇人声音,笑着应道:“鹿儿,你又胡闹啦。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怎么能吃呢?等一会儿呀,咱们回到府上,青姨就叫莲儿亲自给你炒新鲜的栗子吃。 “咱们府里的栗子呀,可是阮二爷前几日命人特地从湖北捎过来的,个个又大又圆。再说,莲儿的糖炒栗子,那可是好吃的很呐。” 正玩在兴头的小女孩撇撇嘴,皱起眉头道:“我才不要吃莲儿的糖炒栗子呢,青姨,我现在就是想吃外面的糖炒栗子。” 车里的妇人笑骂道:“你这孩子,忒地任性,府里好东西不要,偏地要吃这些外面不干不净的东西,唉……” 叹了口气,妇人颇有些无奈的语气向车后说道:“青木道长,把栗子全买了吧。” 驷马高车的后面紧跟着一骑,骑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青袍枯瘦道人,生的高额锐目,鼻钩如鹰。肩上斜背一柄乌鞘长剑,一脸精悍之色。 此刻,冷青低着头,恰好正走到他马前。 青木道人“嗯”地应了一声,跳下马伸手拦住冷青,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说道:“银子你的,栗子我的……。”言语间甚是生疏,听口音仿佛不是中原人士。 那冷青见他突兀拦路,已是一惊。待见那锭银子足足有二三两模样,就算买他十篮栗子也是绰绰有余,猛然之间睁大了眼,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车里妇人笑道:“青木道长,你这番说话的模样,可别吓坏了小家伙。” 青木道人也不回答,探手一抓,冷青明明跨在臂弯里的篮子,不知怎地一下子就到了道人的手中。 懵愣之际,只觉手心里一沉,却是青木道人将银子塞在他手里,大步走到车前,把篮子递给车沿上锦衣女孩,躬身退后三步,方才转身上马,面色竟是极为谨敬。 此时恰值响午,大街上正是热闹时刻,行人如织。 冷青奇怪地发现,驷马高车所停之处,往来之人竟都纷纷躬身退立。 其中不乏锦衣华服富商巨贾更是抱拳施礼,各个面上均是一片恭敬神色。 驾车的黑凛大汉却是显得甚是倨傲,也不回礼。 车辕上的锦衣女童,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珠四下乱瞟。 她虽叫嚷着要吃栗子,却是一个也没有吃,手里拿着栗子,突然向一个胖胖的富商模样的人丢了过去。 那富商三十多岁年纪,一张脸也生的圆圆的,身后立着闲汉五六人,俱都手执弹弓川弩。 看见驷马高车,富商正满面堆笑的躬身施礼,不防被小女孩丢个正着,栗子正打在头上。 小女孩“咯咯”轻笑,觉得甚是好玩,随手拿起一个栗子便欲再丢过去。 车里的妇人透过车帷瞧见这一幕,立时喝止道:“鹿儿,不许顽皮!”语气甚是严厉,小女孩瘪瘪嘴,栗子虽然没有放下,却未敢再丢出去。 妇人隔着车窗,依稀看那富商脸上升起几分懊恼神色,不由轻笑道:“白老板,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玩耍,你可千万别见怪。” 冷青识得这圆脸富商,乃是洛阳城里最大典当行的白掌柜,绰号“白眼狼”。 据说此人和府衙通判大人的三姨太沾点偏亲,依仗官府势要,在洛阳城里欺行霸市无所不为。 有一次,冷青卖栗子不慎剐蹭了一下这厮,竟被这厮好打一顿耳光。 这番当着这许多人的眼前,白眼狼吃个如此尴尬,他身后又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闲汉。冷青料定,这厮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孰知,白眼狼未等车中妇人话落,急忙驱步上前,拾起地上的栗子,谄笑道:“王府刀门的大小姐,赏赐在下吃栗子,那是大大的荣耀,白某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把手中的栗子恭恭敬敬的放到车辕上的篮子里,转身又对几个闲汉喝道:“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闲汉齐声答应:“正是,正是。” 闲汉里有人接着说道:“可惜咱们就没有这等福气,受大小姐的赏赐了。” 街旁众人大半都憎恨白眼狼这厮,见他如此吃瘪,人人俱觉痛快。只是碍于他平日里淫威,不敢显露。 此刻,白眼狼丑态迭出,小女孩鹿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有人一笑,众人再也忍俊不禁,“哄”地笑声一片。 黑凛凛大汉也不禁微微一笑,马鞭虚空一扬,口里微喝一声:“驾。” 驷马扬蹄,马车缓缓向前驰去。 白眼狼双眼恶狠狠扫视众人,两旁人等,哄笑声里四下散去,白眼狼也率几个闲汉转身准备离开。 忽地,一个闲汉瞥眼瞧见街旁冷青嗫嚅胆颤的样子,眼神陡然一亮,喝骂道:“刚才你这小子是不是也笑话咱们白老爷啦?” 冷青一惊,那闲汉已然伸手一巴掌打了过来。 其它闲汉哈哈大笑,有人起哄:“妈的,又是上次那条挡路的小狗。” “看来上次白大爷的耳光,没让这小子长记性……” “老八,给大爷狠狠的打。”白眼狼一肚子憋闷,正愁没地方撒气,凶巴巴说道。 那闲汉“老八”,得到主子指示,气焰愈加猛恶,手掌呼地扇到冷青脸庞。 冷青“妈呀”一声,吓得不知所措。 街旁还有没走远的路人,目睹此状,不禁都摇了摇头。 但摄于对方恶名,众人除了唉声叹气之外,俱皆敢怒不敢言。 就在此时,倚在墙角的邋遢汉子刘三,眼中寒光一闪即没,随手拈起破碗里一个栗子,屈指弹出。 “嗖” 一声,栗子迅如电光,人人未及眨眼,只听那闲汉老八“啊”一声痛叫,栗子正中他拍出手掌的虎口处,霎时火辣辣一阵剧痛,由腕至臂的迅速蔓延开来。 那老八低头看时,但见手掌里,皮破肉绽,汩汩流出鲜血,地下却骨碌碌滚着一个栗子。 所有人均都一愕,谁也没有看清,那栗子从何处而来。 白眼狼侧头,狐疑望着走出没有多远的驷马高车。 目光所及,唯见车后那道人笔挺的身姿,傲然的骑在马背上,一袭青袍枯瘦,乌鞘长剑的剑柄上,血红的丝穗迎风飞舞。 众闲汉都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均皆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难道是王府刀门的人,救了这小子么?”一个闲汉惊疑不定。 白眼狼阴沉着圆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悻悻一挥手,一帮人灰溜溜离去。 冷青呆呆的站在街中心,眼见着驷马高车渐渐远去,胸口“呯呯”乱跳。 一霎时,如梦似幻。 半响,耳边响起一个懒洋洋声音:“臭小子,发什么傻呢?你手里拿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可小心别弄丢了。到时候,冷老丈不老大耳光打你!” 刘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一双常年眯缝的双眼也盯着远去的马车,目光炯炯,竟是格外的明亮清澈。 当冷青望过来时,刘三收回目光,又恢复先前懒散无神的模样。 冷青自那小女孩一走,自卑感也渐渐消散,把银子揣进怀里,一脸警惕之色,瞪眼道:“干什么?莫非你要抢吗?臭乞丐,我可不怕你!” 刘三懒洋洋道:“嘿,臭小子莫要胡说,王府刀门赏赐的银子,洛阳城里哪个敢抢?” 说完,慢慢又退回墙角坐下,目光微闪,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冷青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冷不防和迎面走来一人撞个满怀。 那人也不闪避,只是随手一挡。 冷青突觉一股奇大的力量,蓦地将他推送出去。 这股力量极是怪异,冷青身不由已连退十几步远,一屁股坐倒。 那人脚步不停,转身进入街旁一家药铺里。 只见那家药铺的大门上,横挂着一块黑色招牌,写的是:“潘和记”三个大字。 店铺里面的摆设,却不像其他药铺一样,既没有药柜和伙计,也没有桌椅板凳之类的家什,里面只有个高高的柜台。 要说这“潘和记”药铺,当年在洛阳城里也当真算是震动一时。几年前,一个翩然出尘的老者行至此地,买铺卖药设店。 此老气质如仙,却从不行医诊病,亦无店员伙计。但凡来人买药,只需说出病人症状,便随手取药,保管药到病除,此是一奇; 二奇就是,此老有个规矩,过午不卖。管你什么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概如此。 据说,即便是河南府威赫显耀如“王府刀门”的人,也曾吃过闭门羹。 三奇却为这老人博得偌大一个声名,同样一副药,达官显贵千金一购,穷苦小民几文可得,且可佘可欠。 久而久之,市井皆呼“老神仙”而不名。 最为奇异之处,此老孤傲不阿,虽得罪很多人,至今竟从无一人,来药铺寻衅滋事。 此刻,已是过午时分,店内果然一个闲人也无,显得冷冷清清。 冷青无缘无故被人推倒,登即心头火起,也顾不得屁股疼痛,急忙爬起身去追那人,跑到药铺门口,探头向里面望去。 只见高高的柜台后,站着一个长眉锐目的老者。 老者身着一袭白袍,虽然随随便便站在小小药铺里,却仿佛高踞庙堂之上,全身上下渗透出一种飘逸而华贵的风度。 冷青识得,这老者正是洛阳城里医人无数的老神仙。再放眼环顾四下,却不见有其它人影。 正纳闷,突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冷冷说道:“不曾想名震武林的逍遥子,居然甘心隐匿市井卖药为生,这份隐忍,着实令老夫佩服的很,哈哈……,哈哈……,佩服,佩服!” 冷青闻声望去,发现原来侧面墙边早立着一人。 那人正站在屋角的阴影下,若非出声说话,他还真难以发觉。 冷青微觉奇怪,亦不知这人是否便是方才撞倒自已的那人。 正要仔细打量,忽见神仙爷爷在柜台后,双手轻轻一招,两扇板门“砰”地合上。 耳听先前阴测测的声音又道:“几年未见,你的‘无相功’又精进一步,当真可喜可贺!” 那人口里说着“可喜可贺”,语气中却渗含着一股子冰冷阴森,殊无半分喜贺之意。 冷青闻听,只觉背脊发凉,不知为何,心中竟渐生害怕之念。 便在此时,忽觉身子一空,竟被人猛地拦腰抱起,冷青欲待叫喊,嘴巴也陡然被人用手捂住。 冷青只当有人来抢他的银两,心里大为惊恐,双脚乱蹬,极力的挣扎。 来人快步转过墙角进入小巷里,轻轻把他放下地,竟是乞丐刘三。 冷青生气道:“你要干什么?臭乞丐,莫非你真的要抢我的银两吗?” 自他记事时起,刘三便在这条街上乞讨,每次有了什么委屈,刘三便总是和他玩耍嬉闹逗他开心。 是以,一看是刘三,冷青虽然吃惊,却是不怎么害怕。 刘三一改往日懒散神态,低声喝道:“臭小子,江湖上的事,岂是你这小孩子所能窥探,瞎嚷嚷什么?若不是瞧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刚才那人一推之力,岂能仅仅摔你一跤而己?怕不是,早取了你这条小命!” 冷青看他双眼炯炯有神,面色严峻,全不似以前无精打采的模样,竟隐隐然露出一股凶狠之色。 这小巷本就清寂,虽是青天白日,但阳光稀薄,略有些晦暗不明。冷青心下无由一怕,撒腿就向里面跑去。 原来他家就是住在小巷尽头,跑到家门口,冷青忍不住扭头回望,登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但见刘三双臂一振,整个人便如一只大鸟般,身子轻飘飘飞起,落在屋脊上。远远看去,正是“潘和记”药铺的房顶。 第二章无相七杀 小巷一带房屋低矮,阳光被四周高墙大屋遮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 刘三身形展动,仿若狸猫一样,悄无声息的赶到屋顶阴暗之处俯下。 刚刚藏匿好身形,耳听下面有人淡淡一笑,说道:“名震江湖的逍遥子,早已经死了,慕容先生还提他作甚?” 刘三听出说话之人,正是药铺里白袍老者的口音。 “逍遥子”三字一入耳中,刘三心中忽而一动,讨道:“逍遥子?莫非是武林中‘南北双绝’之一的‘南绝’不成?不过听说此人早已经去世,怎地在这小小药铺之中,竟然还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正想,又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嘿嘿……,世人只知潘阆已卒,谁又能想到名震天下的逍遥子,竟然会隐匿在洛阳城里,卖药为生呢?” 刘三闻言更惊,逍遥子几十年前威震武林,和昔年江湖人称“黑衣剑神”的关外武学大师林岳,二人一南一北,号称无敌,江湖人称“南北双绝”。 但逍遥子为人行事,神秘难测。一生之中,行踪飘忽无定,很少有人亲睹其人尊容。江湖上,对于此人生死传闻,亦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 难道这小小药铺里,气质出尘的潘先生,竟然是武林中隐匿已久的不世出大奇人?”刘三惊疑不定,伸手轻轻揭下屋瓦,凑目向下瞧去。 阳光自窗棂缝隙洒照进来,药铺里的情形,清晰可见。 只见药铺里的老神仙潘先生,静静站在柜台后,清瘦的面容上,一片肃穆神色,抬眼似有意无意的瞟了瞟屋顶方向,语气淡然:“潘阆既死,世上哪里还有逍遥子这个人呢?慕容先生,何必苦苦相逼?” 这时,自屋角缓缓走出一位头戴竹笠、身穿灰布麻衫的枯瘦老者,头上竹笠的帽檐低低下垂,只露出颔下几缕山羊般的灰须。 那老者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手掌紧捻着颔下的微须,冷冷道:“逍遥子,非是老夫逼你,密诏一日不交出来,便有人一直不放心你活在这世上。” 逍遥子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她终于还是有了野心啦?” 枯瘦老者仿佛对这句话甚是避讳,答非所问:“总之只有你真正的死了,人家才能睡得安稳。” 一问一答间,枯瘦老者已行至柜台前三尺处停步,一身灰布麻衫忽然慢慢鼓荡膨胀。 顷刻,老者浑身上下便如气吹般滚圆如球,包裹着他枯瘦的身材,显得臃肿不堪。 但不知怎地,小小药铺里,随着老者衣衫鼓荡,刹那间,竟突然充塞一种说不出的奇诡肃杀之意。 伏在屋顶的刘三,蓦觉周遭竟似凛凛泛起一股寒气,这寒气森然彻骨,令人毛骨悚然。 刘三心下大奇,他虽混迹市井多年,却是深谙武学的一位高明人物,知道这凛凛寒气实是一股杀气。 杀气能如此浓烈有形,原来这貌不起眼的麻衫老人,居然是一位绝顶武林高手。 逍遥子目中精光湛然,徐徐道:“慕容先生,你以为‘先天罡气’真能挡得住老夫一击么?唉.....” 叹气声中,逍遥子腰不屈,脚不抬,身子突然横空直掠而出,一掌往灰衫老人头顶拍出。 刘三的武功本就不凡,近几年隐匿市井,潜心武学,无论功夫见识俱皆更上一筹。 凭他的修为,一眼看出这貌似直来直去平平无奇的一掌,后手至少隐藏了十七八般奇诡变化。 再凝神细想,刘三只觉得每一种变化,又都势必比这平平无奇的一掌,更加凛厉绝伦。无论你闪向哪里,都绝对难以躲避。 哪知灰衫老人,眼见一掌劈来,身形凝然不动,居然全无闪避之意。 逍遥子见他如此托大,怒道:“慕容独,你想死么?” 怒喝声中,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逍遥子身形突地倒退,竟硬生生顿住掌势。 灰衫老人见他掌力收发由心,武功相较以前更为精进,心里暗叫一声“侥幸”,口中却冷笑道:“嘿嘿……,逍遥子当年是何等的英雄,如今却是如此下作,可叫老夫不由得轻视了你几分,还真不肖与你一较雄雌。” 屋顶上的刘三听了逍遥子的怒喝声,心头狂震,暗叫:“果然是他!” 甫在逍遥子叫破麻衫老人的“先天罡气”之时,刘三心中已隐隐然想起了多年不在江湖走动的一位传奇人物来。 原来这麻衫老人名叫慕容独,昔年凭着一套“伏魔幻影剑法”,和一身刀枪不破的“先天罡气”,驰誉大江南北,名传江湖。 据江湖上猜测,此人一生唯有一败,便是输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绝”逍遥子手下,至此慕容独遁迹江湖,武林中再无“伏魔幻影剑”的消息。 刘三只道慕容独忍辱退隐,自是苦心修习多年,此番必是功成出山,欲与逍遥子再争短长,以雪前耻。 孰知,不仅临敌不战,还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一时间心头大惑,不明所以。 逍遥子显然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知慕容独意欲何为,扬眉道:“慕容独,你说这话,又是何意?” 慕容独翻眼向上望着屋棚,冷笑道:“逍遥子一向光明磊落,世人皆知,今日却在屋顶上安设埋伏,到叫老夫诧异,怎能不轻视你几分?” 其实刘三偷偷伏在屋顶上,以逍遥子和慕容独的绝顶功夫,二人早已察觉,只是都以为是对方所设伏的帮手。 逍遥子一生纵横天下,何曾会将此等小事放在眼中,自是不屑点破。此时闻言一愣,原来屋顶之人亦非对方帮手。 逍遥子暗讨,凭着慕容独的身份地位,绝不会说谎欺人。当即左手挥袖,向房顶拂去,喝道:“何方宵小,还不滚下来?” 刘三不虞行迹早露,眼见逍遥子衣袖遥遥拂来,虽然相距甚远,但知他武功实在高深莫测,不敢掉以轻心,一惊起身。 孰料,逍遥子轻描淡写般的一拂之威,却是非他所能想象。衣袖甫出,后劲立刻连绵而至。 刘三方欲纵身,屋顶“哗咔咔”一声响,立足之处轰然坍塌,一股浑沛柔和的力道,裹着他双足急坠而下。刘三狠命挣扎,全身劲力赫然竟是使不出半分。 刘三顿时惊骇不已,他昔年行走江湖,一双铁拳不知会过多少英雄豪杰,可说难遇敌手。 而此刻,这老人衣袖轻轻一拂,劲力凭空便将他缚住,易如反掌,当真神乎其神,令人匪夷所思。 便在此时,泥瓦碎石乱溅中,蓦听慕容独一声大喝:“飘渺七杀!” 同时,“嗤嗤”声骤响不绝,七蓬乌光自他左右双袖中疾飞而出。 原来这七蓬乌光,赫然是二十一种暗器。 当年慕容独一战败北,见识到逍遥子一身武功几近通神,自知在武学上胜他终是无望。 又不甘心就此湮灭一身绝学,只有想法另蹊它境。也是机缘凑巧,被他无意得到一部“七毒书生”的武功秘籍孤本。 那七毒书生,乃百年前的一代武林怪杰,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和施毒功夫,称雄江湖。 据说,后来因杀戮残重,被少林九大高僧合力擒拿,囚困嵩山。 时隔久远,消息真假也无从验证。但七毒书生一身傲绝天下的暗器毒功,却使少林几十年来受累匪浅,不间断有武林人士,或明或暗,上山探寻七毒书生遗迹,目的不言而明。 慕容独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大半原因便是苦心研修七毒书生的暗器毒功。 但七毒书生的武学甚是神奇,暗器手法更是五花八门,繁复千变。他虽天生武学奇才,苦研数年却才得小成。 几番权衡利弊,慕容独自觉尚不足凭此和逍遥子抗衡。 但他此次寻来,实是为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形势所逼,不得不来。 思来想去,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有胜算。 方才他运足“先天罡气”,本拟拼着挨上逍遥子一掌,当他疑愕之际,便可乘势发射暗器。先天罡气是慕容独成名江湖的武功,练至巅峰,刀枪不伤。 慕容独心下自诩,纵使逍遥子功力通玄,也未必能一击破了自己护身罡气,甚至就算重伤之下,他对这手“飘渺七杀”的暗器功夫,也大有信心令敌不死也伤。 待见逍遥子退身撤掌,所有谋算尽皆落空。他面上不动声色,脑中极速转动,思谋后策。 初始,慕容独只道屋顶之人,乃是逍遥子所设暗桩。忽地,灵光一闪,心想:那逍遥子是何等人物,绝不屑于暗中埋伏人手来对付自己。 想必潜伏之人,定是恰逢其事的武林中人,遂出声喝破,乘着逍遥子挥袖破屋千载难逢的良机,苦练多年的绝毒暗器霍然出手,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手暗器名为“飘渺七杀”,需一手发射二十一种不同暗器。这原本二十几种暗器,即便是十几个高手一起发射,也难以打得出来,况且力道各有不同。 慕容独不仅一人发射出手,更神奇的是,二十一种暗器中,每三种暗器,自行汇聚一蓬,忽前忽后,后发先至,竟似长了眼睛般,自行弯转到逍遥子背后,断人后路。 逍遥子衣袖拂出,刘三身不由己急落而下,漫天乌光,呼啸而至,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慕容独喝声未落,乌光幻化,或低飞,或高射,前后暗器倏忽尽向逍遥子激射过去。 逍遥子朗声一笑:“早知慕容先生留有后招,咦.....” 忽地,惊“咦”一声住口。 逍遥子几十年前即已名动天下,被江湖中人誉为无敌,虽见那暗器来势凛厉,却也不放在心上。 但奇在暗器纷飞中,居然能自行改变方向,手法端的神妙。不由“咦”地一声,左手振臂一抛。 刘三顿觉一股大力自脚踝向上涌来,本来下坠的身子,顺着劲力滴溜溜一转,背对着慕容独二人,斜斜落下。 他被逍遥子凭空擒拿,浑身酸软,连话也无力说出。此时得脱掌控,气息登时流转正常,空中连续施展家门两种身法,稳稳落地。 未等站定脚跟,只听身后“叮叮叮叮”一阵急响声中,传来慕容独“啊”地一声短叫,刘三闻声回头。 只见逍遥子手持一根碧绿竹棒,卓然而立。 在他的脚下,呈扇子形洒落了一地奇形怪状的暗器。 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在暗器的尖刃上,隐隐泛着蓝光,显然都是涂抹了剧毒。 慕容独却步履蹒跚退至门边,右肩头“汩汩”流出血来。竹笠遮掩下,几缕灰须微微颤动。 半响,才缓缓说道:“好,好一招逍遥棒法!咳咳……”说话声中,连咳数声,竟是站立不稳,软软坐倒。 逍遥子淡淡道:“你的暗器功夫也很好,可惜未臻巅峰,不然我避不过。你暗中练习这等暗器,当然是为了对付我。可老夫不明白,你既然未得大成,为何还要冒险前来?” 慕容独黯然无语。 逍遥子长叹一声,又道:“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难道她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 慕容独“呸”地一声,恨恨道:“你懂甚么?我认识她的时候,赵恒那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厮混呢!” 逍遥子喝道:“大胆!慕容独,你口吐妄言,竟敢辱及先帝,莫非你当真以为有所依仗,老夫就不敢取你的性命么?” 逍遥子话里的“先帝”二字,和慕容独口中的“赵恒”其实都是一人,说的乃是大宋朝第三位皇帝。 此时,这位大宋的皇帝赵恒病逝已有一年多,庙号真宗,遗诏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而朝廷的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 小皇帝赵桢,继位时只有十一岁,实际上就是由皇太后处理政务。 而慕容独与这位皇太后的渊源,非同一般。 此次南下,便是奉了这位皇太后之命,南下缉拿逍遥子,其中牵扯了朝廷里老大的一个机密。 原来,景德元年(1004年)九月,辽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萧太后,率20万大军侵宋。 当时的真宗皇帝,在宰相(同平章事)寇准等主战派强烈要求下,御驾亲征,于澶州阻敌。 宋辽经过几场战役,辽军一方节节失利,同年十二月,宋辽双方订立了停战和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澶渊之盟”。 而逍遥子潘阆,昔年在辽宋澶州战役中,曾因护卫真宗皇帝赵恒有功,被真宗皇帝视为心腹要人,受封入朝为官。 但逍遥子自知,为人疏狂放荡。圣恩难却之下,在朝廷里挂个闲职,终日里如闲云野鹤,潜修武学,倒也逍遥自在。 后来,潘阆因言行“狂妄”,得罪权贵,被撵出汴京,重入江湖,其实乃是暗中受了真宗皇帝的密诏。 真宗朝后期,皇后刘氏逐渐掌控了朝政大权。 真宗皇帝深恐百年之后,太子年幼,皇后专权,危及赵氏江山。 是以,曾密令潘阆,携带制衡皇后的遗诏出京,隐匿于江湖,以防后患。 果不其然,刘太后名正言顺地取得了统治权,确实由于赵桢年幼,一系列礼仪制度,处处都欲采用皇帝的规格。牝鸡司晨,引发了朝中许多大臣的不满。 刘太后对此却也不放在心上,但对当年潘阆携密诏出京的内幕,大为忌惮。 因为,此事牵扯皇家的机密和颜面,自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行进抓捕。当务之急,便是秘密遣人缉拿逍遥子,夺回密诏。 此时,慕容独眼前仿佛显现出高高銮驾上,权倾天下的那一双灵动妩媚的目光,一如初见。 红颜垂帘,英雄倾心,肝脑涂地,又有何妨? 回首往昔,慕容独不由喟叹一声,微微道:“士为知己者死,你逍遥子虽然名满江湖,可是除了习武和愚忠之外,怎知这世间的情谊和乐趣哀苦?” 他说话一向冰冷阴森,这句话却缓缓道来,极是平和。 逍遥子冷笑,一字字道:“当年两浙路上,我不杀你。后来,你隐匿宫中修炼武功,我惜你一身武学来之不易,也未杀你。你以为今日,我还会放你离开?单凭你淫逆宫闺这一条,便百死莫赎!” 手中竹棒一晃,绿影夭矫,“嗖”地一声,直刺慕容独咽喉,竟是纯心取他性命。 这一刺辛辣异常,刘三暗讨:自己就算在苦练十年功夫,也恐怕避之不过。 眼见慕容独一代武林高人,即将毙命在这洛阳城的小小药铺之中,心中不禁黯然叹息一声。 便在此时,忽然,只听板门“哐当”一响,被人自外推开。 一个童稚的声音叫道:“神仙爷爷,您在家么?” 冷青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的跨步走了进来。 第三章荒野古庙 原来,冷青眼见平时邋遢窝囊的刘三,竟然会像鸟儿一般的飞翔,吓得急忙跑回到家里。 进了屋子,先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放进老爹平常储钱的泥罐里,冷青心道:“呆会儿老爹回来,见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定是会吓他一跳。” 坐了片刻,又想起刘三,心中琢磨他怎么突然间会飞呢?实在令人好奇,忍不住就想出去瞧瞧。 但一想起刚才刘三那股子凶狠的眼神,冷青心中又生起骇怕,走到门口,终是不敢踱出。 如此往返几次,冷青暗讨:“我就悄悄去看一眼,不被他发现也就是了。再说这几年,臭乞丐还少吃我的栗子了么?就是被他看到了,他还能拿我怎地?”这样一想,心中惧念顿减,一步步捱出门外。 巷子里悄无人声,冷青松了一口气,想必刘三已经走了,心念忽而又一动:“莫非那臭乞丐眼红老神仙的银子,暗中想偷不成?哎呦,我得去提醒老神仙要小心点。” 当下快步向“潘和记”药铺走去,刚到门口,突听药铺里面传出一声大响,仿佛屋顶坍塌的声音,冷青只道刘三已然动手硬抢。 这些年,多亏老神仙的时时照拂,老爹的咳病才得治渐好。在他心里,那当真是对白袍老者尊崇如神。 登时心下一急,冷青就忘了害怕,推门冲进屋里,口中“在家么?”三字未落,逍遥子竹棒如电而至慕容独咽喉。 慕容独避无可避,蓦地探手抓出。冷青只觉眼睛一花,脖颈疼痛无比,“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已给慕容独一手扼住。 慕容独虽在重伤之下,出手却迅捷之极,手腕顺势一带,冷青身不由己,正好撞向逍遥子刺过来的碧绿竹棒。 逍遥子冷“哼”一声,竹棒斜斜上挑,擦着冷青额头掠过,倏然顿住身形,冷冷道:“慕容先生名满天下,何时变得拿个孩子来保命这等下作啦?” 慕容独这一抓一带,牵动伤势,只感五脏仿佛翻转个般,眼前一黑,几乎便欲晕去。 他知道这一倒下,性命必然不保,一手紧紧拿住冷青大椎穴,深吸一口气,强忍胸中痛楚,缓缓道:“逍遥子,任你武功再高,出手再快,我就这般轻轻一捏,你说这孩子还有得救么?嘿嘿……,那这孩子可就是因你而死,可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逍遥子淡淡道:“慕容独,孩子留下,你走!” 慕容独慢慢站起,摇头道:“逍遥子一言九鼎,世人皆知。不过,老夫伤重难行,得这个小孩子扶着才好。”说完话,他手游鱼似下滑,已经握住冷青手腕。 冷青脖颈疼痛稍减,腕上却犹如箍了五道金箍,挣之不脱,颤声喊道:“神,神仙爷爷……,啊……”话至中途,突然惊呼一声。 原来,他一抬头,恰巧看到慕容独隐藏在竹笠下的面容。 只见这老人一张脸凸凸凹凹,布满了伤痕,丑陋之极。嘴唇噏动,牵扯疤痕,仿佛无数条蜈蚣蠕蠕而动,让人看了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感觉,又带着一种恐怖的诡异之气。 小孩几曾受过如此惊吓,冷青登时面失血色,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慕容独伸手拿住一块木板,挟起冷青,说道:“老夫‘飘渺七杀’的功夫,斗不过你的‘无相功’,输得心服口服。只不过,你不要以为老夫贪生怕死,才拿住这小孩子要挟你,嘿嘿……,若不是尚有恩怨未了,舍弃这身臭皮囊又有何妨?” 逍遥子不住冷笑,慕容独走至门边,回头瞪视逍遥子,正色道:“不过你放心,老夫还不屑杀此孩童。”言毕,转身出门。一手挟着冷青,一手拄着木板,蹒跚离开。 刚走出不远,慕容独直感头晕脑胀,内脏隐隐作痛,心中对逍遥子的武功实是惊骇不已,不想自己苦练多年之后,仍然非他敌手,一时间心丧若死。 忍着伤痛,慕容独强打精神,绕过街角,返身折入一条巷弄里,慢慢放下冷青,顺手封了他睡穴,讨道:“眼下还放这小孩不得。” 当下缓缓盘膝坐地,伸手又封住肩头穴道止血,轻轻吸了口气,一点点提聚功力疗伤。 内力运行至胸腔时,猛地腹中一痛,慕容独“哼”的一声强行忍住,大约一盏茶时分,张嘴“哇”地吐出一口淤血,这才收功缓缓站起。 他元气不足,这一番强行运功疗伤,伤势虽好了几分,却心身俱疲,心知需觅一处安全所在潜心疗治。伸指解开冷青穴道,在他“人中穴”上轻轻一按。 那“人中穴”属于督脉,具有醒神开窍等功用。 古时医疗技术不发达,多用于乡人急救,对人事不省、惊厥、*掐之有效。 慕容独一按之力虽微,却不亚于力大莽夫伸指一掐。 冷青登即醒转,巷弄里昏暗无光,他依稀看到慕容独模糊身形,惊惧道:“你,你抓我做,做什么?” 慕容独冷冷道:“出了城就放你回去,倘若你想偷着跑掉,嘿嘿……”伸手作势欲抓,又道:“我就这般轻轻的在你脖子上一捏,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冷青还未搭话,脖子蓦地一紧,已给慕容独抓起,登即吓得魂飞魄散,叫道:“松开,松开啦,我不跑就是。” 慕容独冷冷一哼,放手扶着他肩头,向城外行去。 冷青惊恐交加,也不敢言声,只盼尽快出城,好脱身回家。 两人出得城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路上已罕有人迹。 冷青眼见城门即将关闭,颤声问道:“可以,可以放我回家了么?” 慕容独缓缓松手,正欲放他,忽瞥见身后遥遥跟随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步履轻快,显然这两个乞丐都是身负武功之辈。 慕容独不由心念一动,反手扣住冷青肩头,阴声道:“老夫有些累了,你扶我去前面的庙里休息一下。” 冷青心头火起,嚷道:“你骗人,明明说好出城就……”一抬头,看到慕容独凶狠狠的目光瞪过来,登时吓得住口,乖乖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百来步,下了一个斜坡,来到庙外。 原是一座屈公庙,自朱漆剥落的庙门中望去,前殿供奉着一尊神像,乃隋唐时期名将屈突通。 此人曾镇守洛阳,后人感念他造福地方的恩德,故建庙祭祀。因年代久远,加之历经战火,庙宇早已经破败不堪。 慕容独穿过前殿,回头见那两丐匆匆忙忙的正奔屈公庙的方向而来,心下冷笑,拉着冷青直接转出后殿,进入林中。 眼见两丐果然跟随入林,看他二人身法步伐,武功却是极为平常。 慕容独当下抓起冷青,弹指封了他穴道,连带点了哑穴,使他不能叫喊出声。 把冷青藏进茅草丛里,又自树林另一侧发力奔出,他伤势本已恢复几许,身形展动倏忽又掠回庙里。 冷青陡觉肋下突然一麻,便是想喊叫也是不能了,眼睁睁看着慕容独出林而去,惊骇莫名,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独身形不停,顺势掠上大殿横梁之上。 方才进庙之初,他便已经思谋好避敌之策,见那横梁宽大,足可容两人藏身。刚刚坐定,林中两丐已奔回庙内。 一丐纳闷道:“咦,明明看见他进入林子里,怎地转眼不见了?奇怪,奇怪。” 另一丐道:“别管这些没用的闲事啦,范长老和仇长老马上就到了,先打扫打扫一下大殿的灰尘。” 火光一闪,却是先前那乞丐燃起火折子,点亮神案上的一盏残破油灯,问另一丐道:“你说帮主为什么召唤咱们在这城外的破庙相见?有事怎么不去城里分舵聚集,有酒喝,有肉吃,多么……” 还没等他说完,另一个乞丐笑骂道:“你就知道吃,帮主吩咐咱们是暗中行事,务必要小心隐藏身份,没有重大事情,大伙尽量不要去分舵招摇,免得引起王府刀门的注意。” 慕容独听两人说话,才知晓原是自己疑心多虑,好像这屈公庙今夜恰好是有某个帮派在此聚会,并非针对自己。 不过瞧这两人都是叫花子打扮,一身褴褛。饶是他见识广博,也想不出江湖上哪个帮派居然如此寒酸落魄。 加之刚才一番使力颇感乏累,当下也不再理会两人,即缓缓运功导气自疗。稍顷,感到内息略有平和。 正徐徐散功,只听得庙外又有说话之声。 两丐己经迎出门去,只见两个五十多岁的鹑衣老者,大步走进庙来。 先前两丐躬身为礼,一齐恭声拜道:“参见二位长老。” 右首那老者身材威猛,一双环目,顾盼自雄,手里拿着一柄宣花巨斧。 左首老者却生的身材矮胖,面容冷削严峻,配上蜡黄脸色,犹如一尊雕像,背上插着两把钢刀。 见两人着装打扮,慕容独心念微微一动,刚才听其中一个乞丐声称“范长老和仇长老马上到了”,登时想起两个人来,讨到:“莫不是仇海天和范长空?” 仇海天和范长空都是侠名久著的京西武林大豪,江湖人称“京西双侠”。 那矮胖老者正是江湖人称“病屠夫”的仇海天,而身材威猛的老者就是双侠之一的“大力斧王”范长空。 两人一入庙中,范长空洪亮的嗓音便即响起:“帮主还没到么?” 话音未落,仇海天忽道:“噤声,好像是帮主来啦!” 与此同时,慕容独耳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心下暗赞仇海天耳目灵敏,武功显然尚在范长空之上。 只听得脚步声渐渐走近,起落快捷。慕容独微微一惊,凭脚步声判断,来人武功不弱,当下俯低身子,减弱呼吸。 仇海天范长空两人一齐抢出庙外,只见远处一条大汉快速奔寺庙而来。 慕容独所居方位正好可以一览庙外情形,看那人步履奇快,顷刻间,来到庙前。 近在咫尺,星月下看的分明,竟是那被逍遥子拂袖自屋顶击落的乞丐大汉。 那大汉怀中抱着一人,腰插竹棒,长眉白袍,赫然正是“潘合记”的老神仙逍遥子。 慕容独这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运起龟息功屏住呼吸,唯恐一呼一吸间,给逍遥子察觉。 第四章膏腴子弟 话说“潘合记”药铺里的打斗声响,早惊动了大街上来往的路人。 虽已是傍晚人稀的时分,仍有不少路人闻声好奇的向药铺里偷偷探看。猛瞥见慕容独丑恶的面容,一众人惊得轰然散了。 眼见慕容独挟着冷青,身形蹒跚,渐行渐远,终于转过街头不见,逍遥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坐倒。 刘三急忙上前,恭声问道:“潘老前辈,您怎么了?” 但看逍遥子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漆红丸药服下,又伸手在左腿上如弹琵琶,连点数指封住五六处穴道,徐徐呼出一口浊气,才道:“好霸道的暗器!” 原来,他仓促间却也终究未能全部避过“飘渺七杀”暗器的偷袭。 那暗器是一枚牛毛也似毒针,正射中他左腿膝盖处。 逍遥子身为使药大家,甫中毒针,立马感知毒性之强之烈竟是奇痛难当。 他知晓慕容独之能,虽受他逍遥棒法重创,但“伏魔幻影剑”仍不容小觑。是以,才心生毒发之前,棒毙慕容独之意。 此刻强敌一走,逍遥子心神松懈,便再也支撑不住,萎顿于地。 刘三本是一条豪爽的江湖好汉,现在面对这传说中的老人,竟忽然有了些局促不安,不知是该是上前搀扶,还是自己走出去才好。抬眼,正对上逍遥子看过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 却听逍遥子轻声问道:“你方才落地的身法,颇似江南南宫世家的武功路数,昔年江陵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雄是你什么人?” 刘三不想此老在那等纷乱情形下,居然仍能看出自己的武功家数,心里由衷钦服,俯身拜倒,恭恭敬敬答道:“后辈南宫鹤,拜见老前辈,南宫雄正是家父!” 逍遥子慢声道:“武林中传闻南宫世家昔年离奇破败,南宫子弟也落拓江湖,不知所踪。唉,当年金陵城南宫世家雄踞江南,那是何等的威风?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不曾想南宫世家的子弟,声儿真的沦落到乞丐的这般落魄境地了。” 南宫鹤听他语气中不胜唏嘘,不知如何应答,未敢应声。 这时,突听街上远远传过来一阵阵喧哗叫嚷,听声音却是先前探看的一众闲人,去引了官差前来药铺查看。 南宫鹤低声道:“老前辈,有官府的人过来查问究竟,恐有不便,晚辈扶您老人家出去暂避可好?”隔了半响,仍不听逍遥子回答声息。 抬头望去,却见逍遥子脸色在这一瞬间,竟由苍白转成淡黄色,双目紧闭,额头汗珠涔涔而落,显然正在潜运功力抗毒。 南宫鹤不由暗暗吃惊,这暗器之毒,实是霸道异常,以逍遥子的绝世武功竟也如此难当。 正惊异间,人声渐近,隐隐听得有人说道:“高都头,前面就是老神仙的药铺,我亲眼看见一个丑八怪,抓着那个卖栗子的小孩子从里面走出来……” 南宫鹤起身移步到窗下,见远远的一群人正向药铺行来,心想:“我与仇长老和范长老有约,需要马上前去屈公庙与他们汇合,看来也只有带这位前辈去赴约了。” 遂返身抱起逍遥子,道声:“得罪!”纵身自残破的屋顶窜出。 他虽怀抱一人,身法却轻灵之极,足尖在屋瓦上轻轻一点,沿着屋脊,悄无声息奔出。 这一带小巷里的住户,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平日里劳苦求生,鲜有闲人踪迹。 一路上,南宫鹤尽捡阴暗之处奔窜,渐渐出城,向北而行。 又奔行约有一炷香时间,遥遥望见仇海天和范长空自荒废的屈公庙里出来迎接。 看到南宫鹤,二人一齐揖手作礼。 范长空看见南宫鹤怀抱一人,当即问道:“帮主,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鹤摇摇头,吩咐先前两丐把神案重新打扫干净,进庙将逍遥子轻轻放下。 又从怀里拿出一条丝带束起乱发,唤两人进庙,正色说道:“两位长老留下。” 转身又对先前两丐吩咐道:“赵大英、江雄飞,你二人在殿外守候,未得我号令,不得入内。” 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生的方面大耳,燕颌虎须,目光奕奕有神,再不是洛阳街头邋遢懒闲的刘三形象,语气神色间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两丐齐声领命,快步而出。 待两人退出,南宫鹤对范长空道:“范长老你比较熟悉这一带地形,麻烦你聚召几名弟子,在洛阳方圆几里之内,搜索一个灰衣老人。此人头戴一顶竹笠,身边带着经常在城里卖栗子的那个小孩子,名叫冷青。如果发现此人踪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速速回来禀报。” 范长空虽然面露不解之色,但也没有探问原因,应声领命而去。 仇海天见南宫鹤脸色如此郑重,忍不住问道:“帮主,莫不是当真发生什么事不成?” 南宫鹤手指逍遥子,低声道:“仇长老见多识广,不知可否识得这位老前辈的来历?” 仇海天和范长空二人身份显赫,因在京西武林中名头响亮,平素为了掩人耳目,极少抛头露面,对于“潘合记”药铺的老神仙并不熟知。 是以,凝目瞧了半响席案而坐的逍遥子,仇海天摇头道:“此人仙风道骨,气质卓然,但好似中了剧毒。至于来历,老夫未能看出。” 逍遥子却在此时睁开眼睛,看着仇海天蜡黄的面容和后背双刀,缓缓道:“你不识得老夫,老夫却猜得出你的身份,威震京西武林的‘病屠夫’仇海天的名头,这些年可大得很啊。” 原来逍遥子内功深湛,控住毒性,早已清醒。 仇海天闻言,面上顿时显现几分得色,口中却谦逊几句,拱手道:“恕仇某眼拙,未识先生尊姓?” 逍遥子微微一笑,却未回答,对南宫鹤道:“南宫世家屹立江南百年,福泽地方不浅,当不致落拓到行乞境地,我本觉奇怪。原来你在此处创下偌大势力来,居然连仇海天这等人物都甘愿为你驱策,嘿嘿,很是不简单,想必你刚才所称‘范长老’之人,就是‘大力斧王’范长空了?” 南宫鹤躬身答道:“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 仇海天见逍遥子自顾和南宫鹤说话,竟然如此托大,心生不悦。 但又见南宫鹤的神态如此恭谨,不禁心下里仔细搜寻一遍江湖上成名的年老人物,均觉不符。 忽然,眼睛撇上逍遥子腰间的碧绿竹棒,脱口道:“先生莫非便是,便是当年巫山绝峰以一根碧玉棒剿魔灭邪,杀得‘七枪十二怪’溃不成军的武林奇人,逍遥子前辈?” 当年在巫山绝峰,一举剿灭为祸武林的“十九杀人帮”,正是逍遥子一生中最引以为荣的壮举,闻言朗声一笑,说道:“如假包换,老夫潘阆字梦空,昔年人称逍遥子。” 仇海天愣了愣神,蓦地翻身拜倒,连鞠三躬,颤声道:“先生踪迹如神,仇海天始终无缘拜见。天可怜见,今日亲见潘大侠容颜,此生无憾矣。” 这时,大殿外脚步声响,赵大英在庙外禀道:“帮主,范长老回来了。” 稍顷,范长空威猛身形大步而入,大声道:“帮主,老夫已经命令帮中弟子去寻找那卖栗子的小孩……” 猛见到仇海天单膝跪地,立时顿住话头,一步抢过来,有些吃惊的问道:“大哥,你这是作甚?” 仇海天握住他手,惊喜道:“二弟,可还记得大哥平生最为仰慕的武林前辈是哪一位么?这位奇人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逍遥子前辈!还不快快跪拜!” 范长空“啊哟”一声拜倒。 逍遥子笑道:“都说‘京西双侠’情逾兄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双袖微微一拂,一股柔和之力涌到,凭仇范二人的功力竟也无法抗拒,随力站起。 二人相互一望,大为叹服。 逍遥子淡然一笑道:“南宫帮主,江南南宫簪缨世家富甲一方,昔年和江南武林中的‘血剑门’‘神拳门’并称江南三大门派,后夹突然败落已经成为武林奇闻。老夫刚刚也是认为你是真的混迹江湖,怎地却在此地另行创帮建派?” 南宫鹤听闻“血剑门”三字,一条曼妙的身姿蓦地泛起脑海心头,面色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躬身回道:“即便前辈不问,晚辈也当告知。” 仇范二老对望一眼,躬身告退。 范长空居前殿守卫,仇海天出门吩咐赵大英两人四下巡防,显然是防止本帮机密外泄。 逍遥子见状,对南宫鹤笑道:“你若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昔年老夫和你父亲有一面之缘,老夫着实好奇,凭你南宫世家的势力名声,似乎不必转到此处另建帮派?” 南宫鹤道:“前辈误会,说来话长。当年江湖上都道自从家父病故,南宫世家从此便败落江湖。其实不然,当年家父也并不是因病而亡,而是被人下毒暗害而死。” 逍遥子动容道:“有这等事?” 南宫鹤脸上现出一抹怅然,半响,喟然道:“ 确实如此,当年家父回转家门,恰巧神医廖阔前辈做客本门。其实家父一入府中,已然毒发甚久,只说出‘王府刀门’四字,便含恨而终。” “凭着江湖第一神医廖阔的医术竟也救不活令尊?”逍遥子有些吃惊。 第五章穷家帮主 “廖阔前辈言说家父中毒之后,经过长途跋涉,已然毒入五脏,纵是神仙降临,也难以妙手回春啦。”南宫鹤皱眉道:“后来晚辈按着家父临终留下’王府刀门‘的线索,暗中调查。竟发现家父之死,居然和这河南府的‘王府刀门’真的大有关联。 “父仇不共戴天,晚辈执意要弄明白家父死因。愤慨之下变卖了金陵‘南宫世家’的所有产业,率领门人弟子转为此处发展势力,以图后举。” 停顿了一下,南宫鹤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昔年有不少忠义门客誓愿相随,大伙都求隐秘,不被人注意才好,往往行事都扮成乞丐模样,时间一长都习惯了,便对内自称‘穷家帮’,承各位朋友抬爱,一致推举晚辈为帮主。 “咱们在河南府发展了几年,势力逐步扩展到其它府县,这几年来多少也探知了‘王府刀门’的一些怪异。至于仇、范二老,乃是念在和家父的多年情谊,才屈身为本帮左右护法长老。” “帮主这话是抬高了老夫。”范长空阔步而入,说道:“若非帮主为了忠孝仁义之事,而散尽家财这等侠义气魄,令我兄弟二人折服,又怎么能够情愿甘于驱策?。” 向逍遥子躬身施礼,又对南宫鹤接着禀告道:“帮主适才吩咐搜寻那老人和卖栗子的小孩,刚得回报,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发现踪迹,此事如何处理,还请帮主示下。” 逍遥子见南宫鹤眼望自己,意似征询,便道:“慕容先生自恃身份,断不会伤害那孩子,南宫帮主到是无须挂牵。” 南宫鹤应道:“是。”挥手吩咐范长空退下,又问道:“未知前辈的伤势如何?” 梁上慕容独听到南宫鹤这句问话,心中隐隐泛起几分得意。 原来逍遥子终是没能避过自己的缥缈七杀,能伤得了逍遥子这等人物,当真值得引以为傲。 不过慕容独还是丝毫不敢动弹,伏在横粱上,静静听两人叙话。 只见逍遥子起身走至门口,负手站立,示意无妨。 这毒虽然霸道,但他身为使药行家,只要寻个僻静所在,精心思研两三日,当可化解,也不足虑,寻思了片刻,忽道:“ 帮主可知‘王府刀门’的来历?” 南宫鹤道:“‘王府刀门’成立于几十年前,当时第一任门主自称蜀人,单人一刀连败‘洛阳三杰’而一举名闻天下。现任门主王伦,虽多年不涉足江湖,但侠名轰传已久。 “只是晚辈所了解一些事情,却和传说中大相径庭,感觉这‘王府刀门’和西北一个名为‘地狱门’的门派之间大有古怪。 “而且据西北探查的帮中弟子禀报,‘地狱门’的创始人居然是一个年青人,据说是李唐的末代君主李煜的嫡系子孙,名叫李龙子。” 见逍遥子一脸倾听之色,南宫鹤寻思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令人震惊的是,此人竟然暗中勾结党项人,一心光复李唐江山,在西北创建下了偌大的势力来。不过依晚辈来看来,应是有人假借李唐皇族的名义,故弄玄虚,不知目的何在。” 显然这几年他隐身洛阳暗中探查,早已对“王府刀门”诸多事情了如指掌。 横粱之上,慕容独闻言,却不由心中一惊,心想:“李煜的嫡系子孙?” 因为与皇太后刘氏的特殊关系,慕容独也关注着一些朝廷中事,对南宫鹤所言的李唐王朝有所了解。 那李唐王朝乃是五代十国时期,海州人徐知诰改姓名为李昪,以金陵为都称帝,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而李煜乃是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世称李后主。后来降宋,俘至汴京,被宋太宗以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的诗词为借口毒死。 李煜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李仲寓,次子李仲宣于四岁时夭折。 长子李仲寓随父降宋,英年早逝,只有一个儿子,也于幼年病故,于是天下人皆以为李唐皇族血脉断绝。 慕容独不曾想于此处偶听那李煜竟有后人传世,心中震动不小,当即凝神细听。 只听逍遥子略有些吃惊的声音道:“李龙子?李唐后人?” 南宫鹤听这老人语气之中似有隐情,好奇道:“莫非前辈知道那李龙子是何来历?还请不吝告知,以解晚辈迷惑。” 逍遥子道:“几十年前在武林中最出名的有十个人,当时江湖人称‘一僧,双绝,三圣,四邪’,因为各有因由,数十年来江湖上到是传闻老夫和‘北绝’之名多些,其他高人反而渐渐退出了武林视野,唉……”言下颇为感伤。 南宫鹤出身世家,也算得上是阅历见识丰富之辈,说道:“数十年前,前辈和剑神林岳以及碧血仙子的英风侠迹响彻武林,晚辈总听家父提及。可对于余下人等,除了知晓名号外,事迹却是不甚了解。” 逍遥子望着门外夜色,仿佛沉浸往事,叹道:“昔年自巫山一战之后,老夫退隐江湖,匿于庙堂。林岳和‘碧血仙子’创建‘五湖帮’,彼时其他高人逐渐崭露头角,如今思及,历历如昨……唉……” 说至此处,逍遥子长叹一声,语气中似有不胜唏嘘之感。 南宫鹤想起数十年来江湖上关于这三位奇人的种种传说,好奇的问道:“敢问前辈,不知当年‘北绝’林岳前辈和‘碧血仙子’因何成仇?致使‘五湖帮’后来分崩离析。” 慕容独听到这里,心中暗道:“‘碧血仙子’当年号称江湖第一美人,那时自己技艺初成,闯荡江湖,未曾有幸一见,不知传闻真假。 “但此人身为一介女流之辈,却和‘北绝’林岳、‘南绝’逍遥子三人当年巫山合力诛杀为祸江湖的‘七枪十二怪’,致令‘十九杀人帮’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英雄气势端地惊天动地。 “而后,‘碧血仙子’又和武林中第一大帮派‘五湖帮’决裂,凭一己之力创建了‘碧血鸳鸯门’,此人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想到这,引起好奇之念,慕容独轻侧头颅,瞥眼下瞧,着实想听听当年的武林轶事。 却见逍遥子苦笑不答,沉吟片时,似是有意转移话题,说道:“关于‘地域狱门’,如果帮主所言属实,那李龙子还真就是李唐皇族嫡系。当年李唐崇奉佛教,时下后主有一方外至交,乃当世得道高僧。 “那高僧于仲宣四岁时受后主之托携此子隐遁俗世。那位高僧恰巧乃是家师莫逆之交,是以老夫对于此事知之甚祥。想来后主虽无经纬之才,却也非庸蠢之辈......” 说到这里,逍遥子停顿半响,才叹道:“当时天下大势趋宋已成定局,他此举也全非听信面相邪祟,或许当有为李家留存血脉的深意,所以对外自称次子夭亡。 “那李仲宣自小由高僧抚养,深受佛法熏陶,虽国破家亡,但心性恬淡,倒也无复国之志,一生痴迷武道,幼年即得逢异人指点,武功极高又身为皇裔家资豪富,昔年行走江湖的成名兵器,乃是一把弧形弯刃。 “而这门怪异兵器,据说是李仲宣游历天下时,传自于东瀛倭国,此人堪称一代武学奇才,融合中土东瀛武学精义,武功别出跷境,当年名列十大高人中三奇之首。” 南宫鹤首次听到几十年前的武林往事,呆了一呆,讨道:“李龙子身为李唐后裔,又是高人子弟,暗中勾结‘王府刀门’,究竟有什么图谋?难道父亲遇害一事和‘地狱门’也有关联不成?” 正想,仇范二人快步而入,范长空禀告道:“帮主,发现不明人物,正向此处围拢,大约十二三人。” 逍遥子叹道:“想必是为老夫而来,不想如此之快,看来她是等不及啦。” 京西二老相顾骇然,逍遥子中毒受伤,二人已感蹊跷,听他话中之意,实在想象不出当今世上,还有谁人可与此老敌对? 南宫鹤略一沉吟,料想应是和慕容独有关,听逍遥子二人在药铺中寥寥几语,仿佛牵扯一个绝大的隐秘事件,心想:“如果来人当真和慕容先生有关,应不是易于之辈。”目光望向逍遥子,问道:“如何行事,还请前辈示下。” 逍遥子淡淡一笑,说道:“一切但凭南宫帮主做主。” 南宫鹤一愣,此老明显已经压制住毒性,来敌自然不放在眼中。但此话之意隐含不愿敌对来人,只好说道:“晚辈有僭了。” 命仇海天唤进殿外两丐,吩咐道:“赵大英、江雄飞,你们二人留下,负责监视来人,过后可到城里童舵主家里相聚。”两人躬身领命。 南宫鹤脸上一片敬色,抱拳道:“恭请前辈移步本帮分舵休养几日。” 逍遥子笑道:“帮主客气!” 当下,南宫鹤前行引路,仇、范二老直待逍遥子出门,才随后而出。 三人跟着南宫鹤出了山神庙,一路向西而行。 逍遥子见是进城的路径,心下微觉奇怪,也不做声。 少时,来到城下。城门早已关闭,几人择一僻静矮墙处,跃进城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大宅的后门。 仇海天上前,伸手叩门,三长一短,复又五短一长,反复三次,门“吱呀”一声,自内而开。 一个锦衣汉子闪身而出,见是三人,忙纳头叩拜。南宫鹤几人穿过后园,来至一处庭院中。进入庭院,分宾主坐定。 只见庭院中收拾的非常整洁,石板铺地,四角各挂一盏红灯,灯下点缀一些花圃,清香飘然。 先前开门的锦衣汉子躬身退出,四个青衣小厮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拖着一个木盘,献上茶水点心,执礼甚恭。 逍遥子瞧这几人虽都衣饰华贵,但在袖口处皆缝有极小的一块补丁,若非他眼力过人,即使是在白天也很难辨出。 随后一个胖胖的富商疾步走进来,睡眼惺忪,好似正在睡梦中被人刚刚叫醒的样子。逍遥子隐匿洛阳市井多年,认识这富商,是城内三家绸缎庄的邱大老板。 邱大老板也看到逍遥子,不禁一愕,心里纳闷:“潘和记”的老神仙怎么会在此处?停下将要叩拜的身子,望着南宫鹤,一脸狐疑。 南宫鹤瞧着那富商圆滚的身材,失笑道:“这位前辈不是外人,有话但说无妨。不过童舵主可是越来越发福了,看来你这大老板做的挺舒服啊。” 邱大老板赶紧屈身道:“帮主莫开属下玩笑了,我到是宁肯跟随帮主身边鞍前马后奔波,也胜过这劳什子的日日精打细算。” 南宫鹤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成,除了你‘铁公鸡’,别人可做不来这般庞大生意。” 扭过头对身边逍遥子道:“这位便是我们穷家帮在洛阳分舵的舵主童不拔,不怕前辈见笑,我们穷家帮于中原各地均设有分舵。因开销庞大,晚辈幸得薄有家蓄,便暗中经营商号,以备急需。” 童不拔见帮主对逍遥子如此客气,忙上前施礼,道:“参见老神仙!” 逍遥子也曾听说过此人名号,是淮南武林中点穴好手。只是未料到他改名换姓,在此处经商,当下微微点了一下头,也不还礼。 童不拔看他气势不小,居然坐在帮主上首,加之帮主对此老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惊诧,心道:“武林中多是奇人异事,这老人多年来开铺卖药,平素行事就与众不同,莫非是位退隐高人?” 寻思间,只听南宫鹤吩咐道:“烦请两位长老和童舵主四下守卫,余人都下去吧。” 众人躬身领命退下,剩下南宫鹤两人说说谈谈。吃过了点心,留在城外破庙监视敌人的赵大英、江雄飞二人恰好回转。 因两人藏匿的距离遥远,也只是只看清了聚拢破庙的人马乃是王府刀门的黑凛大汉,此时业已率人进城。 仇范二老闻报得知来犯之敌居然是“王府刀门”的人,俱觉此事当和逍遥子无关。 隐匿洛阳几年,穷家帮早暗中探查明白。那黑凛大汉乃是关外“地狱门”安插在王府刀门的客卿,人称“一掌断魂”诸葛英,此人在关外武林名头不小。 二老当即禀告南宫鹤,三人筹商之下,觉得当是本帮行迹已泄,引起王府刀门的警觉。 南宫鹤想到逍遥子于此养伤,正好借此机会向他请教一些武学上的难题。逍遥子乃当代武学宗师,若得此老稍加指点,那当真胜过自己苦练经年,一生受用不尽。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不能轻易离开,怕是没有时间应对此事。稍一思索,南宫鹤下令召回洛阳附近本帮所有弟子至分舵待命,若无号令严禁外出。 等各处穷家帮弟子络绎到来,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三更时分。 第六章白袍软轿 直待几人的脚步声消失耳畔,眼见赵大英和江雄飞二人吹灭油灯,隐身远处。 慕容独惊魂稍定,才轻轻跃下横梁,心想:“早就听闻南宫世家家业败落,南宫不孝子弟流落江湖,不知所踪,原来其中竟是有这般老大的波折。” 当下,走到树林中,自草丛里刚刚抓起冷青,突地听到林外又响起脚步声。 慕容独猛然想起,刚才范长空向南宫鹤禀报说,有不明人物奔屈公庙而来。 慕容独当机立断展动身形,又掠回庙里,提着冷青直接纵身上梁。 冷青被他从草丛里抓出来,倏忽感觉身子腾空,恍如云里雾里,眼里充满了恐惧,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早哭爹喊娘的大叫起来。 这边,慕容独刚刚稳定身形,只听庙外一人大声说道:“青木道长,你说这次主公是为何事所来洛阳呢?” 那青木道人应声答道:“不知道。” 先前那人又大笑着说道:“青木道长,你好歹也来中原几年了,怎地说话还这般生硬没有长进,当真是惜字如金么?” 青木道人“哼”了一声,冷冷答道:“你饶舌,不好!” 那人忍不住,又大笑道:“好,好,我算服你了,哈哈哈......。”笑声里,两人已进入庙中。 接着火光一闪,却是大笑的那人燃起了火折子,随手点燃手里的灯笼。 冷青斜斜靠在横梁上,借着灯光下望,若不是穴道被封,定然会惊叫出声。 原来这两人他今天响午还见过,竟是只拿了一篮子栗子,却给了他一大块银子的青袍道人和那个驾车的黑凛凛华服大汉。 那华服大汉点亮灯笼后,展动身形,四下里疾走一圈,在前殿后殿仔细探查一番,见无其它异状,方回到前殿,坐在一边,摆弄手中灯笼,嘴里嘟囔道:“按时辰算,主公也应该快到了。” 慕容独躲在横粱上,暗叫一声好险。 如果这大汉不是提着灯笼,而是直接去点燃神案上的油灯,一旦发现还有余温,保不准就会跃上大梁查看。 正寻思之际,隐隐约约耳边传来几下极轻的步履声,慕容独心念微动,暗讨:“莫不是这大汉口中的‘主公’来啦?” 步履声快接近破庙时,青木道人和华服大汉两人才发觉有人走近。 两人立马起身迎出庙外,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顶红尼盖的软轿冉冉而来。 抬轿的是两个彪形大汉,身材异常的高大,都生的膀阔腰圆。 二人均皆身穿着青布短衫,却敞开着衣襟,露出毛绒绒的胸毛,满脸横肉透出一股凶悍之色。 这两个汉子行走时,步子极大,一步迈将出去,足足有常人两三步远,却落地轻缓。 须臾,来到屈公庙前。 青木道人和华服大汉一齐弯腰施礼,齐声道:“参见主公!” 轿旁站着一个一身白袍,脚踏黑靴的人,轻轻摆了摆手:“两位不必多礼。” 此人说话的语气虽为平和,但音调与慕容独的语声颇为相似,淡淡的语气中渗含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意。 初时,慕容独耳闻仅仅只有那抬轿大汉两个人的脚步之声,赫然看到轿旁居然还行有一人,不禁面色一变。 听这人说话的语声气调,年纪也就三十多岁左右。 慕容独未曾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孰知竟然身怀落地无声的绝顶轻功! 其实,这份轻身功夫,对于他而言,本也不足为奇。 但在这荒郊野外,陡逢如此年轻高手,亦不免为之惊诧几分,当下凝神瞧去。 他居高临下,视线所及的范围,仅见到那白衣人颈部以下的部位。 山间轻风吹拂,灯光映照在那人斜插在腰间的兵刃上,却是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弧形弯刃。 兵刃长而窄,无鞘单刃,闪烁飘摇的灯光下隐隐泛着蓝光。 正看,只听白袍人问那华服大汉道:“诸葛堂主,洛阳城里最近都有什么异常情况?” 这华服大汉正是“一掌断魂”诸葛英,闻声上前,躬身回禀:“回主公,这些年来‘王府刀门’到一直忠心可嘉。前几年主公吩咐,暗中调查那伙穷叫花子的事,最近小有收获。 “属下们发现这些人中不乏武功高手,其中翘楚,当属昔年名震江南的南宫世家掌门人南宫鹤和京西武林大豪,江湖人称‘京西双侠’的仇海天、范长空二人。” 白袍人“哦”的一声,略感意外,问道:“‘王府刀门’是否知晓此事?” 诸葛英道:“属下未得主公命令,不敢私自禀报。” 沉吟片刻,只听那白袍人冷冷说道:“几个要饭的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既有南宫鹤和‘京西双侠’这等人物混迹其中,可也不能小觑,恐怕和当年南宫雄那老鬼的死也大有干系。 “诸葛堂主,你一会儿率领几个人去城里探看一番,如果发现对方落脚之处,尽量不必打草惊蛇,免得影响我们的大事,去吧。” 诸葛英施礼而退,转身啜口呼哨。随着哨音,自暗处“嗖嗖嗖”穿出来十数条人影,跟着他向远处飞掠而去。 慕容独暗暗思讨,听闻范长空禀报,言道对方人马有十数人,只见这二人单身来此,原来其它人马却悄然埋伏四下。显然对破庙形成合围之势,以防发生不测。这群人行事如此鬼祟严密,谅非善类。 白袍人待诸葛英率人去远,才转向青木道人,说道:“道长,你为人寡言有度,断断不能放松警惕,嘿嘿,王府刀门,王鸬鹚的后人岂是好相与的?” 慕容独耳闻“王鸬鹚”三字,心头一凛。 那王鸬鹚乃太宗年间起义军领袖“大蜀王”李顺的部下干将。 后来,李顺兵败被俘殉难,王鸬鹚率余部在邛蜀山区称邛南王,继续领导起义,失败后流落草莽,朝廷屡次缉拿不中。 至仁宗朝,朝廷仍下‘捕亡令’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追缉其后人。 慕容独暗道:“原来这‘王府刀门’居然是叛逆的后人!” 转念又一想:“这白衣人的武功不弱,竟暗中勾结叛逆后裔,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南宫鹤和逍遥子两人谈话的内容,看着白袍人斜插在腰间的弧形兵刃,瞿然讨道:“难道此人莫非就是李唐后裔,创建‘地狱门’的李龙子不成? “看来南宫鹤隐匿洛阳,早就引起‘地狱门’的疑心。单凭此点,这李龙子的心机便远迟胜过了‘王府刀门’的王伦,算得上是一号棘手的人物。” 心思电转间,隐觉今晚之事太过蹊跷,太过巧合,暗想:“这帮逆贼定是欲叛反作乱,赵宋朝廷和老夫可全无干系,赵恒那老儿尤为可恼。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即叫老夫碰上了此事,却断无不睬之理。” 眼见白袍人低声又吩咐几句什么话,青木道人不停点头称是。 慕容独依稀听得是几句“有不少江湖人物进入河南府......,关于寇府宝物......。” 二人语音断断续续,却是听不甚清。 慕容独当下收拢心神细听,两人已经说完。 青木道人鞠身告退,白袍人转过身,似乎欲进庙内休憩。 慕容独反手摸出一件暗器,寻思:“此人武功极高,进得庙来虽不闻老夫气息,难保不被他察觉这小孩的呼吸之声,需早作防备。” 他有伤在身,自讨并无胜那白衣人把握。若是放在平时,凭他一身武功,遇见这等事情,早现身喝问究竟,岂能躲在暗处设防? 眼见白袍人方欲举步,这时软轿内忽然有人叫道:“事情办完了么?我饿啦,大哥。” 说话人的声音甜美清脆,娇柔中夹着几分婉转和媚。 两个大汉闻声放下软轿,轿帘一掀,走出一个身着彩衣,脚穿平头小花锦鞋的妙龄少女来。 月光下,但见这少女生着一张鹅蛋脸,身材窈窕。头发用一根白玉碧簪绾起,珠花上镶嵌数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圆润润闪光。束腰的绿绸丝绦系,以彩线巧手成蝶。清秀的面目上配着双灵活的大眼睛,秋波一转,嫣然笑道:“大哥,我饿啦。”眼波这么一转,尽显娇憨明媚,极是动人。 白袍人哈哈一笑:“好,好,怪大哥忘了还有你这个小公主没吃饭呢,走,咱们回船上吃饭去。”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温和慈爱,无一丝一毫的阴冷。 少女展颜一笑,娇声道:“总是呆在船上,好令人气闷。我要去城里吃饭,还要和大哥一起走一走,坐轿子也好令人烦心。” 白袍人显然很是溺爱这个彩衣少女,欣然点头应允。 两条大汉各燃亮一盏灯笼,在前引路。四人一轿,向城里方向行去。 望着几人身形消失在夜色里,慕容独才提着冷青跃下横梁,也不解开他封闭的穴道,出庙绕过江雄飞两丐藏身的地方,循着四人一轿行走的方向追去。 他知那白袍人武功甚是了得,不能逼近,便遥遥相随其后,幸好远远可见两盏灯笼忽隐忽现,到不致跟丢。 其时天色大黑,慕容独自不虑对方发现踪迹。 跟了一刻,遥见那两盏灯笼忽地升高,倏忽隐没黑暗中。 慕容独抢上几步,凝目望去。 原来已经临近城下,诸葛英四人一轿却是越城而入。 慕容独原地驻足,停了半响,才走到四人越墙之处。 只见那城墙位于城门西北角,这一带地势偏僻,墙体倾斜约有丈高。 慕容独上下衡量一番,自讨虽有伤在身,也尽可跃过。 正要解开冷青穴道,这时忽听城墙上有人喝道:“什么人在下面?” 却是一队巡城的士兵,正手执刀枪举着灯笼向下瞭望。 慕容独缓缓放下冷青,并不答话。 士兵见是一个老人领着小童,只道是晚归阻在城外的百姓,又呵斥道:“快快滚开了,小心官爷将你们当做盗贼拿了!” 慕容独大怒,几十年来何曾胆敢有人如此以这等无礼言语斥责于他? 这老人手捏一枚毒针就欲射出,但看着士兵走过城头,突然间想起来一人,顿时喜形于色,暗道:“怎地忘了他就在近处驻兵?那叶芝春号称京师第一高手,若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低头看见冷青一脸惊怕的表情,慕容独心中已有计较,思讨:“若得一匹快马,当可半日抵达叶芝春麾兵驻地,老夫有太后颁发捕亡令在手,不怕他不听从号令,此事尚不急办。 “当下之际,先是寻找一处安全所在疗伤为要,这小孩急着回家,莫不如就跟了他去。纵使逍遥子再老谋深算,也定万万想不到老夫居然还敢回来,更加意料不到会躲在这小孩子家里。” 想至此处,慕容独笃定此举稳妥可行,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小子,你莫要害怕,老夫怎会杀你,现在送你回家就是了。” 在树林里被这老人扔进草丛,冷青只道他心生歹念,要弄死自己,心中之畏怖实无法形容。 此刻,不知此话真假,惊恐道:“可,可是我走不动路了。” 慕容独微微哂笑,问明他家路径,原来是在“潘和记”药铺后面巷子里居住,觉得自己这招险中求安的想法又多了几分胜算。两手抱起冷青,双脚略点地面跃过城墙,直奔冷青家里而去。 他受命缉拿逍遥子,早探查明白通往“潘和记”药铺各条路径。 一路上,穿街过巷,尽挑些人稀道路奔走。遇人或窜高、或伏低躲避。 顷刻间,转进冷青家巷弄里。 冷青究是孩童心性,觉得身子忽高忽低,仿佛凭空飞行一般,忍不住问道:“你,你是神仙么?刘三也会飞,他也是神仙么?” 慕容独冷“哼”一声,本待不欲理会,又觉得如若这小孩心中总是害怕自己,恐于自己在此疗伤不甚有利,问道:“刘三是谁?” 冷青道:“就是在街上讨饭的那个臭乞丐啊。” 慕容独心想:“原来是说南宫鹤。”放下冷青,又问道:“你和他很熟么?” 冷青见他和颜悦色,加之猜想此老也许真的是神仙也为可知,心中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惧怕,说道:“他总赖我栗子吃,我看他可怜,也从没受过他一文钱,谁知道他是个大坏人,居然去抢老神仙的银子。他这么坏,我可再也不给他栗子吃啦。” 慕容独本以为,能从他口里得知,关于南宫鹤哪怕星点有用讯息,此刻听他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孩子话,心中无由生厌,轻喝道:“好了,别说了。哪个是你家?” 冷青一惊住口,指着里面,颤声道:“这就是我家了。” 几步走上前,敲门道:“爹爹,我回来啦!”等了一会,屋内并无人答应,显然无人在家。 第七章暴戾恣睢 冷青伸手推开板门引慕容独进屋,点起油灯。 屋中央放着一张木桌和几个木凳,慕容独坐在桌前,放眼打量。 只见木板壁上挂着几件旧衣服,另一间屋中放着两张板床,想必就是冷青爷俩的卧室了,除此再无其它。虽是简陋,屋中打扫还算干净。 他早年落难江湖,风餐露宿惯了,心中到不在意环境好坏,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老夫要在此呆上几天,你可不能透露我的踪迹,这块银子权当酬谢之资。如果你露了口风出去,嘿嘿.....” 冷笑声中,伸掌往身旁的木凳上拍去,咔擦一声,木凳应声碎裂,慕容独续道:“老夫便这般在你的头上一拍,嗯,在你爹爹的头上也这么一拍,你想想,脑袋还能硬过了这张凳子?” 冷青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老人一掌碎凳的威风所慑,还是惊诧于桌子上那锭银子之巨,足足比青木道人买栗子的那锭银子大了两倍不止。 正这当儿,一人嘶哑地哼着一曲淫靡小调,慢慢在巷外走进来。 冷青听到声音,回过神道:“爹爹回来了。” 过了片刻,一个面目猥琐的矮瘦老人推门而入,看见冷青,张嘴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这一天死哪去...”话至中途看到慕容独,立马住口,正想问他是何人,忽瞥见桌上好大一块银子。 矮瘦老人一个箭步窜将过去,一手抓起银子,忙不迭放入怀中,两只常年眯缝的老眼瞪得滚圆,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一般,结巴道:“这...这...是哪里来的?” 慕容独在他进屋之时,便把斗笠拉低,遮住整张脸孔,声音尽量显得平和,轻声说道:“老夫路经此地老病复发,幸得令郎仗义相救,这银子么,乃老夫的酬谢之资,老丈还请收下。” 冷老丈闻听大喜,一迭声的说道:“好,好...” 慕容独声音转为冰冷,森然道:“不过老夫不希望有人打扰,我在这里休息几天就走,你不能让外人知道此事,届时老夫还另有重谢,你明白么?” 冷老丈听得还有重谢,喜笑颜开,忙道:“小人省得,不打扰,不打扰,大爷放心,就算我爷爷自棺材里爬出来问我,小人也绝对不说。” 回头看见冷清愁眉苦脸的站在那,一巴掌打过去,骂道:“小兔崽子发什么愣,还不赶快给大爷倒水喝。” 慕容独进入内室,盘膝坐在床头,摆手道:“不必,你去外面买一些酒菜,孩子就留在这里陪我。” 冷老丈连声应允,倒退几步,方转身出屋,轻轻带上房门,摸着怀里的银子,心里便似喝了蜜样,甜滋滋寻思:“她奶奶的,方才‘翠莺楼’那老鸨子还骂老子是穷鬼呐,嘿嘿...如果当时老子能把这么大一块银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拍,大喊一声:‘爷爷今晚就点小桃红的头牌!’哈哈哈...什么老鸨子、龟公,管教他们都瞪大了狗眼,哈哈...” 兴匆匆往外正走至巷口,冷不防和迎面进来一人撞个满怀,险些摔倒。 耳闻那人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混账东西...”随着话音,啪地一声,脸上被重重扇了一巴掌。 冷老丈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满面凶横的圆脸富商,身后跟着两条手提花灯的魁伟闲汉,正是洛阳城里臭名昭著的恶霸,人称“白眼狼”的白大掌柜。 他身后一个麻脸闲汉抢上几步,抬脚踢在冷老丈屁股上,骂道:“滚你妈的老东西,没带眼睛走路啊,险些败坏了白爷的兴致。” 三人骂骂咧咧向巷里走去,冷老丈心里唾骂不止,见他们停伫在里弄第三间门前,老脸上竟不自禁显出一抹悲悯之色,暗叹:“戚老四又要倒大霉啦,他奶奶的都是春芳那小骚娘们惹的祸。” 遥见那麻脸闲汉上前叩门,板门敲得哐哐直响,屋里却无人声。 另一个闲汉骂道:“妈的,戚老四你死了么?”哐当一声响,板门已然被麻脸闲汉踹开。巷子里穷苦人家都没有庭院,三人直接穿过前堂,径入后室。 屋子里陈设大致和冷青家一般简陋,同样挨墙放着一张板床,床边上站着夫妻两个,男的三十来岁年纪,生的黑瘦,那妇人到颇有几分姿色。 两个突见白眼狼三人闯将进来,都惊得面无人色。男子扑通跪倒,扣头如捣蒜,口里“嗬嗬”直叫,也不知说些什么,竟是哑巴。 白眼狼不耐,一脚踢在男子胸前,将他踢得倒地,喝道:“给大爷滚出去!”两个闲汉挂起灯笼,便上来拉扯。 那妇人却有些胆量,护在丈夫身前,说道:“白大爷,你上次说道只要应允了你,便放过我们,可是今天又来欺凌,是何道理?” “嘿嘿...和大爷讲道理?”白眼狼嘿嘿一阵阴笑,用手捏住妇人脸蛋,坏笑道:“小贱人,大爷上次没玩够,这次再来玩玩,又不是第一次了,装什么淑女?照样从了老爷,自有你的好处。” 妇人满脸凄苦神色,回头看看丈夫,瞬间仿佛下了偌大决心,返身在床头取出一个蓝色包裹,说道:“白大爷赏赐的银子,春芳分文没动,还请大爷拿回。如若大爷真的喜爱春芳,我请丈夫休书一封,春芳自愿跟随大爷入府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的侍奉大爷。只是我这丈夫和春芳自小长大,我少失双亲,多亏丈夫照拂,方得以存活,请不要再为难我丈夫,我们也不敢要白大爷的银子......” 白眼狼不待妇人话落,扬手一巴掌打在妇人脸上,骂道:“贱人,你什么东西,也配进入老爷府邸,老爷玩的女人多去了,都各个跟老爷回家,还不乱了套了?”一摆手,两条闲汉撕住妇人胳膊按倒在板床上。 白眼狼走上去,手抓紧妇人裙摆用力一扯,裙子裂开一大半去,淫笑道:“你这个小贱人,好不识趣,非要老爷动强,嘿嘿,不过越是这样,老爷我愈是喜欢。” 一边说一边撕扯妇人亵裤,但那妇人自几天前在街上被他偶见,率人追至家中惨遭蹂躏,之后日日提防,亵裤裹得甚严,一时之间难以褪下。 白眼狼急怒交加,挥手左右开弓连掴妇人几个耳光。 妇人身子和双臂被两个壮汉死死按住,无力挣扎,只一双眼睛充满怨毒,又不敢出声谩骂。 白眼狼恶名久著,怕万一激怒了他祸及丈夫。那妇人小时也生于书香门第,虽家道败落,但颇有心计。 自那日后,妇人日思夜想善策,害怕白眼狼再来纠缠,方才那一番说辞就是几天来苦虑之后的决定。 谁知纵是她忍辱屈身,仍不能避免暴孽厄运。 那黑瘦男人一直呆怔怔跪着,脸上尽是恐惧无奈之色。 从小到大,他便是连一只鸡也没有杀过,猛然间再也忍受不住,口中“嗬嗬”怪吼,拾起一件物事倏忽向白眼狼头上砸去。 白眼狼猝不及防,打个正着,疼的立时怪叫一声。 原是那妇人被按住时掉在地上的蓝色包裹,几块碎银骨碌碌滚在地上。 黑瘦男人接着扑身而上,双手乘势扼住白眼狼脖颈,嗬嗬吼叫,神情甚是狞怖。 两条闲汉初时呆愣了一下,不想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居然敢打老爷,待见他扑上来,才松开妇人,双双抢上。 麻脸闲汉自后用力扳住男人脖子向后拉拽,另一人自墙角取过一根木棍,当下狠命击打男人脑袋。也不知道是打了第几下,木棍“咔嚓”断折。 男子缓缓松开双手萎顿于地,两眼向上睁得大大的,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了。 白眼狼咳咳咳数声,才得喘过气来,骂道:“你奶奶地,竟是想掐死本大爷。”恨恨地照着男人胸膛踹下,他挟怒落脚,使尽力量,只几脚下去,男人嗬地一声,立时毙命。 两个闲汉急忙拉住白眼狼,一人惶急道:“老爷闹大了,出人命啦!” 白眼狼“哼”地一声,不以为然的呵斥道“狗奴才,慌什么?这穷鬼的命,值几个钱?” 蓦听一声悲嚎,妇人扑倒在丈夫身上,放声大哭。 白眼狼被这一闹,兴致顿减。可是见那妇人哭号之际,肩头耸动,极是动人。陡然兴致又生,使个眼色,两个闲汉架起妇人直拖回床边。 那妇人涕泪横流,双眼瞪视白眼狼,凶狠狠道:“苍天如有眼,愿小妇人化身厉鬼,一口口噬此恶人之肉,哈哈哈.....。”蓦地里,仰头嘶笑三声,“格”地一响,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竟咬舌自尽。 白眼狼纵是作恶多端,这一下也骇了一怕,退后两步。 本是来寻欢作乐,不虞竟是这般扫兴,这恶霸心中老大怨气,恶念顿生,心想:“小贱人宁死也不成全老子,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大爷心狠,斩草需除根,可留不得罪证,否则后患无穷。” 转身命闲汉放火烧了屋子,迈步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边,忽见一人靠在前屋板壁上,看到他走出来,惊叫一声咕咚跌倒,自怀中滚出一大锭银子来,却是冷老丈。 第八章贪夫殉利 原来几日前,白眼狼率人来此作恶,恰被冷老丈碰巧窥见。 这冷老丈一生穷困,无妻无子,冷清也是他晚年捡拾而来的孤儿。 他得了那日偷窥的便宜,又看见几人停住在戚老四家门外,知晓白眼狼定是又来逞凶行淫,禁不住龌龊心理作怪,悄悄地尾随三人进了屋子。 本拟可以像上次一样大饱眼福,不料接二连三目睹白眼狼行凶杀人的狠毒手段,冷老丈早吓得身如筛糠,欲待逃走,却浑身打颤,无力动弹。陡见白眼狼出来,再也支撑不住,骇的跌倒地上,连那视如性命的银子滚了出去,都不敢捡起。 白眼狼初见有人,惊了一跳,待见是冷老丈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被这老儿窥见了此事,难保不泄露出去,图增麻烦。看来这老儿的性命,留之不得。”灭口恶念甫生,脸上马上显出一股凶狠神色。 冷老丈再笨,也看出不妙,急急道:“白大爷饶命,小...小老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眼狼方欲要结果了他性命,突地想道:“这般杀人放火,毕竟不是小事,恐有后患,何不诬赖在这老儿身上?”当下扶起冷老丈,一改凶容,笑道:“老人家,我怎么会要你的命呢?这戚家小贱人不识抬举,大爷势必要教训于他。但大爷我看老丈却是识得大体,谅不是如这戚老四一般不识趣。只要你听从大爷吩咐,不但性命无忧,大爷还重重赏赐你一些金银,到时你也不必偷偷看人家云雨行欢,自己尽可买个娇娘,天天搂着抱着,岂不美哉?” 冷老丈点头不迭,连道:“大爷说的是,说的是...”心想:“遮莫真是因祸得福?想来这恶霸,也无非是叫自己做个伪证之类的事来诬陷戚家,他奶奶地,戚老四这么多年可没给老子什么好处,若是因这事能得一笔金银,可真是意外之财,嗯...老子今天时来运转,回家既得银子,出门又逢好事,真是双喜临门。” 这市侩老人愈想愈觉如此,身体竟生出偌大力量来,俯身捡起掉落的银子,眉开眼笑,弯腰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老儿一定照办,若是言口不一,管叫小人爷爷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 一夜之间,冷老丈两次抬出棺材里的爷爷来誓愿,不知道他爷爷地下有灵,会不会真的爬出来掐死这无良老儿。 白眼狼喝止住正要纵火的两个闲汉,招手叫麻脸闲汉过来,取出五十两大银两锭给他,附耳吩咐一番,那闲汉领命而去,临走时看着冷老丈的表情极为古怪。 白眼狼又叫剩下的闲汉拾起屋内散落的碎银,赏给冷老丈,拍拍冷老丈肩头,说道:“这些银两只是前期给你的酬劳,以后还会给你更多,你要明白,大爷就是仅仅拿出这点碎银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给大爷办事呢!” “那是.....那是......”冷老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中居然会有这么多银两,生怕白眼狼反悔,紧紧捂住口袋,急道:“大爷叫小老儿做什么事,请尽管交代,小老儿死而无憾。” 白眼狼眼里掠过一丝阴毒,低头寻思,许久,才阴狠狠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会官差来时,你什么也莫要说,只需乖乖地和他们去府衙一趟。但你无需害怕,大爷明个一早把一切安排妥当,保管你毫发无伤地大摇大摆走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拿着一大把的银子,过那种有钱人,神仙也似的逍遥生活,怎么样?嘿嘿...” 冷老丈两眼发光,脸色涨的通红,不禁心驰神往,心底竟暗暗感激戚老四一家来,若不是戚家两口死于非命,哪来他富贵后半生的甜美滋润? 白眼狼嘿嘿笑声中,只听得巷子口一阵喊声,麻脸闲汉引着十二三个做公的抢将进来。 为首的正是府衙高都头,当下指着冷老丈一挥手,早有做公的上来绑了,拽扯出去。冷老丈虽得白眼狼事先嘱咐,也不禁吓得呆了。 那高都头站在外屋瞥到内室惨状,吃了一惊。 白眼狼连忙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见过都头,请里屋说话。” 高都头慌忙答礼,白眼狼借着他抬身之际,顺手塞了他手里两锭大银。 进了内室,白眼狼低声道:“一切事宜还需都头周旋。” 高都头忙道:“这哪里使得?方才白掌柜差人报案已经赏赐了兄弟们,再说这老儿偷了贵府银子,兄弟职责所在岂敢怠慢,即刻召集人手赶来...”看了一眼屋内,又道:“可是....这....这怎么出了命案?叫兄弟如何回禀?还请白掌柜见告。”说话间,已收起两锭银子。 白眼狼稍稍整理思绪,成竹在胸,指着戚老四尸身,说道:“那老儿和这戚家穷鬼偷窃了本府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唉...” 说到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领着人赶来做捉贼时,正碰上这老儿欲待非礼这妇人的兽行。我当即出声喝止,谁知他穷凶极恶,便用木棍来敲打我的头...”说着摘下头巾给高都头看,头顶被戚老四银包掷打处,血迹隐然可见,又说道:“多亏我手下两个及时赶到,这才制住这个老家伙,不然恐怕在下亦遭这老儿毒手。唉...可惜那妇人羞愤难当,竟然咬舌自尽了。.” 高都头明知其中有诈,想那老儿偌大年纪,怎能偷得了仆役闲汉众多的白府银两?杀得了戚老四这般壮年汉子?又怎敢用木棍敲打洛阳一霸之头?但熟知白眼狼和通判大人的关系,岂能为此等贱民得罪通判大人?况且几年来,委实没有少受白眼狼的贿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怕他少给了银两不成? 果然,白眼狼俯身低声道:“明早在下亲至贵府,略表酬谢,还请都头尽力!” 高都头道:“白掌柜客气,戚家刁民如此胆大妄为,敢于偷盗尊府,合该当有此厄报。那老儿恁地凶残,谋财害命自当严惩,明早还烦请白掌柜辛苦一趟,需亲自向大人禀告,届时兄弟全力周全。” 当下率人押着冷老丈一路奔府衙来,命人取一面枷来钉了,直接押去死囚牢里监禁,待明日大人升厅问罪。 却说冷老丈下到死囚牢里,寻思:“白大爷只说乖乖地跟了来府衙,怎地还枷了,单独押在死囚牢?”正隐隐生惧,只见一个牢子打开牢门走进来,身后跟着那麻脸闲汉。 冷老丈大喜,忧惧之心立去,叫道:“大爷可是来放小老儿出去?”那麻脸闲汉取出一锭小银给了牢子,道谢通融之便。 牢子早得都头吩咐,笑道:“奉都头之命,将这老儿来此单独关押,原是方便兄弟们便宜行事,白爷恁地客气。”称谢去了。 麻脸闲汉自怀里摸出一锭大银,足足有五十两去。看得冷老丈眼也直了,只见那麻脸闲汉伸过手来,竟是把这锭大银放进了自己怀里,惊喜道:“这...这是做什么?” 麻脸闲汉道:“这是白大爷赏给你的,记得明早到得堂上无论大人怎样喝问,都要一口咬定是你和戚老四偷盗了白府的银两,咱们先抓住了你,一起去拿戚老四见官,可等咱们到了他家里时,戚家夫妻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白大爷早已安排妥当,你自无需害怕。” 冷老丈一听和自己猜测一样,果然是叫自己诬陷戚家,忙道:“记下了,记下了,小老儿明白...” 此刻,只觉怀里的那锭大银仿佛一块火烙,滚烫的浑身直欲将喷出火来,又唯恐麻脸闲汉改变主意,苦于双手枷了,不能亲手捂着,巴不得他立马离开,赶紧接着说道:“请快快回去禀告白大爷,小老儿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绝不敢误了他老人家交代的事。” 麻脸闲汉冷笑一声,凶巴巴说道:“误了白爷的事,你就是想要性命,也是不能。”转身出门而去。 这一夜,冷老丈辗转不寐。忽而遐想日后富贵生活,左妻右妾;忽而担忧牢子见银起意,前来抢夺。 这般反复思想,渐渐天边泛亮,才安下心来。想到只要在大堂上诬陷了戚老四一家之后,一切美梦即可成真时,不仅毫无倦意,反而精神抖擞。 突然间又觉得那麻脸闲汉教自己所说的证词,未免有些过于简单,既然自己白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应该琢磨一番生动形象的说辞来取悦白眼狼,说不定白眼狼一高兴还能多赏些银两。也说不定因为这次自己表现良好,下次再有这样的美事,白大爷还会想着找自己做证人呢! 于是,凭着混迹市井几十年的无赖积累,开始搜肠刮肚的冥想。蓦听开门之声,几个公人涌进。冷老丈揉揉眼睛,只见日光晒进牢房,原来他潜心琢磨,不知不觉间天光早已大亮。 几个公人前后押着他直奔公堂而来,路上听几个公人说话,留守大人去了东京多日,主审乃是推官大人。 那大人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二十几个。把冷老丈拿到当面跪了,白眼狼和昨夜那两个闲汉也站在侧边。 厅上推官大人喝道:“你这厮,本是当地百姓良民,如何却去做下这等邪恶之事?” 冷老丈看麻脸闲汉向自己点头示意,想起昨夜他的一番叮嘱,顿时安下心来,说道:“回禀老爷,小人一时愚蠢,被那戚老四煽惑良心,见财起意,偷盗了白大爷府上的银子....” 他本拟好了一番细致精微的说辞,正待竭力表现,陡听那大人打断他话语,喝道:“偷盗之罪先且不论,如今连害两命,手段恁地凶残!今被擒来,有何理说?” 冷老丈胸中有底气,并不慌忙,只是打断了自己苦想的一番生动说辞不能邀宠,未免可惜了。 但大人喝问,不敢不答:“小人被白大爷领人拿住,只好招出戚老四来,白大爷便押着小人去戚家,等咱们到了那里,戚家两口早已经死去多时,却是和白大爷无关,望大人明鉴。” 说完眼望白眼狼,只等他出来证明自己所说属实,那便大功告成。无非判罚自己一个偷盗的罪名,以白眼狼的势力,还不轻而易举的就打通关节,获得无罪释放?荣华富贵指时可待,想着想着,冷老丈不由微微而笑。 却听那麻脸闲汉冷笑一声,突然走过来,弯腰扯开他衣襟,便从怀里滚出大大小小的十来锭银子,日光斜照,甚是显眼。 这时,堂外站着十几个围观的百姓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惊呼声。其中有些识得冷老丈,本不相信他有胆量会做出这等大恶事来,料定是被白府栽诬陷害,均感义愤,却无人敢言。 高都头走出排列,捡起最大一锭银子,问道:“这些银两哪里来的?是白掌柜给你的么?” 银两滚了一地,冷老丈的确吃了一惊,但见白眼狼满面微笑,心中想道:“莫非此举也是白老爷暗中安排的一步?可不能承认受了白大爷银子一事。”想到这,急忙答道:“这些银两都是小老儿自己的,官爷如若不信,请问白大爷便知。” 高都头拿着银两,先是走到厅门让众人看个清楚,又转回白眼狼身边,问道:“白掌柜,这是贵府银两么?” 白眼狼躬身答话:“回都头,正是本号失窃银两。凡本典当商号的银两,三十两以上的都会在下角处烙印个小小的‘当’字,以示和其它商铺的区别。”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老儿和那戚老四偷窃了本商号银两,想是分均不公,起了争端,失手打死了戚老四,唉...”当下把昨夜在戚家内室,对高都头所编造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在大厅上复述一遍。述说过程中,也摘下头巾给众人看,只不过被戚老四用银包打破的地方,已经包扎裹好。 未了,白眼狼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正气的说道:“要是能早到一步,怎容得这老儿如此作恶?只可怜了戚家......唉......”似乎哽咽难言,连连哀叹。 高都头不再问话,把银两呈上,退回排列。他方才在厅门展示,人人的确看得清楚,那锭足足有五十两的银子下角处,果真有个小小的‘当’字。 众穷苦百姓,能见一次这么大的银两已是难得,看冷老丈怀里藏了如此巨银,登时大哄。方才又听了冷老丈并不是在酷刑之下所言的一番供词,先前生疑之人,不由信了几分。 那推官大人拍案而起,喝道:“ 这下如何说得过!你分明在盗得银两之后,因分赃不均而谋财害命,现下人赃俱获,怎地是虚?” 冷老丈猛地懵住,吃吃道:“白大爷,你...你...” 白眼狼昨晚一夜之间,早就上下都使了银钱,高都头叫道:“你这无赖老儿,不打如何肯招?” 那推官大人所得银两最丰,闻言即道:“说的是!”喝叫一声:“打!” 左右公人把冷老丈掀翻在地,哪里由他分说?几棒下去,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晕过去。 高都头叫人用冷水泼醒了,喝问:“你这厮可是招了?” 到了此时,冷老丈始才明白受了白眼狼糊弄,但如若不认,怎打熬得过?一时间愧悔难当,惊惧交加,颤声道:“小老儿招...招了!” 当案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过来画押,当众宣读一遍,大意和冷老丈与白眼狼二人说所无二,只不过白眼狼所言的那一番话,换成了冷老丈自己招认的供词,之后由高都头拿了招状叫围观众人都画了押做见证。 众人以前围看府衙审案从未经过此举,不明何意,均是惶遽。但见高都头面色铁青,目光逐个瞪视,再说招状句句供词也的确无有不实之处,便各个战战兢兢画了押。 冷老丈自被押去死囚牢里,十几个牢子分左右而立,高都头坐在长凳上,把手指道:“老儿,认得我么?” 冷老丈不敢应声,高都头道:“老儿,记得到了阴间可别赖本都头害你,只怪你自己贪财,方遭此横祸,哈哈哈...” 众牢子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冷老丈刚觉不妙,两个牢子擎起他矮瘦的身子,同时用力抛出。冷老丈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惨叫声中,一头撞在牢墙石壁上,头骨尽碎。 一个牢子上前用脚踢了踢冷老丈,见他动也不动,确定气绝,嘻嘻笑道:“昨晚就该弄死了这老儿,倒是省了今日许多麻烦。” 高都头道:“这事的奥妙,岂是尔等能明白得了?留守大人钱史相那是什么身份,乃吴越王族,自归顺我朝后,皇恩圣宠,焉能用金钱买通?是以必须乘着史相在东京这当儿,公开审讯,如今这死老儿招状已成铁证,便万万留之不得了。万一史相回来,这老儿叫起屈来,岂不糟糕。咱们做了他,这叫死无对证,一会儿禀告上去,就说犯人畏罪撞墙自尽,史相就算回来后,闻之纵有疑窦,也不会为了一个贱民而开罪通判大人不是?” 众牢子拜服,齐声赞道:“都头高明!” 高都头道:“嘿嘿...你们这次还少得了银两么?这叫闷声发大财......咦.....”突见到地上亮闪闪一块东西,却是冷老丈藏在怀里的一块碎银,想是藏在里怀深处,方才在厅堂上没有掉下,被两个公人擎起时才滚出来。 一牢子捡起,呈给高都头,说道:“死人东西,恐不吉利。” 高都头道:“放在他这贱民手里当然不吉利,在大爷手里就遇凶呈祥了......”揣进怀里,一脸得色的笑道:“兄弟们喝酒去,‘翠莺楼’那小桃红的唱曲可勾魂的很呐!哈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地出了牢房,一缕日光透过铁窗映照在冷老丈血肉模糊的脑袋上,映衬得整个牢房都阴森森地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 第九章彩衣少女 冷青收拾好行李等了半天,也不见爹爹买酒菜回来,又饿又怕,找了点残羹剩饭,胡乱吃了一口,偎在床角,望也不敢望慕容独一眼,渐渐倦意侵袭,隐隐约约听着巷子里的吵闹声中,蜷曲着睡了。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只见慕容独仍旧盘膝坐在床头,但头顶不知为何,现出一团淡淡的水气。 却是慕容独运功疗伤了一夜,耗神甚巨,汗湿重衣,内力所至都化作了蒸汽。 冷青暗暗咋舌,庆幸自己昨天乖乖听话,看来这丑陋老人真是神仙,不仅坐着睡觉,头上还仙气缭绕,不由俯身拜倒,虔诚祈祷起来。 慕容独缓缓收功,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通体舒泰,内伤已痊愈七八,睁开眼,奇怪问道:“你这小孩子,在干什么?” 冷青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在祈求老神仙保佑呀!” 慕容独性格虽然阴冷,但见他当真视己如神,也不禁觉得好笑,手捋灰须,问道:“保佑什么?” 冷青叩了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保佑我每天都能卖好多好多的栗子,那样的话,爹爹就不会骂我打我啦。” 慕容独道:“以后你不用卖好多好多的栗子,你爹爹也不会骂你打你了。” 冷青不信,摇头道:“你骗人。” 慕容独冷笑一声,那戚家距离冷青的家,本就不远,昨夜白眼狼和冷老丈的一言一行,岂能逃过了他的耳目? 只听得几句,以他的阅历便已明白大概,冷冷对冷青道:“你爹爹贪财好利,恐怕再也回不来啦。” 冷青奇道:“为什么?” 慕容独不愿和他啰嗦,心想:“此地发生命案,不宜久留。眼下伤势已无大碍,余伤却是难以驱尽,需另觅地方疗养,挨过两三日去当可痊愈。” 当下起身便向外走去,看到冷青一脸虔诚依旧跪在地上,想到若非这孩童恰好闯进药铺,自己此时已然毙命逍遥子棒下。 虽说偶然,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冷老丈落入狼虎公人之手,怕是性命难保。 想到这,停下脚步,慕容独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里,身形闪动,出屋而去。 冷青莫名其妙,见这丑恶老人突然离去,不仅不感欢喜,心底深处竟隐隐有些不舍,把银子往怀中一揣追出去。 慕容独身形一晃,隐没在巷口。冷青追到巷口,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慕容独身影? 冷青便走到巷口一个弓腰曲背的老汉身前,问道:“张爷爷,你看到我爹爹了么?” 那张老汉是巷里多年的老邻居,伸手抚摸冷清的头顶,半响,却叹息着说道:“唉,苦命的孩子。”蹒跚转回家里,紧紧闭上板门。 冷青大是纳闷,惦记怀里的银两,转身回家准备放进老爹储钱的泥罐里。 路过戚四叔家门前,但见板门大开,几个做公的正在屋子里收拾什么,便忍不住伸头瞧去。 就这么一探头,已给一个做公的瞥见,大声喝问:“兀那孩童,看什么?” 冷青一惊,拔腿就跑,胳膊一紧,已给一个做公的抢步抓住,叫道:“哈,原来这小子就是那谋财害命的冷老儿的儿子。” 冷青叫道:“抓我干嘛,松开,松开,快松开。” 那做公的笑道:“你爹爹杀人啦,在府衙的大牢里,已经畏罪自尽了,小子,一会儿你赶紧去衙门里收尸罢。” 冷青“呸”地怒道:“你爹爹才杀人了呐。”张嘴一口咬在那做公的手上。 那做公的“哎呦”叫了一声松开手。屋子里几个做公的也涌将出来,见状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做公的恼羞成怒,骂道:“妈的,小崽子还挺横!”一巴掌打在冷青脸上。 冷青一个趔趄,头正撞在巷子墙壁上,登时昏晕,怀里的银子掉在地上。 那做公的一把捡起,骂道:“奶奶地,这冷老儿还在家里面窝藏了账银。兄弟们,咱们搜搜去,瞧瞧这老家伙究竟窝藏了多少赃物。” 一伙人如狼似虎的到了冷老丈家,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把泥罐里一些零碎散银都揣进怀里,见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拿的了,便砸个稀里哗啦的,才到戚老四家里收殓了尸首,打道回府。 待冷青晕晕乎乎的醒转,众做公的早去了。 小巷内只居住了六七户人家,其中两户的板门半开,有人探头观看,见冷青站起,慌忙关了。 冷青踉跄着来到戚家隔壁,拍打板门,叫道:“王三叔,开门,开门,你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我爹爹怎么了?”拍打良久,隐约听得屋内王三叔不停的叹气声音,却无人应声。 冷青又去拍打另一家板门,巷子里几家住户,都晓得昨夜的事情,但人人碍于白眼狼的淫威势力,躲避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出头仗义直言? 冷青突然想起刘三,昨天眼见他飞上了药铺的屋顶,应该和那个丑恶的老人一样,都是神仙。既然是神仙,一定神通广大,必能知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上跑到大街上,可是找遍了街头巷尾,不仅没有看到刘三,整个洛阳城里竟是一个乞丐的身影也无。 如此奔走大半天,冷清饥累交加,坐在街边越想越是无助,哇地哭将起来。 猛地,屁股上被踢了一脚,身后有人骂道:“兀你这小孩,家里死人了么?大中午的在老爷店门口穷嚎什么?晦气,真是晦气。” 原来他六神无主地坐在一家酒店的门外,刚才心里惶苦,还不觉怎样。此刻闻着店内飘出的饭菜香气,肚子“咕噜咕噜”鸣响,更加饥渴难耐。 那店主又骂道:“他妈的,原来是个讨饭的小花子,快快给老子滚远了去。” 这家酒店也不甚大,店堂疏疏摆着几张板桌。虽是正午时分,店中也就两桌客人。 店主正喝骂之际,偏里一桌的客人叫道:“店主人家,你叫那小孩子过来。”声音娇柔和媚,是个女孩子。 冷青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女郎一双灵动幽深的大眼睛正望过来,竟是昨夜在屈公庙外见到的那个彩衣妙龄少女,两条铁塔般的大汉和白衣人却不在身边。 店主登时一怔,吃吃道:“客官,这……,这……” 彩衣少女皱眉道:“我说的话,难道你没有听清楚么?” 店主给她这么一叱,心头一怕。只觉得这少女年纪虽轻,但不知怎地皱眉之际竟隐隐然渗露出一股威凛之气咄咄逼人,慌忙把冷青拉到桌旁。 冷青只道自己昨夜藏身在屈公庙大殿横梁上时,被少女看破,登时吓得脸色大变。 那彩衣少女轻声道:“小兄弟,你不用害怕,姐姐请你吃饭。嗯,你爹爹妈妈呐,你为什么要讨饭呀?” 店主人松了一口气,暗讨:“原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雏,嘿嘿...看模样衣着倒是个有钱的主,一会儿结账的时候得好好的宰宰这头雏羊。” 冷青听了少女的话,随即放下心来,心想自己高高趴在横梁上,她也原本看不到。 听到她问“你爹爹妈妈呐”这句话时,不禁眼圈一红,又要哭出来,拭泪道:“爹爹说妈妈早死了,爹爹也不见了,姐姐你看到我爹爹了么?” 彩衣少女笑道:“原来你不是乞丐,只是找不到爹爹啦。小兄弟你别哭,姐姐请你吃饭,吃完了你赶紧回家,说不定你爹爹正在家里等你呐。” 冷青看那少女一身彩衣,明媚照人。低头看看自己,原本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衫,经过一晚的折腾显得脏兮兮地,确实浑如一个讨饭的乞丐,比之刘三一身的百结鹑衣尤为污秽,不禁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不吃,姐姐,我身上太脏啦。” 他嘴里说着不吃,却突然伸手抓起桌上两个馒头,转身向店外跑去,对彩衣少女道:“,姐姐,我回家找爹爹去。” 彩衣少女“扑哧”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孩挺好玩。”拍拍手,便站起身也向店外走去。 刚走到店门,店主人连忙跑过来,拦住少女,双手一伸,说道:“客官,您的这一桌酒菜,一共一两银子二钱,小店本薄利微,概不赊欠。不好意思哈,请您现银结账。” 彩衣少女“哈”地一声,奇怪问道:“结账?结什么账?我从小到大,吃饭从没听说过要花银子啊?你们这里的风俗真是好生奇怪。” 店主一听,嘿,我靠,敢情是个吃白食的。怪不得这少女一个人,就叫了一大桌子的酒菜,还慷慨地邀请那个小叫花子同吃。 眼见彩衣少女就要走出门外,一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手抓住她衣袖,叫道:“你……,还没结账,你不能走。”一只手伸到背后摆动,示意店小二赶紧过来帮忙。 彩衣少女秀眉微蹙,彩色衣袖轻轻拂动,玉手隔着衣袖,蓦地抓住店主手腕,顺势振臂挥出。 呼地一声,那店主滚圆的身躯从店门直飞了出去,跌在街心,直摔得杀猪般惨叫。 “嗨,姑娘好俊的功夫!”另一桌的客人忍不住大声喝彩。 那客人始终闷声喝酒,此时一站起身,却是个身长七尺,浓眉大眼的年青汉子。 彩衣少女回首一笑致谢,走出门去。 年青汉子离桌叫道:“请姑娘稍等。” 方待出门,店小二一把扯住他臂膀,叫道:“客官,你...你还没结账,莫非也是要吃白食么?” 这小二见识了那彩衣少女的生猛手段,不敢前去拦阻,可再不能让这个汉子也溜走。要不店主怪罪下来,恐怕这个月工钱就得泡汤了。 年青汉子反臂挣脱,瞪眼道:“小二哥,你还真说对了,小爷就是个吃白食的,哈哈哈...”双手按在店小二胸前一推,喝道:“滚吧!” 那店小二身子陡然向后摔出,喀喇喇一阵响声,撞翻了两张桌子,哎吆哎呦呼痛。 年青汉子哈哈大笑,出门快步撵上彩衣少女,抱拳道:“姑娘,你好!” 彩衣少女停下,白了他一眼,蹙眉道:“干嘛追我?要银子么?姑娘可没有。” 年青汉子哈哈一笑,洪声道:“在下和姑娘一样,也是个吃白食的,分文没有。不过见识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得紧,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彩衣少女道:“你这人大惊小怪,我这算什么功夫?我大哥才叫厉害呐,如果刚才是他出手的话,那个死胖子就不会这么惨。大哥曾说过这招‘拂云手’不是把人摔倒,而是要摔得人折三个筋头,落地不倒才算练成。” 年青汉子悠然神往,喜道:“在下平生最是敬重英雄好汉,不知姑娘能否替在下引见令兄么?若能结识这等高人,狄某此行不虚!” 彩衣少女凝目看他半响,摇头道:“不能,我大哥不会见你的。再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玩,也不会为你引见。如果你想学功夫,乘早收了这份心思,我们家从来不收徒弟。” 年青汉子脸色一红,寥寥几句话,他已经感到这少女心地单纯,全无世俗阅历,却不料给她窥破私心,讪讪笑道:“在下从小立志拜访天下名师,要学的一身好武艺,方才冒昧,让姑娘见笑了。” 彩衣少女抿嘴一笑,伸手掠了掠额前秀发,微风轻拂,日光下俏丽嫣然。 年青汉子心头怦然一动,只听少女说道:“我不和你说了,出来好长时间啦,待会被大哥发现了,要骂我的。”话未说完快步离开,最后一个“的”字落下,人已经走远。 年青汉子跟了几步,停下叫道:“在下狄汉臣,不知,不知姑娘...”犹豫了一下想请教那少女芳名,终是没能好意思出口。 依稀听着少女“哧”地一笑,仿佛说道:“这人真是奇怪,我又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目送那少女转过街角,青年汉子呆然凝立,一时间心中空落落地怅然若失。 原来这汉子名叫狄青,字汉臣,乃汾州(今山西)人士,年方一十六岁,但生的魁梧俊美,便如二十三四岁的壮汉一般。 前些日子兄弟二人因于乡人斗殴,失手伤人,被官府缉拿。狄青独揽过失,逃出家门,一路流亡来至河南府。 这日午间到了洛阳,腹中饥饿在酒店用食,见那彩衣少女身手了得,遂生结纳她父兄师辈之心。 但那少女虽不通世俗礼法,人却极为聪慧,出言点破他真正用意,狄青自不好赖着脸皮跟随。呆立半响,摇头叹息一声,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逛到傍晚想找家客栈投宿,苦于银钱早已用光,知道客栈大都是先收取一定的银两存放柜台,自不能如中午一般吃白食。 正烦躁间,忽见前面几丈外一家当街铺子门板损坏,屋内黑漆漆的,似乎无人居住。 狄青大喜,走到那铺子之旁,模糊得见,屋内高高一个柜台,屋顶塌露,地下满是碎泥裂木,鼻端淡淡闻得一股草药的味道,看来是一家荒废的药铺。 狄青奇怪,心想:“这铺面在城中心,正是好地段,怎地竟是无人经营?”跨过门栏,也不进入内室,在墙角避风处,用破木板铺陈一番躺了下来,眼睛自屋顶的破洞望将出去,正好看见天边渐渐显现出来的星星。 幽蓝的天幕下,点点的繁星好似颗颗闪亮的明珠。 狄青脑海里突然泛显出彩衣少女的那双明亮灵活的大眼睛,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心中想道:“唉,只怕这星星的璀璨也不如那姑娘的眼睛闪亮。” 不由脸露微笑,想起那少女掠发浅笑时的俏丽,又不由心中黯然:“我一个亡命之徒,竟瞎想甚么?”忽而微笑,忽而叹息,一时思潮起伏,颠倒难眠。 好容易闭目睡去,忽听得隐隐有人开窗的声音。 狄青一惊而起,以为官府公人发现了自己踪迹,摸进来缉拿,顺手拾起一根断木看去。 只见窗边探出一个小脑袋,一人正吃力的往里爬着,竟是中午在酒店门口哭闹的那个孩童。 第十章芝焚蕙叹 冷青看到屋内有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失手掉进屋里,顾不得疼痛,颤声问道:“谁?” 狄青道:“我!”说完,想起这小孩也不认识自己,忍不住哈地一笑。 冷青听到笑声,吁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哦,原来不是鬼,吓死我啦。” 狄青笑骂道:“你才是小鬼头呐,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嘛?无端扰了小爷的好梦。” 冷青瘪嘴道:“爹爹不仅没回来,官老爷还砸烂了家里,而戚四叔家又死了人,我一个人好害怕,就跑出来看看老神仙回来没有?” 狄青道:“胡说八道,什么老神仙?你爹爹干嘛去了?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想起白天那个公人说的话,冷青低声道:“官老爷说我爹爹杀了人,在大牢里自尽了,他们骗人!” 狄青一怔,暗想:“原来他爹爹杀了人,这小孩够可怜,妈妈死了,爹爹也自尽了。”又想到自己如今为了躲避官府追捕而浪迹天涯,一者流亡,一者丧家,也可算是同命相怜了,招手道:“你过来,别害怕,哥哥搂着你睡。” 冷青大喜,说道:“哥哥你是好人,白天那个官爷就坏得很,打得我头现在还很痛呢,鼓老大一个疙瘩...”边说边向碎泥裂木迈步上去。 突听有人叫道:“小子,不要走过去!” 狄青眼前一花,一人已抢进门来。 狄青下意识挥手一棒击去,喝道:“什么人?” 那人伸手一把抓起冷青,说道:“你这小孩不要命了?”一边挥手隔开狄青打来的木棒。 狄青只觉虎口剧痛,木棒脱手飞出。 那人把冷青放在墙边,转过身对着狄青冷冷问道:“你是何人?敢对老夫无礼!” 狄青惊魂未定,他自幼习练兵器拳脚,颇有些见识,见这老人随手一隔之力竟如此巨大,实是极高明的武学功夫,心下钦仰不已,抱拳施礼,恭声答道:“在下姓狄名青,字汉臣,适才鲁莽,请前辈恕罪。” 那人听他语气恭谨,冷“哼”了一声,转回身燃起火折,蹲在地上摸索什么东西,另一手取出一只皮囊放在身边,不断捡拾地上的一些物事放入囊中。 冷青模模糊糊见他灰衫竹笠,声音冰冷熟悉,由惊转喜,叫道:“神仙!你是神仙,老神仙,你回来帮我找爹爹吗?” 这老人正是慕容独,却是回来搜集昨日和逍遥子拼斗时洒下的暗器。那暗器无一不是百炼而成,尤其暗器上所浸的剧毒更为稀贵,寻常人只要碰上,沾血即亡。 他本来不抱有能搜回的希望,只是若要重新炼制这暗器,仅采集毒物配制一项,就需要几年时间,实在忍不住,便抱着侥幸的心理,捱在夜深人静时过来查看。 逍遥子洛阳卖药多年,医人无数,声名显著,素为市井豪绅尊崇,虽然药铺空废,就连那些逞凶使狠的公人,日间得到禀报前来查看,也是在门外巡视,却不敢擅自闯入乱动,何况市井小民? 是以,慕容独除了找寻不到射中逍遥子的那一枚毒针,其它暗器一件不少的搜集了回来,一时欣喜逾恒,站起身对冷青说道:“小孩童,你爹爹回不来啦。方才你如碰上这暗器可就没命了,先前你救过老夫一次,老夫也救了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冷青觉得凭他的神通,一定能找回爹爹,扯了扯慕容独衣襟,仰头道:“神仙爷爷你就帮我找找爹爹,好吗?” 慕容独欣喜之时,也不挣脱,反而俯身说道:“你爹爹在府衙的大牢里呐。”随即把昨夜所闻,简略的述说一遍,虽非亲见,大致情形竟丝毫不差,未了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再找啦。” 冷青虽然年幼,可也明白了爹爹是真的出事了,忍住眼泪,问道:“你是神仙,你为什么不救戚四叔和我爹爹呢?” 慕容独冷笑:“老夫为什么要救他们?” 狄青听至此处,愤怒异常,他见慕容独功夫厉害,原本以为他是一位世外高人,不曾想竟是如此冷酷无情! 狄青再也忍不住心火,喝道:“前辈武艺卓绝,就算恼恨那老儿贪利忘义,但怎能不救戚家两口无辜良民?真是枉了前辈一身的好本事,嘿嘿...” 慕容独回身瞪视他,立掌如刀,愠声道:“你冷笑甚么?这世上谁不多苦多难,岂止一家一姓?怪只怪他们没有本事保护自己,你这么一副正义的样子,怎地还沦落到这般境地?无知小辈,真是大言不惭。” 狄青为之语塞,想想自己眼下的境况,正是因为打抱不平和人斗殴而致,但纵然因此受累逃亡,遇到这等恶事也断无袖手之理,昂头道:“ 若任恶人横行害命,岂不有负我辈侠义精神?如是狄某在场,便是血溅五步,也定叫恶人伏法。” 若依慕容独平时心性,愠怒之下早一掌击毙了他,哪里屑于和他争论?但刚刚得收暗器回囊,心情愉悦,又见狄青虽破衣遮体,但姿态雄伟,在自己阴冷的目光直视下铮铮而谈,浑然不惧,端的威凛,不由暗暗称奇。 当下“哼”了一声,缓缓收掌,见冷青仍旧拉着自己衣襟不放,面上凄苦,弱弱可怜,不禁触动心事,想起昔年自己幼时遭遇之惨烈,心下悱然,柔声道:“孩子,你爹爹好财无良,终是会害了自己,你也不必伤心难过。” 说到这,一个娇小轻盈的身影仿佛浮现在眼前,依稀似在叫着:“独哥哥,快来抓我啊,哎吆,呜呜...呜呜...你坏...你坏...人家摔了,你也不来扶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慕容独黯然神伤。 往昔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高高在上,垂帘听政,一言一行都关乎着这个国家的兴衰荣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率真无邪了。 慕容独喟然道:“等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明白,落难时总是奢求他人来帮你,那是行不通的。要想活得如意,只有靠自己。以后的路还很长,孩子,人生在世苦难堪多,你自求多福吧。”身形晃动,冷青手臂微微震荡。 屋里陡然一暗,慕容独摇灭火折,飘然而去。 冷青叫道:“神仙爷爷,神仙爷爷...”连叫了几声,知道慕容独不会再回来了,悲从中来,俯地大哭。 狄青轻轻抱起他,心生怜悯,温颜劝慰了好半天,冷青渐渐止住哭声,问道:“狄大哥,你说神仙为什么不救爹爹和戚四叔呢?” 狄青苦笑,他从慕容独的话语中听得仔细,那冷老丈贪图小利助纣为孽,八成是遭了毒手。至于慕容独不救戚家的原因,却也觉得无法说个明白。 把冷青放在铺好的木板上,狄青说道:“小兄弟,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我也不懂,但需时时记得,你是男孩子,不能遇到难事就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姑娘似的,那成什么样子?” 冷青下地走到门旁,大街上一片宁静,已是午夜时分。 远处一座高楼上兀自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阵阵浪声笑语和丝竹弦乐,随风隐隐飘来。他长年穿街走巷卖栗子,知道那是城中最大的瓦舍,翠莺楼所在。 痴痴呆望了许久,冷青轻声道:“狄大哥,你看,那高楼里面的人多好,不用卖栗子,不用找爹爹,也不用害怕别人抢他的银子,更不会被官老爷打巴掌,是不是?” 狄青听他语气平常,走过来看到他脸上却满是怨毒痛恨之色,殊于他年龄不符。只听冷青又道:“狄大哥,你说这都是为什么?” 狄青无话可说,默然良久,回到板铺上躺下,心想:“让这小孩子一个人静静。” 月色如水,凉风袭人。冷青一个人站在门边望着黑漆漆的长街呆呆出神,惘然若痴。 慕容独冷漠无情的铁石心肠,白眼狼狠毒的蛇蝎脾性,公人们贪婪凶横的卑劣行径,冷老丈见利忘义的龌蹉无良,这些使他幼小的心灵里仿佛瞬间想清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狄青一觉醒来,冷青早在身边睡了,面上泪痕犹存。 窗外各种买卖吆喝声传入耳中,艳阳高照,是个响晴的好天气。 狄青伸个懒腰,拍拍冷清,叫道:“小兄弟,小兄弟醒来。” 冷青翻身坐起,惊道:“怎么?” 狄青见他睡梦之中也是惶惶的样子,心里一酸,说道:“小兄弟,我要走啦。” 冷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犹如遇到亲人一般,心生亲切,低声道:“狄大哥,你要去哪里?你能陪我去府衙为爹爹收尸么?” “这个么?”狄青颇为踌躇,心想:“自己待罪之身,遇见官差避之唯恐不及,哪有送上门去的道理?”见他一副恳求的神色,又不忍直言拒绝,不知回答什么,讷讷无话。 冷青见状,以为他也畏惧公人的狠横,说道:“狄大哥,你别为难。那些公人都凶巴巴的,我也害怕得紧。” 狄青脸色一红,暗叫:“惭愧!”激发了侠义心肠,大声道:“狄大哥就陪你走上一遭,他妈的,再凶横还能吃人不成?” 冷青大喜,跃下地,从怀里掏出昨日在彩衣少女桌上拿的两个馒头,一个递给狄青,说道:“狄大哥,这是昨天一个好心的姐姐给我的,我本来是留着和爹爹一起吃的...”说着,眼圈不禁又微微泛红,但想起昨夜狄青的话语,忍住不哭,续道:“可是爹爹昨天没有回来,我就胡乱在家里对付了一口,现在我知道爹爹永远也回不来啦。” 狄青道:“小兄弟,你不哭,这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咱们现在就去为你爹爹收尸。” 冷青说了姓名,两人坐下吃了馒头,并肩出门,向府衙而去。 须臾来到府衙门前,远远两个公人在檐匾下分左右而立,喝斥道:“兀你两个臭花子,在这里干甚么?待会留守大人回府,莫要在此丢丑,赶紧给大爷滚一边去。” 冷青看那两公人各挎腰刀,凶势骇人,不自禁退后两步。 狄青应声道:“我们是冷老丈家人……”指着冷青道:“这位小哥正是冷老丈的儿子,来给老爹收尸。” 两个公人对望一眼,一个喝道:“稍等。”转身进去通报。 这时一簇人马自街角飞奔而来,行人纷纷避让。中间簇拥着一位官人,生得龙眉凤目,髭须掩口,四十多岁年纪。身穿一领绣花锦色团袍,足登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 狄青看了这等声势,退在一边寻思:“遮莫这就是留守大人?” 那官人瞥见狄青,见他衣衫不整,却生的魁伟雄健,暗赞一声:“好一条汉子!”纵马前来问道:“你这汉子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门前守卫的公人忙上前拜倒回答:“禀大人,此二人是来探监的罪犯家属。”回头对狄冷两人喝道:“见了留守大人还不叩头?” 那大人“哦”了一声,滚鞍下马,看狄青欲拜,伸手制止,对公人斥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惯于使狠跋扈,可是为难人家了?” 公人连忙叩头,连称:“小人不敢!” 那大人“哼”地一声,又向狄青望了一眼,率众入府。 这公人伸手抹了抹额上冷汗,原本还想借此收尸机会刁难一番,讹诈狄青二人几个银钱,此时巴不得两个人早早收了冷老丈尸体走人,当下领着两人奔死囚牢里领尸。 冷青见了老爹尸身惨状,不由悲惧交加,放声痛哭。 那高都头也闻讯赶来,得知留守大人已经回府,心想:“需赶紧处理了这老儿尸首,可别旁生节枝。”和众牢子假意劝慰几句,一个牢子推了个破板车过来。 几个七手八脚的把冷老丈尸体往板车上一放,看冷青兀自哭哭啼啼个不停,便都焦躁起来,大声呼叱。 狄青始终低头埋首,不敢言声,拉了拉冷青衣襟,推着板车出了府衙,向城外行去。 一路上,行人指指点点,冷青只顾悲戚,也无心分辨清楚都说的甚么。到了城外一处乱葬岗,狄青去山下农家借了两把铁具,两人埋葬了冷老丈。 狄青只道冷青必定又会大哭一场,谁知从头至尾,冷青不仅一声未哭,埋葬完毕,磕了头,反而说道:“狄大哥,我不哭,以后我永远都不哭!” 狄青心中不是滋味,觉得反不如听他哭上一场痛快。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冷青身子晃了晃,咕咚栽倒。 狄青眼明手快,伸臂打横里抱住冷青,叫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冷青喃喃道:“狄大哥,我,我好难受。”狄青探手摸他额头,触手有如火炙。这小孩强抑伤痛,加之昨夜受了风寒,终于挺不住病倒了。 第十一章京师高手 狄青展目四顾,遥见山脚下东首似有所屋宇。当即抱着冷青奔去,走到临近,是一座破庙,门口两尊残缺的石狮上首斜挂一块破匾于檐下,上写着“山神庙”三字。 走进殿去,见那神殿甚是宽大,中央存有一堆柴火燃烧过的灰烬,用树皮绑绕的三根木棍下还悬吊个破瓮,显然曾有人在这里休憩过。 狄青大喜,把冷青贴神案倚靠好,前后殿转了一圈,在后殿居然还寻到一床被絮,看那神案上仿佛经人时时打扫,也是极为干净,当下铺陈完好。 再看冷青,脸颊一片赤红,人已经昏睡过去,便抱起他轻轻放在神案上,帮他掖好被角。狄青心知这小孩病势不轻,苦于囊中羞涩,无钱医治,不禁轻叹了口气。 休息片刻,狄青起身,拿了悬挂的破瓮去后面溪水里洗净,舀了半瓮水回来。又在庙外捡拾一些干柴,引火烧开了水,自己先找个破碗喝了,反身在被絮上撕扯了一块布下来,用水浸湿,敷在冷青额头上。 这般反复几次,再用手试探,冷青额头已不如先前滚烫,呼吸渐趋平和。狄青从早至今只吃了一个馒头充饥,这一通忙下来,不觉腹中打鼓,走出殿外,日已过午。 荒郊清静无人,微风吹拂,令人神为之爽。信步登上一个山丘,狄青四下眺望,但见远山近树碧波如浪,农家炊烟袅袅,似乎还隐隐传出鸡鸣狗吠声音。 狄青一时感慨万端:“好一派太平景象,若是官不贪,吏不凶,恶人不横行,天下就真的太平了。自己也不会流落异乡,小兄弟更不会家破人亡。” 他自来胸襟广阔,幼有大志,为人仗义豪侠,最是见不惯仗势欺人的恶霸行径,这时又想起昨夜冷青悲咽的问话:“狄大哥,你说这都是为什么?” 再联想到自身处境,既是悲痛,且复愤恨,又想:“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济世报国,造福苍生,难道自己就这般东躲西藏的碌碌一生么?纵然一身肝胆却无力除恶,真是枉了大好男儿身。”痴痴想了半天,但觉前路渺茫,世事难测。 眼见日已西斜,狄青走下山丘,去乱葬岗取了铁具还给农家,回来时顺手夹了那农家一只大公鸡,在溪边选了一片尖石。 看那公鸡挣翅不停,狄青笑道:“小爷忍受一顿饥饿倒是无妨,有心不害你命,只是我那小兄弟患病之中,身子虚弱,正好靠你补一补元气,莫怪,莫怪。”正准备剖开公鸡肚子洗剥。 身后忽然有人说道:“阿尼陀佛,一切受生者,无不爱身命。施主心存善念,足见仁厚,福报无穷。” 狄青一惊,丝毫没有听到有人来至背后的脚步声,转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白眉长垂的黄衣老僧。 老僧双手合十,神情祥和,让人一望之下,不由顿生良善慈悲之心。狄青下意识松开手,那大公鸡咕咕叫着,跑进草丛里去了。 狄青“哎哟”一声,忙俯身去追。 黄衣老僧呵呵一笑,拉住狄青,合十道:“施主既已放生,何必又要抓回?方才听闻施主言道有人患病,老僧略解医术,愿意效劳,以此答谢施主放生的善举,如何?” 狄青大喜,自逃亡始,饥一顿饱一顿惯了,倒不在乎这一顿吃的,冷青的病患却是心头急事,连忙称谢,引着老僧来到庙内。 冷青兀自昏睡,摸他额头,又火烫炽手。 黄衣老僧道:“这位小施主病势匪浅,伤寒侵入肺腑,劳驾扶他起身,老僧先帮他驱除寒毒。” 狄青扶冷青坐起,黄衣老僧伸右手贴在冷青后背上,催动内力,一股热气缓缓自灵台穴循督脉传入体内。 冷青“啊”地一叫,睁开眼道:“狄大哥,狄大哥,这是在哪?阎罗殿么?我死了吗?” 狄青骇然,不虞这黄衣僧的手段如此神通,未及答话,老僧撤回手掌,冷青软软躺倒。 黄衣僧微微一笑,说道:“老僧驱除了这位小施主的寒毒,病势已无大碍,不过这一睡,恐怕要明天晨时才会醒来,施主休要担忧,届时当可痊愈。” 狄青知晓黄衣僧乃是以深厚内功为冷青导气驱寒,心里由衷拜服,俯身跪倒行礼,恭声道:“大师功力通玄,弟子万分钦佩,敢问大师法号?” 黄衣僧微笑道:“老僧灵丘,害得施主饿肚,甚是不安,罪过罪过。”自背囊中取出干粮放在案边,合十道:“老僧有事,先行一步,两位施主慢用。”袍袖轻轻一拂,飘然出门而去。 狄青觉得一股暖风随着灵丘袍袖一拂,竟托着自己顺势站起,忙追出庙去,但见夕阳如血,灵丘黄色衣影转瞬间已无影踪。 狄青暗想:“天地之大,草莽间多是奇人异士,便是这耋耄老僧也非寻常人物,可笑自己略通拳脚便自命侠士,难怪一遇到难事,就惶惶不可终日了。” 呆呆出神了一会儿,狄青方转回大殿,胡乱吃了些灵丘留下的干粮,见冷青睡的正香,去找些草来铺在地上,把庙门关拢,倚柱而坐,默默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的又想起那萍水相逢的彩衣少女来,狄青这般东思西想,肝肠百转,再也睡不着觉,索性起身打开门,想去外边透透气。 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转忽间,一簇人马风驰电掣般疾驰而至,奔行如飞。 此时,天色渐沉,远山朦胧如烟。暮霭苍茫中,遥遥望见大约十来骑人马,马上骑客各个彪悍异常,烈马奔腾中,各个犹自腰板挺得笔直。 狄青有案在身,不愿显露行迹,关上庙门,侧耳倾听。马蹄声疾驰而过,似乎有人长声唿哨,啼声止歇,过了一会儿,啼声渐近,竟是向这山神庙而来。 一个粗况的声音说道:“兄弟们都下马在庙里休憩,捱到天黑时候进城,慕容先生请。”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答道:“叶都指挥使客气!” 狄青听着后面说话的这人声音好熟,似是昨夜药铺中那灰衫老人的口音,只因他的口音似乎永远都冰冷冷的透着一股寒气,狄青所接触的人物中,也仅有此老是这般口音,是以一听之下便即辨出。 又听先前那人说道:“这次如能擒拿叛逆余孽,慕容先生居功甚伟,下官自当禀明圣上...” 说话间,庙门推开,当先进来一人正是慕容独,身后紧随着一个武官打扮的精壮汉子,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岁,顾盼之间,目光如电,英气勃勃。 猛见到殿内有人,那青年武官立时住口不说,喝问道:“什么人?”这一喝,声如洪钟,直震得狄青两耳嗡嗡作响,端的威势凛凛。 狄青未等答话,武官身后窜将出十几名军汉手执腰刀,分四下围住狄青。这几人,进趋有致,行动间步履轻捷矫健,显然都是身负武功的好手。 原来这年青武官名叫叶芝春,当年在京师禁兵比武大赛中武功高强,力克众多好手,勇夺鳌头,名传朝野,被誉为“京师第一高手”。 叶芝春也因此得到朝廷的赏识,下旨封叶芝春任淮南路马部军副都指挥使,麾兵驻蕲水县石桥镇(今罗田县石桥铺镇)。 慕容独那日在城下看到巡城士兵经过,陡地想起此人来,自讨凭着两人功夫足可对付逍遥子,便在捡拾暗器后出城,连夜奔蕲水县出发。途中在市镇购了一匹良马,于次日上午便抵达叶芝春驻地。 叶芝春几年前在宫中任近卫禁兵时,见过慕容独几面,知晓此人虽无任何官职,但向为当时皇后器重,即当今主持朝政的刘太后。再者了解此人功夫极高,是位武林前辈,是以盛情款待,言行举止极为恭谨多礼。 待慕容独出示朝廷捕亡令,道明来意,乃是奉太后口谕,缉捕朝廷要犯需自己配合,又听闻河南府武林世家“王府刀门”居然是王鸬鹚后人,端的吃惊不小。 当下不敢怠慢,简单用过酒饭后,叶芝春运功助慕容独疗好内伤,即在军中选出十几名武功好手,率众随慕容独而来。 众人马不停蹄于天黑之前赶到洛阳城外,叶芝春久在官场,不似慕容独江湖散人不知顾忌,深知此事重大,需知会当地兵马都监共同行动。但自己擅离驻地如此兴师动众,未免过于招摇,恐遭非议,是以决定捱在天黑之后进城,会同当地兵吏商讨行事。 慕容独倒也明白个中利害,并无异议。不料进得庙来碰上狄青两人,一怔之间,十几个矫健军汉已舞刀围住二人。 慕容独心知此行绝对机密,行迹半分泄露不得,只要叶芝春一声令下,狄青两人势必难逃乱刀之厄,忙道:“且慢,这两人老夫倒是识得,都是城中穷苦百姓,叶大人无须多虑。” 叶芝春不想慕容独竟是认识二人,略感意外,摆手示意众军汉退下,终是有些不放心,示意身边的军汉威吓一番。 那军汉会意,对狄青喝道:“咱们是来缉拿盗贼的,你小子可千万别泄露了军爷们的踪迹。若是盗贼闻风逃了...”手中腰刀劈空连斩三下,才接着训斥道:“小心军爷砍了你的脑袋顶替。” 狄青连声应允,看了慕容独一眼,点头致谢,转身抱着冷青裹了被絮去后殿躲避。 众军汉先打扫干净两处地方,请慕容独和叶芝春坐了。两名军汉立在门外岗哨,余人都分散坐在殿内休息。因狄青两人在后殿,叶芝春等人不再说话。 慕容独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过了好长时间,狄青听得殿内悄无声息,正想起身窥看,听得一人大步走来,近前正是那为首武官。 叶芝春看到狄青,抱拳道:“阁下身处危境,虽长刀当头,却面无惧色,好胆气!就算慕容先生不出声阻拦,似你这等好汉子,本官也断不会伤害。” 狄青忙起身拜倒,惶恐道:“大人这话羞杀小人,狄某最是敬重英雄,似大人这般威凛虚谦的官爷,小人生平仅见,适才惊突大人,罪该万死,乞请恕罪!” 叶芝春哈哈大笑道:“你很好,纵使险境之下,亦不乞求哀告;蒙我赞誉,反而屈膝陪罪。遇强不示弱,逢弱不逞强,是条好汉!他日若是无以为生,可至蕲水马部军来投我。”言毕,回身大手一挥,大声道:“兄弟们把马匹都安顿好,进城!” 众军汉轰然答应,各自奔出安顿马匹。须臾奔回,禀告一切安排妥当。叶芝春恭请慕容独先行,率众随后而出,临出门时,回首对狄青道:“记住了,本官叶芝春。” 狄青抢步跟到门边,叶芝春一簇人早融入浓浓夜色中。 第十二章红颜银鞭 乌云堆积,星月无光,天地间漆黑一片。 夜风拂面,狄青心中却是一片火热,叶芝春寥寥几语,豪气迸现,狄青既是心折,又是愧惭,心想:“为人当如这般,方不虚此生。自己如果一直流亡江湖,那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一直以来,只要想到自己之事,他不是愤恨就是悲怨。此刻蓦地想通,若是身份地位如叶芝春这般威赫,严惩恶霸泼皮,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又或是身具灰衫老人和那黄衣老僧的武功,又岂能容忍戚老四一家这样的惨案发生? 转念又想:“如此这般下去,当真永无出头之日,若是投奔叶大人军中,倒是避祸上策。可是我狄青大好男儿,岂可临难托庇他人护佑。嘿嘿,狄某才一十六岁,就算伏罪论责,罪不当死,他日未必不能建功立业,成就自己抱负,何必寄人篱下?” 如此想来,多日来的迷茫惘伤一扫而光,狄青决定回转汾州投案自首。回到后殿,看着熟睡中的冷青,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小兄弟,你的病也无大碍啦,狄大哥这次是真的去了,你自己保重吧。”转身出门,顶着星月前行。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隐隐听得前面林中有兵刃相击之声传来。狄青走近几步,只听有人娇声叱咤:“几位还不服输吗?” 声音甫入耳中,狄青心头突地一跳,急忙奔进树林,远远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几个人相斗正酣,旁边两个高猛彪悍的敞衣大汉,各手提一只红灯负手观战。 场中间那女郎彩衣飘飘,手中一根银光闪闪的长鞭盘旋飞舞,虽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 激斗中,蓦听她一声娇笑,叫道:“着!”长鞭横圈,鞭头正中围攻她三人中,一个使剑汉子的左臂。那使剑汉子大叫一声,跌了出去,肩膀汩汩流出血来。 另外两人,一个矮小老者手拿一杆花枪,身手快捷,花枪或挑或刺,招法狠毒迅疾;一个乃是一位道人,手持两把戒刀,进退间,刀光霍霍,身形变幻灵动。 两人见那使剑汉子受伤,都是一惊,一挺花枪,一抡戒刀,双双扑身来救。 女郎娇笑声中,收鞭退身,傲然问道:“三位可是还要斗下去么?”笑靥如花,明媚娇憨,狄青看的又惊又喜,这女郎不是别人,赫然正是他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的彩衣少女。 这边,花枪老者怒吼一声,挽个枪花就待扑上。受伤汉子长剑摆动,阻拦住老者,拱手道:“姑娘鞭法精绝,我们兄弟认栽了,咳咳...请问姑娘芳名,师承何门何派?也好让在下知晓,咱们是折在那位高人的手里。” 彩衣少女笑道:“怎么?就凭你们三个,以后还想找本姑娘的麻烦吗?” 那汉子自知凭着三人的武功难以取胜,况且旁边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看摸样亦不是善于之辈,但若是就此而退,又心有不甘,悻悻道:“大家都是为那件物事而来,姑娘凭什么阻拦我们太湖帮?” 彩衣少女缓缓挥动银色长鞭,嗤笑道:“就凭你们打我不过,这还不够么?” 手使戒刀的道人气极生笑:“好,好,好!”连道三声“好”字,戒刀插回腰间,冷笑道:“姑娘武功高强,在下钦佩。咱们兄弟学艺未精,也无话说。嘿嘿,但世间未必无人强过姑娘,你想要独占通天犀带,怕也不容易。” 两条彪形大汉听了“通天犀带”四字,俱皆眼中寒光一闪。 彩衣少女轻舞银鞭,淡淡道:“这倒不劳阁下费心,本姑娘对‘通天犀带’并不感兴趣。但是,凡是染指此事的各门各帮各派,都需过了我们这一关,看看你们够不够资格进洛阳城。不妨告诉你,我们是关外的地狱门。今天你们运气好,碰上的是我,若是碰上我大哥,现在恐怕早就丧命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三人相互一望,地狱门的名头甚是陌生,简直闻所未闻,又听这少女的口气如此狂妄,均感气愤,但经过刚才一番争斗,知道这少女的武功却非三人可敌。 受伤汉子似是三人之首,神色黯然,低声道:“走吧。”道人和花枪老者怒目横了一眼,扶着受伤汉子快步出林。 狄青昨天响午目睹彩衣少女振臂摔跌酒店掌柜一幕,就知道这少女武功极高,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卓绝。瞧那出林而去的三人,个个面相凶恶,显非良善,被少女三招两式的轻轻松松败退,不由暗暗喝彩,心折不已。 正寻思该不该出去相见时,突听彩衣少女娇声喝道:“树上躲躲藏藏的好朋友,还不出来么?” 狄青大窘,只道自己行藏被少女察觉,正要走出。左前方场中树顶簌簌声响,跟着一个破锣也似的沙哑嗓音笑道:“姑娘好功夫,咱们夫妻躲得这般严密,还是没能逃过了姑娘灵敏的耳目。” 狄青不虞树上还藏有敌人,一惊止步。树上两人长身一跃而下,当先黑衣男子四十多岁,腰佩长剑,长得黑如墨炭。 他身后的女子却甚是年轻,一身红缎劲装,体态丰腴,双脚刚一沾地,手里已多了两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娇声道:“小妹子好大的口气啊,不过,你可不能用鞭子戳姐姐的肩头哦,姐姐怕疼呢。” 不等这几句话说完,女子突然揉身而上,已闪电般向彩衣少女刺出三招。这红衣女子软语柔声,笑意盈盈,出手却极是狠毒,蓦地扑来,每一剑刺出都好像是和对方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一剑就将彩衣少女刺死。 彩衣少女斜退避开,没想到这女人说打就打,虽惊不乱,喝道:“来的好,姑娘就偏偏要戳你的肩头。”手里长鞭飞舞幻化成一团银光护在胸前,只听得一阵叮叮叮之声不绝,犹如锦弦急奏,眨眼间挡住红衣女子攻来的七八招毒辣的剑招。 红衣女子眼见突袭无功,短剑虚晃一招,抽身后退,笑道:“哎呦,小妹子功夫俊的很呐,姐姐打不过你啊。” 她突进突退,腰肢摇摆犹风中莲荷,笑语温存似家常闲话,仿佛和彩衣少女乃是熟稔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而刚才招招可毙人命的狠辣剑刺,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彩衣少女眉间隐现怒色,口里却同样娇笑道:“客气,客气,姐姐出招之快,变招之急,小妹可钦佩的紧...”说话声中,掌中长鞭突地无声无息飞出,直到鞭梢卷到红衣女子背后,才听到“哧”地一声急响,这一鞭速度之快竟尤在声音之上。 红衣女子惊觉时,眼前银光闪动,银鞭倏地兜卷,红灯微光映射,鞭头灿然晶亮,居然装着十多把明晃晃的双刃小刀。彩衣少女恼她突袭行径卑劣狠辣,这一招竭尽全力要伤红衣女子于银鞭之下。 红衣女子肩头下矮,身子急缩,滑开三尺,叫道:“啊哈,小妹子你好坏...啊哟...” 这女子在迅疾的鞭势中仍笑靥自若出言调侃,一句话未完,岂知银鞭竟在瞬息之间暴伸暴长,直如有一只无形的怪手暗中夹着鞭头一般,她闪的虽快,长鞭原式不变跟着前进。红衣女子花容失色,“啊哟”一叫声中,鞭头已堪堪点上肩头。 狄青躲在树后,睁大了眼睛观看,这一鞭的威势,比之方才打伤那使剑汉子的一鞭,不知强悍了几倍。 方才,红衣女子短剑一轮急刺,彩衣少女稍有不慎,固当血溅当地;而此刻,彩衣少女这悄无声息的凛厉一鞭,红衣女子若是中招,恐怕整个肩胛都将碎裂。 狄青见两人笑语如花,温婉言谈之际,却都趁着对方没有防备之时痛下杀手,无论心计之深沉还是出招之阴毒,这两人端的不分伯仲,只瞧得咋舌不下。 黑衣男子始终负手立在一旁,黑脸膛微微上扬,一片倨傲神色,似在仰观夜空。彩衣少女使出如此神妙莫测的鞭法时,他虽仿佛对周遭剑刺鞭往的激斗浑不在意,但面色却倏然一变,冷冷道:“乌龙鞭法也没甚么了不起!” 他启口说“乌”字时,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龙”字落下,长剑出鞘,流星般飞出搭上银鞭鞭头,一句话说完,剑光闪动格开长鞭,解了妻子迫在眉睫得危殆。 彩衣少女赞道:“好剑法!”听他叫破自己鞭法来历,不禁稍稍一惊。 黑衣男子长剑和她银鞭相交,微感臂膀酸麻,心下也吃了一惊,面上仍气定神闲,朗声道:“小姑娘好深厚的内力,在下领教领教乌龙鞭法,看姑娘能否也阻挡得了咱们夫妻不去染指‘通天犀带’?” 黑衣男子话音未落,突然之间,右首站立的敞衣大汉急纵而出,左手提灯,右掌疾伸,呼地拍向黑衣男子前胸。 黑衣男子武功本非泛泛,又一向自视甚高,见两个提灯大汉都是一身短衫的佣仆打扮,是以始终未加以留意。猛见这大汉一掌劈来快速绝伦,长剑未及运起,忙挥掌横击,呯地一声,两人掌力相交,黑衣男子蹬蹬蹬蹬连退四步,身子连晃了两下。 敞衣大汉一掌击下,立即跃回原处,轻描淡写的说道:“十年了,黑面煞神的武功也没什么长进啊。” 红衣女大惊,抢到黑衣男子身旁扶住他后背,感觉男子的身子微微冰凉,显然受伤不轻。二人眼望敞衣大汉,突然齐声惊道:“原来是你!” 大汉道:“贤伉俪还记得我,很好,很好。” 另一个大汉接口道:“红黑双剑,既已经认出我们,怎地还不走?” 黑脸汉子正是向以掌剑双绝威震两浙的“黑面煞神”百大龙,她妻子夏雨雪,善使两柄精钢短剑,往往温柔媚笑之际杀人于无形,有个绰号叫“笑罗刹”,因夫妇常年着装黑红色衣裳,武林中人合称二人为“红黑双剑”,江湖上名头不小。 这边,狄青料想提灯大汉伤了黑衣男子,夫妻两人定要上前厮杀,势必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哪知百大龙抱拳一鞠,哑声道:“嘿嘿,好霸道的寒冰掌力,十年后百某仍不是阁下敌手,佩服!佩服!”夏雨雪一言不发,搀着丈夫快步奔出林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彩衣少女既感诧异,又觉无趣,翘起嘴,对打伤百大龙的大汉抱怨道:“辛二哥,你不讲道理,咱们事先都说好了,由我一个人打发这些江湖人物。如果我打不过人家了,你们才能出手的。我又没有打不过那黑鬼,你干嘛就打跑了他?辛大哥,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另外一个敞衣大汉。 那伤人大汉心中一凛,这彩衣少女自幼苦练武功,首次离开家门闯荡江湖,处处充满了好奇,这次背着主公非要在城外阻敌,事前曾百般嘱托二人,全由她出手料理敌人,两人不能随便插手。 大汉当下寻思:“那百大龙成名江湖,已垂二十年,自己唯恐小姐有失,未能深虑便即出手,破坏了小姐兴致,可惹得她不高兴了。” 狄青看这大汉只一掌就打得黑衣男子负伤而走,想不到他如此武功竟会为人奴仆,暗暗惊异。 瞧两人都是一般身高体壮,不但装束打扮一模一样,长得也均是豹耳环腮,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只是另外一个稍稍高些就和半截铁塔似的,自己身材虽高大,比起他来还是矮了半个头。 此时那身材稍高一些的大汉,铁塔般的身子正弯腰施礼,说道:“二小姐无须着恼,这黑脸汉子名叫百大龙,十年前虽是二弟的手下败将,但武功不弱。二小姐千金贵躯,怎可和这等莽夫一般见识。主公如果知道咱们这般胡闹,那还得了?” 彩衣少女晓得他这番话的意思,很显然是说自己武功不及对方,心中大是不服, 但素知辛大哥为人敦诚厚道,他既如此说,恐怕当真如此,嗔道:“我打不过辛二哥,可就未必打不过这黑鬼。辛二哥,下次你不许出手帮我啦,哼,咱们回船上去。” 辛二哥松了口气,怕她无休止怪责,急忙应允。当先引路,三人向北方奔去。 林中立时静了下来,狄青又待了片刻,确定暗里无人方走出来。 云淡星稀,冷月窥人。 狄青恍惚觉得,方才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林中夜斗,尤如一场梦境,寻思:“听他们言语之间,好似争夺什么物事。” 想起那红衣劲装女子言笑间的阴狠毒辣,身上骤感一阵寒意;又想起彩衣少女虽不通世务,但心计之深殊不输于红衣女子,不禁凛然生惧,暗道:“通天犀带?那是什么物事,竟让人性命相搏?” 正自琢磨,忽听得身后不远处又传来兵刃声响,隐隐夹着呼叱之声,顿时暗叫不好,猛地想起红衣女子夫妇行去的路径正是山神庙方向,莫非二人又遇强敌? 这样一想,狄青心中挂念冷青,忙返身奔向山神庙。一路疾奔,片刻就来到山神庙前,呼叱叫喝声却已不闻,正欲推门进入,庙内蓦地传出一声大叫,正是冷青的声音。叫声脆嫩中带着惊恐惶惧,似乎突然见到了甚么极可怕物事。 狄青关心情切,一手哐地推开庙门,叫道:“小兄弟,怎么了?”一手橫胸,大踏步而入。 第十三章因祸得福 冷青迷迷糊糊地觉得一股热气侵入体内,如浸温泉,四肢百骸暖烘烘的舒泰之极,随即沉沉睡去。 睡到中夜,隐隐听到庙外有人打破窗子进来的声音,冷青含糊不清的喊叫:“狄大哥。”连叫几声,不闻狄青回应。 忽觉脸上毛绒绒,似有东西在脸上爬行一样,睁眼一望,只见一个大头怪物,正用一双满是长毛的枯手,在自己胸前摸摸索索,手上的长毛剐蹭在脸颊上,麻酥奇痒。 冷青吓的“啊”地一声大叫,滚身闪在一旁,叫道:“你……,你是......” 蓦听“哐”地一声响,耳边传来狄青的喊叫声。 冷青翻身滚落,抬脚狂奔进前殿里,大喊:“有鬼!妈呀,狄大哥,有鬼啊!” 突然失足跌倒,霎时之间全身如坠冰窑,冰冷异常,冷青吃吃道:“狄……大哥,我……我好冷……好冷。” 狄青大惊,几步上前抱起他,只感触手奇凉,如抱一块寒冰在怀里,忙要放下冷青,却突然间一股阴寒之气,自冷青的体内从指至臂传来,瞬间全身就变得冰冷酸麻。 狄青骇然失色,不明所以,何以冷青体内冰寒竟是如此彻骨,且能传入自己体内,便是此刻想放手也不能了,双臂麻木,仿佛冰冻一般。 这时,一个头如笆斗矮胖如球的怪人哈哈笑着自后殿走进来,怪声说道:“小孩童,你中了老夫的冰寒掌劲力,乖乖的别动,一会儿老和尚就来救你啦。”声音尖锐刺耳,听的人极不舒服。 狄青既惊且惧,冷寒侵袭,牙齿格格打颤,怒道:“你……你是何人?我……我们又没得罪……得罪你,为什么要下……下这等毒手?” 那怪人咧嘴一笑,奇道:“你这话问的奇怪,老夫杀人如麻,其中有好多的人都没有得罪我啊。而得罪老夫的人,我也没能全都杀啦。比如那个老和尚就不止一次得罪了老夫,可我就杀不了他。”低头想了一下,又说道:“再比如现在,你也没得罪老夫不是?可我突然就想杀了你!”一边说,一边伸手向狄青顶门抓去。 月光自长窗洒进来,照见怪人瘦骨嶙峋的枯手,毛茸茸的宛是猿爪。一头乱发遮住这怪人的脸孔,看不清晰长相,但自乱发下射出的眼光,却锐利的犹如电闪。 饶是狄青胆气过人,这一吓也不禁魂不附体,眼看怪人猿爪箕曲如钩抓至顶门,闭目暗叹一声,不想自己一腔抱负未酬,竟糊里糊涂的命丧荒庙,死于这畸形怪物之手。 便在此时,忽然耳旁一股劲风过去,一人飘身而入,口里长声高喧:“阿尼陀佛……”伸手迎上怪人猿爪,拳爪相击,“啪”一声轻响。 狄青睁开眼,只见怪人踉跄退后几步,叫道:“哎呀,老和尚来的好快……”语声中,一个筋斗翻出长窗外,身法迅捷无伦,月光下如一条直线般,倏忽不见,尖锐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老和尚,我打你不过。不过,你从城内追到城外,可也没把老夫怎么样,哈哈·······我倒要看看你大和尚能救得了几人?” 狄青借着月光瞧去,只见来人黄衣长眉,正是白天所见的灵丘大师,口喧一声佛号,朗声道:“秦先生,老僧不追你就是,可先生也别枉伤无辜啦。” 话音未落,长窗摆动,那怪人突然出现窗下,笆斗大头伸进来,说道:“此言当真?老和尚只要你别纠缠我,老夫也就不给你找麻烦,咱们一言为定。” 灵丘道声:“罪过!”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秦先生信不过老僧?” 怪人呲牙道:“你老和尚一句话说出,谁敢不信?信得过,信得过!” 灵丘敛容道:“秦先生,老僧和你相识数十年,良言一句相告,不知可听否?” 怪人道:“请说,请说。” 灵丘凛然道:“寇府一门臣忠子孝,寇大人惠泽百姓,受万民敬仰。秦先生一代高人,何苦和忠臣孝子作难?就算老僧袖手,恐也难逃天下义士群谴。” 怪人道:“寇大人忠肝义胆,天下同钦。老夫只是想在他府上借一样东西,怎会为难他的家人,老和尚自不必担心。老夫用完定当奉还就是,哈哈哈...”大头一晃,尖笑远去。 灵丘伸臂抱过冷青,放到神案上。回身到狄青身边,说道:“老僧先为施主驱寒,施主寒气不重,但需在一炷香内静坐不动,免得寒**劲进入肺腑,留下后患,那可终身受害了。”边说边在他胸前几处穴道轻轻拍打几掌。 冷青脱离了双臂,狄青身上寒气骤减,得灵丘几掌相击,一股暖流入胸,长长吁出一口冷气,冰寒顿消。但听灵丘如此一说,不敢言声,缓缓坐下。 灵丘走到冷青身前,解开他短衫细细查看,只见他胸前天突、膻中、中庭、玉堂、璇玑五处穴道上,隐隐都凝聚着一股黑气,登时变色道:“匹夫端的狠毒。”扶冷青慢慢坐起,褪下他上身短衫,恐他伤了肺脏,伸双掌贴在他后背肺俞穴上运气徐徐导入。 肺俞穴为足太阳经背部的腧穴,主治肺脏疾患,如此约有半个时辰,冷青呕出一口黑血,身子渐渐舒缓。但口舌麻木,还是说不出话来。 灵丘收掌叹道:“这位小施主的寒毒虽然未能驱净,但目前已无大碍,事情皆因老僧而起,阿尼陀佛,罪过,罪过!” 狄青早站在案旁,扶冷青躺下,触手还稍有寒意,却已不甚冰凉,不解的问道:“大师救了晚辈两人性命,咱们感激不及,怎地却说是因大师而起,都是那怪人蛮不讲理,胡乱下手害人,恁地恶毒。” 灵丘道:“秦先生恶毒终是恶毒,但此人一向自视甚高,本不屑于伤害此幼童,他如此做法,是逼着老僧救人,无暇在去理会他的闲事。自一月前,老僧偶在江陵府发现此人踪迹,便一路追随至此。但此人奸滑异常,每到紧急关头,就会使用寒冰掌劲打伤一人。 “这寒冰掌几十年前便已名震江湖,普通人中掌瞬间冰结,三个时辰内,必七窍流血而亡。只是他每次都是匆忙之际下手,加之目的只是逼迫老僧救人而有暇脱身,所以出手甚轻。一个月之中,虽给他打伤了十多个无辜之人,却也无人因此丧命。\" 说到这,灵丘大师叹道:“但这次,他对这孩童下手却是甚重,若无月半的时间恐怕治他不好,显然是想耗费老僧的时间,好使他有余暇去办成自己的事情。老僧自见他那一日起,便知此人现身,江湖上必起波澜。而听他所言,是要去借寇府一样东西,能是什么稀世奇珍,竟引得他也起了觊觎之心。” 狄青心念忽然一动,说道:“晚辈今晚也碰上了蹊跷之事...”详细说了林中所见,只是模模糊糊的记不起来通天犀带的名称,寻思片刻,又道:“莫不是这些人都是为了这件甚么带子的东西而来?” 灵丘听他说到那彩衣少女的“乌龙鞭法”时,面色微微一动,点头道:“乌龙鞭和九幽鬼手是秦老二的成名武功,我本该想到,秦老大寒冰掌重现江湖,秦老二乌龙鞭和九幽鬼手焉能不出?原来‘幽冥双邪’都出山啦,此事当真非同一般了。难道江湖平静了数十年,又要生乱不成?” 低头沉吟半响,对狄青说道:“此事很不简单,老僧不能多待。眼下只有传一门呼吸运气的法门,让这位小施主自行疗伤了。” 当下,令狄青扶冷青自神案上下来,目光炯炯看着狄冷两人,正容道:“老僧这门‘洗心经’的功夫也不算什么绝学,两位施主习得倒也可强身健体,盼两位日后多行义之事,方不负老僧今日善心。” 冷青口舌麻木减退,知道是灵丘所救,和狄青并肩跪下磕头,狄青说道:“承蒙大师厚恩,狄青有生之年定当报效国家造福于民,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冷青经过这几天的苦难磨砺,心智渐趋成熟,眼前闪过老爹的凄惨死状,咬牙道:“但教冷青今日不死,他日学得一身本事,立誓不叫天下恶人横行。” 灵丘见他小小年纪,话中却隐含愤激,但语意无恶,道声:“善哉,善哉,两位施主一心为善,老僧甚是欣慰。”令两人盘膝坐下,先教两人怎样摒除心中杂念,静坐敛虑的法门。 这老和尚灵丘乃当世武林中第一高人,哪怕片言只语也无不是武学中的绝顶精深学问,何况用心传授? 二人依言静敛,不消片刻,只感心明神定,均觉神奇。 灵丘赞道:“两位施主灵台清明,入定快速,足见心地单纯,胸中全无俗世恶念,可喜可贺。”接着传了两人呼吸运气之法,这一节却耗时甚多。 两人对身周穴道都不甚明了,灵丘一处处指点给两人,详细解析气运何处穴道的急缓轻重,笃定两人再无差池,令两人试行一遍。两人缓缓导气运行,依着灵丘指点,气行周身,暖暖如沐春风,极是舒服。 灵丘一只手掌贴上冷青后背,一股柔和的力道绵绵然流入他丹田中。冷青顿感身子飘忽忽,仿似变成了一根羽毛一样,脑中空明澄澈。这般反复几次,天色已然微明。 只听灵丘说道:“好啦!” 两人一跃而起,俱皆神清气爽,胸腔内暖洋洋的毫无倦意。 灵丘命二人依此,各运功一次,检视两人确然无错,双手合十道:“小施主,你依此法,每日早晚各修习一次,寒毒十日可除。”又对狄青道:“两次相逢,均属偶然。也算老僧与施主有缘,请莫负今日之言!”口喧佛号,大袖一摆,走进微茫晨曦中。 两人追出门外,灵丘黄衣飘飘,渐行渐远,终于隐没在林间晨雾中看不见。 两人跪倒,向着灵丘行去的方向连扣三头,站起身来相顾对望,均都喜难自胜,恍如梦中。 那灵丘所传虽是“洗心经”的入门功夫练气之法,但冷青又得他佛门精纯醇正的内力输送入体,实是天大福缘,终生受用不尽。 狄青虽无此等输送内力的莫大机缘,却日后闲暇练气不缀。天长日久下来,身轻足健,拳脚功夫大大提高,亦受益匪浅。后来他驰骋沙场,冲锋陷阵,勇武无敌,立下了累累战功,皆得今日之惠。 当时两人禁不住喜悦,又练习一遍,才拿了灵丘留下的干粮吃了。 狄青昨夜本来是要回转汾州,吃过干粮,帮冷青穿好短衫,说道 :“小兄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哥要回家乡啦,咱们就此别过。” 冷青一惊,不舍道:“狄大哥,你领我去吧?爹爹死了,我也没有家啦,留在这里尽受欺辱。” 狄青站起身,走到窗旁,天边朦朦胧胧的显现出一抹鱼肚白,远山灰蒙蒙一片。 狄青招手示意冷青过来,指着天边,说道:“小兄弟,你看太阳就要快出来了,黑暗总是不会长久。”顿了一下,续道:“狄大哥身背伤人公案,这次回去吉凶未卜,不能携你同行。你方才说道,将来要学得一身好本事,立志不叫天下恶人横行,那很好啊。大丈夫要说到做到,要勇于面对邪恶,虽刀剑加颈,亦不折节屈腰,方不负我辈男儿本色。” 冷青低声道:“狄大哥,我知道了。” 狄青点头赞许,笑道:“小兄弟,分别在即,大哥讲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是我们那里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讲给他弟子们听的。当时,我恰巧路过,觉得这故事很好,就暗暗记下啦,说的就是洛阳的一位英雄人物。” 看冷青神色不苟,侧头倾听,接着说道:“什么朝代大哥可忘了,总之是很久以前,洛阳有个管理治安的大官叫董宣。当时有个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她有一个家奴杀了人,就藏匿在公主家里,官吏都不敢去抓捕。有一天这位公主坐车出门,正是这个家奴陪乘,董宣就在路上等候,持刀拦住了公主的车马,当众数落公主不应该包庇恶奴,呵斥家奴下车,当着公主的面,便把那个杀人的家奴打死了。” 冷青“啊”地惊呼一声,问道:“那……那可怎么办?” 狄青道:“是啊,公主十分气怒,立即去宫里向皇帝告状。皇帝为了给公主姐姐出气,召来董宣,命人用鞭子要打死他。董宣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跪下嗑头说:‘皇帝德行圣明,却纵容公主家奴行凶作恶,不予治罪,将来怎么能好好治理天下呢?微臣不用陛下赐死,请求能够自杀。’ “说完,便用脑袋就去撞击大殿中的柱子,顿时血流满面。皇帝大为震惊,被董宣忠烈所感,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命令董宣磕头向公主谢罪,董宣不答应,皇帝命人按着他强迫磕头,董宣两手撑地,一直不肯低头。小兄弟,你说这人是不是一条好汉子!” 冷青胸中豪气陡升,答道:“狄大哥,我明白啦。恶人再凶,我以后也不怕他。可是...后来怎样?” 狄青道:“后来皇帝不仅没有杀他,还赏赐他一大笔钱财。小兄弟,由此可见,一个人只要行事端正,就连贵为帝王也都要敬畏的。” 他说的是东汉光武帝时,洛阳令董宣,格杀湖阳公主门下,犯杀人罪行苍头的故事。 其时狄青出身贫寒,读书不多。直至后来参军抗击西夏军入侵,屡立奇功,声威日隆,得到了当时陕西经略使范仲淹的赏识。 那范仲淹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儒,劝导狄青闲暇时多多读书,才能通晓古今,并授之以《左氏春秋》。 狄青于是发愤读书,终熟掌兵法,胸隐韬略,遂成北宋一代大将,青史留名。 他这故事讲的囫囵不全,冷青却听得血脉喷张,悠然神往,躬身行礼,慨然道:“狄大哥,我记下了,以后一定做个像董大人那样不畏强权恶霸的好汉子。葬父之德,救命之恩,冷青没齿不忘,容后图报。”语毕,昂首而出。 狄青哈哈一笑,赞道:“好,好,小兄弟保重,有缘再见!”抢上几步,和冷青并肩出门。 两人一个向城内方向,一个背道而驰,相交日短,但俱眼含热泪,却均不回顾。 这一分别,直至十四年后,两人才又重逢。 第十四章幽冥双邪 那彩衣银鞭的明媚少女,乃是地狱门门主李龙子的胞妹,单名一个“妍”字。 “刀圣”李仲宣老年得女,倍加溺爱,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 虽说兴致被提灯大汉所扰,但一人单鞭击退太湖帮三人,少女心中甚感骄喜,一路上娇声笑语不断,两个提灯大汉唯唯诺诺,尽顺着她说好话。 不多时,行过一处山坳,眼前闪出好大一片松林。 李妍笑道:“辛二哥,你说我当真打不过那黑鬼么?” 身材略矮的辛二哥怔了一下,挠头道:“这个么?嘿嘿,不好说...不好说。” 李妍嗔道:“什么不好说?你支支吾吾的,分明就是说我打他不过!”辛二哥讪笑,不敢应声。 李妍欲待分晓个明白,辛大哥忽然道:“噤声!前面有人厮杀!” 两人同时侧耳倾听时,一阵兵刃相击之声从山神庙方向由远至近传来。 三人相互一望,李妍道:“一定是听闻了‘通天犀带’的消息,而赶来的江湖人在互相厮杀,亦或是刚才那个黑面鬼又邂逢强敌?” 辛大哥摇头道:“不是红黑双剑夫妇,双方使的兵刃,应该都是单刀,而且武功极高!” 二人一问一答间,遥见两条人影在星月下,鹰飞兔走般斗近,两人的身后两侧均跟随着十数个人,各个步履矫健轻捷,都凝神观看场中拼斗的二人。 三人走近场边,李妍和辛二哥瞧见场中两人果然都是手使单刀。其中一个四十多岁衣饰华丽的刀条脸瘦长汉子,身形展动,尤展翅雄鹰,凌空下扑,左手虚晃,右手长刀“呼”地一声,当头劈下。 他对手竟然是一个武官打扮的精壮汉子,一柄单刀使得泼风也似,身子略退,避开长刀劈势,哈哈笑道:“王府刀门果然名不虚传!”刀光闪动,刷地斩向瘦长汉子双足。 辛二哥望了大哥一眼,辛大哥道:“京西武林中能将这一招‘力劈华山’使得如此威猛绝伦,除了王府刀门的掌门人王伦,别无其他。可这武官是何许人也?武功端的不凡,王伦怎地也出城来啦,还和朝廷的人对上啦?” 李妍低声道:“难道这件事被朝廷知晓了,派人来保护寇府不成?可是,大哥不是说那位寇大人得罪了朝中权贵,早被贬去蛮夷之乡,朝廷怎么还会派人来保护他的家眷?” 抬眼向那武官身后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清一色全是军汉打扮,站在前头的是一个灰衫老人,头戴一顶竹笠,帽沿下垂,看不清面容。 王伦身后却是俱皆身穿劲装,腰配利刃,手持火把的大汉,显然都是王府刀门的弟子。 辛大哥和辛二哥都凝目观瞧,心下里也颇为纳闷。却不防身边的李妍手臂突然抖动,长鞭“嗖”地卷出,鞭头闪亮,直点激斗中那武官的后背。 这武官正是叶芝春,虽在激斗中,但耳闻鞭声破空,立升警心。眼见这一鞭突如其来,事先没有半点征兆,不由大喝一声,单刀斜劈,格开王伦迅猛的攻势,顺势一式反撩刀,恰好架住李妍长鞭。 王伦挽个刀花,乘势收身,倒提长刀,抱拳道:“大人好武功,王某人佩服!在下已经解释了这是一场误会,大人缘何苦苦相逼?” 叶芝春还未答话,他身后军汉纷纷大声怒喝,两个军汉叫道:“大胆!逆贼敢施暗算!”喝叫声中,纵身舞刀向李妍扑去。 辛二哥冷笑一声,红灯交给大哥,踏上两步,也大声喝道:“大胆!敢对小姐无礼!” 两手一伸,便抓住那两军汉的胸口。两个军汉的身形也算魁梧,比起辛二哥来还是矮了半头,被他一把抓住,如小鸡般的拎了起来,竟软垂垂的动弹不得。 诸人都全神关注场中王、叶二人相斗,虽见李妍三人走近,谁也未曾留意。直待李妍长鞭突袭,才注意打量三人。 那两个提灯大汉一直站在李妍身侧,一副佣仆打扮,不料这么随便一出手,就轻而易举地擒获了两个武功不弱的军汉,连王伦和慕容独都吃了一惊。 叶芝春吃惊尤甚,他此次有备而来,所选之人都是军中杰出的好手,却避不开佣仆大汉的随手一抓。 见到这般情形,只道三人也是王府刀门中人,叶芝春不禁凛然生戒,暗道:“看来缉拿叛贼不似想象中容易。”唯恐这大汉伤了手下两个军汉,登即挥刀,一招“二分明月”横削辛二哥手腕。 辛二哥双臂运劲,大喝道:“来得好!”那两个百十多斤重的军汉,竟像两捆稻草般被他抡将起来,四下里横扫。 叶芝春面色微微一变,害怕不慎伤了属下,单刀上掠,刀势飘忽,看似劈敌头部却似乎随时可以变势为斩腰斫腿,这一式“一刀三叠”使得及其精妙。 叶芝春旨在救人,本意就是搁挡辛二哥无暇逞凶,这一变招,迅如石火,单刀电闪雷奔。 哪知辛二哥比他还快,低喝一声:“去!”那两军汉忽觉身子一轻,被他振臂抛出,蓦地向叶芝春飞去。 两军汉早给他抡将的头晕眼花,整个倒转了身子,眼见两颗脑袋直直地向刀光掼来,登即骇得失声大叫,不约而同地喊道:“哎呦,大...大人救命!” 叶芝春急退三步,单刀“当啷”一声弃地,暗吸一口长气,伸手缓缓按向两人顶门。 就在这时,李妍长鞭倏起,兜头划个圆圈,嗖地径向叶芝春脖颈套下。 众军汉大惊,轰雷般怒喝叫骂,欲待扑身相救,眼见那鞭势凛急,堪堪落下。 叶芝春暗暗叫苦,若是闪身躲避银鞭,两个军汉一掼势道如此猛恶,必将死于非命。但形势急迫,无空犹豫,只有舍卒保身一途。 正待撤掌闪身,忽听身后有人冷冷说道:“小丫头好毒的心肠。”随着话音,李妍猛觉长鞭震颤,那头戴竹笠的灰衫老人突然纵身而出,一探手竟徒手抓住满是尖利刀刃的鞭头。 李妍一怔之际,长鞭震颤力道陡然加剧自鞭头倏忽传来,登即虎口麻木酸软,长鞭再也把持不住,呼地脱手。众军汉喝骂之际,轰然喝起采声。 乱哄哄声里,叶芝春吐气开音,双掌按在撞来的两个军汉顶门上。但觉得这二人的一掼之力甚为古怪,竟引他斜斜向左弯歪。当下拿桩稳立,左掌右划,右掌左带,旋身翻转借劲消去这股古怪的力道,振臂将二人稳稳推送出去。 两军汉尚未落地,慕容独反手抖动,长鞭宛如灵蛇,鞭柄甫脱李妍掌中,又“嗖”一声飞起,疾点辛二哥胸口。他自恃身份,不愿向李妍弱质少女出手,点向辛二哥的这一鞭却狠辣迅猛。 辛二哥识得厉害,又素知小姐这条长鞭乃精钢所铸,鞭头尖刃锋利无比,而这枯瘦老人居然徒手拿住,武功之高实属劲敌。 辛大哥面色陡变,喝道:“二弟,莫要硬接!” 辛二哥闻声缩身后退,猛觉一股力量斜下里涌到,竟然进退不得,心中骇然:“这是什么功夫?”心念电闪间,鞭柄“嗖”地如飞点来。 李妍“啊”地一声惊叫,辛大哥弃灯,揉身抢上,叶芝春迎面一拳击出阻敌增援。 慕容独嘿嘿冷笑,辛二哥霎时额头冷汗涔涔。就连王伦也为这老人诡妙武功所镇,众人眼光俱都望向慕容独手中长鞭。 李妍自幼勤练乌龙鞭法,自诩深得鞭法真传,见到这老人惊人的鞭势,知道自己万万不及,无论如何也拦阻不了。 十几年来辛二哥兄弟二人虽身为佣仆,但和兄妹二人感情甚笃,李妍情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声未落,一只手凭空伸出。 这只手的动作竟比她的声音还快,她惊呼声音刚刚出口,这只手已经半途中抓住长鞭鞭柄,场中突然多出一个高冠葛衣的老者。 这老者右手抓住鞭柄,身形蓦地欺上,左手五指弯曲,倏然插向慕容独头顶。 与此同时,砰一声大响,叶芝春和辛大哥两人硬碰硬对了一掌,辛大哥连退两步,叶芝春身子晃了两下,稳稳站住。 这边,李妍惊喜交加,大叫一声:“师傅!” 那高冠老者已在此当儿,连出三爪。慕容独淬不及防,连退三步,手掌轻震,长鞭已被老者夺回。 慕容独自出道以来,除了在逍遥子手下落败外,还从未吃过如此大瘪,虽怒不乱。青光闪动,刷刷刷三剑,身随剑走,连环刺出三招。 三缕青光匹练般,一刺老者手腕,两缕分袭老者的胸口和腰部要穴。三剑刺出,虽有先后,但仿佛三人同时发招,剑势飘灵莫测,迅疾中不露躁意。 叶芝春早闻此老武功精湛,今日始见他出手,单此三剑已隐隐然居大家风范,心里大为折服,脱口喝彩。 众人不虞有如此变故,既不知葛衣老者从何而来,亦不见慕容独配剑在身,却突出精绝剑法,俱感突兀。 葛衣老者似是也未料想这枯瘦老人的剑法如此厉害,身形暴退,长鞭幻起一道乌光,凭空一圈一带,慕容独快速绝伦的三剑一一落空。 慕容独叫道:“好鞭法!”乘葛衣老者旧力使尽,新力未生之际,长剑嗤一声斜刺,穿过老者长袍下摆。饶是葛衣老者褪身奇快,慕容独长剑急斩,削下一大片衣襟来。 二人身形快捷,乍合乍分,讯如流星石火,人人都没等看的分明,两人已然各据一方站定,虽只交手一合,均自暗生惊佩。 慕容独冷冷道:“乌龙鞭法和九幽鬼手又现江湖,阁下是秦仲秦二先生?” 这高冠葛衣老者正是当年位于武林十大高手之列,以“乌龙鞭”和“九幽鬼手”名闻江湖的“幽冥双邪”中的二邪秦仲,闻言缓缓道:“阁下莫非乃是伏魔幻影剑!慕容先生?” 慕容独道:“不敢!慕名多年,始终无缘得见。昔年区区立志会尽十大高手中人。后来,因缘不巧未能如愿。今日相逢,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秦仲阴声道:“好说,好说,慕容先生有此雅兴,老夫奉陪!”两句话说完,两人再不言声。经过刚才一番交手,均知对方实是生平劲敌。 慕容独灰衫鼓荡,先天罡气布满全身,长剑剑尖拄地,凝神待敌;秦仲木然伫立,左手成爪,右手鞭梢拖地,不停颤动,如蛇蠕曲,却不进攻。 众人渐感寒凛气息蔓延,都不觉退后几步,空出老大一块场地。李妍本待上前叩拜师傅,也不禁为这森然凛寒所慑,随着辛大哥兄弟缓缓退后。 人人屏声静气,偌大场中静悄悄的,仿佛就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万籁俱静中,突听一人大笑道:“要打便打,磨蹭甚么?” 明月当空,夜风习习。这声音突然响起,洪亮直如雷霆,显然来人有意运足内力大呼,短短两句话,便仿似有无数人在四面八方齐声呐喊,震得人耳鼓阵阵发麻,嗡嗡作响。 叶芝春、王伦二人听得此人内力如此浑厚,俱皆失色,随着话音张去,原来语音是自身侧树林中传出。再定睛一看,只见一人站立在林边一株松下,圆滚滚的身子融合在树荫的阴影里,若非刻意搜寻,一时还当真令人难以发觉。 辛大哥兄弟二人连忙屈身叩拜,齐声道:“师傅!” 慕容独心中也吃了一惊,他虽全神贯注待敌,但方圆十丈之内,风吹草动皆难逃脱他绝聪之耳力,竟不知这人是何时来到树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问道:“据说‘幽冥双邪’向来形影不离,来人可是寒冰掌秦昆?” 那人哈哈一笑,阴阳怪气的道:“不敢当!正是。”边说边缓缓走到秦仲身侧。 众人见他二人并肩而立,高冠葛衣的秦仲身形颀长,容貌轩昂,器宇不凡,颇有林下古风之概;浑圆矮胖的秦昆却头如笆斗,乱蓬蓬的一头长发配上一双毛绒绒的瘦手,凸肚长臂 ,活脱脱一只大猩猩。 人人瞧着滑稽,王府刀门中一名弟子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秦昆乱发下双眼陡然精光四射,横斜了他一眼,那弟子凛然捂口止音。 秦昆收回目光,在慕容独身上转了几转,尖声道:“幽冥双邪向来联手御敌,对方一人如此,对方一百人也是如此,嘿嘿,先天罡气么?正要领教,我们是两人,不能再占先机,你出招吧!” 第十五章大悲无形 叶芝春身在朝廷,虽从未听闻幽冥双邪之名,但方才秦仲和慕容独不分伯仲的身手,秦昆先声夺人的宏亮喝笑,知晓两人的功力非同一般,唯恐以慕容独一人之力万难抵敌。 想至此处,叶芝春弯腰拾起地上的单刀,踏上两步,洪声道:“叶某不自量力,愿和慕容先生一起领教两位前辈高招。” 他们一伙人马,为了避人耳目,本是准备挨在天黑时候,再摸进城中去,却在半途偶遇王府刀门的一众人出城而来,两伙人马走个顶牛。 王府刀门雄踞河西路多年,声名威赫。见有人走近,便有王府刀门的前哨弟子大声报上名号,言道:“王府刀门在此地处理江湖杂事,请道上的朋友们绕道而行罢。” 叶芝春自是不会绕路而行,反而出言挑衅,并且出手打伤了三四个王府刀门的前哨弟子。王伦大怒,但一见是官府中人,边不愿旁生节支,当下抑制愤意,好言解释一番。 而叶芝春本来就是为了缉拿王府刀门而来,哪里肯善罢甘休?正好乘着对方未知哓此事之前,先掂量掂量王府刀门的身手。是以,二人话不投机,一路斗到此处。谁知事情迭起奇峰,竟凭空多出幽冥双邪两大劲敌。 那王伦心中,此刻却另有一番计算。地狱门主李龙子,甫一进入河南府地界,王府刀门早就得到门中探子的密报。以及李龙子等人住宿在洛水河边一艘豪华大船上的一举一动,王伦都了如指掌。 这日晚间,他闲坐中堂,忽得到门下弟子密报,说是城外一日之间竟多出不少三山五岳的江湖人物。他虽不知原因,但料定必是李龙子暗中作祟。碍于两人之间结盟时,所订下的秘约,王府刀门需无条件服从李龙子调遣安排,王伦自是不便探询李龙子本人;加之也想弄明白李龙子此行洛阳,真正目的何在,便亲自率人出城,一探究竟。不料,遇上叶芝春,糊里糊涂的打了一架。 此时,看到辛大哥三人,又见慕容独四人对峙,心下思讨:“那竹笠老人,应是父亲在世时,曾经提及的几可和当年十大高人齐名的武林奇人慕容独。而这青年武官,一身武功在江湖上也是罕见,朝廷中能具有如此身手的武官,怕只有号称‘京师第一高手’的叶芝春一人。如若四人相斗,怎生想法击毙了这武官,这笔杀官造反的糊涂账,自然要算在李龙子头上。届时,即可迫使他在西北早日起事,自己也可以趁机在中原,乘乱发展势力。这样一来,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再也不必仰人鼻息了。” 一念及此,王伦上前几步,站在叶芝春对面,抱拳道:“刚才还未能分出胜负,大人武功精湛,王某斗胆,还请大人不吝赐教。”仰头打个哈哈,干笑道:“不过,咱们可只分高下,不斗生死。” 叶芝春见他趁火打劫,用心不良,怒道:“甚么高下生死? 本官还怕你不成!你要打,改日定当奉陪。” 秦仲横斜了王伦一眼,冷冷道:“退下,咱们幽冥双邪的事,岂能容你小辈出头帮衬?” 他这话,说的无礼之极,王府刀门的弟子纷纷鼓噪起来:“放肆!” 有的人大叫道:“大胆,敢对我们门主无礼!” 王伦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叫嚷,面色如常,刀条脸上不显一丝一毫的窘态,躬身说道:“既是如此,晚辈告退!不过两位前辈还请手下留情,万万不可打伤了这位官老爷。殴打朝廷命官,那可是大不义的十恶重罪,务请慎之,慎之!” 秦昆不耐听他啰啰嗦嗦,瞪眼道:“啰嗦甚么?老夫杀了这狗官又能如何?天底下又有谁能奈何老夫!”要知当时杀官,形同造反。此言一出,叶芝春和手下的军汉们均都被激怒。 叶芝春愤极生笑,大声道:“好,好,口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且看是哪一个先做刀下亡魂?”刷地一刀划出,刀光耀眼,斜劈秦昆笆斗大头。 王伦正是要如此,哈哈一笑退下。 秦昆怪笑道:“小辈安敢?”晃身一掌拍出,未等叶芝春变换招式,秦昆的身形却如旋螺一般急转开去,竟倏忽飘至王府刀门那名方才失声讥笑的弟子面前,探手夹颈抓住了他的身子,居然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那弟子被他抓在手里,身子立时瘫软,大惊失色道:“前辈……你,你要怎样?” 秦昆阴笑道:“刚才,可是你这小子,嘲笑老夫来着?” 众人谁也未曾料到他乍一出手,却将这名武功颇为不错的王府刀门弟子抓了起来,都不禁骇了一跳。此刻,听他如此一问才明白,原来这老人心胸居然如此狭窄,当真睚眦必报,强敌当前,竟也要先雪了王府刀门那名弟子的一笑微怨。 那弟子颤声答道:“我...我...” 话未说完,秦昆双手一振,好似扔皮球一般,将他直抛进树林里去,转过身踏步向叶芝春走去,森然道:“无知小辈,受死罢!” 叶芝春横刀当胸,屏息凝神,内力周身流转,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咯咔咔爆响之声。 秦昆见他这等神情,知道此人外门功夫已然练至极高境界,不禁收起几许小觑之心。 这边,王伦眼见秦昆只消再踏上几步,一场厮杀便就此展开;而慕容独和秦仲两人之间的剧斗,也势必随之爆发。登时,刀条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至于那名弟子的死活,倒不放在心上,暗暗讨道:“真是天助我王某人,哼,只消李龙子因为此事,在西北被迫起事,朝廷定然出兵全力灭剿,届时王府刀门一家独大,嘿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寻思之际,突然眼前一花,一条人影自树林里蓦地飞入场中,恰好跌在叶芝春和秦昆两人的中间。随即,就见那人跃起身来,站在当地傻傻的转了两圈,“啊”一声醒过神来,跑进了王府刀门的人群里面,竟是刚刚被秦昆抛掷到树林里面的那名王府刀门的弟子。 秦昆骤然变色,方才抛掷那名弟子时,他暗中施展了寒冰掌的阴毒寒劲,料定这名弟子落地后,非死即伤。哪知不仅被人抛掷了回来,看模样竟是丝毫未伤。 秦昆霍然回头,看着树林方向,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只听空中飘飘渺渺传来一声佛号:“阿尼陀佛!”声音不甚洪亮,但入耳清晰,人人心中一震,但觉胸内气血激荡。 幽冥双邪悚然动容,齐声惊道:“老和尚!” 慕容独也陡地一惊,暗中这人所施展的居然是佛门正宗的无上神通“狮吼功”,握剑的五指骤然一紧,冷然道:“何方高人,既然来了,怎不现身?” 那语声仿佛自林中响起,又似自云端传来,只是自顾连声喧诵佛号:“阿尼陀佛,阿尼陀佛!”佛号一声响过一声,待到三十几声后,众人好像置身宝相**的佛堂之中,如闻千僧梵唱,满腔暴狠戾气顿消。 幽冥双邪分别执住李妍和辛大哥兄弟两人,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凤鸣般的清啸,突破佛号而来,接着一个清朗的语音,遥遥说道:“大悲无形,狮吼传音,大和尚好神通!” 佛号声戛然而止,林中有人缓缓道:“来人可是潘大侠?” 那凤鸣般的声音道:“大侠两字愧不敢当,老夫潘阆见过大和尚!”话音未落,一人飘然而至,锐目白袍,气质卓然,赫然正是逍遥子! 林中踱步走出一位黄衣老僧,白眉长垂,合十为礼,说道:“一别经年,故人风采胜昔,老僧欢喜不尽!” 慕容独听到清朗的啸声时,已知必是逍遥子其人,自讨凭着自己和叶芝春两人之力正可乘机捕拿此人。只是不知念诵佛号之人是何来历,听他说“故人”两字,敌友立分,心下大悔方才没有脱身,此刻想走怕是不容易。索性一声不出,按剑而立。 逍遥子却施施然走来,洒然道:“又见慕容先生,你好!” 慕容独冷冷道:“本来挺好,看到你,就不好!” 逍遥子笑道:“哈哈,嗔拳不打笑面,来,来,慕容先生,老夫帮你引见一位当世高僧,别人不晓得大和尚的名号,你必听闻。” 黄衣僧踏前一步,合十道:“惭愧!老僧灵丘,慕容施主大名垂播武林,今日相见,幸何如之。” 数十年前的武林十大高人,叶芝春身为朝廷中人,纵然不知,也还罢了。但慕容独闻言直如晴天霹雳,饶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表,但此刻,却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惶邃神情。 目前缉捕逍遥子一人,尚无十拿九稳的胜算,这老和尚竟是名列十大高人之首的少林派灵丘大师。十大高人之中,这老和尚的排名还在逍遥子之上!何况单凭他狮吼功的无上神通,自己就未必能敌,若是动起手来,恐怕自己和叶芝春两人,今日都难脱厄难。 当下皱眉暗暗筹谋脱身良计,对灵丘的问讯,一时间,慕容独竟恍如未闻。 第十六章相逢泪多 灵丘微微一笑,察颜观色,料知其意,合十说道:“慕容施主,万勿疑忌。老僧正好还有几句话,想和潘大侠私下聊一聊,慕容施主去留请自便。” 慕容独心想:“眼下情形如若翻脸,图取其辱。素闻这老和尚慈悲心肠,他既是无意留难,恰好正中老夫心意。”心下无疑,持剑手臂微晃,面对当世武林第一高人,不禁一改平素的阴冷,收剑说道:“大师金口既开,慕容告辞。” 他突兀出剑,人人不知剑从何来,此时收剑也是奇快,叶芝春等人一眨眼间,青光闪处,长剑已然不见。 但见他麻衫瘦躯,身无藏处,均不知他三尺长剑匿于哪里,都觉古怪之际,慕容独快步出林,入城去了。 灵丘一手挽住逍遥子,呵呵笑道:“潘大侠,请随老僧林中叙话。” 逍遥子感到他手上全无劲力,和平常人拉手无异,笑道:“大和尚相邀,敢不从命?请!”两人携手,飘然而去。 叶芝春转身面对王府刀门诸人,冷笑道:“王门主刚才不是要分出胜负么?现在人都走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咱们比划比划。” 王伦一盘谋算尽皆落空,岂能再行得罪官府?况且叶芝春又非好相与之辈,当下打个哈哈,长身一揖,说道:“王某一介草莽,星星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胜负之说,一时戏言,乞请恕罪。” 叶芝春心想:“看今晚情形,贼党甚多,需妥善安排一网而擒,倒不可就此撕破脸。”冷眼道:“好说,好说!” 王伦见他如此傲慢冷淡,怫然不悦,暗道:“假以时日,时机成熟,咱们就连皇帝小子也敢揪下龙庭去,你还当真以为我们堂堂王府刀门怕了不成?”此刻却不愿多惹事端,长刀一摆,率人回城。 叶芝春思量,那气质出尘的老者和灵丘大师显然都是武林高人,若能说动两人为朝廷出力,共同擒拿叛贼,定是稳操胜券,如若就此进城,恐错失交臂。登即命令众军汉原地听命,自己向树林走去,自讨好歹也要进去瞧瞧,就算有甚凶险,纵使不敌,要想脱身应该谅非难事。 进入林中,眼前豁然开阔,好大一块草地。其时天光露明,林中空空荡荡,自己虽是紧随其后,却已不见灵丘大师二人的踪影。叶芝春快步抢出林外,目光所及,唯见四野苍茫,不知逍遥子二人向何处去了。 正展望间,忽听林子另一端传来众军汉的喝叱叫骂声。叶芝春只道是王府刀门的人去而复返,当即纵身跃回,见几个军汉正拿住一个孩童,大声喝问。 一个军汉看到叶芝春,禀道:“指挥使大人,这个小孩刚才在树后鬼鬼祟祟。卑职们疑是王府刀门的细作,便抓了来,却是昨夜那个小孩子,请大人发落。”叶芝春撇了一眼,果然是昨夜山神庙里,偶遇的那个小孩子,摆手示意军汉,放了冷青。 冷青被那军汉扼住肩头,虽然不如慕容独抓之狠辣,却也疼痛难禁,但心中回想着狄青分手时所讲的故事,胸中激起几分英雄气,紧紧咬牙挺住,绝不求饶。 那军汉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硬气,赞道:“好小子!”一脚轻轻踢在他屁股上,笑骂道:“滚吧!”虽只轻轻一脚,也踢得冷青扑跌在地,待他稳住身形,众军汉已簇拥着叶芝春往城池方向去和慕容独汇合。 冷青暗道晦气,他和狄青分手时虽是豪爽,走了一段时间,却感觉茫然不知去处,听到众军汉喧哗声,才躲起来探看,不虞遭此欺辱。想进城去,又唯恐再遇到凶横的军汉,寻思等他们走远了,在动身不迟,便找了一处土堆坐下。 晨风拂面略有些凉意,冷青打个寒噤,想起刚学的御寒运气之法。 当即盘起双膝,依照老僧灵丘的传授法门,徐徐导气运行,一股温和的力道慢慢的自丹田中升起,缓缓布满全身,渐渐不觉寒冷,胸里的烦躁之气也渐渐消失,心神趋于平和。 如此反复运行几次,冷青自觉神清气爽,收功一跃而起,心中大乐,只觉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惧怕寒冷了,当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美事。 回到城里,朝阳映射万家炊烟袅袅,大街小巷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正是早饭时分。 冷青虽然刚刚和狄青吃过了干粮,此刻闻着饭菜的香味,也不禁有些饿了,看大街上行人稀少,低下头溜着墙边,快步向家中走去。 走的正急,冷不防巷口街角一只脚伸出来,拌个冷青趔趄,一个声音懒洋洋说道:“冷青,瞧你副这脏兮兮的模样,难道是想加入我们乞丐的行列里么?” 冷青闻言大喜,叫道:“刘三大哥!”旋即鼻子一酸,悲从中来再也忍耐不住,哭道:“臭乞丐,我爹爹死了,我再也没有家啦!” 墙角下南宫鹤鹑衣百结,依然一副邋遢懒汉刘三的模样。 自那晚逍遥子到童府分舵养伤疗毒,没等南宫鹤开口求教,逍遥子竟是有意亲自指点武功,南宫鹤自然大喜拜谢。 本来他这几年隐匿市井潜心修武,武学上已具备一定造诣。那逍遥子乃当代武学大宗师,片言只语,无一不是南宫鹤往日修武时所难突破的瓶颈。 南宫鹤这两日内勤练不缀,他二人一个名师,一个高徒,虽只短短两日的功夫,恐怕抵得平常人十年苦学苦练。 这日天还未放亮,逍遥子吩咐穷家帮弟子唤来南宫鹤相见,似乎有甚其它难事忧心,沉吟了良久,才说道:“南宫帮主,老夫伤势已无大碍,恐怕要去京城一段时间,临行前尚有一事相托,须得贵帮尽力。” 南宫鹤长鞠一躬,说道:“前辈有事相托,无论如何艰巨,敝帮上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辱使命。不知前辈所托何事,尚请明示。唯恐晚辈德薄才疏,万一误事,那可是万死难辞其疚。”此刻,心下隐约明白,此老缘何主动授艺,原来有事相托自己,那定是担心自己武功不够,唯恐误事之意。 逍遥子笑道:“你放心,老夫这件事也不甚难,只是要贵帮在洛阳,保护一位老友的家眷,老夫以前隐居杭州,几年前乃是为了这位老友才来的洛阳。你道我这位老友是谁?他可是名闻天下的一个大大的人物啊。” 南宫鹤见他脸色肃穆,神情极是谨敬,心中升起好奇,暗想:“连逍遥子这等世外高人,说起这位老友都显得十分崇敬,居然降尊亲自守护其家眷大小,那这位老友可就非同一般。”正色问道:“不知这位能令您老如此折服的老友,是江湖上哪一位前辈?” 逍遥子慢声吟道:“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 南宫鹤动容道:“无地起楼台相公,寇相爷!” “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这句话的意思是赞美当朝寇准为官清廉,官居宰相却无私宅。 那寇准可是一个妇孺皆知的人物,字平仲。因其为人刚直廉洁,出入为相三十年,不营私第。 大诗人魏野赠诗赞曰“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因此世人都称他为“无地起楼台相公”,大名可谓家喻户晓。 逍遥子敛容道:“正是。老夫和寇平仲相交几十年,现下他花甲之年被奸人陷害,贬至蛮夷之地,老夫有责任卫护他家人的安全。不过,现下老夫有点急事,需亲赴京城办理,这护全老友家眷一事,还需麻烦贵帮代为尽劳。” 南宫鹤慨然应允,说道:“即使前辈无有所命,忠义之门焉有不护之理?” 当下问明寇府所在,命仇范二老即刻召集分舵弟子中的好手,派遣过去暗伏寇府左右,严加守护。 逍遥子看他行事如此雷厉风行,翘起大拇指,赞道:“老夫没有看错人,南宫帮主果然值得托付。” 南宫鹤知道此老有意离开,想起两日传艺之恩,俯身拜谢:“晚辈家传二十八手‘伏虎罗汉拳’,据先祖所言,乃是传自前代海陵一代高僧伏虎禅师之手。学自先祖以后,不知为何,失却许多精微神妙,到了晚辈这一代日夕苦研,也终难臻上乘。这两日得蒙前辈眷顾指点,与往日不解之处,豁然明了,此等厚恩,南宫鹤终身不忘。” 逍遥子扶起南宫鹤,说道:“南宫世家的二十八手‘伏虎罗汉拳’和‘三十二式云龙刀’堪称武林双绝,只是于精微处略欠火候,老夫这两日时间有限,只能于拳法上指点一二,未免存憾。” 口气一转,洒然道:“即使如此,嘿嘿,放眼当今天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英雄可一较短长啦。”只言片语间,自负豪气盎然。语毕,逍遥子哈哈一笑,出屋而去。 奇人就是有奇人的洒脱,南宫鹤也是豪爽之辈,自然不以分别为异。又苦练了一个多时辰,才率领候在分舵的穷家帮弟子出来活动,谁知碰到冷青。 闻听冷老丈故世的消息,南宫鹤不禁一愣,站起身问道:“你爹爹死了?臭小子,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稀世奇珍 因为穷家帮弟子都聚集在童府分舵里,奉命不出。是以,南宫鹤对这两日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均不知晓。 冷青自小常常和他在一起嬉闹玩耍,便当他是亲人一般。听他这么一问,再也忍不住悲伤,扑进南宫鹤怀里,呜呜咽咽的好半天,总算把老爹去世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南宫鹤一听之下,当即明白事情原委,心中大怒。素闻白眼狼这厮的恶名,却不虞这厮如此暴戾恣睢。平日里,也不宵与此等鼠辈一般见识,但此人如此穷凶极恶,实是天地难容。 冷青抬头,还从来没有见过南宫鹤如此可怕的一脸怒容,下意识止住哭声,嗫嚅着道:“刘大哥......你......你怎么啦?” 南宫鹤看他黝黑的脸蛋上,五道指痕隐然可见,显然是被人掌掴所致,心知冷青这两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柔声说道:“冷青,以后你就跟着南宫大哥,大哥保证,再也不会有人欺侮你啦。” 冷青奇道:“南宫大哥?你,你不是叫刘三么?” 南宫鹤道:“好叫你得知,大哥并不叫刘三,那只是个假名字,你以后就叫我南宫大哥。” 冷青虽然感到意外,但并不觉得奇怪,一脸稚气的说道:“南宫大哥,那天我看到你会飞,就知道你很厉害,绝不是刘三这么简单,你这么厉害,敢和我一道回家里去一趟吗?” 南宫鹤笑骂道:“你这小子几日不见,会阿谀人啦!你爹爹没了,还回去做什么?大哥领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什么都有,管你吃得好睡得香。” 冷青瞧南宫鹤自己都一身破衣邋遢,自是不相信他这番话,但此刻有求于他,却不敢像往常一样犟嘴,瘪嘴说道:“南宫大哥,我要回家去拿一样东西。爹爹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就让我自己保存好这件东西。爹爹说这件东西很重要的,不过,我一个人好怕。南宫大哥,你就陪我回去一趟吧?” 冷老丈是一个什么货色,南宫鹤太清楚了,心想:“那老儿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值钱的话,还不早就送到当铺里面去当了,好胡吃海喝。” 见冷青一副恳求的神色,又不忍拒绝,大声道:“怕什么?就陪你小子走一遭。”大手对着巷内一挥,哈哈笑道:“出发!” 须臾,二人来到冷青家里。 冷青四周打量一番,只见屋里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一片狼藉。 南宫鹤道:“臭小子,我看这破屋子里面,好像也没什么像样东西可拿的啊。” 却见冷青走到板壁上挂着的一件破衣前,摘下衣裳,把木板取下。原来木板后面是个小小的墙洞,冷青探手进去,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 南宫鹤凝目瞧去,却见只是一块普通的蓝布包裹,上面布满了灰尘,显然搁置了很长时间。奇怪的是,包裹虽然陈旧,但蓝布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损坏,既无虫蛀亦无鼠噬,忍不住问道:“小子,这个小包裹,放在墙洞里多久啦?” 冷青道:“爹爹说,自从捡了我那天起,包裹就放在这里面啦。” 南宫鹤心里一动,寻思:“鼠虫不侵,难道小包裹里还真的有什么宝贝不成?”待冷青打开包裹,南宫鹤哑然失笑,哪里有什么宝贝,包裹里只不过是一条黑黝黝的腰带而已。 冷青瞥见南宫鹤一脸失望的神色,嘟起嘴道:“南宫大哥,你可别小瞧了它,有次爹爹醉醺醺的对我说,捡我的那天,我身上就只有这条不值钱的带子,或许和我的身世有关,便一道捡回来了。” 南宫鹤心想:“这条腰带若是值钱的话,恐怕早就被你爹爹拿去换酒喝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好说出来,笑着说道:“好啦,东西拿到了,咱们走吧!”起身先到了门外等候,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冷青跟出来,欲待催他时,突听屋子里传出冷青的一声尖叫。 南宫鹤身形展动,电闪入屋。他只道屋内发生了什么突兀变故,双掌成交叉形状横陈胸前,大喝到:“臭小子,怎么啦?” 只见冷青站在灶间,指着一口边沿残缺的破陶缸,吃吃说道:“南宫......大哥......你......你......看缸里面......” 南宫鹤瞧他脚边汇着一汪水,长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极为惊奇的事情,摇头道:“你这小子,大惊小怪的吓了老子一跳,咦......” 说着话,走到破陶缸前,南宫鹤“咦”地一声住口。只见那条黑黝黝的腰带,横斜在破陶缸的缸底,而陶缸里面的水,自腰带的两边,赫然分开了一指宽的空隙,仿佛空隙中间隔着一件看不见的透明物体。 南宫鹤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冷青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本来是想舀点水洗洗脸上......脸上的脏东西,一不小心把......把带子就弄掉到水里面了,缸里的水哗地就......就流出来了一大半,然后就......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南宫鹤伸手一把抓起腰带,陶缸里的水哗地合在一处,恢复原状。再看腰带上,居然一滴水珠也无。 南宫鹤舌桥不下,饶他出生于豪富之家,竟然也不晓得这条腰带是何宝物,居然能令水为之开。南宫鹤不禁反复翻看腰带,腰带不温不凉,不轻不重,实和普通腰带无异。 南宮鹤想了一想,把腰带递给冷青,郑重对冷青说道:“冷青,此乃无价之宝,你贴身收好。一定要记住,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切记,切记!” 冷青未接腰带,反问道:“南宫大哥,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南宫鹤道:“臭小子,说了你也未必明白。这么说吧,就像你现在这样,如果有人知道你拥有这件宝贝,很可能会来抢了去,甚至会为此杀了你,所以你对谁都不能说,这下明白没有?” 冷青呆了一呆,心里有些害怕,怯声道:“南宫大哥,要不你就先替我保管这条腰带罢,我可怕人抢。” 南宫鹤道:“这条腰带如此奇特,必定不是平常人家之物,说不定真和你的身世大有关联,还是你自己保藏为妥。将来如有机缘,说不定可凭此与家人相认团聚!” 冷青是冷老汉捡拾的孤儿这件事,南宫鹤混迹市井时早有耳闻,方才听冷青说回家拿取身世信物,也未曾引起他的重视,直待亲眼见识了这条毫不起眼的腰带奇异之处,方知是稀世珍宝,想必这流落市井的孩童出身也非比寻常。 见冷青面上犹有担心神色,大声道:“有南宫大哥保护你,还担心什么?好,大哥就先替你保管着,待会儿,找个地方吃过了饭,给你好好洗洗身上的臭味,换身干净的衣服,把腰带稳妥的系在腰上,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啦!” 冷青大喜:“南宫大哥,你真好!” 南宫鹤哈哈一笑:“臭小子,阿谀!”把腰带揣入怀里,拉起冷青出门。 刚走到巷口,迎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乞丐,正是赵大英和江雄飞二人。见到南宫鹤,两人一脸慌急,齐声道:“帮主,出事了!” 南宫鹤沉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赵大英看了冷青一眼,探头在南宫鹤耳边低声禀告道:“帮主刚走,白舵主、段舵主、闫舵主和呼延四大舵主就来到了分舵拜见帮主,正巧同时闯入一个白袍人来,几个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啦,范长老请帮主速速返回分舵。” 南宫鹤面色一变,把冷青交给两人,吩咐两人把冷青带回分舵的邱记绸缎庄好生照料,迈开大步自顾先向童府而去。 蔚蓝的天空下,大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往来锦衣花帽,不少人都面露诧异地看着南宫鹤一身褴褛的在闹市奔走。 第十八章铁冷联盟 邱记绸缎庄。 刚才,南宫鹤言说,要领冷青去一个好地方,保证他吃得好睡得香。 冷青打死也不相信他这番话。 可是,等到了绸缎庄的时候,在摆设华丽的房间里洗个热水澡,换上了锦衣华服,看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 冷青惊奇的张大了嘴巴,才知道南宫大哥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 他从小到大,别说是没吃过这么多的好动西,便是看都没有看到过几次这么丰盛的饭菜。一口气,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肚饱肠肥。 看着还剩下的一大半好菜,冷青眼珠滴溜溜转,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过没办法,实在是一丁点都吃不下去了。 不仅吃不下了,滚圆的肚子还隐隐有些发涨,冷青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慢慢消化。 走了半天,有些累了,想在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锦衣,又唯恐弄得皱了脏了。 长这么大,真正是头一次穿得如此光鲜体面。 冷青心想:“我要是和巷子里,王三叔家的小胖,说起这件事,那小子一定不信。” 正想着,忽觉胃里涨涨的不舒服,却是吃的太多了,内急突袭。 打开房门,两个青衣小厮恭立两侧,见他出来,齐声施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冷青登时骇了一跳,从来都是他喊别人公子,这般被人恭敬,还是首次。 不过,此时内急厉害,哪里还顾得上思虑这些?双手捂着肚子,脸色憋得通红。 右边小厮“哧”地一笑,知他定是吃多了,要去如厕,便伸手指指屋子后面。 冷青的脸更红了,慌不择路的向屋子后面跑去。 厕所古称“涸藩”或称“圊”、“轩”,“更衣室”,宋代称为“雪隐”, 又因古时农家厕所只用茅草遮蔽,故又称为“茅厕”。 冷青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绸缎庄的茅厕,几乎比自己家,还要宽大敞亮,心急火燎的一下子钻了进去。 舒服过后,冷青小心翼翼抚平衣服上的细微褶皱,这才惊叹起绸缎庄的茅厕之阔,令人着实难以相信。 只觉回去和小胖那小子说,如厕上了这么大的茅厕,他更加不会相信。 打量一眼四周,发现离茅厕不远的墙角处,有两扇小门紧闭,原来此处乃是绸缎庄的后院。 冷青打开小门望出去,只见外面是一条和自己家巷弄差不多宽的小巷,直通向大街。 在绸缎庄的种种,皆是他生平从所未有过的经历。 冷青心想:“管他小胖信不信,就凭我穿着这么一身漂亮的衣裳,也管教他们睁大了眼,羡慕妒忌。”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出小门。 刚到街角,一下子想起,屋子里面还有好多吃剩的鸡鸭鱼肉。 冷青眼珠一转,心想:“待我包些鸡鸭回去,小胖那小子就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了,保准馋的他直流口水。” 主意打定,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瞥见巷子口一人走过,看那人背影,姿态雄伟,貌似狄青。 冷青下意识叫道:“狄大哥!”也顾不得回去打包,动身追出小巷。 大街上人来人往,冷青惊奇的发现往来行人中,竟大多是一些佩刀带剑的江湖人物。 而那貌似狄青的汉子却是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正转入一家客栈里。 冷青知道认错了人,失望的转身往回走。 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在一起,冷青顿感一股奇大的力量涌来。 这情形就好似自己当初在“潘和记”药铺外,被推出去的那股力量一样强大,登时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摔倒。 迎面那人向前横跨一步,在冷青即将跌倒的一瞬间,弯腰探手,正好托住冷青的后背。 那人微一用力,服正冷青,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只顾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了你!” 冷青惊吓了一跳,连忙站稳了身子。偷眼看那人时,原是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两肩上,显得略有些凌乱,在头上也随意挽了个发髻,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根木簪。 再看男子的脚上,穿着一双云头靴,靴子尖部露出了几处约有手指甲大小的残破小洞,似是经过长途跋涉自远道而来,满面风尘之色。 但这青年的五观却明朗鉴人,生得皓齿朱唇,剑眉星目,显得英俊逼人。一身白衣虽然沾满了灰尘,在阳光映照下颇显得有些灰旧落魄,却掩饰不住一股夺人的清秀之气,正一脸和蔼的看着冷青。 冷青心中好感顿生,以前卖栗子的时候,就是不小心剐蹭了白眼狼一下,还被那厮好打一顿耳光。 眼前这青年却如此平和,不仅没有怪罪,还好心的相扶,冷青马上道:“不怪你,大哥哥,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 白衣青年哈哈一笑,赞道:“小兄弟,你是个大度的人。”寻思了一下,又问道:“小兄弟,你是这洛阳城里长大的人吗?” 冷青歪头道:“爹爹说,从小就是在城里捡到的我,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呀!” 白衣青年听了“爹爹说从小就是在城里捡到的我”这句话,眼神一暗,说道:“哦,小兄弟,原来你是孤儿,嘿嘿......那咱俩也算是同命相怜。对了,大哥哥问你一件事,你既然在这里长大,你可知道这城里面,名气最大的人是谁?” 冷青想了想,脱口说道:“白眼......” 他本来想说“白眼狼”三字,话至中途,眼中闪出几丝畏惧,改口道:“城东典当行的白大掌柜!” “白大掌柜?”白衣青年一愣,心想:“沿途问过好几个江湖中人,都说这洛阳城里以‘王府刀门’,在江湖上的名头最响。这个白大掌柜比‘王府刀门’还有名,看来洛阳城里当真藏龙卧虎。”又问道:“白大掌柜在哪?小兄弟,你领我去会会他。” 冷青眼中畏惧更甚,摇头道:“我不敢去,我怕白、白大掌柜打我!” “打你!”白衣青年又是一愣,续而脸现怒容,沉声道:“名气这么大,居然还打小孩子,那我更要会会他了。” 低头瞧冷青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又柔声说道:“小兄弟,你不用害怕,告诉我那个白大掌柜在哪里就行,大哥哥自己去找他,你快快回家吧。” 冷青低头道:“我没有家啦,我爹爹死啦,我要去找南宫大哥。你也别去啦,白大掌柜是城里通判大人的亲戚,你得罪不起的。” 白衣青年微感奇怪:“你爹爹死啦?” 冷青也不知怎么回事,恍惚间,忽然觉得面前的青年,就好似狄青大哥一般蔼然可亲,眼圈红红的说道:“就是被白大掌柜害死的。” 当下,断断续续的把早晨对南宫鹤说的老爹去世的情形,又述说一遍。 白衣青年星目中蓦地寒光一闪,怒道:“原来只是个依仗官府势力作恶的泼皮,嘿嘿......铁某还道是位江湖好汉!” 口气一缓,对冷青道:“小兄弟,我师门有命,不得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动武,更不能妄伤人命,但这厮如此丧尽天良,既被我铁某人遇到,也必须要去打断他一双狗腿,阉了这厮,不能再让他继续行凶做恶。” 冷青支支吾吾说道:“大哥哥,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好多人,都很凶。” 白衣青年扬眉道:“打不过他们?小兄弟,我出师门,师傅命令我,只许挑战江湖上有名气的高手。我一路南来,见到的那些所谓的高手,都是徒有其表,狗屁都不是,不值得铁某出手。嗯,说了你也不懂。” 边说边领着冷青进入小巷里,俯身抓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说道:“小兄弟,你看!” 说话声中,青年暗运劲力,内力到处,坚硬的石头“簌簌”声响,转眼间变成一小堆齑粉,落在地上。 冷青瞪大了双眼,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手碎石如粉的高深内力,简直骇人惊俗,放眼整个江湖也堪称凤毛麟角。 冷青虽然不懂,但也惊的目瞪口呆。 白衣青年斜眼瞧着冷青,悠然道:“凭着这样的本事,打不打得过他们?” 冷青忙不迭点头:“打得过,打得过!” 白衣青年问道:“那你敢不敢领我去!” 冷青突然想起和狄青分手时,狄青临行前,自己曾说经过“恶人再凶,我以后也不怕他”的豪情壮语,咬咬牙,说道:“狄大哥教导我,要做一个不畏强权恶霸的好汉子,我刚才害怕,现在不怕了!” 白衣青年扬起大拇指:“小兄弟,有胆气!对了,我叫铁青衣,你叫什么名字?” 冷青报了姓名,铁青衣哈哈笑道:“嗯......,你刚才说那厮外号叫白眼狼,那咱俩就是‘铁冷联盟’,现在兵发白府,去痛揍恶霸白眼狼!”携起冷青之手,按着冷青指引的方向,两人直奔白府而去。 第十九章耳光神功 转过两条大街,两人停在城东的一处气派大宅前,正是白府。 因为白眼狼恶名显著,寻常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加之地势偏东,是以门前鲜有行人。 朱门大宅的两侧,早立着十数个守门汉子。当先一个,正是那晚跟随白眼狼去祁老四家逞凶行恶的麻脸闲汉。 平素骄横跋扈惯了,看到铁青衣和冷青两人向府门走来,麻脸闲汉气势汹汹的迎上去,大声喝叱道:“什么人?敢在白大爷府前鬼鬼祟祟的,不要命了吗?” 铁青衣示意冷青,上前回话。冷青方才目睹铁青衣一手碎石的神威,心里底气十足,迎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们是铁冷联盟,来这里乃是要痛揍恶霸白眼狼的!” 麻脸闲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冷青有点面熟,定睛一看,忽地认出冷青,回头招呼身后的闲汉们,哂笑道:“哥几个快过来看看,这小孩子不是那个冷老汉的儿子么?哈哈......咱们弄死了他老爹,这小子八成是得了失心疯,竟然自己找死来啦!” 他身后的闲汉们,嘻嘻哈哈围过来,有人调侃道:“也别整死了这小子,咱们寻个铁笼子,把他关起来。闲着无聊,就让这小子学学狗爬,学学鸡叫啥的,给兄弟们解解闷。” 冷青认得他,就是那日响午,在街头掌掴自己的闲汉老八。 冷青回头看看铁青衣,眼中却没有丝毫惧色,心想:“就不信你们的胳膊腿,还能硬过了那块石头!” 铁青衣走到冷青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低头道:“冷兄弟,你这几句话,说的可不够霸气啊!他们不是说你疯了吗?看铁大哥的......”抬起头,朗声喝道:“你奶奶的,混账东西,小爷正是穷疯了。快快禀报进去,告诉白眼狼,马上献出纹银一百万两孝敬小爷,不然小爷一路杀将进去,届时无论男女老幼,鸡犬不留!”语音清朗平和,却犹如一阵疾风吹进一众闲汉的耳朵里。 人人倏感仿佛一根针扎进了耳鼓,疼痛难当。直待铁青衣话落,疼痛感才随之消失。 麻脸闲汉脸色惊异,看了铁青衣一眼,瞧他也只不过是个一身灰旧白衣的青年,虽然器宇不凡,但身体也不甚强壮。坑坑洼洼的麻脸上,马上又阴云密布,恶狠狠骂道:“妈的,敢来白大爷府上找茬闹事,真是活不耐烦了。”举手一摆,叫道:“兄弟们,上,打死这两个贼皮!” 他身后的闲汉们,立时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轰然围了过来。 冷青虽说底气十足,也不禁“妈呀”一声,吓得小手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双眼。耳听“啪啪啪”的响亮声不绝于耳,期间伴随着人体落地声和凄惨叫唤声。 突然一切声音都归于静止,耳听铁青衣说道:“还说铁冷联盟呐,连揍人都不敢看,我要解散联盟。” 冷青慢慢挪开手掌,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闲汉们,一个个的脸蛋都高高肿起,像极了那天在小酒店里,他从彩衣少女姐姐饭桌上拿的大白面馒头。每人身旁的地上,还零零落落掉着一些牙齿。 冷青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大惊失色道:“铁……铁大哥,你……你不会是打死了他们吧?” 铁青衣傲然道:“这种人配我打死么?”说到这,一脸鄙夷的道:“我只是每个人,小小的赏个耳光而已,谁知他们这些孬包,竟是这般不禁打,都晕过去啦。” 说着话,走到麻脸闲汉身旁,抬脚踩在他左腿上,皱眉道:“这家伙嘴里不干净,刚才骂咱们俩个是贼皮,我得打断他一条狗腿,让他吃点苦头。” 恰在此时,麻脸闲汉悠悠醒转。他再凶恶,也知道这回是遇到了硬茬子,忙一骨碌的爬起身来,跪倒磕头,连声叫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狗眼不识泰山,大爷饶命,就放过小人吧!小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高堂老母,大爷要是打断了小人的腿,老母无人照料啊,大爷饶命......”说到后来,涕泪横流。 这时,其他闲汉也都渐渐苏醒。这些泼皮无赖,最是拿手见风使舵,见此情况,都知道不妙,手捂腮帮子,纷纷跪地求饶,哀嚎声一片。 铁青衣道:“你们是不是也有八十岁的高堂老母,无人照料啊?” 众闲汉纷纷点头应允,其中一人还唉声叹气的道:“小人家里还刚刚生了个女儿,嗷嗷待哺,大爷你就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铁青衣气急生笑,骂道:“你们这帮鼠辈,就不能编造个新鲜点的理由?铁某怎能和你们这些东西计较,端地失了身份!”对麻脸闲汉喝道:“小爷只找白眼狼一人,不牵连他的家小,你快快去把他给小爷叫出来,小爷要阉了他!” 众闲汉听他说不计较,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麻脸闲汉苦着脸道:“不是小人不去叫白大......白掌柜,实在是白、白掌柜一早就去了通判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大爷如若不信,亲自去府里搜寻,小人若有半句假话,大爷只管打断小人两条腿,也不敢求饶!” 铁青衣道:“谅你这厮也不敢!今天小爷就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尔等鼠辈知会白眼狼那厮一声,先准备好了一百万两银子,等小爷哪天高兴了,亲自来取。” 麻脸闲汉唯唯诺诺,一迭声的应允,爬起来领着其他闲汉慢慢向府里退走,连转过身都不敢。 铁青衣冷冷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众闲汉浑身一激灵,麻脸闲汉胆战心惊的道:“大爷刚才不是说,不和小人们一般见识么?” 铁青衣悠然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没事要学学狗爬鸡叫什么的吧?” 众闲汉面面相觑,忽然全部趴在地上,掉头向府内爬去。 铁青衣拍手笑道:“冷兄弟,你看这些混账东西,像不像一群落水狗在爬?咦......好像没有听到鸡叫声?”话音未落,马上响起一片鸡叫声。 铁青衣哈哈大笑,在众闲汉一片“咕咕咕”的鸡叫声中,携着冷青,意得志满的离去。 回到街上,铁青衣的肚子“咕噜咕噜”打起响来。 冷青道:“铁大哥,你的肚子在叫,你饿了吗?” 铁青衣摸了摸肚子,笑道:“早晨还没有吃饭呐,这家伙抗议啦。” 抬眼,面前正耸立着一座酒楼,檐下牌匾大书着“天香楼”三字,虽然还未到午时吃饭时间,从窗棂望进去,一二三楼都有三三两两的江湖汉子在饮酒交谈,不时传出几声粗矿的笑声。 铁青衣又笑道:“就是在这吃啦!”拉着冷青向酒楼走去。 冷青一直都沉浸在铁青衣在白府门前大打出手的威风凛凛里,待铁青衣拽他进酒楼时才惊觉,忙道:“这是城里最好的酒楼,好贵的,铁大哥,你有银子吗?” 铁青衣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得意,瞪眼道:“没有,凭我的本事闯荡江湖,走遍天下,到哪里吃饭都不用花钱!” 冷青奇道:“那是什么本事,你能教教我吗?”心想学了这种本事,一生吃喝不愁,就是不知道铁大哥肯不肯教。 方才目睹了铁青衣白府门前,施展耳光神功,惩治众闲汉的霹雳手段。在冷青眼里,这白袍青年简直成了能人无所不能的神,他说有这样的本事,那就一定有。 说话间,进入酒楼,早有小二迎上来。 铁青衣大手一挥,豪气逼人:“上好雅间侍候!”目光睥睨之际,昂首挺胸,仿佛腰缠万贯,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身无分文的样。 那小二浑迹市井,接来送往的,也是个鬼精灵,看铁青衣虽一身风尘,但气势凌人。再看冷青,年纪不大,却衣饰华贵。当下不敢怠慢,直接引到三楼。 所谓雅间,就是三楼装饰比较豪华一些,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十几张桌子。就连坐位,都是那种富贵人家,专用的靠背椅。单从这一点上看来,就使其他酒楼相形见绌。 本来楼上是用石屏风,间隔了单独雅间。但这酒楼老板,清晨陡然看见城中涌进来许多衣着光鲜的江湖中人,精明的生意头脑马上运转,临时撤掉了间隔,多增加了两张桌子。 两人选了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下,铁青衣又是一挥手,大咧咧道:“拣你酒楼里最贵的、最拿手的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侍候小爷高兴了,重重有赏!” 小二暗中早蒙掌柜吩咐,这些江湖人,动辄刀枪棍棒的不好惹,要小心侍候,尽量少说闲话。听得重重有赏,不敢废话,欢天喜地下去张罗酒菜。 第二十章虎跃龙骧 南宫鹤健步如飞,刚至童府后门。后院中,遥遥传出呼喝怒叱的撕斗声。 南宫鹤心下焦急,直接越墙而入,掠过后园。遥遥但见庭院里,刀光寒寒,耀眼生花,四把长刀进趋退守俨然有序,围着一人剧斗正酣。 范长空、仇海天和童不拔三人分三角形站立旁边,显然形成一个包围圈。 庭院四下分布着十二三个穷家帮的弟子,俱皆手持兵刃,目光紧紧盯着场中激斗的几人。众人见到南宫鹤走近,都不禁喜动颜色。 南宫鹤摆手制止众人过来见礼,凝神向场中望去。 中间那人与酣斗中竟也眼观六路,看到围观众人面色有异,回头瞥眼望见南宫鹤,冷冷道:“南宫世家的南宫鹤?” 南宫鹤正好也一眼瞧见他手中的弧形弯刃,脱口道:“地狱门主李龙子?” 两人言来语去的同时,“叮叮”两声细响,那人弧形弯刃闪动,讯快的挡开左右二人攻来的长刀。 只见他一身白袍,脚踏黑靴,面上却罩着一张青铜的丑恶面具,冷笑道:“不错,正是本座!” 说话间,手中弧形弯刃突然四下一点,迅如电光,分袭前后左右四人。这一式快速绝伦,围攻的四人未敢硬接,齐齐退后一步。 左侧一名汉子青巾包头,大声道:“好功夫!”一把长刀凛凛生风,迎面劈来。 李龙子冷笑一声,身形一趋避向右侧。蓦然背后风声飒然,身后一人蹂身而上,长刀忽地乘隙变式,削他双肩。 李龙子大喝一声,身形如飞,堪堪避过双刀,弧形弯刃回手横削来人顶门,这一式迅捷辛狠。 南宫鹤惊呼道:“小心,呼延师弟!” 身后这人麻衣圆脸,长刀舞动,虎虎生风,正是昔年江南武林中素有“盖孟尝”之誉,江湖人称“小神刀”的南宫世家第七弟子呼延云。 南宫鹤呼声未落,另外两人一前一右,长刀交叉又当头劈到。李龙子不得已回刀飞挑,几人斗至酣处,数丈内风声激荡,惟见几条人影翻翻滚滚,此起彼落。 李龙子弧形弯刃极尽诡奇玄妙,身法如鬼似魅,身形飘忽难测,令人防不胜防。 但围攻的四人所施展的,乃是同一套南宫世家的“鸳鸯刀法”。 数年前,南宫鹤聚集众师弟,费时两年的时间,在本门“云龙刀法”的基础上,衍生出一套多人共使的“鸳鸯刀法”。 四人相辅相助,一人使一招“渡山斩棘”,另一人便接一招“跨海横空”,上下配合无间,攻敌不备。 李龙子虽然武功高绝,一时之间,却也奈四人不得。 南宫鹤却是越瞧越是心惊,场中另外三人,左侧青巾包头的汉子名叫白延雷,乃南宫世家第三弟子。 余下两人分别是第五弟子段晓鹤和四师兄闫明,几人经过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武功早已跻身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行列,特别是朝夕浸淫“鸳鸯刀法”,相互配合间,实已达到如肩使臂、如臂使指的默契程度,居然以四敌一尚不分伯仲。 李龙子心里惊异犹甚,他本来没有把穷家帮等人放在眼里,听闻“京西双侠”和南宫鹤的名头,才起窥探之意,按照诸葛英提供的地址找到童府。 不虞未和仇、范二人动上手,先和穷家帮四位舵主纠缠起来。若论单打独斗,他早就毙敌于掌下。但四人所使的刀法互为辅助,一时之间,倒也不易取胜。 堪堪斗至三百招,李龙子蓦地撮口长啸,啸声中身形忽然转起,弧形弯刃在他手中也如车轮般舞动,转到后来,只见一团蓝光,不见李龙子身影。 围攻的四人愕然相觑,分散四处严阵以待,惟恐他突然施袭。 李龙子身形转动不息,越来越高,突然燕子般向下一折,弧形弯刃插回腰间,转到南宫鹤头顶,‘呼’地一掌,当头拍下。 南宫鹤喝道:“来得好!”一拳迎空打出。 众人眼见他抬手出拳,看的都清清楚楚,慢吞吞不带一丝劲力,却眨眼间迎上李龙子居高临下的一掌,“噗”地一声闷响,南宫鹤斜退两步。 李龙子惊“咦”一声,借力跃上屋顶,叫道:“南宫世家名不虚传,南宫掌门好拳法。” 南宫鹤按照逍遥子所授的拳理与劲力运用法门,一拳却敌,信心倍增,见李龙子要走,大声叫道:“这招‘敲山震虎’还有一式,李公子留步,请下来,一并领教!” 李龙子傲然道:“本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留得住我!嘿嘿......本座是龙,不是虎,南宫掌门怕是震不住。”身形倏忽一动,在屋脊上闪了几闪,瞬忽间远去。 呼延云四人收起兵刃,俱皆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方才一番激斗,四人心中明白,看似旗鼓相当,实则已达到勉可自保,无力攻击之地步。如今强敌一去,四人均感如释重负,一起过来向南宫鹤见礼。 南宫鹤看着四位师弟,这几年穷家帮发展迅猛,他几人分别身居四地舵主要职,若无重大事件,断不会擅自离开本舵,突然来到洛阳。 心里虽是奇怪,但又见四人额头鬓边均现汗迹,心知几人耗力甚多,先不忙探询究竟,吩咐童不拔领四人去内室换衣进食,自己率仇、范二老至前厅等候。 进入大厅,刚刚坐定,两名汉子快步走入,一人躬身施礼,禀告道:“帮主,昨夜守卫寇府的弟子,有两名已经不幸遇难!” 南宫鹤和仇范二老心下俱皆一凛,南宫鹤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道:“马副舵主,何人所为?” 这汉子正是洛阳分舵的马副舵主,恭声答道:“是‘王府刀门’的客卿诸葛英和青木道人下的辣手,今早天色还未放亮,有弟子发现可疑之人进入寇府,那时属下尚在分舵这里,赵堂主就率领两个功夫较好的弟子进去查看......”说到这里,对旁边一个汉子道:“具体细节,请赵堂主向帮主详细禀告。” 那赵堂主施礼道:“属下三人潜入府中暗地里巡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情况,正待退出时,忽然看见自寇府偏厅里掠出两人,却是‘王府刀门’的诸葛英和青木道人。因为事先两位长老嘱咐咱们是暗中护卫寇府,恐怕惊动寇府之人,是以属下三人并未马上拦截二人。 “那诸葛英两人似乎也不愿惊动寇府的人,看见属下三人,也未曾出声,只是悄无声息的向府外逸去。咱们追到寇府后园时,他二人突然回身,一来属下三人追赶正急,未料两人突然停驻,猝不及防;二来,不曾想两人武功如此高强。 “诸葛英闷不吭声的一掌拍上当先弟子的胸口,而青木道人的长剑也如毒蛇般向属下刺来,属下奔行中无可闪避,就势一个‘懒驴打滚’,滚了三滚直到墙角,才避了开去,耳听身后一声闷哼,另一个弟子被那恶道一剑贯穿喉咙。 “属下见此情况,情知不是两人对手,正欲呼喊传递信号,那恶道一剑斜斜指着我的胸口,说道:‘避我一剑,饶你不死!’诸葛英接口道:‘既然大家都不想惊动寇府,收拾了你同伴的尸体滚吧。回去给你们的头带个话,告诉他不要妄想染指寇府的这件宝物,咱们是势在必得,明晚我们二人还会来此搜寻,届时再见尔等,哼哼......’那恶道冷冷道:‘杀无赦!’” “砰”地一声,范长空拍案而起,怒道:“大言不惭,老夫到是想马上会会这厮,看看是他的剑快还是老夫的斧头锐利?” 赵堂主一脸惭色,惶恐道:“属下办事不利,还累了帮中两名兄弟的性命,请帮主和两位长老责罚!” 南宫鹤起身道:“范老息怒,赵堂主也不必自责,那青木道人曾单人一剑,独战西北巨盗郝氏三把刀,两天一夜不分雌雄,而一举名动西北,江湖人称‘流星闪电剑’,你们三人原本不是他的对手。”沉吟了一下,吩咐马副舵主和赵堂主下去先料理两名帮众的后事。 马副舵主二人走后,南宫鹤半响无话,走到长窗前,负手站立,眼望着庭院花圃里姹紫嫣红的各色花草,陷入沉思。 本来以为保卫寇府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现在看来,不似先前想象的那般简单。逍遥子前辈只是委托自己照顾寇府家眷,如果有什么经世奇珍自会交代自己清楚,看来他也对此事也不知内情。 再说寇准一生清廉,天下皆知。寇府难道真有什么家传宝物,居然打动王府刀门这般武林大豪的觊觎之心? 莫非李龙子突现洛阳,也与此事有关不成?此人武功高强,听说话声音,年纪确然不大,却脸罩青铜面具,显然有意遮掩本来面目。 但此人意图造反复国,可谓胆大包天,却又如此遮遮掩掩,他在忌惮甚么? 正想间,厅外“蹬蹬”脚步声响,快步走进几个分舵弟子,是洛阳分舵专事勘探消息的伺察弟子。 当先一人刀条瘦脸,个子矮小,名叫胡胜,绰号“钻地鼠”,看到南宫鹤,躬身禀道:“禀报帮主,有情况!” 南宫鹤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座位。 范长空已忍不住道:“什么情况?” 他本来有许多话憋在肚里,可是南宫鹤不问,自顾沉思,只好识趣不去打扰。总算见到伺察弟子进门,性急之下,哪里还忍得住? 胡胜恭谨答道:“回长老,据城里和城外的眼线提供的说辞,属下率几个弟子一一查实,咱们都在分舵的这两日里,竟有大批武林好手驾临洛阳。奇怪的是,好像昨夜有一夥人马阻在城外,两男一女击退一些江湖人物。但是早晨不知为何,城外拦阻的几人莫名其妙的撤了,目前城中也已涌入许多江湖人士。具体什么原因,属下正派人探查,因为事发突然,是以先行回来禀报帮主,该当如何行事,请帮主示下。” “莫非是王府刀门和李龙子知晓了帮主暗中探查他们,要对付咱们,而邀约了帮手?”范长空环目一瞪,大声道:“帮主,这些年咱们暗中隐匿也够憋屈啦,索性就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无论胜负,也胜过这劳什子偷偷摸摸!”这老人性烈如火,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仇海天为人强干精明,不似范长空秉性犷悍没有城府,摇摇头道:“我看不像,李龙子应该是暗中派人跟梢本帮弟子,才找来分舵。碰巧遇见刚刚进门的呼延四位舵主。两方面言语都是犀利倨傲,没有客套,就动起手来,显然他事先并不知道帮主暗中调查一事。再说,此人一向自负孤傲,就算事先知道本帮底细,也未必请人助拳。依老夫所见,这些江湖人物,恐怕也是为了诸葛英口中的‘寇府宝物’而来。” 南宫鹤手捻虎须,双目精光闪射,说道:“范老稍安勿躁,我倒是觉得仇老所言甚是。”略一沉吟,接着道:“寇公廉政爱民,高风亮节世人皆知,能有什么奇珍异宝令天下英雄趋之若鹜呢?” “这个帮主无需费神猜疑,咱们四人就是为此事而来。”呼延云边说边走进厅来。 第二十一章伏虎炼魂 呼延云身后三人,居中短小精悍的汉子,三十七八岁年纪,乃是河北东路·大名分舵舵主,南宫世家第五弟子段晓鹤。 左侧青巾包头的三师兄白延雷恰恰和他相反,生得人高马大,浓眉阔眼,顾盼间颇有几分威猛气概,目前权掌河东路·太原分舵。 右侧荆湖北路·江陵分舵舵主闫明,却不像是武林人物,长得面黄肌瘦,到似个乡农。 只是,眼神流转之际,偶有精光射出,使得他一张黄瘦的脸颊上凭添几分神采。 而呼延云虽然身居南宫世家最末的第七弟子,却无论武功计谋均高出众师兄弟一筹,是以被南宫鹤委以重任,坐镇永兴军路·河中府分舵,便于监察西北动态。 四人进入大厅依次落座,呼延云接着说道:“禀帮主,属下四人和这帮江湖中人,确实都是为了寇府的一件宝物而来。” 南宫鹤和仇、范二老面面相觑,不曾想寇府当真具有引得众多武林人物垂涎的宝物。 范长空当然按奈不住好奇,急忙问道:“呼延舵主,是什么宝物把你也吸引来了。” 呼延云笑道:“范老,我们可不是为了贪图财宝而来,这可关乎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停顿一下,说道:“范老可曾听说过‘通天犀带’?” “通天犀带?”范长空摇摇头,看帮主和仇海天脸上也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说道:“没听说过。” 呼延云道:“晚辈原来也不晓得是为何物,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晚辈才听说了通天犀带这件宝物。经过晚辈查证,通天犀乃是传说中的一种灵兽。 “晋人葛洪著有《抱朴子·登涉》一书,其云:‘得真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以为鱼,而衔之以入水,水常为人开。’ “如今江湖上盛传洛阳寇府就有这样一条能令‘水为之开’的通天犀角做成的腰带。” 南宫鹤听到“得真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以为鱼,而衔之以入水,水常为人开”这句话,心中一动。 又听呼延云说寇府里珍藏着一条通天犀角做成的腰带,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那条黑黝黝的腰带,想起在冷老丈家里灶间的奇异一幕,暗暗称奇:“莫非冷青家里的这条腰带,竟是通天犀角所做?” 仇海天不以为然:“就算寇府真有这么一件奇珍,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绝不会引得这么多人垂涎觊觎,呼延舵主怕是另有隐情吧?” 呼延云赞道:“仇长老一语中的,大伙都为通天犀带而来,还真不是它本身的原因。 “江湖上突然哄传这条通天犀带和前朝的一代奇僧伏虎禅师圆寂后,遗留世间的一部练气秘籍‘伏虎炼魂术’有关。 “据传伏虎禅师当年就是融会贯通此秘籍后,才涅槃羽化成仙的。” 仇海天和范长空两人听了均都一骇,仇海天动容道:“伏虎禅师的练气秘籍!” 百年间,无论是草莽江湖中,还是巍峨庙堂上,无人不知浩然正气的高德大僧法响大师。 据江湖上传说,大师早年修行,曾隐居荒凉之地。 其时林深草密,时有虎患危害乡邻。 法响大师为众生和谐相处,择日设斋召虎,杖其胫背。 从此,老虎在此地绝迹,世人皆称“伏虎禅师”,一时名传天下,震动朝野。 传及百余年后的此时北宋王朝,开国明君太祖皇帝赐额曰“实际禅师”! 时下无论贵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市井,有烟火处皆尊崇为神。 南宫鹤闻言也是骇了一跳,他南宫世家传子不传徒的“伏虎罗汉拳”,据他先祖遗言,便是机缘巧合下,得自前代神僧伏虎禅师的传承。 关于“伏虎炼魂术”这等奇书留遗人间之事,江湖上哄传了百年,却是未曾有人亲眼得见。 范长空道:“秘籍再现江湖的谣传无论真假,但既是伏虎禅师所遗练气之法,必当是洗髓伐毛的无上功法,练武之人谁不想脱胎换骨,成就一代宗师? “所以只要风闻秘籍的消息,不管真假,江湖上大多数人定是要亲自来赌一赌运气的。” 呼延云道:“咱们所来倒不是为了甚么宝物秘籍,只是大批江湖人物齐来洛阳,恐对帮主不利,是以处理好分舵的事情,便急忙赶来了。” 南宫鹤沉吟不语,半响叹道:“我看江湖上的哄传未必是真,神僧大德慈悲,不可能留下什么修炼秘籍,让后人为此争抢厮杀。 “再说,羽化成仙究竟是虚无缥缈之事,怎地江湖中人就只凭一个哄传就都深信不疑? “诚如范老刚才所言,不管真假总是会有人要碰碰运气,甚至不择手段,唉......,人性之贪欲向来如此,看来平静了多年的江湖又要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啦!” “南宫帮主英雄胸襟,果真与众不同!”随着清朗的语音,一人自厅外飘然而入。 南宫鹤猛地起身,抱拳施礼,喜道:“潘老前辈!” 逍遥子神气清矍,腰插碧绿竹棒,洒然道:“南宫帮主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为外物所动,反而忧心天下,这种一闪间的取舍,委实令老夫对帮主大仁大义的善念衷心赞佩。” 这时,仇范二老连忙起身见礼,恭请逍遥子上首落座。 呼延云几人见逍遥子身法飘逸卓然,气度华贵,颇有翩然出尘的隐士之风。又见帮主和两位长老均都执礼甚恭,也起身纷纷见礼。 南宫鹤知道逍遥子多年隐居市井,不欲人知,介绍道:“这是潘前辈,各位舵主请落座。” 又向逍遥子躬身道:“又见前辈,晚辈欢喜不胜。” 这句话,语出至诚,本来他受托卫护寇府,未虞突发如此棘手事件,正措手不及时,逍遥子不请自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南宫鹤积重的心头仿佛一块大石头落地,顿感轻松,接着问道:“莫非前辈也听闻了此事?” 逍遥子道:“今早老夫本是要离开此地进京,却偶逢一位故人,于故人处对此事略有所知,特来和南宫帮主商议!” 南宫鹤道:“商议一说,晚辈实不敢当。前辈尽管吩咐,穷家帮唯命是从!” 说到这,面露疑色,问道:“敢问前辈,寇府莫非真的珍藏有通天犀腰带么?” 逍遥子道:“通天犀带确有其物,昔年太宗皇帝得到通天犀宝物,令皇宫的能工巧匠制成两条犀带,一条自用,另一条赏赐给了平仲。” 南宫鹤道:“晚辈还有一事不解,这条腰带乃是伏虎禅师圆寂百余年之后所制,应该和伏虎秘籍没有丝毫的关系,怎地江湖上却哄传出两者有关的讯息来了?” “这个属下倒是通晓其中缘由。”呼延云站起身道:“初闻此事,属下曾派遣帮中弟子暗中进行探查, 原来此次秘籍的传闻,就是在江宁府钟山的一处古洞之中。 “至于传闻中的古洞,江湖人士却发现,按照寻找秘籍的地图所示,进入古洞必须要由一处深潭中潜入。 “但那潭水深不可测,且常年冰寒无比。很多江湖上有名气的人,还没能潜入潭底,就都经受不住冰寒的侵袭而放弃。 “有些内功高深之辈,即使耐住了冰寒,却因潭水深不见底难以换气而失败。 “我来的路上,据说就是这几日,连‘太湖帮’以水性冠绝天下的杜家兄弟,也因逞强硬探水底而命丧钟山。经神医寥阔确诊,死因竟是入水太深而溺亡!” “凭廖阔的医术名声,说的话自是事实。那潭水还真的颇有些怪异,水性天下无双的杜家兄弟竟也承受不住?”就连一向沉稳的仇海天也有些好奇起来。 太湖帮在江湖上算不上什么有名气的门派,帮中弟子多以水性见长。在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当属帮中的杜氏兄弟。这兄弟两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水性功夫堪称天下第一,无人可及。 呼延云道:“事实确然如此,这么一来,就再也无人敢以身试险。” 南宫鹤恍然道:“所以江湖上一传开寇府有一条可以辟水开路的宝带,大夥就都蜂拥而至洛阳来啦。”脑中突地灵光一闪,皱眉道:“这事有些古怪!”令人唤童不拔进厅问话。 童不拔招呼呼延云几人用过饭后,一直候在厅外,闻召快步进入。 南宫鹤道:“童舵主,近来可曾听闻关于前朝伏虎禅师练气秘籍流传江湖和寇府珍藏通天犀带这两件事?” 童不拔方才在厅外多少听到一些厅内众人的说话,恭声回禀:“帮主,本舵弟子遍布京西各州,如早知有此等传闻,属下焉敢不报?不过属下刚才于厅外听外州弟子以传讯回来,也是刚刚得闻此事,已经派遣人手在城内监察,如有异动,即刻禀报。” “好。”南宫鹤点点头,对童不拔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转头对呼延云几人说道:“白舵主,几位距离洛阳的路途各不相同,有远有近,怎么会同一天到达这里?你们都是什么时间,听闻了通天犀带这件事的?” 白延雷四人闻言一愣,虽不知帮主为何有此一问,但均站起身,如实回答。 几人听到消息的时间各不相同,距离洛阳路途遥远的,先几天接到消息。路途较近的,晚几天听到传闻。 回答完毕,呼延云猛然醒悟到什么,脸上霍然变色,目光直视南宫鹤,失声道:“帮主,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按照消息散布的时间推算,好像目的就是要远近距离不同的人能差不多同时到达洛阳!” 南宫鹤郑重道:“不错,伏虎秘籍和通天犀腰带的传闻在江湖上都已经传开了,京西武林这几日才有所闻,像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听到传闻? “我看似乎有人暗中操纵,刻意在京西武林中封锁了消息,目的和呼延舵主说的一样,好像真的就是要这些江湖人物,差不多在几天内同时聚集到河南府来。” 随着南宫鹤的话音,厅内人人脸色大变。 穷家帮弟子遍布各州各县,若是事情当真如南宫鹤所言,是有人暗中别有用心的布局,单单封锁消息,瞒过穷家帮这一项,那就得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 放眼江湖,实在想不出当今武林能有什么人具备这种席卷天下的大手笔! 第二十二章通天犀带 南宫鹤目光望向诸人,见无异议,显然都认同自己的推断揣测。吩咐胡胜率领几名弟子,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相熟的江湖人士,探询一下个人所知通天犀带事情的时间地点,和路途远近等详细情形,速速回来禀报。胡胜领命,急匆匆率人而去。 南宫鹤苦笑道:“不惜耗费如此巨大,图谋什么?但愿这只是一个巧合。”叹口气,转过话题对逍遥子道:“前辈以前知道伏虎秘籍一事么?” 逍遥子摇摇头,道:“伏虎禅师大名那是世人皆知,伏虎秘籍的传闻,流颂江湖百多年了,也曾引起过纷乱,却从无人亲眼见过。” 南宫鹤问道:“那前辈对此事怎么看?” 逍遥子长眉下垂,淡淡道:“奇人奇事,流传的时间悠久了,就成了传奇;传奇辗转经历了浩瀚的历史长河,就成了传说。世上的事,原本就有许多无需去费神揣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稀奇!” 南宫鹤看着气质卓然的逍遥子,眼前这一身白袍的老人,何尝不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这般静静坐着,气定神闲,巍峨如山,一种高高在上的风华浑然天生。 就这么一瞬间,南宫鹤心里,由刚才想到似乎有人刻意营造的震惊而升起的负重感,突然释放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什么阴谋诡计魑魅魍魉,我自英雄盖世,何惧? “恭喜南宫帮主!”逍遥子目光一转,看着南宫鹤笑道。 南宫鹤起身施礼,知道心里的微妙变化逃不过此老慧眼如炬,恭恭敬敬道:“谢前辈指点!”寻思了一下,问道:“前辈可识得通天犀带?” 逍遥子吁叹道:“当年和平仲赏花饮酒,曾有幸一睹,如今物是人非,却不想这条御赐之物,竟是给他带来偌打后患,不知南宫帮主为何有此一问?” 南宫鹤先吩咐仇海天去后堂端一盆水来,然后令童不拔率厅内弟子退下,守住厅门,未得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大厅中只剩下逍遥子、仇范二老和白延雷四位舵主。 南宫鹤走到水盆前,从怀里掏出那条黑黝黝的腰带,放入盆中,对逍遥子道:“前辈请看!” 腰带一入水中,盆内“哗”地溢出一部分水,余下赫然自中间分开一指宽的空间,两道水帘上下循环滚动,仿佛两道瀑布相对流淌,可是无论怎么流淌滚动,就是无法合到一处,情形显得十分的奇特而诡异。 众人都围拢过来,齐声惊呼。就连逍遥子面色也不禁一变,一手拿起腰带,水流“哗”地一声自动复合。 范长空看着一滴水珠也无的腰带,失声道:“通天犀?”大伙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逍遥子。 逍遥子一手持带,一手轻轻抚摩,反复几次,正色道:“是通天犀腰带,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外表被人护了一层坚韧的黑牛皮。”说话中,暗运劲力,手掌抚摩过处,腰带表皮仿佛墙体剥落般落下一层黑色碎皮。 众人眼前一亮,逍遥子手中赫然显现出一条青莹莹中隐隐泛着几丝白色的玉带。 逍遥子翻转玉带,旁边南宫鹤隐约可见玉带里侧似乎刻有字迹,运足目力凝神看去,只见上面蝇蝇镌刻着“君权神授、皇子名青”八个小字。 南宫鹤自幼熟读诗书,文武双全,一看之下,吓了一跳,“君权神授”四个字隐含皇帝受命于天之意,“皇子名青”明明就是说,皇帝的儿子,名字叫“青”。 南宫鹤四方脸膛上充满了惊骇的望向逍遥子,正迎上逍遥子望过来的目光,脸上竟也渗透出几丝惊骇。 看南宫鹤神情,知道他一定明白了腰带上八个小字的含义,逍遥子收起腰带,面色旋即恢复如初,说道:“的确是通天犀带,不过不是当年先皇赏赐给平仲的那一条,不知南宫帮主如何得来?” 仇海天几人都看到两人脸色有异,均知腰带上必定另有古怪,本欲近前仔细瞧瞧,却被逍遥子收起。几人自是不好探询,闻听逍遥子问话,正是人人心中急于解开的疑惑,目光又都齐刷刷望向南宫鹤。 南宫鹤环顾众人,缓缓道:“这条腰带关乎别人的身世之谜,大家正好一起揣摩一下。”随即把早晨在冷青家里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描述一遍。 仇海天几人只是略有惊奇,像冷青家这样的贫民小户,洛阳城里数以千计,不虞家中居然珍藏如此绝世奇珍。 逍遥子的脸色却愈来愈是凝重,南宫鹤暗暗诧异,方才就是听闻有人暗中布局江湖局势,似乎隐藏偌大图谋,此老也不过云淡风轻浑不在意。此刻这小小的一条腰带,竟使之动容,不由问道:“前辈知晓这条腰带的来历?” 逍遥子目光闪动,许久才道:“还烦帮主差人去贵帮绸缎庄把冷青接来,老夫有些事须当面问他。” 南宫鹤当即令仇海天率人去接冷青。 大厅上剩下范长空等人看逍遥子欲言又止的神情,猜测定是和南宫鹤有什么话要私下密谈,不待吩咐,相互看看,都知趣退到厅外守护。 逍遥子看到众人对南宫鹤的恭谨态度,显然是从内心对其发号施令的心悦诚服,面上一片赞赏的神色。南宫鹤年纪轻轻,就能抛弃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一手创立了穷家帮,无论在心胸还是在气魄上,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雄人物。 逍遥子一生为人孤傲不群,不然也不会被朝廷当年以“言行狂妄”的借口,撵出京城,携带真宗皇帝密诏隐匿市井,卖药掩饰身份。 不过此时心中也对南宫鹤真正的刮目相看,诚心说道:“南宫帮主不是老夫有意隐瞒其他人,这条玉带牵扯的关系委实太大。老夫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除了皇宫和寇府之外,世上绝对没有第三条。” 南宫鹤看到腰带上镌刻八个小字的时候,心中隐隐有点约莫,此时经逍遥子亲口证实,心中还是吃惊不小,变色道:“真是皇宫之物?” 逍遥子点点头,不再言语。南宫鹤吃惊之余又升起几分好奇:“难道从小就在街头卖栗子的贫寒子弟冷青竟然和皇宫有什么关联?”忽然由通天犀带想到卫护寇府一事,如今不似单单保护家眷这般简单,但大丈夫一言既出,势当死力而为,大声道:“前辈放心,穷家帮誓死卫护寇府,绝不容任何人逞凶行恶。” 逍遥子道:“老夫谨代平仲老友先谢过南宫帮主大义,我也是今早出城遇到一位老友,言道有人恐对寇府不利,其中竟有‘幽冥双邪’这等高手在内。老夫不敢掉以轻心,来此就是想借贵帮力量调查清楚此事。” “幽冥双邪?”南宫鹤心中一动:“莫非就是前辈所言昔年十大高人中,‘四邪’中人?” 逍遥子道:“正是,幽冥双邪是兄弟二人,老大‘寒冰掌’秦昆,二邪‘九阴鬼手’秦仲,两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这次出山,恐怕江湖上又要生出一些祸端啦。” 南宫鹤这才明白逍遥子去而复返的真正原因,原来洛阳竟是又有两位高人驾到,此老放心不下,特来坐镇抵御强敌。 逍遥子道:“不过目前洛阳城里局势混杂,南宫帮主可先一心应付此事。至于寇府方面,老夫既已得知有人心怀不轨,岂能放我那老友走脱?想来此时他业已到达寇府,说来这人可是略胜老夫一筹哩。” “略胜一筹?”南宫鹤一愣,逍遥子昔年号称无敌,居然自称有人胜他一筹,一刹那间脑中急速转动,蓦地想到什么,叫道:“莫非是前辈所言十大高人中的‘一僧’不成?”见逍遥子点头默认,一时心头大喜。 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在他心中都不算最大的忧虑,护卫寇府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才是心头之患。如今听闻当世第一高人亲自驾临寇府,那可当真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了。 这时厅外响起范长空声音:“帮主,胡胜回来了,有事禀告。” 话音未落,胡胜领着几个帮众进厅,一脸惶急道:“不出帮主所料,属下打探的消息大致和呼延几位舵主相同,除了京西武林人士之外,几乎所有外来的江湖人,都是因为路途远近不同而得知的消息时间也不相同,但算来到达本地的时间都是这几天之内。” 南宫鹤眼中精光一闪,看来当真有人暗中布局,另有图谋。 正想,只听胡胜又道:“关于昨夜城外阻拦江湖人物一事业已查明,是‘王府刀门’的人和西北‘地狱门’所为。” “地狱门?李龙子?”南宫鹤一愣,这几年南宫鹤隐匿洛阳暗中查探,就是得到消息“王府刀门”勾结西北“地狱门”,意欲图谋不轨。 西北“地狱门”是李龙子一手所创,作为复国造反的大本营,实力不在中原任何名门帮派之下,因为行事诡秘加之刻意隐藏踪迹,是以在中原武林中除了穷家帮以外,鲜有人知。 “难道是李龙子暗中布局,目的使江湖大乱,好捱机起事?”一念及此,立即向逍遥子说出自己顾虑,并把李龙子刚才突袭分舵一事告知。 饶是逍遥子目空一切,涉及谋反作乱,也不禁悚然动容。半响,长叹一声,缓缓道:“恐怕目前也就只有李龙子才具有这么大的能量和野心了,果真如此的话,成事倒也未必,但又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在这一场浩劫之中啦。” 南宫鹤虎须颤动,大手“砰”地拍在桌上,怒道:“哪怕家父之死与王府刀门和地狱门无关,晚辈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绝不能让这家伙得逞!” 便在此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响起范长空洪亮的喝叫:“贼道,吃我一斧!” 第二十三章京西二老 逍遥子和南宫鹤两人对望一眼,起身步出大厅。 只见范长空手持一柄宣花巨斧,大步向庭院中心站立的两人行去。 那二人一个青袍枯瘦,头挽道髻,正是王府刀门客卿青木道人;身旁黑凛凛的大汉,自然就是“一掌断魂”诸葛英。 看到厅门负手而立的南宫鹤,诸葛英高声叫道:“在下奉王府刀门王门主之命登门致敬,王门主欣闻南宫掌门侠驾洛阳,岂有……” 话未说完,范长空已走到庭心,怒道:“什么致敬不致敬?贼道在寇府杀我帮中弟子还口出狂言,今日且看看是老夫的斧头硬还是你的剑快?” 青木道人鹰鼻上扬,锐目射出一缕寒光,反手拔剑,挑眉道:“青木恭候!” 范长空喝道:“好贼道,端地有胆气,看斧!” 这老人性烈如火,“看斧”二字出口,宣花斧迎面劈出。斧重六十八斤,柄长六尺六寸,通体墨黑,使在他手中竟轻灵迅捷,有如无物。 诸葛英退后几步让出场地,见到范长空在这等重物之下,居然施展出如此飘忽灵活的斧法,脱口赞道:“好斧法!” 范长空早在二十年前就以名扬江湖,青木道人不敢等闲视之,闪身错步,在诸葛英喝彩声中,一剑刺出,剑闪寒芒,夭矫如龙,一闪之间,斩向范长空持斧右手五指。 这剑好快,剑身微颤,噬噬声响似流星挟奔雷,居然后发先至,迅捷狠辣。南宫鹤见他剑法这般了得,也不由暗暗喝声彩。 范长空轻喝一声:“贼道!有些手段!”宣花斧寒光闪动,前后左右各劈出一斧,呼呼风声中,幻化出漫天斧影,惊涛骇浪般涌向青木枯瘦的身形。 青木道人双眼紧眯,就在身形即将被漫天斧影裹住的这一刹那间,他连环刺出八剑,剑光闪动如惊虹掣电。但闻“叮叮铛铛”几声脆响,两条人影乍合乍分。 范长空猛烈进攻的四斧幻化出的八式凌厉杀招,眨眼间,被青木道人或点刺、或横削、或斜挡的八剑尽数化解。 范长空江湖人称“大力斧王”,胜在力大斧沉;青木道人“流星闪电剑”赢在快速绝伦。但终究是范长空几十年修炼的深厚内功略高一筹,青木道人只感握剑虎口酸痛发麻,蹬蹬蹬连退三步,稳住身形。 诸葛英瞧出情形不妙,“嘿嘿”冷笑两声,对南宫鹤扬声道:“咱们两人来此礼数周全,并无冒犯之处,贵门以众凌寡,这便是南宫簪缨世家的待客之道么?” 他方才听闻范长空言道在寇府杀了他帮中弟子,心中一凛,再环顾场中诸人俱皆虎视眈眈,一时暗悔两人只身前来过于托大。 如果范长空等人执意寻仇,那晨起时分在寇府所击毙的两个乞丐之事恐难善了。心思电转,唯有刻意用言语挤兑南宫鹤人多势众,意指范长空寻仇之举不是英雄所为,令对方顾全世家颜面,不致过分为难两人。 “说的好,阁下外貌粗犷,却心思机敏,可谓玲珑之极。”南宫鹤朗声道:“你们杀我帮中弟子在先,不过今天在我的势力范围内为难你们,的确不是英雄好汉子所为。自古有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请两位回禀王门主,日后狭路相逄,届时自会有本帮弟子亲自向两位讨教。” 诸葛英抱拳一鞠,奉承道:“南宫掌门英雄,告辞!” 两人转身举步欲行,忽听南宫鹤又道:“且慢!”两人心头都是一沉,诸葛英暗暗运力于掌,青木道人手按剑柄,两人缓缓转身。 南宫鹤方面大耳,目光炯炯,一字字道:“烦请两位回去转告李龙子李公子,武林中再无南宫世家,我们是穷家帮,南宫鹤就是穷家帮第一任帮主!今日他擅闯分舵之罪,日后本帮一并清算!” 自看到诸葛英两人,南宫鹤就以猜到必是李龙子去了王府刀门,暴露了自己行踪。不然自己混迹洛阳街头这些年,如果被王府刀门认出,还不早就登门拜访了,哪能如此太太平平的暗中查访? 既然行迹已被对方掌握,索性就转暗为明。诚如范长空所言,不如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无论胜负,也势必不能让李龙子的阴谋得逞! 范长空等人眼中都是一亮,南宫鹤如此一说,无疑正式宣告,穷家帮以后再也不用暗中行事了。 经过这些年的隐忍发展,目前各地穷家帮弟子人数,少说也有上万。想象以后穷家帮的弟子,可以堂而皇之行走江湖,那是何等的风光景象! 一霎时,庭中穷家帮,人人均觉热血上涌,心潮鼓荡。 青木道人和诸葛英都是一愣,听他提及李龙子,面色俱皆一变,转身就走。 到了庭院门口,诸葛英觉得如此仓皇,未免显得有些灰溜溜,驻足回首道:“南宫帮主豪气凌人,还望言而有信,到时在下‘七十二式断魂掌’,必定不令穷家帮的众位英雄失望!” 冷不防庭院门外正进来一人,闻言喝道:“七十二式断魂掌,老夫久仰大名,正要领教!” 诸葛英豁然回头,一个脸色蜡黄的矮胖老者大步而入,正是仇海天,面容冷峭,负手站在诸葛英身前,冷然道:“外来是客,你先出手!” 诸葛英面色阴晴不定,本想临走时交代几句场面话,不想势成骑虎,但他好歹也是成名一方的人物,纵使不能生离此地,也绝不能不顾脸面落荒而逃,口中道声:“得罪!”右手“呼”地一掌拍出。 他被江湖中人誉为“一掌断魂”,在掌法上朝夕浸淫十数年,造诣的确不凡,掌至中途闪电般幻化出三重掌影,掌势飘忽迅狠,正是“七十二式断魂掌”中深为毒辣的一式“幻影三杀”。 诸葛英虽然为人自大倨傲,心思却诚如南宫鹤所言,机敏玲珑,自讨来者不善,但无论胜败,南宫鹤有言在先不会以多凌寡为难二人,是以出招全无顾忌,呼呼掌风直扑人面,眨眼间当头拍到。 仇海天气定神闲,眼见诸葛英一掌堪堪至顶,右掌蓦地翻转迎上,后发先至,砰一声,电光石火间两掌相对。 仇海天纹丝不动,诸葛英急运内力稳住下盘,晃了几晃,方才站稳。 仇海天冷冷道:“接我一掌,饶你不死!” 青木面色阴寒,类似的话,晨间自己也曾对他穷家帮弟子鄙视过,如今被人原话奉还,实是莫大挑衅,看了看面如灰土的诸葛英,咬牙道:“今日屈辱,它日加倍奉还!”扶着诸葛英恨恨离去。 穷家帮自成立之日起,一向都是隐秘行事,暗中发展,从无今日这般扬眉吐气大快人心,庭院弟子中有不少都是昔年南宫世家旧人,想起这些年的苦楚隐忍,欷歔之余不由激动的双眼湿润,一人情不自禁举手高喊:“穷家帮!” 有人一喊,其余的弟子自发随之响应:“穷家帮!穷家帮!......”到后来,就连仇、范二老和几位舵主也为众人激烈的气氛渲染,加入呼叫的行列。这数十人齐声呼应,声如雷鸣,震人耳鼓。 呐喊声中,南宫鹤附耳低声对逍遥子说些什么,逍遥子先是一愣,继而点头,面露赞赏之色。 南宫鹤摆手示意众人,阳光斜照,映在他燕颌虎须的方脸上,别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四下叫喊之声渐渐静下。 南宫鹤双目中神光炯然,朗声道:“童舵主听命!” 童不拔应声而出,南宫鹤续道:“令你即刻率领本舵弟子十人,在洛阳城里大肆宣扬通天犀带已为本帮所得,但本帮无心卷入伏虎秘籍争抢局势中,并恭请江湖人士于一月后,中秋午时齐至城外北邙山参加本帮正式开帮立派大典,届时以武会友,独占鳌头者得通天犀带!” 童不拔心中惊异,不知帮主此是何意,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南宫鹤目视白延雷四人,吩咐道:“呼延四位舵主,你四人各率弟子二十人,也是即刻启程,通知各地所有穷家帮弟子,无论正副舵主务必于一月内抵达洛阳。” 四人刚才听得“正式开帮立派”几个字,精神俱都一震,眼神中都闪出异样的神采来,躬身施礼,领命而退。 范长空一脸迷惑,问道:“帮主这是......” 南宫鹤笑道:“我知道范老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要问,不过,想必仇老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吧?” 仇海天寻思了片刻,肃然道:“莫非帮主这么做,是想以通天犀带为饵,使江湖人不能为此自相残杀,进而粉碎对方的一切图谋。二来,亦可暂解寇府之危。” 南宫鹤道:“我和潘前辈大致商议了一下,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说到这,语气转为森然:“这次本帮也借此宣告天下,穷家帮要光明正大的立足江湖,凭我帮中的上万弟子和李龙子一较短长!” 范长空环目圆睁,大声道:“好!为公为私,早该如此!” 几人回到丁内,仇海天忽地想起自己去接冷青一事,说道:“帮主,冷青不在绸缎庄。据赵大英两人所言,将冷青带到绸缎庄后,按帮主吩咐令人洗漱干净,里外衣裳焕然一新,可是待用过饭后,二人也没注意,这小孩却不见了。老夫已经令赵大英两人率弟子出去找寻,找到之后,马上带来分舵。” 南宫鹤笑道:“通天犀带毕竟是冷青之物,咱们虽然放出话去是本帮所得,但要借用还得主人同意才是。另外潘前辈还要问这孩子一些事情,或许和他本人身世大有关系,再令几人加紧在城里寻找。” 心下寻思,冷青小孩心性好动,吃饱喝足,又一身新衣,八层是溜出去玩耍显摆。这样一想,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可是直待几人用过了酒饭,仍不见赵大英几人前来复命。 范长空性急,左右无事,便欲走出去看看。刚走到庭院门口,忽听到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 稍顷,一个清朗的声音问分舵门外的卫哨弟子:“敢问这里是穷家帮吗?”这声音不大,但清清晰晰至门口直传入庭院,从庭院中又传入大厅里。 大厅距离庭院门口,足足有三十几丈远,如果有人大声呼喝,声音传到大厅也不足为奇。 但说话之人的语调,低微平和,仿佛信口与人问路,竟能保持语音丝毫不减的传送出去三十几丈远,入人耳中,宛如针扎。 厅中逍遥子、南宫鹤、仇海天三人面色一变,眼中都透射出一股凝重,武林绝学,千里传音! 看来,当有高人驾到! 第二十四章威风凛凛 “天香楼”和城中最大的瓦舍“翠莺楼”,并称洛阳城两大名楼,酒菜自非冷青早晨在绸缎庄吃的鸡鸭鱼肉所能比拟。 就算有同样的菜肴端上来,无论是色香味,还是做工方面,都是极等的精细别致。 虽然冷青一丁点都没有肚饿,但看着眼前一大桌子的佳肴美食,早垂涎欲滴。不待铁青衣发话,心急火燎的先动手吃了起来。 铁青衣瞧他狼吞虎咽,指着一道菜,摇头叹息道:“这盘‘鲜虾蹄子脍’,就这么给你糟蹋了,唉,鲜虾如若腹中有灵,都会恨你食不知味。” 冷青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这些废话,正伸手去扫荡另外一盘菜。 铁青衣眼疾手快,一把端起来,轻轻放在自己面前,瞪眼道:“这道‘花炊鹌子’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菜,可不能被你就这般糟蹋啦!”伸手拿起一条小腿,慢慢啃将起来。 冷青不好意思笑道:“铁大哥,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比早晨吃的那些鸡鸭鱼肉还好吃。” 铁青衣撇嘴道:“这算个屁呀,跟着铁大哥闯荡江湖,想要什么,有什么,天天大鱼大肉。” 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抿抿嘴,赞道:“好酒!”又满上一碗,问冷青:“小兄弟,你不喝一碗?” 冷青摇摇头,嘴里咬着一块兔肉,含糊不清的道:“铁大哥,你就把吃饭不用银子的本事教给我呗!从今以后啊,我就再也不会挨饿啦。” 铁青衣听他说,以后再也不会挨饿,看看冷青,把‘花炊鹌子’端到他面前,说道:“小兄弟,这盘菜给你吃吧。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能吃,你以后却未必能经常吃得到啦。” 冷青面色黯然,噘嘴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教我啦。说的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愿意教给别人啊?” 铁青衣苦笑道:“冷兄弟,不是铁大哥敝帚自珍。这吃饭不花钱的本事,大哥可是顶着酷暑严寒,朝夕苦练了二十来年啦! “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白眼狼的那些落水狗闲汉们,哪怕是再多几百个,大哥也照样揍他个落花流水! “要不,有时间我教你几手防身的功夫。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害怕那些个无赖闲汉了。” 冷青大喜道:“铁大哥,你就教我打耳光的功夫吧?等我学会了,我就狠狠的打白眼狼的耳光!” 铁青衣笑道:“对,你就叉腰,当街这么一站,骂道:‘你奶奶的白眼狼过来,看小爷老大耳光打你!’” 两人一齐大笑,殊觉畅怀,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楼上原先就有两桌客人,桌上的汉子,都是劲装矫健的江湖人物,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大声交谈,内容无非是一些江湖轶事。 说话时,个个意态豪猛,时有大笑声响起。偶尔目光转过铁青衣两人身上,也都是一副满脸倨傲的样子。 冷青本来不饿,吃了点就感觉撑的肚皮发涨,盯着眼前的山珍海味,一脸的不甘。 铁青衣却细嚼慢咽的一点也不着急,酒也喝了几碗下肚。 渐渐将近午时,楼上的客人一点点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一些刚刚赶来的江湖中人。 偶有本地的一些富商巨贾上楼,看到纷杂的喧哗声和一些面露凶色的吃客,俱皆摇摇头,下楼离去。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楼上的座位几无空席。 冷青双手支腮,瞧铁青衣兀自大快朵颐,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铁大哥,我们还不走吗?” 铁青衣打个饱嗝,慢吞吞说道:“急什么?我还没吃好呐。”双眼打量了四周一圈,接着说道:“再说,算账的人还没有来呢,再等等。” “算账的人?”冷青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凭着你的本事,吃饭不用花钱的吗?原来,是在等人来结账!” 铁青衣边吃边道:“甚么等人来结账,我要是拿出本事来,这满屋子的人,都得抢着给铁某人结算饭钱!” 冷青刚有些怀疑,铁青衣没有那走遍天下吃饭不花钱的本事。闻言又放下心,忙道:“铁大哥,那你赶紧把本事拿出来啊。” 铁青衣又环顾四下一圈,摇头道:“他们这些人不配,铁青衣是谁都能请得起的么?” 这时,楼梯“蹬蹬蹬”传来脚步声响,自楼下上来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瘦长汉子。 这汉子颔下飘着几缕稀稀落落的黑须,一双三角眼睛在楼上一转,停在第四张桌子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一个黑衣男子,腰佩长剑,生的面如墨炭;身边的女子体态丰盈,一身红缎劲装,正是两浙武林中,声名赫赫的“红黑双剑”,百大龙和夏雨雪夫妇。 他夫妇二人,在城外被彩衣少女李妍率辛家兄弟阻拦,百大龙还被辛二哥“寒冰掌”所伤。 两夫妇无奈,只好先寻觅一处林中隐藏疗伤。待天明出来探风,却见不知为何,地狱门的拦阻人员全部撤走,便跟随着一路上的其他江湖人士,一起入城。 青袍汉子上楼观望之际,两夫妇也同时看到他,百大龙扬手叫道:“蔡兄弟,在这里!” 这青袍汉子,江湖人称“千里顺风耳”蔡一耳。 此人在两浙武林中,也是个比较有名气的人物,天生耳力惊人,轻功不错,尤擅探听各种小道消息,所以江湖上还有另外一个外号“包打听”! 三个人本是一起自两浙出发,同来洛阳。 蔡一耳临时有别的事情,路上耽搁了一天,事先就和百大龙夫妇约好了,在洛阳城内会合。 楼上还真有不少江湖人认识蔡一耳,都起身揖手打招呼。 一个汉子笑问道:“蔡兄,最近有什么新鲜的消息没有?” 蔡一耳边走边一一回礼,面色郑重的说道:“刚刚还真有个大消息,现在都传遍城里啦!各位在这里饮酒享乐,怕是没有听到传闻。” 走到百大龙桌前,端起碗,先喝了一口酒润喉,坐下后又接着道:“这可绝对是个大消息!” 听到蔡一耳的话,酒楼的人,到有一大半的目光望向他。见他和百大龙夫妇坐在一起,显然都是两浙的武林人物。 再看百大龙夫妇的着装打扮,有几人蓦地想起江湖上的传闻,有人脱口惊呼道:“红黑双剑!” 楼上除了铁青衣和冷青两人,听到惊呼声,目光刷地一下子,都望向百大龙这一桌。 一个曲领大袖,腰束革带的葛布袍青壮汉子,马上站起身走过来,躬身施礼,抱拳道:“晚辈是潤州‘神拳门’弟子宁二河,常听家师提起百大侠英名,今日有缘得以亲身拜见,晚辈不胜荣幸!” 百大龙“嗯”一声,上下打量宁二河几眼,才道:“我和你师傅也算得上有些交情,你就坐在这里罢。” 宁二河一脸惊喜的坐下,再看楼上众人时,脸色就多了几分得意,庆幸自己比其他人早来一步寒喧客套,才能有和这位以掌剑双绝,威震两浙的大人物,共桌进餐的机会! 旁边两桌的客人却坐不住了,就在百大龙夫妇刚进入酒楼时,右边桌上的两个莽汉,看到夏雨雪丰盈的腰姿,都忍不住的咽了口水,眼睛至始至终的就没离开过她高耸的胸膛和细腰丰臀。 左边桌上的四人,乃是三条敞衣大汉围坐着一个一身碧绿绸衫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手里摇着一柄雕花折扇,年纪也就二十三四岁,说话都是双眼向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气焰十分嚣张。一张因酒色过度而略显焦黄的面孔上,布满了阴鸷之色。 这绸衫公子更为过分,不仅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人家。刚才,还时不时的说几句风言风语,惹的同桌的三个大汉发出阵阵哄笑。 更为要命的是,眼前的红衣少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每次都是娇滴滴的媚笑着扫视几人,眼中全无恼意。当真是柔美如花,娇媚撩人。 若不是碍着酒楼里人多,两桌的人马,说不定,早就争抢着上前搭讪了。 此刻,绸衫公子脸上的阴鸷之色转变成了惊愕,两条莽汉色眯眯的目光里也充满了畏怖之色。 凡是听过“笑罗刹”名头的江湖中人,谁都知道,那是因为夏雨雪的两柄精钢短剑,于温柔娇笑之际,杀了不少武林中的登徒子而得名。 两个莽汉欠身已经站起,绸衫公子一桌四人也准备开始结账,两桌都要走人。 夏雨雪媚眼如丝,在几人身上来回瞟转,忽然娇笑道:“几位看够了么?怎么就要走啦?” 在有人叫出“红黑双剑”的时候,楼上的喧嚣声就渐渐小了许多。 夏雨雪这两句娇滴滴的问话,人人皆闻,目光又从百大龙两人身上,都转到站起身的两个莽汉和绸衫公子六个人身上。 两个莽汉登时头上就冒出了冷汗,他两人也算是名震一方的狠辣人物了。 可是,比起红黑双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唯唯诺诺不敢应声,唯恐一个不慎,如传言中,被笑罗刹温柔谈笑间,在胸前戳两个透明窟窿。 绸衫公子一行四人的忐忑之心,不亚于莽汉二人。 恰好夏雨雪的含笑妙目,正流转到四人身上。 绸衫公子一紧张,忙不迭答道:“看够了,看够了......” 突地惊觉住口,耳听有人“哈”地一笑。 笑声又猛地戛然而止,显然那忍不住失笑之人,是被身边的人,及时的捂住了嘴巴。 夏雨雪笑意更盈,似娇还嗔:“奴家就那么的不耐看?” 绸衫公子四人后背一阵冰凉,也渗出了冷汗。夏雨雪越是笑语如花,几人愈是胆寒。 绸衫公子颤声道:“在下......,在下欧阳二郎......,是欧阳......,欧阳世家的人......” 这当,铁青衣正喝下碗里最后一口酒,眼光看了看楼梯口,伸了个懒腰,淡淡说道:“看来今天也再没什么杰出的人物来啦。” 伸手拍了拍冷青的肩头,又附耳说道:“冷兄弟,你不是要学那种吃饭不用给钱的本事嘛,机会来啦!现在就站到椅子上......” 说着,伸手把冷青抱起来,放在靠背椅上站定,又说道:“冷兄弟,你只要大声的说一句‘真不要脸!’,咱们的饭钱就不用付了。” 冷青嘴里“啊”的一叫,直感匪夷所思。说一句“真不要脸!”,就能吃饭不花银子? 就这么简单?狐疑地望向铁青衣,看到铁青衣笃定的神情,并用手比划着,示意自己两手叉在腰间。 想起早晨认识铁青衣开始,先是手碎石头,接着掌掴闲汉,哪件事不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之外?一想到这,冷青心中底气慢慢升起。 抬头,看一屋子的人听到自己的叫声,都在愕然的望着自己。 又扭头瞧了铁青衣一眼,冷青才两手叉腰,威风凛凛的大声骂道:“真不要脸!” 第二十五章年少轻狂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一直阴沉着脸的“黑面煞神”百大龙,也随着话音微笑了一下。 冷青这句话,明显是说欧阳二郎几人的偷窥之举,太不要脸。 两个莽汉暂且不提,单说欧阳世家,可是淮南一大武林世家,和昔年称雄江南的南宫世家,并称武林两大武学世家。 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头未如南宫世家响亮,但在武林中,那也是声名显赫,不是谁都能惹得起! 人人见冷青舞勺之年,虽衣着华贵,但怎么看冷青和他身边的白衣青年,都不像是背后有所依仗的名门弟子或隐世高人,竟敢出口辱骂欧阳世家子弟,个个吃惊之余复觉好笑。 夏雨雪饶有兴趣的瞅着冷青,指着欧阳二郎,娇声问道:“呦,小兄弟,你是在骂他吗?” 众目睽睽之下,冷青登时有点紧张起来。被夏雨雪这般一问,不知如何回答,回头望向铁青衣。 铁青衣昂首而出,朗声道:“不错,我这位小兄弟,生性嫉恶如仇,平生最是看不惯这些鼠辈下流龌龊的卑鄙勾当。 “刚才,看到这几个家伙,一直对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贼眉鼠眼的,早就忍不住要痛骂一番了。经在下一再劝阻,好不容易按捺住一腔怒火。 “这不,听见这个小子居然还敢说:‘看够了’,我这兄弟真是实在忍不住气愤,才出口相骂。” 冷青睁大了眼睛瞪着铁青衣,一脸奇怪的神色,自己什么时候看不惯这几个家伙的卑鄙勾当啦? 就凭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凶恶莽汉,别说不敢有一腔怒火,放在平时,自己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正奇怪间,耳边蓦地响起铁青衣的语音:“冷兄弟,一会儿,我说什么话,你就跟着说什么话,你不是要学本事嘛,可别错过机会!” 冷青正盯着铁青衣看,明明见他闭着嘴唇没有说话,但语音细如蚊蚁,却一字字清晰传入耳中。 再瞧瞧身边桌子上的人,正好奇的望着自己,根本没有听到铁青衣和自己说话的样子。 冷青心中更觉奇怪,暗想:“铁大哥本事真多,说话都能不让别人听见,真好玩,他要教我本事,我可得听话!” 夏雨雪听见有人一本正经,还正气凌然的称呼自己为天仙般的姑娘,真的是喜笑颜开,瞟了一眼铁青衣英俊的面孔,咬着嘴唇道:“奴家可也不是姑娘了呐!” 这时,冷青耳边又想起铁青衣细如蚊蚁的声音,当下不再迟疑,照着铁青衣所说的话,大声道:“姑娘此言差矣,像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就是到了八十岁,也担当得起‘姑娘’这两个字的称谓。 “这几个家伙亵渎姑娘,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唉......,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楼上紧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方才夏雨雪咬着嘴唇风情万千的样子,令百大龙刚刚挂上一丝微笑的黑面,瞬间又阴沉下来。 此刻,听了冷青的话,又忍俊不禁的挂上了笑容。 有人看到“黑面煞神”都笑了,再也憋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 有人带头,楼上都跟着起哄,还有人趋炎附势的喝彩:“说得好!说得好!” 铁青衣退后一步,双手托起冷青左脚,放在桌子上,大声道:“精彩!此处应该有掌声!”带头鼓起掌。 百大龙微微笑着,跟着拍起手掌,随之“哗”地一下子,楼上掌声雷动。 掌声中,冷青一脚踏桌,两手叉腰,一身锦衣在透过天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映衬下,熠熠闪光,如鹤立鸡群,威凛八面! 夏雨雪笑的花枝乱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成年人之口,她也只当是阿谀奉承,但出自冷青这个小孩子口中,那是没有丝毫作伪,实在是令人心花怒放。 欧阳二郎面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目光怨毒的瞪了冷青一眼。 夏雨雪笑道:“唷,怎么欧阳公子以为你是欧阳世家的人,我就怕了?莫非你认为这位小兄弟说错了?”脸蛋上虽然挂满了笑容,双手却按在了腰间两柄精钢短剑的剑柄上! 欧阳二郎脸如灰土,胆战心惊的道:“我......,我不是欧阳家普通弟子,欧阳天是......,是我父亲!” “哦。”夏雨雪淡淡道:“原来欧阳公子竟是‘欧阳世家’的少门主,失敬,失敬!可是我并没有问你是谁的儿子啊?你这般急着自报家门,莫非是想用你父亲的名头唬我不成?” 欧阳二郎确有此意,但这“笑罗刹”却好象并不买账,他心中七上八下的,连珠价叫苦不迭。 偏偏这时又响起冷青的声音,还是那一脚踏桌,两手叉腰的威凛凛姿势,大声说道:“欧阳二郎,你初入楼来,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完全没有世家子弟所应具有的宅心仁厚的淳诚家风,此为不仁; “又在不清局势之时,见到美貌女子便贪淫好色,大放厥词,此为不智;而面临危境,卑颜屈膝,不求自强,此为不勇。 “最为不该的是,你怎么能在外人面前,直呼你父亲的名字,此为大不孝! “你如此不仁不智、无勇无胆的不孝之徒,还有何脸面提及父辈,岂不辱没了你‘欧阳世家’那大好的声名?” 这几句话说的义正言辞,可谓掷地有声。就连抱着看热闹的那些嘻嘻哈哈的江湖中人,都渐渐的静了下来,讶然的看着冷青。 欧阳二郎的额头冷汗涔涔,他为人虽贪淫好色,但毕竟是武林世家子弟,诚如冷青所言,这次真是大大辱没了家门的名头。 他有心抗争,但那些死在“笑罗刹”两柄短剑之下的人物,哪个不是比他出名厉害? 而身边的三个家门弟子,论武功还不如他。平日里在淮南地界凭借显赫的家世,横行霸道也还绰绰有余。 一时间,欧阳二郎进退两难,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黑面煞神”百大龙的眼中也有些讶然,忽地拍案而起,大声道:“说得好!就凭小兄弟这么大的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百某就不枉来河南府一趟!”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也没有想到,在洛阳城里能见到如此少年英雄,也当真不虚此行了!” 百大龙话音未落,楼下走上来一人,边走边接着说道:“老夫先行谢过小英雄代为训斥本门不肖弟子,并保护欧阳世家声名不致蒙羞,多谢,多谢!” 欧阳二郎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时,脸色一喜,待见到来人,激动地都快哭出声,叫道:“三叔!” 来人同样一身绸缎长衫,身形高大,头上无冠,一头灰白的头发用束带扎着。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颔下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 楼上众人听欧阳二郎喊这位八字胡“三叔”,都是一愣。 有人看到上来的这位老者,背上斜背着一柄比正常单刀足足长了半尺多的鬼头大刀,惊呼道:“欧阳虎!” 欧阳二郎身后三个敞衣大汉,连忙走过来,躬身施礼,齐声道:“弟子拜见三爷!” 众人中,方才惊呼的人,小声说道:“真得是欧阳世家的三当家,欧阳虎老爷子!” 第二十六章循循诱人 欧阳虎瞪着正弯腰施礼的三个敞衣大汉,恍惚间,手臂抖了抖,“啪啪啪”三声,三个大汉的脸上都被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欧阳虎使得力量不小,打的三人嘴角都沁出了血迹,一个个缩脖低头,丝毫不敢动弹。 欧阳虎怒道:“丢脸的混账玩意,滚一边去!” 冷青目睹此状,吐了吐舌,左脚悄悄的从桌子上挪动,缩着脖子,想从靠背椅上跳下来。 铁青衣伸手抓住左腿,不让他下来。 冷青小声道:“铁大哥,这老爷子打耳光的本事,和你可有一比。” 铁青衣一脸不屑:“他差远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冷青听他这么一说,腰板直了直,左脚又牢牢的踩在桌子上。 两人窃窃私语,欧阳虎听到声音,眼光向这边望了过来。 恰好这时,冷青的耳边又响起了铁青衣的细语蚊声。 冷青挺胸抬头,面不改色,朗声道:“老前辈这三个耳光打得好,足见欧阳世家,是非分明,不失名门大家的风范!” 欧阳虎瘦削的脸上溢出了笑容,手捋八字胡,呵呵道:“让小英雄见笑,我辈行走江湖就是要是非分明,公正公道,家门弟子不肖,老夫失职,是有一定责任的!” 冷青道:“责任那是一定有的,我看是非分明也许,公正公道未必!” 欧阳虎溢出笑容的瘦脸,一下子僵住,狐疑问道:“这话老夫不明白,还请小英雄指教!” 楼上众人都惊奇万分,欧阳世家近些年雄踞淮南,足迹很少踏足江湖,还就是这老者欧阳虎,经常在江湖走动。 据说他原来名字也不叫欧阳虎,是因为早年间,无意得到一本失传的刀法残谱。练成后,出刀势如猛虎。江湖上有不少出名的人物,都折翼在他一把鬼头刀下。 看过他施展刀法的江湖中人,曾评价欧阳虎,说他就是淮南武林中的一头猛虎。 后来他干脆就给自己的刀法改了个“猛虎刀法”的名字,索性自己也改名叫欧阳虎。 大家看到冷青面对传闻中,凶如猛虎的欧阳虎,不仅没有胆怯,还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谈,不少人惊奇的同时,暗暗有些佩服。 百大龙夫妇自欧阳虎出现,表情明显得都不如刚才随意从容。 毕竟欧阳虎不同于欧阳二郎,这老者可是个经历了无数恶战的实打实高手。 是以,此刻夫妇两人的目光中,对冷青也隐隐有些惊佩。 冷青大咧咧的道:“指教那是不敢当了,我说老爷子你不公道公正,你一定生气了,是不是?” 欧阳虎干笑两声:“哪里哪里,愿听小英雄指教!” 冷青道:“你明明生气了,我说你是非分明时,你脸上是堆满了笑容的。可是当我说你公正公道未必的时候,你忽然不笑了,还说没有生气? “唉,身为武林世家的长辈,心胸不能如此狭窄,正所谓‘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也,言其包含广也’,老爷子我送你这句话,你可得记住了。人啊,没有一个大海般的胸怀,怎么能成大事呢?” 欧阳虎脸色阴沉,冷冷道:“老夫受教,看来小英雄将来一定能成大事,老夫祝你长命百岁!” 大伙心中一凛,听他说出这句话,均知这头猛虎的心底已动了杀意,只是碍于人多眼杂,自恃身份,不方便动手。 冷青道:“谢谢老爷子你的祝福,我也祝福你,寿延千年万年!” 人人闻言都是一愕,千年万年那不成了乌龟王八啦? 一个个想笑,都憋着不敢出声。 有人憋着实在难受,脸色通红,“噗”一声,憋的放个屁。 “呵呵呵......”有人憋不住了,夏雨雪失声娇笑,拍手道:“小兄弟,姐姐喜欢你。”眼珠瞟了一眼欧阳虎,娇声道:“咯咯......要是有人对你不客气呀,姐姐可不答应。” 冷青道:“姐姐,我也......,喜欢你......”说到“喜欢你”三个字时,难为情的稍稍停顿一下。 但心里想,既是铁大哥所说的话,那自己可得听话,必须要一字不漏的照着说,续道:“要是有人对你不怀好意呀,小弟弟可也不答应哩!” 夏雨雪的心花,简直比刚才还要怒放,回首对百大龙娇滴滴道:“有人对小兄弟起了杀心,你答应不答应。” 百大龙一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厉声道:“我答应,我的剑不答应!” 欧阳虎霍然转身,冷笑道:“素闻‘黑面煞神’掌剑双绝,正要领教!”他心中怒火焚烧,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冷青剁成肉酱。 在冷青侃侃而谈时,他目光不停逡巡四周,怀疑有人暗中指使这个小孩羞辱自己,反复的逡巡观察,发现除了冷青身边的白衣青年,其他人的表情显示,都似乎不认识这个小孩。 而那白衣青年也一直双唇紧闭,并没有教唆之嫌。此时,又听百大龙夫妇一唱一和,挑衅之意溢于言表,大庭广众之下哪里还忍得住? 杀气弥漫,众人自发起身,还没等闪开,只听冷青又道:“且慢,且慢,先把饭钱结了,再打不迟!” 说了半天,总算说到正点子上了,冷青长出一口气,两只手一直叉在腰间,都有点酸痛麻痒了。 夏雨雪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元宝,“砰”地放在桌上,叫道:“小二何在?” 酒楼掌柜听到楼上发生争吵时,早亲自跑上来,正愁眉苦脸的站在楼梯口,闻听召唤,急忙走过来。 夏雨雪指着金元宝,豪气万丈的娇喝道:“掌柜的,今天楼上所有人的饭钱,全由咱们夫妻请了,连带一会儿损坏的什物,都计算在内。这锭金元宝,够不够赔付?” 掌柜的本来正担心饭钱和损坏东西的赔偿问题,陡见如此大的金元宝,连声道:“够,够。” 这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拿起金元宝,拱手道:“各位好汉,今天的饭钱,都由这位女侠请客,请朋友们帮帮忙,挪挪桌椅,让开一块空地。” 他这一说,还真有人帮忙把桌椅挪开,闪出一块空地。当然冷青那一桌,没人动,因为他左脚还牢牢的踩在上边。他不下来,谁敢动? 眼前即将发生的这场战役,就是因为他。人人明白,这小孩可得罪不起,不然百大龙和欧阳虎还没开战,自己保不准就被“笑罗刹”在胸前先刺上两剑! 酒楼掌柜笑眯眯,正要下楼,欧阳虎道:“且慢!” 掌柜的一愣:“客官有何吩咐?” 欧阳虎傲然道:“我欧阳家喝酒吃饭,何时轮到别人付钱了?”眼光瞪向欧阳二郎,喝道:“咱们何曾让人盖过了风头?” 欧阳二郎别看人窝囊,脑袋可不笨,马上会意。 世家子弟就是银子多,立即从怀里取出两锭金元宝交给掌柜,个个都比夏雨雪的那锭元宝大,说话也浑不如刚才畏缩,声音洪亮道:“众位英雄,今天咱们欧阳世家请客!” 手捧着三锭金元宝,饶是掌柜的经历过风雨,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大步走到铁青衣身边,作揖道:“劳驾这位公子借光。”铁青衣闪身往旁边让开。 掌柜的走到窗边,向窗下大声叫道:“楼下的男女老少爷们,请大家闪开喽,楼上要往下扔东西啦!” 亲眼看着楼下的行人都躲到两边,掌柜的才转身道:“恭请各位好汉帮个忙,来,来,来,把桌子椅子都扔到街上去,场地宽敞点,方便一会儿腾挪躲避。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了哪一位,可就不好啦!” 有人一听,这话有理。当时就有几个力气大的上来,在掌柜的亲自指挥下,小心翼翼的绕过冷青这张桌子,噼里啪啦的连桌子椅子并残汤剩饭都撇楼下去了。 掌柜的也上来很长时间了,目睹了这小孩威凛的风姿,更知道得罪不起,做个四方礼,乐哈哈下楼。 三锭金元宝,别说砸烂了三楼,就是把一楼二楼砸了,重新装修,再砸一遍,再装修,再砸......呵呵,总之能从一楼到三楼,砸老多遍了。 都说生意人有一颗七巧心,这掌柜的不仅七巧,而且还是玲珑心。 嘿嘿......,就算你们不打了,东西我可都扔楼下去啦,这金元宝你总不好意思往回要了吧? 第二十七章猛虎折腰 冷青这回可是彻底服气铁青衣了,不但是真的吃饭不用花钱,而且还是两方人马,争着抢着请客。 不过,整个酒楼上的桌椅,都被掌柜的指挥人,扔到楼下去了。 就只剩下自己脚下踩的这一张桌子,还这么威凛凛的弓步独立,就显得有点突兀醒目。 冷青低头问道:“铁大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可老累啦,让我下来吧!” 铁青衣哈哈一笑,抱起冷青,把他端端正正放到椅子上坐好,称赞道:“冷兄弟,好样的!圆满完成任务,铁冷联盟,战无不胜。哈哈哈……,我就说,凭我的本事,走到哪吃饭都不用花钱,怎么样?” 两人这么一说话,楼上的目光可就“刷”地一下,都聚焦到两人的身上。 欧阳虎的脸仿佛都绿了,恶狠狠地瞪着铁青衣,森然道:“原来就是阁下,在暗中教唆这小孩子折辱老夫,嘿嘿……,老夫可是看走眼了,竟不知还有位高人在此。” 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师承何门何派?说不定老夫认得你的师门长辈,还不会怪责尔等冒犯之罪!” 他久闯江湖,见铁青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担心二人大有来头。个人荣辱事小,别一不慎,给家族招惹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铁青衣慢慢走上前几步,正好站在欧阳虎的对面,面色淡然,一副不屑的口吻说道:“什么狗屁门派?小爷无门无派!” 酒楼上,众人大哗。江湖中人最是在乎尊师重道,往往行走江湖都是自报家门:“在下是什么派或什么门或什么帮的某某人”等等…… 铁青衣既是如此说,那就是承认,他和冷青真得不是什么名门世家或某个大帮大派的子弟,充其次也就是哪个江湖散人的门下弟子。 楼上大多数的人都对冷青心生好感,均不禁暗中为两人捏了一把冷汗! 欧阳虎没有了后顾之忧,瘦削的脸颊上狠恶之色更甚,指着冷青,大声说道:“方才,这位小英雄说一些不敬之言,老夫也还真没有放在心上,自是不会和他小孩子一般计较。” 话音一转,目光盯着铁青衣,语气变得阴狠:“但这位青年公子做为幕后指使之人,致使老夫蒙羞,想必一定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欧阳虎不才,还请不吝赐教!” 他这番话是说给百大龙夫妇听的,我欧阳虎大人大量,放过了小的,只教训大的,你们夫妇总不会强行出头了吧? 百大龙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毕竟欧阳世家在武林中也不是善茬,能不结仇自然是好,夫妻二人缓缓退后几步。 欧阳虎精神一振,反手抽出后背鬼头大刀。 他这只是做做表面样子,面色凝重,给别人造成一种错觉。 让其他人认为,自己把眼前的白衣青年当成一个隐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这样的话,如果自己一刀杀了这个躲在暗处涉嫌教唆的无名小辈,就一定不会有人说自己以大欺小。免得此事日后传到江湖之上,惹人耻笑。 “唉,这位公子相貌堂堂,怎么如此冒失,竟然糊里糊涂的得罪了欧阳三爷。唉,此番怕是凶多吉少啊。”有人私下里叹息。 “看来红黑双剑夫妇,也对欧阳老爷子忌惮的很呢,貌似不会出手阻拦此事了。” “据说欧阳虎老爷子,在欧阳世家里的真实功夫,比起欧阳家主,还要略胜一筹。这青年徒逞口舌之利,依我看,定是性命难保。” 不少人小声嘀咕,交头接耳,多是为铁青衣和冷青惋惜不已。 欧阳二郎目光歹毒的滑过冷青脸庞,心中另有寻思。 只待三叔一刀结果了白衣青年,自己马上就擒拿了这出言不逊的小孩子,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时候有三叔在场,就算红黑双剑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这边,欧阳虎做足了表面功夫,为了彰显前辈风范,还假惺惺的说道:“公子小心了,老夫这一招乃是‘猛虎刀法’的第九式‘猛虎下山’,要砍你左肩!” 话音未落,“呼”一刀,气势如虎,鬼头刀当头劈下。 他虽然认定铁青衣是个初出江湖的雏,虽然没有看到他身有兵刃,但欧阳虎老奸巨猾,还是留个心眼。 万一要是高手呢? 万一要是暗藏了什么凶险的暗器呢? 必须一刀毙命,绝不能给这小子偷袭的机会。 欧阳虎对这一刀的凌厉,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当年就是名震京西的“大力斧王”范长空,都不敢硬接自己这招威猛的“猛虎下山”。 虽说那次比斗,以自己败北告终,但也是缠斗了千招之外,虽败犹荣! 众人惊呼声中,鬼头刀如电而至。有些人暗叹一声,情不自禁的就要低下头去。 一刀毙命,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却听铁青衣“哈哈”一声朗笑,右手五指箕张,一股吸力突然自他的手心里喷涌而出。 众人眼见地上散落的一双木箸(注:木箸即是筷子),“嗖”地跳到铁青衣手上。 鬼头刀先发,那木箸后至,惊呼声未落,铁青衣间不容发之际,右手斜举,五指捏着木箸突地张开。 欧阳虎脸露微笑,眨眼间就将毙敌于刀下,却蓦地睁大了眼睛,猛然间感觉鬼头刀一下子重如千斤,仿佛刀头被一道无形的巨网罩住,还有无数的人在用力的往后拉扯一般。 就在距离铁青衣左肩还有一丁点的距离,几乎刀刃都要碰到他肩头的衣服了,却非但砍不下去,鬼头刀居然还一点点的向上扬了起来。 欧阳虎一惊,急运内力,欲待加把劲时,倏感一股若有若无的劲力透胸而入,霎时全身酸麻,竟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更加骇然的是,连他的手臂竟也全然不听使唤,鬼头刀缓慢的调转了一个方向,刀背向下,刀刃向上,居然又缓慢的落下去,却是向右方,一点一点落在铁青衣张开的木箸里。 众人目瞪口呆,这情景就是:欧阳虎威猛绝伦的一刀,虎虎生风地砍到了铁青衣肩膀上的一刹那间,突然硬生生的停住了,并慢慢的向上扬起来,还刀刃和刀背翻转个方向,又慢慢的落下去,变成刀背向下,徐徐落入了铁青衣张开的木箸里。 而铁青衣好整以暇的举着木箸,似乎站在那里,就等着欧阳虎把鬼头刀送过来给他夹。 这情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但没有一个人笑,除了冷青之外,也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包括百大龙夫妇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人人的眼睛都看的分明,木箸眨眼间从地上自动跳到了铁青衣的手里。 每一个人的脑海里,也不约而同的都冒出来四个字:“凌空取物!” 凌空取物神功,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到了,谁也不敢笑,都摒心静气,整个楼上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万籁俱静中,又听铁青衣哈哈一笑,朗声道:“看小爷江湖咆哮,敢令猛虎折腰!” 木箸一动,动作不快,仿佛一个认真的书法家,正在缓缓的书写一个大大的“一”字。 鬼头刀缓缓的就被推到了欧阳虎的胸前,他若不弯腰避开,一刀就会割破了他喉咙。 众人这回觉得好笑了,刀刃都要到嗓子眼了,欧阳虎还不撒手扔刀,难道他这把鬼头刀是无价之宝吗? 宁可喉咙被割破,也舍不得扔掉? 不扔掉也行,难道他是吓傻了,也不知道弯腰躲开么? 不过还是没有人敢笑,夏雨雪也不敢笑。 欧阳虎的眼里布满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是不想扔掉鬼头刀,问题是,他连手指都张不开。 他不是不想弯腰,问题是,他全身都仿佛被一股力量控制住,身子酸软无力,弯不下来腰。 这时,铁青衣叫道:“一折腰!” 欧阳虎腰部突然一松,能动了,及时弯下腰,鬼头刀贴着他背脊缓缓划过去,刀锋冰寒彻骨。 随着铁青衣的手臂回收,又缓缓的划了回来。欧阳虎觉得一股力量自前胸托着他,又直起腰来。 眼前白光闪动,铁青衣推着鬼头刀再一次缓缓的到了他面前,叫道:“二折腰!” 腰部又是一松,及时弯腰避过,欧阳虎心里惊骇莫名,犹如身处梦魇。 接着,伴随着铁青衣的一声“三折腰!”,重复的感觉,重复的动作又表演一次。 铁青衣正色道:“猛虎折腰仪式,礼成!” 满屋子武林人士,无论武功高低,都是久闯江湖之辈,见欧阳虎被如此羞辱,竟无丝毫反抗之力,均感匪夷所思。 有人隐隐猜疑,欧阳虎是被铁青衣以惊世骇俗的高深内力控制住。 凌空取物的神功,就是铁青衣具有高深内力的铁证。 这边,铁青衣“礼成”话落,欧阳虎蓦感全身一畅,力量忽生,下意识运力夺刀。 铁青衣渊停岳恃,手持木箸,牢牢夹住鬼头刀,嗤笑道:“欧阳虎,你一定不服气。小爷就正大光明的让你夺刀,你如果能把刀从木箸中夺回去,小爷磕三个响头给你赔罪!” 欧阳虎内力运到巅峰,脖子上青筋凸现,一头灰白头发似乎也要根根竖起。 可是,无论他内力怎样运转,鬼头刀仿如焊入铁柱一般,纹丝不动。 便在此时,只听铁青衣一声大喝:“断!”随着话音,铁青衣潜运内力于臂,劲沉五指,木箸微微一抖。 鬼头刀的刀头,“咯”的一声,应声而断,落在地上“铛”的一响! 欧阳虎正大力夺刀,刀头突然断落,致使欧阳虎猛失前力,一时猝不及防,手举着半截断刀“蹬蹬蹬”连退数步,直退到楼梯口,收不住脚步,顺着楼梯,叽里咕噜的滚下楼去! 伴随着一阵喀喇喇声响,直传到楼下,也许是手里的鬼头大刀在翻滚中砍坏了楼梯的护栏。 声音停止下来时,却听欧阳虎气急败坏的在楼下叫道:“阁下如此折辱天下英雄,此仇......” 声音渐渐微弱,后面的话模模糊糊的听不甚清,显然是一边说一边走远了,竟是撇下欧阳二郎几人,独自逃之夭夭。 登时,满座哗然! 名震淮南武林的欧阳世家,欧阳三爷欧阳虎一招溃败,逃; 名不见经传的白衣青年,谈笑间,屈指一挥,凌空取物,箸断钢刀,胜! 刹那,举楼皆惊! 万赖俱寂,一袭白袍凛凛生威,铁青衣一一环顾诸人,冷笑道:“英雄?我出江湖,专门吊打天下各路狗屁英雄!” 人人被他目光扫及,都不禁垂下头,莫名的心生忐忑,谁也不敢稍有声响。 百大龙也侧过头,聚精会神的望着旁边的墙壁,避开青年投射过来的目光。 凌空取物,箸断钢刀,任哪一样传出去,都足以震动江湖。 夏雨雪粉腮润红,轻咬着嘴唇,一双媚眼左一眼右一眼,不停的向着铁青衣乱瞄。 铁青衣看到了,笑着拱手问道:“天仙般的姑娘,莫非有话说?” 这玉树临风的青年,竟然主动和她说话,夏雨雪的眼睛亮了。 别的青壮男人,如果这般和她说话,她早就温柔的娇笑着一剑刺了过去。 这个小哥儿可不一样,这可是个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青年俊彦。 夏雨雪恍惚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好似鹿撞,两颊绯热,声音都有点发飘了:“少……少侠,你……你叫我么?” 铁青衣笑道:“我不叫少侠,我叫铁青衣!” 天呀!夏雨雪一阵晕眩,他竟然连名字都告诉我了。偏在此时,耳边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声冷“哼”,百大龙脸如冰霜。 但是,这位“掌剑双绝”,目光可没有去看铁青衣。 那小子的手里,兀自捏着那双夹断了欧阳虎鬼头大刀的木箸,百大龙可不想腰间的长剑,也被人当众夹断。 他更不想妻子在这里风情万千的丢人现眼,强打精神,拱手作揖,恭声说道:“少侠武功高强,世所罕见,百某人万分钦佩。他日少侠如果有幸侠驾两浙武林,百某一定解衣推食,倒屣相迎。” 漂亮的场面话交待完,威震两浙的大人物打了一躬,一把携着夏雨雪手腕,转身就走。 走到楼梯口,夏雨雪臻首回顾,眉目传情,轻声说道:“奴家名叫夏雨雪,闺中的乳名叫做......,哎呦......” 却是百大龙未等她说出闺中乳名,在她手腕上,用力的掐了一下,两人快步下楼而去。 第二十八章指风凌厉 站在楼梯旁的欧阳二郎几人相对互视,见铁青衣理都没理他们,抹了抹额头冷汗,也悄悄下楼。 坐在百大龙一桌的葛袍汉子宁二河,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铁青衣面前,鞠上一躬,恭恭敬敬的说道:“在下是潤州‘神拳门’弟子宁二河,少侠......” 没等他奉承的话说完,铁青衣摆手道:“我不认识你师父,我和他也没有交情!” 宁二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掉头灰溜溜的走了。本来还有几个江湖中人,抱着套近乎的念头,要过来打声招呼。看见宁二河吃瘪,心想多亏没有冒失,赶紧下楼。 “兄台,请留步!”铁青衣瞥见和百大龙同桌的青袍汉子也站起身,连忙叫道。 蔡一耳浑身一激灵,回头看着铁青衣捏在手里的木箸,苦着脸道:“铁少侠,在下的兵器不是鬼头刀!” 铁青衣哈哈一笑,扔掉木箸,保证道:“不管兄台你用什么兵器,我都不夹!” 蔡一耳放心了,强作笑容,抱拳道:“多谢多谢!不知少侠有何吩咐?” 铁青衣道:“刚才,楼上大多数的人都认识兄台。看样子,你好像消息挺灵通啊?” 提起自己的擅长,蔡一耳声音也大了起来:“在下蔡一耳,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千里顺风耳’,因为在下消息灵通,还有个诨号叫‘包打听’,刚才正是听到了一个好大的消息!” 铁青衣就是听到了他来时说,有个大消息,这才出声喊住了他,微笑说道:“蔡兄请说,铁某愿闻其详!” 蔡一耳来精神了,大声说道:“现在洛阳城里都传开啦,稀世奇珍‘通天犀带’,被一个新兴的帮派‘穷家帮’得到了,并且宣布一月后的中秋,在城外的北邙山,举行开帮大典。届时,比武夺宝!” 他以为铁青衣也是为了‘通天犀带’而来,说完了话,却没有看到铁青衣的脸上出现意料中的惊喜,只是淡淡说道:“通天犀带?穷家帮?比武夺宝?嗯,比武夺宝还有点意思!” 旁边还有些要走没走的江湖人,脸上可都显出了惊喜的神色。大家本就是为了“通天犀带”而来,不过听见比武夺宝四个字,看看铁青衣,再瞧瞧自己,感觉这是铁定没戏了。 嘿嘿……比武夺宝,还有谁能强过他凌空取物的神功?就算强过了凌空取物,难道还能比得过他那一手漂亮的箸断钢刀? 只听铁青衣又道:“看蔡兄消息如此灵通,不如就跟着我一起闯荡江湖吧?” 这时冷青也走过来,说道:“跟着铁大哥闯荡江湖,想要什么有什么,天天大鱼大肉。” 他亲眼看见铁青衣在楼上,令这么多的凶神恶煞的汉子都胆战心惊,整个人都看傻了。 听铁青衣说,要领着蔡一耳闯荡江湖,唯恐他有了新人忘旧人,急忙跑过来,接着道:“我们是铁冷联盟!” “天天大鱼大肉?”蔡一耳听得一呆,不过能跟铁青衣混在一起,那当真求之不得,喜道:“蔡一耳以后唯公子马首是瞻!” 铁青衣豪气干云的道:“那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天天大鱼大肉!”说完,看着冷青,笑道:“冷兄弟,现在咱们就去‘穷家帮’瞧瞧!” 冷青道:“铁大哥,你知道穷家帮在哪里吗?” 话音未落,有人叫喊道:“咦,冷兄弟,原你真的在这里!” 两条衣衫褴褛的汉子跑上楼来,正是“穷家帮”的赵大英和江雄飞两人。 二人受命寻找冷青,率人找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也没能摸见冷青的半点踪影。 巡查到天香楼下时,看见街上乱哄哄的一群人,围着一地的残桌破椅。二人猜想楼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备不住冷青就在上面看热闹,抱着侥幸的心理上楼查看,没想到还真见到了冷青。 铁青衣斜眼看着冷青,问道:“他们是谁?” 赵大英揖手道:“在下‘穷家帮’洛阳分舵的巡查弟子赵大英,奉南宫帮主和仇长老之命,恭迎冷兄弟速至分舵相见!” 冷青惊喜叫道:“南宫大哥!”抬头对铁青衣道:“我的朋友!” 铁青衣一挥手,对赵大英道:“前面带路。”携起冷青之手,哈哈笑道:“走,铁冷联盟,兵发穷家帮!” 跟在后面的丁一耳,瞠目结舌。当真是能者有如神助,刚说要去穷家帮,就有穷家帮的人找上门来服务! 酒楼下聚集着一大群人,有些人刚从酒楼上下来,正和身边的人,口沫横飞地比划着楼上方才精彩刺激的所见所闻。看到铁青衣走出酒楼,嗡嗡嗡的声音小了许多。 有人小声问道:“就是这位白衣公子,刚才在楼上,用木箸掰断了欧阳虎的鬼头大刀?” 问话那人的身边,就站着刚从楼上下来的潤州‘神拳门’弟子宁二河,得意的回答道:“正是,刚才宁某不仅亲眼目睹铁少侠凌空取物和箸断钢刀的绝技,还和这位铁少侠简单的聊了几句。” 那人登时就肃然起敬,作揖道:“失敬失敬,敢问两位少侠聊的什么?” 宁二河牛气哄哄的说道:“聊什么?当然是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在武学上的心得,惺惺相惜呗!” ...... 窃窃私语中,铁青衣几人穿过大街,在赵大英和江雄飞两人带领下,直奔穷家帮分舵而去。 聚集在一起的江湖人,大多都是在谈论着两件事。 一件就是,今天轰动洛阳城的,寇府灵犀玉带,花落穷家帮。而对于穷家帮的名头和来历,几乎所有的人都很陌生。谁也不知道,怎么会凭空在江湖上,突然间冒出个穷家帮?谁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穷家帮? 另一件事,就是刚刚传开的,说是洛阳城里出了个少年英雄,天香楼大展神威,凌空取物,箸断钢刀。谈笑间,吓得欧阳世家三当家,欧阳虎老爷子,屁股尿流。 有这样的少年英雄,就得有想要瞻仰英雄风范的人。所以铁青衣一行在前摇摇领先,后面就迤逦跟随着一大簇想要瞻仰英雄的人。 行进中,消息不断的扩散。说到后来,隐隐约约就是欧阳世家的欧阳虎,气势如虎。当时,正在酒楼上调戏一个美貌的良家少妇。人人见他逞淫行恶,但碍于他武功高强,家世显赫,都感到束手无撤。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俊少年从天而降,用手一指,凌厉的指风呼啸而出,欧阳虎的鬼头大刀从中而断。 更邪乎的是,那凌厉的指风,不仅击断了欧阳虎的鬼头大刀,凶猛的余劲不穷,竟连他的命根子,也一下子给指风击断了。 走着走着,也不知谁先知道了这位少年英雄竟是要去穷家帮,“轰”地一下,消息传开了,人流迅速暴增。 就这样,在外人看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前,一个英俊的白衣青年,携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在中间。二人身后跟着一个绿袍的三角眼汉子,领着一伙横眉冷目、拿刀带剑的江湖好汉们,浩浩荡荡的在大街上游荡。 做生意的,游玩的行人,都远远的躲开。连闻讯赶来的官府公人,也都远远的站着,谁也不敢阻拦查问,不过职责所在,谁也没有离开。 在抓拿冷老丈的,那位高都头的带领下,公人们都随着人流向前走,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只要不闹事,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万一要是有人闹事,刀剑无眼,自己再跑也不迟。 冷青回头看着身后逦迤的人群,奇怪问道:“铁大哥,他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铁青衣站住回身,走在前面的人陡然见他停下,不自禁也跟着停下脚步。但被后面不知就里,依然前行的人,推搡着又往前冲出了几步。 后面的人纷纷问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还偶尔响起:“哎呦,你他么瞎啊,踩大爷脚啦!” “去你妈的,你说谁瞎啊?你他么谁大爷!” 人群有点乱。 蔡一耳叫道:“大家静一静,我家公子有话说!” 听到英雄有话说,乱骂的声音渐渐小了,骚动也渐渐恢复安定,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命根子,一下子就被少年英雄凌厉的指风击断。 在个个有惊、有敬、有怀疑的纷杂目光里,铁青衣一身灰旧白衣在和风吹拂中,衣襟轻扬,玉树临风,自我感觉良好,才用手指着冷青,认真说道:“冷青是我铁青衣的兄弟,以后谁敢欺负他,我就揍谁!” 蔡一耳一呆,满以为铁青衣会慷慨激昂的演讲一番令人为之气血沸腾的豪言壮语,不虞竟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续而,心里生出无限崇敬,高人行事果然与众不同,岂能以常理揣度之?当下,拍手叫道:“好,好,讲得精彩,鼓掌!大家赶快鼓掌!” 人群里,还有没听明白的懵愣之人,连忙问前面的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要揍谁?” 有人立马道:“我也不知道,你管揍谁,不揍你就行啦!快鼓掌,难道你不要命根子了么?” 掌声响起,铁青衣满意的看一眼蔡一耳,觉得自己领着他闯荡江湖,的确是英明之举。再看看人群,又觉得刚才在酒楼上对冷青说的“兵发穷家帮”那一句话不够霸气。此刻人多势众,方适合这句话,才能更加的彰显出英雄气概。 这么一想,铁青衣不由意气风发,振臂呼道:“众位好汉,随我兵发穷家帮!” 人人眼睛一亮,都随着他振臂高呼:“兵发穷家帮!兵发穷家帮!” 其中有些老成持重之辈,联想到穷家帮的‘通天犀带’,心中也都有了计较,管这个年青人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神通,但有他和穷家帮周旋,此事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便也都跟着振臂高呼:“兵发穷家帮!” 赵大英和江雄飞面面相觑,本来奉命只请冷青一人。熟料,来了这么一大帮人,到目前为止,铁青衣是敌是友还没有搞清楚,究竟要不要领着这些人回到分舵呢? 纠结着就走到了分舵童府的大门外,赵大英两个人示意门卫弟子,不要和自己打招呼,装作互不相识。 因为两人还没有考虑好,是领着这些人过门不入,还是直接领到分舵里去。 铁青衣瞥见他二人愁眉苦脸,还和童府门口几个衣衫同样褴褛的汉子,挤眉弄眼。不由瞧出了猫腻,铁青衣非常生气,但想到既然是冷青的朋友,可也别失礼。当下,气沉丹田,上前客客气气的问道:“敢问这里是穷家帮吗?” 第二十九章星罗云步 范长空大步走出门外,洪声道:“老夫‘穷家帮’长老范长空,不知公子有何贵干?”说话间,看到铁青衣身后的冷青,不由一愣,这不正是帮主命人寻找的那个卖栗子的小孩子么? 却见冷青一脸欣喜的看着范长空身后,叫道:“南宫大哥!” 范长空回头,只见南宫鹤和逍遥子、仇海天三人自庭院里,鱼贯而出,并肩站在台阶上。 三人在厅中听这个说话人的口音分明年纪不大,均都奇怪,穷家帮消息遍天下,居然不知江湖上何时出现个如此了得的年轻高手,便一起出来探看。 这时,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道:“是范长空和仇海天,原来‘京西双侠’也在洛阳!难道穷家帮是‘京西双侠’暗中创建的……” 人声嗡嗡,南宫鹤走下台阶,抱拳扬声道:“各位朋友,稍安勿躁!在下南宫鹤,有幸荣膺‘穷家帮’的第一任帮主,敢问各位英雄聚集本帮分舵,可是为了‘通天犀带’一事而来?” 人群中,有一位长虬老者越众而出,认出南宫鹤,揖手作礼,大笑道:“原来是昔日威震江南的南宫世家掌门人,南宫掌门!老夫成都府雷震有礼!” 南宫鹤也认得这虬须老者雷震,乃是成都府的武林耆宿,方欲上前答礼。只见冷青旁边的白衣青年大步走过来,星目中精光湛然,瞪着雷震,冷冷问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冷青心里“咯噔”一跳,暗叫:“坏啦!”早晨,在白府门前,铁青衣对无赖闲汉们说“我让你们走了吗?”。当时的语气,就是这种腔调,结果闲汉们就都各个狗爬鸡叫,丑态百出。 冷青纳闷:“这老头也没得罪我呀,难道铁大哥也要让他学狗一样的爬,一边爬还一边咕咕咕的鸡叫吗?” 站在人群前面的人,本来听到“南宫世家南宫掌门”几个字,都面露惊容的望着南宫鹤,窃窃私语。 忽然看到铁青衣这一幕,均知好歹的及时住嘴,人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少人猜想,雷震毕竟也算是称雄一方的大人物,大庭广众之下,一定忍不下这口气。 有几个人站在人群最前面,有意无意的用兵刃遮住裆部。万一动起手来,少年英雄一个不慎,呼啸而出的凌厉指风,要是刮到了自己的要害部位,落个和欧阳虎一样的下场,那人生可就从此一片灰暗,再没了拼博奋斗的动力了! 可是令谁也想不到的是,雷震居然拱手施礼,恭声道:“少侠息怒,是老夫失礼,不应该抢在少侠前面说话,恭请少侠先说。” “吔……”,雷震身后响起一片嘘声。 雷震神态自若,恍如未闻,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心里面却把铁青衣的祖宗十八代,从头到尾的问候个遍。要不是刚才他也在酒楼上,亲眼目睹了铁青衣的木箸断钢刀,怎么会甘心做缩头乌龟? 虽然他是在欧阳虎之后到的酒楼,但恰恰就看到了铁青衣最威风的一断! 行走江湖,武功高低并不能决定寿命长短,审时度势才是关键! 这一幕不仅令众人愕然不解,南宫鹤也陡地愣住了。素闻雷震人如其名,脾气暴躁,可是出了名的如雷霆之震。奇怪,为何竟会对这个英俊的青年如此恭顺? 这时,江雄飞快步走到南宫鹤身边,附耳低声,禀报了他在路上听到的传闻。 南宫鹤一惊,他自是不相信什么一指击断命根子的离谱传闻,但对凌空取物和箸断钢刀两件事震动不小。突然对眼前这个白衣青年产生了好奇,眯起眼细细打量。 铁青衣也正在打量他,点点头,对南宫鹤说道:“我叫铁青衣,南宫帮主放心,你是我冷兄弟的朋友,我不揍你!” 南宫鹤微微笑道:“谢谢铁公子手下留情!” 冷青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跑过来,牵住南宫鹤的手,欢天喜地的道:“南宫大哥,铁大哥说不揍你,就一定不会揍你的。” 这边可气坏了范长空,一口钢牙似乎都要咬碎了,但帮主没有动手的意思,只好强自按耐。 南宫鹤伸手拍了拍冷青的头顶,笑道:“你铁大哥一看就是个讲信诺的君子,这点我到是不担心。” 铁青衣道:“我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南宫鹤一本正经的说道:“凌空取物,木箸断钢刀,还精通千里传音,如此高深内力,我打不过你,我不生气!我要是能打过你,就凭着你刚才的那句话,早就打得你鼻青脸肿啦!” 铁青衣上下打量南宫鹤几眼,忽然笑道:“你这人挺有意思,打不过就直接说打不过,心胸坦荡,不愧是我冷兄弟的大哥,铁某喜欢。我既不能揍你,而你又打我不过,我看不如喝酒比试一下。” 南宫鹤侧身伸手,指着庭院,大笑道:“请,贵客光临,穷家帮蓬荜生辉!” 铁青衣朗声大笑,心胸舒畅,一路南来,总算碰到了一个像样的江湖人物。抬腿迈步,大摇大摆向庭院里走去。 经过逍遥子身边,铁青衣突地顿住脚步,眼光盯在逍遥子插在腰间的碧绿竹棒上,脸色罕见的一变,缓缓道:“逍遥碧玉棒?” 逍遥子微笑道:“年青人,你认得这根竹棒,见识端的不凡!”说话间,抬手抽出竹棒。 铁青衣的面色又变,闪身后退,人已经到了台阶下。 逍遥子洒然抬脚,向前迈了一步。铁青衣脸色凝重,后退一步。台阶共分六层,逍遥子从容向前迈出了六步,下了台阶。铁青衣面色变幻不停,连退六步。 逍遥子讶然,铁青衣左退一步,右退一步,看似六步后退的杂乱无章,但每一步都巧妙的停在逍遥子竹棒攻击范围之内的最薄弱之处。始终,身子都保持在距离逍遥子一丈开外。 逍遥子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说道:“星罗云步?”说着话,不再前行,反而往回退了一步,站在台阶上。 铁青色面色一缓,躬身施礼,说道:“晚辈铁青衣,见过潘老前辈!” 这句话,别人都听的莫名其妙,南宫鹤和仇范二老却心中一动。逍遥子退隐江湖多年,不虞这年纪轻轻的铁青衣竟然识得。 逍遥子并不回礼,反问道:“你擅长‘星罗云步’的步法,莫非你来自关外?” 铁青衣笑道:“一语中的,前辈能认出晚辈的步法,那您老就真的是潘老前辈。临出师门,我师父曾说,以我的本事行走江湖,凭着一双手,就能把天底下那些自命英雄的狗屁大侠,揍得哭爹喊娘。但要躲避大和尚的一双拳头,还有前辈的一根逍遥碧玉棒!” 逍遥子淡淡问道:“你师父还说了什么话?” 铁青衣道:“这可是前辈你让我说的,我如实复述师傅他老人家的言语,可不是晚辈不敬!” 逍遥子道:“你师父的狗嘴还能吐出象牙?” 铁青衣笑道:“当时我师父也这般说,说老前辈一定会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现在看来,师傅不愧是师傅,这未卜先知的本领,我可没学会。” 逍遥子“哼”的一声,不过嘴角隐现出一丝笑容。 铁青衣学着师傅的口吻,说道:“青衣啊,你以后行走江湖呀,一定要注意两个人。那老和尚的大悲拳啊,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功夫,不过老和尚一向慈悲为怀,你若侵犯了他,也没什么大事!但那个潘老儿就不一样,你要是看他拿出了那根破竹棒啊,一定要和他保持一丈开外的距离。一丈之内,是他逍遥棒法威力最大的范围,师傅我都不敢膺其锋芒。再说,那老儿骄傲的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切记!切记!” 南宫鹤和仇海天、范长空三人相顾骇然,逍遥子身居武林十大高人,气质如仙,风姿明朗,竟然还有人当面敢如此奚落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当真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逍遥子嘴角的笑容凝结,面沉如水。 铁青衣目光仔细的在逍遥子面上逡巡了一圈,又学着师傅的口吻说道:“青衣啊,如果你有机会当着潘老儿的面前,说出了这番话,一定要把这老家伙那种气急败坏的模样记下来,将来回来了,仔仔细细的描述给师傅听,好让我老人家开心开心!” 逍遥子冷冷道:“就这些?” 铁青衣说道:“我师父又说,前辈一定会继续追问,他老人家还说了什么话。晚辈就问师傅,那该如何回答前辈,师父只说了一个字‘跑’!”话音未落,身形电闪,铁青衣如游鱼般,溜入人群中不见。 第三十章意气相投 南宫鹤等人哑然失笑,蔡一耳又一次膛目结舌,急忙叫道:“公子,公子,你走了,小的可怎么办呀?” 逍遥子气极生笑,朗声道:“铁青衣,你马上给老夫滚了回来,老夫保证不打你!” 众人眼前一花,铁青衣笑嘻嘻的又站回原地,仿佛他至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一样。 逍遥子故意板起脸,肃然道:“你师父那家伙还能活一些年吧?可别等不到老夫去找他算账。” 铁青衣拍拍身上灰尘,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连叩三头,敛容道:“师傅吩咐晚辈,见到老前辈,话可以乱说,但礼不可废,须恭敬三拜!” 逍遥子坦然受他三拜,方上前扶了起来,喟然道:“我和你师父可也有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了,想不到这家伙在小辈面前还编排老夫的不是!” 铁青衣道:“我师父还说了,潘老前辈一向不欠人家礼节。师傅他老人家又说:‘青衣啊,你这三拜可不是白拜,潘老儿可不是个小气的人,说不定会赏赐给你一点什么好东西呐!你身为晚辈,万万不可推辞不收。’” 这一次轮到南宫鹤膛目结舌了,逍遥子狠狠瞪了铁青衣一眼,拂?进入庭院。 铁青衣一点都没有显现出难堪的窘态,对南宫鹤拱手笑道:“南宫帮主,咱们比试喝酒?” 南宫鹤大笑道:“好,把酒持螯,与公子不醉不休!”当下吩咐仇海天,把所有的江湖人物,都请进庭院里来。和铁青衣领着蔡、冷二人先行进入,四人直接回到大厅上落座。 好在童不拔当时构建府邸时,是做为穷家帮分舵而筑,庭院中容纳了二三百人,还显得宽敞有余。 一众江湖汉子或蹲、或站、或坐,大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穷家帮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通天犀带”? 穷家帮诸人,当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南宫鹤一手拉着冷青,正色问道:“冷兄弟,南宫大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冷青歪头看着南宫鹤,奇怪的说道:“南宫大哥,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啊?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冷青一定听你的话!” 南宫鹤大拇指一翘,赞道:“就知道冷青你小子讲义气,这件事就是:你要把那条腰带,借给南宫大哥用上一段时间,行不行?” 冷青马上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呐,南宫大哥如果用得上,腰带我直接送给你啦。” 南宫鹤大喜,说道:“这条腰带么,南宫大哥可是不要,用过之后就还给你。”从怀里掏出通天犀腰带,对铁青衣说道:“铁公子莫非也是为了这条‘通天犀带’而来吗?” 冷青见南宫鹤手里的腰带青莹白润,浑不是从自己家中拿出来的那条黑黝黝腰带,心里虽然觉得蹊跷,但也没有多想。 铁青衣摇头道:“我出江湖,就是要打遍天下,可惜一路上所遇到的都是徒有虚名之辈。一天看着许多人都奔河南府来,我就跟着来啦。以为人多的地方必有英雄人物,这不,还真遇到了南宫大哥这样的英雄人物。” 南宫鹤“哈”的一笑,说道:“铁公子慧眼识英雄,南宫鹤敬谢不敏!我原也纳闷,像铁公子这等人中龙凤,怎么会被‘通天犀带’此等俗物所累。” 二人不露痕迹的互相抬高了对方一回,这一次交手,唇枪齿剑,不分胜负。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南宫鹤当下吩咐弟子唤仇海天进厅,命令仇海天调动分舵里所有‘穷家帮’的弟子,严加把守分舵的每一处入口出口。 又命令几个弟子,去把庭院中的一口大瓮注满了水,站起身道:“铁公子,可随来我,一睹这条腰带的奇异之处。” 铁青衣瞅瞅坐在上首的逍遥子,摆手道:“我不去,我要陪潘老前辈说话,一会儿,说不定潘老前辈会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呐,我师父可从来没有骗过我。” 逍遥子冷“哼”了一声,起身来到庭院中。 铁青衣一笑起身,伸手道:“南宫帮主,请!” 几人随后而出,铁青衣靠着逍遥子站定,逍遥子板起脸,理都不理他。 庭院中的人,见几人走出来,特别是南宫鹤的手里还拿着一条青莹莹的玉带,登时都肃静下来。 南宫鹤手持犀带,站在大瓮旁,洪声道:“各位好汉齐集洛阳,想必都是为此物而来。我们‘穷家帮’于无意间,巧得‘通天犀带’,但绝不藏私独占。定于一月后,中秋午时于城外北邙山,以武会友,独占鳌头者得通天犀带!今日,为了证实‘穷家帮’并非钓名欺世,先请众好汉一睹为快。”言毕,将“通天犀带”放入注满了水的大瓮中。 犀带一入水中,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除了先前看过“通天犀带”入水后,出现特异景象的南宫鹤几人外,四下人人目睹奇状,又是惊异又是兴奋,连铁青衣也有点惊奇的看着南宫鹤。 “真的是通天犀,你看水都溢出来啦!” “快看,快看,水真的从中间分开啦!” ...... 南宫鹤取出玉带入怀,在纷杂的私语中,高声叫道:“各位英雄亲眼所见,还望广为告知,避免不知道消息的江湖朋友,错过了夺取宝物的机会。不过,今日本帮准备不足,不敢薄款贵客,就不招待各位好汉啦。咱们于一月后,备足酒菜,北邙山上再次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主人下了逐客令,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耐,总不能赖着不走吧?弄不好翻脸了,谁敢保证自己的命根子,能抵挡住少年英雄的指风凛厉? 是夜,穷家帮大摆筵席。逍遥子下午单独领着冷青去了一间静室,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直到晚间,两人也没有出来。 其间南宫鹤亲自把饭菜送去,看冷青双眼红红的,好似哭过。但不好探询,回来和铁青衣推杯换盅,把酒言欢。 两人都是豪兴逸飞,尤其南宫鹤这些年忍辱负重终有所成,加之邂逅铁青衣这样的少年英雄,心怀大开。从以前的南宫世家谈到现在的穷家帮,从穷家帮又谈到王府刀门,从王府刀门的王伦,再谈到地狱门李龙子…… 作陪的仇范二老和蔡一耳三人几乎都插不上嘴,和两人在一起喝酒,均感拘谨。 一个个借故都溜到外面,去和一众“穷家帮”弟子开怀畅饮,地位身份不一样了,两大长老谁不殷勤巴结?自然就杯酒言欢。 这边,南宫鹤、铁青衣两人觥筹交错,到了后来,称兄道弟,这个说“南宫大哥你豪气凌人”,那个说“铁兄弟你武功高强”…… 最后,在铁青衣一句:“明天兄弟与南宫大哥一起兵发‘王府刀门’,痛揍坏人李龙子!”的豪言壮语中,两个人酩酊大醉。 第三十一章逾墙夜行 夜色渐沉,耳听着喧哗的声音,一点点静下。 冷青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悄悄来到院子里。 小院的夜好静,四下里悄无人声。 以前在家里,每当冷老丈熟睡,冷青也总是一个人,在夜静的时候,溜出屋子数满天的繁星。 那时,他觉得漫天都是挂着晶莹的小银珠,美的奇幻,美的让人充满了无穷的遐想。 现在冷青也在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没有奇幻,没有遐想…… 短短的几天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本来就是一个混迹在市井最底层的穷苦子弟。 然而,就在那日那时,他推开了“潘和记”药铺的那扇门后,一切都变了,瞬息变得日异日殊。 老爹的离奇死亡,淫毒险恶的白眼狼,面容丑陋的慕容独,潘和记的老神仙,雄伟傲岸的狄青,慈眉善目的灵丘大师,凛然正义的南宫鹤,气倾天下的铁青衣…… 所有的这些人和这些事,都来得太快。在这个寂静的小院子里,忽然间让冷青感到手足无措。 街上远处的高楼上,仍在笑语欢歌;城里面疏廖的灯火,或明或灭,仿佛一个垂死的老人,歙阖着眼帘,回顾这古老的紫陌红尘,无限的依恋不舍。 迷茫,无助,就犹如这夜的黑,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冷青呆然立在庭心,心里怅惘迷茫。 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月斜挂,温暖的微风,轻轻地掠过冷青的面颊与发鬓,吹进了小院东首房间的窗户。 窗户半开,那风,带着露水的潮气,吹拂在暗影里,卓然而立的逍遥子身上。 逍遥子静静的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冷青。 这些年,他的武功登峰造极,已入化境。世上已经很少能有什么人和事,再令这老人动心。 可是今夜,这位名震天下的奇人却心潮汹涌,竟如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 逍遥子潘阆,字梦空,其人文武全才,曾作有《叙吟》一诗,说自己:“高吟见太平,不耻老无成。发任茎茎白,诗须字字清。搜疑沧海竭,得恐鬼神惊。此外非头念,人间万事轻。” 这首诗,字里行间,表明了自己除却武学修为以外,对诗才当真是很为自负。 昔年潘阆游荡江湖,于归州相识年纪弱冠的寇准,其一向以性格疏狂闻名于时,虽恃才傲物,却对寇准的绝世才华极为倾慕,两人以诗会友,遂成莫逆。 那年,寇准还是个小小的知县。后来,寇准扶摇直上,居庙堂之高,他处江湖之远,但两人的交情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日益弥坚。 而逍遥子当年也正是应寇准之邀,于昔年澶州战役中,在保护真宗皇帝安全的过程里,与真宗皇帝建立了亦臣亦友的特殊关系。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身份,才使真宗皇帝临危受命,令他携密诏出京,以制衡皇后刘氏。 也是因为这种特殊的身份,使他得以窥知宫中不少密辛。 当他第一眼看到,“通天犀带”内壁镌刻的“君权神授,皇子名青”这八个小字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马上想起了当年在宫中的一件传闻。 昔年真宗皇帝班师回朝,曾于途中临幸一位民间绝色女子,并入宫册封贵人。只是几年后,那位贵人却离奇失踪。 后来,逍遥子在一个名叫高继安的近卫禁兵口中,偶然得知,那位贵人好像因为怀了龙种,被当时的“章献明肃皇后”刘氏,派遣近卫暗害。 下午,逍遥子详细地问了冷青这些年的生活状况,想从中分析推测出一点蛛丝马迹,以求证心中的疑窦。 可惜除了图惹冷青为家破人亡而凄然落泪外,还有就是得知他今年一十三岁。除此,并没有得到什么具有价值的线索。 通天犀腰带,确认无疑,必是当年真宗皇帝自留之物。但天子珍品,怎么会出现在冷青之手? 逍遥子深吸一口气,思讨:难道这个生长在贫苦之境的小孩子,当真是皇家血脉,天之骄子? 正想,忽然耳中传来几丝极细微的声音。这声音细微的好比狸猫溜过屋瓦,一般人不可能发觉。 逍遥子却以分辨出,这几丝细微的声音,正是夜行人的衣襟破风声。 穷家帮既然敢把‘通天犀带’的消息宣之于外,自然防备外人觊觎偷盗。四下里,早安排了帮中好手暗哨。 来人能避过穷家帮暗中布满的人手,在月光下悄无声息的潜入,显然轻功极是高明。 逍遥子和冷青所处的小院,是童府分舵的后跨院,位于庭院厢房的右后侧,再往后就是童府家眷所居的内堂。听声响止息,那夜行人应该是潜伏在庭院的一排厢房上隐身。 过了约有盏茶时间,冷青忽感一阵寒意侵袭,却是体内“寒冰掌”的毒劲发作,忙快步进屋,盘膝坐在床头,缓缓导气运行起灵丘大师所传的“洗心经”。 而那潜伏在厢房房顶的夜行人,也当真沉得住气,一直都悄无声息。 逍遥子运足耳力细听,只觉那人呼吸似有似无,来人不仅轻功高绝,内力也是极为深厚,若非他这等修为精湛的高人,绝难分辨得出。 忽而,逍遥子心中一动,讨道:“铁青衣那小子就住在庭院的厢房里,凭这小子的功力,居然觉察不出有人夜行,难道是这小子真的喝醉了不成?” 一念未息,突听庭院里响起铁青衣醉醺醺的声音:“你奶奶地,穷家帮养猫了么?在屋顶呼哧呼哧的直喘鸟气,还让不让小爷睡觉啦!” 逍遥子莞尔,这夜行人流年不利,命不好,恰恰潜伏在铁青衣房间的屋顶上。 铁青衣的声音都直传入后跨院了,庭院中更是人人皆闻。隐藏在暗中的“穷家帮”弟子一愣,旋即明白,有人侵入。登时,暗中闪出三条人影,“嗖嗖嗖”掠上屋顶。 与此同时,就在三条人影,身形未等站稳,衣襟破空声响,又有几条人影从墙外飞掠而入。 这几人的轻功,可不怎么高明,未等落地,就给“穷家帮”的暗哨发觉,马上就有几人从墙角暗影里迎上来,一人喝道:“何方鼠辈,胆敢夜闯穷家帮!” 说话声中,叮当声响,双方人马兵刃相击,已交手。火光一闪,旁边穷家帮的弟子燃起火炬。 伏在屋顶的夜行人,在火炬甫亮的瞬间,身如灵蛇,沿着屋脊滑下。到了房檐边,伸手推开窗户,身形丝毫不滞,顺势扭身,滑进铁青衣屋内。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电光石火,等掠上屋顶的“穷家帮”弟子,站稳脚跟,借着火光打量时,屋顶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 再看庭院中,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一个胖胖的锦衣富商,手中一对判官笔,上下翻飞,正是“穷家帮”洛阳分舵的舵主童不拔。 对方是一个黑衣老者,身形高大。一从胡子在蒙面的黑巾下,也随着判官笔激荡起的呼呼风声,四下乱飘。手中的单刀舞的泼风也似,仍是抵挡不住童不拔判官笔的步步紧逼,一直后退。 老者身后,站立着同样三个黑衣蒙面人,相互一望,随着老者慢慢退后。 火光下,只见庭院中,四下暗影里,影影绰绰都是穷家帮的弟子。 另外三个蒙面人知道,只要出手相助那老者,马上就有穷家帮的弟子出来接招,立刻就会深陷合围。 是以,尽管那老者明显抵敌不住童不拔的判官笔,但谁也不敢妄动。 童不拔虽然多年没有动武,功夫却一刻也未曾撂下,斗到兴起,忽地啜口长啸,一招“双瞳剪水”,判官笔幻化两道寒光,一点老者前胸,一戳老者下阴。 叮当一响,老者单刀斜划,架开直戳下阴的判官笔,顺势单刀上挑,欲待格挡胸前刺来的一笔。 童不拔突地喝道:“着!”声音未落,判官笔倏然脱手,老者一刀扫空,暗叫不好,判官笔“嗖”一声,点到老者胸前。 老者腰身猛地左拧,提聚毕生功力,硬生生滑开三尺。右臂一痛,判官笔带着一溜血花,自老者右臂飞速划过。余势未歇,忽地调转方向,蓦然插向老者后背,原来判官笔的手柄上,居然连着一根小指头粗细的精钢铁链。 童不拔朝夕苦练,手持铁链操纵判官笔,和直接手持判官笔攻敌,殊无二致。老者此刻跃力已穷,万难避开这一笔穿背之厄。 生死当头,身后三个蒙面人,再无顾忌,叫喝声中,兵刃出鞘,一拥而上。 第三十二章易钗而弁 正当此刻,陡然传出一人的大喝声,随即“喀喇”一声,厢房的一间房门突然碎裂。一条人影自屋中翻滚而出,速度疾于奔马。翻滚中,两个折身直接滚到场中间,恰好正停在蒙面老者的身后。 这人身手也当真了得,借着翻滚之势,身子一晃,背对老者站了起来。却是个一身黑衣,身形颀长的虬须男子。 他这一起身,童不拔直插老者后背的判官笔,就变成了插向这男子的前胸。那人甫一站起,判官笔迅疾射到,笔尖堪堪刺破男子胸前的衣襟,寒气侵骨。 与此同时,老者身后的三个蒙面人,各出兵刃,一刀、一剑、一枪呼啸而来。三人本意,都是要击落童不拔的判官笔,解救老者燃眉之险。 蒙面老者形势危殆,是以三人俱都竭力出手相救。冷不防,老者的身后,突然多出一人。三人收力不及,刀剑枪就都眨眼间,也尽皆变成了刺向虬须男子的胸口。 穷家帮的弟子,在三个蒙面人兵刃出鞘时,本有三个好手跳出来迎战,不虞有此变故,都楞然的停下脚步。 四件兵刃,如电而至。在此等情形之下,任谁都料定,这虬须男子势难闪避,无不惊诧莫名,不知这名虬须男子缘何而来。 在这间不容发的千钧一刻,虬须男子口里一声喝叱,脚下便似安了一双滑轮一般,倏忽向着侧方,平行滑出。喝叱声未落,男子长臂伸展,后发先至,一手抓住判官笔。童不拔虎口巨震,钢链脱手飞出。 耳听“当”的一响,那虬须男子手腕摆动,判官笔分别在刀剑枪上点了一下。这三点,恍如闪电,虽是先后有别,快的竟是只传出一声相击之音。 三个蒙面人顿觉一股怪异之极的力道,一瞬间由兵刃传至手臂,这种感觉犹如被毒蛇叮了一口,铛啷啷,三件兵刃脱手落地,三人忙不迭向后跳开。 这黑衣虬须男子,正是方才潜伏在屋顶的夜行人,铁青衣醉醺醺的话语响起,他便知行藏以露。 他夜闯穷家帮分舵,伏在屋顶隐忍不动,就是听闻通天犀腰带为帮主南宫鹤贴身收藏,正愁无处找寻南宫鹤下榻之处。 突听铁青衣叫破自己行藏,暗想此人既然能感知到有人潜入庭院,武功自非寻常,莫非便是穷家帮的帮主南宫鹤? 黑衣男子也是艺高人胆大,于是,乘着穷家帮暗哨被后面入府的四个蒙面人分散注意力的空档,施展绝妙身法滑入屋中。 此人手段端地狠辣,脚一沾地,发现似是有人蜷曲在床。蓦地扑到床边,双掌轰然击出。 这一掌若是击实,黑衣男子自讨就是大罗金仙也难逃粉身碎骨之厄。掌至中途,虬须男子警兆忽生,床上只是团着一床被絮,哪里有人?刹那间心思电转,倏忽横移两步。 一人轻笑骂道:“好贼子,端地机灵!”斜下里,一道凌厉的掌风至男子脸庞刮过,耳朵火辣辣生疼。 虬须男子偷袭不成,反而险些糟了暗算,心下恼怒,闷不做声,向声音传来处,连环拍出三掌。 黑暗中,那人又一声轻笑道:“想和小爷比掌,便接你三掌!”话语中,叭叭叭三下,两人眨眼间连对三掌。 虬须男子闷哼一声退后,一口气缓不过劲来,憋在胸口烦恶难当,终于忍不住,喉头一甜,吐出口血。血珠沿着唇角滴在胸前,腥气刺鼻。 黑暗中那人又道:“能接我铁青衣三掌不倒,谅非无名之辈,报上名来,小爷饶你不死!” 黑衣男子大吃一惊,方才三掌润含的阴毒暗劲,就是一头牛也势必被他击打的四分五裂。熟料,对方不仅安然无恙,自己竟反被其雄浑的掌力所伤,哪里还敢开口应答,身子一扭,急速后退。 铁青衣笑道:“想跑?”身形晃动,微微一闪,稳稳堵在门口,右手立掌如刀,呼地拍出。左手五指箕曲,一股吸力蓦地拢住黑衣男子身体。 虬须男子心下骇然,模糊中,眼见铁青衣一掌拍来,身子却是仿佛被人扯拽住般难动分毫,情急之下,身子恍如灵蛇般扭了几扭。铁青衣左手突觉一松,竟给他挣脱吸力,同时右掌落空。 铁青衣“咦”地一声,只见黑衣男子身子伏地,蜿蜒蠕动,当真如一条蛇一般,忽地贴地一翻,自铁青衣身边滚过。 铁青衣一声大喝,抬脚就踢。黑衣男子滚动中,身子竟也能伸缩自如,又如一条蛇般,一伸一缩,铁青衣这石破天惊的一脚,居然再次落空。 一个大男人竟然扭捏如蛇,铁青衣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别扭,不由一愣,就这么一恶心的功夫,黑衣男子又一翻滚,已至门边,“喀喇”一声,撞碎门板逃出。 他落地起身,夺取童不拔判官笔,击落三件兵刃就只是一瞬间,瞥眼看见铁青衣掠身追出屋子,口里正大叫道:“朋友,留步,铁某可还没尽兴。” 黑衣男子心胆俱丧,焉敢留步,等铁青衣尽了兴,哪里还有他的命在?甩手对着铁青衣射出判官笔,身形一闪,飘出墙外。 铁青衣赞道:“好身法!”纵身在飞来判官笔的笔身上轻轻一点,判官笔“夺”地一声钉入窗棂上。铁青衣的身子,如离弦之箭,借力射出庭院。 遥遥望见黑衣男子身影已然转过街角,铁青衣足下发力,星云罗步展开,星空下犹如一条白线般,转瞬间追至男子三丈外距离。 黑衣男子向以轻功自负天下无人能敌,不虞铁青衣身法如此快捷,大骇之下回首。 只见铁青衣仪态悠闲,不疾不徐跟在身后。神情形态便似闲庭散步般从从容容,全无一点气喘吃力模样。其实他却不知铁青衣此时功力,实以发挥到极至,他这一门的轻身功夫,愈是修炼到最高境界,气质便愈是潇洒如意。 眼见铁青衣愈来愈近, 黑衣男子反手拔出兵刃横扫而出。青光幽幽闪动,月光下看的分明,竟是一柄小巧狭长的护手钩,这一扫势道凶猛,辛狠毒辣。 铁青衣身形微微一顿,抬脚挑向他手腕。黑衣男子这一钩旨在阻敌,不敢和他缠斗。趁着铁青衣身形微顿之际,奋力前跃,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向前飞掠。 须臾,身后衣襟破空风响,铁青衣又赶将上来,朗声道:“尊驾究竟何人?既然有胆量,夜闯穷家帮,为何此刻仓皇鼠窜,端地失了男儿气概!” 男子闻言更惊,不虞他来速如此之快,不等他话落,反手又一钩扫出,借机身形又前冲几尺。 二人追追逃逃,转忽间奔出十数里去,越城而出,渐渐冲进荒野。追追逃逃又盏茶时间,不远处影影幢幢闪现出一座渔村。黑衣男子加快脚步,奔至村口一座茅草屋,“砰”地破门而入。 铁青衣随后而至,见那草屋临洛水而建,前后无甚屏障,孤零零在月光下极是显眼。 铁青衣不怕他向外逃逸,叫道:“尊驾好歹也算是个人物,何不出来光明正大的斗上一斗,原何龟缩不出?” 屋中寂然无声。 铁青衣冷笑道:“你不出来,就以为小爷不敢进去吗?”他话音未落,屋中忽然传出一声女人惊叫,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铁青衣面色一变,身形如电掠进屋里。 只见墙上挂着一盏油灯,土炕上斜躺着一个神情委顿的打鱼老汉,眼睛瞪得大大的,口吐白沫,仿佛陡然间遇到什么令人恐怖畏惧至极之事,竟似生生骇破肝胆而死。 一个女子躲在墙角,衣衫凌乱,双手捂住整张脸孔,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雪白的肌肤在两臂间若隐若现,口中兀自叫着:“爹爹,鬼啊!有鬼,有鬼......” 铁青衣目光四下一扫,但见土墙右侧的窗子大开,两扇窗子尤自微微摆动。当下展动身形,追出窗去。 明月当头,洒一地清辉,哪里还有人影? 他四下里疾行一圈,确认当真不曾有人出来过,便是一只苍蝇飞出屋子,也绝逃不过他一双犀利明锐的眼睛。 忽然灵光一现,铁青衣心头大震,暗呼“不妙”,讨道:“莫不是中了这厮调虎离山之计?”当下向回飞掠,暗想:“此屋地处村头,四无屏障,若是有人逃出,我岂能视若不见?” 转瞬回到草屋前,铁青衣越窗而入,只见暴毙老汉的尸体仍然斜卧在土炕上,那个女人却以不见踪迹。在女人原来的卧坐之处,竟然遗留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和一张长满虬须的人皮面具。 铁青衣抢步奔出门外,凝目观望。只见前方,一个女子身形正急急奔行至一片渔船停泊之处。等铁青衣奔至泊口,远远只见河心一叶孤舟。 月光下,船头一人划浆娇笑:“公子技艺如神,贱妾好生钦佩。但公子不辞辛苦,数十里殷勤相送,贱妾又怎么敢当?” 铁青衣脸色极是难看,默不作声。 女子口气一转,悦如黄鹂:“不过,刚才公子也算大饱眼福了,得窥妾身,就当是贱妾的酬谢之礼,不知公子满意否?他日如果有缘再次相逢,小奴家一定扫榻恭候,只是不知公子除了武功以外,床头上的功夫,是否也这般技艺如神?” 铁青衣愠怒暗生,扬声道:“姑娘既有质疑,何不上岸一试?” 那女子闻言一愕,瞬即笑道:“公子雅人,小奴可不上当。”咯咯娇笑声中,孤舟乘风破浪,渐行渐远。唯余语音中,一丝丝放浪回荡在夜空中。 第三十三章萍水偶逢 铁青衣不曾想到,一条相貌堂堂的虬须男子,居然竟是一个女子假冒乔装,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复觉古怪。 想了半天,又缓步回到草屋里,拾起那女子遗落的人皮面具。 只见那面具,做工极为精巧,就连上面的虬须,根根都是真人的胡须制成。 当下放入怀中,又走到老汉的尸体前,蹲下身,用手慢慢的抚上老汉圆瞪的双眼,心念突然一动,一把扯开老汉胸前的衣襟。 却见老汉的胸骨塌下去一大块,塌陷处,清晰印着一个纤细掌印,明显是给那女子,用阴毒掌劲震裂内脏而死。 铁青衣心中升起一股愤恨:“好歹毒的婆娘,竟连对付不会武功的老人,也使得这般毒手!” 站起身环顾四周,铁青衣又略一沉吟,去墙上取下油灯,扔在墙角的一堆茅草上,闪身出屋。 走不远处,他身后火光才起,茅屋顷刻间烧了起来。 这时,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响起,铁青衣颇觉纳闷,时值中夜,有人夜笛,必是雅士,当下循着笛声寻去。 又走了一段路,笛声渐渐清晰,铁青衣低头细听,那笛声,音波轻柔婉转,时而低沉幽怨,时而高昂玄妙,令听者心胸回荡。 铁青衣自小受师傅影响,他师傅文武全才,无论琴棋书画,样样堪称一代宗师。所以,铁青衣于音律方面,不但精通,且造诣颇深。 听那笛音轻柔低回,有如雏凤低鸣幽谷,玄妙之中又似乎润含着无限凄哀; 激昂处,又如龙在渊,如虎在巅,似金戈齐鸣,动人心魂; 幽怨处,直如少妇夜啼;动情处,仿佛旷女怀春...... 铁青衣心中不由暗暗称奇,不虞在这荒郊野外的洛水河边,居然还有这等高人雅士。 正行间,笛声倏住,忽闻有人朗声道:“笛调竟突有豪迈慷慨之感,必有英雄窃听,不知何方高人驾临?” 铁青衣一抬头,如水月光下,只见洛水岸边,停泊着一条画龙雕凤、气派非凡的游船。 只见船上灯火通明,却罕有人走动,显得有些清寂。 船头一名蓝衫公子,踞案独坐,一手持笛,一手正举杯小酌,意境悠闲。 铁青衣抱拳道:“欣闻妙音,以致误入此处,不曾想扰了兄台雅兴,真是唐突之极。” 那公子哈哈一笑,朗声道:“清风明月,如此良辰美景,佳客夜仿,不胜荣幸。咱们也不必效仿,尘世之繁文缛节,尊驾何不移步,上船共谋一醉?” 铁青衣赞道:“好一句‘不必效仿尘世之繁文缛节’,就凭这句话,也值得铁某和你痛饮几碗!”身形微微晃动,一跃上船。 船头灯光明亮,映照这公子一身蓝衫,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鼻梁高挺,高额凤眼,生得长脸阔眉,头戴一袭青黑色的展脚幞头(注:幞头,亦名折上巾,又名软裹,一种包头的软巾),相貌英奇,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持一管银白色的玉笛,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却气度不凡,隐隐然有一股王者之风。 铁青衣猛然间也不由为此人风度所折,暗暗喝彩:“好个风姿脱俗的人物!” 那公子亦见他上船时的一跃,看似轻松平常,实是极其高明的轻功身法,又见他仪表不俗英气俊朗,眼中掠过几丝惊讶,放下酒杯,站起身道:“贵人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 铁青衣哈哈一笑,拱手道:“兄台刚才有言,不必效仿尘世之繁文缛节,为何又如此客气?” 蓝衫公子也是哈哈一笑,说道:“公子气质卓然,倒是在下迂腐了。贵客光临,理应贵待,请舱里叙话!” 铁青衣也不客气,当先直入船舱,但见舱内极尽豪华宽敞,仿佛王侯贵族之厅堂,一应摆设应有尽有。 二人刚刚坐下,蓝衫公子双手轻轻拍了拍。一阵环佩叮当作响,厅门口珠帘掀处,八个雪肤玉貌的纱衣少女,杏眼含媚,柳眉斜飞,手中或端精美菜肴,或持杯拿盏,脚步轻盈,足不染尘般走至厅中心,一字排开,亭亭玉立,齐声叩拜:“参见少主。” 铁青衣不虞蓝衫公子派头如此之大,他自幼孤苦,虽后来得遇名师胸罗万有,但几时曾见过如此艳妮排场,一时措手,反而略显局促。 蓝衫公子见状,挥手笑道:“有贵客在此,尔等且先退下吧。”众少女放下杯盘,唯唯诺诺而退。 蓝衫公子先替铁青衣斟满一杯酒,举杯道:“请。” 铁青衣一饮而进,笑道:“在下长居山野,不惯声靡之乐,一时失态,兄台莫笑。” 蓝衫公子摆手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辈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固然快哉;但娇艳盈前,歌舞成对,何尝不是人生得意之事?” 铁青衣连饮几杯,狂态复萌,大笑道:“是极,是极。人生正当如此,来,来,喝酒,喝酒。” 铁青衣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自出师门,一路游荡,除了见到南宫鹤略感投缘之外,其余同辈的江湖中人,都不放在眼里。 但今夜偶逢的这蓝衫公子,月旦人物,眼光之犀利,谈吐之不俗,不由令人油然而生结纳心意。二人推杯换盏谈笑风声,相互谁也没有过问对方姓氏,却都颇有知遇之感。 酒过三巡,蓝衫公子双手轻拍,方才退出去的少女闻声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蓝衫公子手持玉笛,放在唇边轻声吹奏,为首少女和着笛音,曼声吟唱: 人生愁恨何能免? 消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 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怀上, 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 铁青衣听她唱的正是那地狱门李龙子的先祖,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子夜歌》词,这少女虽年纪轻轻,却深深吟唱出,词中世态炎凉之辛酸惆怅之味。 尤其唱到最后两句词时,优美柔润的歌声中,充满了愁烦和凄然之感。仿佛作词者的满腹感伤和对故国的无限留恋之情,俱在她这一唱中吁出。 铁青衣击节赞道:“好词,歌也唱得好,不过多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悲怆,一个人沦落于卑微困苦之地,除了愤慨抱怨之外,便整日的尽思昔日之辉煌,苦恼现状之哀愁,不思怎样才能改变环境以求进取,未免-缺少了一份好男儿慷慨豪迈的英雄气概。” “说得好!”蓝衫公子起身持杯,大声道:“公子这番话不仅令在下惭愧,恐怕先祖有灵,也要羞惭的无地自容!” 铁青衣一愣:“先祖!” 蓝衫公子举杯道:“公子莫笑,此词正是敝先祖所作,天下间也唯有公子的精见,最为符合李某心意,我敬公子一杯!” 铁青衣霍然起身,脱口道:“你是李龙子?” 第三十四章唇来齿往 蓝衫公子皱起眉,凤目中流溢出寒光:“你知道我?” 铁青衣慢慢坐下,表情恢复宁静,端起杯,一饮而尽,平淡道:“恰好昨夜得闻阁下大名,没想到……”说到这,正襟危坐,闭嘴不再说了,指了指酒杯,示意李龙子把酒满上。 蓝衫公子静静看了铁青衣一会儿,寒光渐渐的平和清澈,倒酒笑道:“现在这个时候,我叫李常,平常的常。这个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一直希望,我像一个平常的人一样,安之若素。可惜,我骨子里流淌的是李唐皇族的雄霸之血,生来就不是普通人,怎么做普通人?”这句话说完,酒恰好满杯。 铁青衣又一饮而尽,挑衅道:“所以你就给自己取个难听的名字,叫李龙子?”说完,也不顾对方难堪与否,放下杯,又道:“再满上。” 李常似乎一点也没有在乎,铁青衣恶意的揶揄,淡淡一笑道:“公子好酒量!是不是喝了三杯酒之后,就要翻脸啦?” 铁青衣哈哈一笑,豪气的说道:“算你聪明,我要揍你!敬你是个人物,喝你三杯酒,权当赔罪!” 李常古井无波,失笑道:“想打我,还喝我的酒赔罪,这算哪门子道理?”收回酒壶,摇头道:“还真不能给你这个赔罪的机会。” 铁青衣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兄台真是李龙子?” 李常笑道:“如假包换,公子一定奇怪,刚才你说‘没想到’的意思,是不是没想到我是这样随和的人?”想了一下,问道:“你是南宫鹤的朋友,听他说的吧?” 铁青衣点头道:“你都猜对了,南宫帮主说你阴冷高傲,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所言不实。” 李常走到窗边,淡淡道:“他没有说错,那是快意江湖的我。”伸手推开窗户,指着一轮澄洁的圆月,意气风发:“今夜风清月白,为什么要阴冷高傲?佳客赏心,何须心狠手辣?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此刻的我美酒盈前,莺歌燕舞,正在品尝人生得意。所以,现在我是李常。但即使我是李常,那也是不寻常的李常,不同于普通人的李常!” 铁青衣凝目道:“你是李龙子又如何?” 李常面容肃然,一股王者霸气跃然身上:“说到心狠手辣,当年金陵城破,上至耋耄白发,下至待哺幼儿,哪一个不是在宋人的铁蹄下垂死哀嚎?宫妃婢女、民间良妇,谁能逃脱了被蹂躏的厄运?金陵守将呙彦将军,力战而亡殉节报国,临死大呼:‘唐人不绝,南国不灭’,若无宋人灭绝人性的残暴,何来这般深切的痛恨与决绝?我身为李唐后裔,不忘国仇家恨,图谋大业,正是去辱居贵的自强之道,这便是真实的李龙子。” 说到这,嘴角上撇,脸上一副不屑的神色,说道:“南宫鹤能抛舍富贵,含荼茹毒、蒙垢忍辱的以一已之力创帮建派,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在境界见识上,称不上英雄,不过一俗人耳。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话中之意,也明显暗贬铁青衣不识时务。 铁青衣淡然一笑道:“祸国殃民的一件大恶事,阁下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佩服,佩服。但你可知道,就为了阁下一个人的去辱居贵,将来又要有多少白发幼儿在铁蹄下血流成河,又有多少如花美眷能守住完璧之身呢?” 李常阔眉舒展,英气勃发,晒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开国灭国?垂死哀嚎的那也将轮到宋人了,如今宋庭稚子称帝,牝鸡司晨,气数也该尽了,天下终将归属我李氏。” 铁青衣不动声色,随口道:“你要起事?” 李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手关窗道:“赵匡胤那厮,当年从孤儿寡妇手里夺得江山,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身罢了,公子以为不妥?” 铁青衣瞪眼道:“不是不妥,是大大不妥。我出师门,志在江湖。今之江湖,注定是我铁某人风光的江湖!你这么一闹,江湖大乱,成何体统?” “铁青衣?”李常哈哈笑道:“早该想到是你!” 铁青衣愠声道:“你认得铁某?” 李常胸有成竹道:“你以为我人在这里,洛阳城里的一举一动就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吗?白袍青衣,凌空取物,箸断钢刀,天香楼举座皆惊,欧阳虎一招溃败。一日间,铁公子大名轰动洛阳。除了铁青衣,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如此傲慢自大的‘铁某人’了。” 铁青衣把玩手里酒杯,不再说话。李龙子蓄意南来,自是万事俱备,洛阳城里风吹草动,确实逃不过他的耳目。 再看那酒杯外形椭圆,高足,两侧有半月形双耳,色泽青釉,价值不菲。 铁青衣观摩半响,淡然道:“随意待客之物,都是珍品,足够平常百姓一年用度。骄奢纵欲,即使阁下成事,恐怕也不是一位好皇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古无异。”李常不以为然:“骄奢那是有本事的人才能享受,为一顿三餐奔波劳碌的人,怎么会有资格坐在这里品酒赏月?那些个有权有势、多金多银的官宦豪绅,哪个不是骄奢淫欲?” 铁青衣道:“天下有权有势的未必都如阁下所言。” 李常笑道:“这倒也是,我在庐州曾见过一个名叫包拯的年青人,小小知县,心系百姓。三餐清水馒头,堪称清官典范。由此可见,清官生活的都很清苦。若是人人如他,千百年来,权利地位财富,怎么还会让人如此趋之若鹜?” 铁青衣环顾辉煌金碧的舱内:“阁下现在所拥有,已非常人能及,权势真就那么重要?” 李常回到案前坐下,眼望铁青衣,认真道:“多少年来,有多少人为此不折手段。也由此可见,权势富贵绝对是个好东西,值得人为之奋斗一生!再者,小民碌碌,能活着已是自顾不暇,不足挂齿。天下风云终出我辈,我意在天下,铁公子意在武林,都有野心。我取天下,铁公子统帅江湖,岂不快哉?” 铁青衣嗤然一笑,轻小民、重权势,不是他心中所想,反问道:“是不是我一上船,你就存下拉拢之意?所以,一直容我放肆狂傲?” 李常点头道:“能够膝不曲、足不抬,拔身而起的轻身功夫,江湖上具有这等身手的人不多,当然能收服为己所用最好。不过公子是铁青衣,那就值得平起平坐了。” 铁青衣放下酒杯,星目中寒光闪动,气氛有点冷意,站起身道:“铁某意在武林,惩奸除恶!当今天下,是一个铁某笑傲江湖的时代,不容兵燹之祸。” 李常冷笑道:“铁公子豪气凌云,权势富贵不能夺志,其意可嘉。但铁公子可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外人见过我真实容貌的原因吗?”缓缓站起身,一字字说道:“因为凡是看过我真正长相的敌对之人,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铁青衣“哦”了一声,波澜不惊,从容问道:“想杀我灭口?李龙子,你有这个把握么?” 李常冷冷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语调森森,阴冷瘆人,现在这时候他绝对叫李龙子,如假包换。 铁青衣大步走到厅中心,负手而立,剑眉斜挑,星目如电,朗声道 :“阁下是否有资格和铁某平起平坐,铁某也正要一试。” 第三十五章紫气东来 李龙子轻轻挥手,纱衣少女们敛眉低首退出。 李龙子却端然稳坐下来,拿起酒杯悠然呷了一口,意态一派休闲,似胸有倚仗,毫不理会铁青衣的无礼叫嚣。 铁青衣于昨晚所闻,此人实乃桀驁不馴之辈,不虞他如此沉得住气,正微感诧异,忽觉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当下脚下飘移,斜迈三步,背靠舱窗而立。 但见厅门珠帘掀起,走进来一高瘦、一矮胖两个老者。 瘦者容貌轩昂,高冠葛衣;矮者凸肚长臂,头如笆斗。 两人甫一进入舱中,一股霍霍杀气,陡然泛起,舱中气氛瞬即凛凛逼人。 铁青衣嘴角微微掀起:“李龙子,铁某本以为你是一条好汉。原来,却是暗中埋伏下了人手帮衬,就未免使铁某小瞧你几分。” 李龙子丝毫不为他言语所激,冷笑道:“对付铁公子这样的厉害人物,不小心点不行啊,一击不中则后患无穷!” 铁青衣哈哈大笑,豪情万丈:“你以为凭着‘幽冥双邪’就能杀得了我么?” 秦仲阴恻恻道:“小辈莫非识得老夫?” 铁青衣指着秦昆,失笑道:“只见尊驾一人,怕是认不出来。加上这位老猴子的尊荣,用屁股都能想得到啦!天底下除了‘幽冥双邪’贤昆仲,还哪里有如此绝妙的搭配?” 秦昆登时大怒,这老头一生最是恼恨别人以貌取笑。那晚在树林中,面对慕容独这般强敌,竟也要先报了王府刀门那名弟子的一笑微怨,心胸狭窄可窥一斑。 此时闻言,怒火腾地一下子直涌脑门,秦昆长臂暴伸,厉吼道:“小辈不知深浅,当真找死!”纵身扑上,一双毛绒绒瘦手立掌斜劈,“寒冰掌”阴气重重,掌未到,森寒冷意直侵人面。 铁青衣冷笑道:“‘寒冰掌’了不起么?”深吸一口气,面上蓦地紫气升腾。 说话间,秦昆双掌倏忽而至,铁青衣面不改色,吐气大喝一声,双掌奋力迎了上去。 “乒”地一声大震,铁青衣不避不闪,实打实硬接下两记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寒冰掌”。 恍惚间,仿佛船舱都为之摇晃,似乎一股无形的气体自两人四掌交接处瞬间扩散。 酒盅器具“叮叮当当”作响声中,秦昆蹬蹬连退两步,面色泛起一片赤红,竟稳不住身形,蹬蹬又再退两步,背靠舱壁慢慢坐倒,两只手抖颤不停,只感虎口处又麻又痒。 再看铁青衣却如山屹立纹丝不动,面上紫气腾腾,李龙子霍然站起身来。 秦仲面色大变,盯着腾腾紫气,一字字道:“四气混元功?” 秦昆牙齿格格打颤,嘎声喘道:“好,好霸道的‘六节藏象掌’,你,你是剑神弟子!” 他大意轻敌,“寒冰掌”的冷毒劲力尽数被铁青衣双掌逼回,反噬自身。 秦昆当即盘膝坐好,急忙运功驱寒,颤声道:“主公……,不要让他用剑!速杀之!” 铁青衣朗声清笑,曼声吟道:“紫气东来,云步星罗,六节藏象,降妖伏魔!”左右脚各迈前一步,看似毫无章法,却倏忽闪到了秦仲身旁,一掌劈出。 “幽冥双邪”早年都曾在这套“六节藏象掌”下吃过大亏,秦仲不敢含糊,斜退三尺避其锋芒。黑光闪动,腰中长鞭无声无息卷到铁青衣咽喉。 长鞭通体油黒晶亮,不似彩衣少女李妍的银鞭另有装饰,简简单单毫无花哨,却是一条百年老蟒皮所制。 他这“乌龙鞭法”的名称便是来源于此,长鞭飞舞斗折蛇行,宛然真有一条怪蟒翻翻滚滚,夭矫如龙。 铁青衣脸上紫气缭绕,双眼闪闪寒光,白衣俊面凛如天神怒目,矮身突破鞭影,掌势由劈变推,连环几掌拍出,转换招式之际浑然无间。 六节藏象掌,一节六十招,取自甲子一周为六十日,是为一节。 藏象从外而知内,故隐劲力于虚,一经施展开来,虚虚实实,虚实相应,掌风呼啸。 星罗云步灵幻绝伦,天下无双,讯如流星,焉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防不胜防。 “四气混元功”练至巅峰,紫气升腾,吸日月之灵韵,温热凉寒四气反复循环,如海纳百川,无竭无盈生生不息。 堪堪百招,舱内只见铁青衣风雨不透的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秦仲乌龙鞭渐显颓势。 李龙子阔眉紧拧,长脸阴沉,忽然喝道:“刀来!” 船舱门口,黑凛华服诸葛英闻声快步进入舱中,恭谨奉上弧形弯刃。 李龙子一向自视甚高,本不屑于人联手制敌,但观看二人比斗,却不由愈瞧愈是骇然。 他深知“九阴鬼手”秦仲的武功深浅,直至此刻,秦仲都没能使出看家本领“九阴鬼手”绝技,显然是给铁青衣的掌法压制的身处防守劣势,无暇进攻。 晚间李龙子即已得到门下探子禀报,铁青衣在天香楼凌空取物、木箸断刀的事迹,不曾想他武功竟如此强悍。 打蛇不死反受其噬,个人荣辱事小,若容铁青衣走脱,有碍大业可就真的后患无穷。 杀伐果决枭雄本色,一念及此,李龙子毫无犹豫揉身而上,觑得破绽,弧形弯刃凌空下劈,蓝光闪动直斩铁青衣后脖颈。同时左手五指如戟伸张,“九阴鬼手”寒风凛然插向铁青衣后背“风门穴”。 铁青衣面色一变,星罗步法左趋右闪,看似笨拙,秦仲乘机卷来的长鞭和李龙子突然施袭的两招,竟在他左右闪动中一一落空。 不待两人联手,铁青衣就势连退两步,巧妙脱出合围之势。 便在此时,蓦感后背掌风临臂,来势奇快已然避之不开,铁青衣大惊之下急运内力于臂。 “啪”地一声轻响,却是铁青衣正退到舱壁秦昆右侧,恰巧秦昆运功驱寒完毕,一跃而起,单掌如电,乘隙拍在他左臂上。 铁青衣立觉一股巨痛,刹那间布满整条胳膊,多亏他预先防备及时,四气混元真气流转护臂,胳膊才幸而未断。但身子也被这一击之力,打的横跌出去,落在厅门前。 秦昆此举,实在是有欠光明,大不光彩。但三人都存心毙敌,哪里还顾得虚名身份? 呼啸喝叱声中,李龙子弧形弯刃、秦仲乌龙鞭、秦昆寒冰掌一股脑向地上铁青衣招呼过去。 在这生死攸关的千钧一发,铁青衣脚下虚空用力,身子贴着船板,倏忽向后平行滑出。 他双臂伸展,袍袖在滑行中猎猎飘荡。足尖翘起,尘灰不见其扬,膝盖不见其弯,姿势之曼妙,浑然不似血肉之躯。 三人眼前微花,“嗖”一声,铁青衣身如电闪,己穿过厅门直入后舱。 穿过厅门的一刹那,铁青衣随手“哗啦”一声扯断门口的珠帘,另一手顺势抓接住数颗坠落的珠子,手臂微扬,一招“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激射而出。 漫天珠子如细雨密布,阻挡住李龙子三人的追赶,同时力运后背,铁青衣一个空翻起身。四气混元真气流转全身,四气中的寒气化去“寒冰掌”的冰劲,左臂疼痛稍减。 待站稳身形,铁青衣眼光快速扫视一遍。原来这后舱乃是众人休憩之所,一条长廊两侧各有十数个厢房。 长廊上有几个杏衣少女,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载歌载舞的那几人,蓦地见到铁青衣闯将进来,几个少女都惊叫着跑进屋里躲避。 再看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门外,立着两条膀阔腰圆的彪形大汉,一脸凶悍虎视眈眈的正盯着铁青衣。 铁青衣心念一动,飞身扑去。 当先的大汉正是彩衣少女李妍的贴身护卫辛大哥,迎面劈出一掌阻击,厉声大喝:“鼠辈找死,胆敢冒犯二小姐!” 寒风扑面,铁青衣听他掌力破空之声,寒冰掌劲力,较之秦昆大大不如。当下收敛“四气混元功”,紫气消隐,朗笑声中一脚踢出。 脚影微闪,虽后发却先至,正中辛大哥胸口,“呯”地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铁青衣脚不落地,顺势迈步斜跨,恰好避开辛二哥袭自肋下的一掌,身子陡然欺近厢房门外,“呯然”一声破门而入。 第三十六章成人之美 只见房中四面锦幔低垂,香气浓郁。中间一张桌子上燃着巨烛,笼着雪白的珍珠罗纱罩。 灯光后,一面水晶石屏风前的锦墩上,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清秀少女。 看情形,少女似乎业已卧床休息,听到声响刚刚下床着装,一袭彩衣只穿到一半,隐隐露出里面贴身的短衣短裤,色彩绚烂花哨。 突见铁青衣闯入房中,那少女下意识惊叫一声,两手紧紧裹住彩衣。 铁青衣无暇细想,晃身上前,一手拿住少女手腕。 少女明明见他手掌抓来,竟避之不开,直感全身酸软无力,两只大眼睛里不禁掠过一丝惊色,鹅蛋脸上神色却不显露慌乱,娇咤道:“大胆狂徒,放开本姑娘。” 铁青衣稍稍一愣,未虞这少女陡逢险境,居然如此从容镇定。娇咤之际,眉间隐隐然渗露出一股咄咄英姿之气。 这时,“嘭”地一声,残破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李龙子手持弧形弯刃大步走进来。 那少女立时叫道:“大哥,马上给我杀了这个登徒子!” 李龙子的脸色难看之极,沉声道:“铁青衣,放开舍妹,你走!” 铁青衣慢慢坐在少女身旁的锦墩上,眼皮上翻,悠然道:“我若想走,你拦得住么?” 李龙子眼中愤怒之火闪动,厉声道:“阁下若伤了舍妹,便是我李龙子的大仇人!李某武功虽不及你,也必誓死于你周旋。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地狱门的万千子弟,也必于阁下不死不休。” 铁青衣嗤笑道:“我本不想取她性命,但你如此挟制于我,若不杀她,倒显得怕了你们地狱门。”徐徐扬起手掌,悬在少女头顶,侧头道:“姑娘怕不怕死?” 这少女正是李妍,对铁青衣怒目相向,想都没想,马上答道:“怕!” 铁青衣愕然,本想吓唬吓唬这小姑娘,却不想她回答的如此干脆,手掌拍也不是,不拍又显难堪,哈哈一笑,自我解嘲道:“姑娘爽快,不瞒你说,我也怕死啊。想到地狱门的万千子弟不死不休的纠缠,我就害怕。所以,决定不杀你啦!” 李龙子虽然称雄西北,号令群雄,一向说一不二杀伐果决。 但此刻。事关胞妹生死之大事,看着铁青衣一副喜笑自若的模样,一时间踌躇难决。 他表面上疾言厉色,心中却连珠价叫苦不迭,全无了往日那股叱咤江湖的威势。 正当此时,幽冥双邪也急匆匆走了进来,分别站在李龙子两侧。 三人并肩而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动作再快,谁也保证不了,铁青衣会不会骤下杀手。 再说,就算李妍不在他掌握之中,距离十步之内,铁青衣若想取她性命,谁又有把握阻拦得住? 而秦昆一掌劈中铁青衣手臂,见他浑如无事的样子,亦不由打心底升起几分敬佩,咧嘴说道:“阁下武功之高实属罕见,令老夫万分佩服。但阁下身为剑神传人,却以卑鄙手段要挟一个女孩子,此事若果传到江湖之上,岂不令人耻笑?敢问剑神威名何在?” 铁青衣洒然道:“堂堂幽冥双邪和李大门主,联手欺负我一个初出江湖的后辈晚生,都不怕丢人。比起三位所作所为,铁某以其人之道还自其身,不成敬意!” 这边,李龙子一直阴沉着脸。 方才,三人齐攻实以竭尽全力,却连铁青衣一片衣角也未沾着,这位号令西北的地狱门主心中着实惊骇万分。 但他心智素来聪敏,刹那间心思百转,兵刃插回腰间,忽而作揖笑道:“敢问铁公子贵庚几何?”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刻,李龙子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就好比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有人要大解一样,有点让人猝不及防。 铁青衣一愣,如坠云雾,随口道:“铁某正值弱冠,阁下何来此问?” 李龙子不答,双眼却不停的在铁青衣脸上逡巡,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看还一边不住的点头。 铁青衣纳闷,不禁抬手摸了摸脸颊,奇怪道:“阁下莫非会相面?还是铁某的脸上长了朵花?” 李龙子又满意地点点头,双手抱拳,一脸真诚的说道:“不知铁公子现下可曾婚配否?” 这话愈显突兀,幽冥双邪和李妍都懵然不解其意,狐疑的望向李龙子。 铁青衣失笑道:“阁下莫不是要为铁某说媒不成?” 李龙子正色道:“舍妹碧玉年华,处子之身待字闺中。而铁公子年值青壮,夜入女人深闺,实在有伤风化。 “试想,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必定于舍妹名节有损。铁公子,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若是放在俗世,岂能任你走脱,高低也要浸你猪笼,游街示众,必使得铁公子你臭名远扬,身败名裂。” 说至此处,李龙子顿下话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本正经的续道:“但我看铁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算是一表人材。兼之铁公子武功高强,绝对是当今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唉……” 李龙子摇头叹息,一副惜才爱才的神情跃然:“在下实在不忍铁公子如此风流人物,年纪轻轻就身败名裂。所以在下深思熟虑之下,决定效仿先贤,成人之美。 说至此处,李龙子面色转成决然,仿佛下了偌大的决心,语气中又似乎渗露着几丝不舍:“今天,李某就长兄代父,现在做主将舍妹许配于公子。舍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也称得上精湛,和铁公子堪称良配,不知铁公子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直听的铁青衣目瞪口呆。 其时,正值大宋国泰民安,世俗礼法甚严,但武林儿女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甚么礼法规矩一向不曾在意。 偏偏李龙子之话又情理不亏无懈可击。铁青衣一时竟是无法反驳,尴尬半响,忽然哈哈大笑,心里着实对李龙子由衷佩服,赞道:“阁下不愧为一代人杰,威逼利诱不成,马上施展出美人计,嘿嘿……,厉害,厉害!” 斜眼凝视李妍片刻,忽而又嗤笑道:“还没长成,歪瓜裂枣,不是铁某的菜。” 李妍衣衫不整的被他擒拿,浑身本事使不出半分来,芳心早一片圭怒。 她自幼虽娇生惯养,但身边接触之人,无不是当世杰出人物。耳濡目染之下,胸襟气度均非小家碧玉所能与之媲美,所以一直都是稳如泰山,没有慌乱。 她兄妹连心,加之相处日久,了解大哥不会无的放矢,听了这番话,料定是大哥的缓兵之策。 这少女心地单纯,也并没有觉得难为情,不过恼怒中不禁对这个年青人升起几分兴趣。 在她心中,大哥李常和师傅秦仲都是无敌天下的英雄人物,貌似对这个年青人却忌惮非常。 偷眼打量铁青衣,发现这人其实长得还真不错,不像个下流的登徒子。少女心中刚刚升起几分好感,此刻听了铁青衣这几句阴损的话,好感登时烟消云散。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自负容貌的李妍来讲,“歪瓜裂枣”四字,当真是生来羞辱莫过于此,忍不住恨得牙根直痒痒。 她虽不谙世务,但兰心蕙质,在树林里阻敌时,就连名震两浙武林的“笑罗刹”夏雨雪,都险些着了她的道。 此刻,心里虽然恨不得把铁青衣用银鞭撕成碎片,鹅蛋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愤怒的样子,平平静静很自然的说道:“小女子难入公子法眼,那是命薄无福,也没办法。不过,公子一直还抓着小女子的手,这可就有点过分啦。” 铁青衣心里一凛,照着李龙子的话说,自己握的可就不是手了,分明是一条毒蛇,忙不迭松开手。 李龙子和幽冥双邪,三人顿时眼露喜色。 再看李妍,从容的把先彩衣系好,慢慢揉弄略有酸痛的手腕,斜眼瞪了铁青衣一眼,蓦然纤手犹如电闪,“呼”地一巴掌拍出。 铁青衣就是闭上眼睛,都能轻轻巧巧闪开她拍来的一掌,却心下一动,竟不闪避。 “啪”一声脆响,李妍一掌正掴在铁青衣脸上。 屋内几人都是一呆,谁都没又想到李妍这一耳光真得能打中铁青衣。 李妍更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轻易得手,旋即后悔,若是知道这小子不敢闪避,使足全身力气好了。 而李龙子和幽冥双邪却俱皆脸色大变,唯恐铁青衣恼羞成怒大打出手,瞬间功力都提升极至。 铁青衣却哈哈一笑,众人眼前微花,“喀喇”一声响,谁也未见他抬腿动身,人已撞破舱壁而出。 一阵清风裹着铁青衣清朗的语音,自船舱大洞中传进来:“我摸了姑娘的手,姑娘也摸了铁某的脸,咱们两不相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姑娘好自为之,还请尊兄另择良配,可别纠缠铁某,哈哈哈……” 众人从破洞望将出去,笑声里,铁青衣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衣襟飘飘,仿若凌空蹈步,瞬忽间上岸。 李妍正后悔没有下死手,又听他胡说八道,鹅蛋脸爬上几丝红晕,气哄哄的大声叫道:“小贼乱逞喉舌,有本事你别走,回来和姑娘大战三百回合!” 铁青衣施施然走远,语音一字字清晰传来:“贤兄妹唇枪齿剑,铁青衣甘拜下风。” 李妍恼的直跺脚,鼓着腮帮子气的说不出话。 李龙子却心怀大畅,不管结果如何,小妹安然无恙,就是最大欢喜。 这一次,谈笑间,强敌落荒而逃,三言两语大获全胜,实出意料之外。 眼见铁青衣走到树林边,竟而得意的放声高歌: “人生恰似眼前树,春绿秋谢,使人感叹生命之短促。芸芸在世,荣辱谁知?茫茫红尘,功名利禄,总把世人误。君不见,英雄白发,美人迟暮,秦皇汉武都做了土……” 歌声激昂豪迈,渐渐远去。 铁青衣有意显威,千里传音,余声气浪喷礴震憾山谷。 船舱里轰雷滚滚,语音惊耳发聩。人已不见踪影,龙虎威势犹存,人人一时间但觉心动神摇。 第三十七章老谋深算 半响,秦仲葛衣高冠自船舱破洞望着铁青衣离去的方向,长叹道:“活脱脱又一个桀骜不驯的剑神横空出世。” 李龙子似有所思,反问道:“北绝‘黑衣剑神’林岳的门下?” 秦昆点点头,神色黯然,说道:“北绝生平未尝一败,星罗云步,四气混元功,六节藏象掌纵横江湖号称无敌,就是令尊见了也要退避三舍。这小子的脾性,确实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当年的林岳,骄狂不可一世。” 李龙子嘿嘿冷笑两声:“剑神!当真天下无敌?” 秦仲正色道:“公子可千万别不以为然,最为可怕的就是这老儿的‘阴阳离合剑法’,当今天下恐怕只有灵丘老和尚的大悲拳和‘南绝’潘阆的逍遥碧玉棒堪与之一较短长。” 说到这,郑重提醒道:“那晚在城外就是因为意外的碰到了老和尚和潘阆两个人,老夫才匆匆撤退。这还不说,奇怪的是不仅连江湖上一直渺无踪迹的‘伏魔幻影剑’慕容独也在洛阳城现身,而且好似和官军走在一起。这些人于公子大业恐怕有害无利,公子应该重新部署一下计划,以防万一。” 关于江湖上流传的伏虎炼魂术和通天犀带的传闻,诚如南宫鹤所料,就是李龙子一手策划的大阴谋,除了幽冥双邪知晓内情外,王府刀门和其他下属俱皆蒙在鼓里。 天下群雄齐集洛阳正是李龙子的目地所在,眼见事半功倍,谁知南宫鹤公开“通天犀带”的反戈一击,彻底打乱了他精心布局的步骤。 更没有想到洛阳城里突然一下子又出现了几个隐世的棘手人物,无形中便多了几分忌惮和束缚,一时之间李龙子心潮起伏,难以决断。 良久,才沉声说道:“秦老,其实远在家父年轻时代,就曾对这伏虎秘籍的传说进行过调研,世间确实存在‘伏虎秘籍’这等奇书,到也非是本座胡乱散播谣言。二十多年前,家父在钟山附近考察时,偶然发现一处古墓,似乎连接到钟山山腹里。但不知为何,凡是下入墓穴里的人,无论功夫高低,顷刻间俱都全身腐烂而亡,家父身边的十八玄甲卫,当年就是因为保护家父而尽皆丧命。 “因此家父封闭了古墓入口,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在墓穴上修建了一座庄院遮掩。之后,密招能工巧匠,拟以破解古墓之秘,却始终没有办法进入古墓里一探究竟,便将此事搁浅了下来,并为此墓穴命名为‘黄泉鬼洞’。 “那墓穴入口处的机关,就在庄院的大厅上。家父为了稳妥起见,又命那些能工巧匠设置了二十一道机关,有人一经进入,二十一道石门自动次第封闭,那每一道石门都有四块数千斤的石板组成,合闭起来重于万斤,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逃出。” 秦昆道:“公子莫非也要去查看一番?” 李龙子摇头道:“家父后来分析说,古墓里面的水潭,水色为暗红,其中必藏奇毒,没有世上独一无二的天灵神丹,谁也无法存活。当时家父和玄甲卫,每人身上都怀有辟毒丹,只支撑不到一个时辰,或多或少便都受了毒气的侵害。 “最为可怕之处,似乎墓穴深处还隐藏着什么东西,几个玄甲卫依仗功力强行进入,只闻几声惨叫声,居然在瞬息之间全部殉难。 “后来家父在一、二号玄甲卫死命掩护下撤出古墓,那两位玄甲卫却被不明物体杀害,家父也因此受了重伤,却连那东西的影相也没能窥清。只是立下家规,划定‘黄泉鬼洞’为我李门禁地,但凡我李氏子弟绝不得入内。” 幽冥双邪面面相觑,首次听闻此事,均出意料,心想:“难怪‘刀圣’多年不出江湖,想必当年受伤不轻,才致退隐武林。” 李龙子脸色阴沉,说完话,仿佛又想起什么为难的事情,呆立沉思,默然无声。 这时,辛二哥搀扶着辛大哥走进舱来,辛大哥只是胸肋断了一根,显然铁青衣手下容情,不然辛大哥纵然不死,恐怕也被他一脚踢得重伤。 李妍不懂甚么大业阴谋,看到辛大哥受伤,急忙上前扶住辛大哥,没等她说几句安慰的话,辛大哥面色惨白,气喘吁吁说道:“属下护卫小姐不利,请主公降罪!” 李妍从西北到河南府,一路上都是辛家兄弟两人相随照顾,可以说是尽心尽责。她也从未拿兄弟两人当成家臣属下一样看待,瞧着辛大哥疼痛难忍的模样,不禁眼圈一红,大眼睛望向李龙子,唯恐大哥发脾气责罚辛家兄弟。 李龙子凤目轻眯,淡淡道:“本座都没能拦住他,怎么还能怪你。嘿嘿……剑神弟子,了不起,了不起!” 辛家兄弟不明白李龙子后面两句话什么意思,但见他没有怪罪卫护失责,都松了口气,李妍和辛二哥搀着辛大哥下去疗伤。 李龙子、幽冥双邪三人回到大厅,早有婢女收拾干净,换过崭新门帘。三人刚刚坐定,婢女献茶上来。李龙子一直在思谋对策,品口茶,正琢磨。 李妍帮助辛大哥裹好伤,一掀门帘气哼哼走进来,一屁股坐下,鹅蛋脸阴沉沉,恼道:“这恶贼,不仅冒犯本姑娘,竟然还踢伤辛大哥,本姑娘饶不了他。” 李龙子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笑道:“小妹,你在这里一个人火冒三丈的生闷气,说不定那恶贼正躲在暗处偷笑,多不值得。” 他这么一说,李妍更是怒不可遏,咬牙道:“但叫我寻到那恶贼,定叫他难看!”李龙子摇摇头,轻轻拍下手掌,诸葛英自舱外闻声而入。 李龙子吩咐道:“诸葛堂主你明天不要回王府刀门了,通知青云道长也先撤回来。你二人与穷家帮有隙,三日后,王伦宴请穷家帮诸人,难保铁青衣这小子不会跟随赴宴。眼下需以我们大事为重,要避免节外生枝。”诸葛英躬身领命。 李龙子又看了看李妍,少女正瞪着大眼睛咬牙切齿,便笑了笑,又道:“诸葛堂主,你上次说穷家帮分舵舵主是淮南武林中的判官笔名家童不拔?” 诸葛英一愣,上次汇报的十分详细,怎么李龙子这会儿又问起此事?心中虽猜疑不定,面上仍一片恭谨之色,不敢迟缓,马上答道:“据属下探查得知,正是童不拔,此人以三家绸缎庄为掩护,对外自称邱大老板,穷家帮分舵就坐落在童府,位于城里西大街。” “哦。”李龙子低头故作沉思,自言自语道:“莫非铁青衣这厮就落脚在那里?” 李妍大眼睛一亮,暗暗记下绸缎庄邱大老板,西大街和铁青衣几个字,站起身打个哈欠,假做疲惫道:“大哥,我困啦,要去睡了。” 李龙子笑道:“小妹,好好睡个美觉。等以后见到那厮,狠狠的再给他一记耳光。” 李妍哼道:“一记不够,打到打不动为止!” 李龙子哈哈一笑,赞道:“对,欺负小妹者,决不轻饶!这就叫小侠女一怒出手,臭恶贼肿成猪头。”李妍“噗嗤”一笑,心情大好,翩然出厅。 秦仲奇怪地看着李龙子,半响,瞪眼道:“公子故意把铁青衣的下榻之处让二小姐知道,是想让二小姐去找铁青衣麻烦?” 李妍的乌龙鞭法,一招一式都是他亲手传授,所谓师徒情深,是以见李龙子貌似故意泄露穷家帮分舵讯息给李妍听,不由担起心来。 知徒莫若师,依着李妍的性情秉性,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含羞忍辱,必定要闹出一番事来。凭铁青衣的武功,只用一只手应敌,也足以打得李妍落花流水,谁变成猪头可不好说。 李龙子缓缓站起身,他的‘九阴鬼手’就是师承秦仲,但和李妍不同。李妍是正经八百的拜师学艺,他是因秦仲欠他一个老大的人情,无以为报才把这一路威震江湖的绝学倾囊相授,可以说两人的渊源系于半师半友之间。同时,幽冥双邪又是地狱门左右两大护法,颇得李龙子敬重。 秦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李龙子虽天性阴冷,却自来疼爱李妍异常,为此也有些感动,叹道:“秦老,我能拿小妹的安危开玩笑么?很快洛阳就会发生一场大暴乱,你说这天下间,还有比待在铁青衣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幽冥双邪和诸葛英都是愕然不明所以,李龙子缓缓道:“铁青衣少年得意,气势锐不可当。但人无论多么英雄盖世,都有软肋。小妹打他一耳光,此人虽面不改色豪情不减,还不是落荒而逃?此人的软肋,就是女人。换做你我打他一耳光试试?这小子还不杀到西北地狱门去报仇雪恨? “况且,最近我们忙于起事,不可能照顾小妹面面俱到,就拿今夜来说,铁青衣要是骤下毒手,谁能拦挡得住?再说苗疆‘九幽门’那边还没有准确消息,咱们也没有把握,‘九幽门’是不是已经率人南来。 “值此关头,不如让小妹去胡闹铁青衣,也可使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铁青衣这样的人物,不但不会伤害小妹这般弱质少女。如果有危险来临,反而会尽力保护,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幽冥双邪相顾无言,觉得这想法太过于异想天开,均感不可思议。 诸葛英道:“主公既然决定,属下自当奉命。那就由属下暗中保护二小姐,双管齐下万无一失!” 李龙子摇头道:“万万不可,铁青衣精灵无比,一旦给他发觉蛛丝马迹,必定以为我等设下的圈套,反而对小妹不利。各位,相信本座这一次判断,绝对不会失误。” 言毕,李龙子踱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眼望苍穹,入目一片寥廓深邃。 这一代枭雄的嘴角淡淡闪过一丝阴鸷,暗暗咬牙:铁青衣啊铁青衣,我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斗智斗勇,鹿死谁手未定! 李妍返回内舱,这姑娘并不理会师傅和大哥对铁青衣的忌惮,再厉害还不是靠着挟制自己才脱身逃走?只要自己乌龙鞭施展开来,就不信这恶贼抵挡得住! 躺在床上,李姸的目光正好对着铁青衣撞破的大洞,婢女收拾好了房间她也不换,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物事无不是她精心挑选,锦幔纱罩都是她心爱的颜色。特别是锦幔被铁青衣破壁而出时弄得残破零碎,少女越看越是心疼。 破洞外夜色沉沉,风吹远树一缕缕凉意扑面,漫天的星汉恍惚间忽然化作那白衣青年可恶的一张脸,少女紧握粉拳虚空击碎幻象,恨恨道:“恶贼,看本姑娘明天怎么收拾你!” 终于一肚子怒火的少女,带着无穷幻想中惩罚恶贼的无数厉害手段进入了梦乡,婢女悄悄的进屋,小心的用锦幔遮挡住壁洞。 少女的嘴角隐隐泛起了笑容,也许梦中那个讨厌的白衣青年,正被她揍的像猪头一样。 晨曦初照,朝霞一圈一圈缓缓渲染开缤纷,寒星退,夜光残,天将亮。 第三十八章自圆其说 铁青衣自洛水河边信步而行,慢悠悠转回穷家帮分舵时,青灰色的天空上还镶嵌着几颗稀落的残星,空气里却已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 童府门口两只大灯笼下,立着四个门哨弟子,其中两个老远就迎过来,正是赵大英和江雄飞二人。 没等迎到近前,赵大英就抢先打招呼道:“小的奉帮主之命一直在等候铁公子……。” 话说了一半,赵大英忽然住嘴,眼神怪怪的停驻在铁青衣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想笑却又不敢笑的囧态。 铁青衣纳闷,自己脸上真的长花了不成?李龙子盯着自己看了半天,最后被自己的绝世风采所倾倒,马上做主把少女许配自己。 难不成这小子也有妹妹…… 铁青衣不由心下一凛,拍着赵大英肩头,笑问道:“不知兄台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啊?” 赵大英一呆,不知此话何意,但被铁青衣称兄道弟,心下欢喜,忙道:“家中只有老母亲一人,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铁青衣暗中松了口气,哈哈笑道:“没有,没有。”随着两人进入庭院,早有人另外收拾妥当了一间屋子,室内窗明几净,清香宜人。 铁青衣毫无倦意,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加之刚才在游船上的一番搏斗,身上汗臭味十足,当即吩咐两人去弄一大桶热汤来,拟想好好的洗漱一番,两人应声下去安排。 铁青衣盘膝坐在床头,面上紫气隐现,四气混元功流转左臂,循环几转,寒冰掌余毒渐渐逼出,疼痛感消散。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几个青衣小厮抬着热气缭绕的木桶进来,放下木桶后,恭恭敬敬施礼退下。 铁青衣正欲宽衣解带,忽听环佩叮当作响,六个面容俏丽的二八婢女,手捧衣裤鞋袜鱼贯而入。 这些婢女都是童府内眷的乖巧丫鬟,个个知书达礼,齐声道:“奴婢们服侍公子沐濯 。” 燕语莺声清脆悦耳,铁青衣苦笑,从游船上的载歌载舞到眼前的环佩叮当,今晚可谓桃花遍地开。 正不知如何是好,为首婢女放下手中白袍,抿嘴笑着上前,伸出玉手来解铁青衣扎腰束带。 铁青衣一跳下床,面红耳赤,忙不迭道:“这个……不劳姑娘动手。”余下丫鬟都抿嘴忍住笑。 铁青衣一时大窘,好在此时,门外响起南宫鹤豪爽的声音:“铁兄弟,回来了么?” 铁青衣如奉纶音,一个箭步窜出屋子。 南宫鹤得到江雄飞两人禀报,得知铁青衣回府,马上过来相见。不虞他如此仓皇,奇道:“铁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铁青衣摇头道:“不洗了,不洗了。” 南宫鹤诧异,走进屋子看了一眼,旋即明白,微笑摆手示意婢女丫鬟退下,六人垂首退出。 铁青衣吁口长气进屋,笑道:“南宫大哥不是也想服侍铁某沐濯更衣吧?” 南宫鹤正要说话,忽然盯着铁青衣脸上看了又看,莫名其妙哈哈大笑,抚掌道:“本想问问铁兄弟昨夜之事,哈哈,铁兄弟请先行沐濯,一会儿大厅相见。”说完,忍不住又哈哈一笑出屋。 铁青衣更是莫名其妙,寻思:“莫不是南宫帮主也有个妹妹要许配铁某不成?” 顿觉一个人长得太过英俊又有本事,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若是人人都想把妹子嫁给自己,岂不糟糕? 胡乱洗了一下,穿戴之时,铁青衣才发现衣袍之内竟是还有些碎银和若干小额银票。 穷家帮考虑如此周全,到是令铁青衣没有想到,仅此一斑,足见穷家帮之财大气粗。铁青衣也不客气,揣好银两,走出屋子。 太阳己冉冉升起,红光四溢,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 。 来到大厅,南宫鹤、逍遥子、蔡一耳和冷青四人早坐在大厅等候。 铁青衣刚刚落座,仇海天、范长空两人也大步进来,向逍遥子和南宫鹤先行问礼,转过来抱拳道:“铁少侠,早。” 铁青衣方欲答礼,忽见范长空歪头看了看,问道:“铁少侠,你的脸上……这是……这是……” 范长空欲言又止,却哈哈一笑,道:“少侠风流!” 铁青衣一愣,想起回来时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不都盯着自己脸不停的看,个个古怪之极。就连婢女丫鬟都抿嘴偷笑,难不成一夜之间自已的脸上还真长了花? 当下大声叫道:“冷兄弟,你过来!” 冷青急忙跑过来,叫道:“铁大哥!” 铁青衣正襟危坐,板着脸道:“冷青,你看看大哥的脸上有花没有?” 冷青踮脚仔细看了一圈,奇怪道:“花真没有,不过有个小手掌印。”说到这,忽地醒悟,“啊”地一声叫道:“铁大哥你被人打耳光啦!” 铁青衣瞬间了然,在船上被那少女掴了一掌,脸上竟而留下掌印。 少女手掌纤小,人人一望即知为女人所掴。 试问,以铁青衣的身手,谁能出其不意打上他一耳光?除非他不闪不避,故意挨打。 三更半夜,纤手耳光,不闪不避,这就耐人寻味了。 怪不得南宫鹤想询问昨夜的事情,都无法出口。 看着人人都以一种我们懂的眼神望着自己,尤其逍遥子摇了摇头,还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铁青衣登时面红耳赤,不曾想自己浴血奋战居然被人误解成风流快活,一时哭笑不得。 南宫鹤偏偏此刻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铁青衣肩膀,大声道:“南宫大哥昔年也是风流子弟,有什么难为情的?不过铁兄弟你刚来洛阳,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邂逅红粉知己,当真了不起!” 他这么一说,算是坐实了铁青衣“风流快活”四字,想要翻身有点难。 接下来,南宫鹤的话,彻底根绝了他辩解的机会:“不过南宫大哥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这位奇女子,想来若不是铁兄弟心爱之人,甭说掌掴铁兄弟,嘿嘿……便是想摸着铁兄弟一片衣角也是不能。” 听了这话,蔡一耳的心却忐忑不已,暗自思讨:“洛阳城里最出名的女人,就是‘翠莺楼’的头牌小桃红,自己可是刚到城里就花了一千两银子尝了个鲜,莫不是公子爷昨夜去寻小桃红行欢做乐?坏了,一不小心睡了公子的女人,可大事不妙!” 铁青衣词穷口拙,搓弄两手,觉得实在不好说出李龙子许配少女之事,图增笑柄。忽地想起怀里的那张人皮面具,刚才换衣服时还赏玩了一番,心里立马有了应对之策。 默默调理了一下思路,干咳一声,铁靑衣笑道:“这个巴掌印么,我想各位是误会啦。话说昨夜铁某追着黑衣男子,一路追到了洛水河边。没想到这厮的武功端的厉害,斗到将近百招, 才被铁某一掌打翻在地。” 这话无人质疑,昨夜黑衣人的武功的确高强,有不少人亲眼目睹,南宫鹤等人自是早就得知禀告,众人都摒心静气的听他说话,料想既然和耳光有所牵连,其中必有曲折。 铁青衣非常满意众人全神倾听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接着说道:“说来有些难堪,也就是因为这一掌,铁某才挨个耳光,在下这一掌么……,呵呵……,不巧的很,正巧打在这厮的胸脯上,掌力及体……才那个……那个……才发现这个黑衣男子居然是个女人,幸亏在下及时收回掌力,才不至于击毙此人,但也顺手揭下了这厮的人皮面具。” 为了证明自已此言非虚,铁青衣把人皮面具递到南宫鹤面前验看,又道:“这个女子当时恼羞成怒,我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这女子……,这女子竟打了我一巴掌大哭而去。铁某也是无意触碰到她的胸囗……,这个……,这个就不好在追下去……” 这一番话编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收回掌力说明这女子受伤不重,最起码还可以打耳光还有力气逃跑。 蔡一耳如释重负,两腿松缓下来,抹了抹额头冷汗,心情喜悦自不必说。 诸人虽猜到定有原因,却没料到如此离奇。既有人皮面具的物证,谁都觉得错怪了铁青衣。 范长空第一个不好意思,大笑着上前,称赞道:“铁少侠真有你的,宁肯挨上一记耳光也不肯欺负女人,是条汉子。我老范生平就是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对了,少侠,那女子生的是何模样,也好叫咱们得知,早有防备。” 铁青衣还真没瞧清那乔装女子的长相,不过声音甜美,悦耳动听,料想应是不丑,忽想起触目所见女子的饱满一幕,不禁脸色一红,支吾道:“嗯……惊异之下也没怎么看清,好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长得奇丑无比。” 这句话间接又证明了自己非是好色之徒,防止被人以为那女子长得花容月貌,自己故意放水。 想想这么一来,不仅解释明白耳光一事,洗脱风流嫌疑的同时,还顺带表现出不与女人计较的大丈夫风度。 自圆其说的精彩到如此程度,铁青衣自己都不禁有几分佩服自己。 说话间,几个青衣小厮鱼贯入厅。童不拔见众人在厅中议事,便吩咐直接将早饭送到厅上。小厮摆桌铺陈,顷刻各式各样早点流水般呈上。 众人入座边吃边谈,大多是围绕着人皮面具展开讨论,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铁青衣便调侃起冷青的吃相来。 正热闹,江雄飞进厅参见南宫鹤,一副难言之隐的嗫嚅模样。 范长空大声道:“江雄飞有话就说,一副娘们样,老夫看着别扭!” 江雄飞瞥了一眼铁青衣,吃吃道:“门外来了一个少女,口口声声说……” 范长空喝道:“说什么?再这般墨迹,老夫老大耳光打你!” 江雄飞鼓起勇气,抬头道:“少女说‘叫那个铁青衣滚出来,本姑娘今天要不把这个恶贼揍成猪头,誓不罢休!’” 第三十九章郎才女貌 铁青衣“嘿”地一笑,挑眉道:“洛阳城里还有如此猖狂之人,敢和小爷叫板......”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瞪眼道:“那少女怎生模样?” 江雄飞苦着脸道:“鹅蛋脸,大大的眼睛,一身彩衣,手上的功夫不弱,赵大英兄弟拦阻她不让进门,被那少女隔着袖子抓住手腕就摔到大街上去了,小的来时,童舵主正赶过去。” 铁青衣颓然坐下,暗叫“不好!”讨道:“遮莫是船上的那少女上门逼亲?” 南宫鹤几人听说有人指名道姓挑战铁青衣,而且还是个妙龄少女,均觉好笑。再听江雄飞言道,那少女随手就把赵大英摔个跟斗,不由有些吃惊。 赵大英也算得上穷家帮好手,居然连少女一招都接之不下,看来这少女还真有点本领,难怪敢叫嚣着要把人揍成猪头! 一时间,众人眼光都瞧向铁青衣。 铁青衣忽然双手抱头,龇牙咧嘴道:“各位不好意思,可能昨夜偶感风寒,一下子头痛的厉害,这个么,唉……不知哪里来的狂妄之徒,烦请南宫大哥出面打发打发,嗯……请问贵帮后堂怎么走,小弟先行一步休息休息。” 众人相顾愕然,不战而逃,岂是铁青衣的狂傲本性? 南宫鹤瞥了一眼铁青衣脸上的纤纤掌印,暗道:“凭着铁兄弟的本事,真的躲不开那丑婆娘的一巴掌吗?” 隐隐觉得有蹊跷,蓦地灵光一闪,心想:“昨夜一定是小情人之间闹矛盾啦,铁兄弟脸皮嫩,不好意思承认。那黑衣男子乃是女子易容不假,后面八成都是他胡编乱造蒙骗大伙。看来人家打了他一个耳光没解气,又找上门来啦。” 当下,笑呵呵说道:“这个少女不简单,出手就摔人一个筋斗,万一南宫大哥也失手被人摔倒,岂不大大丢了铁兄弟你的威名?我看这事想要善了,还需铁兄弟你亲自出马,才能摆平。” 铁青衣目光转动,除了逍遥子和冷青外,挨个看一遍,寻思找人帮忙。 南宫鹤能猜想到个中原由,其他人也不傻,都和他约莫的八九不离十,俱皆不和铁青衣眼光交接。眼瞅他目光望过来,便转头瞧向别处。 铁青衣无法,叫道:“蔡一耳!蔡一耳!”连唤两声,不闻蔡一耳回应,再一看蔡一耳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铁青衣好气又好笑,眼光示意旁边的冷青去喊他。 冷青会意,扯着蔡一耳衣服,趴在他耳边叫道:“蔡大哥,蔡大哥,铁大哥叫你!”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蔡一耳还打起了鼾声。 冷青无奈对铁青衣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喧叫声传进庭院,越来越近。 一个清脆的声音娇喝道:“铁青衣,你这个淫贼,再不出来受死,姑娘拆了穷家帮!” 淫贼?人人的眼光再看铁青衣,可就都多了几分玩味,铁青衣的脸都黑了。 南宫鹤哈哈大笑,起身道:“人家都打上门了,再不出去就要拆房子啦,大家都随我出去,见识一下这位女英雄的英姿吧!” 铁青衣无奈,再不应战,说不上一会儿又喊出什么来,万一那少女头脑发昏喊出一声“夫君”出来,可真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几人都跟着南宫鹤涌出厅门。 蔡一耳伸个懒腰,恰好醒转,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吵?” 铁青衣气道:“喊都喊不醒,能吵醒?” 蔡一耳一副奇怪莫名的样子:“谁喊我啦?咦……我怎么不知道?” 铁青衣“哼”地一声,在最后步出门外。 蔡一耳愁眉苦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讨以后有得苦头吃了。 只见庭院里,十数个穷家帮的弟子,团团围着一个清秀窈窕的彩衣少女。 有几个弟子还鼻青脸肿的疼得直吧嗒嘴,都离那少女有一定距离。 场中心只有童不拔在和少女周旋,一个劲的劝阻解释。 李妍憋了一宿的闷气,早早就溜进城里。 一路打听绸缎庄邱大老板家的府邸,很快就找上穷家帮分舵。使用家传“拂云手”摔跌了几个穷家帮的拦阻弟子后,心中气愤略有减少。 拿住童不拔手腕时,摔了两摔没摔动,便知好歹的不摔,硬是闯将进来。 童不拔限于身份不好和小姑娘动手阻拦,吵吵嚷嚷的就冲进庭院里。 少女眼尖,瞥见人群后的铁青衣,娇声叱咤:“铁青衣你给姑娘滚过来!你不过来,我就过去揍你!” 话说的如此有恃无恐,看来真是关系大大不一般。 几人相顾一视,面上俱皆显现出一种“果真如此”的神色,“呼啦啦”自发闪在一边。 冷青懵懵愣愣傻傻站在中间,嘴里嘀咕:“彩衣姐姐?” 蔡一耳眼疾手快,一把将冷青拽到身旁。 童不拔等人见到正主出面,都知趣退开。 厅门两侧,人人肃容而立。 避无可避,铁青衣只好踱步而出,抱拳强笑道:“不知姑娘找铁某有何贵干?” 少女嗤然冷笑,蹙眉道:“我找你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你昨晚说了什么话么?” 晨风微微轻拂,李妍碧簪玉颜,轩眉怒目。 人人但觉她一靥一笑,一娇一嗔,莫不隐含明媚万千,偏偏万千明媚中又渗露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再看铁青衣,白袍锦靴,俊面长发,风姿倜傥,虽一筹莫展的愁苦模样却仍掩饰不住一股醒目的轩昂气度。 两人就这么一站,少女固然娇美绝伦,男的亦是英气照人,众人皆不由暗暗喝彩:好一对璧人! 这边铁青衣一头雾水:“我昨晚说了什么啦?”登时记起李龙子许配少女一事,心想:“定是我拒绝了这门亲事,女孩家心眼小,受不了羞辱,故意来找茬啦!” 当下情况也只有装糊涂,可千万别提这档子事让少女难堪,后果堪虞。 想通了缘由,铁青衣故作生疏的样子,装傻道:“恕铁某眼拙,不知姑娘是哪位?” 少女一听气坏了,臭贼居然不敢承认说我“歪瓜裂枣”,还装作不认识。一眼瞥见铁青衣脸上的手掌印,冷冷道:“巴掌印还没消除干净,就忘了姑娘是谁?” 谎言戳穿,身后一片嘘声。 铁青衣臊的脸色一白一红,羞怒之下忘了刚才的顾忌,口无遮掩道:“姑娘何故苦苦相逼?昨夜铁某已有言在先,请令兄另择良配,这般纠缠有何益处?” 众人相顾惊诧,原以为只是小情人之间普普通通的闹别扭,不曾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啦? 少女大怒,鼻子险些气歪了。被他这么一说,貌似两人已有婚约,明显铁青衣想退婚,自己一厢情愿才追打上门。 一霎时,李妍一张鹅蛋脸都涨成了粉白色,就差点没气的哭出声,咬牙道:“恶贼信口雌黄,污我清名,本姑娘今天和你不死不休!”刷一声,银鞭自腰间仓啷啷甩出。 铁青衣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气往上涌,叫道:“好,好,好,就请大家做个见证,今天可不是铁某欺负小姑娘,若果是姑娘打不过铁某是不是以后不会在找麻烦?” 此时此刻,众人再无怀疑,个个摇头苦笑。 少女强忍着眼圈的泪水没有流下来,愤怒的身子发抖,一字字道:“好,也麻烦各位英雄给小女子李妍做个见证,如果输了,李妍自绝于此,永远也不会找这恶贼的麻烦啦。” 第四十章眉间挂剑 眼看一对璧人兵戎相向,众人瞪着铁青衣的目光里全是责怪,甚至愤怒。 谁都明白这个见证做不得,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弄不好里外不是人。 “不能趟这浑水。”南宫鹤反应最快,仰天打个哈哈,忽道:“哎,那个……那个童舵主啊,听说后花园里,你新近培植了‘姚黄’品种,那个……要不……潘前辈我们去欣赏一下这堪称牡丹之王的奇花?” 洛阳牡丹甲天下,世人称牡丹为花中之王,又称“姚黄”为牡丹之王,可谓珍稀品种,名贵之极。 童舵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马上道:“是,是。”连忙跑过来。 仇海天紧随其后,双眼望天,但见晴空碧洗,骄阳似火,嘴里却囔囔道:“看这阴沉沉的天气,怕是要下雨啦,老夫近来肠胃不好,不能受凉,唉……”叹口气,回房去了。 范长空也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不像要下雨的样啊! 又看了看铁青衣和李妍两人,想说些什么话,终究也叹了口气,叫道:“大哥等等我,最近老夫也有些不能受凉……” 蔡一耳摇头无言,拉着冷青就走,人微言轻,能说些什么? 冷青倒是个讲义气的人,吃过少女的两个馒头,一直念念不忘,心道:“彩衣姐姐一定打不过铁大哥,可别真的自绝啦。” 想起刚才铁青衣在厅中说的一番前因后果,主要是因为无意中触碰了女人家的胸脯,才挨得一耳光。 这小子知恩图报,觉得有必要替铁青衣澄清误会,边走边叫道:“铁大哥,你方才说挨了一耳光,是因为不小心摸到了姐姐的胸,你就给姐姐赔个礼吧?再说,你明明撒谎,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你还说她奇丑无比?铁大哥,你就道个歉呗,别打了,好不好?你在酒楼上不是教我说:人啊,要有个大海般的胸怀……,呜呜……,呜呜……” 蔡一耳大惊失色,忙一把捂住冷青嘴巴,飞一样消失。 少女气苦,这恶贼,竟然不仅妄言摸了自已的胸?还敢污蔑本姑娘奇丑无比? 真是恨不能一鞭子,抽得铁青衣灰飞烟灭。 但少女实在是气的浑身发软,就连银鞭也仿佛重如千斤,几乎都要把持不住,娇躯颤抖不停,泪水终于遏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铁青衣一脸懵呆,没想到冷青临走打出了这么一记重拳,这回彻底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瞬间,脑门就沁出冷汗。 逍遥子面色阴晴不定,突然瞪眼喝道:“老子几十年没有骂人啦,今天实在看不过眼。铁青衣,你这混蛋小子,要是敢赢了这位小姑娘,信不信老子他妈的废了你武功。再一路杀到关外,去问问你那狗屁师傅,教出来的是什么狗屁玩意!” 余怒未息,逍遥子伸手拔出腰间的逍遥碧玉棒,“嗖”一声,掷在铁青衣面前。 这老人动了真怒,“夺”地一声,碧脆的竹棒竟然插入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大半截,逍遥子拂袖而去。 铁青衣彻底崩溃,南宫鹤慌忙上前抽出碧玉棒,面上一片同情之色,语重心长的道:“铁兄弟,南宫大哥早就猜出你是林岳前辈的传人,唉,但这世上的武功啊,无论多么出神入化,也还有迹可循。唯有女子眉间的利剑,你永远也琢磨不透它何时出鞘,刺向哪里?我看这姑娘的眉间,挂的可不止一把剑,你输了也不丢人,那个……潘前辈留步,说好了一起赏花的……”蹬蹬蹬,追逍遥子去了。 剩下的人,谁也不笨,都要出人命了,赶紧进屋的进屋,去门口卫哨的卫哨。 进屋的门窗紧紧关闭,严实的密不透风。 卫哨的“哐当”一声,也是大门紧闭,都避免偷窥之嫌。 偌大的庭院只剩梨花带雨的少女,一个头冒冷汗的铁青衣,相对无言。 有凉风吹起,天边缓缓漂浮起来几朵白云,几缕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直射进庭院。 花圃里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迎风摇曳。 人世间无论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而这脆弱的花枝并不为风阻日晒,仍然在努力绽放它鲜活的美丽。 它根本就不理会你是欢乐还是悲苦,你悲苦,花儿在开;你欢乐,花儿在开。 铁青衣此时,双眼正盯着盛开的小黄花。 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它,无忧无虑的在阳光下盛开,在微风中摇曳。 他不能抬头,抬头就迎上少女凶狠狠的目光,如果那目光是一把刀,此刻铁青衣早已经支离破碎。 打赢了又能怎么样?难道真得就眼睁睁看着这如花的少女自绝? 再说,就算少女是在吓唬人,自己也没有把握胜过了逍遥子那老头子的逍遥碧玉棒啊! 自出师门,无往不胜的铁青衣头一次感悟了“江湖险恶”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世间有些事还真不是靠武功就能解决的。 要不就硬生生的捱这少女几鞭子,让她出出气也好,以后恩怨两清,永无瓜葛。 可是少女一个劲在那颤抖,手中攥着鞭子也不打呀,难道她怕输了,担心自绝? 铁青衣笃定是这个原因,勇敢的昂起头,诚恳的说道:“请姑娘不要抖了,你不用恐惧,就拿鞭子打我吧?你不会输,也不用担心自绝。铁某绝不闪避,绝不还手,不过请姑娘不要打脸。”说完,闭上眼,暗暗内力布满全身,面上偶有紫气闪过,不敢运足四气混元功,怕少女看出破绽,节外生枝。 少女止住哭泣,心情尽量控制平和,缓慢运力,力量正逐渐恢复。闻言,登时忍不住又气从中来,还恐惧?还不要打脸?姑娘恨不得碎尸万段了你这恶贼,恨不得把你这张人摸狗样的脸砸个稀巴烂。 这一气,刚刚提聚的那点力量又泄了,身子软的更厉害了,颤抖得更邪乎了,银鞭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坠地。 铁青衣诧异睁眼,奇怪这少女似乎比刚才还要激动,手里的鞭子,不仅没有鞭打自己,居然都扔地上去了,续而想道:“这位姑娘一定是被自己的一片诚意所感动,没想到一场风波就这么被自己三言两语的消匿于无形。” 眼光再看少女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愧疚,铁青衣忽然发现这姑娘不仅心地善良,长得也挺标致。 呵呵……,既然人家姑娘都胸怀大度的一扔长鞭泯恩仇,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必须赞美几句以示男儿心胸气度。 当下长身一鞠,铁青衣抱拳施礼,笑吟吟道:“姑娘不仅心胸大度,兼之花容月貌,明眸皓齿,国色天香,这个么……嗯……就是哭泣的时候,都仿佛是刚刚被晨露滋润过的鲜艳桃花,艳丽无双。” 他虽胸隐万千学问,但对于赞美女人的功夫还真没修炼过,能想到如此词句,也当真难为他了。 少女有种冲动想吐血,看着青年笑嘻嘻的明目张胆的调戏,说什么“胸大”?还说“大肚”?单只听见这两个词,就已经气蒙了,哪里还分辨清楚后面说什么话? 登时,少女胸腔里腾地又燃烧起万丈怒火,直欲破腔而出。 惟愿这熊熊怒火,焚烧致死铁青衣,化他于灰烬,骨头渣都不剩。 第四十一章开辟鸿蒙 一看少女不仅没有展颜开笑,反而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铁青衣好生纳闷:“难道是自己形容的不够彻底,还是这姑娘没有听明白呢?”心下不由暗暗自责,平时自诩学富五车,看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便又搜肠刮肚的想了起来。 半响,偷偷瞧那少女略徽有些安宁的样子,自己也冥想得差不多了,深深鞠了一躬,铁青衣自信满满的说道:“铁某又考虑了一下,刚才形容的不够彻底说明姑娘的美艳,这个……没见到姑娘之前,铁某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居然会有姑娘这般艳绝天人的美色,就连皱眉也是这般的好看。我想,我想就是流传中的西子捧心之美,也大概不及姑娘你皱眉风姿之万一罢?” 说到这,实在编不下去了。不过转念又一想,唉,就让这姑娘高兴到底,省的以后再来纠缠。 铁青衣一手叉腰,一手触额,又故作冥思,摇摇头道:“不对,不对,岂止是比西施还美丽所能形容?那简直是赛过千倍去,不对,应该是万倍,还是不对,是万万倍去。” 如此肆无忌惮,少女已然忍无可忍,蓦地一咬舌尖,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力量,一跃而上。 铁青衣猝不及防,被少女双手一下子搂住脖颈,少女张嘴就向青年的脸蛋恶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污言秽语,其罪当咬,怕青年逃避,十指交叉握紧,少女双臂收拢,两腿随之盘在铁青衣腰间,如老藤绕树,紧紧箍住。 少女的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缭绕鼻端,若有若无。铁青衣虎躯一震,欲待推搡,触手软软如棉,呵,这感觉好奇妙,他不曾有过。 噬尔之肉,饮尔之血,少女这一口拼了命。猛然间似有一双大手触碰在自已的胸口上,一霎时少女只觉身子麻酥软绵,浑厚的内劲全然使将不出来半分。 呵……这感觉好奇妙,她也不曾有过。势道凶猛的一咬,变成了情人撒娇般的轻轻一啄。 丹唇桃腮,气若幽兰,铁青衣如遭电殛,轰然一股燥热自丹田处升起,瞬间弥漫了全身每一根神经。 少女琼鼻樱口近在咫尺,有几缕发丝被风撩起飘拂在他脖颈和脸上,麻痒难耐。青年心神俱醉迷蒙若梦,突然一股强烈的感觉涌起心胸,伏下头轻轻在少女樱口上点了一下。 李妍身子微微抖颤,心中升起莫名惊惧:“这是什么邪门功夫,怎地竟使自己满腔的怒火,一下子似乎没有那么强烈啦?” 一股异样的感受倏忽泛起两人心头,这滋味好美,两人都不曾有过。 少女几分恼怒、几分忐忑、几分羞怯,抬起头看,妙眼含媚,娇艳如花。风儿轻轻吹得她两鬓的秀发都向后飘拂去。 千万缕柔丝下,铁青衣眼前闪出一张绝美润红的脸蛋。青年刹那间情思如潮泛滥,但觉那花儿虽艳却也不及人美之万一,下意识轻轻搂过少女些微悸颤的香肩。 少女仿佛如梦中惊醒,本能的推拒着、挣扎着,但这推拒挣扎又是何等的柔弱无力啊!少女的脸颊滚烫如火,忽然青年的嘴唇迅急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她粉红柔软的唇上…… 渐渐少女有了反应,双臂紧紧环住青年的脖子,双腿缓缓松开,整个人被青年搂在怀中,足尖微微翘起,怒火慢慢消去。琼鼻发出的声音,浑如莺啭花间,慵懒柔媚。 这感觉,飘飘然,如置云端;暖洋洋,温婉舒坦。恍惚幻觉好似置身于温暖的沙滩上,沐濯在熙和的阳光下。 那里鸟语花香,崖岸危耸,碧波荡漾,春光无限…… 大厅的门边,偷偷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目睹此状,冷青紧张的问道:“完啦,蔡大哥你看,铁大哥被彩衣姐姐咬住啦!” 抬头,见蔡一耳正目瞪口呆,冷青咬牙又道:“不行,铁大哥和彩衣姐姐都对我有恩,做人不能负义,我好歹也得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蔡一耳伸手扯住他胳膊,瞪眼道:“甚么咬住,这叫亲嘴。” 冷青迷惑:“亲嘴?” 蔡一耳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教导道:“小情人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一个亲嘴解决不了的,你就别瞎操心啦。” 冷青不信,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追问道:“要是有呢?” 蔡一耳“切”地一声,咧嘴道:“那就亲两个呗!” 冷青狐疑道:“我年纪小,你可别骗我,要是还解决不了呢?” 蔡一耳不耐烦了,恶狠狠道:“你小子真墨迹,那就一直亲,亲到解决为止!” 冷青翘舌,悠然神往,对这一门奇功生出无限憧憬,脱口道:“我去求求铁大哥,请他把这门功夫传授给我。这门亲嘴神功,可比打耳光厉害多啦!” 蔡一耳拉着他就走,笑骂道:“胡说八道,等你小子明白了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时,你的烦恼才真正开始哩。” 冷青模棱两可,歪头道:“蔡大哥你也通晓这门功夫么?不是吹牛吧?说来听听呗。” 蔡一耳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少儿不宜,你小子别急,这功夫早晚无师自通,有你哭的那一天。” 后花园,一株姚黄徐徐绽放,迎风吐蕊,黄白相间,色冠群芳。 南宫鹤笑道:“前辈,花开了。”两人内力深厚,遥遥都听到庭院中没有传来打斗声。 逍遥子亦不禁嘴角泛起笑容,洒然道:“这小子也害怕武功被废,嗯,花开了。” 南宫鹤哈哈大笑,探询道:“过去瞧瞧那边花开几朵?” 逍遥子一笑,两人并肩走出。刚出园门,一起止步,远远只见紧紧相拥的小男女,两人缠绵正酣。 南宫鹤失笑道:“不是花开几朵,简直满园怒放。” 逍遥子拂袖道:“胡闹!”笑着转身离开。 花团锦簇,有暗香盈袖。南宫鹤目光忽转忧伤,心头莫名的一痛,一个模糊的影子泛起脑海,猩红的披风,黑衣劲装,腰佩血剑,英姿飒爽…… 唉,如果自己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像青年一样,有勇气一口亲下去的话,是不是现在也不会形影相吊,孤孑一身? 但如果不代表人生可以重来,世上有些事就像海市蜃楼,一旦错过了,就不再有。 南宫鹤黯然长叹一声,神情萧索。往事如梦似幻,想抛弃,却是那么的不容易。 是否每个人都有一段伤情痛心的往事不能忘记呢?不然为何就连那传说中的一代奇人拂袖说“胡闹”的时候,笑容中竟也淡淡的掠过了一丝丝惆怅?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或欢乐或悲苦或平淡或精彩,每个人的遭遇也截然不同,无论怎样,要是你没有经历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泪洗面直至肝肠寸断,你就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爱情的美妙和伤悲。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悄悄转身,南宫鹤踱入百花深处,万紫千红掩映一袭寂寞褴褛。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柔情无数? 世上究竟有多少不可言喻的云淡风轻,俱是旁人看不懂的一往情深。 疾华尚朴,百折不回,英雄情怀。欢乐也好,悲苦也好,平淡也罢,精彩也罢,都不能心灰意冷,奋发中与孤冷对视,不身处其中的人,谁能体会它的点点滴滴? 开辟鸿蒙,谁是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第四十二章玉指凝香 天香楼老掌柜仿佛喝了蜂蜜,心里甜滋滋,笑逐颜开。一大早晨刚开门营业,就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帮人,又呼啦子一下涌上了三楼。 初始,掌柜的着实吃了一惊,待弄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来瞻仰昨天那位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小英雄用餐之地以后,马上显现出玲珑七巧心的灵活,急忙命令小二,速速到城里的棺材铺,定制了一大一小两块匾额。 大匾龙飞凤舞,上书两联,左联云:“凌空取物尽显豪杰本色”,右联曰:“箸断钢刀气吞万里江湖”,横批“盖世英雄”。此刻,大匾正悬挂在酒楼最显眼的进门处。 小匾上镌刻着“大侠专用尊位”六字,下面一行小字端庄遒丽:“用餐另收桌费,纹银百两!”。小匾端端正正,就摆在三楼昨日唯一没有扔下去的桌子上。 先前坐在大侠专用尊位上的人抱怨酒楼掌柜借英雄之名敛财,马上就有人站出来,以一百一十两的价格拔得头筹。 先前之人错失尊位,懊丧不及,暗暗为自己小肚鸡肠跺足扼腕,咬牙叫出一百五十两的价格,欲重掌宝座。 旁人一看有戏,腰包鼓囊的登时喊出二百两的高价。空气中多了几分火气味,先前那人的手已经摸在了刀柄上。 掌柜的看出不妙,眼珠一转,拖了一把椅子,走到中间,站上去摆手示意大家肃静。 喧闹声逐渐安宁,掌柜的清清嗓音,大声说道:“各位英雄,想必都已经知晓了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大豪杰在本酒楼的英雄事迹。现在我宣布,即日起‘天香楼’便成为这位大豪杰的唯一定点用餐酒楼,他老人家不喜欢有人在这里打打闹闹,希望各位克制一下自己的暴脾气,如果惹得那位大豪杰发怒,这个么……指风击断那玩意的事情,想必谁都清楚的哈,我也就不好意思多说啦。” 听了掌柜好心提醒,楼上火气味渐渐淡了,手按刀柄的气也散了。能不冒险就别冒险,毕竟还是要靠着那玩意寻欢作乐。 效果不错,立竿见影,掌柜的容光焕发,干咳一声道:“依在下之见,人人都想沾染小英雄的贵气,那么就应该公平竞争。这样的话,人人都有机会坐上大侠专用尊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这话深得不差钱的人赞同,纷纷点头。 掌柜的大手一举,喜道:“当然价钱越高就越得大英雄大豪杰的欢心,也直接证明我们对大英雄大豪杰的尊崇程度究竟有多深。稍后自有本店小二详细记录第一名客官的姓名住址,若果大英雄大豪杰前来用餐,本店负责中间搭桥。全力以赴尽量促成这位头名客官与大英雄大豪杰能同桌共餐。不过,届时另行收取介绍费。既然刚才有位好汉喊出二百两,现在就以二百两为底价。荣耀难得,大家千万不要错过,现在开始出价。” 最早拔得头筹之人急了,这位爷是个夜行百家的独脚大盗,银子没了可以再抢,失去宝座,面子没了事关重大,当即叫道:“二百一十两。” 和穷富无关,看来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个坎,两次加价都没有超限。 “五百两。”还没等有其它人出价,先前叫出二百两的那位好汉,慢悠悠的直接哄涨到了五百两。 为了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白花花五百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江湖上不是谁都有欧阳世家和红黑双剑这等武林大豪,名镇一方的地位财势,人人侧目。 一个锦缎华服的中年人踱步而出,身材不高,生的白白胖胖,一脸酒色之气,拱手笑道:“还有没有出价比小弟更高的,小弟一定奉陪到底。” 有人识得他,是京城最大珠宝行“天阁园”的少东家江上金。 天阁园虽说是富商巨贾,但在江湖中人的眼里也不算有多了不起,要命的是他身后站着几个高高瘦瘦的黑衣护卫,个个精神饱满,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是外门功夫的好手。 江湖上都知道,天阁园之所以这些年各地运转珠宝的生意能安然无恙,就是因为府中养了不计其数的武林好手。 财大势重,无人加价。那独脚大盗盯着几个黑衣护卫瞧了半响,悻悻离座。 掌柜的大喜,一锤定音:“五百两,成交!”一个黑衣护卫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交给掌柜。 江上金做个团揖,大马金刀坐上尊位,笑道:“咱们‘天阁园’就缺少这样的少年英雄,敢问掌柜的可知这位英雄现在何处?”原是起了纳贤之意,怪不得肯花五百纹银买座。 掌柜的接了银票,跳下椅子。闻听江上金问话,不由一愣神,心中暗悔昨日没有派人打探此事,错失了又一次收取信息费的机会。 有个去过穷家帮的好汉脑筋反应快,一步窜出来,没容掌柜的答言,抢着道:“江爷,小的清楚,要不领您亲自去一趟,凭着江爷的身份地位,大英雄大豪杰定当倒履相迎!” 江上金哈哈一笑,财大气粗的道:“赏!”那黑衣护卫,马上又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打赏。 事实证明,行走江湖,因时而动也是必备武技之一。 手拿银票,那位好汉两眼发光,哈腰道:“这位大英雄大豪杰就是在穷家帮分舵,小的昨日有幸去过,要不要这就领江爷过去?” 白得一百两银票,好汉觉得有义务鞠躬尽瘁,事必详尽,又献媚道:“还有一件事,好叫江爷得知。穷家帮的帮主,竟是十年前领袖江南武林三大门派的南宫世家掌门人南宫鹤。” 这时,楼梯口正走上来两个女子,前面的女子身材高挑,头戴一顶黑纱帷帽。宽宽的帽檐下,一袭薄纱垂到颈部,遮住整张脸孔。 再往下看,只见一件猩红的披风裹着高挑女子一身黑缎劲装,玲珑凸凹,恰好衬出了她身段的窈窕动人。 披风下,女子腰间佩戴着一柄剑鞘暗红的长剑。长剑的剑柄竟也是暗红的颜色,映着剑柄上血红的丝穗,带着种说不出的艳丽风韵 。 这女子一脚刚刚踏上三楼,正听到那位好汉的最后一句话,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走上几步,目光仿若两把利剑,穿透薄纱向那汉子望过去。 另外却是一个妙龄少女,一身绿衫,背后竟也斜背着剑,生得虽非绝美,但一双眼睛顾盼飞扬,明媚有如秋水,亦步亦趋的站在高挑女子的身边。 那汉子正在弯腰巴结珠宝大少,忽感一股凉意自后升起,如芒刺在背,下意识转过身来。 高挑女子正望着他,柔声问道:“尊驾刚才说江南的南宫世家南宫鹤在这里?”语气幽婉凄楚,使人不忍拒绝她的问话。 汉子呆了一呆,随口答道:“是啊,就在西大街穷家帮分舵。” 女子微微颤抖,一霎时,死寂的心荡起波澜:“十年啦……南宫鹤,你还好吗?”慢慢闭上眼,高挑女子伸手扶在身侧少女肩膀上,暗吸一口气,慢慢平息心神,缓缓睁眼道:“尊驾知道穷家帮分舵在哪?”见那汉子点头,又说道:“好,劳驾领我们去一趟。” 汉子手攥银票,回头瞧瞧江上金,有点为难。 江上金盯着女人窈窕的身段,又瞥了一眼妙龄少女的粉嫩脸蛋,为人显得颇为大方,挥手道:“一起去,正好江某也要去会一会那位大英雄大豪杰。”说话间,脸上的酒色之气愈浓,眼光在妙龄少女的脸蛋和高挑女子的身段上又狠狠地舔了一遍,咽下口水,站起身。 高挑女子一一看在眼里,心生反感,冷冷道:“不劳阁下大驾,还请自重!” 江上金伸出一半的脚突地僵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干笑道:“不知姑娘何意,在下……” 这时,一阵轻风自窗口飘进来,薄纱微微吹起一角,露出女子莹白的脖颈,肌肤如玉,一股清淡的幽香熏人欲醉。 江上金眼前一亮,不觉止住语声,目光痴痴凝视。他贵为京城最大珠宝行的阔少,可谓生平阅女无数,单看这窈窕的身姿和令人目摇神夺的香肤玉肌,真不知那薄纱下,遮掩的是何等的一张绝美容颜? 毫不掩饰的垂涎,太过嚣张,高挑女子怒涌心间,鼻中“哼”了一声,娇叱道:“大胆,无耻鼠辈!”身子恍惚闪了闪,众人眼前一片红云倏进倏退。 耳听“啪啪”两声脆响,待定睛看时,只见那女子仍旧站在原地,手扶着少女香肩,大红披风犹自微微飘摆,整个人浑如未曾动过一般。 再看天阁园阔少的左右脸颊上,却各多了个鲜红的纤纤手掌印。“哎呀”怪叫一声,一个趔趄,栽倒在身后的黑衣护卫身上。 第四十三章英姿飒爽 几个黑衣护卫,忙不迭伸手扶住江上金跌倒的身子。 江上金恼羞成怒,左边脸的眼角都青了,用力甩开几个护卫的扶持,手捂着淤青的眼角,大骂道:“公子爷养你们是吃干饭的么?拿出喝花酒的劲头来,把这个小娘们给大爷抓啦!” 这么一骂,身后几个护卫的脸都挂不住了,平时可没少跟着少东家逛花楼、吃花酒,昨晚还在翠莺楼糟蹋了一千多两白花花的大银锭子。 再说,往常也没少替少东家抓女人。别说在这小小的洛阳城里,就是在京城天子脚下,稍有姿色的良家女子,哪个到后来还不是乖乖就范? 登时就有三个护卫,“刷”地擎出单刀,跃身围了上来。以前数他仨人抓的女人最多,也最有经验。 楼上众人均知将有热闹可瞧,这高挑女子来去飘忽,快似疾风闪电,谁也没有看清楚她如何出手,但谁都清楚知道江上金被她掴了两个耳光。 要知这些江湖人物,从来都是乐于观赏是非,而且唯恐是非不乱之辈,全配合着三个护卫,向后退开。几个青年后生,还好心地把碍事的桌椅顺便挪走了。 不过,瞧着三个大老爷们欺负两个女人,有正义感的还是忍不住发出嘘声。 嘘声一片,但是没有人挺身而出。 有钱有势的人不好惹,久闯江湖都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没有英雄救美的实力,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掌柜的更是此中油条,反正五百两银票到手了,蹬蹬下楼,走的比较快,急着叫小二再去棺材铺订做一块大匾。 这家伙的玲珑七巧心又开始运转,无论哪一方胜出,绝对又是一个火爆的噱头。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一会儿两伙人分出了输赢胜负,考虑大匾上书写什么样的新奇内容,才最能博人眼球。 由此可见,穷人之所以穷,也未必仅仅是不勤劳的缘故,或许是不够玲珑。 嘘声里,高挑女子的手,离开少女的肩膀,轻轻向前迈出一步,手也轻轻搭在暗红色的剑柄上,薄纱遮面,看不清脸色,语音却冷寒如冰:“滚!我只数到三,不滚的人就爬出酒楼!” 话音一落,似乎以前有此惯例,妙龄少女立即俏生生接口道:“一!” 三个护卫都觉得好笑,一齐哈哈大笑,三把刀伴随着笑声劈出。砍肩、斩腰、斫腿,刀光霍霍,刀势凛厉迅猛,攻守兼备,不是花架子,都是真功夫。 三人是同门师兄弟,这一招本意是迫敌退避,下一招“三下五除二”顺势施出,结果就是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一刀抵在对方腰间,一刀挑落对方的黑纱帷帽。 曾经在河东路上,有个名气不小的女侠,就吃过三个人这一招的大亏,可惜的是那名女侠生得太丑,丑的让三人差点丧失了男人的雄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花楼祸害东家的大银锭。 此刻三人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女人被挑落黑纱帷帽后的惊慌,心中竟都忐忑的祈祷起来,千万别和那个娘们一样,外表风华绝代,其实是个丑八怪。 妙龄少女嘴中不停,“一”字落下,慢悠悠的“二”字启口,漫天刀光呼啸而落。 就在此时,只听高挑女子厉声喝道:“血剑出鞘!” 一缕红光匹练般突破刀光,凭空幻化出三道血芒,叮叮叮三响,三个护卫凛厉迅猛的三刀均被一股巧劲斜斜荡开。 三个护卫大惊失色,急退两步跃开,身形未等站稳之际,高挑女子如影随形,错步上身,披风招展,剑穗飞舞,红光闪闪,长剑如电刺出。 三人急撤步变招却已不及,高挑女子这次出手之快竟如鬼如魅。三人痛呼声中,手腕同时中剑,当当当三声,单刀拿捏不住倒坠地上。 这几式如兔起鹘落,快速绝伦,眨眼之间场中胜负已分,人人无不惊奇万分。 这边,妙龄少女脆生生的“二”字声音才刚刚落下,三人相顾骇然,未待“三”字出口,抱头鼠窜。 江上金身后还侍立着两个护卫,轻功都不错,在三人鼠窜之前,抢先一步赶到了二楼。 江上金其实也有两手功夫,怎奈平日里酒色侵蚀的太厉害,动作就落后了一步,正好走到妙龄少女身边。 绿衫少女眼中秋水荡漾,忽然飞快的喊道:“三。” 高挑女子取出一块锦帕正在细细拭着手中的剑,那剑甚是奇特,通体丹红灿如火焰,听得少女口中一个“三”字落音,忽地喝道:“站住,阁下现在走出去晚啦,应该是爬出去!” 江上金陡然停住,瞧着少女,苦着脸道:“姑娘喊得有点快!” 少女粲然一笑,对高挑女子娇声道:“师傅,他不爬!”声音甜润,悦耳动听。 高挑女子长剑轻摆,红光耀眼,淡淡说道:“断他一手,挖他一眼。无耻鼠辈,该当此报!” 少女反手去拔剑,江上金“噗通”一声趴在地上,飞快向前爬去。 少女拍手娇笑,唱起歌:“天上的太阳亮晶晶,地上的乌龟捂眼青……” 江上金正好爬到楼梯口,回头瞪了一眼绿衫少女。白白胖胖,就这么一回首的姿态,恰似龟爬回顾的一幕,人人窥得清晰,再也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高挑女子血剑归鞘,缓步走到手攥银票的好汉面前,柔声问道:“麻烦尊驾能领我们去一下穷家帮分舵吗?” 那汉子瞪大了眼睛,一迭声的说:“能,能,小的求之不得。” 妙龄少女不干了,嘟起嘴,嘀咕道:“干嘛这么急呀,人家可还没吃早饭呐。” 高挑女子摇摇头,无奈道:“你这个小麻烦,天天就是饿的快。”声音中爱怜横溢,又对汉子歉然道:“不好意思,稍等片刻,待小徒进了餐就走。” 那汉子马上道:“小的请客,小的请客。” 上好的糕点果子端上桌,少女喜的心花怒放,觉得汉子是个大大的好人,娇笑道:“敢问好人贵姓?” 汉子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劳姑娘动问,小的名叫岳彪。” 少女一本正经的道:“嗯,岳彪大侠,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我想吃什么呀,你就得给我买什么。” 岳彪心下一颤,看着少女说话间已经飞快的消灭了三个蜂糖糕,这要是答应了,以后得多少银子供着?顿时有点后悔破车好揽债了,亏了高挑女人及时一声呵斥“胡闹!”方解了他困窘,但也吓得不敢再胡乱搭言了。 高挑女子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即止,少女却吃个不亦乐乎,总算把每样小吃都尝个遍,剩下的打包放进袖中,才在岳彪的引领下,在众人的议论声和猜测的目光中,下楼去穷家帮分舵。 须臾,三人来到童府分舵大门外。岳彪是个鬼精灵,没弄明白这女子和穷家帮是敌是友,是友于己也没甚么益处,是敌可就惹祸上身,借故告辞。 高挑女子抬头盯着门口几个鼻青脸肿的邋遢汉子,曼声道:“请问这里可是穷家帮分舵?” 赵大英抱拳道:“在下穷家帮赵大英,不知女侠有何贵干?” 女子心神一震,思君情切,见君心怯,真确定了地方,见与不见又万分凄惶,半响,轻声道:“麻烦赵壮士通报一声,就说江南血剑故人来访,请南宫鹤一见。” 赵大英听他直呼帮主之名,又自称江南故人,不敢怠慢,恭声道:“在下这就进去禀告。”返身门开一线,看到院中情景,忽地关上,面红耳赤道:“请女侠稍待片刻,这个……现在有点那个不好进去。” 妙龄少女看他面色扭捏,说话吞吞吐吐,好奇心升起,难道门后有什么古怪不成?一脸无邪的走上前,眼波凝睇,望着赵大英,展颜笑道:“要等多久呢?” 赵大英苦笑道:“这个……这个不好说。” 冷不防,少女闪身自他身边溜过,一手推开大门,娇喝道:“本姑娘瞧瞧你门后有什么蹊跷?” 只探头瞧了一眼,少女猛然“啊”地一声惊呼,几步跳回到高挑女子面前,晕生两腮,叫道:“师傅,师傅,丢死人啦,有人在亲嘴!” 第四十四章君应有泪 高挑女子面色微微作嗔,轻言责备道:“灵珠,你又胡闹呢!” 说话间,披风轻摆,女子以迈步走进庭院,脆声叫道:“江南故人‘血剑门’顾七娘专程来访,请南宫帮主不吝相见。”语音柔柔传进庭院,各屋皆闻。 庭院中间,立着一男一女两人。那青年白袍胜雪,俊面潮红;那少女看不清长相,唯见一袭彩衣飘飘。 在那妙龄姑娘灵珠的叫声甫起之时,少女的人就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一下子躲到了青年的身后边,一双小手死死拽着青年的衣角,头垂的几乎都要趴在了青年的后背上。 这个高挑的女子内功不浅,铁青衣一惊之下,立刻镇定心神,自无穷的美妙滋味里挣扎出来,感觉衣服都要被少女扯掉了,轻笑道:“姑娘莫要在拉扯啦。” 李妍“嘤咛”一声,恨不能地上裂个大洞,一头钻进去,咬着嘴唇轻声低语:“你这臭恶贼,傻笑作甚?怎生想个法儿带我走出去才是!”声音细如蚊蚁,几不可闻,和铁青衣在天香酒楼上的千里传音有得一拼。 铁青衣眨眨眼,低声笑道:“小子尊命,马上就带姑娘出去,寻一处僻静所在……” 李妍脸如火炽,滚烫灼热。铁青衣言虽未尽,但少女似乎明了他话中之意,小心脏“呯呯”乱跳,有羞恼,竟还有一点点期待。 铁青衣爽朗一笑,俯身拾起少女的银鞭,突然返身打横抱起李妍,身形展动,在少女羞恼期待的复杂心情中,拔身越墙而出。 人在空中还不忘在少女粉妆玉琢的脸蛋上,轻轻呵了一口气。少女紧紧蜷曲在青年的怀中,把脸深深埋进他臂弯里。 这恶贼,一股阳光般的刚强气息,真叫人意乱情迷。 这个白袍小子的轻功不低,“血剑门”顾七娘扭头瞧那英俊青年怀抱一人翩然如鸟,飞过墙头不见,暗暗喝声彩,待转过头时。 只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人,一身褴褛却掩饰不住他那张熟悉的大耳方面上,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颌下一蓬虎须微微轻颤,不知是被微风吹拂,还是太过于激动所致。 顾七娘刹那呆住,面对着眼前的粗豪男儿,十年间的萦绕和苦楚,她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而无助的岁月,心中所有的凄婉和幽怨俱都骤然消失,泪眼模糊。 昔年她遵奉师父遗命,接掌血剑门门户。当时门中弟子分为两派,一派以大师兄邱俊为首,因反对师父遗命师妹接掌门户,两派为此而大打出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幸亏南宫鹤以南宫世家家主的身份出面调解主持公道,方避免血剑门同室操戈,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顾七娘感恩深重,好在血剑门总舵座落在距离金陵百里之遥的渚牛山下,便时常来金陵城里的南宫世家走动。 时间一长,顾七娘和南宫鹤两人,竟都对彼此情愫暗生。后来南宫世家一夜生变,南宫鹤亦突然间消失武林,是那样的绝情彻底。 自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外人,看过她的淑美容貌,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她发自内心的欢笑。 “唉……”女子轻叹,缓缓摘下黑纱帷帽,显露出一张略有些苍白的秀美面靥,窈窕的身段在清风中曼妙多姿,楚楚动人。 为君藏颜,为君心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系君兮君不知? 南宫鹤如痴如醉,多少个孤独无眠的夜晚,在寂寞与痛苦里不胜清怨,早已经以为岁月的风吹散了那过去的香尘。 可当这朝思梦想的女人站在面前时,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的弦,轰然被那些甜蜜的往事拨弹,戳疼了百炼成铁的肝肠。 两个人静静的站着,空气中流淌着如胶似漆的过往,往事如烟似幻在两个怨侣的脑海里翻滚盘旋,那些失去的青涩年华,曾经海誓山盟的花前月下…… 那时不懂岁月无情,当历尽沧桑时再回首前尘,恍然若梦,滋味纷杂。顾七娘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酸痛,潸然泪下。 南宫鹤痴痴的望,那娇美秀气的容颜已经沾染了岁月的风霜,那柳眉间深锁着缕缕丝丝的惆怅,恍惚间就好比一把把锋利的剑,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附着十年相思的寒凉。 白袍儿郎都已经勇敢的吻了下去,抱得美人归,他还等待什么呢?人生中又有几个十年,任其坠落? 南宫鹤大步上前,张臂紧紧搂住啜泣的女人,颤声道:“七娘……七娘……真的是你吗?” 语音凝噎,虎目泪落,别时容易见时难,此刻英雄应有泪,便纵有千万种风情,不须说! “啪啪”两响,顾七娘使足了劲,抡圆了手臂,掴了男人两巴掌,伏在男人怀里放声痛哭:“南宫鹤,你……你混蛋!” 这哪里还是纤手退敌,娇声一叱令人魂飞胆丧,英气勃发的凛凛女侠?这娇嗔惹人怜爱的神情,分明就似一个弱不禁风、心里憧憬着无限美好爱情的平凡女人。 打开的窗户又悄悄的关上,大门也轻轻的紧闭。虽然门外的妙龄少女奇怪,一向冰冰冷冷高高在上的师傅为什么会伏在这个脏脏的男人怀里哭,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圈也红红的想哭。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等她领悟了人生易老的无情,恐怕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个阳光美美的早晨,承载了太多的想不到。有喜有悲,孰敌?孰友? 剧情翻转的太快,令冷青扑朔迷离,大厅门旁露出的小脸蛋上一片茫然:“蔡大哥,那大姐姐为什么揍南宫大哥呢?干嘛还骂他?” 蔡一耳两眼发红,鼻子酸酸,不愿理会他,敷衍道:“你自己猜。” 冷青福至心灵,豁然开窍:“没亲嘴呗。” 近朱者赤,自从结交了铁青衣之后,沾染上了大英雄大豪杰的侠气,这小孩变得特别古道热肠,立马叫道:“南宫大哥,小情人之间的矛盾没有一个亲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亲两个。还解决不了,就一直亲,亲到解决为止。” 这一次,蔡一耳没有捂他的嘴,也没有拽他走。 毕竟自己没嘴可亲,有时候看别人亲嘴,也是一种享受。 第四十五章两情相悦 铁青衣轻功展开极至,跃上屋顶一溜烟疾奔出去。街上行人不多,阳光下,一缕淡淡白烟一晃而逝,偶有人瞥见,揉揉眼睛再看,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以为眼花。 这一番急行直奔出城,李妍美眸紧闭,但觉身子软绵绵慵懒无力。等铁青衣停稳身形,少女悄悄睁眼偷偷打量,原来两人已渐入北邙山深处。 北邙山,又名北芒 ,山脉雄浑磅礴,东西横旦数百里,位于洛阳城北方向。二人所停之处,正是北邙山翠云峰下。 铁青衣笑道:“这里够不够僻静?”少女轻轻挣脱跳下地,娇靥一片粉红,默默取过银鞭缠入腰中。 铁青衣哈哈一笑,握住少女柔荑,意气风发:“正好今日就由铁某这样的大英雄,领着姑娘畅游一下北邙的风光。”少女轻轻挣了挣,没有挣脱,便不再挣,任由铁青衣握着柔荑。 少女就这点好,不强行抗拒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徒劳无益。在穷家帮分舵,拿住童不拔手腕,没有摔动,便也不摔,不过嘴里小声喃喃道:“人家不叫姑娘,名字叫李妍。”声音细细,还是给耳力聪敏的铁青衣听到了。 青年立马赞美道:“好名字!那就是铁大英雄携手李小仙女到此一游,北邙何其幸哉!”其实他也真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出彩之处,也许他内心深处还存在着“就让这姑娘高兴到底”的阴影。 李妍给他这么一说,还真扑哧一笑,白了铁青衣一眼,哼,小仙女那是毋庸置疑了,大英雄未必!紧张的情绪登时舒缓不少,随着青年缓步徐行。 一路上但见佳木葱茏,鸟语花香,不由人心胸为之一阔,少女羞怯之情渐去,由衷赞道:“好风光。” 铁青衣道:“这里唤做翠云峰,风景秀丽是出了名的,有许多名人古迹。” “哦?”李妍大感兴趣。 “最为出名的应该算是建于前朝的老君庙。 ”铁青衣虽豪迈英武,但首次体会男女情事,和俗世少男欣喜情愫无异,世上又有哪个少男不怀春?哪个少女不多情?一天中,两次和佳人如此亲近的接触,恨不得将所知所闻一古脑的卖弄出来:“相传老子曾在北邙炼丹, 世人建观奉祀!” “那我们现在就去游玩一番?”李妍兴致盎然,娇羞心态消散,蕙质兰心顿生,忽儿想起一事,瞪眼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以前是不是来过?和谁?”眼露凶光,这恶贼能一个人闲情雅致的游山玩水?莫不是以前携着哪个女子来过?疑心小起,醋意大发。 “我怎么知道?”铁青衣得意道:“我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注定是大英雄大豪杰,唉,你能和大英雄大豪杰一路赏花观景,也真是不枉此生哩。” 李妍“呸”一声,不过心里欢喜,没有和别的女人来过那就好,至于吹牛自大,可以不予计较。 铁青衣吓得忙不迭侧脸一闪,李妍奇怪道:“你干什么?” 铁青衣笑道:“我怕你咬我。”李妍脸色一红,垂头不语,互咬的滋味泛起心头,还真舒服。 不一刻登上山巅,两人携手走上一处高岗,俯视大山碧波如浪一望无垠,朝阳光芒万丈辉映莽莽林海绿油油一片。远处寺庙里钟声阵阵,似乎还隐隐传诵出僧侣梵唱的早课声音,让人恍疑如临仙境,心中洗涤一净,全无世俗污浊乖戾之气。 铁青衣娇美盈前,两相执手笑眼相看,恍惚只觉这幸福的时光就此停驻不前才好,就这样活,永远不要明天。 山风习习,清爽怡人,两人都沉浸在暇思中默默无语。过了许久,李妍幽幽一声叹息,铁青衣才从甜蜜的梦幻中回过神,纳闷道:“如此良景美致,不知仙女为何吁叹?” 李妍道:“本来是要惩治你昨夜的出口不逊,谁知却被你这恶贼咬了,弄得人家心里乱乱的,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铁青衣笑道:“要不就揍我一顿吧?英雄绝对不躲。” 少女眼中迷朦一片,愣愣望着铁青衣英俊的面容,许久,叹息道:“现在我怎么舍得?其实自从你破门而入,我见到你时起,我心里就没有戒备,仿佛隐隐觉得是已经认识了好多年朋友似的,就因为对你没有戒备,才会被你咬了......你会一直这么......对我么?”说到最后几句话,声音渐低,莫名的泪水悄然滑落。一双柔荑反过来紧紧握住铁青衣手掌,微微颤抖。 少女情怀浑然天生, 面对她眼角尤挂着几点羞涩泪滴的绝美容颜。在这无人的旷野里,铁青衣的心不由为之一荡。刹时升起柔情无限,正色道:“我会一生一世都这般对你,如果你让我做什么事,我立马就去做,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是整个江湖,相信还没有铁某办不到的事。”铁青衣胸中激情澎湃,恨不能马上就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话。 李妍轻声道:“母亲临终时曾谆谆告诫我说:不要相信世间男人的话,男人都很会骗人的。所以啊无论是什么人对我说的话啊,我总是要三思、再思,难免不从中发现出点破绽和虚假。但我不去分辨你说话的真假,就算是骗……骗我的话,我听了也欢喜。” 铁青衣轻轻搂过少女的娇躯,李妍微微挣扎了一下,缓缓把头埋在了青年的胸坎上。沉浸在彼此的体香中,两人均觉人生美事莫过于此。 过了许久,少女伸手轻轻扯了扯青年的衣角,小声道:“不是要去老君庙么?” 走出不远,少女轻呼:“呀,好美!” 铁青衣道:“你真的好美。” 李妍指着前方,失笑道:“我是说这花儿好美,你怎么说我?” 铁青衣顺手指之处望去,眼前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争妍斗艳,痴痴笑道:“你比花儿还美,这么一笑,漫山的花儿都为之失色啦。” 李妍抿嘴,嫣然道:“你这恶贼,惯于说大话欺人,不过眼光还是有的,这句话说的比较诚实。” 又携手前行数步,流水叮咚,一条溪河蜿蜒绕林流过,水波溶溶,清澈可见水底游来游去的鱼儿。一道青石砌成的拱形石桥横跨水上,直通一处黄墙绿瓦大屋。 二人诧异,走过石桥,只见黄墙外绿柳垂杨,细绦飞舞,如丝如缕。将近大屋,忽听庭院中有人作歌,二人停步听之。 歌曰: 贤愚贵贱同归尽, 北邙冢墓高嵯峨。 古来如此非独我, 未死有酒且高歌。 第四十六章淑质英才 铁青衣听他唱的是前朝白乐天的一首《浩歌行》词,歌意中渗透着一股看破红尘的沧桑,气润里却盎然着一种洒脱的豪迈。 但此人只歌了四句,歌声不知为何倏然而止,铁青衣忍不住高歌,回应余下四句:“颜回短命伯夷饿,我今所得亦已多;功名富贵须待命,命若不来知奈何。” 嗓音悠长嘹亮,中气十足,群山回音,历久不绝。 一人闻歌推门而出,身着一袭紫色锦缎长袍,额角高阔 ,须发皆白。但这老者双目闪烁间虎虎有神,见到两人气势不凡,朗声道:“老朽一介山村野老,不知有贵人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铁青衣忙道:“晚辈二人贪赏风景,以致误入山腹深地,不曾想扰了先生雅兴,唐突之处,还请恕罪才是。”和李妍心下都暗暗称奇,不虞深山丛林之中居然会有如此豪情峥嵘的人物。 老人哈哈一笑,道:“贵客驾临,老朽荣幸,请庭院中说话。” 进入庭院,花香迎面,两人眼前一亮,只见院墙四下花枝环绕,灿若云锦 。青石地面平整光滑宛如刀切,罗列着石桌石椅三五个,上置琴几、棋案、 玉盘、壶盏,俱是极为精致之物。 老人请二人坐下,笑道:“山野粗鄙,贵客见笑!” 铁青衣道:“这里如算粗鄙,恐怕世间再无有高雅哩!” 老人哈哈大笑,意态豪爽,给两人分别斟了茶,捋须长吟道:“脱离是非烦忧,啸傲山林,安闲得意随份,老朽之愿也。” 李妍赞道:“ 老先生飘然世外,不为人间琐事所累,让人羡煞。” “晚辈明白了,”铁青衣也笑道:“凭先生的谈吐见识当非庸碌之辈,却甘于隐居林下平淡过活,原来勘破人世间荣辱富贵!真隐居贤士也。” “此言差矣!”老人正色道:“老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才避世山林。反观两位,姑娘步履沉稳而不失轻灵,武功高深令人讶然;公子气宇卓然,亦非池中之物,随口一歌,群山慑服,较之姑娘更胜一筹。老朽今日有幸相识两位人间龙凤,不胜欣喜。” 李妍天生聪慧绝伦,诚如李龙子船中所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铁青衣师出名门,这二人向来都是眼高于顶,从未服过人。 但这老人单从步履快慢之中和吐气开音之时,竟能分辩出二人功力之虚实,眼光之犀利,阅历之深厚,不由令人肃然而生敬意。 铁青衣拱手道:“老先生深藏不露,真乃世外高人!方才晚辈冒昧接歌,真是唐突之极。” “公子多礼。”老人摆手道:“最后几句不唱也罢,白乐天文章精切,老朽却认为此最后四句是大大的败笔,以一种乐天知命的心态自我安慰耳,安于现状不足道也。假使此诗以‘未死有酒且高歌’作结,那将是何等潇洒胸怀!” 李妍眨眨大眼睛,微笑道:“先生高论,小女子不尽认同。乐天先生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但看名字当是雅人,或许乐天知命的心态另有它解,也未可知。” “哦?”老人兴趣炽热:“姑娘必有精解,愿闻高见。” 李妍眼波流转,嫣然动人,起身徐徐走到花枝旁,摘下一朵红花,俏声道:“所谓天命,天道也。譬如花草树木之枯荣,自然之法则。 "我想‘乐天’二字应是醉吟先生参破这枯荣的法则,合于自然的意思。‘知命’二字”便是隐含生命之真谛,乃至生命之价值的意思。既然参破了自然的法则与生命的含义,世上还有什么可忧虑得呢? “可见醉吟先生以‘乐天’为名未必不是一种通透万物的大境界,绝不可一味当做乐从天道的无志消极。所以《易·系辞上》有云:‘乐天知命,故不忧’一语,更有前朝经学大师孔颖达先生精益求精,言道:‘顺天道之常数,知性命之始终,任自然之理,故不忧也’” 说至此处,回到座位前,李妍裣衽一礼,微微笑道:“小女子卖弄口舌,班门弄斧,不知深浅,错对与否,先生勿笑。” 老人额角高阔的脸上泛起一片深思之色,忽而一拍石案,长身而起,抱拳施礼,大声道:“姑娘请受老朽一拜!” 李妍旁错两步让开,愕然道:“老先生这是作何?折煞小女子!” 老人两眼闪光,叹道:“莽莽江湖,能人辈出,老朽一向自负通晓古今,博学多闻,得闻姑娘一番高论,才知无异坐井观天,庸碌之极,庸碌之极。惭愧,惭愧。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姑娘一句话,令老朽茅塞顿开,无异指路金玉良言,如此尊贵客人,理当厅内款待。”回头大声唤道:“馨儿,有尊贵客人光临,你这丫头也出来开开眼,见识一下高人风采。”屋内寂然无声,亦无人走出。 老人摇头道:“这孩子平素眼高心盛,常叹今之江湖无有像样的人物,真正的英雄到来,却反而矜持不敢相见啦。” 引两人行到门外,眼光在李妍腰间扫过,犹豫道:“因老朽酷爱收集历代书法名画珍藏,刀剑兵器沾染了血腥之气恐于珍品清气有所玷污,这个......姑娘腰间似乎缠裹长形器物,老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这屋内是不可携兵刃进入,姑娘雅人,老朽痴迷顽愚之处,还请海涵。” 李妍暗惊老人目光毒辣,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于此事更见先生雅致。” 入乡随俗,方欲取出银鞭,铁青衣伸手轻轻扯了扯她衣角,站起身道:“晚辈忽然想起还有两位朋友于山下等候,时渐近午,恐怕晚辈得两位朋友不见咱们下山,早等得心焦难耐。我二人于此惬意,却使朋友餐风野外,不是相处之道。不如它日晚辈沐濯更衣,当珍而重之登门造访,今日言语尽兴,为免两位朋友挂牵,晚辈二人就此告辞。” 李妍一愕,却见铁青衣目光盯着房檐下兵器架上的一柄护手钩似有所思。 那钩极为奇特,小巧狭长,钩身纤细,不知是何物所铸,与江湖上流传的护手钩格格不同,阳光下竟似隐隐有一层淡淡的青气闪闪夺目,不可方物。 铁青衣一望之下,心生疑窦,这柄狭巧弯钩分明就是那夜易钗而弁的女子手里所持的兵刃,不知为何出现在这深山老林的庭院之中。 老人也注意到了铁青衣异样的神情,朗声道:“即是如此,老朽不便强留,望公子言而有信,早来一聚。” 李妍虽觉蹊跷,但料其中必有隐情,道声:“叨扰先生。” 当下两人携手步出庭院。直待行出约有一二里地,李妍忍不住问道:“恶贼,什么情况?” 第四十七章一念之间 “此老非僧非道,深山隐匿,明明身怀绝技却甘于林下,叫人好生费解。”铁青衣沉吟道:“特别他庭院中兵器架上的那柄护手钩,透着古怪。” 李妍道:“看你一直盯着那玩意看,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这里有什么古怪?” 铁青衣当下把那晚追丢黑衣人之事说了一遍,当然对于冲进茅草屋里看到的曼妙风光,必须掠过不提。这小姑娘心眼貌似不大,不能节外生枝。 不过想起那晚的春光,不禁嬉笑着双眼扫过李妍婀娜的身姿,庭院中那种从所未有的感觉又泛起脑海,脸色难得的一红。 李妍看他一脸猥琐,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道:“笑出无常,必有猫腻,就这些么?那女子难道没有说过什么疯话?” 铁青衣一凛,心想:“那女子质疑铁某那上面的功夫是否技艺如神,这话可打死都不能说。” 侧首凝眸,只见少女一双柳眉斜飞,灵活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疑虑瞪着自己,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那彩衣飘飘的娇柔体态,在骄阳温暖明媚的光华里更显曼妙,如仙子般的绰约。 铁青衣怦然心动,轻轻握住少女柔若无骨的葱葱柔荑,温柔的在她香腮上亲了一下 。 李妍轻轻一颤,甜蜜的感觉温然升起,大片的疑嫌瞬时风流云散,双臂温情的环住青年的脖颈,脚尖翘起,眼帘微阖,心中慨叹:“这恶贼,又要咬我!” 铁青衣心底对蔡一耳顿时生出无限钦佩之情,在庭院中他虽深陷情网,但内功深厚,蔡一耳和冷青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暗暗讨道:“果然只一个亲嘴,就化解了铁某眉睫危机,蔡一耳着实经验老道,看来古语有云:‘生姜还是老的辣’,诚不欺我。” 少女已经出招,为了把嫌疑的危机彻底解决,青年只能奋勇应敌,见招拆招。 这次不同于童府庭院里的仓促惶遽,双方都是有备而来,顿时咬的难分难解,一时瑜亮,不分伯仲。 渐渐的双方都有点不能自持了,少女柔情无限。青年情难自禁,再也无法压抑住一份如火如荼的懵懂欲望,双手模糊间乱动起来。 李妍猛然惊醒,极力的挣扎,但浑身酥软,哪里挣得脱铁青衣有力的臂膀? 少女情急之下,猛地在他唇上用力一咬,疼得铁青衣“哎哟”喊叫一声,松开了双臂。少女直起身,竟“叭”地掴了他一记耳光。 铁青衣懵然道:“你……”阳光下只见少女悄然落泪,心下一软,柔声问道:“你怎么啦?” 李妍娇靥晕红,泣声道:“母亲曾经告诉我说,如果被男人脱了衣衫,就……会怀……上小孩子的!” 她脸上有一抹疑惧,那股娇憨无邪的神韵中不谙人事的天真纯洁,使大英雄大豪杰滚烫的心中,倏忽升起一股无地自容的深深羞愧。 情感和理智,地狱和天堂,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思及于此,铁青衣悚然庆幸方才悬崖勒马未铸成大错,上前伸手搂住少女双肩,柔声道:“我……错啦,你别生气了,好吗?” 李妍扭过头,不去看他。到也不是生他的气,主要是有些害羞,胸口砰砰乱跳,有如鹿撞。 铁青衣道:“小时候我老是耍脾气,我师娘就讲故事哄我,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李妍“扑嗤”一笑,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哄,你又不是你师娘。” 铁青衣见她一笑,精神大振,拉着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李妍往旁边挪挪身子,刻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铁青衣笑笑,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从前呀有一只大老虎,一条小白龙,还有一条小赖皮狗,三个动物是好朋友。” 李妍“呸”地啐了一口,打断他:“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啊,世间哪里会有龙来?再说老虎怎么可能和小狗成为朋友?为什么老虎不吃掉小赖皮狗啊?” 铁青衣苦笑不迭,想想实在是难圆其说,便道:“师母当初说这个故事给我听,不是这样子的,我只不过略微改动了一点,后面还有好多精彩的情节。不过,你如果再打岔,我可不讲给你听啦。” 李妍一扭头:“不讲拉倒,谁稀罕听?” 铁青衣忍住笑,猜想她一定耐不住好奇心。果然,一会儿工夫她扭回头,喃喃道:“胡编乱造,又能有甚么精彩!” 铁青衣哈哈一笑,道:“好,咱们现在就书归正传。话说这一日,小白龙、小赖皮狗两个动物都来老虎家做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虎自然是大摆酒席款待,席间晏陈海陆,丰盛至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龙、狗二物正拟告辞之时,老虎忽然长吁短叹起来。” 少女实在忍不住,问道:“朋友欢聚,大快朵颐,它还叹什么气啊?” 铁青衣道:“小赖皮狗也是好生奇怪呀,就问:‘虎大哥,今日乃咱们兄弟聚会的大喜之日,缘何愁眉不展?’” 李妍白了他一眼,青年佯做不见,接着道:“老虎又是一声长叹,说:‘狗妹妹,你有所不知。纵观世间,人人皆有名姓,而我们兄弟却籍籍无名,试想百年之后,世上又有谁人知晓咱们龙、虎、狗三物肝胆至交,义气相照的事迹?唉……怎能不使为兄扼腕浩叹!’ “龙、狗二物听罢,深有同感,都唏嘘哀叹起来。小白龙就说:“何不借此刻团聚的喜庆之日,咱们各取一名,如何?老虎拍案赞赏:‘此言正合吾意。’ “当即,三物聚首商议,老虎道:‘我为山林之王,呼啸一声,山岩崩裂。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名字就叫‘威震山岩’,如何?’ “小白龙鼓掌道:‘这个名字好,充满王者之风,霸气十足。想我小白龙一鸣九天,为海里神灵,我就叫‘一鸣海里’怎么样?’老虎也大加赞赏,鼓掌喝彩。这时,小赖皮狗却呜呜大哭起来。” 李妍又忍不住,问道:“它哭什么呀?” 铁青衣笑道:“是啊,其他两物也纳闷不已。小赖皮狗哭着说:‘你们都取了个响亮的好名字,那我叫什么名字啊?’ “小白龙看它委实伤心难过,就劝道:‘狗妹妹,你也不必着急,要不把我们两个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送给你做名字吧?’ “小赖皮狗妹妹高兴地哈哈大笑,说:‘我有名字啦,哈哈,哈哈,我叫里岩(李妍)!’” 李妍娇呼一声:“哼,臭恶贼,处心积虑编个故事,原来就是为了骂我啊!” 铁青衣哈哈一笑,道:“适才得罪,无地自容。小小故事,博仙女一乐,不成敬意。” “胡说八道。”李妍挣脱出手臂,就欲赏他一记粉拳。铁青衣捉住她手腕,拉她倒入怀中。 李妍惊叫道:“你 ……又要做什么?” 铁青衣一手搂着她些微抖动的肩膀,一手环住她纤纤蛮腰,柔声道:“什么也不做,就想这般地搂着你。” 李妍不再挣扎,贴心地解下腰中的银鞭放在身旁,心里甜甜,如饮糖蜜。 几片被风吹落的花叶又被风吹起,阳光下宛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仿佛也为这人世间的缠绵缱绻之情而迷醉,恋恋不舍地在风中挣扎盘旋,终于又落向尘埃。 第四十八章赠君美人 大石下,一潭深碧。 轻风微拂,花香中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水波浮动,周围涟漪一圈圈四外荡漾开去。 一眼望去,日光倒映下来,仿佛被微波涟漪切割成无数个曲折残缺的亮团,慢慢地又汇聚成一轮完整圆盘。 铁青衣二人痴然沉醉其中,“波”一声,却是一条红色金鲤跃出水面,惊醒了梦幻中的两人,彼此相视一笑,心中情丝万缕随波荡漾。 李妍轻声道:“刚才你看到那柄护手钩时,为什么不当面问个清楚啊?” “我怀疑老人口中喊得‘馨儿’,就是那夜乔装打扮的女子,不然为什么她不敢出来见人?” 铁青衣深情的望着少女粉嫩的鹅蛋脸,接着说道:“目前尚不清楚两人究竟是何关系,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伏虎秘籍重现江湖。而且,这老人仪表不俗,绝非平庸之辈,不由人不起疑心。待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咱们二人再悄悄的去探看一番,岂不是更妙?” 李妍又惊又喜,雀跃道:“你是说咱们晚上去……偷偷的探看吗?” 她平日里总听师傅和辛家大哥二哥讲述一些江湖轶事,说甚么夜行人在三更半夜里,翻墙越脊如履平地等等……常自神往不能自己,忍不住悠然说道:“这,这岂不正是大恶贼小仙女夜探深山,邪魔魈小伏首授擒,咯咯咯……” 铁青衣莞尔道:“小仙女和大恶贼厮混在一起,恐啪也算得上是千古奇事了,要不你给我换个称呼吧?开口闭口的叫‘恶贼’,貌似对铁某的英雄风范大大有损。试想我将来站在万千豪杰面前,气概如山巍峨的时候,你突然喊出一句‘恶贼’,那成什么样子?我有个小小的提议,你觉得‘美男子哥哥’这个名字好不好?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了铁某的俊美本色。” “我呸!”李妍咯咯笑道:“你这个吹牛自恋的恶贼,好不害臊!”斜眼凝睇,挑眉道:“姑娘就叫你恶贼,莫非你还不服气?” 铁青衣无奈笑道:“铁某忽然间想到,自已内心深处似乎还真的常常泛起作恶的念头哩。别说呀,‘恶贼’这个名字还真就十分的符合铁某。嗯,好名字,能想到如此贴切的称呼,难为姑娘啦。” 李妍一脸霸气的说道:“别的名字,将来也许都会有人叫你。唯有这‘恶贼’的名字,是本姑娘的专属称呼,那是谁也不敢叫的。”扬起粉拳,咬牙道:“你要是敢让别人也喊叫这个称呼,我就揍你!” 铁青衣本来是开开玩笑,逗逗少女开心,不曾想这称呼里居然润含着少女的偌大深情,颇受感动,笑道:“小仙女出招粉拳,大恶贼魂飞胆丧。以后别人要是敢叫这名字呀,我就揍他!” 李妍嫣然一笑,大为满意铁青衣的表现,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良久,幽幽叹道:“恶贼,你能陪我回大船上去一趟吗?我本来是和哥哥出来游玩的,我……回去要和哥哥说:以后,想和你在一起闯荡江湖,就怕……就怕哥哥不会同意。” 一时间,少女思绪纷飞,遐想着和这个武功高强的大恶贼以后在江湖上的逍遥惬意,不禁悠然神往。转念再考虑到哥哥的阴冷独断,心下里隐隐又有些担忧害怕。 铁青衣哈哈一笑,收手起身,气势如虹,瞪眼道:“不同意,嘿嘿,那就打到你哥哥同意为止。” 李妍美目迷离,这恶贼的气魄,真是爱杀个人! 当下起身缠好银鞭,二人携手下山,奔洛水大船停泊之处行去。 一路上,少女的心情纠结不已。 万一大哥拒绝了自已的要求,两个人真的打了起来,可怎么办?自己帮助谁呢?按理说,自己应该站在大哥这一边,一想到这里,睨眼偷偷望向青年。 日光下,只见这恶贼的目光明锐如星,玉面棱角分明,刚毅浑如雕刻,眉宇间所渗露出的那份从容与俊雅,无形中凭添了一股七尺男儿的轩昂气概。 一霎时少女意乱情迷,心扉如麻, 但觉脑海里一片混混噩噩,心神恍惚,忐忐忑忑竟是不能自己。 好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了洛水河边之时,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见洛水停船之处空空荡荡,李龙子画龙雕凤的大游船竟已不在。李妍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而在河边却早就站着一人,远远望去,一身黑凛华服,竟是诸葛英,好似在专门等候铁青衣二人。 见到二人身影,诸葛英远远的就迎过来,先躬身施礼请安,手持一张短柬,对铁青衣恭恭敬敬奉上,低首说道:“主公料定铁公子定会前来,便有几句话写于柬上,命小人诸葛英转交公子。”又对李妍恭声说道:“主公还另有吩咐,请二小姐移一步说话。” 铁青衣接过字柬,只见字迹劲挺,笔墨横姿,写着:“江湖虽险,不如人心之恶。舍妹系出名门,通古达今,质而不俚,丽质天生。然胸无机心,涉世不深,是以愚兄一路相随,不敢轻离左右。今日赠君美人,赖君护佑,望君珍重。凭君之身手,必不令愚兄挂肠悬胆忧思矣。” 纸短字寥,其意简单明了,铁青衣手持纸柬,如坠迷雾。李龙子居然一声不响的悄然而去,竟然把少女托付给自己代为照料。难道李龙子未卜先知,料到了自己要打到他服气不成?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李龙子不愧一代枭雄,不是一般的识时务。 这时,李妍眼圈红红的走过来,依偎在铁青衣身上,涩声说道:“我大哥走啦,临走时交代,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办理,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铁青衣心中蓦地一动,想起南宫鹤所言说他和王府刀门以及李龙子之间的恩恩怨怨,讨道:“李龙子能有何等重大的事情,竟然舍妹而去。莫非这厮假手少女的纯真,羁绊铁某。自已却暗中潜去了王府刀门,商讨对付南宫大哥不成?看来,需得先回穷家帮商议应对之策。” 当下,收起短柬,搂着少女香肩,铁青衣爽朗一笑,道:“走罢,大恶贼恭请小仙女回童府吃大餐,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这一说,李妍还真觉得有些饥饿,大眼睛流光溢彩,破泣为笑,两人甜甜蜜蜜的相拥着离去。 身后诸葛英目瞪口呆,没想到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这青年高手竟真的被小姐收拾得服服帖帖。心下不由彻底钦服主公的深谋远虑,简直堪称料事如神。至此以后,对李龙子忠心耿耿,终身不敢生有二心。 第四十九章逞娇斗媚 铁青衣和李妍两人入得城来,但见街上熙来攘往的红男绿女,锦衣华服,冠盖云集。 其时洛阳城为北宋西京,更是富商巨贾,王侯贵族的云集之地。 二人自从来到这里,还真没有好好地欣赏过这座古都的风貌。 少女情事得意,心情畅美,不比上次遇到狄青那次是偷偷出来玩耍,担心大哥责备,无心游玩。 现在身旁有大英雄大豪杰的陪伴,没有了后顾之忧,真个是恣意浪漫,一路上好不惬意。 大街两边,各式各样的小货琳琅满目。少女虽出身膏腴人家,但还真没有见识过这些市井小玩意,遇到喜欢的大惊小叫的拿起就走。 这姑娘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玩耍,一贯都是前呼后拥,从来就没有过银子的概念,以为干什么都不用花钱。要不上次进城,也不能因为一顿饭,摔个店主七荤八素。 不过这次不用家传“拂云手”大显神威,有个美男子哥哥跟在身后掏银子付账,自是狂扫一通,好在铁青衣身上还带了些银两。 就这么走不多远,少女手里拿不下了,随手往后一塞,一句:“恶贼,给姑娘拿稳了这些好东西哦。” 接着粉拳紧攥,又凶巴巴恐吓道:“这些东西可都是本姑娘最喜欢的,少了一丁点,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铁青衣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不一会儿,英雄的手里拿着,肩膀挂着,脖子上围着,堪和街边小摊有得一拼了,可谓琳琅满身,随之而来的却是腰包渐渐告罄。 正狼狈不堪,迎面走来一个江湖汉子,双眼不住打量铁青衣,嘴里嘀咕道:“遮莫是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大英雄?” 再瞧瞧铁青衣一身乱七八遭的杂货,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非也非也,大英雄怎么能浑身上下挂满了女孩子家的小玩意?” 铁青衣眼神一亮,走上去,笑道:“兄台好眼光,提溜栓挂的正是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大英雄,在下铁青衣,兄台贵姓?” 汉子又惊又喜,吃吃道:“小……的名叫岳……彪。”却是早晨带着血剑门顾七娘师徒,去穷家帮的那位好汉。 铁青衣眨眼道:“难道岳兄就不想帮着大英雄拿一拿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吗?” 岳彪一喜,如此结识大英雄的机会,哪能错过?正欲上前拿东西,忽而眼中露出几丝警惕之色,心生疑窦,仔细想了想,约莫这事有点不现实,大英雄大豪杰怎么可能如此平易近人? 昨天在天香楼上,那位豪杰可是威武雄霸,气概不可一世。再看看琳琅满身的铁青衣,登时怀疑遇到骗子了。 看来,两人只是面貌相似,眼前的青年可没有大英雄那股君临天下的无敌气势。 这么一犹豫的间隙,旁边忽然抢过一个青壮汉子,曲领大袖,葛布长袍,施礼道:“在下见过铁少侠!” 说话时,青壮汉子两手麻利的取下铁青衣身上的什物,飞快的搭围在自己身上,又急忙的接过铁青衣手上的零碎小玩意,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铁青衣仔细瞧了那汉子一眼,问道:“润州神拳门的宁二河吧?” 青壮汉子颤声道:“少侠还记得小人?” 铁青衣笑道:“铁某和你师傅没有交情,却是识得宁兄啦。” 宁二河面上一片惊喜,岳彪的脸色却难堪之极,心中大悔有眼无珠,致使与英雄错失交臂。 忽瞥见铁青衣目光看着他前方的那个彩衣少女,正在小摊上买着什么东西而大摇其头。 岳彪登即灵光一闪,一个箭步穿了过去,从怀里掏出珠宝世家阔少江上金赏赐的那锭百两大银的银票,“砰”地拍在摊上,对那小贩叫道:“这位姑娘看上甚么好东西,统统打包,全要啦!”回头斜睨宁二河一眼,心想:“你有眼力,大爷有钱!” 脑袋瓜聪明的人,就是有这本事,不怕机会错过了,还有办法再找回来。 李妍正专心致意的挑选一枚小巧的铜针,被岳彪的豪气骇了一跳,回头纳闷的瞅着铁青衣,一脸莫名。 铁青衣指着宁、岳两人,得意的说道:“尽管拿,喜欢什么就多多的拿,这两个都是我得朋友!” 小贩可是大吃一惊,拿过银银票反复翻看,确定真金白银无疑,马上道:“行啦,啥也别说了,这个摊子都给大爷你哩。” 说完就走,蹬蹬蹬几步飞快的转过街角。生怕岳彪反悔,小贩心中打定了主意,为了安全起见,一个月之内都不出来摆摊。 岳彪一脸苦相,那小摊摆在一辆独轮车上,两边以木架固定。小贩跑了,他只好推起独轮车跟在少女后边。 这下便宜了宁二河,一股脑把东西都放在独轮车上。 就这样,少女在前,铁青衣和宁二河在中间,岳彪推着独轮车殿后,一行人迤逦兵发穷家帮。 路上,岳彪看着大英雄和宁二河有说有笑,牙根恨得直痒痒,不过也有好处,不用掏银子了。少女再拿什么东西,都是宁二河抢着付账,也算是有失有得。 刚走不到一半路程,正是一条十字街口。 忽听有人喊道:“咦,铁大哥。” 对面街上两人快步行来,一人青袍瘦小,颔下黑须稀落,正是蔡一耳。 他身边一身锦衣,神采飞扬的冷青喜道:“铁大哥真的是你!”见到李妍,又笑问道:“彩衣姐姐,你还认识我吗?” 李妍打量半天,没想起来,摇头道:“不认识。”但看他和铁青衣挺熟,就问青年:“这位小弟弟是谁?” 铁青衣不虞冷青识得少女,随口道:“我小兄弟,冷青。”对冷青道:“冷兄弟,你怎么认识大姐姐?” 冷青笑嘻嘻说了那天酒店拿了两个馒头的事情,李妍本来接触的人就不多,一下子想起来是那个找爹爹的脏兮兮小孩子。 故人相见,分外热情,少女拉起冷青的手笑道:“呦,小兄弟,你打扮起来还蛮俊俏哩。” 蔡一耳见过铁青衣,转头看着李妍,不知如何称呼,有点尴尬。 铁青衣见状,笑道:“蔡兄,这位姑娘江湖人称小仙女。” 李妍白了他一眼,效仿江湖礼节,一抱拳,毫不扭捏,说道:“小女子李妍,见过各位!” 宁二河、蔡一耳两人连忙回礼。 就连岳彪都把独轮车在街边放好,过来回礼,和蔡、宁二人互通了姓名,又回到街边,推起独轮车。 既然是大英雄的女人所喜欢的物事,必须尽心尽力看顾周全,不能掉以轻心。 铁青衣抚摸冷青小脑袋,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出来啦?” 蔡一耳道:“南宫帮主有故人来访……”看了李妍一眼,心想:“这姑娘脾气不好,此时看来,应该和铁公子前嫌尽释,言语间还是别牵扯男女之事才好,要是惹得她害羞翻脸,可大大不妙。” 当下略过南宫鹤和顾七娘的暧昧情形,苦笑着说道:“为了不影响南宫帮主会客,大伙都找借口躲避出去,只有我和冷兄弟在分舵等候公子。时间一长,这小子等的不耐烦了,非缠着我要到天香楼吃什么‘花炊鹌子’,还说是公子最喜欢的菜。” 铁青衣眼前浮现出那一袭大红披风的高挑女子,疑惑道:“故人相访?” 蔡一耳未等答话,只听李妍娇声道:“别尽说这些无关的话啦,冷小兄弟不是要去天香楼么?嘿,花炊鹌子,我正好也喜欢吃。” 铁青衣大手一挥,笑道:“照啊,那还等甚么?兵发天香楼!” 一行人转而折向天香楼,李妍紧紧挨着铁青衣,回头瞥了一眼岳彪手推的独轮车,小声道:“没想到你这恶贼,居然还有这等出手大气的朋友呀?” 铁青衣也小声道:“这有什么稀奇,一个人本事大了,朋友自然就多啦!” 这话不假,千古颠扑不灭的真理。 第五十章一谦自益 天香楼距离十字街口不远,几人说说笑笑间,走过了两条小巷就到。 一进门,只见显眼处悬挂两块大匾,右边匾书:凌空取物尽显豪杰本色,箸断钢刀气吞万里江湖;横批四个大字:盖世英雄。 左边匾曰:曳尾龟行当属豪门阔少,素手寒敌且看血剑风流;横批同样四个大字:连滚带爬。 再看两匾之下,放着一张长形的楠木桌,桌前一个身着儒服的老学究背对店门而立,左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润喉,抬眼瞧了瞧四下众人。 老儒颇为满意大家聚神顷听的样子,右手醒木“叭”地一拍,清声道:“英雄若神授,大材济时危。方才说罢少年侠客凌空取物、箸断钢刀,凌厉指风惩凶除恶。现下老朽给各位说说豪门阔少落荒而逃,女侠血剑耀武扬威的巾帼英姿……” 说至此处,老儒拿起折扇,貌似沉思状态踱起步。 按正常的流程,这时候应该掌声四起,而老儒便借此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可是老儒连续踱了十几步,四下不仅掌声全无,店里的吃客还都一脸异容的望着店门口。 那柜台后的掌柜早三步并作两步的抢将出来,慌慌张张打了一躬,说道:“天香楼恭迎铁青衣公子侠驾光临。”继而转身高举双手,激动的叫道:“大夥快快鼓掌欢迎!” 时间静止数秒,哗然人声鼎沸,吃客掌声雷动。 “这位公子就是凌空取物箸断钢刀,凛冽的指风干断欧阳世家欧阳虎要害的大英雄铁青衣么?” 一个今天新来的江湖汉子正在问同一座位上的锦衣青年。 那年青人瞪大了眼睛,回答道:“别说话啦,跟着鼓掌得哩,兄弟亲眼得见欧阳虎那天咬牙咧嘴地捂着裤裆,鲜血止不住的流,还能有假?” 右侧正拼命鼓掌的虬须大汉马上纠正道:“兄弟所言不实,在下可是看到欧阳虎老爷子疼得泪流满面,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一个个七言八语,纷纷扬扬。 风头被抢,老儒懊恼转过身打看。 只见铁青衣白衣飘飘,姿态俊美,双手抱拳,朗声道:“叨扰各位英雄,在下铁青衣这厢有礼!” 这两句话,说得没有一丁点自恃和吹捧之意,立时就搏得了店中所有人的好感,掌声历久不衰。 人人均觉,便如同对己而言,顷刻间这身份便感觉非比寻常。 铁青衣就此四方一揖,率几人向楼上行去。 掌声中,岳彪顿觉大添光彩,方才手推独轮车的委屈一扫而光,拍拍掌柜的肩膀,指着斜靠店门的独轮车,大声道:“这是我家少夫人的心爱物事,小心看顾,千万不得大意。”言毕,满脸倨傲地横斜一眼喧嚣的众人,才昂首阔胸登楼。 掌柜的私下重金聘请城里学院名师,编造英雄侠女事迹说书揽客,不料大英雄大豪杰突然光顾,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大英雄大豪杰怪罪。 此刻见铁青衣如此平谦,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一听说少夫人的东西,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吩咐小二一件件取到店里,并按种类仔细分出数堆,用上好的布料精心包裹起来。 上得二楼,又引起一阵呼叫。 呼叫中,还有人振臂高喊:“铁青衣!” “铁青衣”…… 气氛异常热烈,铁青衣依然谦谦有礼,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冷青好生奇怪,拽着铁青衣白袍下摆,问道:“铁大哥,上次咱们那是何等的威风不可一世呀,这次干嘛如此客气?” 铁青衣一笑,低头在冷青耳边小声道:“上次咱们还籍籍无名,想安身立命,自然要昂起头做人,为自己争得尊严。现在咱们出名了,没看到事迹都给人镌刻成对联啦?这时就要懂得低下头做人,深藏若虚,一谦自益,这样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冷青懵懂,一昂一低的处世学问有点难,理解的似是而非。 李妍却扭头看着岳彪灿然一笑,眉角眼梢春意盎然,悄声道:“你叫岳彪是吧?嗯,你这人挺好,那句‘少夫人’的称呼妙得很,不过以后要偷偷的叫。” 岳彪大喜,不虞一句话正好拍在马屁上,以后恩宠重用自不必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说话间,几人登上三楼,嘈杂声渐小,三楼比较楼下显得清静不少。 在江湖上混,没有个强大的出身背景和真实本领,不是谁都能每天大把的银子流水似的花销享受。 天香楼贵为洛阳城两大名楼之一,三楼的消费之奢华,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 何况今日楼下还有精彩的名师说书,有些本想上楼装阔的江湖人,正好借口在下面观听英雄侠女的美丽传说。是以楼上客人不多,只有三桌。 居窗一桌的客人是个高髻华服、仪态端庄的中年美妇,身旁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俏丽的小女孩,一双眼睛黑漆漆地闪着灵慧之气,正滴溜溜乱转,盯着铁青衣一行人。 二人身后侍立着两条一身劲装的彪形大汉,俱皆腰佩长刀,面色肃然。 冷青只见桌子下一双小腿在椅子上荡来荡去,墨绿皂靴上的金线闪闪亮眼。抬头凝神细看,原来认识,竟是前几天在大街上用栗子丢打恶霸白眼狼之头的王府刀门大小姐,名唤“鹿儿”的那个小女孩。 忽然 “腾腾”楼梯声响,掌柜的手拎着打好的几个小包裹上来。刚踏上三楼第一步,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华服美妇占用的座位,正是大侠专用尊位。如今大侠本尊到来,势必得给让出尊位来,要不怎么叫“大侠专用尊位”呢? 此刻那块小匾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要是别的人,掌柜的也许早就过去请开了。 但王府刀门的人,特别还是大小姐,他不敢得罪,虽然开始他也没敢收取纹银百两的桌费。 王府刀门的威势也不是他所能得罪的起,心底不禁暗暗责怪起自己,干嘛要设置甚么“大侠专用尊位”,虽说这一天凭此尊位赚了数百两银子,可这也不是花钱就能摆平的事呀。 饶是掌柜的七窍玲珑,就算马上变成八窍九窍也一时无法可想,进退维谷,额头一下子憋出了冷汗。 第五十一章慧心妙舌 这时,华服美妇却一手按桌,含笑而起,水汪汪的眼波在铁青衣身上轻轻一转,柔声笑道:“这位公子神姿飘逸,翩翩风度中却又渗露出一股英挺剽悍之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相结合的如此妙异,想必就是箸断钢刀威名赫赫的铁青衣铁少侠啦。” 这美妇秋波微转,笑容魅人,铁青衣心中微微一荡。未等答言,香风过鼻,却见李妍抢上一步挡在身前。 少女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之色凝瞪着美妇,哼,这妇人媚眼如丝,非是善类,不能等闲视之,登即沉下脸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醋性十足,敌意毕现,空气中酸味弥漫,人人不由得捂鼻失笑,既是惊叹少女敏感度之强大,又是好笑少女防范度之严密,当真令人望尘莫及。 那华服美妇蹙眉凝眸,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少女,娇笑道:“哎呦,好漂亮的小妹子。咋用这眼神瞧着姐姐,莫非铁少侠是小妹子你的情郎不成?” 李妍后退一步,亲昵的挎起铁青衣的胳膊,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恭喜姐姐,还真被你猜对啦,这小子正是本姑娘的私有物品。所以姐姐你若是有甚么不良的念想,妹妹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喽!” 铁青衣登时弄个大红脸,比那供奉在楼角的财神爷关公的枣红面竟都还红上几分,红的都有些发紫。 不过心里还是有几丝庆幸,毕竟这姑娘没叫出“大恶贼”三个字来,总算留了三分薄面。 熟知接下来少女的一句话,无情地也把这几丝庆幸轰炸的支离破碎:“大恶贼,你说是不是呀?” 温情脉脉,众目睽睽,铁青衣的感觉比之方才掌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好干咳,咳……,咳……,咳…… 李妍扭头回视,目光逐一自蔡一耳、宁二河、岳彪、冷青四人的面上扫过。 几个人不敢干咳掩饰,纷纷大点其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点头的同时一齐发出鼻音:“嗯!” 冷青有点懵,但不甘落后,连“嗯”两声,示意自己明白。 华服美妇呆了一呆,旋即一翘大拇指,赞道:“小妹妹,真有你的!要是再年轻二十年呀,像铁公子这般的少年英雄,姐姐备不住有心和你争一争。可惜岁月不饶人啦,姐姐现在可是有自知之明,哪里敢有别的念想,所以小妹妹你还真不用担心哩。” 李妍抿嘴道:“这个还真没担心,就算姐姐你现在年轻二十年,也只是徒增单相思,干瞪眼的份!” 针尖对麦芒,少女攻守兼备,寸招不让。 美妇忍俊不禁,笑道:“小妹妹慧心妙舌,姐姐真是服了。” 斗嘴到了这个地步,就得有人站出来圆场了。 掌柜的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拿捏机会,抱拳作揖道:“请铁公子这边落座。”心中暗暗感谢美妇和少女两个女中英雄,若是没有两个人犀利的唇来齿往,还真就难以解决尊位的尴尬。 铁青衣感激的瞧了掌柜一眼,赶紧拉着李妍入座,满面酡红,如饮醇酒,暗叹运蹇时低,不应来此 。 小女孩鹿儿停下乱飘的眼珠,手里拿着一块麦米糕,忽而脱手掷出。 出身武林世家,自幼习武,小女孩的手劲不小,不似用栗子扔打白眼狼那般玩耍嬉闹,麦米糕“嗖”的一声,直奔李妍射来。 李妍瞥眼瞧见,不由心生恼怒。但她听得来物破空风响劲力平平,心存卖弄,侧身端坐椅上纹丝不动,右手凭空化个半圆,拇指紧扣中指对准麦米糕弹去。 这一弹看似简单,却是凝聚了少女家传武学“拂云手”的绝招“弹指惊雷”的精粹。 麦米糕倏然调转势头,反向小女孩飞去,破空迅急,其势如电。 小女孩“哎唷”一声惊叫,却见华服美妇面色不变,纤腰微扭,轻轻挥手迎着麦米糕,斜下里一引一退,消去麦米糕凛急的势道,轻飘飘接在手里。 这二人一弹一接,麦米糕丝毫无损,渣粒未落。 楼上靠墙一桌的两个锦衣汉子和蔡一耳等人不由呆愕了一下,齐声喝彩。 少女屈指一弹固然神通,华服美妇接物手法姿势亦是巧妙,这一次较量平分秋色,棋逢对手。 另外一桌的客人,却是一位头戴帷帽,丝网遮面的黑衣女郎,桌面上横放着一条狭长形天蓝色包裹。 瞧见美妇巧妙的接物手法,黑衣女郎口中惊“咦”了一声,霍然站起身,对着美妇仔细打量几眼,似有所思坐下。 不过女郎的一惊一站一坐一打量,引起华服美妇的一丝注意。 她初入楼上,也没在意黑衣女郎,此时瞧了女郎异状,略感诧异,目光扫过女郎身前狭长形天蓝色包裹,面色微微一变,款款走到女郎面前,眼波凝睇,望了包裹半晌,涩声道:“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 女郎慢慢起身,轻声道:“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铁青衣和李姸互视一眼,听两人对话,乃是前朝白乐天的一首诗。特别是李妍在山中还曾和那不凡的锦袍老者辩论了一番“乐天居士”的分解,却不知此刻这二人故弄什么玄虚。 正微感奇怪,只见美妇倒退两步,喃喃道:“青青别离钩,你是,你是小师妹馨儿?嘿嘿……” 干笑两声,美妇又叹道:“时间过的可也真快呀,小师妹你都这般大啦?” 女郎默不作声,既不应承也不否认,美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师姐都认不出你来啦,唉……,人世间,有些事情终究是逃避不过的,该来的总是还要面对的……” 说完这句话,美妇的面色变幻不定,缓缓走回到桌旁,拉起小女孩,轻声道:“鹿儿,咱们回府。” 鹿儿眼睛闪转,噘嘴道:“青姨,可是我还没有吃好呢。” 美妇不言,转睛瞪了一眼,鹿儿撇撇嘴,乖乖的站起身跟着走。 打人不成,险些自取其辱,小女孩心里本就不痛快,加之吃的不尽兴而归,更是气上加气。 路过冷青身边,看他正眯眼瞧着自己,登时恼道:“臭小子,贼眉鼠眼的看什么?” 冷青正往座位上行去,偶一眼瞥过,不想小女孩反应如此恶劣,吓了一跳,惊道:“我……,我没有看你,我,我看别的东西呐。” 鹿儿粉脸泛怒,大声道:“你说谁是东西?” 冷青见她声厉色茬,更加紧张,吃吃道:“我,我没有说你是东西呀。” 鹿儿大怒:“臭小子,可恶,骂人不带脏字,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是东西了,是吧?”语音未落,皂靴轻点,蓦地飞起一脚,正踢中冷青的屁股。 第五十二章约法三章 小姑娘这一脚挟怒踢出,又快又准,就算冷青早有防备,凭着小姑娘几年的苦练功力也势必难以躲闪。 “噗通”一声,冷青被踢得一个趔趄俯面摔倒,脑袋“咕咚”一下磕在地上。 好在楼上的地面是用厚木板铺垫,冷青并没有受到大伤。 但饶是如此,鼻子撞在木板上,令人酸痛难禁,登即眼泪共鼻血齐流,惊吓与愤怒同升。 冷青一骨碌爬起身,大叫道:“你这个泼姑娘,怎么踢人呢?” 一低头,瞧见滴滴血珠落在胸坎上,心中不由剧痛,这身锦衣可是邱记绸缎庄最上等的绸布所制,也是他有生以来穿的最风光的一套衣服,登时怒不可遏,挥动小拳头呼地冲上去,至于揍不揍这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小姑娘的脚尤未落地,见冷青气势汹汹的奔过来,嬉笑一声,直接高抬腿,变成一字马形,一只手横胸立掌,一只手并腿高举,姿态纤美。 待冷青冲到近前,小姑娘突然娇喝一声道:“臭小子,本小姐这一脚要踢你的那张丑脸。” 喝声中,小女孩秀足突然迎空落下,叭一声,皂靴鞋底正拍在冷青的左脸蛋上。 这一脚,可比刚才的那一踢又狠劲了许多。 冷青但觉脑中“嗡”的一响,眼前闪现出漫天小星星五彩缤纷,一霎时目眩神迷,踉踉跄跄退到铁青衣的桌旁,站立不稳,一跤跌倒。 李妍身形闪晃,起身一步伸手扶住冷青的肩膀,怒叱道:“好一个泼辣的小姑娘!” 那美妇“咯”地一笑,脆声道:“小孩子打架的玩意,怎么小妹子也要插一脚吗?”上前拉起鹿儿的小手,称赞道:“乖鹿儿,你的武功可是长进了不少呀!不过,你万万打不过这个大姐姐,咱们走吧。” 李妍沉下脸,一字字道:“不许走!” 这少女的小心眼,不止体现在吃醋上,还护短,瞪着冷青,命令道:“冷青,冲过去揍她一顿!” 美妇笑嘻嘻松开鹿儿的小手,撇嘴道:“唷,小妹子,你要是这么说话呀,姐姐还真就不能管了。乖鹿儿,那臭小子要是敢过来,你就往死的踢他。” 一中一少两个女人又开启了掐架模式,反正这臭小子也不是对手,美妇胸有成竹,乐得袖手旁观。 冷青头昏脑涨,“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声道:“姐姐,我,我打不过她。” 美妇“噗嗤”一笑,又扯起鹿儿小手,故意大声说道:“乖鹿儿,听没听见呀?可有人害怕了呢!” 鹿儿似乎平时难得如此惬意淋漓的踢人,就此一走,心有不甘,竖起小拇指,对冷青连鄙夷带诱惑,俏生生说道:“臭小子,你过来!这一次,我保证不踢你的脸!” 冷青低头不语,假装没听见。反正打死都不过去,过去也是找踢。 李妍鹅蛋脸都绿了,没办法,这窝囊气得眼巴巴忍受,谁知道这小子竟如此不争脸。 蔡一耳三人皆负手而立,个个抬头观望棚顶。 太丢人啦,只好装作不认识冷青,三人只能专心研究棚顶的木料究竟是乌木还是黄檀。 小女孩翘起嘴唇,一脸的不屑。 铁青衣都脸红的看不下去了,哈哈一笑,招手道:“冷兄弟,来来来,铁大哥教你一项本事,也未必就干她不过。” 冷青大喜,屁颠屁颠跑到铁青衣面前。对于铁青衣的信任,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掌柜的站在楼角,一脸的苦相,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铁冷联盟的威力,自已当初可是亲眼目睹,强势如欧阳虎都屁股尿流。 但他不敢出头调停,两个姑奶奶都秀眉紧蹙,肚子里说不上憋着多大的火气呐,自己可不能不识时务地充当宣泄口。 其它桌上的两个好汉一脸兴奋地隔岸观火,巴不得楼上马上就发生一场混战,好大饱眼福。 头戴帷帽的黑衣女郎,面朝铁青衣方向而坐,一动不动,似乎在窥探铁青衣的言行举止。丝网遮面,看不清面容,不知喜怒哀乐。 这边,铁青衣附耳低声,说道:“冷兄弟,还记得你蔡大哥说过‘小情人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一个亲嘴解决不了的’那句话吗?” 见冷青一脸迷惘,只好进一步指引道:“今天铁大哥告诉你哈,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小情人间,还适用于普天下的男男女女,甭论年纪大小。” 冷青似乎有所领悟,貌似铁大哥要自己去亲那个小女孩的嘴。回头瞅了一眼小女孩的金丝皂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酸痛犹在,心有余悸。 铁青衣低声鼓励道:“铁冷联盟,战无不胜,欧阳虎老谋深算,还不是落荒而逃?再说铁大哥前车之鉴,就在这活生生摆着的,你大姐姐那么凶,还不是大哥一个亲嘴就搞定啦?你小子还有什么顾忌?老规矩,我说你学,区区一个小女孩,何足道哉!” 如此一说,冷青胆气大增。也确实,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再遥想自己两手叉腰一脚踏桌,于掌声中睥睨八方的雄风英姿,陡然信心百倍。 铁青衣低声又道:“以我笑声为准,闻声而动,取胜速回,切记切记!”一拍冷青肩膀,大声道:“去吧,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莫要给铁冷联盟丢脸。这本事也没什么难处,要领就是反应要快,身手要快,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也。” 冷青走到蔡一耳身边,扯起他袍襟,先把鼻血擦得干干净净,转身大步走到距离小女孩一脚踢不到的地方站定。 恰好耳边响起铁青衣细如蚊蚁的传音,当下两手叉腰,按着铁青衣传来的话语,气昂昂说道:“好,今天小爷就和你这个泼姑娘,好好打上一架。” 华服美妇冷冷一笑,退后两步,让出场地。 身后两条大汉马上拿过一张靠背椅,美妇稳稳坐下,心中倒是有几分好奇,真是想见识一下铁青衣低声寥寥几言,能教出这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小孩子什么样的绝妙本事,克敌制胜! 李妍也回身落座,大夥心里都抱着和美妇一样的好奇念头,就连那位一直漠不关心的黑衣女郎,也不禁侧过头看着冷青。 鹿儿两眼闪光,摩拳擦掌,就等着这傻小子冲上来,脚底板都有点发痒了。 踢人的感觉太舒服啦,爽的让这小姑娘有点迫不及待。 冷青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一步,摆手叫道:“且慢,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 鹿儿深感不耐,翘嘴道:“废话真多,快说!快说!说完你就冲上来哦,我真地不踢你的脸。” 冷青道:“一,不许用脚偷袭,要等我喊一二三,方才可以用脚踢我。” 第一条说完,心里有底了,向前迈了两步,接着道:“二,你打倒了小爷,就算你赢。规矩么,不限拳打脚踢。可是,小爷如若没有倒下,并且还亲到你的小嘴,就算你输;三,请各位做个见证,输的一方不许打赖。” 鹿儿纳闷,第一条和第三条都明白,第二条有些懵懂,回头问道:“青姨,什么是亲到你的小嘴?” 美妇身后的两条劲装大汉勃然变色,踏出几步,一个怒道:“狂妄小儿,大胆!” 李妍早就想动手了,苦于没有恰当时机翻脸,一直隐忍,闻声霍然起身,柳眉倒竖,娇叱道:“狗奴才,说谁呢?” 她这一怒,蔡一耳、宁二河、岳彪三人不甘示弱,齐齐踏前一步,并立少女身侧。 美妇皱眉道:“放肆!”挥手示意两条大汉退下,淡淡道:“鹿儿,这小子占你便宜。一会儿呀,你不仅要狠狠的踢他脸蛋,还要狠狠的抽他两巴掌,以惩口舌之利。” 鹿儿粉拳紧握,小脸蛋涨的通红,咬牙道:“臭小子,敢占我便宜,放马过来,教你尝尝本小姐穿心腿的厉害!” 冷青丝毫不惧,大声道:“好的,现在开始,我要喊数了,一……” 突然,只听铁青衣哈哈大笑,冷青口中的“二”字不及喊出,闻听暗号响起,心中牢记“笑声为准、闻声而动”八字,当下再无迟疑,蓦地飞身扑上。 第五十三章棋逢对手 小女孩憋足了劲,就等他一二三喊出口,下定狠心要暴揍这小子一顿。没想到这小子只喊了一个“一”字,就扑了上来,跟本来不及反应,身子忽地一紧,已给冷青拦腰抱住。 小姑娘未谙情事,不懂羞涩,只感恼怒,本能的抬起脚,去勾冷青小腿。 但冷青一招得手,哪里敢容她动弹?小嘴飞快的如鸡啄米般,在小女孩的樱口上轻轻一点,心中不忘“取胜速回”的四字要诀,松开手转身就跑,小姑娘猛地愣住。 李妍喜上眉梢,拍手喝彩:“好一招‘暗度陈仓’,小兄弟智勇双全赢得漂亮!” 这一声喝彩,冷青的偷袭似乎转变了性质,成了斗智斗勇的胜者王侯。 华服美妇倏然色变,娇喝道:“小无赖,使诈欺人!”足底使劲,坐在椅上轻轻一掠,欺身一掌直拍冷青后背。 李妍身形展动,彩衣飘飘,举步生风,娇叱声中,“拂云手”讯如电光,疾拿美妇手腕。 美妇娇笑道:“小妹妹动真格的么?”笑声里,缩手错步,袍袖呼地拂出,如云覆盖,迎面而来,拂动之际凛凛厉风涌面。 李妍不敢硬接,双足后撤,纤手箕曲,一招“九幽鬼手”顺势施出,纵身抓向美妇天灵盖。 这一中一少两个女子,终于由口舌之争演变成短兵相接,武力而搏。一时间,楼上彩衣华服,衣襟飘飞。 众人眼花缭乱,二人敌退我进,此起彼伏的斗在一处,又一次棋逢对手,平分秋色。 冷青早已经撤离回安全区域,笑嘻嘻站在铁青衣身侧,一脸得意。 小女孩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确定被这小子占了便宜,粉脸寒霜,跺足绕过两人酣斗,直奔冷青而来,小拳头用力握的青筋凸起,恨恨骂道:“小无赖,我揍死你!” 冷青魂飞胆丧,大叫:“哎唷,不好,小姑娘要拼命,各位见证,输了可不许打赖。”一句话没等说完,小姑娘已经冲到近前,冷青“妈呀”一声,躲到铁青衣身后。 小姑娘岂可干休,迈步就追。蔡一耳几人摇头苦笑,谁也没办法挽救冷青于水火危难,总不能不顾身份出手帮着冷青对付小姑娘,目光都望向铁青衣。 千算万算没算到小姑娘发泼,铁青衣也束手无策,只好同情的望着冷青,暗暗祝福他跑快点,别让小姑娘逮住。 愿望总是美好的如花似锦,现实破碎的残酷支离。 小女孩只抢上两步,已堪堪抓到冷青肩头,娇喝道:“小无赖,给本小姐趴下吧!”一脚就向冷青屁股踹去。 冷青倒也听话,闻声而趴,被小女孩一脚踹个狗抢屎。幸亏是在奔跑中,受力不大毫发无损。小女孩腾身又一脚落下,冷青脑闪灵光,一打滚钻进桌子底下。 小女孩抬手掀桌,铁青衣一手轻轻按上桌面。小女孩没掀动,瞪了铁青衣一眼,抬脚向桌下踢去。 冷青觑得仔细,伸手一把搂住女孩的小腿,翻身滚出。 一翻一滚,小姑娘站立不稳,被冷青拉扯摔倒。 冷青情知危险迫在眉睫,双臂上移,紧紧搂住小女孩双臂和腰身不敢松手。小女孩单足反缠冷青双腿,想勾他下去。冷青弓身运力,死命撑住。 两人翻翻滚滚,纠缠一起。两条大汉惊然色变,纵身向两人奔来。 蔡一耳笑道:“怎么,想以多欺少吗?”晃身一掌,向当先的彪形大汉兜头拍出。 岳彪和宁二河相互一望,宁二河笑道:“这一阵让小弟出出风头。”抢步迎出,吐气大喝:“神拳门宁二河领教!”一拳横击,直奔第二个大汉胸口,拳风凛然,不容小觑。 美妇瞥眼瞧见小女孩的境况不妙,顺手挡住李妍攻来一招“拂云手”,仿佛力有不逮,连退数步,到了小女孩两人翻滚之处。裙底飞足,蓦地踢向冷青肋下。 小女孩和冷靑两人纠纠缠缠,忽上忽下身形难辨。美妇一足踢出去,中途连续变幻,竟是犹如跗骨之蛆,脚尖不离冷青章门穴。 铁青衣似有意无意,右手垂于桌下,五指弯曲,手心收拢。美妇忽感一股强大的吸力,引得自己秀足向旁歪斜,十拿九稳的一踢落空。身后风声急响,李妍“九幽鬼手”自斜下里抓来。 这一抓之急之凛快捷绝伦,看来少女动了真怒,全力以赴。美妇面色一变,深吸一口气,双足一点地面返身斜掠,顺手搭上宁二河肩头,一勾一送,宁二河拿桩不定,踉跄跌向身后少女。 李妍喝道:“好手段!” 闪身到彪形大汉的身侧,五指劈胸抓出,正中那大汉胸口的膻中要穴。 彪形大汉登时魂飞胆裂,未等惊呼出声,李妍运力甩跌的大汉轰然倒地,掠身一爪又向美妇欺去。 那大汉摔的蒙头转向,慌乱中翻身爬起。宁二河醒过腔来,面红耳赤,大喝一声,揉身扑上。彪形大汉顾不得腰酸背痛,二人拳打掌劈,又斗在一起。 这边蔡一耳到显得游刃有余,一掌掌逼得对方步步后退。 桌椅噼里啪啦,不是被几人踢碎打烂,就是撞到一边,掌柜的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楼上乱成一片,正遂了另外桌上两位仁兄大饱眼福的期盼。 呼叫喝咤声里,夹着小女孩的怒吼;拳风掌影中,传来冷青的痛嚎。想是近身挣扎吃了暗亏,但冷青抵死不敢放松。 看情形只要小女孩脱身,说要揍死自己,估计绝对不会食言,翻腾拉扯着,就滚到了黑衣女郎的桌旁。 那女郎隔着丝网,娇笑道:“唷,这般拉扯,哪里还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忽然伸手拉起冷青,冷青只感一股劲力透体而入,双臂顿感酸麻,小女孩乘机一骨碌挣脱起身。 女郎一笑松开冷青,轻声道:“傻小子,还不快跑?” 冷青闻言即动,哪里还来得及?小女孩一脱掌控如鱼得水,一手扣住冷青肩头,粉拳挥起,“砰”,打在冷青右眼上。 冷青一声怪叫还未落下,“砰”一下,左眼又挨一记重拳。小女孩下了狠手,冷青两个眼圈登时泛起一团乌青,黑亮如墨。 华服美妇大喜,百忙中不忘喝彩:“乖鹿儿,揍得妙,把这个小赖皮满嘴的狗牙都打掉,一个不留!” 黑衣女郎“咯咯”娇笑,拍手道:“小男子,熊蛋包,被人打得嗷嗷叫……” 李妍恼怒异常,横斜了她一眼,一连攻出三爪,借机退后两步,不忿这黑衣女郎对小女孩暗施援手,正寻思擎出腰中的银鞭,暴赏她一记乌龙鞭,以示惩戒。 却见铁青衣“哈”地一声站起身,大步走到女郎桌前,抱拳道:“既有质疑,何不上岸一试?” 这黑衣女郎正是那晚夜闯穷家帮分舵,易钗而弁的夜行人。不虞两笑两语间,行藏给铁青衣识破。 女郎“咯咯”娇笑,却并不显慌乱,同样站起身,调侃道:“公子雅人,小奴可不上当。” 洛水月夜,河边戏言,一问一答,应对的严丝合缝。 铁青衣瞪目大喝道:“好家伙,果然是你!”探手就向女郎头上的帷帽抓去。 黑衣女郎早有提防,一手抓起包裹,一手掀翻桌子。整张桌子连带杯盘饭菜,一股脑砸向铁青衣。汤水四溅,铁青衣拧身后闪。 黑衣女郎借机穿身到了窗下,蓝布散开,露出一柄狭长弯钩,钩头搭在窗棂上,身姿曼妙翻窗而出。 铁青衣厉声道:“哪里走?”欺近窗边,“六节藏象掌”轻飘飘拍出。 女郎搭在窗棂上的弯钩就势下掠,幻化一片青光,封死窗口,人已借力跳上屋顶,咯咯娇笑声传了下来:“小奴家扫榻恭候,公子你敢追来么?还真想试试你这大英雄大豪杰的床头……” 铁青衣大呼道:“不许说!”及时在女郎说出“功夫”两字之前,出声叫停。回头偷晲了少女一眼,恰巧少女的目光正瞪过来,急忙又扭过头。 黑衣女郎咯咯娇笑不停,站在屋顶走来走去,竟是不逃:“原来大英雄大豪杰是怕小妹妹吃醋哦,那咋还要和奴家一试哩?” 铁青衣运蹇时低的感觉又一次泛起心头,回答不是,追出去也不是,低头默不作声。 李妍脸色铁青,一招虚晃,退后几步,摆手叫道:“不打啦!不打啦!” 美妇求之不得,本来就无意争斗,闻声抽身后退,笑道:“小妹子武功不错,姐姐可是要招架不住啦。” 李妍摆手道:“这架不算打完,改日再行领教。现在本姑娘先安内、后攘外,恶贼,你过来!什么床头一试,乱七八糟的玩意?” 铁青衣两眼直视脚尖,如老僧入定。 美妇走过去,拽住正在拳打脚踢的小女孩,笑道:“够了,乖鹿儿,再打下去呀,这小子就没命啦!” 再看冷青可就凄惨了,浑身上下也不知被小女孩踢了几记穿心脚,揍了多少小粉拳。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跌跌撞撞扶着桌子喘粗气。正主罢斗,蔡一耳两伙人马也都知好歹的停手归队。 精彩绝伦,奇峰迭起,大饱眼福的两条好汉几乎忍不住都要跳起来鼓掌喝彩。 第五十四章青钩作浪 小女孩鹿儿大获全胜,华服美妇喜气洋洋,一脸得意的牵着鹿儿走过铁青衣身边。 歪头瞧了瞧一脸窘迫的铁青衣,美妇忽而停下脚步,娇声道:“贱妾今日闲坐闺房,忽听闻洛阳城里出了一位少年英杰,天香楼凌空取物,弹指间箸断钢刀,一声江湖咆哮,令猛虎折腰。欧阳三躬其身,竟尔落荒而逃。公子威武,群雄股颤,当真是英雄气概,天下无双……” 说到这,华服美妇的眼中闪露出些许向往:“这等英雄气概,这样的翩翩儿郎,怎能不令贱妾倾心神往而为之折腰呢?所以呀,就实在忍不住的想出来碰碰运气,梦寐一睹公子的英雄风姿。不曾想运气居然绝佳,还真叫贱妾见识到了公子的绝世风采,呵呵……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呀……” 连说了两句“名不虚传”,美妇瞟了一眼气鼓鼓的少女,故意又挖苦道:“只是呀,某人的酸气太那个,那个……浓烈啦。” 可能觉得需配合以动作,方能显现出浓烈之巨大,美妇抬手在鼻子前作势扇了扇,才接着说道:“哎哟,满屋子的醋味,还真呛鼻呢!咯咯咯……唉……可惜了英雄怕是无用武之地哦……哈哈哈……呵呵呵……”一路走一边笑呵呵的率人下楼而去。 铁青衣每听她一声嗤笑传入耳中,高昂的头颅就不禁低下一点,总算美妇的笑声渐渐远去不可听闻,铁青衣的头也几乎要垂到胸坎上了。刚刚松了口气,眼底又闪现出一双平头的小花锦鞋来。 小心眼的少女,听了黑衣女郎方才口中娇滴滴的“床头”两字。此刻,已然没有心思去计较美妇别有用心的搬弄,一脸的怀疑之色,咬牙问道:“恶贼,床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咯咯咯……,”未等愁眉苦脸的铁青衣应答,黑衣女郎竟又掠身出现,弯钩搭着窗外,屁股坐在窗口,两只脚和刚才小女孩似的荡来荡去。 众人只见她圆头锦靴上各绣着一只展翅鸳鸯,随着小腿摇摇晃晃,两只鸳鸯翩翩欲飞栩栩如生。 李妍怒目相向,女郎浑如不见,娇笑着说道:“小妹子,这床头的事呀,你得问姐姐我啦!小青年的面皮嫩,怕是不好意思说!” 铁青衣怒道:“你这婆娘,如此胡言乱语,究竟安的什么居心?” 李妍瞪眼道:“怎么了?莫非你心虚?” 女郎赞道:“厉害!小美人发怒,大英雄屁也不敢放一个,呵呵呵……咯咯咯……” 铁青衣恨恨斜了她一眼,嘀咕道:“谅你也不敢胡编乱造。”背对着少女,左手立掌如刀,向着黑衣女郎虚劈示威。 女郎拍拍胸口,玉手轻扬,袖口擦过胸前丰润,柔媚撩人:“唷,小奴家好怕呀。”调整好坐姿,笑嘻嘻看着铁青衣道:“这事呀,一言难尽。话说某个风高月黑的夜晚……” 瞥到李妍全神贯注的倾听,女郎觉得应该更深一层的表诉,略一停顿,进一步的详细说明道:“就是特别适合那种小情人幽会的夜晚,一对青年男女在大街上,在清风中翩翩奔走。嘿,要说那青年呀,还真个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铁青衣俊面泛红,低声道:“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确是实情。翩翩奔走,哪有的事?” 李妍鹅蛋脸又绿了,大眼睛瞪着铁青衣,凶巴巴喝道:“你不许说话!”指着黑衣女郎,冷冷道:“你,继续说!” 女郎摇头道:“我不敢说,大英雄刚才偷偷的用左手比划着要劈我。他明目张胆的要挟奴家,我怕他真劈我!” 李妍抓住铁青衣左手手掌,一字字道:“你要是再敢偷偷摸摸搞小动作,我就揍你!” 黑衣女郎娇笑道:“这下我就放心啦,言归正传,话说那对青年男女啊,翩翩奔走到一座茅草屋……” 铁青衣登时想起茅草屋里不该看到的情形,骇然道:“莫要胡说!” 右手掌心对着黑衣女郎,忽地一股吸力喷薄而出。铁青衣算是豁出去了,宁可被少女暴揍一顿,也绝不能任这黑衣女郎继续说下去,否则后果堪虞。 黑衣女郎正在用手划着胸口,娇嗔道:“难道你敢说,没有看过奴家的这里?” 正说,蓦然一股吸力凌烈扑面,女郎惊叫道:“呀!不好,这小子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弯钩用力一撑,人已飘出窗外。猛地眼前突然一亮,却是遮面的帷帽,被铁青衣凌空抓落。 万道金芒自空中洒照下来,只见那女郎也就二十来岁年纪,一弧弯弯的嘴角似笑非笑,如画的眉目间隐隐渗透出万千风情,真个是娇靥如花,美艳逼人。 铁青衣不虞这女郎竟是如此美丽,登即呆了一呆。女郎的秀靥却不显惊色,从容娇笑道:“小子,这一下可看你怎么解释得清楚?” 她这一笑,一张如莹玉塑成的脸蛋,在午日阳光的映射中更增容光,愈衬出她如花绝色。 楼上人人神魂刹那摇曵,女郎娇笑声里不慌不忙,弯钩借力,跃身上屋而去,临走不忘回首,温温柔柔笑道:“公子如有雅兴,小奴家的闺床随时恭候!” 就这么一笑一回首,一室生辉,留下一楼的惊艳。 李妍呆呆发愣,这少女对自己的娇容一向自负,目睹女郎的绝美容颜,竟也渐生自惭之心。再看看青年,的确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想起女郎以手划胸的一幕,临去露骨暧昧的软语…… “也许他们俩个人才是天生的一对。”这念头一经升起,少女的心中忽然酸痛难当,颤声道:“大恶贼,你,你和她,她……,祝你和……她……”语音断续,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痛,珠泪滚滚而落,掩面奔至窗口,一跃而下。 铁青衣一脸苦相,叹了口气,越窗追出。 蔡一耳三人相顾苦笑,就是想来吃一顿饭而已,却发生了这种事。不过回头看看冷青的凄惨,三人立时释然,虽然饭没有吃成,毕竟自已都还安然无恙。不似这小孩,让人暴打得像个猪头。 掌柜的心里长念一声“阿尼陀佛”,总算消停啦。心静了,玲珑七巧心就泛活了。大英雄走了,可是和大英雄一起来的人还在,不能怠慢。 见蔡一耳几人要走,忙道:“几位爷慢走,今个儿,小的请客,马上备好一桌上等的酒菜,给各位爷压压惊!”唤小二上来,先把楼上收拾干净,重新摆好桌椅,恭请几人落座。 三人还在犹疑之际,冷青一屁股坐下,叫道:“不走啦,流了这么多血,我得吃点好的补一补。” 这小孩一肚子火气,不能和他犟嘴,三人都识时务的坐下。 掌柜的笑道:“好嘞,小英雄稍等,包您满意。” 立刻下楼去安排酒菜,至于楼上损失点桌椅物事,掌柜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嘿嘿,有了今天少年英雄大战王府刀门大小姐和二女争夫的大噱头,还怕没有银子赚么? 第五十五章十字真诀 铁青衣展开星罗云步,几个起落就追赶上李妍。也顾不得街上人的异样目视,轻轻牵住少女的手。 李妍怒目瞪了他一眼,摔了两摔没丢开,叫道:“追我干甚么?怎么不去找她?人家连床都给你准备好啦!” 面对着她眼角尤挂着几点泪滴的娇美鹅蛋脸,青年的心隐隐一痛,笑了笑,温声道:“咱们走走。” 李妍闷头不语,心底却不禁升起几分窃喜,毕竟这恶贼没有去追那个丑女人,证明他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郁气消散了一半,任由铁青衣牵着手向前走。 一路上,两人都无话,不知不觉间,出了城。听到水流声响,才都回过神来,原来竟是到了洛水河边,正是李龙子原先的泊船之处。也许是刚来过的缘故,两人心不在焉的状态下,就信步走了过来。 铁青衣拉着少女坐在岸边土丘上,柔语软声的说了那天追入茅草屋的经过,笑道:“大恶贼就是那天晚上才有福气遇见了天命小仙女,说来这女郎还是咱们的红娘哩。” 李妍神思缥缈,那个星月璀璨的夜晚,这个英俊潇洒、风采飘逸的青年就这么闯入了自己的闺房,走进了自己的生活。 青年的幽默、诙谐、温柔、体贴,就像一条涓涓暖流汇入她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灵,轻轻的一吻,情丝紧系,带来了从所未有过的感觉。 这感觉美妙的让人迷恋不舍,又苦恼不得。幽幽叹了口气,少女的芳心有如奔流不息的洛水,荡漾起缕缕惆怅。 铁青衣笑道:“怎么?还生气呢?要不咬我两口吧?” 少女瞥个白眼,轻叹道:“其实也不怪你,我一看到别的女人对你无故殷勤,就气不打一处来。恶贼,你和我说心里话,我这个样子,你心里是不是很烦?” 铁青衣道:“我不烦,我还很欢喜。” 李妍道:“真的吗?不是骗我吧?” 铁青衣叹道:“我是个孤儿,三岁的时候,机缘凑巧被师傅收养。我师父为人很好,就是脾气太坏啦。小时候,我练功不用心,每当师傅他老人家打我骂我的时候,师娘就会站出来维护我。师傅他老人家一生霸道豪横,什么都不怕。可是,只要是师娘一瞪眼睛,他老人家就乖乖的像见了猫儿的老鼠,连一句顶撞的话都不敢说。” 李妍听他说是孤儿,对于自己的任性生出几丝悔意,一片柔情泛起胸腔,抓着铁青衣的手说:“我以后不气你啦,好好关心你,一心一意的陪着你。” 铁青衣一笑,温柔的搂过少女,说道:“小时候我很奇怪,师傅的武功连一棵大树都能打断好几节,怎么会被丝毫不会武功的师娘管制的服服帖帖呢?后来我长大了,就忍不住问师傅这个问题。” 李妍轻轻靠在青年肩膀上,问道:“你师父怎么说?” 铁青衣道:“师傅语重心长的说:‘女人的刁蛮和任性,甚至于她的无理取闹,都是针对着她所深爱的那个男人。她若不爱,才懒得搭理你,就是你触碰她的手一下,她都恨不得去跳河。-’当时,我听了师傅的话之后,我就想:如果哪天我遇见了心爱的姑娘,无论她怎么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我都不能剥夺她这种最容易被忽视的权利。” 李妍紧张道:“我,我是那个你遇见的心爱姑娘么?” 铁青衣说道:“师娘曾对我说:‘小铁子,你长相俊美,又学了老鬼师傅的武功,将来现身江湖,势必引起轰动。但惟情之一关,恐怕桃花泛滥。师娘教你个绝招怎么分辨哪个姑娘是你的心爱,就是你特想和她亲嘴,那就是真爱。’我一路南来,遇到过许许多多的漂亮女孩,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在穷家帮分舵庭院那一瞬间,我就是特想亲你,我师娘不会骗我,你绝对是我心爱的姑娘!” 李妍“嘤咛”一声,头伏在青年肩头,满心喜悦,呢喃道:“你师娘真是大好人,我可以叫她师娘吗?” 铁青衣仰望北方,那里有他快乐的童年,严厉的师傅,慈爱的师娘,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思念和感伤,动情道:“可以呀,我师父师娘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住的那地方离这里好远好远,是一个名叫城子山的地方。一到了冬天啊,漫山白雪皑皑,我就在山里撵兔子玩。师傅他老人家,最喜欢喝用山上的泉水酿造的黄酒,师娘就叫他老黄牛。” 李妍心驰神往:“那你能领我也去撵兔子么?还要领我去拜见师傅师娘,我要谢谢他们照顾了你这么多年。” 铁青衣豪气勃发,笑道:“等我们在武林中走一遭,快意江湖,闯荡出一番天地,风风光光的回去,我天天领你去撵兔子玩。” 李妍两眼发光,闯荡江湖何尝不是她的梦想?叱咤风云,如意郎,啸傲天下,相得益彰。 两人浓情蜜意,前嫌冰释,铁青衣兴致大好,尽挑一些自己所见所闻的乐事说给少女听,李妍娇笑声不断响起。 听到青年和冷青“天香楼”铁冷联盟大展神威,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现场,替代冷青,一直说到穷家帮南宫鹤…… 少女乖乖的像只猫儿,惬意聆听,温柔毕现。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如血夕阳,天地苍苍。 铁青衣停下话头时,少女慢慢偎入青年怀里,声音如梦似幻:“大恶贼,以后你就叫我小妍子,好不好?爹爹和大哥都唤我做‘妍儿’,小妍子这个名字从来没有人叫过我,除了你,以后也不会有人叫。” 伏在青年胸口,少女妙目含情,羞涩又道:“我,我还让你脱衣服,我不怕怀上小孩子,我要做你的妻子。” 铁青衣爱怜横溢,失笑道:“大地为床,苍天做被?这个么,这个未免显得简陋,愧对小妍子。” 李妍娇靥含嗔,粉拳轻捶:“讨厌,取笑人家!” 铁青衣哈哈大笑,声音高亢洪亮,惊得林中几只寒鸦扑棱翅膀飞起。 有人远远叫道:“是铁大哥,我听到铁大哥的笑声啦。” 自树林中转出几人,蔡一耳和冷青在前,宁二河、岳彪两人居后。原来四人用过饭后,回到穷家帮分舵不见铁青衣两人,便出来寻找。 几人在城中遍寻不见,一路来到城外。刚刚走进林中,恰好听到了铁青衣的笑声。 李妍慌忙坐直身子,娇靥如花,红彤彤一片。 冷青已来到身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眼圈兀自淤青,把食盒递给李妍,说道:“姐姐,给你的。” 李妍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样糕点,旁边还倚放着一壶酒,夸赞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蛮有心,不枉姐姐今天为你打架。” 铁青衣拿过酒壶,呷了一口,笑道:“就凭这点,以后打架也还得帮你。” 冷青瘪着嘴道:“铁大哥,我这次可被打惨啦,要不你教我功夫吧?万一和那小姑娘再见面,她还要揍我,怎么办?她心眼小的很,我又打他不过。” 铁青衣看了冷青几眼,摇头道:“我的功夫,哪一样没有个十年八年的苦练,都难以克敌制胜,应该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少女吃了一块糕点,又得情郎眷爱,身心俱畅,招手道:“小子,你过来,姐姐传你一招简单易学的擒拿,保管你下次呀,一下子抓住小女孩的手腕,摔她个筋斗。” 少女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几式,接着说道:“这是拂云手的入门简单招式,名叫‘脱袍换位’,顾名思义乃是挣脱对手的控制,反制对手的一招。”当下起身,手把手教导冷青,详细讲析这招的诸般变化。 蔡一耳三人都转过身,避嫌不看。但耳听少女娓娓讲述,也无甚难处,转过身,却见冷青浑然不知所以,不得要领。 简简单单的一招入门功夫,对于一点武学基础没有的他来讲,无疑难如登天,直急的抓耳挠腮,嗫嚅问道:“姐姐,还有没有更简单一点,容易学的。” 李妍娇笑道:“小子,这招就是最好学的,你若学不会呀,我看你也甭想报仇啦,就等着挨揍吧!” 冷青转头道:“铁大哥,你不是说要教我打耳光的本事吗?好不好学啊?或者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吃了就变成有本事啦?” 铁青衣道:“大哥只能传你一句十字真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若牢记,受用一生。” 冷青有些失望,仍不死心,疑道:“就这么简单?” 铁青衣起身走到河边,指着滔滔洛水,正色道:“冷兄弟,天下人熙熙攘攘如水奔流,你可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成为人上人,可是能吃得苦中苦的又有几人呢?世人所谓的灵丹妙药,增强功力之言,都是无稽之谈。都是一些投机取巧之人不是自欺欺人,就是愚弄他人。江湖上的杰出豪杰,哪个不是踏踏实实苦心修炼挣得来荣誉和地位,你听说谁又服用了灵丹妙药而一举无敌天下?” 他这几句话,听的蔡一耳三人都怦然心动。浅显易懂的道理,谁都晓得,只是平时没有深想,如今回头才发现自己修炼的武功都没有达到巅峰境界,或许在应该吃苦的年龄,真的蹉跎了岁月,心中俱感愧悔不安。 铁青衣携着冷青之手,续道:“冷兄弟,一个人如果能吃得苦中苦,无论你是练功还是从事其他事情,便是愚笨之辈也总有一天会在自己从事的领域中有所建树。反之,任你天资聪明,也终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纵使你身后有强大的家族背景,若不能自强,更无异于草包。冷兄弟,还记得那天的欧阳二郎么?平素骄横跋扈,真正危难来临的时候,自己没有真本事,只好丢人现眼,便是此例。” 冷青自从丧父,先是经狄青一番引导,心志渐坚。此刻听了铁青衣的话,只感胸中热血沸腾,大声道:“铁大哥,我要做人上人,我能吃得苦中苦。” 铁青衣笑道:“古人有云:‘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好兄弟,你有这份坚定,天下任何功夫都学得会。” 冷青走到李妍身边,长揖一礼,诚挚说道:“求姐姐再教冷青一遍。” 少女目睹情郎慷慨陈词,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心中千万朵鲜花怒放,鼓励道:“小子,你一定行!”拉着冷青,用心传授起来。 这一次,冷青凝神观看,潜心揣摩,不到一盏茶时间,居然学的像模像样。 铁青衣赞道:“冷兄弟,好样的!回去不要偷懒,勤加修炼,大哥就等着欣赏你摔那小女孩一个大筋斗的威风啦!” 第五十六章巾帼斗巧 几人回到穷家帮分舵已是晚饭时分,仇范二老大步从厅中迎将出来。 二人早自蔡一耳几人口中得知,铁青衣和李妍已经化干戈为玉帛,齐声恭喜两人放下屠刀、立成情侣。少女不懂避讳,妙语回击,引得二老大笑不已。 说笑几句,二老告知铁青衣,帮主和逍遥子正在内堂等候他和李妍两人。随后,领着蔡一耳三人和冷青自去中堂梳洗用饭。 铁青衣携着李妍刚走入后院,“咔哒”一声,房门自里推开,南宫鹤迎出来,一眼望见二人,拱手笑道:“珠联璧合,恭喜两位!” 少女落落大方,裣衽道:“小女子李妍见过南宫帮主!”回手又牵住铁青衣的手掌,并不羞涩。 南宫鹤大笑道:“铁兄弟这样的英雄,也唯有姑娘这等女中豪杰方能匹配。” 三人进入屋中,逍遥子踞案而坐,微笑看着铁青衣两人。 少女飘飘下拜:“李妍拜见前辈。” 逍遥子拂袖生风,托起少女,问道:“姑娘请起,这小子可是欺负了你?” 李妍抿嘴笑道:“他不敢,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前辈废他武功。”少女明眸皓齿,娇柔和美,一言一笑,憨态可掬。 言辞得体,这一记马屁,拍的恰到好处,逍遥子舒感受用,捋须微笑道:“小姑娘,你过来。” 李妍依言走到他身边站定,逍遥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瓷瓶,笑道:“好姑娘,老夫送你一份见面礼,这颗‘天灵丹’乃是天下百种毒物的克星,佩带身上就连小至虫蚁蚊蝇都唯恐避之不及,你收好啦。” 李妍喜不自胜接过,小心翼翼贴身放好,忙跪地拜谢,倒不是看重它克制百毒的功用。 女孩子最是讨厌蚊蝇一类的小虫子,有了灵丹护身可再也不用心烦蚊蝇的嗡嗡乱飞,小虫的鬼祟乱爬了。连叩三头,少女美滋滋退到青年身边。 铁青衣和南宫鹤可是吃惊不小,少女阅力不深,不知“天灵丹”的神奇。二人却晓得,天灵丹实乃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解毒神丹。逍遥子虽云淡风轻的说道克制天下百毒,其实可以称得上只要一丹在手,天下诸毒不侵,端地贵重无比。 铁青衣顿感受挫不浅,叫道:“前辈这可不公平了,我的见面礼呢?总的有个先来后到吧?”逍遥子板起脸,根本就不理他。 少女偷偷扯了扯他衣角,悄声道:“傻子,计较什么?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铁青衣挤眼道:“能多要一份,当然更好!” 逍遥子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不要以为你现在就安全了,只要老夫在世一天,废你武功的承诺永远生效!” 李妍拍手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天天可以在这小子面前作威作福啦!嗯,他要是稍有反抗,我就向前辈告状。” 铁青衣苦笑道:“岂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不敢反抗。整个江湖上你都可以作威作福啦,谁敢反抗?” 南宫鹤接口:“正是!我就不敢反抗!”笑着请几人进入内室。 他虽贵为一帮之主,居处却无奢华之气,屋内宽敞清洁,床帐流苏都是绸缎庄的中等布线所制,不露堂皇,不显富丽。屋子居中摆放一张八仙桌,桌上几碟清爽小菜,让人看着就有食欲,一阵阵烹炒的香气自后厨飘入。 李妍琼鼻微嗅,说道:“真香,这厨艺不一般。” “听了小妹子的夸奖,姐姐忙活了这一下午呀,还真值得!”珠帘掀起,自后堂走出一个上穿青绿窄袖短衣,下着淡红彩花襦裙的淑美女子。正是血剑门门主顾七娘,换上家居女装,少了几分武林儿女的英姿,却凭添不少成熟女子迷人的风情。 身后一个绿衫妙龄少女,端着银色托盘,把几碟香气喷喷的精美菜肴一一摆放桌上,秋水双眸上下左右打量铁青衣,露出一股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古怪神色。 铁青衣随着她目光,上下左右巡视了自己一遍,自觉无任何不妥之处,打趣道:“小姑娘看什么呀?是不是没见过如此英俊的大哥哥呢?” 在回来的路上,蔡一耳喋喋不休的早把顾七娘师徒来访的事宜,讲给铁青衣两人。是以,铁青衣故意打趣绿衫少女,到是不担心李妍小心眼作祟。 妙龄少女晕生双颊,白了一眼,手指铁青衣,对顾七娘耍嗔道:“师傅,早晨就是他在院子里亲嘴,说你不信,还骂人家!” 铁青衣极为尴尬,“咳咳”两声,忽然一步抢到桌边,大惊小怪叫道:“哎唷,这道‘鸳鸯炸肚’、色香怡人,味道那是一定不会错了,来来,南宫大哥,小弟都淌哈喇子哩,快快入席,吃饭吃饭!” 顾七娘以手点触少女额头,柔声叱道:“你这妮子,嘴尖舌快!”向铁青衣和李妍笑道:“这是小徒燕灵珠,一向顽皮,两位莫要见怪。” 李妍笑嘻嘻上前拉住燕灵珠小手,说道:“小妹妹这么俊俏,惹人喜欢还来不及,哪能见怪?” 南宫鹤哈哈大笑,抱拳道:“自从前辈和铁兄弟驾临敝帮,南宫鹤一直没有机会为两位洗尘接风,恰好李姑娘光临更是锦上添花,南宫鹤今日于内堂正式摆下接风酒,恭请各位入席。” 铁青衣借坡下驴,马上端坐椅上,逍遥子自是落座尊位,余人纷纷入席坐下。 燕灵珠挨着李妍,小嘴撅的老高,嘀咕:“本来就亲了嘛,还不能说?” 李妍眼角偷瞄一眼众人,附耳悄悄道:“小妹妹,真不能说。” 燕灵珠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悄悄道:“姐姐,怎么就不能说?” 李妍鹅蛋脸红了红,又用眼角偷瞄一眼众人,垂眸低笑:“因为和他亲嘴的人,就是姐姐我。” 燕灵珠“哎呀”一声叫了起来,两个少女年纪相仿,性情坦洁,吐言无忌,声音虽然都尽量压低,但屋中之人无不是内功高绝之辈,字字入耳皆清清楚楚,都佯装不闻。 燕灵珠突然一叫,谁也无法再装做耳聋。 铁青衣只好抬起垂到桌面的头颅,站起身,红脸道:“那个,那个......铁青衣敬前辈和南宫大哥一杯。” 南宫鹤起身,逍遥子稳坐不动,三人一饮而尽,顾七娘小啜一口作陪。 只听燕灵珠窃语道:“对不住姐姐,真没看清是你。他欺负姐姐,姐姐咋不揍他?” 李妍觉得这个问题还挺不好回答,想了想,小声道:“这也不叫欺负,怎么说呢?姐姐也整不明白,总之等有一天呀,妹妹和人亲过嘴之后就知道啦。你不仅不想揍他,还欢喜的紧哩。” 几人再也忍俊不住,首先顾七娘回头吐出还没及咽下的酒水,咯咯娇笑,招手道:“灵珠,你,你到师傅这边来,别缠着姐姐。” 南宫鹤看也不看铁青衣,连声道:“嗯,好酒,好酒。” 铁青衣没办法,先替逍遥子斟满酒,自己又倒了一杯,端起酒盅,苦笑道:“晚辈单独敬前辈一杯。” 逍遥子摇头道:“老夫不喝,你小子能让小姑娘从想杀了你而转变成心生欢喜,有这样的本事,应该连干三杯自敬!” 铁青衣想了一下,既然难堪已经避免不了,索性勇敢面对,爽朗一笑道:“前辈所言甚是,也不是人人都有晚辈这种一嘴定乾坤的本事,决定胜负的关键首先那就得天生一副玉貌美颜,换作南宫大哥的尊容就未必成功。晚辈自赏三杯,再接再厉,定不负前辈厚望。” 就算难堪,也得拉个人下水,不能单兵作战。这一手“顺水推舟”使得妙到毫巅,直接就把苦境推给了南宫鹤,话题转移,就等帮主接招了。 未等南宫鹤迎战,顾七娘心生不悦,俏语应敌:“唷,公子不说,七娘也没注意,公子还真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和戏台上‘三英战吕布’的白脸小子有得一比。” 南宫鹤和顾七娘两人眉来眼去之际深情脉脉,铁青衣早瞧出端倪,一时不好回答,不比和南宫鹤打诨插科的玩笑,抱拳道:“嫂夫人厉害,小弟无言以对!” 李妍一听把情郎比作小白脸,慧心灵动,妙舌连珠,翻着白眼道:“姐姐说得贴切,小妹着实钦佩。不过妹妹可是无比心折南宫大哥的男儿风采呐,也好有一比,恰似‘霸王别姬’里面的西楚霸王,真个是英雄盖世!” 哼哼,你说我情郎是小白脸吕布,我就暗喻你是短命的虞姬,这姑娘在语言上运用之妙不亚于家传拂云手的变化多端,鲜有败绩,绝不吃亏。 南宫鹤和铁青衣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看来这两个女子的眉间都不止挂了一把利剑。 不过顾七娘终究是技逊一筹,没有领悟少女的言外之意,听李妍夸赞南宫鹤英雄盖世,芳心窃喜,不予计较铁青衣的一句“嫂夫人”,何况这个称呼听来还挺顺耳。 这边燕灵珠却一团迷雾,兀自困惑于为什么姐姐被欺负了,反而心生欢喜?心下打定主意,如果日后自己遇到此类情况,可不能像姐姐这般糊涂,定要打个对方哭爹喊娘、骨断筋折。 一席酒在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席后燕灵珠拉着李妍进了闺房,就为什么心生欢喜一事,去作进一步探讨研究。 这丫头从小就有股好学的精神,要不血剑门的弟子上百,凭着小小年纪也不能单单就她成为门中翘楚。 逍遥子起身去找冷青问话,屋中只剩铁青衣和南宫鹤、顾七娘三人。 简单聊了几句,南宫鹤提起李龙子,叹道:“据西北探查弟子今天传回的密报,可以确定家父当年之事和地狱门、王府刀门都有瓜葛。而且似乎地狱门和王府刀门近期将有大动作活动意向,偏偏这当口又有大批江湖人士为了通天犀带蜂拥而至,一切迹象表明,这绝对是一场大阴谋,势将引发一场大灾难。于公于私,都不容南宫鹤坐视不理。” 关于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疑为有人暗中操纵布局一事,昨日铁青衣两人喝酒时以听南宫鹤详诉,慨然应诺道:“事关民生大事,铁青衣也绝不会坐视不理。”想起李龙子和李妍的关系,心下颇有顾虑,苦笑道:“不过......” 南宫鹤瞧他神情,一副有事难以启齿的样子,笑道:“铁兄弟莫非是为李姑娘的事为难?” 铁青衣道:“南宫大哥都知道啦?” 南宫鹤道:“铁兄弟你太小瞧穷家帮啦,你和李姑娘前脚走,帮中探查弟子后脚就探查明白了李姑娘的身份了。”口气转为肃然,铿锵有力的说道:“铁兄弟你可也小瞧南宫大哥啦,别说眼前只是猜测嫌疑,就算李龙子真就是大哥的杀父仇人,那也是男子汉之间的恩怨,就要以男子汉的方式解决,和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铁青衣男儿意气陡起胸腔,上前拉住南宫鹤虎掌,正色道:“南宫大哥凛然正气,弟不及也。” 南宫鹤笑道:“铁兄弟你傲骨峥嵘,世上谁能比拟?可莫要笑话大哥哩。”说着自怀里取出通天犀腰带,续道:“这条腰带可能和冷青的身世有关,还请铁兄弟交给冷青妥善保管。如今江湖上人人觊觎这条腰带,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关注穷家帮,却是任谁也想不到会在冷青一个孩子身上。更兼有铁兄弟你在他身边守护,想必也不会发生甚么意外。” 铁青衣接过腰带,知晓南宫鹤真正的用意是托付自己保护好这条人人欲先得之的宝贝,豪爽笑道:“冷青和我有缘,兄弟必不辱命,南宫大哥放心。” 二人俱是铁血豪情,侠义肝胆的男儿汉,两手紧握,相互一望,一股相见恨晚的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眼前的一幕,令顾七娘呆然半响,漫漫十年的杳无音讯,生死渺茫,令人陷入无法自拔的刻骨相思,期盼的后面意味着什么,却无法看得清楚。 现在见识了两个男儿郎的慷慨心胸,豪迈气度,女人内心深处无数的幽怨和凄楚,瞬忽间冰消瓦解。 如果你选择爱上了这样的英雄男儿,就注定要承受一些平常人所不能负荷的情感,要不你也不配得到这钢铁般男儿的爱。 经历过这一切的时候,蓦然回首才发现往昔痛彻心扉的种种寂寞孤苦,谁说不能成为以后漫长岁月中的甜蜜咀嚼,闺房添乐呢? 爱,最伟大之处,或许就在于能让人的灵魂得到新生。 第五十七章勤学累功 两个少女躲在闺房里,也不知谈了些什么私房秘话。反正走出来时,两个脸蛋都好似熟透的红苹果。 这边,铁青衣看到李妍出来,想起两人还要夜探北邙一事,起身道:“良宵苦短,兄弟就不打扰南宫大哥花好月圆,哈哈......,那个......,祝两位早生贵子!” 顾七娘红脸“啐”道:“说什么呢?你这小子满嘴疯话,真是讨打!我,我是在另外一间屋子独居,你这小子可别乱嚼舌根。” 眼珠一转,盯着李妍,拿着木箸夹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眯眼道:“莫非李家小妹子是随着这坏小子去做甚么坏事不成?哈,姐姐那可得回敬二位一句祝福,恭祝两位将来喜得千金,咱们现在就定下娃娃亲!” 李妍笑嘻嘻道:“姐姐一贯都是不肯吃亏,小妹和灵珠妹子好生投缘,相见恨晚,说好了一会儿要秉烛夜谈,姐姐可也别乱嚼舌根啦。” 轻轻拽着铁青衣手掌,正色说道:“这会儿呀,小妹二人确实有要事出去办理,稍待自回。届时,定和姐姐好生辩论一番。” 当下两人告辞,携手而出。刚走到内堂庭院,忽听天井处传来“嘿哈”之声,近前看时,却是蔡一耳和宁二河、岳彪三人正在习练功夫。 铁青衣二人正欲绕路而行,岳彪眼尖,正好看见两人,忙高声叫道:“铁公子留步。”提着一把长刀,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打了一躬,说道:“公子先别走,小人有事请教!” 铁青衣笑道:“岳兄,请说!” 岳彪有点不好意思:“铁公子这般称呼,折煞小人。”说完,挠挠头,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就是,就是小的练习刀法时,总是施展到‘一泻千里’这一招的时候,招式便有些略显不顺,与下一招难以连贯,不知是何原因?还请公子指点一二。”说完,拉开架势,施展两招刀法展示。 铁青衣只睨一眼,便瞧出他这两招刀法中至少露出六处破绽,抱拳道:“既然岳兄看得起铁某,铁某就不谦让啦。”当下详细指出六处破绽所在,教导岳彪如何修补改进之法。 岳彪半信半疑,按着铁青衣的指点,试着练习起来。初始,转换招式之际稍显生硬,反复舞弄几趟下来,越来越是顺手,一时收不住势头,猛地“刷刷”两刀,呼呼风响,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岳彪自从学习这套刀法以来,每到此处,总是无法连续如意,从来没有像今日施展的这般舒服淋漓,但觉胸腔里仿佛堵塞了许久的闷气豁然一吐而出,忍不住畅快的哈哈大笑。 蔡一耳和宁二河二人瞧在眼里,端地又惊又羡,急忙围拢住铁青衣,两人七嘴八舌的抢着向铁青衣请教一些平时习武时所遇到的桎梏。 铁青衣随口解答,无一不是精粹所在,就连出身名门名师的李妍听了,都觉眼界大开。蔡一耳两人依言演练,果然奇妙无方,均感神奇不已。 铁青衣一抱拳,笑道:“三位慢慢领会,铁某不能打扰三位勤学累功,告辞!” 三人本来尚有许多问题,恨不能一股脑的问清,但见李妍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只道青年男女必是溜出去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就不好再打扰,齐声称谢,恭送二人出院。 望着青年的背影,蔡一耳、宁二河、岳彪三人由衷敬服。单凭着刚才的一番指正,这青年当年就不知是吃了多少人所不及的苦楚,忍受了多少枯燥无味的寂寞,方练就了今天傲绝天下的惊人本事。 至此以后,三人彻底脱离了以前吃喝玩乐的享受生活,勤修苦练武功,加以铁青衣闲暇时候偶有妙语指点,三人本身的功夫都突飞猛进,终成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转过院中照壁,李妍笑道:“想不到你这恶贼的本事还真不小,要不有时间也帮我指点指点?” 铁青衣挑眉道:“能得小仙女垂青的男人,本领还能差了?只能说明仙女神目如电,识英雄、重英雄。呵呵,小妍子天生慧眼,令人佩服,佩服!简直让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妍失笑不已,心中升起几分得意,本事再大还不是乖乖得听从本姑娘的吩咐? 见铁青衣向厢房的右后侧行去,奇怪道:“不是去邙山么?怎么奔后跨院去呢?” 铁青衣笑道:“去看看冷青这小子偷懒没有?” 后跨院只有逍遥子和冷青两人住宿,二人入得院中,却看冷青正盘腿在圆墩石凳上打坐调息。 两人都是深谙武学的高明人物,一望之下,都有些惊异。看冷青的坐姿,分明乃是正宗高深的练气法门。 冷青瞧见两人,一跃下凳,叫道:“铁大哥,大姐姐,你们来啦,正好检查一下我这一式‘脱袍换位’练的怎么样了?” 方欲拉开架势,铁青衣拉住他的手,问道:“不忙,不忙,冷兄弟,我先问你,你修习的打坐调息之法,可是潘老前辈传授于你?” 冷青刚才只是略感寒凉,想是“寒冰掌”余毒作祟,便练起灵丘大师传授的功法驱寒。听铁青衣询问,当下把那日在庙中被怪人所伤,灵丘大师相救传功一事告诉两人。 李妍听到怪人出现时,猜到必是秦昆,有点难为情,心想:“有机会得好好劝劝大师伯,以后可不能再胡乱伤人。” 铁青衣静静听完,似有所思,说道:“冷兄弟,你接着把运气之法说来听听。” 冷青依言只说的几句,铁青衣道:“好啦,不用说了。冷兄弟你福缘深厚,捡到宝贝了。” 冷青大奇,失笑道:“铁大哥,你尽糊弄冷青,我哪有捡到什么宝贝,如果真有,第一个给你。” 铁青衣笑笑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冷兄弟,你修习的乃是‘洗心经’的功夫,以后若是有人问你,千万不可透露只言片语修炼的法门。” 想了想,又道:“不过,冷兄弟你不要只在早晚的时候修炼,也不能只在感觉寒毒发作的时候修炼。记住铁大哥的话,要无时无刻的修炼这门功法。听你所言,这门功法虽只是入门功夫,但对你益处无穷。好啦,我们过去拜见潘前辈,你继续练吧。” 冷青道:“潘爷爷出去了,说是去看望一位老友,才走不长时间。” 李妍两人有些纳闷,不想逍遥子如此孤傲,在洛阳城里竟然还结交了老朋友。想来他这位朋友,也非平常之辈。 当下铁青衣取出通天犀腰带交给冷青,嘱咐他贴身收好,又叮嘱他不能和任何人提及腰带一事。 接下来李妍就“脱袍换位”一招,又指点了冷青几句,二人才并肩出了童府。 第五十八章狂悦芳心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大街上行人不多。时间尚早,铁青衣二人信步行出西大街,眼看正街上人声喧吵,夜市正是熙攘热闹时候。 李妍初涉情海,巴不得时刻和情郎单独相处,甜甜蜜蜜的说些悄悄话,便不欲进入闹市人多的地方。拉着铁青衣转入另外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二人携手闲逛。 一路上,铁青衣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一直没有主动说话。 李妍掐了一下他胳膊,噘嘴道:“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正想着那张扫榻恭候的软床呢?” 铁青衣看她一脸刁钻促狭的样子,知道少女是在故意调笑自已,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在想冷青。” 李妍白眼道:“冷青有什么好想的?骗谁呢?” 铁青衣道:“冷青没有武学根基,又不识字,可是听他方才所言,这么大点的年纪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洗心经’的入门功夫,可谓聪明绝顶。如此看来,这小孩不是天才,就是出身必定不凡。” 李妍道:“洗心经,那是什么功夫?很厉害么?” 铁青衣眼角侧瞥,瞧了她一眼,奇怪道:“凭着你哥哥的见识,自是胸罗万有,平时他不和你说一些江湖中事吗?” 李妍气鼓鼓道:“父亲和哥哥都不希望我闯荡江湖,从来不和我说江湖上的事,这次要不是我拼死拼活的以绝食要挟,还不让我跟着来中原呢!” 铁青衣道:“冷青口中的灵丘大师,乃当世第一高人,独门‘洗心经’内功至纯至正,实乃天下奇功,就连我师父也推崇的很,没想到这小子能得到大师的亲身传授,可谓福缘深厚。” 李妍道:“当世第一高人?比你还高么?” 铁青衣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的功夫大抵都是前人一代代流传下来,又经过后人不断感悟增减, 取其精华 去其糟粕,才渐得佳境。” 李妍出身武林名门,武学上的见解自然不凡,对此话深已为然,点头称是。 铁青衣正色道:“而这灵丘前辈却能按照‘宽大圆满无凝大悲陀罗尼’经咒,演绎其意融入拳式,自创出一门拳法,即是被我师傅推崇为天下绝顶功夫的‘大悲拳’,又名‘大悲陀罗尼拳’。仅凭此一点,当年几大宗派及江湖上各大高手俱皆叹服,公推大师为武林第一高人。” 李妍嘴角微撇,不以为然:“要是你能早生几十年,武林中的第一高人就未必是灵丘大师啦。” 铁青衣点头道:“嗯,我也经常这么认为,师傅就说我现在的功力比他闯荡江湖的时候只高不低,看来咱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妍呸道:“夸你胖,你就喘。对啦,这和冷青的出身有什么关系呢?” 铁青衣道:“这人呀,一生的成就大小,其实和出身有着莫大的关系。你想啊,出身显赫之辈,从生下来开始,接触的资源就超过了同龄的其他人,将来功成名就的机会自然就大了许多。” 李妍扬起胳膊,玉指自路边垂柳枝条上摘下一片绿叶,放在鼻底轻嗅,柔美横生:“如你所说,天香楼上欧阳二郎的不端行为,又做何解释?难道是因为欧阳世家不够显赫么?” 铁青衣目光微闪:“这便涉及到后来的家教啦,这世上还少了依仗老一辈的名头而行凶作恶的公子哥了么?话再说回来,如果当初收养我的不是师傅他老人家,而是一户平民百姓,今天还能有我铁青衣笑傲江湖的风光么?” 李妍轻挽铁青衣手臂,低眉浅笑:“你这样的男人,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必定出类拔萃。” 铁青衣微笑不语,热恋中的女孩,眼里的男人就是她全部的世界。至于出身问题,少女作为李唐皇室后裔,身份不仅显赫,堪称尊贵。这样的女子,不可能不生的花容月貌、蕙质兰心。 老一辈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允许婚配平常的庸脂俗粉,下一代的基因传承,自然钟灵毓秀。 “难道冷青也具有一个不寻常的出身么?” 铁青衣剑眉微蹙,不再想就此话题和少女争辩,岔开话,引到蔡一耳三人身上。 一对情人十指相扣,说说谈谈间逛到西城一处偏僻的墙角下。铁青衣忽然拽着李妍闪身隐进城下的长草丛里,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打个噤声的手势。 李妍正觉奇怪之际,耳边已传来人语之声。须臾,几个人自东边墙角拐了出来。看一行人的模样似乎也是要出城,在一处矮墙下停住。 引路在前的是一个锦衣黑凛大汉,铁青衣认得,却是午间洛水河边传笺之人诸葛英。 诸葛英身边站着一条瘦长汉子,身着锦缎长袍,腰悬长刀。 此刻,这汉子正踏步鞠身向身侧的黑衣人恭声说道:“野利将军,城门已经关闭,只好越墙而出了,请将军见谅。” 李妍附耳对铁青衣悄声道:“王府刀门的掌门人-王伦!” 王府刀门的名头,铁青衣未入洛阳城之前就有耳闻,闻言细细打量了那瘦长汉子几眼。 月光下,只见王伦刀条脸上虽一片谨敬,眼眸中却闪闪桀骜之色。 铁青衣低声道:“鹰视狼步,包藏祸心,此人只可与之共患难,不可与之共富贵。” 李妍轻笑道:“你这恶贼,什么时候学会相面啦?” 铁青衣一笑,凝目望向王伦身侧的野利将军,只见那人一脸络腮短虬,中等身材,长方脸膛上流露出一股冷峻的神色,大声对王伦摆手道:“王门主无需多礼,咱们走吧。” 李妍悄声又道:“此人是西北党项族野利部人,名叫野利遇乞。这人平时和我大哥有交往,我见过他几面,是野利部的大人物。” 铁青衣未等答言,只见诸葛英侧身礼让道:“将军请,我家主公此刻已怕是到了。” 铁青衣初看几人鬼鬼祟祟,有心跟缀下去探询究竟,听了诸葛英的话,心里寻思:“原来几人是去会见李龙子,这野利遇乞从西北大老远的跑到洛阳来见李龙子,难道李龙子竟是勾连党项族的人,意欲在洛阳兴风作浪?” 心下虽猜测不定,但碍于李妍就在身旁,眼见野利遇乞在身后护卫和王伦等人簇拥下,越城而出,铁青衣却不好暗中跟随。 李妍小指轻挠铁青衣的手心,笑道:“咱们也走吧,大恶贼!” 铁青衣方欲动身,突然“嘘”地一声道:“小妍子稍安勿躁,又有人来啦!” 话至中途,一簇人自刚才王伦等人出现的墙角处走出,当先之人是一个头遮斗笠的灰衫枯瘦老人,一条精壮汉子率领十二三个劲装打扮、步履矫捷的青衣人紧随其后。 李妍暗吃一惊,这枯瘦老者正是那夜徒手拿住自己银鞭鞭头的慕容独,精壮汉子自然就是号称“京师第一高手”的淮南路马部军副都指挥使叶芝春。 一簇人显然是追踪野利遇乞一行人而来,叶芝春边走边道:“慕容先生,咱们继续跟出城去吗?” 李妍想起被这老人握住鞭头的窘态,低语道:“大恶贼,那老头欺负过我,你出去揍他一顿,给我出出气!” 慕容独没有应声叶芝春的问话,行进中陡然掉头,双眼寒光一闪,透过斗笠的帽檐向铁青衣两人藏身的草丛中直射过来。 铁青衣未料到这貌不起眼的老人耳力如此惊人,李妍低声一语竟给他发觉藏身之地,朗声一笑,说道:“让人发现了,出去吧,想不打架都不成啦。”两人长身而起,携手走出。 李妍雀跃道:“打就打呗,正好一雪前耻!”瞧着慕容独,对铁青衣咬耳续道:“大恶贼,就是这个老头欺负了我,你帮我出气,我就让你咬我。” 铁青衣笑道:“这个诱惑够大的,小子义不容辞。不过难免落下欺老之嫌,先揍小的。” 用手一指叶芝春,喝道:“惹了我铁某的心上人,必揍之!乖乖过来让小爷饱以一顿老拳,让尔等长长记性。记住了,小爷的女人是惹不起的!” 李妍大喜,这恶贼不仅气势凌人,言语得体的也狂悦芳心,真恨不得马上就咬上他几口。 第五十九章狗肉和尚 慕容独眼光转向两人藏身的草丛时,叶芝春随即察觉出异常,待见到铁青衣和李妍二人,只道是城里面偷着出来幽会的一对小男女。不虞铁青衣居然大放厥词,胆敢如此放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他身后身着便装的军汉们却不由俱皆大怒,这些人都是军营中的武功好手,平素骄横跋扈惯了,哪里容得有人这般轻蔑折辱顶头上司? 登时,就有两条魁伟的壮汉,吼叫一声向铁青衣冲了过来。 李妍窥出这两个汉子身手虽然矫健,但脚步略显虚浮,在自己眼里还算不上高手,嗤笑道:“先由我来打发掉这两个小鬼。” 铁青衣点头道:“好极,那我就专揍阎王!”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唯恐妨碍少女施展打鬼神功,彬彬有礼的伸手恭维道:“就请小仙女大展神威,做法捉鬼!” 二人说笑之际,两军汉凶猛冲到面前。两人见铁青衣躲在少女的身后,都面现鄙夷之色,心里对他均是升起无限轻视小瞧。 一个军汉笑骂道:“你这贼厮,算什么男人啊?有能耐别躲在娘们的身后面,刚才不是还趾高气扬的么?怎么现在就变成缩头乌龟了呢?” 李妍怒道:“兀你这两只讨厌的小鬼,居然敢叫本姑娘为娘们?口无遮拦,出言不逊,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娘们的手段!” 话犹未落,少女身形倏然抢上,手臂一晃,蓦地抓住两人手腕,运转周身内力,施展出家门绝学“拂云手”,一式“双珠填耳”,振臂将两人直抛出去。 两军汉的身手,虽然在军营中出类拔萃,但怎比得了李妍这种自幼习武的名门子女。“噗通”两声,都被少女摔个四仰八叉,筋骨凛凛生痛,蜷缩着挣扎难起。 铁青衣哈哈大笑,拍手道:“说乌龟,道乌龟,一跤跌倒俩乌龟,脸也肿鼻也青,哎呦,哎哟,疼不疼?哎哟,哎哟,疼,疼,疼!” 李妍俏丽一笑,同样彬彬有礼的裣衽道:“轮到大英雄出面暴打阎王啦!” 这姑娘上次领教了慕容独的绝世武功,心有余悸,有自知之明,懂得急流勇退,见好就收。 铁青衣笑道:“谨遵仙女谕旨。”上前朗声道:“哪一位前来受打?” 众军汉眼见两名兄弟受到此等欺凌,早就按奈不住,闻言都看向叶芝春,等他下令。 叶芝春本是得到探子密报,听闻党项族的统兵大将野利遇乞,竟尔现身洛阳,居然做客王府刀门,心中震撼不小。 党项雄踞西北,对宋庭虎视眈眈,向有不二之心。 而那野利遇乞尤善用兵,多权谋,率兵驻守宋庭和党项族的交界“山界”地带,所率士兵素以善战著称,在宋庭和党项族中都称得上是一个名头显赫的人物。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突然偷偷潜入宋国,叶芝春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恭请慕容独陪同,亲自率人出来探查。 此刻,瞧着李妍彩衣飘飘,叶芝春心里觉得这少女隐隐有些面熟,又见她出手就摔跌了自己的两个得力部下,忽地想起她就是那晚使用银鞭突袭自己的姑娘。 叶芝春暗吃一惊,登即环目打量四周,却不见她身边的两个彪形大汉,讨道:“遮莫暗中查访野利遇乞一事,有人泄露了消息不成?看来对方早在此处有所埋伏,设下圈套引自己入瓮?”面上不动声色,对手下点头示意上前试探。 众军汉得到主将暗示,呼啦一下子拉开队形,向铁青衣两人慢慢围拢逼近。 铁青衣闪身迎上前,嗤笑道:“不先打几条恶狗,引不出主人,哈哈哈......,尝尝小爷掴耳光的神功!”身形左驱右移,脚踏星罗云步,双掌有如穿花蝴蝶,笑声中伴随着“啪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众军汉明明眼看着他手掌挥来,却均都闪避不及,人人骇异间,身子如断线风筝般,一个个摔跌出去。 这些人本身多少都具有些真实本领,虽未如白府门前的闲汉们昏厥过去,但脸蛋却是一个模样,个个高高肿起的恍如刚出锅的大馒头似,东倒西歪的哎唷呼痛。 慕容独面色一变,他身为前辈高人,自不屑与两个小辈人物为难,看到李妍振臂甩出两个军汉的功夫虽然巧妙精绝,也没有丝毫惊异。蓦地见识铁青衣挥手打耳光的本事,却瞧出端倪。 他乃当代武学高手,堪称一代宗师,只见铁青衣步法奇幻,出手之际飘然出尘,看似信手挥洒,却又每一招一式配合着步法浑然无间,不带一丝人间火气,实是一路极其高明的散手功夫。 慕容独不禁暗暗诧异,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如此一位青年高手,竟然籍籍无名! 叶芝春也端地吃了一惊,他被誉为“京师第一高手”,见识自是不凡,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青年随随便便的几下打耳光的功夫,看来简简单单,却不知比那少女拿腕摔人的本事高明多少倍去。 这一来,叶芝春再不敢妄动,心下盘算,没想到对方竟然伏下这等厉害人物来,再看四下里风吹长草,呼呼晃荡,也不知是不是隐藏了敌人在内,顿觉自己草率行事,贸然而来,大是不该。 李妍这边热闹瞧的眉飞色舞,拍手娇笑,大呼过瘾,叫道:“恶狗打了,怎地不见主人出来维护呢?难道这是一群没有主人的野狗吗?” 少女心眼小,记仇,唯恐天下不乱,不搅得铁青衣和慕容独打上一架,誓不罢休。 叶芝春身为主帅,虽遭谩骂,但以大局为重,见识了铁青衣高明的身手,不敢轻易涉险,目光下意识扫向慕容独。 慕容独冷“哼”一声,缓步上前,麻衫无风自鼓,先天罡气布满全身,阴声道:“公子好武功,老夫慕容独领教高招!” 铁青衣蓦感一股寒气扑面,看着慕容独渐渐鼓荡的麻衫,一会儿功夫滚圆如球,惊讶道:“先天罡气?”不敢丝毫大意,抱拳施礼道:“请!”言毕,挺直身躯,面上紫气隐现,两手并立垂于身侧,严阵以待。 慕容独陡见铁青衣面上意隐隐有紫气升腾,心念一动,他昔年游行江湖,心中所想便是一会天下十大高手,后来机缘凑巧邂逅逍遥子,一战败北。至此隐匿宫中,苦修武学。 但对于十大高人的看家本领,慕容独却了解甚详,讨道:“莫非是‘四气混元功’?难道这小子是‘北绝’的门人?”登即收起小视之心。 当年,“北绝”在武林中号称无敌,生平未有败迹。此人既是‘北绝’门下,万万轻敌不可。别一不小心,落个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可就毁了一世英名而遗笑武林。 叶芝春和李妍两人均觉一股凛寒杀气,自两人身周扩散开来,情不自禁退后几步。 跌摔在地的军汉们也都狼狈的爬起来,聚集到主帅的身后,目光中尽是怨毒之色,狠狠瞪视着铁青衣和少女。 剑拔弩张,场中悄无人语,人人屏息以待之时,忽然有人大笑道:“‘四气混元功’对上‘先天罡气’,嘿嘿......,有趣,有趣!” 笑声清越高昂,静夜里尤显震耳。一人飘然自墙角踏笑而来,却是一个身形健壮的中年和尚。 李妍看他一边走,嘴里一边吃着甚么东西。待到近前,赫然竟是手里拿着一条熟狗腿,啃的正香,不禁脱口道:“嗨,你这和尚居然还敢吃狗肉,真是好个狗肉和尚!” 只见那和尚浓眉凤眼,面貌端正,天庭饱满,一袭僧衣却破破烂烂的显得与他的气质极不相衬,斜睨李妍道:“贫僧与女施主素未谋面,女施主如何竟是得知贫僧的法号?莫非女施主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么?怪哉,怪哉!” 李妍瞪大了眼睛,愕然失笑道:“你不会巧得真的叫狗肉和尚吧?” 和尚点点头,正色道:“姑娘说对了,贫僧法名正是狗肉!” 李妍一愣,上下打量了和尚几眼,咯咯笑道:“名副其实,人如其名。” 狗肉和尚听了这句话,不恼反喜:“女施主独具慧眼,厉害!厉害!”狗腿递到李妍面前,似乎有点舍不得,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如此赞美,贫僧受之有愧,我请你吃狗肉。” 李妍掩鼻摇头,连忙后退,嗔道:“看你脏兮兮的,我可不吃!” 狗肉和尚大感没趣,一脸失望之色,叹气道:“可惜了这人间美味,女施主没有口福,可不是贫僧小气!不过贫僧独自享受美味,让女施主这么灵心慧智的人站在边上眼馋,总是心里不安。” 李妍忙道:“大和尚慷慨得很,是小女子自己不想吃,也不眼馋,真的不眼馋,所以狗肉大师你也不必自责。” 狗肉和尚眼神一亮,笑道:“女施主是个有趣的人,这么一说,和尚我就吃的心安理得啦” “你这臭和尚,又使些蒙人的手段来哄骗女孩子,好不害臊。” 狗肉和尚话音未了,城墙上传下来一人洪亮的喝骂声:“而且臭和尚还明目张胆的吃起了狗肉,你这厮就不怕慧远大师关你三年禁闭?” 狗肉和尚仰头笑道:“道长莫要吓唬小僧,你可是晚到了一步,按规定输我一顿酒,不会打赖吧?” 李妍睁大了眼睛,奇道:“你这和尚好玩,胆子大的离奇,不但吃肉,还敢喝酒!不守清规戒律,当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啦。” 先前说话的那人大笑道:“小姑娘,你可要离这臭和尚远一点,这家伙不但吃肉喝酒,还最擅长骗人钱财!” 声音未落,城墙头上鬼魅般闪出一人,接着笑骂道:“臭和尚,酒是少不了你的,管你喝饱。”语声中,那人身形倏忽一动,凌空飞起,突地落到李妍面前。 李妍甫见他时,尚在四五丈开外的墙头上,不虞他来速如此之快,登时骇了一跳。 这人轻功之高,她连见都没见过。莫说是她,就连慕容独和铁青衣见了这人凌空飞渡的身法,也不禁霍然动容。 第六十章老渊道人 这人身形好快,轻轻一掠,如幽灵般站在李妍面前,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散发出一股慑人的阴恻恻目光,咧嘴道:“小姑娘生的好漂亮。” 刁蛮的少女终究是出身名门,何况还有铁青衣这个强有力的靠山倚仗,一骇之间却不惶乱,娇容闪出几分恼怒的神态:“你是何人?干嘛像个鬼魂似的,吓了姑娘一大跳!” 她喝问声刚落,右手一紧,却是铁青衣掠身过来,扯着她向后横移几步,远远的离开来人和狗肉和尚。 那人和狗肉和尚瞧铁青衣身法快捷,来去如风,同时喝彩道:“嘿,好俊的轻身功夫!” 方才铁青衣和慕容独甫在狗肉和尚叫破二人自身武功时,心中都暗暗吃了一惊,均知又有高人驾到。两人不约而同退后几步,收敛功力俱向狗肉和尚望去。 但见这和尚笑嘻嘻的对人并无恶意,所以二人一直观望不动。 忽又见城墙上骤然跃下的这人,功夫极是高超,未知是敌是友,以防万一,铁青衣紧忙跃身过来拉着李妍退开。 两人身形刚刚停稳,只听狗肉和尚气哼哼的埋怨那人:“老渊道长,你这牛鼻子干嘛跳下来呀?我和小姑娘聊得这么投机,你为什么要吓跑她呢? “唉,咱家都劝你多少次啦,长得像个马猴子似的,尽量少在别人眼前晃荡,难道你不明白,吓唬人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那人跺了跺脚,似乎很是生气,怒道:“贫道也警告你这臭和尚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老渊道长,要叫我渊道人。还有上次喝酒时,贫道告没有告诉过你,别说我长得像马猴!” 一边说,那人一边迈开大步向狗肉和尚走过去,声音也逐渐高昂起来:“你说,你说,贫道告诉过你没有?告诉过你没有?” 狗肉和尚吓得忙不迭缩身后退,闪到李妍身边,抬眼瞧着铁青衣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情,嘻嘻笑道:“公子别像防贼一样的盯着和尚,和尚虽然喝酒吃肉,却是大慈悲的菩萨心肠。” 转头又对李妍说道:“小姑娘,你替贫僧评评理。”手里的狗腿指着老渊道人,气哼哼道:“拜托你仔细瞧一瞧,这牛鼻子像不像一只老马猴子?” 众人都随着和尚手指之处望去,入目所见,只见那人白袜芒鞋,头挽道髻,长得马脸猴腮,尤其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颌下一缕山羊般的灰须极似慕容独,所差异之处,也不过是慕容独比他颌下多了几缕而已。 再看他身上,紧紧箍着一袭褐灰色的道袍,显得他整个人又细又高,酷似一根麻杆。一双手臂挥舞着,张牙舞爪地冲着狗肉和尚咬牙切齿。 登时,人人只觉狗肉和尚之言的确形容的分毫不差,这老道不仅仅是像一只马猴,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马猴转世。 不过,人人也都明白,这一僧一道看似打诨骂俏,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其实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异人。 慕容独、叶芝春二人自恃身份,自不会发笑示嘲。 而众军汉都有前几日树林里,秦昆摔跌王府刀门那名弟子一笑微怨的前车之鉴,是以也均都不敢作声。 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李妍,哪里理会这些,忍不住失笑道:“狗肉大师此言差矣......。” 狗肉和尚眉头一皱,渊道人却哈哈大笑,喜从中来,大拇指翘起,称赞道:“嘿嘿,漂亮的小姑娘好眼光,了不起,了不起!” 李妍抿嘴一笑,明眸善睐:“我觉得狗肉大师言说道长像一只马猴子,这话真的是大错特错,您老人家不仅仅是长得像马猴,您分明就是一只大马猴!” 渊道长大拇指兀自上翘,笑声猛地顿住,既感到尴尬又觉得难堪,一双死鱼眼叽里咕噜地乱转,苦着马脸道:“小姑娘,贫道刚才说的漂亮和了不起,可不是在夸赞你。” 狗肉和尚高举狗腿,转悲为喜:“嘿嘿,漂亮的小姑娘好眼光,了不起,了不起!贫僧这句话可是绝对在夸赞小姑娘你慧眼识猴,真正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小姑娘!” 慕容独心如铁石,世间琐事玩闹,很难动其心魄,一直冷冷观望,不言不动。 叶芝春多年军旅生涯,练就凝稳坚毅的性格,静观其变。 众军汉刚受重创,如惊弓之鸟,绷紧了脸,压控笑意。 铁青衣却再也忍不住好笑,脱口道:“狗肉和尚,马猴道人,两位半斤八两,晚辈看来也不必为此多费口舌。不如两位打上一架,谁打赢了,就证明谁说得对。” 渊道人眼白一翻,阴恻恻目光扫过铁青衣,喝道:“你小子挑弄是非,居心叵测!”说着一纵身形,忽地扑到一名军汉身前,探手拿住他脖颈,大声道:“气死老道啦!” 众人都道他必定气恼铁青衣出言不逊,出手泄愤,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对付一个毫不相干的军汉。 那军汉显然也未曾料想自已会成为替罪之羊,惊道:“前辈,我又没有说话,你这是作甚?” 渊道人怒道:“老道知晓不是你说的话,可是对付那小子没有把握,又气的不行,只好拿你出出气,难道不可以么?” 敢情这老道眼光毒辣的紧,环顾场中发现也只有军汉们武功低微,吃柿子尽捡软的捏。 众人好气又觉好笑,不过老道虽然眼光毒辣,手段却不似秦昆一样狠毒,接着哈哈笑了一声,悠然道:“现在呀,老道的气愤忽然消啦。”放开军汉,负手缓步走回。 李妍但觉他举手抬足,无一处莫不似一只大马猴在月光下散步,咯咯笑道:“道长,你走路时,胡子一翘一翘的,真好玩,让我摸一摸呗?” 老渊道人板起脸道:“不让!” 李妍噘嘴道:“不让拉倒,不就说你是只大马猴么?这么小心眼,谁稀罕摸呀?” “就他那破山羊胡子有什么好摸的?”狗肉和尚的“马猴论”得到少女认可,心头满满喜悦,知恩图报,适当的伸过来光头,颇有义气的样子,仗义道:“小姑娘,贫僧的光头借你摸两下,试一试手感,光滑的很哩。” 李妍目视他满是油污的脏手抚过光头,如水月色下,好比他手里的熟狗腿一般,泛着油亮亮的光,忙摇头道:“狗肉大师的盛情,小女子心领啦。试想大师玄门高僧,如此尊贵头颅,堪比佛首,小女子一介俗人,岂敢冒犯?” 狗肉大师举手挠头,一双凤眼中露出困惑之色,仰头望月,自言自语道:“堪比佛首?嘿嘿,贫僧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颗头颅竟是如此高贵。” 忽然回头对渊道人大喝道:“你这老马猴,可曾听清了小姑娘的话?以后要是再用手指弹洒家的脑袋作乐,便是对佛不敬!” 渊道人纵身上前,叹道:“臭和尚,又犯了痴。”携起狗肉和尚的脏手,笑道:“走吧,别耽误了人家打架!” 狗肉和尚怒目道:“什么痴不痴?由来醉,一向狂,酒肉过肠,笑睨百态,谁人看穿?”哈哈大笑三声,一僧一道携手飘然而去。 目送两人远去,铁青衣和慕容独的脸色竟都凝重起来。 狗肉和尚行走间,步子迈的极大,一步迈将出去,足足有常人十多步远的距离。 再看那渊道人的行走,却是仿如小脚金莲的女子,碎步虚蹈,似是虚空而行,偏偏落足之处,和狗肉和尚的大步流星不差分毫,默契的浑然无间。 铁青衣脱口道:“崆峒派的‘缩地成寸’和青城派的‘虚空碎步’!嘿嘿,原来是四大宗派高人,难怪,难怪!” 叶芝春目闪疑光,转向慕容独,一片询问之色。 慕容独点点头道:“不错,想不到‘伏虎秘籍’竟然连四大宗派的人都惊动了!”心下凛然生戒。 原来他昔年行走江湖,曾和四大宗派之一的峨眉派高手结下梁子,不由讨道:“少林派灵丘大和尚和崆峒派、青城派的人都已经现身洛阳,想必峨嵋派的人也应该是来了,须得小心谨慎!” 听了这阴冷老人的话,叶芝春一脸惊容。当今天下,青城派、峨眉派、崆峒派和少林派并称武林四大宗派。这些宗派历史源远流长,远非“王府刀门”之类的武林世家所能望其项背。 虽然几大宗派一向鲜有门人弟子在江湖走动,但四大宗派共执武林牛耳数百年,无论声望地位,在江湖中一直至高无上,如神存在。 数百年来,但凡江湖上出现肆孽武林、穷凶极恶的绝顶高手,最后都是被四大宗派中人出手降服。 百年前的一代武林怪杰“七毒书生”,依仗一身傲绝天下的暗器毒功为祸武林,最后就是被少林派的九大高僧出寺合力擒拿。 而今洛阳城正处于风雨飘摇,晦暗不明之时,一部‘伏虎秘籍’和一条‘通天犀带’竟引得天下高手纷纷而至。 这两日,叶芝春虽隐身城中兵马都监府内,但城中大小江湖中事无不探查的仔仔细细。 昨日武林中贸然新兴崛起“穷家帮”一派,已是惊人之举。今日再见四大宗派高手驾临,愈显突兀。 看来洛阳城的局势比想象中更为错综复杂,就是眼前的白衣青年,年纪虽轻,一身武功却也是高深莫测,连青城派的高人都忌惮几分,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叶芝春心念突然一动,作揖道:“公子莫非便是近日威震江湖的铁青衣,铁少侠不成?” 铁青衣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在‘伏魔幻影剑’慕容先生面前,威震江湖四字最好别提,嘿嘿,恕在下眼拙,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叶芝春道:“下官叶芝春,现任淮南路马部军副都指挥使。不过,此刻于公子言谈,乃是以江湖人士的身份,良言一句,请勿怪责。”顿了一下,恭声道:“凭着公子的身手,如能造福天下黎民百姓,则国之大幸也!” 铁青衣未出师门时,常听师傅评论天下英雄和各大名门武学流派,是以一见慕容独“先天罡气”和僧道二人的轻功步法,立即识破。 但叶芝春成名江湖较晚,名头却是没有听过,闻听他是官府中人,“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是位官爷,铁某未必有造福苍生的本事,却也不会祸国殃民,大人多虑啦。” 他心思聪敏,从叶芝春话中分辨出,此人似乎怀疑自己和野利遇乞一行有所瓜葛。 叶芝春正是担心此点,闻言大喜。既然不是敌人,那就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唯恐慕容独两人动手翻脸,平白树下铁青衣这等强敌,叶芝春当即打了一躬,对慕容独恭谨说道:“慕容先生,今夜不如就到此为止,还请回府,一切从长计议!” “‘北绝’林剑神的门下,好,好,好!”慕容独连说三个“好”字,横斜铁青衣几眼,转身和叶芝春一簇人回转城内兵马都监府。 少女眼瞧着铁青衣并不阻拦慕容独离去,心下愀然不乐,嘀咕道:“为什么不揍那老头一顿,给我出气呢?臭恶贼,再也不让你咬啦!” 铁青衣笑道:“怕是耽搁了小仙女夜探深山,扫了小仙女银鞭一挥,邪魔魈小伏首授擒的乐趣。” 少女登时提起了兴致,要一雪慕容独夺鞭的耻辱,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不放松此事,量这恶贼也不敢拂逆自己的意思。蒙面夜行可是她自入江湖以来的梦想,不容错过。 当下,从怀里掏出两角黑巾,却是和燕灵珠探讨研究被人亲嘴后为什么心生欢喜一事的时候,在燕灵珠房中所取。 铁青衣有些刻意讨好的赞道:“小妍子想的真是周到,足见冰雪聪明,非铁某所能比拟也!” 李妍一笑,指尖轻点铁青衣额头,娇嗔道:“休要油嘴滑舌,今晚夜探北邙,要是开心呀,以后让你咬不咬的问题,还有商榷余地。” 铁青衣握拳自勉,信誓旦旦道:“放心,我会为以后的幸福努力的,包小妍子满意。” 两人蒙好面巾,携手跃城而出,轻车熟路直奔北邙而去。 其时,一轮明月正升中天,四野空荡,虫鸣蛙叫,天地间一片皎洁。 第六十一章客来峨眉 铁青衣足底生风,一路上携着李妍飞驰电掣。少女的轻功原也不错,身子随着铁青衣携力飞掠,仿佛足不沾地般,却感觉不到丝毫用力。 少女心下不禁暗暗惊佩青年功力之高,当真神乎其神,心胸里愈加增添了无限爱意。自讨,嘴里虽然要挟他,以后不让他再咬自己,但他想要咬时,自己绝对不能推拒。 又想,这小子万一要是死心眼,真不敢再咬自己了,那可大事不妙也!自己岂不是作茧自缚矣? 忽而心里就升出几丝悔意,觉得不应该以此等美妙之事要挟与他,但话已出口,如水泼洒,怎么好意思说出让铁青衣再咬自己的话呢?目前,唯有暗暗祈祷,这小子千万别死心眼。 铁青衣哪里猜想得到少女的芳心里,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古怪念头?女人心,海底针,世上谁又能真正猜的明白? 患得患失中,觉得铁青衣奔掠的速度渐渐放缓。李妍一抬头,遥遥已见石桥流水,大屋横陈山间,掩映在树荫暗影里宛如巨兽蛰伏,展望去,庭院中约约似有灯火光传出。 铁青衣深知此中老人不是凡俗之辈,不欲失礼擅闯,远远驻足,轻声道:“似乎人家还没有休息,咱们稍等一会儿,再偷偷进去探看不迟。” 两人随即转到一棵大树后,寻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憩。 李妍手推铁青衣肩膀,凝眉轻笑:“大恶贼,你猜猜,我最想探看屋子里面的什么东西?” 铁青衣一怔,摇头道:“这个真猜不着。” 李妍解下面巾道:“我呀,最是想看看那个‘馨儿’随时扫榻恭候的那张‘榻’是什么样子?” 铁青衣虽然知道她这话是在说笑,却不敢胡乱搭话,言多必失,一不小心惹得醋缸破碎,可不是小事,得不偿失。 李妍见他不语,歪头问道:“你不敢说话么?莫不是也想看看那张榻的样子吧?” 铁青衣顿觉天地虽大,但退路封死,已无他藏身之处,唯有摇头示意,否决自己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李妍扯下他面巾,用手扳正他脑袋,两人面对面目视,少女一脸质疑之色。铁青衣此时除了开口搪塞之外,别无它途。 正欲出言自证,两人耳边突然响起“铮铮铮”几下异声,隐隐听辨,仿如金铁之音,自山腰处传来。 声犹未落,接着有清朗的大笑夹杂在金铁之音中响起,一人长声道:“峨嵋故人来访,怎地不闻主人迎客的琴声?” 二人相顾面现诧异,不虞中夜时分竟是还有人上山访客。听语声,也是自山腰处传来。 此人语调不疾不徐,声音仿佛随风冉冉吹送,虽不如铁青衣的千里传音之妙,但内力端地惊人。 铁青衣心下一凛,暗道:“来人自称峨嵋故人,莫非这不速之客竟是峨眉派的高人不成?” 庭院中寂然片刻,悦耳的瑶琴声悠扬响起。 铁青衣和少女都是通晓音律的雅士,听那琴音,乃是一曲高山流水,气韵清扬,悠然三调,倏然而止,仿佛应和方才山腰处那几下“铮铮”的金铁之声。 但仅仅寥寥几音曲调,已然尽展欲起先伏之妙,弹奏之人琴艺之高超,已臻绝境,可谓出神入化。 二人心中齐声喝彩,都料想弹奏之人必是那晨间所见的豪情峥嵘的老者。 果然不出所料,余音缭绕中,庭院里老人豪爽的声音说道:“晨起有贵客光顾,晚至有故人来访,今日可谓双喜临门。哈哈哈......,馨儿,恭迎峨眉高人大驾!” 咔哒一声,院门自内而开,一人蹁跹行出,身形婀娜,正是酒楼上俏语勾弄,肆言挑逗的黑衣女郎,当门亭亭玉立,清风明月中别有一番曼妙风情。 李妍大眼睛横斜一眼铁青衣,其实这黑衣女郎委实称得上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爱美之心,人恒有之。就连铁青衣远远看去,也不禁心神刹那摇曳,但瞬即转头它望,恰恰及时避开少女审视的目光。 少女满意的点头一笑,意示嘉许。铁青衣暗捏一把冷汗,自诩反应灵敏,应变之迅捷足可媲美星罗云步变化之玄奇。 这时,几下“格格”蹄声渐近,一个老年蓝衫文士,面白无须腰悬长剑,骑着一匹黄马转过山脚,沿着崎岖山道缓缓而上。 马后一个布衣少年手捧一具古琴,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腰中同样悬着一柄长剑,月光下飘然出尘。 这两人一骑,看似行走的慢吞吞,却眨眼间经过铁青衣两人休憩之处,上了石桥,停在庭院前。 铁青衣和李妍屏息静气,心知文士和老者都是身手高绝之辈,唯恐给两人察觉,不敢稍有异动。 黑衣女郎迎上前,脆声施礼:“晚辈田馨儿,奉师伯之命恭迎前辈驾临北邙山寒舍。” 那蓝衫文士却从怀中取出一块黑黝黝铁牌递来,说道:“叫林双木出来见我!” 田馨儿听他直呼师伯名讳,神态倨傲,言语全无敬意,心中略感惊异,娇声道:“师伯吩咐晚辈,如果前辈是来访友叙旧,当请入庭院奉茶款待。如果是为了昔年的意气之争,不见也罢!” 文士似有不耐,说道:“小姑娘你只管拿着这铁牌进去通报,林双木自会出来,难道老家伙好大的架子,还要老夫亲自去请么?” 田馨儿听他话语越来越是无礼,竟是连师伯一点都没放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悦,恼道:“你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撒野?”说罢嫣然一笑,眼波如两汪春水般荡漾,转过文士和少年脸庞。 那少年长身玉立,面容冷峭,脸膛上却在眉心至鼻尖处横斜着一道浅浅疤痕,仿佛为利刃所伤,使得颇为英俊的脸孔上凭添几分坚毅沉凝之色。 初看到田馨儿时候,少年明锐的目光中略闪出几丝异光。女郎一身黑衣劲装,脂粉不施,却掩饰不住天生丽质,温柔的眼波如水滑过他脸庞,更散发着一种勾魂荡魄的魔力。 少年瞬忽心动神摇,深吸一口长气,手捧瑶琴退后几步,面色潮红。 蓝衫文士目光在田馨儿身上转了几转,忽而皱眉道:“你是‘碧血鸳鸯门’的门中弟子?小姑娘年纪轻轻,‘春水波纹功’能练到三分火候,倒也不易,看来‘碧血仙子’确非徒有虚名。” 铁青衣听到此处,心下了然,悄声在李妍耳边道:“原来庭院中老人就是昔年‘武林三圣’中的‘琴圣’林双木前辈,田馨儿却是‘碧血鸳鸯门’碧血仙子的门下。不过奇怪的很,怎地林前辈成了田馨儿的师伯了?难道林前辈和碧血仙子竟是同门师兄妹?这件事,却没有听师傅提起过。” 李妍附耳答道:“你和我说,我也不知道,待会好好给我讲讲。” 铁青衣觉得好笑,这姑娘当真是对武林中事毫无阅历,居然连自己父亲荣居“武林三圣”之首都不知晓。 那晚在洛水船舱中,他一眼就瞧出李龙子弧形弯刃的来历,想起以前师傅似乎隐约提起过李仲宣显赫的皇族身份,当下也不点破,凝神向场中望去。 只见田馨儿闻言,娇容上愈显恼怒之色,在碧血鸳鸯门中身负“春水波纹功”绝学的算她在内,也仅仅不过三人。就连师傅碧血仙子对她的“春水波纹功”也曾赞许颇具九层功力,乃是门中首屈一指的杰出弟子,不然断不会令其独出师门闯荡江湖。 此刻,听那蓝衫文士如此轻言蔑视,说她的功法仅仅具有三层火候,心中大为不忿,娇喝道:“小女子不才,敢请前辈领教三分火候的波纹功。” 蓝衫文士端坐马上,傲然冷笑。 田馨儿啜口拈指,浪笑声勃然而发。她这门“春水波纹功”,乃是碧血仙子当年得自百年前黑道巨擘天魔迷宫的‘乱神密法’残篇而研习独创。 顾名思义,春水波纹功,乃是一门迷惑人心志的功法。一经施展开来,田馨儿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炫人心魄的放荡风情,浪笑声中隐隐夹杂轰雷虺虺,笑容偏偏又有如春水,将这股最易打动人心的风情如水面荡漾的波纹般,一圈圈扩散出去。 更兼之田馨儿花容月貌的绝色,站姿亭亭楚楚,眼波柔柔媚媚,疤面少年更觉意乱魂迷,难以自己,慢慢又退后几步。 蓝衫文士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姑娘波纹功逞强,老夫借此抒情,弹奏一曲,聊助雅兴!”言毕,文士正襟危坐。 少年闻声上前奉上瑶琴,余光瞥了瞥田馨儿,强自按耐汹涌心潮,闭上眼缓缓退后。 文士持琴横鞍置放,一手屈指如拈花状,在瑶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道尖锐音波破空而起,连铁青衣在内,心魂俱被这奇异之声震得一颤,面色不禁一变。未虞小小一具瑶琴,在他手中竟能弹奏出如此天籁奇音。 那文士手指轻挑慢捻,音波又起,这会儿却没有了摧人肝胆的奇异力道,琴声蓦然转为慷慨激昂。 李妍只觉耳鼓阵阵发麻,气血翻涌,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欲裂般难受之极。 铁青衣运起四气混元功,牵住她手掌,一股柔和刚纯的气体透过李妍手臂流转四肢百骸,少女顿觉通体舒畅,异感顿消。侧首凝睇,凑过去脸蛋,在铁青衣脸上浅浅咬了一口。 看他英俊的面孔上隐隐有紫气流动,大是惊奇,觉得这功夫真是好神气,下定决心等闲暇时一定缠着他传授给自己玩。 随着琴音的抑扬高亢,田馨儿忽地退身一大步,浪笑声停歇,手捂胸口,身倚院门气喘不已。 文士冷笑一声,手指拨弹渐快,琴声数变,忽高忽低,方才琴声无论怎样奇异,但其中不失美妙神韵。 此刻的琴声,却如风吹毛竹吱吱声响,声响里忽忽传出方才山腰处响起的金铁交鸣之声,竟似地狱解开了禁锢,有无数的冤魂厉魄一齐冲出了鬼门,控诉着几世轮回般的漫天凄惨嚎叫,震得人心里五脏六肺也沉。 田馨儿玉容惨白,身形疾闪,遁入院中。 与此同时,庭院中“铮”地一响,缕缕琴音,袅袅随风飘出。 第六十二章铁琴先生 庭院中琴声响起,铁青衣知道,这二人算是正式交手开始。 老年文士操琴的真正功力,尽皆显现在琴音中润含的金铁交鸣之后。 音波之强悍仿佛积淤了数千年的山洪突然暴发,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一浪拍击一浪,嗤嗤声响,如泣如诉,一重重涌进庭院中去。 而那庭院中的琴音,音波轻柔婉转,全无一丝一毫的暴戾俗世之气。 随着琴音的抑扬顿挫,快慢起伏,铁青衣和少女的心灵都仿佛融化在乐声中,聆听的如痴如醉。 美妙的琴音让人恍恍惚惚如登幻境,两人的脑海里泛现起一副幻象:文士的琴声直如山崩海啸,厉鬼夜哭,仿佛苍穹中盘旋着择物而噬的一头凶恶秃鹫; 老人的琴声美妙如仙音神韵,轻灵飘逸,宛如一只翩翩展翅飞翔的百灵鸟。 秃鹫虽恶,但无论攻势怎样猛烈,总是给百灵鸟巧妙避开,偶有妙爪反击,便抓落秃鹫几根羽毛...... 那疤面少年盘膝席地而坐,和着琴音暗运内力调息,抵制强烈音波的侵袭。 终于,林中的宿鸟被琴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入夜空。 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文士和庭院的中间地带,仿佛碰撞上一股无形的气墙,哀鸣着跌落尘埃,翅膀兀自扇个不停,却挣扎着再也飞不起身。 李妍瞧得可怜,女孩子恻隐心泛滥,急的小手紧紧握着铁青衣的手臂摇晃,脱口叫道:“哎呦,好可怜的鸟儿!大恶贼,怎么办呀?” 铁青衣微微一笑,看两人琴声斗法,心里早起了争胜之念,脸上紫气陡然大盛,蓦地撮口一声长啸,声若洪钟大吕,有如龙吟九霄,响彻星汉。 疤面少年本来勉可支撑着运功抵制尖锐音波的侵袭,冷不防又受到铁青衣的啸声震耳,沿地翻滚两个跟斗,摇摇晃晃站起身,两手按着额头,口中嗬嗬怪叫,显得痛苦不堪。 两下琴音截然而止,蓝衫文士面露惊容。晃身下马,一掌拍在少年后背上。 少年得他一掌之力相助,长舒一口淤气,只觉全身乏力,委顿于地,默运玄功调息。 庭院里老人哈哈大笑,扬声道:“铁琴先生的‘五鬼夜哭’功力较之往昔更胜一筹,老朽佩服。但既然另有高人驾到,依老朽之见,不如你我两下罢斗,免得贻笑方家。” 蓝衫文士冷笑一声,只道铁青衣乃是林双木暗中设伏算计自己之人,心下惊诧对方功力如此高绝,不知何方人物,嗤然说道:“堂堂一代‘琴圣’,居然暗中埋伏高手对付老夫,足见你的所谓什么‘伏魔琴’也高明不了哪去!”眼神恍如电光,射向铁青衣啸声响起的方向。 铁青衣收敛功力,携着李妍大步而出,行过石桥,朗声道:“林前辈,晚辈两人践约而来拜访,请恕冒昧!”松开少女小手,冲蓝衫文士打了一躬,说道:“武林后学铁青衣见过峨嵋高人!” 文士冷冷答道:“尔等有甚阴谋诡计,尽管施出,何必故弄玄虚?” 铁青衣微笑说道:“我观听前辈琴声,中气充沛浑厚,以乐音制敌实为跷境,是铁某出道以来首遇有此等修为之人。但前辈双眉紧锁,眼中布射痛恨愁芒,看来你一定有过伤心失意的往事令你很不开心,是以琴声中也是极尽凄惨冷寒的阴森韵味。 “而林前辈琴音平和,一如春日暖阳,两位一阴一阳,旗鼓相当,晚辈动了争念,忍不住以啸声抒情,请恕颠狂唐突,却非前辈心中所想的暗桩。” “公子说得妙极。”紫袍老者踱步走出,额角高阔的脸膛上一片真诚,大笑道:“铁琴先生无论是武学造诣还是琴艺都堪称当代宗师,就是心眼也忒小了些,当年的意气之争,都过去这么多年啦,何必耿耿于怀呢?就连这位公子都窥出阁下目隐痛恨,莫非当真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铁青衣和少女两人听林双木如此说来,都猜想这老人和铁琴先生早年必是已有一番争斗,看情形是铁琴先生技亏一筹,心中怨念不息,时隔多年又来讨教比试,拟欲一雪前耻。 这边,铁琴先生听两人言来语去,转念想到自己贸然夜访,事先并无征兆,林双木确然不能未卜先知的预伏帮手对付自己。 但他一向自大狭义,心中虽然明白,嘴上却是强词夺理,冷然道:“一丘之貉,何须自证?” 抬眼又对林双木说道:“你我今日算做不了之局,老夫此番倒也不是为你而来,只是路过你这里,一时技痒而已。你若不想将来拼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倒也容易。只要你取消了‘琴圣’的名号,老夫自然不会找你麻烦。” 原来此老以琴为兵,便不许其他人再有琴字名号,未免过于蛮横霸道,欺人不浅。 铁青衣以前只听闻峨眉派掌门茂真禅师的大名,那是武林中有口皆碑。 太平兴国年间,峨眉山区天花流行,世人称之为痘瘟病,患儿因此死亡致残多不胜数。 茂真禅师以精湛医术自创“人痘接种法”,用痘痂皮做疫苗吹入患者鼻孔种痘免疫,活人无数,声闻朝野,被誉为万家生佛,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也因此善举,峨眉派被公推为四大宗派之首。 便是当年目无余子的北绝“黑衣剑神”林岳,提及茂真禅师,也由衷赞叹一声:“好一个佛门真圣人!” 铁青衣没想到这铁琴先生却是如此倨傲自大,胸襟气量上显然全无名门大派的宽宏风度。当下微微一笑,也不言声。 李妍自幼生于富贵,向来说一不二,惯于脚踩不平,仗义执言,“哈”地一声,奇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怎么只要你用的东西,就不允许别人再用啦?那你怎么不把全天下用琴的人都杀了呢?永绝后患,哈哈......世间就只剩下你一个人,整天弹奏着鬼哭狼嚎之曲,顾盼自雄,可也好笑的紧。” 铁琴先生闻言大怒,此人向来自负学识琴艺,昔年自号铁琴书生,以武功融入琴声,自创“五鬼夜哭”的绝妙琴功,横行江湖鲜有敌手。 后来听闻“三圣”中人林双木居然被江湖中人誉为“琴圣”,心中自然不忿。 三十年前,两人于黄山绝顶一较高低。铁琴书生文采武功琴艺均都略输一筹,至此结下仇怨,心存芥蒂。 再说林双木看他面显怒色,心知此老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李妍如此挖苦嘲笑,铁琴先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由为少女暗暗担心。 晨间,他和李妍一番谈论,颇为投机,心中动了相护之意,暗暗运功戒备,防止铁琴先生突然恼羞翻脸。忽瞥见铁青衣神态自若立在少女身侧,林双木心念一动,缓缓收功退后几步,静观其变。 铁琴先生脸色极是难看,怒道:“小丫头口舌毒辣,可恼!”手臂微晃,掌中瑶琴突然由横变竖,蓦地撞向李妍腰间。 第六十三章猿公剑法 铁青衣也隐隐觉得这老人确然不讲理到令人可笑的程度,所以并未阻拦李妍,但早暗中有所提防。 铁琴先生肩膀初始耸动,铁青衣已然闪身挡在少女身前,“四气混元功”布满周身,“六节藏象掌”迎着瑶琴拍出。 铁琴先生本来碍于身份,不好对小姑娘施以辣手,本意正是要引得铁青衣出手。方才听他啸声惊人,也不敢过于托大。手上加力,瑶琴由撞改扫,劲风凛凛横砸铁青衣腰肋。 铁青衣拽着李妍斜退闪开,身形忽地复又抢上,双掌左右交叠,左掌右拍,右掌左劈,六节藏象掌一招“如封似闭”连消带打拍向瑶琴。 铁琴先生灌注内力布满琴身,自持功力深厚,并不闪避,“乓”地琴掌相交。 那琴通体黑色,月光下隐隐泛着幽绿,恍如绿色藤蔓根根缠绕,古奇斑斓。 铁青衣心念一动,掌力暗暗收回三分火候,只感铁琴先生隔着瑶琴突发一股巨力,如惊涛骇浪般涌过来,脚下展开星罗云步急退三尺,避其锋芒。 “小辈倒也识得好歹!”铁琴先生一招占先,得理不饶人,口中冷嘲一声,瑶琴翻转,侧立疾点铁青衣前胸。 铁青衣朗笑道:“前辈手中所持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名品‘绿绮’神琴?”说话声中,星罗云步腾挪变幻,躲开当胸一击。 铁琴先生见他两次都不敢硬接自己的琴招,心生轻视,喝道:“小辈有些见识,正是神琴‘绿绮’,又待如何?” 铁青衣道:“还请前辈换过兵器再战,晚辈唯恐不慎失手损坏名琴,岂不罪过?” “无知小儿,大言不惭。你能在老夫手上损坏此物,算你本事!”铁琴先生面上一片不屑之色,手臂微微挥动,绿绮琴连环三点头,上中下三路攻到。 铁青衣听出他话里的轻蔑之意,傲气顿生,轻喝一声,俊面泛紫,脚下疾飘,左手一掌拍出,迎着“绿绮琴”来势,霎间连环变幻出九掌。 这九掌化起漫天掌影,轻时如风,骤时似雨,势若奔雷,疾逾闪电,使的正是六节藏象掌的绝学“大九式追魂”招法! 铁琴先生未虞他掌势陡然如此猛恶,不敢以琴硬击,反手缩臂欲待撤琴防守。 铁青衣攻势不变,身形倏然欺近,如风似雨、若奔雷、逾闪电的猛烈九掌一一拍向铁琴先生胸肋要害,右手五指如钢镊般,电光石火间抓住绿绮琴的琴尾。 铁琴先生一惊之下,奋力后跃。 铁青衣面色紫气流转,右手牢牢抓紧琴尾,吐声大喝:“撒手!” 铁琴先生由惊转怒,叫道:“小辈安敢?”叫声中,“刷”地一道青光耀眼。铁琴先生拔出腰中长剑,迅如流星电闪,疾刺铁青衣右手腕。 铁青衣识得厉害,喝声未了,手上力道猛然增强,身形急向后退。 “嘭咔”一声脆响,绿绮琴在两大高手全力拉夺中,如绿色藤蔓根根缠绕的琴身,早己经露出几丝龟纹,终不堪两股巨力拉扯,突然从中一折两段,琴弦断碎如丝如缕飘荡在二人眼前。 那“绿绮琴“”原为汉代梁王,赠与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一张传世名琴。 这司马相如的诗赋在当时极有名气,故老相传有豪富卓王孙慕名宴请相如,广招宾客。 席间相如操琴一曲,以“绿绮”弹奏一歌《凤求凰》,引得卓王孙新寡的女儿卓文君,情驰神往,一听倾心。 为酬“知音之遇”,文君易装夜奔,投到相如住所。二人喜结良缘,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绿绮琴”也因此名噪天下,几经尘世沉浮和王朝更迭,这名扬四海的神品最终落入凡俗人家,为铁琴先生青年时代游学江湖偶然妙得。 铁琴先生爱琴成痴,倾注十数年心血,融合峨嵋心法于琴音中,研创出伤敌制胜的“五鬼夜哭”功法,可谓朝夕于“绿绮琴”相伴不离,珍逾性命。 如今眼见“绿绮”被毁,心头瞬忽犹如千针万刺,痛惜难当,当真目呲欲裂。手中长剑径直刺出,月色下宛如一泓秋水,青光幽幽,剑势如龙。 峨嵋剑法素以灵活变幻见长,昔年创派祖师动灵子,耕食于山中,模仿峨嵋灵猿动作姿态,创编了一套震古烁今的精妙绝伦剑法,即是后来成为峨嵋历代镇派绝技的“猿公剑法”。 铁琴先生虽是急切间出手,但这一剑门户谨严,攻守兼备,深得“猿公剑法”伸缩变化之精髓。一经施展开来吞埕开阖之间,凛厉迅猛又飘忽无方,令人玄奥莫测。 林双木和李妍两人但觉眼前一花,长剑剑尖眨眼间以至铁青衣胸前一寸处。 铁青衣面色一变,仰身后退。 猛地青光耀眼,铁琴先生撤剑移步,手臂一抖之间,剑花如雨,点点洒向铁青衣咽喉要害处。 经过寥寥几招交手,他知面前之人实是生平仅遇之强敌,这一次出手便使出十二分劲力,攻势之急之凌更在前一招之上。 剑风激荡,竟连四下里的月光也似乎为之飘摇,飘摇得人目眩眼花,连气都透不过来,林双木和李妍都变了颜色。 眼见这星星点点的剑雨就刺在铁青衣咽喉上,每一点剑雨都将会在他咽喉上刺出个透明窟窿来。 就在这时,铁青衣一声长笑,也不见他怎样作势,手中忽然多出一柄短剑,身形侧转,短剑斜斜上指,直挑铁琴先生握剑手腕。 铁琴先生一惊变色,铁青衣短剑斜挑,出手并无如何迅捷凌厉,实则暗藏极高深武学。无论他这只手掌如何变幻,都势必被短剑戳中。 试想铁青衣内力何等之巨,若被戳中,这只手掌焉存?但令他为之吃惊变色的却并非铁青衣绝妙的武功招式,而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柄黑黝黝的短剑。 他一惊之下,忙不迭飘身后退,诧异道:“玄铁镔乌剑?你是......你来自关外?” 铁青衣止步收剑,抱拳施礼,恭声道:“晚辈铁青衣,来自关外城子山。” 铁琴先生定定看着他,又看了看林双木。半响,突然大笑道:“好,好,这本就是你们自己的恩怨,你既然在这里,我不参和。” 他大笑声中,长剑刷地回鞘。转身走到疤面少年身后,单掌在他肩头一拍,喝道:“白鹤,下山!” 少年一跃而起,眼光在庭院门口逡巡了一圈,不见田馨儿身影,微微叹了口气,上前牵了黄马,随在铁琴先生身后,师徒二人顷刻间走远。 第六十四章风露中宵 李妍兴高采烈的跑到铁青衣身边,喜滋滋道:“连峨眉派的大高手都被你打得落荒而逃,大恶贼,端的了不得!” 当下,牵着铁青衣准备进入庭院,一转身忽然发现“琴圣”林双木不知何时不见了。庭院门口露出田馨儿娇俏的身形,女郎正一脸幽怨的望着铁青衣。 天生绝色,令人神魂摇曳,一股危机感泛起心头,李妍沉脸道:“你看他做什么?” 田馨儿道:“原来公子是剑神传人,唉......”幽幽一叹,女郎目光自李妍身上掠过,绝美的脸蛋上一片怅然,半响才道:“师伯吩咐,今夜有所不便,恭请两位下山,并且以后也不要再来啦。” 铁青衣略一沉吟,朗声道:“即是如此,铁某拒之不恭,就此告辞!” 田馨儿妙目流转,凝视铁青衣,娇声道:“公子保重!” 寥寥四字,无限款款浓情尽蕴其中,李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不让你看,你偏偏不停的看,好不羞臊!” 田馨儿目光流转到李妍如霜的娇靥上,玉指轻触凤眉,咬着嘴唇道:“看看也不行么?” 欲语还休,我见犹怜,一副弱不经风的娇柔媚态,令李妍的心头更增恼怒,大声道:“不行!”挣脱铁青衣紧握的手掌,纵身一巴掌向田馨儿脸蛋掴去。 田馨儿身姿楚楚,微微侧让避开,左手食中二指并立如戟,漫不经心的随手直戳李妍肋下。 李妍错步拧身,改掌为抓,一式“脱袍换位”,拂云手疾拿田馨儿手腕。 田馨儿不慌不忙,凝立不动,玉手略略旁偏,原式不变仍是戳向李妍肋下。 李妍娇咤一声,跃身避开,就势“九幽鬼手”凌空抓出。 两个漂亮的女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原因,就各使神通得在庭院门口,鬼使神差的斗在一处。 月光下,但见李妍彩衣飘飞,身形忽高忽低,倏进倏退,“拂云手”和“九幽鬼手”交替施展,招招精妙纷呈。 但无论她攻势如何凌厉,田馨儿始终面含春色,二指并立,信手戳处无不是攻敌所必救,且兀自犹有余暇的眉目含情,不时飘向铁青衣一眼。 李妍怒不可遏,银光闪闪,腰中长鞭“仓啷啷”甩出。 田馨儿冷哼一声,右手倏然伸出,冷笑声中竟尔突破银光,一只手拿鞭,另一手两指已然戳到李妍胸前。 李妍见她居然轻松突破自己的银鞭攻势,顿时大惊失色,急退三步。 田馨儿如影随形跟进三步,娇喝道:“小妹妹,你还逃得了么?”二指伸张,恍如两根尖利的长刺,猝然自胸口处向上挑起,对着李妍双眼蓦地插落。 李妍劲力已穷无可闪避,只感两缕锐风触碰的眼皮凛凛生寒,不由骇然失声。 猛地眼前人影闪过,一掌斜下里拍到,掌至中途,五指箕曲如勾,"呼"地抓向田馨儿左手腕。 这一掌改抓,变幻奇快,转换招式间妙到毫巅,千钧一发的拿住田馨儿手腕,正是铁青衣,皱眉道:“田姑娘,手下留情。” 田馨儿瞪眼道:“她一共攻了我五十八招,招招可致人命,你不管!我只攻她一招,你却来鼓噪,这公平吗?”言未绝,女郎又气又恼,右手“呯”地一掌拍在铁青衣胸膛上。 这一掌势道凶猛,李妍大惊失色,只道铁青衣已然身受重创,咬牙道:“臭女人,我要你的命!” 这少女关心情切,飞身扑了过来,银鞭划空成圆,鞭头小刀亮闪闪寒光耀眼,对着田馨儿兜头套下。 一掌拍中铁青衣,田馨儿心中却不由暗吃一惊。只觉手掌着力之处,居然尤入棉絮,其软无比。 李妍口中“要你的命”几个字,还未及落声。田馨儿正欲撤步回掌时,一股温和的力道倏忽自铁青衣胸膛如涓涓溪流从指至臂涌入她四肢百骸。 田馨儿顿觉周身暖洋洋如沐温泉,被铁琴先生琴音所反击的淤痛内伤,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青衣神色不动,胸口吸力牵扯着田馨儿闲庭信步般后退一步,恰恰躲开李妍当头而落的一鞭。 这一步后退,在李妍眼中看来,便仿似铁青衣被田馨儿一掌击胸而退,丝毫不露牵强破绽。 田馨儿挥手击胸,李妍长鞭毙敌,铁青衣后退闪避,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这时,李妍口中最后一个“命”字方落,田馨儿蓦感铁青衣胸膛上传来的温和力道突然变强,一股大力将她直抛出去。 半空中,田馨儿伸手在院墙上一按,身子借力拔起数尺,腰身一拧,横空直掠。 这一按一拔一掠,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式接连而施,快捷之际不失身姿的曼妙。李妍一晃眼间,田馨儿俏丽的身形,已然越墙落进庭院里。 铁青衣顺手扯住正欲追击的少女,朗声笑道:“林老前辈,今日晚辈无意间伤了田姑娘,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李妍听他言道“伤了田姑娘”几字,又见他不仅没有受创,还替自己出了胸中恶气,心头欢喜,也不再想计较。 铁青衣借此高兴机会,携起少女手掌,二人并肩下山。 田馨儿站在庭院中,目光透过庭门,看着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突然芳心里升腾起一种想哭无泪的苦楚。 林双木背负双手走到她身后,沉声道:“人都走远了,还看个什么劲?” 田馨儿喃喃道:“师伯,你说我用掌打他,他为什么不恼,反而还用内力替我疗伤呢?他是不是在心里也偷偷地喜欢着我呢?” 林双木面沉如水,厉声道:“他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你绝对不能喜欢他!” 田馨儿转身诧异道:“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女人,除了他这样的男儿,江湖上还有何人堪与匹配?再说凭武功相貌,那丑丫头哪一样强的过我啦?凭什么我就不能喜欢他呀?” 林双木怒道:“你出江湖,你师父就没有告诉过你什么话吗?” “师傅只是听说师姐的踪迹最近在洛阳显现,派我前来寻找,顺便拜访师伯,可也没告诉馨儿不许喜欢男人这码子事。” 田馨儿歪头调皮的一吐舌头,她自小就和师傅碧血仙子生活在碧血鸳鸯门,远离红尘喧嚣,对于男女礼法和世俗小儿女态,都浑不知掩饰,妙目流转中,洋溢一片无邪神色。 林双木面色黯然,轻叹道:“馨儿,铁青衣确然为当今武林翘楚,这不是匹配不匹配的问题。他出身‘北绝’门下,你们注定是有缘无份,至于其中的原因,你还是回去亲自问你的师傅吧。”摇了摇头,回身进屋。 田馨儿一身黑衣,俏然独立,月光映照在她如花如画的娇美容颜上,仿佛隐隐浮动着一层圣洁的光华。 山中虫兽竟也似乎能感受到这股美绝人寰的气息,俱皆蛰伏无声,唯有春风十里不解风情,犹自微微吹拂着翠枝绿叶婆娑作响,一如美人紊乱的思绪。 茫然四顾,田馨儿忽然想起儿时看到流星的坠落,赶紧闭上眼,虔诚的许下美好的心愿。现在她明白,那或许只是一个幼稚的荒唐。 此刻她却觉得,如果说流星能满足人的愿望,那她更愿意相信神话中充满爱心的仙子,她生着一双圣洁的翅膀。 虔诚的闭上双眼,田馨儿双手合十,如果有仙子,如果仙子有翅膀-----那么请带我飞翔。飞过这灰色的相思,我要一穹爱的天空,那里一片蔚蓝。 第六十五章英雄情怀 铁青衣二人下山,携手而行。 夜风袭人,璀璨的星空,好似少女头上珠花镶嵌的珍珠般,闪闪发亮。 李妍心情大好,一路上傍着铁青衣指点沿途夜色下的风光,喜眉笑眼。 铁青衣却显得兴致不高,但脸上勉强装出喜笑的样子。 李妍眯眼道:“怎么啦?大恶贼,是不是失手伤了田姑娘,心里感觉到后悔了吧?” 铁青衣微叹一声,道:“小妍子你以后要离田馨儿远一点” “我干嘛要离她远一点?”李妍不以为然,白了铁青衣一眼。 铁青衣一本正经的说道:“田馨儿出手毒辣,兼之武功不弱,方才如不是我在场,小妍子,你的眼睛可就不保啦!” 李妍想起田馨儿两根葱葱玉指,在眼前晃荡的情形,当真是如戟如刺,不由得心生后怕,不寒而栗,气气的说道:“这女人貌美如花,心似蛇蝎,我又没和她结了甚么深仇大恨,她怎地要挖我的眼睛呢?” 铁青衣苦笑道:“如若是别人想要伤害你,我自有法子令其不能得逞。但是田馨儿不同,我出师门南下,师傅曾经叮嘱过我,不能与‘碧血鸳鸯门’的人为难,我虽然不知原因,但必须要遵从师傅他老人家的嘱咐。所以,你以后要小心提防这姑娘。” 李妍奇怪道:“你师父......”她本拟要问问铁青衣的师门和“碧血鸳鸯门”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想到他自己刚刚言说也不知道是何原因,转口道:“如果她要是先招惹到我呢?难道我就束手待毙么?” “无论是谁惹到你,都有铁青衣挡在你身前,小妍子,我这句话永不失效!”铁青衣眼中柔情万千,用力握紧少女的小手。 李妍芳心欢喜,头轻轻枕在他肩头。但觉月色怡人,星辰闪烁,都不如他这信誓旦旦的一握。 一路无话,回到穷家帮,李妍自去后堂寻燕灵珠践约秉烛夜谈。 铁青衣进屋刚刚坐下,冷青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非缠着铁青衣看他练了几下“脱袍换位”的招式。 铁青衣深入简出的纠正了几句,冷青才欢天喜地的回到后院,在成为人上人的梦想激励下,继续埋头苦练。 铁青衣朦胧入睡时,隐约听他仍在后院里“嘿哈”的反复习练声,心想:“冷青倒还吃得住苦,就看他能不能坚持了。如果真是可造之材,自己可也真要帮一帮他。” 翌日,天刚放亮。铁青衣好梦正酣,有人敲门问道:“公子起床了吗?”是宁二河的声音。 铁青衣打开门,外面一字并立着宁二河、蔡一耳和岳彪三人,原来三人都是刻意早起前来讨教功夫。 铁青衣唯有苦笑,不忍拂了几个奋发向上的精进心,简单的洗漱一番,随着三人来到庭院。 蔡一耳早就备好一张靠背椅,椅前置放一张紫檀木桌,早茶也是刚刚沏好。 铁青衣大马金刀甫一落座,岳彪毕恭毕敬的先奉茶一杯,入口甘香,水温恰好。 铁青衣舒感受用,笑道:“各位准备的如此周到,铁某只好全力而为啦,不知哪一位先来比划比划?” 三人大喜,却不争抢,显然事先曾经商议过,由蔡一耳当先习练了一趟拳脚功夫。 铁青衣信口所指,无不是几人平生从未领略过的武学精义,个个欣喜异常,获益匪浅。 正当拳来刀往,铁青衣口若悬河之时,一人洪声赞道:“铁兄弟,真是有你的,简直句句字字皆是金玉,就凭着这等高深的武学修为,南宫大哥是彻底的打心眼里服气。” 几人闻声停下,南宫鹤大步走来,身后跟着顾七娘、李妍和燕灵珠两个少女。二人脸蛋上都略显憔悴,却均是一脸得意的神色。 铁青衣好奇问道:“请问两位女侠有什么喜事,大早晨的就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二女互视一眼,燕灵珠撇嘴道:“坏人,不告诉你!” 李妍忍不住道:“灵珠妹妹,他不是坏人,对我可好啦。”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和灵珠妹妹呀一夜未睡,帮南宫大哥制定了一些帮规,并且还为穷家帮改换了名字。” 南宫鹤道:“穷家帮上下同感两位大德,此来专为通知各位这件事。” 铁青衣几人都感吃惊,自古成立一帮一派绝非儿戏,哪里轮到外人来制定帮规,居然还大言不惭的改换名字,可谓千古奇谈。 南宫鹤正色道:“铁兄弟,以后可不能再叫本帮为穷家帮啦!自今日起,咱们在江湖上的正式名号改为‘丐帮’,仇范二老已经令弟子传檄各地并通告天下。” 李妍道:“正是!穷者,穷尽之意,含勉强完结之恶兆也。帮中弟子自南宫大哥以下,哪一个不是铮铮铁血的汉子,岂能以此恶名之字,做为帮派的名称?所以呢,我和灵珠妹子苦思冥想了一夜,觉得这一个‘丐’字,实在是和帮中的众英雄桴鼓相应,最为贴切啦。” 燕灵珠俏声接着道:“而且乞丐一词,可以追溯到古代名人伍子胥。据史书记载,伍子胥落魄时曾吹箫乞食于吴国都城苏州,巧遇吴国公子姬光,即是后来的吴王阖闾。 “那阖闾胸怀大志,慧眼识英才,委以伍子胥为相国重任。咱们用‘丐’字命名‘穷家帮’,一则不脱穷家帮本意,二来正可寓意英雄逆境崛起的豪情壮志。” 南宫鹤拍手道:“说的好,伍子胥算得上一条英雄好汉,那以后咱们丐帮就敬奉伍子胥为祖师爷!” 铁青衣等人均觉两个少女言之有理,由刚才的吃惊转变成赞赏的神情。 岳彪拿捏机会,率先鼓掌喝彩,余人纷纷附和。掌声中,李妍和燕灵珠敛眉含笑,得意洋洋。 掌声止息,宁二河焉能让精彩冷场,适当的接口道:“两位天生灵智,小人折服,想必所研定的帮规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两个少女桀然一笑,李妍卖个关子,说道:“这个请各位先用过早饭,稍待片刻自知!” 诸人看着少女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俱都表现出兴趣盎然的神态。 去往大厅的路上,蔡一耳、宁二河、岳彪三人故意谈声极大的讨论猜测起来。走在前面的李妍和燕灵珠意兴勃发,神采飞扬。 铁青衣和南宫鹤并肩走在最后,铁青衣揖手道:“恭喜丐帮无意间竟得如此高明的两大内助!” 南宫鹤苦笑道:“改名一事,确然正和兄意,但七娘和两位姑娘一大早就不依不饶的专门制定了下来一条帮主礼仪,未免牵强南宫大哥啦。” 铁青衣好奇心升起,笑道:“愿闻其详。” 南宫鹤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先不谈这个,没想到铁兄弟你原来如此古道热肠,诲人不倦,丝毫不避讳本门绝技外泄,这等胸怀着实令南宫鹤钦佩。” 他说这句话,不是寒喧客套。要知江湖上门户之见根深蒂固,各门各派对自家武学精义无不缄口如瓶。更有甚者,为了武学之争、门户有别,厮杀流血事件也屡见不鲜。 铁青衣笑道:“我自小受师傅抚养成人,他老人家常常教导我说,世事变幻无常,穷通有数,位尊财旺休得意,名流倒台最落魄。 “所以一个人在有能力的时候,要力所能及的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唯有这样,等你失意时,别人才会真正的帮助你。” 南宫鹤肃然起敬,拱手以示尊重,说道:“林前辈胸襟见识端地了不起,前辈风范令人神往。铁兄弟,其实这世间最难拥有的不是武功高低和权势财富,乃是高德。 “一个人的本事越大,相对本身的责任越重。身具德行之人,为国为民,造福人间。 “反之,纵观历史,祸国殃民之辈,哪个不是当代的杰出人物,失德丧心,最终害人害己。铁兄弟,你能得到如此德行高洁的名师朝夕教诲,是为荣幸!” 铁青衣敛容道:“大哥言传身教,铁青衣铭记!” 李妍扭头看二人相谈甚欢,故意放慢脚步等两人走近,恰好听到谈话内容,娇笑道:“凡人善举,武者仁心,则如两位大侠夙愿矣!” 二人齐声喝彩,南宫鹤笑道:“我们啰里啰嗦的一大堆话,不如姑娘寥寥数字形容的深刻,还是姑娘厉害!” 李妍俏丽嫣然,轻挽住铁青衣胳膊。南宫鹤见状,加快步子前行,识趣避开。 李妍咬耳道:“我这样的女子,配不配得上你这样子的恶贼呢?” 铁青衣星目迷蒙,心虔志诚的说道:“能得小妍子这般仙女的垂青,一定是铁青衣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妍娇靥绯红,痴然道:“那我祝福你生生世世都能拥有这种福气。” 听着两人绵绵情话,身后顾七娘款步轻盈,目光凝望燕灵珠窈窕的身姿,暗暗祈祷:“好孩子,希望你将来所有的爱,俱都能如李姑娘这般的得到回应。” 阳光明媚,晨风拂面,草圃里的花儿正艳,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第六十六章百纳丐帮 众人嘻嘻哈哈进入大厅,仇范二老和冷青已经坐在桌前等候,却不见逍遥子在场。铁青衣问起,才知道原来这老人一夜未归。 众人入席,李妍和燕灵珠一边吃着早点,一边不时的抬头观望厅外,似乎有所期盼,面色渐渐有些焦急起来。 顾七娘坐在南宫鹤身侧,望了几眼宁二河,问道:“宁壮士是神拳门的弟子?” 宁二河慌忙离座,屈膝叩拜,恭声道:“弟子宁二河,参见顾师伯和南宫掌门。” 江南血剑门、神拳门和南宫世家昔年并称江南三大门派,三派向以南宫世家为鳌。其实早年顾七娘曾经拜访过神拳门,宁二河有幸得见。只是当时身份低微,未得顾七娘亲自面见而已。 若是放在往日,宁二河早就主动上前搭讪顾七娘和南宫鹤两人了。只是自从做了铁青衣的朋友,自觉身份地位亦非昔日可比,行事举动较之以往大有改性,觉得自己丢人事小,折了铁青衣的威名可就百死莫赎。 顾七娘也是早晨偶然听到李妍谈起蔡一耳等人身份来历,才有此一问。 南宫鹤忙站起身,亲自扶起宁二河,笑道:“宁兄弟多礼,原来是杨门主的弟子,咱们不是外人,令师一向可好?” 宁二河面现戚色,垂头道:“承蒙帮主挂牵,家师不幸已于一年前仙逝!” 南宫鹤“哎呦”一声,惊道:“杨门主已经......已经......”目光转向顾七娘,道:“七娘,这可是真的吗?” 顾七娘缓缓点头,道:“现在神拳门由杨老爷子的独女杨丹执掌门户。” 南宫鹤仰头长叹一声,沉声道:“杨老爷子一手‘八风通天拳’称雄江南,怎地突然就仙逝了呢?可惜,可惜,江湖上又少了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 宁二河嗫嚅道:“这个,这个......”吞吐了半天,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也没说出甚么话。人人都看得出他表情有异,南宫鹤不好再问。 这时,忽听燕灵珠娇声叫道:“来了!”动身跑到厅门口,催促道:“快点!快点!” 众人都随她身形望过去,只见几个丐帮弟子,手里都托着一个木盘,进入庭院,快步奔大厅而来。 铁青衣猜想,木盘中所盛放之物,想必就是李妍口中所言“稍待片刻自知”的为南宫鹤量身制定的帮主新规,心底又升起几分好奇,伸长脖子瞧去。却见木盘中均都放置了一套五彩斒斓的衣服,除此并无异物,不禁有点大失所望。 燕灵珠喜滋滋领着几个丐帮弟子走到南宫鹤面前,得意道:“请南宫帮主换衣!” 见其他人一副如坠迷雾的样子,李妍站起身,解释道:“昨夜我一想到顾姐姐这样的大美人,整天陪着破衣烂衫的南宫帮主,可就愁的我呀,连觉都睡不着了。咱们丐帮名字虽为乞儿,但又不是真的缺银子,南宫帮主干嘛要穿戴这么寒碜呢?所以呀,经过我和灵珠妹子周祥的策划,就为南宫帮主设计了一件百衲锦衣,做为丐帮帮主的独特标识。” 这边,几个弟子放下木盘,各自取了盘中衣服,展示起来。原来一大早,李妍和燕灵珠就打发帮中弟子去绸缎庄找童不拔回来,详细的描绘了衣服样式和图案,请童不拔回绸缎庄速速裁做,尽快送到。 童不拔听说事关帮主形象大事,不敢怠慢。即刻返回,召集所有巧匠能工马上赶制。众裁缝毕竟都是专业人士,在两个少女原有的创意上另出巧思,一并做出五套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均是上乘的百色彩衣来,谨供南宫鹤筛选。 众人都凝神细看,只见每件衣服都是由不同颜色的巴掌大布料拼凑,针脚细密,衔接处天衣无缝,肉眼几难以分辨。尤以其中一件深黑和浅蓝色的为主调的百衲衣宽领大袖,突显彩而不艳。 南宫鹤一手拿起黑蓝色的百衲衣,说道:“就是这件了。”顺手披在身上,两手抿住前襟,有些局促的问道:“铁兄弟,你瞧这件怎么样?” 铁青衣赞道:“嘿,就这么随意的一披,尽显帮主威严,胜过大哥那身褴褛千万倍去!” 瞧着心上人气度威凛,顾七娘更是眉开眼笑。两个少女为避免露出傲娇的心态,小嘴紧抿压抑着不笑出声,但唇角眼梢还是忍不住的泛起笑意。 南宫鹤哈哈一笑,抱拳道:“累的两位姑娘夜不能寐,南宫鹤敬谢不敏。” 李妍和燕灵珠急忙还礼,余人俱皆纷纷赞好,两人连声谦逊。欢声笑语中,早饭用的其乐融融。 饭后,两个少女自去房中休憩,蔡一耳几人缠着铁青衣去讨教武功。 南宫鹤正想也跟着去凑个热闹,有弟子进厅禀报,呼延云舵主自外返回,因见帮主在大厅用餐,已到偏厅相候。南宫鹤告罪先退,去处理帮务。 众人渐渐也都没有谁在意穷家帮换名之举和百衲衣的事情了,只是令谁也没有想到是,虽仅仅只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一夜的奇思妙想,竟而影响后世武林数百年。 而百衲衣居然也真的成为丐帮历代帮主的独特标识,传延百世,百衲威名不坠。 再说李妍一觉睡到下午时分才醒,起床胡乱吃了桌上几口糕点,梳洗打扮一番,便出门来寻找铁青衣。刚到后院,碰上岳彪正在舞刀。 李妍笑道:“岳彪,你这刀法可比昨天厉害多啦!” 岳彪收刀施礼,喜道:“小人也如此觉得。”双眼偷偷扫视四周,小声道:“不知少夫人何去?” 李妍喜笑颜开,也小声道:“去找你家公子。” 岳彪矮身道:“禀少夫人,公子正在休息。” 李妍沉吟片刻,说道:“蔡一耳和宁二河呢?去找他俩和冷青,咱们出去玩耍。” “这个......”岳彪面有难色,说道:“公子命令我们几个在家好好练功,不能擅自外出。” 其实铁青衣眼见城中突来许多绝世高手,特别四大宗派中人齐集洛阳,事恐非常,唯恐李妍出去惹乱,暗中与几人打了招呼,不许陪着李妍出府游玩。 李妍顿时意兴阑珊,又不好阻碍人家发愤图强,悻悻离去。 一连几日,铁青衣诸人都是在府里不动。不是和蔡一耳、冷青等人谈武论道,就是陪着李妍在后花园赏花取笑。 白天有铁青衣刻意讨好呵护,夜晚有燕灵珠闺房秘话,李妍倒也未觉寂寞。 几日里,各位舵主次第回府。中秋之日,丐帮开帮大典早传遍江湖,各分舵好手纷纷赶赴河南府。 南宫鹤忙于帮务,因各地弟子络绎到来,人员众多,便令人在城外北邙山下搭建简易居所,布置的整洁宽敞。并且,为了不扰城中百姓生活,一并邀请城中的武林人士进驻北邙。可谓整日忙里忙外,不得空闲。 这一日夜晚,月明星稀。顾七娘和燕灵珠都陪着南宫鹤去城外宴请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们。 李妍百无聊赖,信步来到南宫鹤专门为铁青衣准备得独居小院。遥见宁二河站在铁青衣院门外逡巡,似有心事,负手来回踱步。 李妍奇道:“宁二河,你在干什么?” 宁二河神思不定,全然没有注意到李妍走近,一惊抬头,未待搭言。屋门“咔哒”一声,铁青衣推门而出,说道:“宁兄,你来来去去的快把我门前的青石板踩平啦,这两日就发现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事情?” 宁二河不虞铁青衣早知自己来此,叹了口气,打了一躬,说道:“宁二河是来向公子辞行的,敝师门有难,宁二河不能避身事外。但......但.......”支吾了半天,嗫嚅难言。 铁青衣笑道:“宁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想请我帮忙,又觉得难为情无法说出口?” 第六十七章平地风波 宁二河扑身拜倒,红脸赤颈说道:“敝门不日将有大难临头,宁二河厚颜恳请公子施以援手,则宁二河一生甘愿效力公子麾下,为公子做牛做马,绝不食言。” 铁青衣抢步扶住宁二河,不悦道:“宁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就请直说,这般大礼岂不折煞铁青衣?” 宁二河道:“为了师门能得脱大劫,宁二河也顾不得脸面了,公子如不答应,小人就长跪不起。” 铁青衣潜运内力,双臂轻抬,宁二河身不由己站起身。 铁青衣怫然道:“朋友有难,铁某力所能及,义不容辞!宁兄如此说话,可真就不拿铁青衣当朋友啦。” 宁二河闻言,大喜过望,突然间竟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住铁青衣手掌:“公子,我......我......”一时心不由主,激动地哽咽难言。 李妍撇嘴笑道:“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真是腻人,就不能到屋子里好好说话么?” 宁二河松开双手,面现窘态。 铁青衣哈哈一笑,伸手道:“恭请小妍子玉驾寒舍。” 三人进入堂中,宁二河待铁青衣落座,才欠身坐下。 李妍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凉茶,宁二河小啜一口,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少夫人亲自献茶,宁二河感激不尽。” “少夫人?”铁青衣一愣,目光瞧向李妍,一脸疑窦。 原来李妍“少夫人”的头衔,这几日在童府私下里早已传开。就连燕灵珠两人闺房中玩闹,都常常拿“少夫人”这三个字打趣取乐。 李妍初始着实羞涩,听得习惯了,便也愈来愈觉得顺耳受用。童府诸人,包括丐帮弟子皆都深谙其中利害关系,纷纷投其所好。 一来二去,整个童府除了铁青衣懵然无知以外,这个称谓已成公开的秘密。 瞧铁青衣目光中一片询问之意,李妍瞪眼喝道:“看什么?莫非你不愿意吗?” 铁青衣脑筋急速转弯,登即明了原委,忙笑道:“少夫人稍安勿躁,小子梦寐以求!” 李妍满意的一笑,春风得意的问道:“宁二河,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别婆婆妈妈的不好意思说,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就是天塌了,有本姑娘为你顶着,也砸不到你头上。” 听了这话,宁二河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是彻彻底底的放心了,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前几日南宫帮主问及家师之事,小人实有难言之隐不足为外人道矣。唉,其实家师并非善终,乃是为敌所害也。” 看两人都面露诧异之色,宁二河迟缓了一下,又道:“敝门虽说当年名头不及南宫帮主的南宫世家之盛,但在江南武林中也算薄有虚名,师傅他老人家蒙同道朋友抬爱,人誉‘仁义神拳’,那意思并不是说咱们神拳门有如何的了得,而是赞誉咱们为人处世的居仁由义。 “熟料数年来一直为虚名所累,江湖上不断有擅长拳法的武林人物慕名上门来讨教武功。那时因小人年少能言善语,天性和蔼可亲,奉师命每日于迎客门房接待各方豪杰,主旨乃是本着佛门慈悲无争之义,尽量不与人动武,免伤和气。 “如若有不肯干休的朋友执意较技,就由大师兄出面接待。数年以来,我们师兄弟一文一武倒也没出什么意外。直待一年前的一个傍晚时分,眼见天色渐黑再无人来......” 铁青衣和李妍听他说到此处,心中均知将有变故发生,但都自恃身份并不显露于色,静听宁二河下文。 宁二河道:“小人和几个师兄弟正要回门内饮酒用饭,忽听得远处隐隐有蹄声响起,渐渐近来,咱们循声望去。 “须臾之间,只见一个麻布宽衫的虬须大汉骑着一匹青驴,自墙角处转来。 “小人当即迎上前施礼问讯,那大汉不睬,一手斜指朱门上方牌匾上大书的‘江南神拳门’五个大字,却"嗤"地一声轻笑。 “还未容小人搭话周旋,大师兄喝道:‘你这厮笑甚?’那大汉摇头道:‘嘿,甚么江南神拳?好大的口气啊!夜郎自大怎不惹人嗤笑?哈哈,当真可笑之极。’ “此言充满了嘲讽挑衅之意,不似往常前来讨教的江湖中人以礼拜访。当时大师兄勃然变色,厉声道:‘阁下何人?敢出言辱及神拳门,莫非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那大汉跳下青驴,大咧咧道:‘在下乃江湖无名小卒,贱名不堪入各位贵耳。’一揖手,又道:‘去叫杨门主出来,他若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开外,这神拳之名号,倒也叫得。’ “这人口出狂言,且辱及家师,师兄弟们纷纷怒形于色。大师兄忍无可忍,猝然伸手,一拳打向大汉前胸。 “这一式‘引蛇出洞’,本是虚招。门中拳法,就数大师兄造诣深厚。师兄弟们见这一式的威势,竟不啻于师傅平时演练一般,轰然喝起彩声。” 铁青衣两人相互望了一眼,私下寻思:“原来一文一武数年来没出什么意外,乃是文的说不通,就靠武力解决,恐怕这次是鸡蛋碰上了石头。” 只听宁二河说道:“那大汉双目中寒光一闪,摇头叹息说:‘这功夫也还说得过去,只可惜遇上我风神拳就要倒霉了……’ “一言未绝,大师兄的拳头堪堪打到,一股劲风都眼见刮起了那大汉的胸前衣襟。此时,门外高挂着数十盏的大红灯笼,灯火明亮映照着那大汉面上的一片不屑之色,竟是全无闪避之意。 “大师兄见他如此托大,心中大为恚怒,这一式倏忽由虚转实“呯”地一拳击在他胸膛上。” 李妍听的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铁青衣却心底暗叫一声:“大事不妙矣!” 果然,宁二河接下来道:“这时师傅忽然自门内冲出大叫道:‘尊驾请手下留……。’一个“情”字未及出口,但闻‘咯咯’几声骨折脆响,大师兄惨呼一声,身体尤如断线的风筝仰面摔跌出去。 “师傅双足尚未站稳,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一冲之力正好接住大师兄摔落的身子,只见他一条手臂由腕至肩骨折几处,面如金纸已然昏死过去。 ”师傅一见之下,又惊又怒,变色道:‘老夫神拳门门主杨百芳,尊驾何人?出手如此毒辣!’” 第六十八章漠北神拳 听至此处,铁青衣想起一事,说道:“家师曾经言道,漠北有一门风姓武学世家,素以拳法著称,莫非这自称‘风神拳’的大汉就是此门中人?” 宁二河一呆,肃容道:“正是!只是当时咱们却是不知此人来历。”心里大感意外,风氏家族的武功来历,数十年来从无星点传说流之于世。没想到铁青衣仅仅凭着那大汉一句话,就猜到了此人身份,宁二河不由暗暗敬服铁青衣的见识广博,端的神通广大。当下,收敛心神,徐徐道出当年之事。 再说杨百芳见大徒弟受创,心中之惊愤实以至极,吩咐宁二河接过大师兄,才转身对那大汉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可与我‘神拳门’有何恩怨不成?不然为何伤我门中弟子?” 那大汉冷笑道:“原来阁下就是‘神拳门’之掌,嘿嘿,风某来自漠北风家堡,人称‘漠北神拳’风石便是在下。不过尔等久居江南,未必听闻过风某的名头。至于杨门主的大名,风某可是如雷贯耳。看阁下的这份胸襟气度,似乎也还在你徒弟之上,但真实功夫如何?是否和你徒弟一般不济啊?风某正要领教领教。” 杨百芳名扬江南,何曾敢有人对他如此轻言放肆,闻言不禁大怒。但他行走江湖多年,遇事虽惊不乱。 刚才他飞身接住大弟子时,手一搭上他的脉搏,便感觉出大弟子只是受了严重外伤,内力丝毫无损,显然是他攻击敌人的一拳之劲道,尽数被人家反击回自己身上,才落得臂断骨折。 此时,听那大汉自称漠北风氏家族,稍一思索,瞿然暗道:“多年前,好似听师傅临终前提起过风家堡,素以外门功夫和一路‘落花神拳’称雄漠北,后来不知是何原因与本门师叔祖结仇,风家堡高手群起而来江南寻衅。恰逢当时天下第一奇侠段青枫做客本门,一柄‘惊鸿剑’杀得对方铩羽而归。至此,‘风家堡’元气大伤,乃至数十年闭门不出。” 一念及此,他“哎哟”一声,暗呼:“不妙”。私下讨道:“当年只道此事未必是真,今日看来恐怕非是虚言。此人自称风氏后人,此番必是为祖上复仇雪耻而来啦!”他愈想愈觉得事实如此,顿觉此事关系重大,莽撞不得,须小心行事。 顷刻间,杨百芳脑中转动数念,当下揖手说道:“风壮士远途跋涉,杨百芳以逸待劳,不能捡这个便宜,先请阁下觅地休憩,不如约定明日午时,老夫再与阁下一较高低如何?” 众弟子听他说完,尽皆愕然。宁二河亦大惑不解,暗道蹊跷。 “神拳门”称雄江南,声名如日中天,却对一个无缘无故上门寻衅伤人的狂徒不闻不问,此事日后传到江湖之上,端地令人耻笑。 风石闻言亦是一愣,冷冷道:“既然咱们都是号称‘神拳’,择日不如撞日,何不现在就一试高低?”此言一出,饶是众弟子涵养再好也难禁这人狂妄至斯。 宁二河把大师兄交给身边的师弟,大步行将出来,怒道:“杀你这只弱鸡焉用牛刀,‘神拳门’弟子宁二河领教阁下高招。”他声急拳快,“领教”二字出口,一双拳头迎面击出。 风石淡然笑了笑,滑步三尺避了开去。 宁二河轻喝一声,呼呼风响,霎间又连环击出几拳,拳拳不离风石前胸小腹要害大穴,使的正是神拳门正宗八十一式“八风通天拳”。 风石身形不退反进,平胸一拳直击而出,竟是对宁二河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毫不理会。 宁二河心头暗喜,自讨凭着自己的双拳力道,如若击打在他身上,必定可致对方重伤。他一心伤敌,居然也全然不顾风石击胸而来的一拳。猛地提聚全身力道凝于拳头,大喝一声:“看拳!” 那风石冷冷一笑,也陡然大喝道:“看拳!” 两人喝声未落,风石的拳头倏忽加快,竟而后发先至,抢在宁二河的拳头未及打到身前,“呼”地一声先击到宁二河鼻端。 宁二河欲待撤拳防守,招式已老。风石凌烈的拳风刮在他面上凛凛生痛,众弟子无不惊然色变。 杨百芳眼见情势不妙,纵身一拳斜下里直打风石耳后“玉枕穴”。 这一招“围魏救赵”使得时机恰好,风石若不撤拳,虽能一击毙敌,自己也难逃头骨碎裂之厄。 风石冷冷一哼,身形突地翻转,长拳直捶杨百芳手腕。 杨百芳撤拳移步,仰身后退,右足蓦地飞起,乘势踢他肋下。 江南、漠北两大神拳,瞬间翻翻滚滚斗在一处。 众弟子但见拳风人影交相重叠,斗至酣处,耳听风石一声长啸,叫道:“你能在我‘落花神拳’之下强撑百招已属不易,今日我不杀你。”啸声中,杨百芳大吼一声,两条人影突然分开。 风石傲然负手而立。 杨百芳口角沁出血丝,踉跄捂胸连退数步。 神拳门弟子抢步扶住,杨百芳嘎声道:“好拳法,咳咳......”突然吐出一大口污血,软软坐倒。 事发突然,神拳门弟子尽皆大惊失色,迅速结成圆圈围在风石身周。 风石仰天微叹:“江南神拳徒有虚名,不堪一击。”言中之意颇有落寞之感,摇头道:“还请杨门主好好将养身体,一年后,风某自当重来讨教。届时,贵门若是仍如今日之羸弱,恐怕江南神拳势将永远除名武林,切记,切记! ” 宁二河怒眼相看,只见那风石连叹数声,身形倏忽一闪,已在几人包围圈外,弃驴而去。 师兄弟几人未得杨百芳之令,谁也未敢擅自阻拦。街头距神拳门足足十几丈远,但见风石高大身形闪了几闪,瞬忽间消失街之尽头。 道至此处,宁二河泪流满面,哽咽道:“是夜,家师内伤发作,连呕三口黑血,含恨而终。为了师傅生前名声不至受损,咱们对外宣称师傅急病暴毙,低调发丧。事后众位师兄弟聚首商议,大伙公推师妹杨丹为新一代门主,权掌神拳门。” 铁青衣和李妍都是心思聪敏的智者,同时想道:“那风石明言一年后定来侵犯,这档群龙无首的危急时刻,众弟子一致无异地推举一个弱女子接掌门户,其中未必没有不良之徒的叵测居心!” 两人相互一望,看向宁二河,均觉他真情流露,护门之意绝无半点虚假,当不在此列。 只听宁二河又道:“前些日子,小人有事来到河南府地界,天幸恰好听到过往江湖人物谈及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的事情,便传书回门禀告,自己先行来此一探究竟。 “小人心想,若能福缘深厚得到这两样宝贝,就不用怕那甚么‘风神拳’来捣乱啦。只是一直以来,耽于忧思,加之苦等师兄弟们迟迟不来,心中焦虑不堪,竟是忘了过几日就是师傅的忌辰。 “那日南宫帮主提起师傅,小人才忽然想起,但师傅忌辰之日却也是那魔头践约之时。如今小人得以结识公子和少夫人,真是喜从天降,就是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摆在小人眼前,那可也不如公子的亲口一诺。” 言罢,宁二河离身拜倒,流泪道:“这次‘神拳门’的天,真的是要塌了,请公子挽救敝门于眉睫危难,请少夫人为小人顶起一片天!” 李妍挽起宁二河,豪气干云的说道:“我说过就是天塌了,有本姑娘为你顶着,也砸不到你头上,就一定砸不到你的头上。”回头瞪着铁青衣,娇声问道:“大恶贼,要是天塌了,砸到我头上呢?” 铁青衣慌忙起身,虎躯挺拔,大声道:“禀少夫人,我顶着!” 李妍噗嗤一笑,拍拍宁二河肩头,悠然道:“大男子哭哭滴滴的丢死人啦,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兵发神拳门!” 这几日没有出外玩耍,着实是无聊透顶,一想到可以远行,这姑娘登即英姿焕发,霸气十足:“管他什么‘风神拳’,咱们自有‘铁神掌’。他若敢来,哼,神掌斗神拳,定叫他有来无回!” 第六十九章不期而遇 次日一早,蔡一耳和岳彪先后自宁二河处得知此事。宁二河虽然整夜辗转未眠,人却毫无倦态,精神奕奕。 三人一起来到铁青衣小院,发现冷青正在院中习练李妍所授的拂云手“脱袍换位”一招。 铁青衣站在檐下台阶上,不时的稍作提点。只见冷青出招收式快速灵敏,三人齐声叫好。 冷青收手见过三人,蔡一耳称赞道:“恭喜冷青兄弟你累足成步,终于学会了这招‘脱袍换位’,以后可就再不用担心挨揍啦!” 冷青闻言喜不自胜,忽而想起对头的穿心腿和小蛮拳,蹙眉道:“那小姑娘厉害得紧,我只会这一招,怕是并不稳妥,以后遇到还是避开为妙。” “冷青的话不无道理。”李妍玉步娉婷,一脸笑容的走进来,说道:“没想到冷青你小子还真勤奋好学,姐姐今个儿就把下一式也传授了给你,只要你持之以恒,将来未必打她不过。” 冷青大喜,拜倒叩谢。 李妍抬腿伸臂,缓缓施展开“拂云手”招式,柔荑舒张,一手食中二指紧捻一处,仿佛于空中折物;另一手做握笔状,似乎临案疾书,举手投足间清气流露,姿态轻灵秀美,翩然若舞。 铁青衣几人都转过身,进到屋里避嫌。冷青却以看的目不暇接,忙照猫画虎的学了起来。 李妍瞧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失笑道:“这一招的名字,叫做‘陆郎折梅’。取的乃是北魏时期,正平太守陆凯途经梅岭,恰值梅花怒放,遂亲手折梅一支,托付北去的驿使,千里赠送敌对国,南朝的好友范晔的典故。并赋诗一首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边说边纠正了冷青的出手方位,又道:“是以,这招‘陆郎折梅’,不仅要体现出陆凯忠贞爱国、反对国土分裂的清白精神,更要体现出陆凯和范晔二人如梅花一样高洁灵美的友谊。似你这般如螃蟹的乱划一通,还不成了陆郎掘土啦!” 冷青挠头,不好意思道:“姐姐教训的是,冷青重新来过。” 李妍就其中要领,又淳淳教导几句,看冷青渐渐摸得一些门道,便进屋去寻几人闲话。 稍顷,众人商议已定,便和冷青同去用餐,并拟向南宫鹤等人辞行。熟料南宫鹤、顾七娘和仇范二老昨晚安排帮中事务繁忙,宿在北邙客舍,彻夜未归。 铁青衣当下修书一封,言道临时有事前往润州办理,定在丐帮开帮大典之前回转等等。用罢早饭,各人收拾妥当,却不见冷青人影。大家来到后跨院,只见冷青正在院中来回走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李妍奇怪道:“冷青,你干甚么呢?大伙都准备好了,你不和我们去吗?” 冷青瘪嘴道:“潘爷爷临走时交代我说,他若不回来,哪里也不让我去。” 铁青衣心里一动,逍遥子数日未归,莫非和冷青有什么关联?见他小脸上满是不甘,笑道:“冷兄弟,潘前辈是武林异人,你能得他眷顾,可谓福缘不浅,要乖乖听话,耐心等候。” 冷青道:“铁大哥,你们晚一点再走吧?冷青想随铁大哥一起去。万一你们前脚刚走,后脚潘爷爷就回来了呢?” 众人笑着劝勉了一番,冷青无奈,只好红着眼睛目送诸人出府。 李妍在府内憋闷多天,刚到大街上便尤如鱼入大海,蹦蹦跳跳不胜喜悦,快乐的似鸟脱牢笼。 铁青衣瞧她东瞅西望,貌似在寻找什么,低声问道:“敢问少夫人,可是在寻觅什么好玩的东西么?” 李妍笑道:“说到好玩,还有什么东西比那个狗肉和尚好玩呀?” “多谢女施主挂牵,贫僧敬谢不敏。”李妍话音刚落,狗肉和尚光头闪亮,人忽然出现在李妍面前,苦着脸道:“可是女施主把贫僧比作东西,未免令和尚难堪。” 蔡一耳几人都骇了一怕,除了铁青衣瞥见他在墙角处僧袍一闪之外,均不知和尚从何处而来。 李妍不虞说曹操、曹操就到,嗔目道:“你这和尚干嘛总是神出鬼没的,突然冒出来,要吓死人呀!” “咦?”狗肉和尚大惊失色,奇道:“莫非女施主当真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头一次见面时,姑娘一语道出贫僧法号。现下竟又一口叫破贫僧的江湖别号,奇哉,怪哉。不错,贫僧昔年行走红尘,江湖绰号正是人称‘神出鬼没’。女施主慧眼如炬,贫僧万分敬服。” 李妍哑然失笑,边走边板起脸道:“本姑娘不仅生具未卜先知,还通达古今上下五千年,知晓和尚你前世今生,和尚信不信?” 狗肉和尚肃然起敬,亦步亦趋紧紧相随,正色道:“今生之事但凭修行,不足挂齿。但前生渺茫,和尚愚钝,恳请女施主明言指点。” 李妍一本正经的说道:“本姑娘慧眼明察秋毫,掐指一算,算出和尚你前世本为屠狗之辈,沾满一手血腥。终因杀戮良狗众多,触犯天条,使得天庭震怒,巧转因果循环,害的和尚你死于众狗厮咬之下。 “唉,不过佛祖怜你临终之际心生悔意,皆因你这一念之善,方才令你今生再世为人。熟料,你这和尚恨狗之心不灭,是故虽身在佛门,却不戒荤性,终日以狗为食,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悲,可叹,可怜!” 狗肉和尚猛地呆住,顿住脚步,低头瞧瞧手里新买的一只香味弥漫的熟狗腿,喃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另一手扣头出神,忽然“哎呀”一声,大笑道:“和尚想通啦,再也不吃狗肉了,哈哈......” 一手扔掉狗腿,狗肉和尚大步追上李妍,笑道:“女施主一言点醒梦中人,和尚感激不尽,敢问施主向何方去?” 蓦然手腕一紧,一人道袍芒鞋,正是老渊道长从狗肉和尚身后出现,一把拽住他手腕,叹道:“臭和尚,怎么又犯了痴呢?” 狗肉和尚甩手挣脱老渊道长的手,回头瞪眼道:“什么犯痴不犯痴?和尚昨夜还梦到自己敞怀露腹,手持尖刀宰狗沽肉,正为此苦恼莫名。幸得女施主高论解惑,和尚下定决心,甘愿自此追随女施主鞍前马后,只为朝夕得聆高人高论,早日悟得大道,这般良苦用心,岂是你牛鼻子所能体会?” 李妍愕然,众人膛目,未曾想一句玩笑之言,竟惹得这和尚感慨万千。 李妍转念道:“狗肉和尚不吃狗肉,于名不符。和尚也不必过于认真,但吃无妨。” 狗肉和尚道:“女施主此言大大不通,狗肉和尚不吃狗肉,仍是狗肉和尚。这就好比世间之人,为图吉庆,往往为孩儿取了‘富贵’之类的名字,可也真的就未必得享了富贵一样。” 铁青衣赞道:“大师高人,平常言谈往往润含机锋,令人受教不浅。咦......” 铁青衣忽然停顿话头,手指着二人身后,结结巴巴的说道:“少林,少林派的灵丘大师,真,真的是灵丘大师来啦......” 老渊道人和狗肉和尚闻言吃了一惊,一齐转头向身后望去。 铁青衣乘机拉起李妍,招手蔡一耳三人钻进人群里。几人唯恐狗肉和尚跟随,当即快步离开。 第七十章红黑双剑 僧道二人凝目细瞧,但见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哪里有灵丘大师的身形?再回过头时,连铁青衣几人也不见了踪影。 狗肉和尚一拍脑门,浓眉紧皱,“哎呦”一声叫道:“上当矣!” 老渊道人鱼眼斜翻,恨声道:“这小子太坏啦,上次挑拨离间,这次又谎言欺骗。下次再碰上这小子,啥话也别说,先抓住打一顿屁股。” 狗肉和尚“哈”地一笑,问道:“恐怕这小子的屁股不好打,你有把握么?” 老渊道人摇摇头,手捻颌下一缕山羊胡,眯起鱼眼,怪声道:“说说而已,说说也不行呀?” 狗肉和尚笑道:“牛鼻子惯于欺软怕硬,一句话本性毕现。”长长伸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听说那个什么丐帮,在城外北邙山建下客舍招待武林人士,整日里大鱼大肉,美酒管够。和尚可要淌哈喇子啦,要去打打牙祭了。”说完就走,也不理会老渊道人跟不跟来。 老渊道人气极,叫道:“臭和尚,你刚刚说过不吃狗肉了,怎地还如此猴急?” “和尚说了不吃狗肉,难道就不能吃猪肉吗?就不能吃牛肉吗?”狗肉和尚挥手道:“听说最近,北邙山还来了不少武林中新兴崛起的名门女侠,嘿嘿......莺莺燕燕春色无边,牛鼻子,你真的不去吗?” 老渊道人马脸一红,原来这老道最是喜欢欣赏美色佳人。平生唯此嗜好,偏给狗肉和尚一句话瘙到痒处,口里嘀咕道:“动物尸体,怪病多多,馋嘴贪舌,自招隐祸。”脚下却情不自禁的追着狗肉和尚而去。 眼见一僧一道走远,铁青衣几人自墙角巷内走出来。 李妍打趣道:“大恶贼,你以后遇见这两个人,一定要小心,免得屁股受苦。” 铁青衣挑眉道:“没听到狗肉大师说‘恐怕这小子的屁股不好打’么?” 两人说说笑笑,蔡一耳三人不敢插言。转忽间,一行人出城。 宁二河请示铁青衣此行怎生走法,依众人所议,拟定乘船走水路,过金陵,直下润州,这样比较快一些。 可李妍听宁二河说起师傅忌辰乃是七日之后,算来时间充裕,非要走旱路顺带可以游山玩水。 少夫人一声令下,何人敢犯凤威?几人便由陆路出发,直奔金陵方向。 途中,宁二河深恐大伙行旅劳顿,几番提议购置马匹代步,都给游兴正酣的李妍拒绝,就不敢再多啰嗦。 众人迤逦而行,一路上几个男人都极尽媚言巧舌之能,哄得少女芳心大是愉悦。 走走停停的半天功夫,好在几人步履轻捷,却也行出百余里。但走时都嫌累赘,大夥谁也没带干粮,自是又饥又渴。 这时,当先引路的宁二河发现前面的路旁竟然立着一家小小酒馆,虽是中午时分,却是只有寥寥几个农人在打尖饮食。 宁二河即刻赶过去,吩咐掌柜的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谁知那掌柜的只是冷冷斜睨一眼,阴阳怪气的说:“不卖!” 若是放在以前,宁二河定当勃然作怒,但受了铁青衣深藏若虚,一谦自益的影响,就和颜悦色的说道:“主人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又不是没有银钱,你开店做买卖,有生意不做,那是什么道理?” 掌柜的仍是爱理不理的说道:“老子这店是他妈的开来玩的,怎么不行啊?” 宁二河再也按耐不住,伸手在柜台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掌柜好生无礼,既是如此,那这几个人为什么坐在店里吃酒来?” 听宁二河这么一说,店里打尖的几个农人都抬起头来怒目而视。这几个人虽然一身乡农装扮,但却是各个神情彪悍,气势威猛,一看就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 宁二河心里诧异,但不甘示弱,双眼也一般的怒目而视。李妍等人正好走近,铁青衣见状,制止住少女欲要上前理论,出声叫出宁二河。 宁二河目光逡巡一圈,一步步缓缓退出。店内的人竟并不理会,只听一个农人囔囔道:“他妈的,那主约定中午时分来赴约,这都什么时候啦,还......” 另一个农人忽道:“噤声!那对贼夫妇可能来啦。”话音未落,鸾铃声起,两骑快速沿大路奔来。 马蹄踏踏声中,陡听一人娇喝道:“‘太行七把刀’何在?‘红黑双剑’前来野鸡岭赴约,怎地不见鼠辈人影?” 这声音柔媚悦耳,如凤鸣幽谷,嘹亮中隐隐渗露着一股骄狂自大的踌躇 。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两骑来得好快,初闻蹄声尚在远处,眨眼间奔上山坡。 人人未及转睛,两骑马一瞬间已经飞奔到店前。为首的女子体态娇盈,一身红缎劲装,瞥眼瞧见铁青衣,不由一呆。 她身后黑衣男子已然跳下马,黑脸膛上也闪出几丝惊讶之色,抱拳道:“几日不见,铁公子风采更胜从前,百某这厢有礼。” 铁青衣哈哈一笑,拱手回礼,道:“不想荒郊野岭得逢贤伉俪,不胜欣喜。” 这二人正是威震两浙的百大龙和夏雨雪夫妇,夏雨雪一双媚眼忽闪忽闪在铁青衣身上转了几转,下马娇笑道:“铁公子咱们有缘,又见面啦。” 李妍冷冷“哼”了一声,挽住铁青衣手臂,大眼睛瞪着夏雨雪,一脸挑衅之意。 积威所在,铁青衣自觉垂首后退一步,目不斜视。 夏雨雪“唷”地酸溜溜笑道:“不想短短几日,公子竟已经情有所归,可喜可贺!” 眼珠转向李妍,心中纳闷,不知铁青衣怎地和地狱门这小姑娘走在一起,口里却称赞道:“小妹子好棒,不仅乌龙鞭耍的厉害。约束人的手段更是了得,就连铁公子这样的英雄都服服帖帖,姐姐打心眼里佩服你!” 嗔拳不打笑面,李妍面色转霁,回敬道:“姐姐的短剑可也了得的紧呢。” 这边,小店里的掌柜和几个农人眼见诸人相识,聊得热络,个个都变了脸色。 百大龙双眼扫过几个农人,嘴角挂上一丝不屑,故做惊讶的样子道:‘奇怪,奇怪。老子数天前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空荡荡的荒野,怎么今天竟突然冒出来一家酒店来啦?莫非老天爷知道我们夫妇今天一定会来到这里,就派几个龟儿子下凡,连夜赶造出来一家酒店,专门招待我们夫妇么?” 哈哈一笑,又对蔡一耳拱手道:“蔡一耳兄弟,百大哥有事先要处理,咱们兄弟一会叙旧。” 转身携着妻子,迈步走进店里,手拍桌子,喝道:“龟儿子们啊,来,来,快快给老子上酒。” 宁二河只道,他定然也是遭遇和自己一样的对待。孰知,那掌柜的居然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殷勤的倒茶搬凳,笑呵呵奉承道:“好咧,大爷,您请上坐。” 宁二河当时真个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立时就冲进酒店里去,狠狠揍这个狗东西一顿。 铁青衣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生气,那个掌柜的和乔扮成农人的几个江湖人,也许都是一夥人。想来他们几人就是在等候他夫妇二人到来,或许是想算计他们夫妇也不一定啊。不过,久闻百大龙掌剑双绝,恐怕不会这般轻易上当。” 果然铁青衣话音未落,就听店里面‘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只见半空里人影横飞,店里的那掌柜赫然给百大龙一把拿住“大椎穴”抛出了店外,跌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 第七十一章落花有意 宁二河心情大快,眼笑眉飞的鼓掌道:“好一招‘恶狗抢屎’,哈哈,痛快!痛快!” 几个农人相顾变色,一个汉子弯腰自桌底抽出一把长刀,虎吼声中向百大龙扑去,手中长刀兜头就劈。 百大龙负手站立,浑然不睬汉子凶恶的攻势。 店外掌柜的挣扎爬起,目光透过店门正瞧见夏雨雪双手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登时对那使刀的汉子大声提醒道:“小心,‘笑罗剎’的短剑......” 那汉子眼见百大龙如此轻贱自己,心下更为圭怒,攻势中加猛力量,长刀讯若雷霆而下。 掌柜的‘小心’两个字刚刚出口,汉子的长刀以堪堪劈落百大龙头顶。突然‘啊’地一叫,扑通跌倒。 夏雨雪笑靥如花,精光四射中,两柄短剑雷霆电闪般划空而过。掌柜的叫喊犹未停息,两柄短剑已在那汉子的双腿弯处,刺出两道深深伤口。 这还是她手下留情,夏雨雪江湖人称“笑罗刹”,出招之狠辣阴毒,众所周知。 但也不知为何,当着铁青衣眼前,夏雨雪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压制自己戾气的念头,尽量展现出慈悲的一面。饶是如此,那汉子受创仍是甚巨,伤口“咕咕”流出血来。 余下几人立时拔刀在手,轰然围了上来,却给掌柜的以凛厉的眼神制止住,刚才他出手偷袭百大龙时,居然被对方一招拿住“大椎穴”,心头之骇异可想而知。 近几年来,他勤学苦练武功,自诩修为大进,孰知今日却一个照面败北,一时间心惊胆颤。 百大龙一脸得色,洪声道:“你们‘太行七把刀’,也不过如此。今天百某邂逅贵客,暂不予尔等鼠辈计较,你们几个还不快滚!” 掌柜的冷笑道:“百大龙,你何必假惺惺的充好卖乖?你们夫妇杀害了我们七弟,‘太行七把刀’和你们的仇恨不共戴天。咱们自从走出太行的那天起,就没想活着回去。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要杀就杀,爷爷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好汉。” 这掌柜虽然嘴里说的威武不屈,但人人都听出他色厉内茬的口气。铁青衣等人看去,只见掌柜的口里自称‘太行七把刀’,店内农人连他算在一起,也不过六人。 人人心中均想:“原来七把刀的老七是死在红黑双剑之手,余下六兄弟才设伏算计他夫妇二人,拟为兄弟复仇。” “高老大,你啰啰嗦嗦的做什么?”夏雨雪瞧几人似乎心有不甘,冷冷道:“莫说我们当家的杀了你们兄弟有如探囊取物,便是我手下的短剑也是取尔等性命易如翻掌,若再逞能,定取狗命!” 掌柜的面现悲愤,大声道:“你......你......嘿嘿,江湖上自有公理,岂能由你夫妇一手遮天?” 百大龙怒道:“你兄弟贪淫下流,见色起意,乃是咎由自取,还讲甚么公理?哼,今日如若不是恐怕污了贵客尊眼,你们还走得了么?”言毕,伸掌在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滚!” 那木桌“喀喇喇”一声四分五裂,店里几人都惊惶的面如土色,恨恨地瞪了百大龙一眼,转身飞奔出店。 百大龙迈步走出,抱拳施礼,恭谨道:“百某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让公子见笑!” 铁青衣回礼道:“百大侠客气,贤夫妇大展雄风,众宵小抱头鼠窜,咱们都佩服得紧!” 百大龙登时黑面泛红,不知如何答对。 蔡一耳和他夫妇两人故交多年,及时上前打了一躬,解围道:“小弟见过百大哥、大嫂。” 夏雨雪轻笑道:“蔡一耳兄弟,你如今攀得髙枝可也没忘了大哥大嫂,还称得上念旧怀德。不过你现下今非昔比,大嫂有些愧不敢当哩。” 蔡一耳连连告罪,躬身请大伙进入店里。众人直待铁青衣和李妍入座,才纷纷坐下。 夏雨雪目光偷偷瞟了铁青衣一眼,闪身进入后堂去了。 蔡一耳问道:“百大哥是如何于‘太行七把刀’结下怨仇?怎地以前没听大哥说起过此事?” 百大龙道:“说来话长,其实咱们与他们兄弟均不相识,去年我和你嫂子途经太行地界,那太行高氏兄弟七人,号称‘太行七把刀’,盘踞山中做那剪径的勾当。事偏凑巧,高氏兄弟中人称‘花太岁’的高老七领着几个小贼正在巡查。见到你嫂子美貌,便风言风语的口吐妄言。” 蔡一耳“哦”了一声,道:“依着嫂嫂的脾气秉性,自是在他胸前戳上两个窟窿啦。”百大龙默然不语,众人皆都明了一定如此。 “笑罗刹”的手段,李妍早在那晚树林中有所领教。虽不齿她往往乘人不备时突施毒手,但对此事却觉得不无不妥之处,啐声道:“这种男人该杀,见到女人就垂涎三尺,有多少该杀多少!”她这么一说,众人谁能再有异议? 百大龙面对铁青衣总感觉到有些不自然,心内隐约觉得妻子行事过于辛狠,不免忐忑。此刻,闻言大喜,拍案赞道:“姑娘性情中人,见识不凡,堪称女中豪杰,令人刮目相看。” “妹妹你这么一说,姐姐可就多谢了。”夏雨雪从后堂走出,手里端着两个木盘,笑道:“姐姐去后面转了转,没想到还真寻到了一些吃的。小妹子,姐姐请你吃牛肉,放心,都仔细检查过啦,新鲜的很。” 嘴里说着请李妍吃牛肉,两个木盘却似有意无意的放在了铁青衣面前,又对宁二河和蔡一耳道:“你们两个随我去后面,这些个贼子准备了不少吃的,既然他们无福消受,索性就都便宜了咱们。” 宁二河两人马上起身,跟着夏雨雪进去端菜,岳彪犹豫了一下,也起身相随。稍顷,几人鱼贯而出,菜肴、米饭、馒头、老酒应有尽有,竟是颇为丰盛。 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寒暄几句,纷纷入席大快朵颐。 席间谈及百大龙夫妇,原来二人自天香楼一别。百大龙见识了铁青衣高明的身手后,不禁心灰意冷,再无觊觎秘籍宝带之心,遂携妻归浙。 不过,夏雨雪居然另有心思,眼前总是不经意的就泛现起铁青衣英俊的脸孔,迷人的笑容,路上磨磨蹭蹭不是观赏风景,就是托口其它。总之走了几天,还是没有走出河南府地界。 这一日午夜,二人刚刚就寝,忽收到“太行七把刀”的飞刀传书,约定今日午时,于此处野鸡岭了结夙仇。不想竟而碰上铁青衣诸人,夏雨雪芳心狂跳,面上极大的克制自己,并不显露丝毫的异态。但每每趁人不注意时,瞥向铁青衣的目光里,一片火热。 铁青衣能感觉到那一丝丝的炙烈,喝下一口酒,站起身道:“天色过午,咱们还急于赶路,百兄来日方长,铁青衣就此别过!” 夏雨雪笑道:“公子且慢,听宁师侄言说,各位此去是因为‘神拳门’近日将有大难。杨门主在世之时,和拙夫道义相交,如今杨门主不幸仙去,他门下有难,咱们夫妇也应当相助一臂之力。”用脚尖轻轻在桌下踢了百大龙一下,说道:“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百大龙原有此意,后又转念一想,有铁青衣这样的人物,似乎无需自己画蛇添足,便没有言声。此刻,经妻子示意,忙站起身,说道:“为情为义,理当如此。” 宁二河大出意料,当日在酒楼上,他不顾颜面主动搭讪两人,就是存了拉拢巴结之心,眼见帮手阵容扩大,怎不惊喜交加? 哪知未等他有所表示,李妍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瞧了瞧夏雨雪细腰丰臀,摆手拒绝道:“这点小事,不敢劳动两位,莫非百大哥还信不过我们?” 百大龙连称“不敢!”拱手道:“既如此,百某就不耽误公子和姑娘行程了,先行告退。”拽着夏雨雪出门上马,夏雨雪无限幽怨的横斜铁青衣一眼。 百大龙马鞭扬起,一声吆喝,两骑绝尘而去。 第七十二章邪魔神风 夫妻二人策马疾行,直奔将二十几里去,才缓辔徐行。 夏雨雪怏怏不乐,百大龙只道她方才在店内搏斗,碍于铁青衣等人未能尽施辣手而生闷气,软语温声道:“还在想太行那几把刀的事么?嘿嘿......他们识趣不来招惹咱们,也就罢了。倘若不知好歹再来侵犯,定杀不饶。” 放在平日里,他如此哄劝,夏雨雪往往噗嗤一笑,冰消雪融,两下其乐陶陶。 但此刻看着丈夫的墨炭黑面,映衬着铁青衣的星眉剑目,更增女人芳心厌烦。 夏雨雪神情怅惘,喟叹不语。 忽听一人喝道:“大言不惭,咱们兄弟也一般的抱着对你夫妻两人定杀不饶的决心,可敢上来一试?” 声音自坡上临近官道的一片黑压压的松林中传出来,正是小酒店里那掌柜的口音。 夏雨雪一肚子不悦正无处发泄,当下勒转马缰,掉头就冲了上去。从草地到山坡的一路上,怪石林立,陡峭难行。 夏雨雪策马在前,左冲右蹿,奔速虽不如前,但仍是迅快异常。 百大龙心系妻子安危,跃身下马,双足下使足了劲力随后,竟也未能落下。 顷刻间,两人一骑已然奔近林边。 这时,林内传出一人阴声笑道:“这便是什么‘红黑双剑’吗?嘿嘿嘿......男的交给你们哥几个料理,老夫照顾那个女人。” 百大龙和夏雨雪听那说话声音极是陌生,但苍老刺耳中流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调侃。 夏雨雪娇叱道:“姑奶奶怕是你照顾不了!”飞身而下,二人同时扑进林去。 进入林中,树木环抱。只见以掌柜的为首六人,簇拥着一位紫衫老者傲然侍立。 那老者又矮又胖,一件紫衫上绣满了各色花朵,穿在身上显得锦绣斑斓。看年纪大约六旬左右,手中却拿着一柄雕花折扇,颌下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露出青茬茬的尖翘下巴。 此刻,老者的一双绿豆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夏雨雪红俏的脸蛋和高耸的胸脯,嘿嘿阴笑道:“这个小娘子,老爷子我很是喜欢。孩子们,去把那黑鬼收拾了,老爷子只负责拿住这个小娘子。” 六人轰然一笑,各个长刀挥舞,呼啸冲过来。百大龙面沉似水,流星般剑光闪动,叮叮当当刀剑相击,响声不绝,七人迅速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夏雨雪娇叱出剑,两柄精钢短剑寒光四射,刺向老者咽喉。 矮胖老者绿豆眼滴溜乱转,上上下下打量夏雨雪扑来的身形,由衷赞道:“好标志的小娘子,嘿嘿嘿......” 阴笑声里,老者手中折扇忽而碎裂,十余根扇骨竟是纯刚所铸,化做漫天乌影,风声呼啸尽向夏雨雪激射,原来他手中这一柄折扇,居然也是一门兵刃。 夏雨雪恼他出言轻挑,面目可憎,出手就是夺命的毒辣招式,不虞有此一变,短剑幻化,舞成一团剑幕,但闻“当当当”声不绝,十余根扇骨尽皆被她击落。 矮胖老者赞道:“小娘子好身手,老夫更增欢喜。”蓦地揉身而上,一手五指如钩,抓到夏雨雪前胸。一手握紧成拳,直捣夏雨雪小腹。这两招无论是出手方位,还是形态招式,都堪称下流至极。 夏雨雪双目怒瞪,短剑一轮疾刺,封住前胸下腹。秀足悄然自裙底飞出,一招“抢步撩阴”无声无息踢到老者裆部。 以毒攻毒,这一式裙底飞足辛狠毒辣。中者,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矮胖老者怪笑道:“小娘子的心肠好毒,看来须得好好调理一番。”紫衫花衣倏忽飘闪,人已不知如何突然转到夏雨雪身后,啪地一响,在她屁股上重重地击了一掌。 夏雨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感两臀火辣辣生疼,如针刺火炙。 这边,百大龙正一剑迫退掌柜的攻向头顶的长刀,瞥眼恰好瞧见老者击臀的一幕,登即怒发如戟,爆喝一声,长剑挥舞成一团银光逼得众人纷纷后退。 百大龙了解妻子的脾气,遭此羞辱,怕是要和老者拼命。他阅历丰富,看出那老者出招阴毒,身法奇幻,夏雨雪绝非其敌,急忙叫道:“雨雪,向这边来!” 但夏雨雪自出江湖,何曾受此鸟气?早狂怒不可自制,双眼仿佛迸出火星,咬牙道:“老贼,姑奶奶和你拼了。”合身扑向矮胖老者,短剑如电刺出。 矮胖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神疯魔’,最是稀罕小娘子这般刚烈的女子。”双手伸出,不紧不慢,却呼地一下子竟尔突破剑光,十指如钢镊般,电光石火间捏住夏雨雪短剑的剑身。 夏雨雪骇然色变,虎口巨震,短剑把持不住,竟被老者夹手夺过,顺手插在腰间上。 夏雨雪震惊之余,双足用尽全力后跃。 百大龙目呲欲裂,奋力一掌拍在身前一个农人肋下,打得他身子横跌出去。反手一剑,正刺中掌柜的小腿。 他号称掌剑双绝,这一招掌中夹剑,情急之下激发身体潜在极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连那彩衣老者都不禁的喝了声彩。 百大龙乘机杀开一条血路,掠到妻子身旁,喝道:“对方是四邪中人‘神疯魔’,我们不是对手,雨雪快跑,速去小酒店请铁公子前来帮衬。” 夏雨雪往日和丈夫闲话武林轶事,听闻过“十大高人”的传说。所谓“一僧、双绝、三圣、四邪”,数十年来传颂如神。而这“神疯魔”,位居“四邪”之末,为人最是贪淫好色。 夏雨雪虽一生天不怕、地不怕,但“神风魔”昔年淫孽江湖,至今犹令老一辈武林人物深恶痛绝。当下心念一转,明了丈夫是让自己寻求铁青衣相助。 正寻思间,耳闻啪得一响,却是百大龙挥掌硬生生挡开“神疯魔”劈来得一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连退几步,受创不轻。 夏雨雪眼含热泪,眼见几个农人又围拢上来,情知自己留在这里,徒增麻烦,悲呼道:“当家的,咱们小酒店汇合!”调转身子,向林外飞奔。 神疯魔一声怪笑,阴声道:“小娘子,你还走得了吗?”闪身避开百大龙斜劈的一剑,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夏雨雪较小的身影已然冲出林外。 神疯魔色心已起,顾不得和百大龙纠缠,展动身形追去。 夏雨雪没命价掠到马匹前,跃身上马,一掌击在马臀上,纵马便奔。 神疯魔恰好追出,凌空跃起,一掌向夏雨雪背心拍落。 第七十三章心猿意马 夏雨雪身子蜷缩,滑下马背,竟从马腹下钻到另一边,又翻身滑上马背。 神疯魔眼见那马奔驰迅疾当真是风驰电掣,但夏雨雪就这么一钻一翻,居然在烈马飞腾中上下自如,身手之灵,骑术之精,也打心底喝声彩,赞道:“好俊的身手!”说话的工夫,烈马前驰,鸾铃响处已在三四丈外。 神疯魔暗暗奇异这马的脚力非凡,再看马上夏雨雪身姿曼妙,色心泛滥,胸中更加瘙痒难耐,大喝道:“哪里走?老夫和你这头畜生比一比,且看到底谁的脚力更快!” 他也当真了得,身子悬空未待下落,左脚尖在右脚面一点,右脚虚空踏步,身子“呼”地射出,直追到夏雨雪马后,掌势不变仍向她后背拍落。 凛烈的掌风还未及体,直激得夏雨雪的秀发四下散开,千万缕柔丝在风中飘拂。 夏雨雪粉面变色,身子伏低,几乎趴在马背上,双手环住马颈,急道:“哎呀,糟糕,马儿啊马儿,快快跑!” 烈马四蹄翻飞,竟好似听明白了主人的话语,间不容发之际冲了出去。 神疯魔迅捷绝伦的一掌又告落空,心中恼怒,骂道:“好畜生!”身子飘然落地,正待拔步追赶。 夏雨雪返身伸手入怀,取出两柄飞刀,反手掷出。但闻“嗖”的一声,飞刀破空迅急,其势如电,直奔神疯魔射来。 神疯魔闪身退后,不慌不忙反手抓出,姿势甚为怪异,迅急如电的两柄飞刀居然被他轻轻松松接在手中。 烈马一声长嘶,一人一骑趁空冲上官道。夏雨雪快马加鞭,一溜烟般向来路疾驰。 神疯魔大怒,展开轻功随后急追。一追一逃,转忽间奔出数里。神疯魔色意熏心,轻功提升至极境,速度之快丝毫不亚于奔马之急。 夏雨雪惊恐交加,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铁青衣身边,寻求庇护。 这般急行又奔出十余里地,身后神疯魔“嘿嘿”阴笑声渐渐近来。 夏雨雪五内俱焚,忽瞥见小酒店的影子遥遥立在路旁,情不自禁大呼道:“铁青衣,铁公子救我......” 时至响午刚过,火伞高张,天气酷热。路上鲜有行人。一个黑衣女郎,头遮帷帽,背负一条长条形蓝色包裹,正缓步经过小酒店。 猛地闻听夏雨雪喊出“铁青衣”三字,女郎霍然抬起头来,只见迎面一骑,驮着一个神情狼狈的红衣少妇飞驰而来。 少妇马后,一个矮胖的花衣紫衫老者运步如飞,堪堪追至马尾,阴声道:“小娘子,今天就是玉皇大帝也救你不得!”伸手扯住马尾,身形就势飞起,探手就向夏雨雪细腰搂去。 黑衣女郎略一犹豫,身形蓦地跃起。反手自后背蓝色包裹中抽出一柄狭巧弯钩,青光闪过,凌空划向神疯魔脖颈。 这一钩,手法诡奇怪异,神疯魔心中吃了一惊,不敢小觑,双足在马臀轻轻一点,身子向后纵落。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掀起女郎遮面的黑纱。神疯魔抬眼便看到了一张恍如仙子的容颜,不由愣了一愣。 饶是他久经花丛,竟也是从来没有想象到世间居然会有这种美艳人寰的绝色,登即目瞪口呆。 这黑衣女郎正是风华绝代的田馨儿,自那晚山中于铁青衣一别,相思之心竟日渐炙热。这一日悄悄下山,欲到城内散心,顺便寻找师姐柳青,即是王府刀门的那美丽妇人青姨。 谁知,居然鬼使神差的独步行到丐帮分舵童府门外,便鼓足勇气上门求见铁青衣,却被告知铁青衣已经出城前往江南。 田馨儿情丝所系,出城南下,追寻而来。陡然听到夏雨雪喊出铁青衣的名字,只道是铁青衣故友亲朋,眼见女人身陷险境,遂出手相救。 也多亏她青钩却敌,使得夏雨雪免遭劫难。女人来不及称谢,一骨碌翻身下马,几步窜进小酒店里,大叫道:“铁公子......” 但见店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原来铁青衣诸人早已离去。 夏雨雪惊慌失措,冲到店外,入目所见,青光耀眼裹着女郎婀娜的身姿正和神疯魔翻翻滚滚斗在一处。 二人这一交上手,田馨儿进趋退守俨然有序,一柄单钩使得变化多端,妙招纷呈。 夏雨雪一向孤冷自负,平素里却不曾见过有哪个女子施展出如此精绝的武功,不由愈瞧愈是骇然,不想这女郎年纪轻轻,竟是和久负恶名的神疯魔斗个旗鼓相当。 再看神疯魔手中所持的却是夺自夏雨雪手中的两柄精钢短剑,招式极尽奇异玄妙,寸步不动随意挥洒,便逼迫得田馨儿跃高伏低的闪避。 田馨儿大大吃惊,隐隐觉得这丑陋老人似乎并未尽得全力,见他面上一副痴迷的猥琐样子,心中旋即明了,此人必是好色之徒,定为自己美色所误。 当下紧攻两招,女郎斜身退步,突然抬手掀掉帷帽,玉容娇柔如水,浪笑声银铃般响起,“春水波纹功”勾魂荡魄,迷人的风情随风扩散,铺天盖地的席卷向神疯魔。 一旁观战的夏雨雪未虞这女郎居然如此美丽,心弦震撼,一霎时,竟也为之神动魂摇。 神疯魔怜香惜玉,不施辣手。陡然见到田馨儿真容,当真胜过惊鸿一瞥无数,眼中蓦然充满狂热,但觉美人万千风情如梦如幻,爱慕之情不能自己。 迷迷糊糊中,突觉肋下凛凛生寒。田馨儿青钩悄无声息划到,神疯魔猛然惊醒,错步急退。 嗤地一声,青钩带起一溜血花,在他腰间钩下一块肉去。神疯魔大怒,甩手扔掉精钢短剑,自腰间抖出一条软鞭,鞭长三尺三寸,不知何物所制。 昔年他正是凭借手中软鞭和一套“喜花鞭法”纵横江湖,此刻动了真怒,看家兵刃在手,登即收摄心神,软鞭迎风抖得笔直,中宫直进,当胸戳到。 田馨儿身躯微微一闪,举手投足尽显娇楚柔媚,“春水波纹功”荡漾如水,只瞧得神疯魔目眩神迷,力道便又情不自禁的收回了三分。 田馨儿嫣然一笑,柔声道:“我这钩儿的名字叫做‘青青离别钩’,老爷子你要小心啦!”青钩轻轻勾出,看似温柔无力,恰似女子晨起慵懒梳妆,更惹人遐想联翩。 神疯魔心神俱醉,软鞭攻势松缓。田馨儿离别钩倏忽加快,眨眼间勾到咽喉。 神疯魔惊怒交加,匆忙仰头翻身,狼狈退后几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 田馨儿娇笑道:“唷,老爷子你生气啦?”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神疯魔又爱又恨,张口结舌,心里真如千万只蚂蚁爬过,心痒难挠。 田馨儿嫣然道:“老爷子莫恼,你若果能躲过了这一招呀,小女子就遂了老爷子你的心愿,想干甚么事情都随你喽!”笑语如花,眼神飘过夏雨雪,手中离别钩一点点递出。 神疯魔大喜,眼见她这一钩也不是如何玄奥,暗运内力聚于软鞭,铁定心思要一招收服这人间罕绝的美色。 就在他全神贯注戒备着青钩和梦想着千金一刻春宵的时候,突然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夏雨雪悄悄拾起两柄精钢短剑,领会田馨儿的眼神示意,在他意乱情迷的当儿,绕到他身后,使出独门绝技“针落有声”偷袭而至。 眼见短剑的剑尖已然插进了神疯魔的彩衣里,夏雨雪怒骂道:“老淫贼,纳命来!” 但神疯魔当年位居十大高人四邪中人,岂是浪得虚名?生死关头,力行后背,肌肉陡然收缩。夏雨雪顿感短剑一滑,手下稍稍停滞,神疯魔身子急跃向前。 蓦然眼前青光幽幽,田馨儿厉声道:“老家伙,哪里走?”离别钩寒光闪闪,横削他咽喉。 第七十四章尔虞我诈 神疯魔怪吼声中,缩身急退。身后夏雨雪两柄短剑迅如灵蛇刺向他后背。神疯魔此时的愤慨早激怒了邪恶天性,也不回身,反腿一脚踢出。 这一脚诡异飘灵,虽后发却先至,一晃之间迅捷如电。剑未及体,脚已经撩到夏雨雪两腿之间,招式下流阴毒。 夏雨雪在江湖上也称得上经历了无数恶战的女中翘楚,胆识武功俱都不弱。但方才她和神疯魔交手,仅只寥寥数招,竟然险些丧命。此刻尤有余悸,见他突地一脚踢来,心中畏怖又生,一惊后跃。 田馨儿一钩抢占先机,岂能容敌喘息?弯钩攻势不变,乘着神疯魔分神之际,如影随形翩然欺上,青光凛凛,依旧是一招横削他咽喉。 神疯魔虽怒不乱,呼喝声中,收腿避身,软鞭霍霍变式,斜扫田馨儿纤细腰身。 但他先机已失,无论攻势如何凛厉恶猛。田馨儿施展开师门“离别钩法”的绝招“锁喉十九变”,狭长青钩只是一圈一带,虽无其凛却迅捷玄奥,往往软鞭甫起,钩已刺喉。 神疯魔倏进倏退,总是攻之不到女郎身前三尺的范围,不由大为焦躁,怒吼连连。 夏雨雪双剑交叉,面对强敌,凝神旁立,寻隙一击得手的机会。 神疯魔酣斗之中,绿豆眼环顾打量,早看出不利于自已的情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软鞭虚晃一招,身形倏起,尤展翅鹰隼凌空下扑,内力到处,软鞭笔直如棍,当头劈下。鞭势怪异,全然不同中土武功,大开大阖中隐隐有一股狠劲。 田馨儿娇叱一声,青钩上挥,“当”地一响,接了一鞭,立觉一股大力侵袭,拿桩不稳连退两步。 神疯魔借兵器撞击之力,身形竟陡然又拔起数尺,双臂一振就如大鹏鸟一般,盘旋到夏雨雪头顶,腰身一拧俯冲下来,软鞭原式不变,“呼”地当头劈下。 夏雨雪咬紧银牙,双剑上举,“当”地又一响,硬封了出去。蓦感喉头一甜,连忙运气压回去已涌到喉头的一口血,连退四五步方始拿桩站稳,额角竟沁出冷汗。 神疯魔身形飘然落在丈外,叫道:“两个小娘子好毒辣的心肠,老夫去也!”居然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田馨儿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拄钩而立,香汗淋漓。 夏雨雪惊魂稍定,忙驱步至前拜谢。 田馨儿这一番斗智斗勇,兼之“春水波纹功”耗力甚巨,只感身心俱乏,缓缓问道:“你是铁青衣何人?” 夏雨雪本来以为这女郎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听了问话才明白对方是因为自己呼叫铁青衣的原因而施以援手。 她是过来人,瞥见女郎眼神里的疑虑和警惕之色,登时明白对方必是和铁青衣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关系。 女人立马想起丈夫目前生死未卜,这女郎武功高强,正可哄她陪着自己去解丈夫之危。眼珠一转,笑道:“你问我铁大弟呀,我是他表姐。” 田馨儿暗中松下一口气,一个彩衣少女已经令人烦不胜烦,这女子和铁青衣没有感情纠葛就好。既是他表姐,可以趁此机会拉拢熟络,为以后抢占铁青衣埋下伏笔。 想到这,女郎和颜悦色道:“小妹田馨儿见过姐姐,看姐姐一脸担忧神色,是不是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夏雨雪急忙道:“姐姐名叫夏雨雪,正是担心你姐夫那黑鬼在前面树林里与敌厮杀,不知情况如何?” 田馨儿道:“原来如此,如蒙不弃,小妹随姐姐走一遭,如有所需,愿效绵薄之力。” 夏雨雪大喜,心里早就惶急万分,当下顾不得再说客套话,恭请田馨儿上马,自己牵马步行,二人动身向黑松林行去。 刚走不远,田馨儿轻声道:“听我说话,姐姐莫要回头。那老魔头并未远走,就在附近跟缀,姐姐只佯作不知,等小妹稍顷恢复体力,合两人之力,他奈咱们不得。” 夏雨雪挂牵丈夫,碍于田馨儿剧斗方歇,不便催促快行。闻言,心里有了计较,转到马后,忽然跳到田馨儿身后,双手扶住她双肩,足尖在马臀狠狠一点。 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驮着两人箭一般的窜了出去。不一刻奔到松林下,两人弃马登坡。 田馨儿经过短暂休憩,体力渐复,在乱石荒草间纵跃如飞,几个起落,远远抛下夏雨雪,先入林中。 夏雨雪没有想到这女郎的轻功也如此了得,正自惊叹,蓦然腰间一麻,咕咚栽倒。 神疯魔花衣紫衫从草丛里钻出来,偷袭成功,一把抱住她倒下的娇小身子。 夏雨雪登时惊得魂飞魄散,未待出声求救,神疯魔飞快的顺手封住她哑穴。 夏雨雪心中之惊怖,实在无法形容。神疯魔一脸垂涎,在她秀靥上使劲香了一下,并不出声。将夏雨雪轻轻放在身后草丛里,自己也隐身在旁边,一动不动。 再说田馨儿进入林里,放眼四顾,但见林中空荡无人,并无厮杀之声。又前行数步,却见一具农人的尸体横陈树下,回首问道:“姐姐,不知......”话一出口,忽发现夏雨雪竟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田馨儿心头凛然生戒,一步步小心踱出林外。入目唯见怪石突兀,荒草横生,四下里静无人息。 田馨儿擎出青钩护在身前,步步为营,拨弄荒草前行。 草丛中,神疯魔悄悄取出软鞭,身子伏低。夏雨雪侧身而卧,正瞧见他一双绿豆小眼闪着淫邪的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长草外,耳听着田馨儿的脚步声渐渐近来,只急的五内俱焚,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只听田馨儿的声音响起:“奇怪,奇怪,夏姐姐哪里去了,莫非已经走了不成?”自然自语中,身形一顿,眼见走到神疯魔隐身之处,竟而掉头走向另外一边。 夏雨雪心中一喜,她素来心肠毒辣,为人寡恩,但不知怎地,此刻心中却隐隐希望这美丽绝伦的女郎就此下山离去,免遭神疯魔伏击受辱。 神疯魔暗叫可惜,只消这女郎在走出三步,正入自己埋伏圈内,便可一击而擒。谁知她竟是转而折向另去,直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可奈何。 田馨儿走出几步,细听身后并无任何声响传出,心中思讨:“自己身形加快之时,夏姐姐应该就是在这个范围内消失。这里地形平坦,隐身设伏的最佳地方,当是身后的乱草从中。如果那老魔真在此处设伏,按他软鞭最大威力的范畴,当是我再往前行的三步之内。” 女郎心内苦苦计量,思研对策,想到这老头垂涎欲滴的猥琐模样和一双淫邪的绿豆眼,忽地眼前一亮,田馨儿转身返回。 神疯魔撤身退走之时,就拟定了单等两人落单,一一而擒的恶计。如今眼见田馨儿又折身返回,心头欣喜若狂,软鞭一点点抬起,不敢稍有声息,只待田馨儿走近,一击奏功。 哪知田馨儿走到埋伏圈外,突然停住身子,自然自语道:“唷,好热的天呀。”抬手拔出头上绾发的玉簪,一头秀发如瀑布般的披散下来,玉手似有意无意的轻轻拉低领口,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粉颈。 这女郎真的好美,这美令人晕眩,令人陶醉,令人痴迷。神疯魔一刹那间,只觉头晕目眩,心乱尤胜身边长草。他好色如命,便是此刻纵有钢刀加颈,也难按捺住他破草而出的欲望。 田馨儿笑容荡漾,遭遇强敌,潜运“春水波纹功”,将媚态发挥到极致,心下微微冷笑,暗道:“只消我再迈出一步,如果你能不忍心出手,姑娘就有办法收拾你这个老家伙!” 神疯魔心跳加快,手心里全是热汗,暗暗焦急:“小美人啊小美人,求求你快快的向前走,哪怕你只走出一步,只一步......” 田馨儿离别钩拨动长草簌簌声响,已然缓缓抬起脚...... 第七十五章齿少气锐 百大龙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知晓妻子已安然脱身,料想不消片刻即可奔驰到小酒店,定可与铁青衣等人相会,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当下抖擞精神,刷刷刷几剑逼退几个农人。 他威名久著享誉两浙,本来不将太行高家兄弟放在眼里,但刚刚受了神疯魔一掌,胸腹剧烈疼痛,不敢逞强,虚晃一招抽身向林外逃去。 经过被他一掌打跌的农人身前,长剑“嗤”地一声刺穿那农人咽喉,大笑道:“太行七把刀,现在只剩其五,百某但有机会,一定杀得你们高家鸡犬不留。” 那掌柜的正是七把刀之首的高老大,小腿中了一剑,刚刚裹扎完好,眼见又给百大龙杀了一个兄弟,又惊又怒,嘶叫道:“兄弟们,今天和他拼了,千万别让这恶贼走脱。” 百大龙一剑得手,心里痛快,身形闪动间,出林遁去。 几个农人呼哨一声,跟着追出。 高老大一瘸一拐走到兄弟尸首前,老泪纵横。 他们兄弟原本不敢轻易招惹红黑双剑,只是听闻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的传闻,前来河南府凑个热闹。偶然间得悉百大龙夫妇踪迹,便暗中跟追,伺机相害。 那神疯魔本是高氏家族一个远方叔公,几人在途中不期而遇,高家兄弟大喜过望。 有了神疯魔这等强大的靠山,自然不再畏惧红黑双剑,便大名旗鼓的约了百大龙夫妇于野鸡岭相会。 兄弟几人乔装一番设伏,谁知关键时刻,神疯魔色心炙热,自顾去寻欢作乐,害的众兄弟铩羽而归。 几人无精打采的躲到黑松林里,恰好正碰上神疯魔在附近村庄做完了无耻勾当,躲在林中大石上小憩休息。 几兄弟当时真可谓对这位好色如命的叔公怨入骨髓,但脸上不敢显露出一丁点的不满之色,就在殷勤侍候之时,红黑双剑两骑来到山下。 这一次,眼见大仇可雪,熟料神疯魔又为夏雨雪美色所引,不仅旧仇未报,反而又添新怨。 高老大在心里千百遍的咒骂不已,痛恨神疯魔之甚尤胜百大龙的杀弟之仇。 此刻百大龙负伤在身,良机难寻,若不能就此除去红黑双剑,如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下也顾不及兄弟尸身,拎着长刀忍痛追出。 再说百大龙冲上官道,为了分散敌人力量,不欲引着几人往小酒店走,打马奔着相反的方向疾驰,顷刻间远远甩下高家兄弟。 直待不闻身后喊杀之声,方才觅得一条小路,在马身上狠狠地击了一掌。那马放开四蹄,向前急奔。 百大龙轻轻一跃,跳到小路口,身形闪进灌木丛中。约有盏茶时间,只见高家兄弟各个气喘吁吁地循着马蹄声在官道上奔过。 百大龙等几人身影消失眼底,讯速折身穿过小路,向小酒店方向掠去,准备和妻子汇合。 他虽暗伤不浅,但挂牵妻子安危,一路急行。奔走少时,渐渐接近官道,忽闻前方路上又传来马蹄声,蹄音纷杂却不甚急噪。 百大龙此时恍然如似惊弓之鸟,闻声一惊,眼见前面拐角处有一片偌大树林,略一寻思,掩身钻了进去。透过树梢空隙望出去,远远的两骑缓缓而来。 骑者斜背长剑,绿衫粉靴,乃是一个妙龄少女,正扭回头皱眉说道:“冷青,你真的好烦人,如果不是你非要跟着我,我快马加鞭,或许早就追到李妍姐姐了。” 她身后骑者是一个锦衣男童,百大龙识得,却是和铁青衣在天香楼威慑群雄的冷青。 此刻,冷青一脸讨好的神色,讪讪说道:“灵珠姐姐休要着恼,冷青是第一次骑马,能走的这般快,已是意外哩。” 原来铁青衣几人刚刚出城,南宫鹤和顾七娘等人就回到分舵。闻知铁青衣南下润州,二人商议之下,顾七娘决定派遣燕灵珠回转金陵血剑门,召唤一众弟子于八月中秋,齐来洛阳参加丐帮开帮立派的大典,为南宫鹤壮大声势。 冷青因为尊奉逍遥子之命,不能和铁青衣同行,心内闷闷不乐,正自懊丧。南宫鹤问明缘由,心知冷青和铁青衣的关系匪浅,便代为做主,请燕灵珠携带冷青追寻铁青衣诸人汇合同行。至于逍遥子一方,自有南宫鹤为其担当。 冷青大喜,便欢天喜地的随同燕灵珠一起出城。哪知他头一次骑马不敢快行,两人自出得城来,一路缓行,行走之速并不强于铁青衣几人步行。将近下午时分,才磨磨蹭蹭刚刚走过小酒店。 燕灵珠一脸无奈,又无法可想,狠狠瞪了冷青一眼,撇过脸去不理他。走到林边,突听林内分枝拂柳,走出一个黑脸汉子,叫道:“小兄弟,可还识得百大哥?” 冷青扭头,只见百大龙一脸疲容,奇道:“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大姐姐呢?”又回头对燕灵珠道:“灵珠姐姐,这位大哥哥是我和铁大哥的朋友。” 百大龙道:“小兄弟,我正要问你,你来的路上经过小酒店时,可曾碰见大姐姐和你铁大哥?” 冷青摇头道:“我出来就是寻找铁大哥,小酒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也没有看见大姐姐。” 百大龙“哦”了一声,不知妻子现在安危,心里惶急起来,说道:“小兄弟,我和你大姐姐和人打架走散了,现在百大哥有伤在身,须得借你马匹行脚,如何?” 燕灵珠一听有架可打,登即一扫愁态,反手拔剑在手,睁大眼睛道:“既是铁青衣和冷青的朋友,还墨迹什么?赶紧上马啊,敌人在哪?有多少人?够不够咱们打?” 百大龙不虞这少女如此好勇斗狠,微微一愣。但想能和冷青在一起,必是铁青衣朋友,或许身怀绝技也未可知,当下精神一振,跃身上马坐在冷青后面,一手环住冷青,说道:“有劳姑娘。” 燕灵珠长剑剑脊在冷青马背上一拍,急道:“有架可打,客气什么?” 两骑快速奔出,冷青眼瞧着地下沙草泥石飞也似向后,只看的头晕眼花,悄悄闭上眼睛,但觉忽忽悠悠,恍如云里雾里。 忽觉百大龙勒缰停马,叫道:“雨雪的坐骑!” 冷青睁开眼,只见一片黑压压松林下,官道上孤零零的一马正用着蹄子刨地,四下里了无声息。 燕灵珠一跃下马,问道:“敌人可是在林中么?”陡然提气娇喝道:“何方鼠辈在林中鬼祟?血剑门燕灵珠在此,快快滚出来束手就擒!” 第七十六章变生不测 田馨儿姗姗落足,神疯魔蓄势待发,夏雨雪心急如焚,燕灵珠已然提着长剑飞掠而至。 她停步之处正是神疯魔设伏范围攻击绝佳的三步之内,见到山坡上只有田馨儿一人,刷地一剑疾刺,口里厉喝道:“鬼祟鼠辈,吃我一剑!” 田馨儿娇声一笑,身形急转,绕过燕灵珠,弯钩顺手在她长剑上轻轻一挑,笑道:“哪里来的小妹子?正好化解了姐姐的岌岌可危。” 燕灵珠只感一股奇异力道引着自己长剑,身不由己的斜斜转向,剑势不变,刷地刺向身侧草丛里神疯魔的藏身之处。 原来神疯魔心扉激荡起伏,身子不禁微微颤抖,带动长草轻晃,早给田馨儿窥察出蛛丝马迹,青钩巧妙借力燕灵珠的长剑逼他现身。 神疯魔苦心殆虑所谋落空,心生恼怒。瞥见燕灵珠娇秀的脸蛋和窈窕的身姿,满腔不悦登即又化为乌有,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阴声道:“又来一个小美人,苍天真是厚待老夫,却之不恭。”大手伸出,屈指弹在燕灵珠长剑的剑脊上。 燕灵珠虎口震裂,长剑“嗡”一声,脱手飞出,踉跄退后。 神疯魔蓦地欺身而上,探手当胸拿到。燕灵珠花容失色,双掌成拳“呼”地击向神疯魔眉目。拳至中途,两根中指突然伸出,指甲森森,直戳神疯魔两只绿豆小眼。 燕灵珠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玉石俱焚”,乃是血剑门所有女弟子必须精研苦练的必修课。 血剑门代代相传,倘若有男人出手袭击胸前这个部位,自己又无力躲避的情况下,血剑门女子宁死不辱,就算被敌人所伤,也要先戳瞎对方眼睛。 是以,久而久之,血剑门女弟子的中指指甲都长于普通人数倍,宛如利刃。 神疯魔骇了一跳,没想到这几个小美人的手段,竟然一个比一个狠辣。但他功力实在高出燕灵珠太多,前欺的速度丝豪不见滞缓,头颅微微侧歪,手中软鞭蜿蜒如带,倏然缠上燕灵珠的蛮腰,用力一拉。 燕灵珠不由自主的跌身向前,忽觉脖子一紧,全身酸软,“啊”地一叫,已给神疯魔挟颈拿住。 只此瞬间,田馨儿借机寻到夏雨雪藏身之处,解开她被封的穴道,拉着夏雨雪离二人远远站定,娇笑道:“谢谢小妹妹你来的及时,正好帮了姐姐脱身。” 神疯魔暗暗心惊,夏雨雪的穴道被他施展独门手法所封,若无他亲自解穴,须当以高深内力打通经脉才可无恙,当下也不由对田馨儿年纪轻轻却身具如此深厚的功力有几分佩服。 再看她笑盈盈的站在自已眼前,风姿绰约明眸皓齿,真是美人如玉,笑靥如花。偏偏自已竟无法得到这罕绝的美艳,一时又是懊丧又是不舍,一脸说不清的奇怪表情。 田馨儿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娇声道:“斗到此处,看老爷子你这样的下流无耻,武功又如此的高强,姑娘猜想你必是当年十大高人中的‘神疯魔’高渔高老爷子。其实高老爷子你也不必沮丧,咱们还给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还不知足么?” 高渔低头瞧了瞧燕灵珠,再抬头看了看田馨儿,总觉得不尽如人意。但凭着田馨儿的武功,更有夏雨雪抽冷子旁敲侧击的偷袭,自己也确然无法如意,只好退而求其次,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小姑娘好俊的武功,既然认出老夫的身份,谅非无名之辈,不知出于哪位高人门下?” 田馨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傲然道:“老爷子是想探知了小女子的身份,日后好登门骚扰么?哈哈......不瞒老爷子,就算你知道啦,也未必敢去。”就这么眼珠一转,神疯魔整个人的魂儿都仿佛飞到了天外。 田馨儿调皮做个鬼脸,娇俏转身,牵着夏雨雪,二女不再理会神疯魔,并肩向山下走去。 神疯魔目光痴痴望着田馨儿婀娜的背影,心中爱怜横生,滋味如油炸火烹,直欲疯狂。 便在此时,百大龙携着冷青迎面奔上来,夏雨雪惊喜叫道:“当家的,你没事?太好啦!” 冷青一眼看到燕灵珠,失声叫道:“灵珠姐姐?”挣脱百大龙的牵手,抬腿向高渔和燕灵珠跑去。 夏雨雪慌忙伸手抓住他,奇怪道:“小兄弟,你干什么呀?不要命了!” 冷青眼见燕灵珠脖颈被那矮胖的丑陋老人紧紧掐住,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眼角含泪连话都说不出来,死命挣脱了夏雨雪的抓拽,大叫道:“你这可恶的老头是谁?快快放开我灵珠姐姐,要不然,我让铁大哥打死你!” 田馨儿认得冷青,在天香楼目睹他和铁青衣亲密无间的合作,共同对付王府刀门的大小姐,知道他口中的“铁大哥”就是铁青衣,心中一动,停身止步。 百大龙见妻子完好无缺,心头欢喜,指着燕灵珠问冷青:“小兄弟,她是你姐姐吗?” 冷青点头道:“她是我的灵珠姐姐,也是铁大哥的灵珠妹妹。铁大哥要是在这里,看到灵珠姐姐这个样子,一定会打的这老头屁滚尿流。” 看着燕灵珠一脸羞愤的神情,冷青又不由心里一阵阵难受,流泪哀求道:“老爷爷,我求求你,放了灵珠姐姐好吗?冷青愿意给你抓脖子,掐死冷青都行,只要你放了灵珠姐姐,叫冷青干什么都行!” 燕灵珠眼角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滚滚而下,紧咬嘴唇缓缓摇动头颅,示意冷青万万不可。 田馨儿目光由冷青身上转到燕灵珠脸庞,心头若有所思,青钩垂地拨弄长草,目光徐徐收回来,抬眼仰望天空。 天上漂浮的白云千奇百怪,仿佛都化作铁青衣英俊清朗的面容,那一丝丝挂在嘴角的笑意,那一夜渡口无心的调侃,天香楼刻意的作浪,北邙山临去疗伤的温婉,滴滴点点……历历如昨。 爱情究竟是什么?田馨儿不知道,以前未曾认识铁青衣的日子里,她是那样坚强自信地去走属于自己的辉煌江湖。然而,现在的思念和迷惘,汪洋一般吞噬着她妖美的灵魂,她的心犹如梦魇中坠落悬崖似的失去了重心,变的没有着落。 风儿轻轻吹过,众人衣襟猎猎。就连冷青也不禁停止了饮泣,人人都为风中俏立的那一弧仰望的侧脸,眼迷神痴。 这女郎的绝色,仿佛已然不属于红尘中人,秀发如云披散,明眸光彩照人,美的丝毫不带人间的俗气,恍如瑶池的谪仙。 神疯魔脸红心跳,眼里的狂热居然渐渐消散,慢慢的升起一种清澈,清澈里无限仰慕流露。 这老家伙一生追求美色,夜夜宿花而眠,无女不欢。可谓阅女万千,从来没有过留恋和爱慕的情感。 但此刻,老家伙的内心中竟全无邪恶之念,一股纯粹的喜爱忽然弥漫心田。 田馨儿的目光又自众人身上缓缓扫过,诸人神态尽收眼底,心下微微叹息:“人人都对我的美貌痴迷留恋,铁青衣啊铁青衣,为什么单单只有你视若不见?” 终于,颠倒众生的美人,似乎下了偌大一个决心,款款走到冷青身前,弯下腰,轻声说道:“小兄弟,记得去找你的铁大哥,让他亲自来救我!” 冷青不解其意,一脸茫然。 百大龙夫妇相顾错愕,夏雨雪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未及出声阻止,田馨儿踏步上前,娇滴滴道:“高老爷子,我知道你想抓到本姑娘,那就不如以我来替换这位小姑娘如何?” 事情忽然反转,高渔难以置信的一阵狂喜,强行按捺住心头震动,一字字道:“此言当真?” “高老爷子信不过我吗?”田馨儿眼波如水,柔声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知老爷子你敢不敢答应?” 第七十七章城下之盟 高渔心花怒放,绿豆眼闪闪发光,一连声说道:“请说,请说。” 田馨儿神情迷离,脑海心间一袭白袍翩翩,幽幽道:“老爷子,其实我已经有了意中人啦,他可不是平常人!他呀,乃是一个盖世英雄。如果他听到你劫持了我的消息,一定很快就会来救我。我的条件就是,届时如果老爷子你打得过他,小女子就一点都没有犹豫的嫁给你。但是,在我的意中人来救我之前,老爷子你须当以礼相待。反之,老爷子你也是了解我的手段,只怕到时候两败俱伤,于你未必有甚么益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老爷子如信得过我田馨儿,请马上放了这个小姑娘,我即刻就随你而去。我田馨儿虽一介女流,但一向言出如山,信守承诺。老爷子身为武林前辈,想必也不会食言自毁,不知尊意如何?” 高渔眼望田馨儿举止神态,当真是无一处不显风华,只感魂动神摇,爱意如滔滔江水奔流汹涌,脱手放开燕灵珠,豪气道:“好,田姑娘,老夫就和你定下这君子之盟。高渔以前在江湖上是失信也好,守信也罢,都不去管它啦。但保证今日之盟必定恪守,倒要领教领教田姑娘你说的意中人,是如何的英雄盖世!” 冷青见状急忙跑过来,拉住燕灵珠。少女泪痕未干,身子酸软无力,任由冷青拉着回到百大龙夫妇身边。 百大龙长剑挽个剑花,叫道:“田姑娘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灵珠姑娘已然脱身,对付这种恶人,咱们也不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合几人之力,何惧老魔逞凶使狠?” 田馨儿取下后背蓝色包裹,将弯钩仔细包扎齐整,重新缚好,摇头道:“田馨儿一言既出,雷打不动,不劳各位费心。” 缓缓走到冷青身边,呆然良久,无限幽怨的绝色轻叹道:“小兄弟,请莫忘了我说的话,一定要去找你铁大哥,告知今日之事!” 言毕,转身厉声喝道:“走吧,高老爷子,田馨儿就陪你在这浑浊的俗世中走上一遭,只是希望你日后莫要为此事悔断了心肠!” 高渔挺直矮胖的身躯,正色道:“田姑娘此言差矣,老夫但求能和姑娘同行,哪怕一刻,纵死不悔!” 田馨儿环顾诸人,不在说话。绝美天人的娇容一片冰冷,掉头下山。 神疯魔高渔趋步在后,竟是不敢过于靠近,刻意的保持一段距离,紧紧相随。 百大龙怒目圆睁,长剑抖动,但觉心胸热血激荡。夏雨雪抓住他颤抖的手掌轻轻摇晃,示意丈夫不可冒失。她心思细密,从头至尾的目睹整件事情发展。 以田馨儿的武功,原本脱身不难。这姑娘此番举动,无疑是为了博取铁青衣的注意和关爱,想到地狱门的彩衣少女与铁青衣之间的情有独钟,这天仙般的姑娘用心可谓凄苦。 一时间,夏雨雪心里千滋百味纷杂,冲着田馨儿的背影高声喊道:“田家妹子,姐姐明白你的心思,我们夫妇一定马上去寻找铁兄弟,保证他亲自接你回来。” 田馨儿双肩稍稍一颤,泪水忽然打湿眼眶:“铁青衣呀铁青衣,有人先我一步占据了你的心扉。田馨儿今天就以舍身换取你妹子的平安,来赌一赌这迟来一步的爱恋。成则,我喜;败则,有死而已!” 燕灵珠气血渐渐舒展,经此一役,始知自己武功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无比厉害,心里既惊且羞,默默去拾起长剑入鞘,赧颜道:“那位姐姐因为我的鲁莽而落入敌手,灵珠羞愧难当。我即刻返回丐帮,请我师父和南宫帮主出马,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这位姐姐。事情紧急,时刻耽误不得。还烦请两位帮忙照顾冷青,小妹就此告辞!”她无心逗留片刻,返身箭步如飞下山。 须臾,百大龙夫妇两人听那马蹄铁踩在官道上,一阵急骤的踏踏声响传来,向着洛阳方向疾驰而去。 夏雨雪挽住冷青,含泪道:“小兄弟,咱们也走吧,现在就去找你铁大哥!” 三人下山,夏雨雪和冷青并骑一马,百大龙步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到了一处小镇。 一路上不见高氏兄弟踪影,也没有听闻神疯魔高渔和田馨儿的丁点消息。夫妇两人早在小酒店就已得知铁青衣几人是南下润州,金陵古城是必经之路。 当下百大龙购置一匹良驹,三人用过酒饭,马上动身向金陵进发。 行进中,百大龙问出心中疑惑,夏雨雪委婉道出猜想的隐情。百大龙眼前浮现出田馨儿的绝世美颜,联想到这姑娘的痴情之苦,心下不禁悱然。 回头再窥望妻子,只见她面色温柔,眼神凄迷,心中怜爱顿生。殊不知,夏雨雪此时心头所萦绕的恰恰也是那白袍英挺的男儿郎。 三人缓辔徐行,唯恐路上错过铁青衣等人,边行边一路探听,竟是丝毫没有打探出铁青衣几人的蛛丝马迹。 又赶了一段路,天色渐沉,远山朦胧如烟,似是和云天接在一处。暮霭苍茫中,遥遥望见一处人家,看来是个村镇,当下三人策马投那村镇上来。 村镇坐落在距离官道一二里处,过一座石砌小桥,村头一个小小酒店柴门半掩,挑着一面召旗在门前,旗杆中间挂着一盏破旧大红灯笼。 百大龙跳下马去推开柴门,唤酒家出来把马牵到棚下去喂草料。夏雨雪吩咐酒家筛几碗好酒,打火做饭。 三个简单用过酒饭,百大龙转身唤过那酒家,详细描述了铁青衣几人的模样衣着,问他可曾看到铁青衣一行人打此经过。 酒家摇头不知,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又问及神疯魔和田馨儿踪迹,酒家也浑然不晓。 夏雨雪使个眼色,和百大龙起身出了店门,来到庭院中商议。 夏雨雪道:“以我们遇见铁公子的时间推算,他们几人的脚程不可能快过咱们,就算比咱们快,怎地一路上竟是探查不出任何消息呢?莫非铁公子几人走的不是陆路?” 百大龙一拍脑门,叫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起来,要不咱们找找水道上的朋友问问,或许当真改走水路,也未可知。” 二人方欲进店唤出冷青,忽闻有马蹄声杂乱,听蹄音竟是从官道上至村镇方向而来。 其时天色灰暗,远远可辨两骑并辔而行。 第七十八章突如其来 隐隐听闻其中一人说道:“二哥,你说红黑双剑那对贼夫妇,能躲在这个村子里么?” 那二哥道:“五弟,你我一路行来,没有遇见他们,想必是投宿这里了。嘿嘿,那个百大龙受伤不轻,一会逮到了他啊,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一顿。他奶奶的,还什么掌剑双绝?咱哥俩要是不给他来个命绝根绝,江湖上的好汉们还不都道咱们堂堂‘太行七把刀’的爷们都是孬种啦?” 那被称做五弟的说道:“二哥,能不能把那个姓夏的小娘们赏给小弟受用?” “我赏你老大耳光子,那小娘们被神疯魔老家伙瞧上眼啦,哪里轮得到你来享受?”那二哥笑骂,原来是“太行七把刀”中的高老二和高老五追踪而来。 又听高老五连忙道:“二哥,千万莫要乱说,你这话若是被高老叔公听见,徒惹一顿羞辱。” 高老二恨声道:“他虽然是咱们的叔公,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敢再说神疯魔的半点不是,显然心下里甚为忌惮神疯魔的邪狠阴毒。 百大龙微微冷笑,黑脸挂上一层杀气:“有人自寻死路来啦。” “一个不留,斩尽杀绝!”夏雨雪面如寒霜,咬牙切齿。 说话间,两骑已然驰到店外,只听高老五叫道:“哈,二哥你看,有马蹄印迹进了院子里。”二人翻身下马来推柴门。 两夫妇相互一顾,正要移步掩身到柴门两侧的矮墙隐伏。突听柴门外传来那二人“啊,啊”两声长叫,这两声长叫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也分外惨厉! 夫妇二人猛一愣神,柴门“砰”地被自外撞开,只见两人踉跄奔入院中,正是高老二和高老五,两兄弟只走得几步,仆地跌倒,一动不动。 百大龙和夏雨雪相顾惊鄂,百大龙当先纵到两人身边,伏身查看。只见地上二人口角沁出鲜血,已然毙命,百大龙心中登时一沉,叫道:“雨雪......” 夏雨雪闻声走过来,看那兄弟二人身子伏地,双臂却依旧前伸,姿势似是正要去推酒店的柴门。在二人后脑正中,分别嵌着一物,白晃晃的甚是显眼。 百大龙两人同时伸手探去,触手软绵,赫然竟是两只白面馒头,馒头微热,尚含人体怀内的余温,二人大吃一惊。 要知百大龙和夏雨雪都是久闯江湖阅历丰富之辈,看情形,想必是两兄弟正欲伸手推门之时,被人自后用重手法掷馒头击毙。但馒头是何等柔软轻绵之物,竟能嵌入人后脑致死! 二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若用馒头一类东西充当暗器,百大龙亦无不可,但若要达到伤人致死的地步,却是万万不能。 两人互视一眼,想到片刻之前这二人尤豪语吹嘘,此刻却离奇在馒头下死于非命,目光中俱都惊怖不已,均感匪夷所思。 一阵风来,吹动庭院里荒草“嘶嘶”作响。两人只感背脊一阵冰凉,一瞬间竟尔沁出冷汗。 百大龙霍然起身,嘎声道:“何......何方高人?在下两浙百大龙,请......请尊驾现身一见。”这素来刚勇无畏的黑面大汉在心神震撼之下,说话的语音竟也微微有了些发颤。 夜风袭人,几片乌云浮动,遮掩了月色,天地间陡然一暗。四野里一片昏沉,除了柴门外那兄弟二人的坐骑用蹄子刨地的声音,四下里了无声息。 但此刻那马儿轻轻刨地的声音,在这森森阴沉的夜里,不知怎地竟也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奇诡肃杀之意。 百大龙和夏雨雪蓦觉周遭竟似凛凛泛起一股森然彻骨寒气,令人毛骨粟然。两人心下大骇,慢慢聚在一处倚背而立。 百大龙仗剑在前,夏雨雪凝神断后,一步步缓缓向店内靠拢。 冷青出门见他们行动古怪,叫道:“百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百大龙和夏雨雪目光闪动四下里扫视,店角、杂草丛、墙阴处皆无异状。但二人面上仍是一片惕然,竟不敢分神回答。 突听一人冷笑着接口道:“这本是老夫和神疯魔之间的私人恩怨,与你们一点关系也没。但我出手杀了他手下这两个大言不惭的狂妄小人,不巧被三位撞上,难免不泄露出去风声,教我仇家得知了去,势必有所防范。不好意思的很,我只好将你们一起杀了,以绝后患。”声音阴恻恻,入耳尤似针扎。 冷青失声道:“是你!老神仙?” 那人声音甫起,入耳冰冷熟悉,冷青当即辨出赫然正是麻衫斗笠的“伏魔幻影剑”慕容独。 店门距离百大龙夫妇也就十多步远,冷青问话间,二人已然挨到门边,突觉身周一轻,寒气倏忽而消。 耳听那人“咦”了一声,说道:“原来又是你这个小孩子?哼,哼......” 语音渐弱,两下“哼哼”声后,夏雨雪透过柴扉凝神望去,只见石砌桥头淡淡一条人影一闪无踪,这人竟以去了。 百大龙和夏雨雪顿觉心力一松,但感四肢发软,浑身乏力,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竟然汗透重衣。 冷青见二人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啦?” 百大龙长喘了一口气,道:“他娘个鸟的,自入江湖以来大小恶战数十,但未尝遇到过如此慑人的杀气,竟是令人心生一种足踏深渊般惊怖无措。” “杀气?”冷青奇道:“小弟怎么没有感觉?” 夏雨雪亦微喘道:“小兄弟,你认识刚才这个人么?” 冷青简单扼要的说了自己误入潘和记药铺之事,百大龙脑海里一一闪现几十年来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老一辈人物,思索冷青所言这人的样貌特征,瞿然暗道:“莫非是号称‘伏魔幻影剑’的慕容独?” 夏雨雪道:“当家的,此地是非已生,不可久留,咱们还是连夜赶路为妙。” 百大龙道:“这两具尸身怎么办?” 夏雨雪道:“这两人分明是来寻咱们的晦气,虽不是命丧我等之手,与咱们终是有些干系,拖到后院好生掩埋了吧。” 百大龙想想也是,再说留下尸身徒增麻烦,先去掩上柴门,返回来和夏雨雪拖起两具尸身往后院去。 冷青面色发白,他第一次看到江湖上死于非命的场景,竟莫名的产生一股茫然恐惧之感。 半响,百大龙夫妇二人回来。夏雨雪高声唤那酒家出来牵马,连叫几声也无人应答。想必那酒家见有是非,早骇的躲藏起来。 百大龙就亲自去牵了马匹,套弄完毕,说道:“走罢。”夏雨雪牵了坐骑,去开柴门。 便在这时,忽听大路上人沸马嘶,远远一簇人马奔声如雷。马上乘客各个手持火把,夜色里蜿蜒如龙,人数居然有数十骑之多。 夏雨雪退回庭院,三人面面相嘘,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到来,俱感突兀之极。 须臾之间,人马停驻店外。 百大龙心头突地一跳,暗道:“莫非是高家兄弟请了帮手来寻仇不成?” 寻思中,店外人马奔腾,听蹄音竟似顷刻间将小店包围起来。 第七十九章大力斧王 四下里火光闪动,映射着酒店土墙,形成一片巨大的黑影,覆盖了整座庭院。 纷杂声中,一个浑厚苍老的语音喝道:“老夫丐帮护法长老范长空,深夜冒昧造访,还望主人家海涵。” 喝声中,两扇柴门“哗啦”破裂,飞向两边,一人勒马横斧当门而立。一头白发幡然,环目不怒自威,正是“京西双侠”大力斧王范长空。 范长空身后紧跟着一身黑衣劲装大红披风的顾七娘,似是未想到院中居然会有冷青三人,不禁一愣。 冷青惊喜叫道:“范爷爷,我是冷青!” 范长空环目圆睁,霍地跳下马,道:“冷青,原来是你在这里。”对百大龙夫妇抱拳道:“两位想必就是红黑双剑了,老夫范长空先行谢过百大侠古道热肠的义举。” 夫妇二人面色微微一动,京西双侠威镇江湖,不虞竟是丐帮的护法长老。 夏雨雪裣衽道:“我夫妇听得外面人马喧嘶,只疑是有仇人来犯,因为暗中追寻神疯魔之故,是以不敢应声,尚请范长老原谅则个。” 顾七娘下马回礼道:“姐姐客气,小妹血剑门顾七娘,也多谢两位护佑小徒燕灵珠的周全,这厢有礼了。” 夫妇二人心下诧异,血剑门雄踞江南,自当年南宫世家消匿江湖后,风头如日中天,当真在武林中有极大的名声,当即齐声道:“不敢当!” “咱们都是一路人,也就别客套寒暄了。”范长空性急如火,揖手道:“不知贤夫妇可曾探查到那老魔头的踪迹?” 百大龙摇头,简略的说了方才高家兄弟两人的事情。范长空和顾七娘闻听馒头毙人性命的奇事虽然吃惊不小,但心有所系,均都无心详问。 范长空回头喝道:“这一带是哪位帮中兄弟巡值?” 一个刀条瘦脸的矮小汉子应声而出,正是丐帮的伺察弟子“钻地鼠”胡胜,对范长空施礼说道:“长老稍安勿躁,此地方圆几里的人儿,弟子也还认得七八,待我唤那酒家出来询问,便知端倪。”稍一定神,提气扬声道:“丐帮胡胜在此,酒家张大昌速速出来相见。 ” 他这一番话出口,百大龙和夏雨雪俱皆变色。堂堂丐帮居然连区区一个小店的酒家也熟稔其名,平日里行事之谨密足见一斑,无怪乎短短出道江湖几天,就能成就如此声势,心中敬服顿生。 胡胜直呼叫到第三声时,后院里才隐约传出有人回应,模模糊湖也听不甚清。范长空一挥手,两名丐帮弟子跳下马,快步奔后院而去。须臾,搀扶一人而回,正是那酒家。 看到胡胜,酒家颤颤微微的跪倒,吃吃说道:“小老儿张......张大昌给胡大爷叩头,听您老召唤,小老儿不敢不来,但小老儿实在是骇怕的腿脚发软,没.....连走道的力气也没有了。” 胡胜道:“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我问你 ,可曾看到一个身着花衣的矮胖老者和一个美丽的女郎打此经过?” “胡大爷在这,小老儿自然就不怕啦。”酒家果真不在紧张,指着冷青三人,说话也较方才流利起来:“回胡大爷的问话,就是今天傍晚小老儿正在店里收拾家什。这三位客官来投宿......” 胡胜打断他的话,说道:“就直接回答我问的事,别的话休也罗嗦。” 酒家连忙称是,说道:“就在这三位客官没来之前,小老儿正在收捡杯盘,还真来了如胡爷所言的两个人......” 胡胜沉声道:“张大昌,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大胆道来,自有我为你做主。” 酒家胆气略壮,说道:“小老儿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一个天上的仙子......仙子......小老儿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正自痴呆,突然就看到胡爷所言的花衣矮胖老头,一双像是绿豆的凶恶眼睛......”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那花衣矮胖的老者瞪视自己时的凶狠目光,不由胆寒,竟不敢言声,下意识地转头畏缩的望了四下一眼。 夏雨雪柳眉紧皱,听到此处再无怀疑,一手抓住酒家的胳膊,娇喝道:“快说,怎么了?” 酒家被这一喝,骇的胆气登时飞到了爪哇国,支吾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当时......当时我......我吓的屁都凉了......这时仙子说道:‘高老爷子,你可也真是好笑,对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耍什么横?’ “花衣老头听了仙子的话,马上改换了一张笑脸,命小老儿整治酒菜。哪知仙子却怒道:‘我田馨儿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岂能进用乡下这般粗鄙食物,咱们歇歇脚就走!’ “那凶恶老头竟不敢违逆,一连声称是。恭恭敬敬的掸净了凳子,请仙子落座。就这样,仙子坐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老头就在距离仙子两步远的地方,一直毕恭毕敬的站着。” 火光映照下,人人脸色惊异不定。神疯魔贪淫好色,但凡知其名者,无人不晓。 燕灵珠回转丐帮分舵童府,一经道出遭遇,仇范二老登即了然,必是四邪中人神疯魔高渔重出江湖。 弟子受到欺凌,顾七娘怒不可遏。田馨儿舍身救人,南宫鹤感恩图报,急令丐帮弟子分由两大长老统率,兵分两路沿途追杀神疯魔高渔,务必全力相救田馨儿脱险。 丐帮令出必行,范长空和顾七娘并丐帮两大舵主不敢怠慢,当即分率弟子一路追寻到此,窥见庭院外高家兄弟马匹,怀疑是神疯魔歇脚小店,谁知遇到冷青三人。 此时,人人听到神疯魔对待田馨儿居然温恭有礼,俱感不可思议。 只听酒家接着说道:“那仙子和凶恶的老头走了能有一个时辰左右,这三位客官就来了......后来......小老儿听见两个......两个人的惨叫声音......吓得连滚带爬的去后面草堆躲了起来。” 胡胜道:“你可看清他两人奔何方而去?” “是金陵方......方向。”那酒家触目所见皆是明眼闪亮的长刀利剑,硬捱着说完这番话,全身打颤委顿于地,再也站不起来。 范长空喝道:“丐帮弟子听令,火速进发金陵城方向,十人一组,发现敌踪,不得擅自行动。敌人武功了得,心狠手辣。须以流星烟火为号传递消息,互为照应。” 院内墙外轰然响起回应:“属下遵命!” 声震屋瓦,四下里也不知有多少人齐声呐喊,冷青倏不及防,骇了一跳,就连正在吃草的几匹马也受惊的四下乱跳,嘶鸣不已。 第八十章静言令色 田馨儿徒步缓行,看不见斜阳,温暖坠落西山,天空早被死灰一样的颜色遮掩,导致眼中的万物都行将就木,就像一条频临死亡的鱼,翻着怨恨的眼,虽还翕动却了无生气。- 天边一轮弯月微茫茫映照着水面,仿佛升腾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田馨儿突然感觉人生亦不过如此。 人和人之间仿佛都隔阂着一层薄薄的雾,就像那水面,雾后面还有点什么,却看不清楚。 高渔矮胖的身躯在后亦步亦趋,爱情是什么东西?他和田馨儿一样迷茫,但看到田馨儿那一刻开始,他相信,它存在。 数十年的江湖生涯,老家伙采花寻柳,恶名播于武林,可谓十恶不赦。 但此刻,眼见田馨儿聘聘袅袅的背影,心中竟全无往昔淫邪卑污的龌龊念头。心内隐隐期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无止无休,就这样看着她一直走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田馨儿轻声道:“我累啦!” 高渔慌忙走上几步,田馨儿搵声道:“你离我远一些!” 高渔讪讪停下脚步,游目四顾,前方几步远有一片小树林,当下走过去,寻到一块大石,弯腰捧起安置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用衣袖反复掸拭,请田馨儿坐下,自己退后两步垂手而立,一脸诚惶诚恐。 田馨儿叹道:“高老爷子,你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故这般自降身份,如此卑微屈膝的对待小女子区区一个晚辈,传出去恐怕颜面无存。” 高渔看了一眼田馨儿,满眼里全是她翩翩倩影。田馨儿目光柔柔流转, 高渔只觉得面上恍如春风拂过,通体舒泰,痴痴道:“田姑娘,江湖上谁人不想威风神气啊?不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别说是脸面,就是再低级一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哦?”田馨儿柔声道:“那为什么?” “我……我……”高渔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表达自己的一片莫名情意,嗫嚅难言。 林外却有一人忍不住失笑道:“这就是说他本来是很要脸的,可是遇到姑娘以后,就变得很不要脸啦!” 田馨儿腹中情思纠结,心不在焉。高渔美色当前,心神荡漾之际,是以凭着两人的功力竟没有察觉有人近前,都循着话音望去。 只见一个碧绿绸衫的公子,手里摇着一柄雕花折扇,一边走进林来,一边说道:“小生乃‘欧阳世家’欧阳二郎……。”说到这的时候,忽儿看到田馨儿绝美的容颜,登地呆住。 田馨儿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啦?” 欧阳二郎待听得这柔柔媚媚的声音,就仿佛有一只虫儿在心头蠕动,痒痒的叫人难以忍受,吃吃道:“不……不曾想姑娘竟是如此的艳绝天人,就……就连皱眉也是这般的好看。” 田馨儿笑道:“你是说我很美丽么?” 欧阳二郎长身一揖,满脸堆笑,嘴角几乎咧开到耳根下,口角直欲流出涎水,嘻笑道:“姑娘这一笑,岂止是美丽所能形容?那简直是赛过天仙。” 神疯魔看这欧阳二郎虽然面目可憎,但言语当真是得体到大合芳意,引得美人发笑,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笑吟吟转向欧阳二郎,说道:“小家伙不错啊,很是有眼光!” 欧阳二郎却喜形于色,暗道:“哈,原来一老一少都是个不谙世事的雏,合该少爷我运交桃花。一会儿呀,得先想个办法,打发了这个丑陋老儿走路,凭着我久经风月的遮拦手段,勾搭上手这小姑娘还不易如翻掌么?” 想到这,正色说道:“老爷子此言差矣,姑娘天仙之貌,绝世姿容,便是搜括世上所有溢美之词,又怎能形容得了姑娘的风采之万一?老爷子说这话,那不仅是瞧我不起,也说明你根本不懂风情。 “其实世上之人,又有几个懂得怜花惜玉呢?赞誉女子美貌,亦无非是甚么‘闭月羞花’啦,‘沉鱼落雁’啦,这一类陈腔滥调也只配称誉那些庸姿俗粉,万万不可用来比喻姑娘神仙也似的风华。 “辟如说姑娘好比苍穹之日月,那你我就应是尘埃之微沙,须得仰视,须得膜拜,方能显示出姑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奇美。”说完话,他当真俯身拜了下去。 高渔看得目瞪口呆,他虽堪称花丛祖宗,但觉有生以来,耳闻肉麻之词莫过于此。 田馨儿“咯咯”娇笑得花枝乱颤,实实在在没有料到,原来自己居然美丽到能使人为之仰视膜拜的地步。 欧阳二郎恭恭敬敬地伏地三拜,这才站起身来,用手掸去衣服上的灰尘,郑重说道:“小生今日得见姑娘天颜,真不知是修行了几世得来的福气,便是让我立刻去一头撞死了,也是心甘。” “真的吗?”田馨儿一双妙目滴溜溜打转。 就这么一转,顾盼嫣然,欧阳二郎的魂儿仿佛也给转飞去了九霄云外,信誓旦旦地道:“当然,当然。只要姑娘玉唇所命,纵使是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无妨。” 田馨儿忽而收敛笑容,站起身一本正经地指着身侧的大石,云淡风轻的说道:“好呀,你现在就在这块石头上,一头撞死罢!” “ 啊!……”欧阳二郎陡然呆住。 他人虽生得其貌不扬,但平日里凭借显赫的家世和惯用甜言蜜语的伎俩,也不知哄骗得多少女子云里雾里的死心塌地,除了在天香楼吃过夏雨雪的瘪外,生平还是头一次遭遇如此尴尬,愕然不知所措。 高渔哈哈大笑,只要美人欢心,这老头就高兴,附和道:“老夫虽然久已不出江湖,但素闻欧阳世家一言九鼎,向来说一不二。特别是欧阳家的公子,乃是当代年轻一辈人物中的楷模。可惜,可惜,只为一诺而用大好的头颅去撞那个……那个石头,未免让人为之讶然。” 说至此处,忍不住一竖大拇指,称赞道:“但重言诺,轻生死,正是我辈大豪杰惊天动地的英雄行径。老夫生平未尝服人,这一次真的是对欧阳公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啦!唉,唉……”说完,高渔连声吁叹,作出一副自愧不如的懊丧模样。 欧阳二郎恨得牙直痒痒,眼中阴鸷浓烈,暗道:“去你妈的英雄豪杰,你才用头去撞石头呐。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说不得只好先杀了你这个老家伙啦!嘿嘿......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小爷心狠手毒。” 第八十一章嫩草怕霜 田馨儿和高渔瞧欧阳二郎脸色不善,均知他心中升起歹意,两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欧阳二郎。 高渔笑嘻嘻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想先杀了老夫,留下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就会任你这小子摆布玩弄啦?” 欧阳二郎阴恻恻道:“老家伙,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本公子怎么好意思让你失望呢?哈哈哈......” 笑声中,三条敞衣大汉冲了进来,正是被欧阳虎天香楼掌掴耳光的欧阳世家那三名弟子。 为首的汉子长刀一横,对高渔喝道:“老东西,识相的赶紧滚开,莫要妨碍了我家少爷的好事,不然管教你人头落地!”长刀虚劈,一眼瞥见田馨儿的绝美娇容,目光中立刻流露出贪淫的神色,嘿嘿奸笑。 “哈哈哈......”高渔忽然也大笑起来,只是笑声里显露出的一股尖锐,让人听了极是刺耳。 他双眼深情的凝视着田馨儿尤如挂了一层寒霜的粉面,语气出奇的温柔,轻声道:“田姑娘,怎么办?” 田馨儿眼里精光暴射,咬紧牙关,狠狠吐出一个字:“杀!” 高渔随声应和:“杀!”身子侧纵出去,一掌斜斜拍出。 那汉子犹自奸笑,高渔倏忽欺身近来。他有意在美人面前显示威风,这一掌轻飘飘击出,势道却端地猛铸。 那汉子一惊,笑声立时顿住,眼见高渔来势威凛讯急。汉子心下一凛,长刀当头砸下。 这一招全然不合刀规,毫无花哨取巧之意,颇似锤法中的“雪花盖顶”招式,明显存有硬拼较劲之心。 孰知,高渔这一掌乃是一记虚招诱敌,不待汉子长刀砸到,腰身一拧,掌势不变,“呼”地击在汉子色意荡漾的脸膛上。 这一式变幻奇快绝伦,正是高渔成名江湖的掌法,“神风掌”里的一记绝招“迷影幻手”。 那汉子“扑通”一声跌倒,连惨呼也未能叫出,一张脸血肉模糊,立时毙命。 高渔身形下落,突然向傍急转,单掌如电,瞬忽又拍在另一个汉子的头顶上。 这汉子尚未曾反应过来,猛见师兄被神疯魔一招毙命,兀自震异莫名,不虞他突施辣手,大叫一声,身子软软委顿于地。 余下的那名汉子猝然惊醒,一时间心胆俱寒,手一软,长刀竟把持不住,“呛啷”一声坠落。 便在此时,高渔侧身一绕,人已经讯快的绕到了他背后,纵身一掌打在他后脊上。汉子闷哼一声,脊骨尽碎,俯身摔跌。 眨眼间,高渔举手投足连毙三人,心怀大畅,仰首狂笑,双眼冷冷瞪视欧阳二郎,绿豆眼闪闪发光,滔滔凶焰,鸷狠狰狞。 田馨儿面容冷漠,丝毫不为眼前血腥场景所动,淡淡问道:“喂,那位欧阳英雄,你怎么还不去撞石头啊?” 欧阳二郎骇然变色,他是武林世家子弟,毕竟有些见识。眼见这矮胖老头其貌不扬,不虞他功力居然如此了得!额头登即就沁出一层虚汗,环顾二人,噤若寒蝉。 田馨儿缓步走到场中,徐徐弯下腰身,随手从脚边拾起那汉子坠落的钢刀,恍然说道:“哦,姑娘明白了,原来你这个家伙,是在花言巧语的哄骗本姑娘玩呀?”一边说话,一边潜运内力于臂,劲沉五指,钢刀“咯嘣”一响,竟被她从中扳断。 美人勾魂的双眼斜睨着这位淮南的世家恶少,嘿然冷笑,似有意又无意的轻笑道:“曾经也有人这般的哄骗本姑娘玩,我呀,呵呵,一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手就这么一扭,嘿嘿,高老爷子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啦?”最后的一句话,却是问向“神疯魔”高渔。 “当然是‘咔崩’一下子就扭断了呗。”高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面上佯显出几丝恐惧,说道:“真是不敢想像,要是哄骗田姑娘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脖子也给姑娘这么一拗,会成什么样子呢?” 只要田姑娘开心,高老爷子就快乐,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 “那也只能扭一下,才能知道结果啊。”田馨儿凤目凛然,一股杀气咄咄逼人。 “我……我……,”欧阳二郎额头冷汗涔涔,田馨儿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就连高渔也为这份美丽的威严所憾,由爱故生怖,不敢言声。 田馨儿厉声又道:“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无知鼠罪,还不跪下!”纤手一挥,白光闪处,“嗖”地一声,手中半截断刀紧贴着欧阳二郎的头顶飞过,“夺”地钉在他身后树干上,断刀直没入柄。 不说刚才田馨儿的五指断刀神技,单凭这随手一掷的迅疾和力量,欧阳二郎就知道纵使是自己的父亲也万万不敌。断刀飞掠头顶之际,直骇得他魂飞魄裂。 又闻田馨儿声色俱厉的这一声娇叱,这位淮南武林中横行无忌的欧阳公子登时浑身抖颤,但觉双腿软绵无力,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倒,举手叫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这时候,风吹长草,田馨儿娇靥上杀气浓烈,正欲结果了这位有眼无珠的下流鼠辈,林子外忽然传来一人重重的长声叹息。 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感慨道:“唉......欧阳天当年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一号英雄人物,怎么会有如此不肖子孙,端地丢了祖宗的脸面!” 一僧一道随着话音飘然而入,那僧人身材健壮,凤眼浓眉,手中居然拿着一只香气浓郁的烤鸡腿,斜指着高渔,挠头道:“奇怪,奇怪,高施主居然还活着,可真叫和尚吃惊了!” 田馨儿娇容惊变,这一僧一道步履轻捷,落地无声。这一次,她是真正的没有察觉出有人接近的声息。 高渔的脸上却突然涌现出几丝恐惧,身形倏忽闪至欧阳二郎身边,一手拿住他大椎穴,像稻草般抓起欧阳二郎,退到田馨儿身前,神色惶遽,惊恐道:“田姑娘,快走!” 那道人马脸阴沉,泛着冰冷的目光,咧嘴道:“高老贼,二十年前华山上容你诡计逃脱,今日再想逃走,嘿嘿,怕是不易!” 和尚悠然啃了一口鸡腿,也笑道:“高施主是束手就擒呢?还是和贫僧比划比划呢?” 高渔绿豆眼闪烁不定,回头凝视田馨儿,半响长叹一声,转回头狠狠瞪视一眼,想起二十年前被四大宗派高手围攻追杀的狼狈往事,突然仰首望天长啸,声若猿啼,一腔怨恨之气在林中久久回荡不息,又远远的传送了开去。 蓦地官道上遥遥地人马鼎沸,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奔雷也似的急骤蹄声中轰隆隆传来:“树林里面有人,丐帮弟子听令,把林子围了起来。” 蹄声杂乱里,和尚浓眉舒展,笑嘻嘻道:“高施主,就算咱们放你一马,须知丐帮的大批高手也放你不过。今日丐帮连下两道追杀令,兵分两路围剿于你。听说你这家伙色胆包天,劫持了丐帮的朋友,一个名叫田馨儿的姑娘。 “而且此事已经广泛传开,洛阳城内的各路人马也已风闻,大伙都蜂拥而出,纷纷赶来瞧热闹,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你昔日的仇家吗?所以,依和尚看来,嘿嘿,你老色鬼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啦。” 第八十二章君子恨恶 高渔脸色阴晴不定,回头瞥了一眼田馨儿。后者面色漠然,俏丽的姿容在朦胧的夜色中宛如石刻的仙雕。 高渔长叹一声,喟然道:“田姑娘,我高渔一生渔猎女色,作恶多端。今日,如能因你而死,也算是因果报应不爽。” 他拿住欧阳二郎,本意是想以这小子做为人质,危急时刻当成护身挡箭牌。此刻,来敌力众势大出乎意料,区区一个欧阳二郎未必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高渔逞凶行恶江湖数十载,当年也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当着僧道二人的面,更加不愿在女郎眼前示弱,脱手放开瘫软如泥的公子哥,喝骂道:“你这孬种,赶紧给爷爷滚蛋!” 那欧阳二郎几日前在天香楼出乖弄丑,唯恐红黑双剑夫妇不肯善罢甘休,心中又着实畏惧铁青衣手段强横,不敢再呆在洛阳城里,便出城寻找三叔欧阳虎。 可是,一连几日都未能探知叔父踪迹。这日晚间游荡到此处,偶逢田馨儿和高渔这一对白发红颜,哪知色迷心窍,竟而差点丧失了性命。此时闻言大喜,连滚带爬的向林外跑去。 忽然间,蹄声踏踏,还未等他跑出树林,几骑健马迎面冲了进来。 当先一骑老者,矮胖的身材和高渔不相上下,背插双刀,目光林中一转,停在高渔脸上,蜡黄冷峻的面容上微微色动,喝道:“尊驾就是神疯魔高渔么?” 高渔怪笑道:“正是爷爷,甚么狗屁丐帮,爷爷没听说过!” 老者怒道:“口出狂言!神疯魔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今天丐帮替天行道,老夫仇海天领教!”身形“呼”地跃起,横空直掠,一掌拍出。 仇海天为人谨慎,不似范长空急躁粗矿,愈在盛怒之下心神愈是清明,自讨敌人乃是久负凶名的江湖高人,非善于之辈,是以留了后招。 捱事有变,这一掌马上变换成下一式“李斯税驾 ”,既使不伤来人,亦可抢占先机。这一招计算之精,攻守之严,堪称上流。 僧道二人暗暗点头,心中喝起彩声。 高渔冷笑一声,嗤然道:“当今江湖,还容不得尔等小辈乱逞威风!”展开“神风掌”,喝道:“老夫就掂量掂量‘京西双侠’的份量够不够替天行道!” 此时,又有数骑人马涌入,数十支火把照耀的场中犹如白昼,清晰可辨人毛发。 见有热闹可瞧,那和尚眉飞色舞,啃了一口鸡腿,拉了拉身边的道人,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老渊道长,高老头今天绝对讨不了好去,咱们靠靠边,暂做壁上观。” 渊道人这次却没有和他计较称呼上的不妥,双眼直直地瞪视着前方,嘴里嘀咕道:“狗肉,莫要烦我,老道正在欣赏美人。” 狗肉和尚顺着他目光瞧去,只见田馨儿慢慢坐回大石上,一张如莹玉的娇靥恬静如水,仿佛周遭的一切俱都与她无关。 但这绝代丽人就只凝然不动的风姿仪容,已使人人神夺魂摇,除了酣斗中的仇高二人,居然就连狗肉和尚都看的痴了。 这档儿,和仇海天同来的人马中,一个妙龄少女越众而出,奔到田馨儿身前,拉住她道:“姐姐,灵珠领着丐帮人马来救你啦。” 田馨儿淡然笑笑,说道:“小妹子,谢谢你还牵挂着姐姐,姐姐和这个老头定下盟约,你是知道的。姐姐说过言出如山,信守承诺的话。我田馨儿是何等样人?怎能失信于人,快快叫你的朋友们住手,姐姐是不会走的。” 燕灵珠一愣,想起田馨儿的确如此说过,一时间慌急不知所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搓手道:“这......这如何是好?” 高渔在激斗中,田馨儿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耳中,精神陡然大振,桀桀怪笑道:“田姑娘一言九鼎,令人钦服。嘿嘿......京西双侠不过如此,不堪一击!且看老夫退敌手段!”吐气大喝,一掌迎着仇海天来势劈出。 “嘭然”一声,仇海天踉跄退后,两掌相击,高渔技高一筹,仇海天口角抽噎,受伤不轻。 神疯魔冷然转身,回到距离女郎三尺外的地方,未等站稳脚跟,林外陡听一人大喝道:“谁说京西双侠不堪一击?” 这声音苍老雄浑,话音未落,鸾铃声起,一骑快速绝伦奔上山坡。 范长空怒发戟张,人马未及进前,宣花巨斧轻灵飘忽,“呼呼”两斧兜头劈下。 高渔斜身退步,厉声道:“便是尔等一起来战,高渔何惧?”擎出软鞭方欲迎敌,眼前倩影婀娜,田馨儿飘身立在两人中间。 “你这丫头就是田馨儿?”范长空环目生威,收斧勒马,大声道:“咱们丐帮人马特来相救,小丫头休要害怕,速速闪开了。神疯魔罪深孽重,就算不为了小丫头你,咱们今天也放他不过!” 田馨儿妙目流转,瞥见冷青和红黑双剑夫妇三人两骑正入林来,招手道:“冷兄弟,你过来!” 冷青跳下马,跑到她身边,雀跃道:“仙子姐姐,我们都来接你啦。” 田馨儿缓缓摇头道:“小兄弟,你还记得姐姐和你说的话么?” 冷青低头不语,半响,呐呐道:“我,我找不到铁大哥。” 田馨儿凄然一笑,轻声道:“没关系,江湖就这么大,波浪再翻滚的猛烈一些,他总会听到传闻的。” 言毕,女郎抱拳施礼,面向范长空说道:“这位前辈想必就是人称‘大力斧王’的范老爷子,小女子田馨儿先行谢过丐帮的各位英雄不辞劳苦的亲身相救,但请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小女子一言。” 天边弯月如钩,斜风北拂。女郎黑衣俏立,滑腻柔软的发丝,缕缕飘拂如波似浪,火光映照着她绝美姿容,仿佛图画中人。 无论男女,偌大的林中,人人屏息静气,似乎连那疲躁不安的烈马也款通人性的停下了聿聿嘶嘶,唯闻鼻孔里冒着白气的喘息声。 万众瞩目,鸦雀无声。 田馨儿身姿曼妙,凝眉踱步:“当时灵珠小妹子被高老爷子擒拿,情况十分紧急,敢问夏姐姐,这可是实情?”这句话说完,女郎莲步轻盈正好走到夏雨雪马前。 夏雨雪翻身落鞍,众人中也唯有她真真切切的明白这美丽的女郎醉翁之意,扬声道:“当时的情形,贱妾亲眼目睹,田姑娘所言丝毫不差。田姑娘,说句心里话,看着你能亲身替换灵珠小妹子脱离虎口,此等义举令姐姐肃然起敬。” 田馨儿脆声道:“限于当时形势所迫,小妹当时亲口和这位高老爷子定下君子盟约。”转头对燕灵珠说道:“灵珠妹子应当记得。” 燕灵珠点点头,不知如何回答她。 “不管姑娘与他定下何等盟约,神疯魔无恶不作,我等正道中人,岂能和他这等邪魔外道讲什么道义承诺?” 一位长虬老者大步自林外走进来,怒目而视,质问神疯魔道:“老夫成都府雷震,神疯魔可还记得二十几年前,你在成都府一夜之间所犯下的一十七条人命罪案?” 高渔绿豆眼扫视四周,发现在雷震身后的树林里,影影绰绰也不知站了多少人?看来狗肉和尚所言不虚,所来人马之中不仅仅只是丐帮人众。洛阳城里群雄荟萃,看情形大伙都陆陆续续的前来坐视旁观。 只听人群中还不时响起惊叹赞美的声音,显然俱皆为田馨儿惊为天人的绝世美颜所震撼,很快就汇聚成乱哄哄的一片。 第八十三章皂丝麻线 人声嘈杂,林里林外三三两两聚集了数百佩刀带剑的江湖人物,俱是颇有名气的武林人士。四侧井然有序的罗列着数十条腰挎长刀的丐帮弟子,巍然而立。 强敌环伺,高渔插翅难飞,索性一言不发。 有些年青一辈的江湖人物见他相貌猥琐,和田馨儿白发红颜并立,正是应了癞蛤蟆觊觎天鹅肉的俗语。 有人嗤之以鼻,更多人则唇齿之戏,嘻嘻哈哈的打牙撂嘴。待得知高渔居然是和昔年号称无敌的“南北双绝”并肩齐名的人物时,不禁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武林十大高人,几十年来各有因由消匿江湖,“南北双绝”的英风侠迹却是有如神话一样传诵不绝,独有风流。 群雄窃语声中,顾七娘在白延雷和呼延云两大舵主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一身大红披风的血剑门主英姿飒爽,气度威严的扫视四下群雄一圈,扬声娇喝:“小妹子,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你能保得小徒安然,顾七娘也能保得姑娘无恙。” 四側丐帮弟子,面色一整,齐声大喝:“丐帮唯命是从,谨遵顾门主号令!”这数十条大汉齐声呼喝,声震云霄,人声登时静了下来。 田馨儿眼珠打转,秀发披散双肩如云飘逸,轻移莲步款款绰约,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随着她纤腰娉婷至顾七娘身前。 淡月映美,摇曳生姿,顾七娘一瞬忽间,竟也为之目眩神夺,心中一股怜惜不可自遏,解下猩红的披风,围在田馨儿身上,凝眉厉喝:“小妹子,莫怕!有姐姐在此,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自有血剑门和丐帮为你做主!” 田馨儿娇声道:“有姐姐和丐帮的众位英雄撑腰,妹妹还真就不害怕啦!”眼珠转到一僧一道身上,老渊道人脸色刷地一下红了,像马猴的屁股,低下头。 狗肉和尚嘻嘻一笑,大步走到女郎身边,伸出鸡腿,做出一副很是慷慨的样子,道:“美丽的姑娘,你一直盯着贫僧的鸡腿,是不是饿了呀?” 田馨儿失笑道:“还真有些饿,不过狗肉大师的鸡腿我不敢吃,脏兮兮地,看着就没有食欲。” 狗肉和尚眼神闪亮,大喜道:“不想姑娘竟是知晓贫僧法号,难道贫僧很有名么?” 田馨儿道:“崆峒疯癫僧,青城风流道,当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崆峒和青城?武林四大宗派!”仇海天和范长空距离场中最近,二人闻听田馨儿之言,一脸骇容。 这几日早就留意到一僧一道两人,可是没想到这二人居然是当年江湖传闻中的“疯癫僧”和“风流道”两大异人。 狗肉和尚眉飞色舞,回头叫道:“哈,老马猴,这姑娘居然能识破咱们的身份,不简单,不简单,快快过来相见。” 老渊道人扭扭捏捏的挨步而行,老脸火辣辣滚热,呐呐道:“姑娘误听江湖传言,其实......其实老道那个......那个一点也不风流!” “咦?”狗肉和尚奇道:“老马猴一向以风流自赏,今天为何如此谦恭?” 老渊道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能一巴掌拍在他油光崭亮的笑脸上。但美人当前,须当秉节持重,方显男儿儒雅本色,微微一笑,并不与狗肉和尚一般见识。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相识多年,重来没见过老马猴如此灿烂的微笑。狗肉和尚一脸恐惧,忙不迭退后几步,狐疑不已。 田馨儿“咯咯”娇笑道:“道长雄姿英发,小女子心中又添底气。话说当时高老爷子和我之间互相约定,他如能打败田馨儿的意中人,田馨儿便任他摆布,绝无怨言。成都府的雷老英雄自言正道中人不必和所谓的邪魔外道讲究江湖道义,小女子试问,如若连信誉都不能操守,何来正邪之分?” “阿尼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言逾金玉,令人醍醐灌顶。何为正?何为邪?无非是人心一念间的取舍。” 一声佛号响起,众人耳中嗡嗡作响,高渔和僧道二人俱皆动容,只听林外丐帮的防守弟子高声叫道:“南宫帮主到!” 群雄自发闪将一条道路,肃立两旁。丐帮开帮大典未举,气势已先声夺人,不少人只闻南宫鹤其人,未识这位帮主真容,都向林外望去。 须臾之间,三人并肩而入,所过之处,丐帮弟子纷纷躬身为礼。南宫鹤百纳锦衣神采奕奕,刻意落后一小步居中。 前首二人,左侧老僧白眉黄裟,慈眉善目;右侧老者神清气矍,腰插碧绿竹棒,风度飘逸。 那老僧一入林中,看见僧道二人,随即合什为礼,朗声道:“值此乱象萌生之际,于道友和大和尚重出江湖,实为武林之福,灵丘欢喜不胜!” 狗肉和尚收敛嘻笑神态和老渊道人肃容施礼,齐声道:“参见灵丘大师!”转向老者,抱拳道:“经年不见,潘阆大侠神仙中人,风采依旧,着实令人羡煞!”灵丘大师和逍遥子含笑回礼。 冷青又惊又喜,跑过来跪倒磕头,叫道:“潘爷爷,您也来啦。这可太好了,再也不用害怕那个凶恶的老头啦。” 逍遥子扶起冷青,指着灵丘大师道:“冷青,还不先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冷青又对灵丘大师拜了三拜,灵丘大师笑吟吟坦然接受,并不推拒。 狗肉和尚奇怪的歪头打量冷青,拍着他肩头笑道:“你小子福缘不浅,要一步登天!” 冷青茫然不解,一脸迷惑。 南宫鹤哈哈大笑,打了一躬,道:“南宫鹤见过崆峒和青城前辈高人!” 丐帮新近崛起江湖,风头一时无两,僧道二人正色回礼,相互谦恭寒暄几句。 高渔面色如土,突然探头到田馨儿耳边,一字字道:“田姑娘,一僧和南绝齐来,高渔看来是在劫难逃,好叫姑娘得知,无论怎样的结局,高渔并不为今日之事后悔遗憾!” 田馨儿面容淡然,轻声道:“高老爷子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只能死在我那盖世英雄意中人的掌下。有我田馨儿在,别人今日伤你不得。” 高渔凝视她一抹嫣红的侧脸,心知凭添的这一股艳丽也是为她口中的意中人而生,心中却无丝毫的妒恨,神魄都为她一颦一笑颠倒销魂。 神情不属之际,迷迷蒙蒙中,只听田馨儿柔媚的声音响起,如珠滚玉盘:“灵丘大师既是赞同小女子刚才所言,不知对于此事怎生看法?” 第八十四章赫斯之威 灵丘大师高喧一声佛号,合什道:“女檀越言之有理,言行信果乃是我辈中人负气仗义的根本。” 田馨儿正色道:“大师前辈高人,常听家师言及。仅凭这份语出真诚,恪守不违的胸襟见识,便不愧昔年公认天下第一,晚辈钦服。” 灵丘大师温和道:“阿尼陀佛,如此赞誉,老僧愧不敢当!”目视高渔,语气转为严厉:“高施主,昔年华山之巅,老僧不忍你一身绝技断后,放你一条生路。本想你能警醒自新,痛改前非,怎料今日又旧病复发,挟持了田姑娘,引下如此乱子来,可真叫老僧失望的很。” 狗肉和尚和老渊道人面面相觑,一直以为当年神疯魔巧施诡计脱身,逃出四大宗派高手在华山的围剿追杀。原来却是灵丘大师慈悲为怀,希望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暗中放他一马。 高渔在灵丘大师和逍遥子甫一现身之际,就好似戾鼠逢猫,面色惶惧,低头琢磨什么事情,许久,抬起头道:“灵丘大师当年高义,高渔终身不敢相忘。”说完,长身一拜。 狗肉和尚喝道:“既知大师慈悲,还不快快授首就擒?” 高渔显然甚是忌惮僧道二人,不与狗肉和尚争论。呆呆寻思片刻,又侧首痴望了田馨儿良久,毅然道:“高渔一生我行我素,作恶与否,现在已经不重要啦。灵丘大师乃佛门高人,苦参佛法,却不谙人间情事,恐怕此刻不懂老夫心中的哀思。嘿嘿,即使高渔今夜血溅五步于此,为今生仅有的一片爱恋,无怨无悔!” 饶是田馨儿一副铁石心肠,听了这话,亦不由为之动容,未虞这老头短短半日居然对自己情根深种,宁肯为自己而死,也不愿半点退缩。 灵丘大师苦笑道:“善哉,善哉,施主年值花甲,何苦为了一己之私而使江湖再燃争端,硝烟弥漫呢?” “大师此言差矣!”田馨儿眼珠滴溜溜转过众人,俏声道:“此中情形,且容小女子一一道来。”当下娓娓道出午间树林中解救燕灵珠的情形,未了说道:“此言虚实与否,请夏姐姐夫妇代为作证。” 百大龙夫妇听得此言,齐齐纵身出来。二人都知道田馨儿心里的苦楚,感念她相救之德,存心助她一臂之力,夏雨雪道:“我夫妇当时林中亲眼所见,亲耳听闻,田姑娘所言一字无虚!” 顾七娘眼光狐疑望向燕灵珠,有质问之色,燕灵珠轻轻点头,示意此事不假。 原来燕灵珠风风火火回转丐帮分舵,梨花带雨地禀告了树林里被人挟持的羞辱。因救人心切,简略述说一遍当时的遭遇,并未提及盟约之事。是以,顾七娘等人并不知晓田謦儿被迫订约城下之盟。 再说顾七娘苦受情爱煎熬十年,思恋的滋味可谓入木三分刻骨铭心,片言只语中猜出田馨儿实是为情所困,心下也为这美丽的女郎痴情所震撼。 但武林中人,向以信诺为重。田馨儿重言诺、轻生死的行径,令人既敬且佩,实不好使横动硬,强行夺人。 不过事因爱徒而起,那神疯魔好歹也是一代高人,万一这姑娘的意中人打不过高渔,难道还真就任这人间罕见的绝色委身下嫁一个声名狼藉的肮脏老东西不成? 身居一门之主,顾七娘岂能甘心放手,沉吟片刻,蹙眉问道:“姑娘口口声声谈及意中人,姐姐冒昧的问上一句,不知是哪一位少年英雄能得小妹子你这般人物的垂青?” 顾七娘的问话,也正是场中所有人的疑惑,均诧异这美如天仙的女子,居然也会情丝暗系一个人,竟然还饱尝相思之苦。 无数双眼睛刷地齐集在田馨儿婀娜的身姿上,都急欲知晓是何方神圣能令这绝世佳人如此魂牵梦绕? 林外吹送来一阵清风,水面上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树上的叶子微微摆动,几片粉白的梨树花瓣簌簌飘落。 飞花若雪,月挂星汉,田馨儿在千百双眼睛注视下,轻拢鬓角秀发,猩红的披风迎风招展,衣袂飘飘,光彩照人。 群雄如痴如醉俱为神夺,灵丘大师合什长叹一声:“阿尼陀佛!” 田馨儿的眼角眉梢丝毫没有为爱轻贱的窘迫,神态一副潇洒的从容,声音圆润轻柔,便仿佛面对着那英俊的白袍儿郎呢喃细语,一字字道:“他叫铁-青-衣!”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除了红黑双剑寥寥几人,逍遥子、南宫鹤诸人都和大伙一样,面色各异,皆出意外! 白袍青衣天香楼凌空取物箸断钢刀,事迹经说书传唱,大名轰传洛阳,群雄如雷贯耳! 高渔一脸不解,眼见群情耸动,心中暗暗打鼓:“难道田姑娘的意中人真的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不成?怎地老夫却没有听闻江湖上出了个如此了不起的人物?” 南宫鹤和顾七娘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彩衣刁蛮的李妍,相互苦笑。但在南宫鹤的心底深处,竟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或许这美丽的田姑娘和铁青衣才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正想,只听田馨儿娇声问道:“南宫帮主,你丐帮人多耳灵,敢问可知我那小白袍现在何处?” 南宫鹤手捻虎须,不知如何回复。 顾七娘蕙质兰心,暗讨:“鹤郎与那‘地狱门’有不共戴天之仇,早晚做生死之战。李妍小妹子刁钻难缠,铁青衣武功盖世,夹缠其间终究不妥。眼前田姑娘国色天香,如能玉成她和铁青衣的美事,那是对丐帮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一股英姿之气跃然,顾七娘走到南宫鹤身旁,朗声道:“田姑娘为了小徒免遭恶徒羞辱,身入险境,是为勇;咱们起兵来救,又信守承诺,不依仗优势脱身,是为诚。我们丐帮可也不能让众英雄小瞧了去,恭请南宫帮主发下号令,襄助田姑娘沿途寻找铁公子踪迹,以报田姑娘舍身救人重恩!” 南宫鹤一愣,顾七娘附耳低语:“地狱门,李龙子!” 南宫鹤略一思索,旋即明白顾七娘用意,心中想道:“七娘待我一片至诚,不可违逆了她良苦用心!”立时洪声道:“仇范二老听令,即刻命你二人各率弟子五十名,分从水陆两道沿途追寻铁公子踪迹,如有发现速速遣人回报。” 仇海天和范长空凛然听命,率人出林。 南宫鹤续道:“胡胜听令,命你率领二十名弟子专门负责往来传递消息,不得片刻耽误!”胡胜遵令而去。 南宫鹤凝视田馨儿花容月貌有倾,忽而又大声道:“呼延舵主你率其他舵主沿路替我那铁兄弟悉心照料妥当田姑娘,不容半分含糊!”几大舵主轰然回应,丐帮弟子高举火把助威。 火光飘摇,四下树影婆娑。南宫鹤寥寥几言,处理事情干练果断,面面俱到,尽显帮主威严,使人心生敬畏之念。初始有几分轻视丐帮新兴的人士,不禁收起几许小觑之意。 田馨儿喜上眉梢,盈盈一礼,笑靥如花:“南宫帮主爽快,好汉子!”眼光瞧着成都府的雷震,说道:“想必各位英雄也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再有异议就是和丐帮为敌,雷震岂不明白?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田馨儿悠然道:“高老爷子,咱们走吧?现在没有人找你的麻烦了,老爷子你就单单等我的那位大英雄来揍你啦!” 高渔心头百味纷杂,本来是为美色所惑,劫持了这姑娘。谁知危难临头,反而是靠着她妙语解围。 第八十五章伏魔幻影 瞧他面现窘态,田馨儿噗嗤一笑,说道:“高老爷子听说要挨揍,莫非怕了不成?”高渔哭笑不得,田馨儿笑语如花,令人真是爱恨交加。 两人正要离开,忽听狗肉和尚舔着笑脸道:“姑娘且请留步。” “大师难道还有什么异议?”田馨儿心里一惊,眉目微皱,似娇还嗔。 狗肉和尚挠头道:“贫僧就算有什么异议,被美丽的姑娘娇滴滴的这么一问,也都烟消云散啦!” 这个和尚有点奇怪,田馨儿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就是没有事情喽?” “贫僧认识姑娘的意中人。”狗肉和尚不无担忧的说道:“那小子的身旁有一个刁蛮的小公主,贫僧怕你打她不过,心里甚是担心姑娘的安危。” 田馨儿翻个白眼道:“多谢大师你的善意提醒,这个真不用担心,还打得过。” 狗肉和尚奇道:“难道较量过吗?” 田馨儿娇笑道:“较量过!”伸出修长的食中二指,遥遥作势点着狗肉和尚的一双凤眼,咬着嘴唇道:“若不是那小白袍从中作梗呀,姑娘就这么轻轻地一点,早就废了那小刁蛮!” 狗肉和尚抚掌叹道:“唉……,可惜贫僧没有眼福,未能目睹二女争夫的精彩好戏,这可真令人沮丧。” 田馨儿嫣然道:“这个么,大师不必遗憾,或许你就要快看到这一幕了。届时,大师你能保证小女子与那小刁蛮单打独斗,那么大师你就能目睹小女子是如何的打得她落花流水,一塌糊涂。” 狗肉和尚大喜,遐想两位姑娘为了一个男子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的风流场景,不由悠然神往,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两女公平竞争,若是有人偏袒不公,于情于理,贫僧都第一个不允。” 目睹此状,老渊道人心下悲哀:“完啦,这和尚又犯了痴。” 再得强助,田馨儿精神愈加振奋,娇声道:“就凭大师刚正不阿的凛然正气,小女子有机会一定请你吃一顿鸡肉!”望了望狗肉和尚手里的鸡腿,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直响,褐颜道:“枵肠辘辘,饥已先升,大师就一只鸡腿么?” 狗肉和尚哈哈大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掏出一只鸡腿,外面用一层油纸紧扎细裹,显得整洁之极。 既然人家姑娘都已经许诺有肉可吃,和尚当然不能显露出小家子气,大大方方把鸡腿抛给田馨儿,忍着心痛道:“那贫僧就先请女施主吃鸡腿,等你吃饱了,再找个好点的地方请贫僧吃鸡肉!” 田馨儿小心剥开油纸,色香味浓,轻咬一口,外焦里嫩清脆滑爽,口齿留香,不禁赞叹道:“真好吃,大师蛮有口福!” 狗肉和尚得意道:“此乃贫僧独门秘制,经过三腌、三蒸、三裹、三炸,方成就如此美味,唉,这说来容易,做起来的繁复可就不是姑娘所能想象得到了。” 众人见他和尚不戒荤腥,已感奇特。又见他出家之人居然和一个妙龄女子打的一片火热,更觉突兀膛目。 灵丘和逍遥子等几位前辈却素知他生性诙谐,不拘常理。不然,凭着他的身份武功,也不会被人冠以“疯癫僧”的不雅称号,均都苦笑摇头。 这边,冷青瞧在眼里,馋的直流口水,踱到狗肉和尚眼前,小声道:“大师,您会变戏法吗?给我也变一个呗。” 狗肉和尚瞪眼道:“不会,就是会,也不变给小施主你!” 冷青气道:“为什么?” 狗肉和尚嘻嘻一笑,瞟了一眼细嚼慢咽的绝色美人,板起脸道:“因为小施主没有田姑娘好看!” 冷青小脸通红,尴尬无比,讪讪道:“我就是问问,其实……,其实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的破戏法......” “咦?”狗肉和尚一脸惋惜,叹道:“贫僧就是逗小施主玩,正要变出一个鸡腿给你哩,原来小施主不稀罕,唉……,那只好不变啦。”咬了一口鸡腿,双眼微眯,摇头晃脑道:“嗯,香,真的好香。” 冷青又气又急,跺跺脚,转身跑回逍遥子身边。狗肉和尚哈哈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惬意忘形。 老渊道人马脸低垂,暗叹流年不利。众目睽睽,为老不尊,颜面可被这疯和尚丢的荡然无存。 南宫鹤和顾七娘相顾莞尔,不虞这传说中的异人如此小孩子气。 正自好笑之际,一人阴恻恻说道:“神疯魔,别人如何忍耐于你,与老夫无关。但五十年前嘉州刘氏的满门血案,累的老夫苦苦寻你数十年,今日狭路相逢,你必须偿命!” 声音响至树林东南角的方向,人群一阵纷乱,仿佛有人推搡般向两边分开。 慕容独斗笠遮面,麻衫鼓荡,阔步而出。 高渔绿豆眼蓦地收缩,盯着慕容独鼓荡的麻衫,缓缓道:“先天罡气?阁下是慕容先生?” 慕容独麻衫起伏,仿佛心情极为激动,但不失高手风范,手臂微晃,长剑在手,沉声道:“老贼,请亮鞭!” 高渔眉心紧锁,值此强敌环伺,不愿节外生枝,心想:“久闻‘伏魔幻影剑’大名,但自己和他素未谋面,何时结下这般生死大仇?” 心思电转间,高渔依稀似有印象,自己少年时代曾在嘉州作恶,屠戮了一户刘姓官宦人家,遮莫和这位武林怪人竟有什么牵连不成? 田馨儿微微色动,出身武林名门,自然知晓慕容独“伏魔幻影剑”的名头,唯恐这老人突兀寻仇,坏了自已处心积虑的谋划,眼珠一转,对狗肉和尚盈盈笑道:“大师,你刚刚说完不容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就有人来找茬啦!” 狗肉和尚歪头想了想,觉得此事似乎不在公平与否之列,但看到田馨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盼的望着自己,一股男子汉临危护美的英雄豪气油然而生。 “疯癫僧”行事向来荒唐,不拘常理岂是浪得虚名?斜睨慕容独一眼,嗔目喝道:“什么冤仇旧恨,就等等不行么?咱们都等着瞧那二女争夫的大热闹,慕容施主何必扫了大伙的兴致?” 慕容独环顾四下,微微冷笑,森然道:“崆峒派什么事都管得,很了不起么?” 老渊道人迈步上前,咧嘴怪笑,嘿嘿道:“管不管得,何不试试?难道‘伏魔幻影剑’就很了不起么?” 慕容独灰须抖颤,默然不语。那晚他和铁青衣目睹一僧一道奇异绝伦的轻身功夫,自讨对付狗肉和尚一人尚不足虑,加上青城老道,那是绝无胜算。但就此罢手,又心有不甘,一时心下筹措难决。 正举棋不定,突然林外蹄声骤响,传来范长空雄浑的喝声:“禀帮主,已探知铁公子消息!” 第八十六章蜂缠蝶恋 话说铁青衣和蔡一耳几人随后起身出店,岳彪眼尖忽然发现一顶红尼盖的软轿,不知何时停在离开小酒店不远的地方。 百大龙夫妇打马而去,也就一瞬眼的时间,他竟不知那软轿从哪里来? 抬轿的是两条大汉,身材高大彪悍,青布短衫敞开衣襟,胸膛肌肉虬结,一脸凶色。 李妍惊喜失声,叫道:“辛大哥,辛二哥!”辛大哥和辛二哥放下软轿,躬身请安,李妍接着问道:“你们怎么来啦?” 辛大哥眼光畏缩地扫视着铁青衣,目中一片惧色,恭声答道:“禀告二小姐,西北传来消息,说是老爷病重,主公特意命小人兄弟二人前来接二小姐回转西北。” “什么?我爹爹病重!”李妍花容失色,急忙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辛二哥道:“主公今天早晨接到西北弟子的飞鸽传书,便即刻命令小人兄弟去丐帮分舵通知二小姐。等咱们兄弟到了那里,才知道二小姐已经南下,便一路追寻至此。事情紧急,恭请二小姐上轿,主公便在几里外的渡口相候。” 李妍心头蓦生疑窦,奇道:“你们一路从洛阳追到这里,怕是要有百余里的路程,怎地哥哥却是早已经就在几里外的渡口等候于我呢?”心想:“莫不是哥哥不希望我与大恶贼纠缠在一起,故意捏造父亲病重的消息,来哄骗我回去不成?” 辛大哥道:“主公得知老爷病重的消息,片刻不敢耽误。闻知二小姐南下润州,命我二人于陆路追寻。事先约定,主公水路并发,无论遇到小姐与否,都至此处渡口相会,另行协商。不过,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到了二小姐,还请二小姐快快上轿,速去渡口与主公相会,免得主公担忧焦急。” 李妍眼望铁青衣,犹疑不决。 铁青衣瞧出她的怀疑和不舍之意,说道:“小妍子,既是李前辈贵体抱恙,我们大伙便随你去一趟渡口,一窥究竟。” 李妍点头同意,却不坐轿子,执意和铁青衣几人步行。辛大哥兄弟抬起软轿,健步如飞当先引路。几人转而进入小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处小小渡口。 远远望见李龙子雕龙刻凤的大船正停在岸边,铁青衣停步说道:“小妍子,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你自己去上船见你哥哥问个明白,再回来通知我们一声。如果你一个时辰不回来,或者大船自行开走,铁青衣就杀到船上,去接你回来。” 李妍心里知道他是不愿意见到哥哥,她自己也唯恐哥哥和铁青衣两人旧怨未泯,又都是如此傲岸的性格,恐怕再添新仇,加之看到哥哥的大船真的于此处停泊,心下担忧父亲病势,急急回应一声,便和辛家兄弟匆匆登船而去。 蔡一耳三人拂拭干净一块岸边的石头,恭请铁青衣落座。铁青衣摇摇头,卓立四顾。 只见岸边还停泊着几只小小帆船,船上的艄公,有人忙着打火造饭,有人对着大船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话,想来是渡口极少停泊如此气派游船,引得众人怪异。 宁二河等人知晓,如若李妍的父亲真得重病,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势必要暂时分离一段时间。三人都猜测铁青衣的心情绝对不会好过,俱皆识趣地远远的站开,唯恐稍有不慎,言多必失触碰英雄痛处。 铁青衣回头瞧着几人诚惶诚恐的模样,觉得好笑,问道:“你们三个怎么像避开瘟神一样的离我那么远干嘛?” 身为此行的东道主,宁二河责无旁贷的挺身而出,惭惭道:“公子如果不是为了小人师门琐事所累的话,定当亲自陪着少夫人回西北老家去探望李老前辈。一想到这个原因,不由得小人不惶恐难安。” 铁青衣正色道:“我已经说过朋友有难,铁某力所能及,义不容辞!宁兄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呢?难道铁某有什么不妥的举止言行令几位误解了吗?” 英雄胸襟,果然与众不同。宁二河三人闻言大喜,连忙称罪。 铁青衣哈哈笑道:“你们看铁青衣不透彻,以后都别客气了,咱们兄弟相称,谁若不允,便是瞧我不起。” 三人心头大震,话虽如此,但还真不敢贸然答应,蔡一耳正措辞欲待婉转表态,岳彪说道:“公子,少夫人回来啦。” 铁青衣转回头,只见李妍眼角泪痕未干,也不顾及有蔡一耳三人在旁边,快步走过来,扑进他怀里,幽幽道:“我爹爹是真的病了,他老人家的亲笔信,我亲眼看了。这次我是真的要回家了,可是,大恶贼,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你处理完了神拳门的事情,能来西北接我么?我还要和你闯荡江湖,还要和你去关外看望师傅师娘,还要和你在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说着说着,眼泪滑出眼眶。 骤然分别,铁青衣的心里突然一阵空落落,许久,缓缓道:“小妍子,只要了结了神拳门的事情,我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西北接你,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吧。”李妍破泣为笑,紧紧搂住铁青衣脖子,不愿松开。 三人悄悄走远,不忍打扰这对小情侣分别在即的卿卿我我。遥见平时快乐的小公主一会哭一会笑的赖在铁青衣怀里,呢呢喃喃不舍离开。 几人都觉鼻子酸酸,两眼涩涩。 和风送暖,微微吹拂。大船上遥遥传来三声鼓响,李妍泪眼婆娑,自怀里取出逍遥子赠送的“天灵丹”轻轻放入铁青衣囊中。突然一下子挣脱铁青衣搂抱的双臂,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停下身,也不回头,少女心如刀割,脆声喊道:“大恶贼,你听着,李妍此生非你不嫁。生是铁家的人,死做铁门的鬼,切记今日之言,万勿相负!”言毕,再不言语,一路奔上船。 大船扬帆起航,李妍终于忍不住回身展望。岸边铁青衣白衣飘飘,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他仿若雕刻的脸,但她仿佛能感觉到那英俊的白袍儿郎此刻已然落寞满面。蓦地悲从中来,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江水倒映秋影,海燕徘徊低飞。 铁青衣随着游船远去的方向不自禁的紧跟几步,负手立在岸边。看似心如止水,却有无限的萧索和孤独。 正是:自古断肠不过分别路,但目送,芳影去。锦瑟良宵谁与度?留步,留步,花开花谢,相逢知何处? 第八十七章强本弱枝 日暮西山,晚霞披着夕阳的余光,映红水面。 铁青衣原地不动,仿佛一具恒古雕像,一直静静望着大船离去的方向,伤感的情愫,模糊了视线。 眼见天色渐晚,宁二河才蹑足近前,欲言又止。 听到脚步声,铁青衣回身道:“咱们也走吧!” 宁二河小心翼翼道:“公子,我刚才租了一艘船想走水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铁青衣笑道:“宁兄,人在江湖,有相聚就有离别。其实你们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怎么走的快,就怎么走。” 宁二河三人本来担心他心情低落,都有些忐忑。见他谈笑风生,心中皆舒了一口气。岳彪唤来艄公搭上船板,几人先后上船。 艄公扯起白帆,船橹摇出,江水泛起波澜,小船乘风破浪顺水而下。 岳彪去船舱里拿出木凳,铁青衣端坐船头,风吹浪花轻轻地拍着船舷,船身略侧。 只见那艄公是个矮小老者,两条臂膀却生的好大力气,把橹一摇,小船稳稳向前轻盈滑行,顷刻间荡在江心里去。 铁青衣侧首凝望,笑道:“老丈,好力气!” 那老者应道:“回公子,小老儿自幼江边长大,这营生也做了几十年了,人虽老迈,这身力气可还未失去。” 铁青衣笑笑不语,观望两岸青山,郁郁苍苍。夜幕还没有褪尽,弯月已在山巅徐徐升起。 那老者摇着橹道:“此情此景,小老儿为公子歌唱一首小曲解闷。”口里唱道:“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铁青衣和蔡一耳三人听他唱的是前朝王湾的《次北固山下》词,歌声应情应景,意境高雅,都不禁面露异容,没想到区区一个江边野老,居然如此博学不俗。 蔡一耳拱手道:“老丈雅人,即景生歌,令人讶然,不知和太湖帮徐帮主如何称呼?” 那老者见被对方识破行藏,索性不再遮掩,放下橹,嘿嘿冷笑道:“朋友好毒辣的眼光,不过这个时候套近乎有点晚啦!咱们太湖帮专门在水面上做这稳善的买卖,若是各个都提及帮主他老人家的交情,咱们就糊里糊涂的放行,还不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蔡一耳不动声色,恍然道:“原来老丈当真是太湖帮的水上好汉,失敬失敬!”语音未歇,只听江面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李大哥,听到你的歌声中充满喜悦的腔调,是不是船里有什么好行货?” 两条快船从上游飞也似逆水摇将下来,船头各立一人。喊话的是一个手提长剑的汉子,另一条船头站立的,却是一个腰跨两把戒刀的道人。 铁青衣几人心中均想:“原来这李大哥的歌声是在传递消息,暗号响起,同伙就闻歌而至。” 正寻思之间,那两人身后船艄上各有四五个大汉摇着快橹,须臾间早到面前。那老者从船板下抽出一杆花枪,汉子和道人跃上小船,三人俱都面色阴沉挺立船头。 道人擎出戒刀,恶狠狠说道:“包裹内的金银财帛尽数交出来,便饶你四个几条狗命。稍有反抗,半个也饶你不得,都剁了肉泥,扔到江里喂鱼。” 蔡一耳冷眼斜睨,干笑道:“阁下就是太湖帮臭名昭著的恶头陀?” 恶头陀被他一语道破身份,暗暗吃了一惊。他三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洛阳城外树林里,被李妍乌龙鞭打得落荒而逃的太湖帮三位堂主。 使剑的汉子名叫唐北,江湖人称“腹中剑”,喻其阴险狡诈,擅长暗地里害人;花枪老者李柏奇,人送外号“鬼狐枪”,也是名符其实的一个凶残刁滑之徒。 三人看铁青衣几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猛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唐北倒提长剑,打了一躬,说道:“原来是武林同道驾临,恕唐某眼拙,未能识荆,敢问高姓大名?”一只手伸到背后,说话之际手指轻轻勾动。 两条快船上的大汉得到堂主暗示,摇橹将铁青衣坐船前后堵死。 蔡一耳撇嘴道:“久闻五湖帮唐掌柜口蜜腹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明着和咱们客客气气的说话,暗地里却令人封住上下水路,好叫咱们进退不得,真不枉了江湖上‘腹中剑’这个称谓,在下蔡一耳算是见识了。” 唐北三人互视一眼,蔡一耳的名头在三人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李柏奇花枪顿地,狠厉道:“原来是两浙武林的英雄蔡老板,千里顺风耳,嘿嘿......,久仰大名!” 说话声中,恶头陀和唐北一左一右包抄而上,快船的大汉也有数人跳将过来,俱皆手持刀枪棍棒,将铁青衣四人团团围住。 铁青衣笑道:“蔡一耳,看来人家可是一丁点也没有把你这位两浙英雄放在心上哩。” 蔡一耳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公子,怎么办?” 铁青衣瞪眼道:“揍他呀!揍到他放在心上为止,这么容易的事情还用问我么?” “好嘞!”蔡一耳得令,精神抖擞,几日苦练功夫,正愁没有机会展示拳脚,“呯”地抬腿先把身侧一个扛棍的大汉踢得“噗通”跌下河去。不等唐北反应,一掌中宫直进,劈向他胸口。 岳彪和宁二河同时拳打刀劈呼啸而上,岳彪单刀反撩,招式娴熟老道,逼得恶头陀连连退后。 宁二河“八风通天拳”,几经铁青衣点拨指导,一改往昔威猛凌厉,一拳打出飘忽难测。近身而搏,李柏奇“鬼狐枪”跌脚绊手,处处受制。 只几个照面,太湖帮三人立处下风。余下大汉见状,齐声呼喝,向铁青衣冲来。 铁青衣凝然不动,懒洋洋说道:“心里愁闷正无处宣泄,就陪哥几个好好玩玩。”身形似乎闪了闪,施展开来打耳光神功,啪啪声脆响夹杂着痛嚎和跌落河中的噗通声,眨眼间,数条大汉如下饺子一般都被打下水里。 太湖帮三位堂主相顾骇然,眼见情形不妙,唐北叫道:“点子扎手,兄弟们扯呼!”三人各奋力攻出一招,“噗通”一声尽皆跳下江中。 李柏奇脑袋浮出水面,怒道:“儿郎们,凿翻了这几个贼厮的船,弄到水里面淹死他们!” 太湖帮人人擅泳,闻言齐声应答,潜入水中迅如游鱼向小船逼近。 蔡一耳三人脸色顿变,几人水性都是一般,若是落入水中,绝然讨不了好去。 铁青衣哈哈笑道:“无耻鼠辈,尽出些下三滥的招数。”面上紫气缭绕,六节藏象掌轰然拍出。 一道强劲的气流,仿佛肉眼可见般,拍击在水面上。水面“哗”地泛起两道巨浪,如江水起潮波涛汹涌,直激得水里众人四下漂浮。一时间,惊呼怒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铁青衣朗声一笑,足尖轻点船头,身形突然跃起,凌空探手,一把揪住唐北发髻。未等身子下落,伸脚正踢在恶头陀乘势砍来的戒刀上,虚空踏步,人人但觉白袍一瞬,眼睛微花。铁青衣已然手提唐北湿淋淋的身子,飘然落在船头。 这一掌激起千层浪的翻腾和一去一回的绝顶功夫,就算恶头陀和李柏奇两人再笨,也知是遇到了世外高人,呼哨一声,根本不理会唐北的死活,率先向岸边没命价游去。 第八十八章白袍青衣 铁青衣朗声道:“我数到三,你们两人若不自己乖乖的游回来,铁青衣管教两位沉到江底喂鱼!” 听到“铁青衣”三字,李柏奇和恶头陀两人游向岸边的速度陡然加快。 唐北一瞬间如中雷虺,心中暗暗叫苦。 他三人被李妍在洛阳城外连羞带辱的逼走,自觉没脸再入洛阳城里,便率众滞留在渡口附近,坐那没本钱的老行当。 但每日都分批派遣属下潜入洛阳城探听消息,毕竟“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的诱惑太过巨大,贪婪之念难以平灭。 这段时日里,关于“天香楼”铁青衣令猛虎折腰的事迹,传说到几人的耳中早已演变的神乎其神,甚至五花八门。 试想,就连名震江湖的欧阳虎都铩羽鼠窜,恶头陀和李柏奇还哪里敢回头窥望?心中只怨爹娘给少生了几条腿,恨不能立刻爬上岸溜之大吉。 铁青衣冷笑一声,眼看两人正爬上江堤,五指弯曲一股吸力蓦地摄起船板上一柄单刀,扬声道:“鼠辈不听劝告,试看铁某刀取贼耳!”“呼”地一声,劲风凛急,单刀脱手掷出。 恶头陀和李柏奇刚刚上岸,闻声回头。但见那单刀挟风雷之势,如电而至。 李柏奇人称“鬼狐枪”,凶残刁滑世所鲜有。见状不妙,早缩身退避在恶头陀身后。 恶头陀人虽残暴凶狠,却是一个无谋有勇的莽夫。眼见小船距离岸边甚远,料定铁青衣臂力再强,单刀掷到此处,也应力衰而竭。 一念及此,恶头陀抡将起两柄戒刀,十字交叉迎着单刀,大喝一声,硬碰硬封了出去。 “铛”一声大响,恶头陀双手发麻,虎口剧痛,两柄戒刀脱手飞起。单刀余势猛恶不减,竟“噗”地穿过他胸膛,恶头陀“啊”的大叫跌倒,李柏奇吓得惊恐跳开。 月光映照着水面,反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华,只见一标血雨旗花般喷射散开,血珠四下飞溅,点点滴滴落在虬枝怪节的树干上,落在翠绿如碧的嫩叶上,也落在李柏奇的鼻端。血滴沿着鼻端,咸咸的,粘粘的又滴落唇边。 李柏奇心胆俱寒,转身慌不择路的几步就窜进树林,飞快向外急奔。 耳听铁青衣叹道:“铁某本来无意杀你,也就是想斩下你这恶道的耳朵,谁知被你逞强使狠的一挡,单刀势头改变,却要了你的命,唉,你这恶道命该如此,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李柏奇闻言,更是片刻不敢停顿,心想自己作恶之烈尚在恶头陀之上,如被铁青衣拿住,哪里还有命在? 这一气狂奔,恍如无头苍蝇乱蒙乱撞,也不知滚过多少荆棘怪石,摔了几摔,直至见到官道的轮廓,惊魂稍定才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火辣辣生疼。低头看时,身上衣裳尽破,露肉处鲜血淋漓,伤痕遍布。 李柏奇气喘吁吁颓然坐倒,疲累交加,痛恨之余又庆幸不已。不管怎样,好歹捡回一条老命。 刚刚喘息过劲,忽然,前方官道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破静夜荒野的清寂。 转忽间,一簇人马自前方疾驰而来,奔行如飞。 李柏奇宛如惊弓之鸟,甫欲起身,数十匹骏马嘶风,转瞬停伫眼前。 为首一位老者神态威猛,马鞍了事环上搁带一柄宣花巨斧,端坐马上威风凛凛。 京西双侠名动江湖,李柏奇自然识得,猛地一惊,慌忙起身,施礼道:“太湖帮李柏奇参见京西双侠范老英雄!” 来人正是范长空,倒也听说过太湖帮李柏奇的名头,只是素闻其人行事奸诈凶滑,江湖上名声不佳,不屑于和他寒暄,淡淡问道:“夜深人静,你独自在此作甚?怎地又如此狼狈?” 李柏奇恭谨答道:“小的遭逢盗贼,对方人多势众。小人力战不屈方死命脱身,天幸遇到京西双侠,想来也是小人命不该绝,才能邂逅范老英雄如此贵人。” 范长空鼻中“哼”了一声,心想:“你太湖帮是什么货色,江湖上人尽皆知。八成是你老儿劫抢未遂,反遭对方所制,今日若不是急于寻找铁公子,老夫倒可乘机教训你一顿。”不动声色问道:“老夫且先问你一事,沿途可曾见到四男一女。” 当下详细说出铁青衣和李妍几人相貌衣着打扮,李柏奇看他脸色不善,语气冰冷,只道范长空和铁青衣几人有甚恩怨,心里欢喜,献媚道:“范老英雄想找的人,莫非就是铁青衣?” 范长空环目虎虎生威,滚鞍落马,一手抓住李柏奇的手腕,喝道:“你见过他们?现在何处,快说,快说!” 手腕被拿,疼痛欲折。李柏奇心里端地一怕,却也愈加笃定自己猜测,对方如此激动,与那铁青衣绝对是敌非友,当下振奋精神,说道:“范老且请息怒,小老儿这就引着诸位英雄前去捉拿那厮。” 范长空命一名弟子让出马匹与他,李柏奇上马当先而行,领着范长空率丐帮众弟子,直奔渡口。 这般纵马而行,不似方才他跌跌撞撞的慌不择路,只一盏茶时间,人马奔腾而至。 众人下马观望,只见清风晚月,江面风平浪静,一点声响都没有,更无一个人影。 李柏奇皱眉叫苦,提气喝道:“一碧万顷,三江飞鹰,杜老大何在?” “三江飞鹰”是太湖帮徐帮主的别号,而“一碧万顷,三江飞鹰”八个字向来做为帮中切口,内部订为联络呼应之用的暗语。 李柏奇呼叫第二遍时,岸边林内枝叶婆娑作响,几条大汉闻声畏缩走出。 为首的汉子杜老大,看了看丐帮众人,参礼道:“小的见过李堂主。” 李柏奇道:“杜老大,我且问你,那贼厮现在何处去了?” “禀堂主,您老人家勇猛脱身后,那贼子便押着唐堂主操橹沿江往金陵方向去了,据当时水中弟子回报,听船上几个贼子谈笑,说什么要赶上后天早晨金陵‘魁元楼’的美味早餐,品尝‘魁元楼’著名的牛肉锅贴 。” 杜老大听堂主言中之意,明显是请了帮手回来,胆气略壮,讨好道:“小的们收敛了恶大师的尸体,就知道李堂主神威盖世,一准回来找那恶贼的晦气,所以一刻也不敢离开,躲在林里专候你老人家大驾。” 范长空冷冷道:“李柏奇,你说的遭逢盗贼,就是铁青衣吗?” “正是。”李柏奇咬牙切齿,恨恨道:“这恶贼手段好生凶残,一言不合竟害了我们一位堂主性命不说,还抓走了唐大堂主,咱们太湖帮和这厮势不两立,恨不能千刀万剐了这泼贼!” 范长空哈哈大笑,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太湖帮是什么玩意,岂配做铁公子的对手?” 李柏奇愕然失色,范长空抬脚踢他一个跟斗,喝道:“都给老夫绑了起来,押回去面见帮主!” 登即冲上来几个丐帮弟子,先拿住李柏奇。杜老大几人见状,骇得面无人色,一个个惊慌失措,跪地磕头如捣蒜,嘴里直呼“饶命!” 范长空大声道:“胡胜带领几名弟子,沿江追寻铁公子。赵大英和江雄飞二人率领几名弟子就地觅船,连夜于水路并进。你们两路人马,务必于后天早晨金陵魁元楼之前告知铁公子,神疯魔和田姑娘之事 ,其余弟子随老夫回见帮主,等候吩咐。” 众弟子齐声领命,胡胜率人沿江而下。赵大英和江雄飞各领人马去附近渔村觅船,有弟子取出绳索,捆绑起太湖帮诸人,横置马鞍。 范长空一声号令,马嘶人呼,数十骑气势雄壮,四蹄生风带起地下尘土飞扬老高,朦胧的月光里一团团灰烟裹着众人滚滚远去,直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啸。 第八十九章新月如钩 范长空声音传入林中,慕容独借机收起长剑,乘此下了个台阶。 斗笠下两道阴寒的目光自老渊道人身上转了几转,冷冷道:“四大宗派好大的威风啊,有机会,老夫一定要好好的领教领教。” 狗肉和尚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的啃着鸡腿,悠然道:“好说,好说,慕容施主既有此意,贫僧随时恭候!” 慕容独嗤笑一声,转身出林,经过逍遥子和灵丘大师两人身边时,目不斜视,恍如未见。 恰巧此时范长空策马正奔入林中来,慕容独突然伸出手臂,讯快地在马颈上按了一掌。 那健马奔驰正急,被慕容独一掌拍击,唏律律长声嘶鸣,人立而起,竟寸步难行。 范长空猛觉一股阴寒的力道透过马身突袭而至胯下,双脚脱镫,身子腾空跃起,大喝道:“好阴毒的掌劲!”凌空一脚,直踢慕容独前额。 慕容独撤步转身,麻衫微晃,身形淡如青烟,倏忽出林而去。 与此同时,健马轰然倒地,口吐白沫,脖颈锁骨尽碎,四蹄挺了挺,便即不动。 范长空身形斜掠,轻飘飘落地,目睹健马暴毙,心下骇然,不知这枯瘦的老者是何方来头,掌力居然阴柔霸道兼而有之,实在高明。 四下群雄亦自惊奇不已,人声喧扰,议论纷纷中,丐帮弟子随后入林。 众弟子将李柏奇和太湖帮的几条大汉往地上一掷。 一个弟子上前禀报道:“帮主,据这几个太湖帮的匪人交代,铁公子几人已然由水路直奔金陵而去。赵大英等人已沿水陆两道追寻,想必明日晨时必可追到铁公子告知此事,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帮主示下。” “你这厮先详细的向帮主道来与铁公子相遇的情形,若有片言只语虚假,老夫取你狗命易如翻掌。”范长空被慕容独一掌逼得仓皇闪避,心里憋闷无限气恼,重重的在李柏奇屁股上踢了一脚。 李柏奇纵然奸猾,到了此刻哪里还敢谎言欺骗,当下忍辱负痛一五一十的说出偶遇铁青衣的前后情形。 他外号“鬼狐枪”,心机自有过人之处,看场中事态,明显丐帮众人与那个天杀的铁青衣原来是友非敌,并且貌似关系匪浅。 这厮的心思耍了小聪明,说到铁青衣掌击浪水和渡江拿人的桥段,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形容的精彩倍出,巨细不落。 人人眼前跃然闪现出一位白衣少年英雄,掌遏汹涌江水,脚踏凌波虚步,衣袂飘飘,玉树临风的凛凛英姿。 这边,田馨儿玉面容光焕发,遐想心上人的英雄风姿,如痴如醉。 高渔老脸阴沉,莫名竟生忐忑。 慕容独一掌毙马,举重若轻,功力之高实属后患。再闻情敌强势如斯,更增老怀烦忧。 南宫鹤目光闪烁,手捻虎须,心头忽然想起娇憨明媚的李妍和铁青衣之间的两情相悦,心下踌躇该是不该相助田馨儿横刀夺爱,一时犹疑不决。 顾七娘站在一旁察言观色,猜出他为难之处,心想:“恶人便由自己一力承担到底便了,省的鹤哥哥劳心难做。” 当下微笑说道:“铁公子既然去了金陵,可也恰好是本门所在,姐姐我就请田姑娘索性也去金陵相候。届时,姐姐定当一尽地主之谊,好答谢妹子舍身相救小徒的恩德。而且那‘魁元楼’的牛肉锅贴呀,还真是咱们金陵城的一绝哩。” 群雄听说此话,有些好事之徒纷纷叫好,还有人叫道:“顾门主,咱们都跟着去金陵城为田姑娘呐喊助威,不知贵门招待不招待?” “天下英雄毕至,‘血剑门’求之不得,岂敢怠慢?”顾七娘手按剑柄,英姿飒爽,不卑不亢。 “顾门主豪气,田姑娘就请去金陵城恭候你的如意郎君吧?”群雄打牙犯嘴,一个个七言八语的戏谑,唯恐事情不够张扬,极力撺唆。 田馨儿玉容娇羞,目光悄悄转了一圈,心满意足,要的就是这种人人皆知的效果,垂首道:“好吧,既然如此,田馨儿恭敬不如从命,就依顾姐姐所言。” 群雄轰然附和,嬉笑一片,林中气氛陡然变得喜庆盎然。 逍遥子和灵丘大师两人却都面现忧虑,二人对于田馨儿的出身来历早瞧出几分端倪,隐隐觉得这件事情貌似仅仅一对小儿女的情恋小事。 但是当事人俱非普通凡俗之辈,各个背景强悍巨大,稍有差异却恐怕要引起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和祸患。 燕灵珠欢天喜地的牵住田馨儿,笑道:“姐姐去了金陵,我呀天天陪你玩。”双眼横斜高渔,附耳对田馨儿恶狠狠道:“这可恶的老头呀,我就找人揍他!” 田馨儿悄声道:“这个不劳小妹子费心啦,小白袍一定会揍得这老头哭爹喊娘,叫苦连天的,小妹子到时候记得抡圆了手臂鼓掌就好啦。” 燕灵珠眨眨眼睛,眼前闪现出李妍娟秀的娇靥,低头纳闷不已,心想:“我和李妍姐姐是好朋友,田姐姐又于我有救命之恩,她们为什么都喜欢铁大哥呢?这可叫人好生为难。” 田馨儿瞧出端倪,寻思她是铁青衣的小妹妹,有意和她套近乎,反牵起燕灵珠小手,笑道:“走吧,小妹子,姐姐还真喜欢由你陪着,去美美的逛逛金陵六朝古都的风采哩。” 言罢,两人携手先行,高渔垂头丧气的跟随于后。 群雄刻意和三人拉开一小段距离,三三两两牵马执器跟缀。 丐帮弟子纵马分成两行队列,各个手持火把,远远望去数百人依次出林,缕缕行行宛然一条火龙迤逦而行。 逍遥子目光中淡淡闪过一丝精芒,似乎想说什么话,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终是没有出言,转问灵丘大师道:“大和尚不去瞧瞧热闹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灵丘大师叹道:“福兮?祸兮?唉……,老僧还真想瞧瞧‘剑神’传人是如何平息这一场艳妮之争呢。” 这边,南宫鹤低声吩咐范长空几句,范长空躬身领命而退。 南宫鹤招手又命令丐帮弟子牵过来几匹良驹,冲逍遥子几人抱拳施礼:“几位前辈,如果这般走下去,等大伙到了金陵时,恐怕和铁兄弟早就错过啦。晚辈适才已经嘱咐范长老为田姑娘等人安排了马匹行脚,恭请各位前辈上马,咱们力争在两天之内赶到金陵,与铁兄弟会合。” 众人不在啰嗦,冷青仍旧和百大龙共骑,一众人驾马驰过群雄和田馨儿几人同行。 范长空遵帮主号令,早已安排妥当,率四大舵主当前开路。 田馨儿和顾七娘、燕灵珠三位丽人居中而行。 “神疯魔”高渔一人孤孤单单次之,南宫鹤奉陪几位前辈殿后压阵。 众人跃马扬鞭,兴致盎然向金陵方向进发。 身后群雄纷纷上马,静夜里蹄声哄哄,人语沸沸,声闻数里久久不绝,直惊得路边林中的寒鸦栖又复起,咻咻而鸣,忒儿一声就飞了 。 灰蒙蒙的天空下,四下山峰黑黝黝一片,风吹云散,一弯新月如钩 第九十章第一美人 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这首《怀古》诗,乃唐朝大诗人刘禹锡读了三国群雄割据和晋朝开国的历史,心有感触而做。 诗中的意思说的是晋朝武帝时,益州刺史王浚受命造船征吴。挥军城下,吴帝孙皓奉表请降,金陵王朝遂灭的典故。 查诸历史,金陵虽素有"龙盘虎踞"之誉,但凡建都于此的王朝却无一长久,终难逃被覆灭的厄运。 纵观自东吴建都至南唐政权,又有哪一位帝王能终成一统天下的霸业而贻名千秋之史? 及至公元938年,南唐虽在金陵建都,改金陵府为江宁府。但民间口口相传,习惯性使然,大都称呼上仍然喜欢唤做金陵。 古城金陵也因历代王朝建都于此,而以繁华富贵甲于天下。 这一天,风和日丽。 虽然已经过了踏春时令,但城外软轿香车的锦衣华服就往来不绝。都络绎行向距离城外二十里处,一座沿江耸立的高楼。 远远望去但见林木掩映间雕梁画栋,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高楼檐下牌匾上“魁元楼”三个大字金光闪闪,银钩铁划,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 能在清晨时分从城里来往此处的人,非富即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享受“魁元楼”脍炙人口的精美早餐。 孰知往日熙攘份份的“魁元楼”上下楼层,今日竟异常有些清寂。 楼下大门外反而并肩而立十几个短袖红裙、腰佩长剑的妙龄少女,将从城内而来的富商权贵们俱皆阻在“魁元楼”门外。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锦衣黑须的长脸老者,面有愠色,身为金陵十一家商铺总号的大总管,平素骄横跋扈惯了,况且近几年每日早晨在“魁元楼”用餐已成惯例,雷打不动,岂能忍受如此轻慢? 这老者刚欲大发雷霆,身后一个华服护卫,凑近老者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老者失声道:“血剑门?是’血剑门’顾大门主的门人?” 他这句话声音甚大,身后几个同样脸有愠怒的绸衫公子面色一变,收回正要迈出的脚步,俱皆暗讨:“原来是‘血剑门’的人在此守护,幸亏没有硬闯!” 为首的一位瓜子脸少女见状,脆生生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小女子乃是‘血剑门’的大弟子齐巧巧。昨夜接到门主的飞鸽传书。道是今日早晨,门主她老人家要于‘魁元楼’宴请天下英雄。 “门主考虑到江湖人士大多豪迈粗野,恐怕言辞举止万一得罪了哪一位贵客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以,特命本门弟子先行在此奉谕各位,今日‘魁元楼’暂停对外营业,明日一切如常,欢迎各位继续前来用餐。” “难道她就是‘俏剑芍药’齐巧巧?” “就是她单人一剑擒拿了为祸金陵的采花淫贼花老七吗?” 人群里响起嗡嗡一片惊叹议论,不少青年子弟的目光中马上渗露出仰慕欢喜的色态,看来这少女在金陵的名头不小。 齐巧巧裣衽作礼,接着道:“言尽于此,各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血剑门’在金陵城根深蒂固,平素任侠好义,声名如日中天,可谓手眼通天之极。 场中无论贵族子弟还是富商巨贾,都不敢直面试其锋芒。私下里虽有微怨,表面上俱皆不露异色,目光都看向前头的黑须老者。 黑须老者也是骑虎难下,转身一走固然容易,但日积月累的声威必然毁于一旦,若是强留,与“血剑门”抗衡又无疑是虎口拔牙,却无此熊心豹胆。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只听得前方官道上轰隆隆之声大作,闷雷般的声音远远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官道上尘灰飞扬,人沸马嘶,由远及近渐渐而来。 众人中有不少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豪门小姐和官宦阔少,几曾见过江湖上如此烈马大队奔驰,忍不住的心惊肉跳,面无人色。 齐巧巧大声叫道:“各位请让一让,闪开了路径,怕是门主已经到了。” 众人闻言自觉避到一边,眼见两列人马十数骑近前,中间一人黑衣劲装疾驰而出,云鬓高挽,英姿飒爽,正是顾七娘。 十几个妙龄少女都齐身参拜问礼,顾七娘环视众人,说道:“今日‘血剑门’款待天下豪杰,累的各位贵人不能进餐,深感不安。明天起,三日内各位在‘魁元楼’的所有用度,皆记在‘血剑门’账上,以示敝门歉意赔罪的诚意!” 众人齐声道:“不敢!” 黑须老者打了一躬,道:“顾大门主客气,‘血剑门’造福一方,金陵百姓无不崇敬感念,在下人等并无怨言。” 顾七娘翻鞍下马,几大舵主簇拥着燕灵珠和田馨儿等人来到楼前。 田馨儿虽经过两日的奔波,不仅毫无倦态,美丽绝伦的脸蛋上反而容光焕发,真个是国色天香。 一霎时,惊呆了楼前金陵所有的红男绿女。 方才看向齐巧巧的金陵青少的目光中满是仰慕欢喜,此刻却充满了惊艳和痴迷。 田馨儿嫣然一笑,在燕灵珠的牵引下,婷婷款款,缓缓而行。折纤腰以微步,随风摆柳,仪态万方。 侍立门旁的十几个血剑门的妙龄女弟子,人人自惭形秽,情不自禁的都垂下头。 接着范长空和仇海天率人随后而至,仇海天是在途中,后于大批人马汇合。 两人下马令丐帮弟子分侍左右,两列雄赳赳大汉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各个气势彪悍,将金陵一众人挡在身后。 稍顷,南宫鹤和灵丘大师诸人策马徐徐而入。 顾七娘迎上前,恭请灵丘等几位高人先行,才和南宫鹤并肩进入魁元楼。 十几个血剑门的少女紧随着顾七娘身后撤离,马上有丐帮弟子数十人井然有序地排开队列,护卫在魁元楼四下。 范长空和仇海天二人吩咐其余丐帮弟子刚刚安顿好马匹,大批的江湖人士蜂拥而至,人数足足有上千之众。 原来两日间的行程,沿途又加入了不少闻听“通天犀带”消息而赶往洛阳城的武林豪客。 期间,有些好事之辈或命人传信邀请亲朋,或飞鸽传书告知好友,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两日间,绝代美女金陵候夫,情郎欲和昔年武林一代凶人淫徒比武夺亲的大新闻竟哄传江湖,居然惊动了大江南北、三山五岳的水陆好汉们。 田馨儿“江湖第一美人”的大名也不胫而走,人口谈论各抒己见。 而“铁青衣”和“高渔”的名字也成为有史以来,江湖上悠悠众口中出现率最高的词汇,风头之键隐隐然盖过了“伏虎秘籍”和“通天犀带”的传闻。 第九十一章设擂迎君 “魁元楼”共分六层,装饰一层比一层奢华。楼里往来小二的着装都是锦色罗衫,无底绸裤,显示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富贵气。 南宫鹤由衷赞道:“开这座酒楼的老板端地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单看布置陈设和小二的气势,就超然同行,令人佩服!” 顾七娘嫣然道:“你真的这么想么?” 南宫鹤点头,正色道:“七娘,有机会你介绍这酒楼的老板给我认识一下,咱们丐帮就缺少这等经商的精明人才。” 顾七娘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南宫大帮主就是这间酒楼的老板哩!” 南宫鹤一愣,顾七娘咬着嘴唇道:“当年你突然离开,我就担心你有一天回来了无处可去,前思后想才开了这么一间酒楼,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好做你生存之用。谁知道短短几年里竟然火爆的一塌糊涂。现在呀,你回来了,当然就还给你啦!” 南宫鹤吃吃道:“七娘......,你......,你......。”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震撼。 顾七娘语音平和,言语间虽轻描淡写,说的云淡风轻。南宫鹤眼前却恍然出现了她在那些无数个寂寞无聊的夜晚,凭栏而立的孤孑背影。 一刹那,南宫鹤心胸激荡,愧疚万分,紧紧握住顾七娘一双玉手,呐呐说不出话来。 忽然身后有人哀叹道:“唉,南宫帮主真是好福气啊,平白无故就得到了这么大的一片产业,可羡慕死贫僧啦。”狗肉和尚明明和逍遥子等人走在前面,却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两人背后,伸长了脖子偷听两个人说话。 顾七娘满脸通红,娇嗔道:“大师身为世外高人,怎么会为此红尘俗物所累?此话,羞煞七娘了。” “门主此言差矣,不信你把酒楼转赠给贫僧试试,贫僧一定不会拒绝,不累,不累。”狗肉和尚一脸希翼。 顾七娘瞥了一眼南宫鹤,有些少女般的娇羞,故意落后一步,贴着狗肉和尚的耳边,轻声道:“这可不行,大师有所不知,这酒楼乃是七娘的嫁妆哩!” 狗肉和尚一怔,顾七娘快步撵上南宫鹤,咯咯娇笑,两人并肩上楼,紧紧相挨,举止亲密无间。 狗肉和尚怅然若失,又侧头瞧了瞧田馨儿婀娜的身姿,合掌念道:“阿尼陀佛,贫僧忽然间想还俗了!” 老渊道人站在楼梯角,一脸怜悯的看着他,这和尚二十年前出道江湖,为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痴痴颠颠,人送外号“神出鬼没”疯癫僧,他说还俗,将来也未可知。 当下,老道叹了口气,转身上楼。 狗肉和尚停立原处,兀自一头迷惘,寻思怎样才能还俗,重入那花花世界,笑傲这三千滚滚红尘。 众人来到六楼,只见楼上陈设处处彰显雅静古典。平素能上到这一层用餐的客人,身份无不是金陵城中的顶尖人物。以灵丘大师为首,几人刚刚落座,楼下阵阵如潮人声随风飘上来。 仇海天蹬蹬跑上楼禀报,却是楼下群雄均都拔刀劈剑的在砍伐木材。也不知是谁提议,沿江搭建一座擂台。话一出口,应者如云,噼里啪啦的动手忙活起来。 诸人都站在窗口下望,只见千余人密密麻麻,往来搬弄,人流如蚁,不到一顿饭的时候,一座硕大的擂台,足足有三层楼高一般,仿若凭空而降,巍然屹立江边。 这时,酒楼管事领着十几个小二鱼贯而入,呈上精美早点。昨夜接到门主传书,“魁元楼”连夜加派人手,赶早制作食物。 众英雄好汉搭建擂台时,各种美味佳肴已经分配妥当,源源不绝由上百临时增加的人手送到各人面前。 江湖人懒散惯了,有人在楼中慢慢饮用,有人则露天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但无论菜肴如何鲜美,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此,俱皆眼光不时的望向碧波粼粼的江水平面上。 人人心中都在猜测,那声名如今已然响彻大江南北的白袍青衣何时才能出现。 英雄救美的桥段固然老套,但田馨儿的绝世姿容,高渔的声名狼藉,铁青衣的英雄盖世,无疑都是一大亮点。 直至后世武林数百年间,这一事件仍然有人为此津津乐道,传说流遗之广之长均非当事人始料所及。 而逍遥子和灵丘大师的面色始终不改忧虑,两人并肩站在窗口,眼望长江,碧波浩渺,看似风平浪静,但暗流汹涌又岂是表象可以窥知? 两人心中竟是隐隐希望铁青衣不要出现,至于“神疯魔”高渔,在二人眼里微不足道,邪魔外道耳,不堪一击。 南宫鹤和顾七娘正在品茶,冷青和燕灵珠围着田馨儿叽叽喳喳的说笑玩耍,百大龙夫妇正襟危坐,楼上都是前辈高人,不敢稍有僭越。 高渔绿豆眼转个不停,一副奸诈的嘴脸,碰上狗肉和尚的凤眼一瞪,赶紧转望他处。 老渊道人愁眉苦脸,眼角余梢却不时偷偷飘向田馨儿,每一飘,就一叹,似乎心事无限。 不一刻,酒楼管事又领着人上楼,杯盘收拾干净。顾七娘灵机一动,吩咐那管事将三楼临江一面的墙壁窗户全部打通,搭建一座浮桥直达擂台,务必要牢固宽敞,可容千万人踩踏方算合格。 管事领命而去,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回报,在众英雄的极力帮衬下,浮桥搭建完毕,恭请门主查验。 顾七娘道:“各位前辈,田姑娘,百大侠伉俪,咱们下去瞧瞧如何?” 一行人下到三楼,群雄都已经闻讯早至,有不少人已经过了浮桥,聚在擂台上三五成堆的闲逛杂聊。 田馨儿甫一露面,其中有后来者首次目睹美人的绝代姿容,难免一阵阵惊艳赞叹。 众人渡过了浮桥,只见擂台正侧,整整齐齐的摆放一排靠背椅。 江湖上人才辈出,竟有心思巧敏的能人指挥小二给每张椅子前的木桌上都安置了一块小小的木牌。 木牌粗糙简易,显然都是刀剑新削制作,牌上字迹却写的刚劲有力,分别龙飞凤舞的刻着“公证人”四块,“观礼嘉宾”六块。 公证人四块木牌居中,观礼嘉宾六椅并排立在两侧。尤为突出的是公证人和观礼嘉宾的中间空档,孤零零放着两张椅子。 桌子上两块木牌稍稍略显大了一些,上面赫然分别写着“天下第一淫贼“神疯魔”高渔”和“江湖第一美人田馨儿”二十几个大字。 狗肉和尚哈哈大笑,请灵丘和逍遥子居中上座,自己拉着老渊道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两人身边,大声道:“这公证人,和尚当仁不让,若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公平或作弊,就不信天底下你打得过和尚,打得过道士,还能打得过灵丘大师和潘大侠么?” 田馨儿抿嘴一笑,缓缓坐在署名自己的桌前,说道:“甭说灵丘大师和潘前辈,除了我家小白袍,小女子也还真不相信谁能打得过和尚和道士呢?” 老渊道人瞪眼道:“你家小白袍也未必就......。” 一句话没等说完,狗肉和尚赶紧捂住他的嘴,悄悄道:“咱们是来做公证人的,瞎争个什么劲呀?难道一会那小子来了,你也要和他对决一场,弄个什么比武夺亲么?” 老渊道人“哼”了“哼”,觉得比武夺亲也未尝不可,不过能不能夺亲成功,殊无把握,决定还是暂做壁上观,先看清局势再做有利打算。 南宫鹤打个哈哈,拉开话题,又请了几位武林耆宿坐在嘉宾席。 黑袍方脸的老者是开封府“长远镖局”的总镖头“霹雳刀”高远,依次是河北东路的“笑面虎”方一鸣,荆湖好汉车九,成都府雷震,两浙百大龙夫妇,都是名镇一方的武林大豪。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声闻昔年“一僧”“南绝”和四大宗派的威名,一如百大龙夫妇,各个都端坐如钟,显得肃穆庄重。 高渔绿豆眼盯着专属座位,面色又羞又恼,坐也不是,不坐更显难堪,一副窘态逗得田馨儿噗嗤一笑,忽然觉得这老头其实也蛮可爱的。 高渔心神荡漾,美人一笑倾城,这老头顿觉所做的一切再无犹疑,全都值得,大步走到座位前,一屁股坐下。 群雄陆陆续续的都走上了擂台,人人翘首以望,但见江水滚滚奔流,江面上除了打鱼的渔船,一只客船儿也无。 这时,忽听靠近浮桥酒楼的一端,有人叫道:“让开了,让开了,江湖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没有赌局怎么能成呢?”这声音极是怪异,尤如老鼠吱吱吱地叫,听在人耳中,不由人牙酸心悸,极不舒服。 灵丘和逍遥子面色一动,逍遥子摇摇头,叹道:“越来越乱了,这赌鬼来了,准没好事。” 狗肉和尚却眼神一亮,霍然起身,喜道:“有局可赌,哈哈,快进来,快进来,贫僧可是等不及啦!” 第九十二章盘龙之癖 只见浮桥头擂台边缘的人群,里倒歪斜的向两边跌开,六七个人横冲直撞的闯将进来。 前面的老者身材瘦长,两腮皮厚,脑袋却生的细扁丑陋,活似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一双小眼细细眯的只剩一道缝隙。 瞥眼看见狗肉和尚,瘦长老者一道缝隙的小眼睛突地睁大,惊叫道:“你这无赖和尚怎生也在此处?老夫却是不和你赌!” 狗肉和尚咧嘴道:“奇哉,怪哉。素闻段施主逢人无论老少男女一概来赌不拒,为何独独不和贫僧赌呢?” “你这和尚耍赖,输了不给银子。”老者放下肩头的一只大袋子,尖声说道:“要赌也不是不行,你得把二十年前输的赌帐,偿还给老夫。”声音入耳,人人打个寒噤,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狗肉和尚难得的脸色红了红,不悦道:“你这老赌棍也忒不爽快,那些个陈年旧账还提它做什么?今天你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否则,贫僧就搅乱你这只老耗子的赌局,让谁也赌不成!” 老者眯着细眼转了一圈,目光自灵丘大师和逍遥子身上扫过,嘿嘿冷笑道:“臭和尚如此大言欺人,原来却是有高人撑腰!嘿嘿......,老夫一生嗜赌如命,除此并无大恶,你四大宗派可也不能欺人太甚。” “就欺你太甚又能如何呢?”老渊道人慢腾腾站起身,懒洋洋说道:“昔年有道是:幽冥阴毒神疯魔,逢人必赌段无邪。你强赌迫人,害的多少人,妻离子散、家败人亡,难道不算逞凶作恶吗?总之,你们四邪中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敌强我弱,段无邪鼠眼眨了眨,以退为进,指着脚边的大袋子道:“好,咱们就此揭过旧账不提也罢,你这臭和尚要参与赌局也不是不行,不过今日可得现金白银,不许胡来。” 狗肉和尚嘻嘻笑道:“这才对了。”两手将老渊道人重新按坐在椅子上,说道:“既然陈年旧账暂且不提,那迫人强赌之事也可以后算。咦,段老儿,你这破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破烂玩意?” 段无邪道:“你这疯和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此乃老夫的赌本。”回头对身后两人喝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快去给老爷抬两张桌子过来!” 顾七娘和燕灵珠看他身后的几人颇有些面熟,再凝神细瞧,燕灵珠失声道:“捂眼青!” 段无邪身后六人,赫然竟是天香楼跪地龟爬的京城“天阁园”的少东家,珠宝大少江上金和贴身的五个黑衣护卫。 不过六人现在可没有在天香楼上锦衣华服的风光,个个都鼻青脸肿,衣衫凌乱,一副凄凄惨惨的愁苦模样。 段无邪喝声未毕,两个黑衣护卫急忙一瘸一拐的去酒楼拿桌子,看情形这两人一定没少吃这老头的亏,不一会儿,胆战心惊的就把两张衫木桌放在段无邪的面前。 段无邪提起大布袋子放在桌子上,一手抓紧袋口,一手抓着袋子底提起来一抖,哗啦一声,袋子里的物事都散落在桌子上。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除了黄白之物,其间还夹杂着十数张银票。银票里还露出两块玉佩,尤为晶莹耀眼,一看就价值不菲。 段无邪尖声道:“这里黄金白银加上银票和玉佩一共折合白银三万两,各位尽可亲自查验。现下由老夫做东,诚邀在座英雄设局参赌。 “老夫虽然一向看不惯高渔老家伙的花花脾性,不过这次老夫赌他胜利。”说完斜眼目视狗肉和尚,又道:“谁有银子尽管过来对赌,来者不拒!” 狗肉和尚一听正中下怀,一跃到了桌边,大声道:“和尚下注五万两,赌铁青衣那小子胜。” “银子呢?”段无邪鼠眼一翻,伸手道:“口说无凭,现银交易,童叟无欺!” 狗肉和尚凤眼圆瞪:“贫僧哪似你这老家伙,脸皮老厚的到处招摇撞骗,弄来了一布袋银子。贫僧先欠着,绝不赖账!” 段无邪怒道:“甚么招摇撞骗?”竖起中指道:“这是老夫血淋淋赢来的银子,怎么成了招摇撞骗!” 他竖起指头,众人这才发现他中指竟已折断,包着指头的白布还隐隐有血丝沁出,显然是新伤不久。 “咦?”狗肉和尚奇道:“怎地赢了银子,还血淋淋呢?” 段无邪道:“此事说来话长,前些时候老夫听闻‘伏虎秘籍’重现江湖的消息,静极思动,便忍不住出山逛逛,刚进河南府地界,就碰上了这几个家伙。” 指着江上金,段无邪又接着道:“闲话少叙,话说当时这家伙正在调戏一个颇有姿色的村妇,言道给那妇人丈夫一百两纹银买了村妇回家做丫鬟,那妇人丈夫自然不允。 “这家伙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令那丈夫猜出准确数字,如若猜错便强行带走妇人。如若猜对了银票数目,就令那丈夫磕几个响头赔罪了事。那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竟骇得手足无措,抱头痛哭。” 群雄中有不少刚正侠义之辈,听了此话,均都面露怒色。以武凌弱,何况平民,尤为人不齿。 灵丘大师念道:“善哉!善哉!罪过,罪过!” 江上金缩头不语,五个护卫面色如土。众怒难犯,六人身如筛糠。 段无邪续道:“老夫一听有约可赌,登即就忍不住走出来,替代村妇两人猜起银票的数目来。” “段无邪,你这个老家伙真不愧号称‘赌魔’,想必是一猜就中,然后赢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了不起!”狗肉和尚想要赊欠赌资,故意翘起拇指大加赞赏,阿谀嘴脸昭然若揭。 段无邪道:“疯和尚这回还真说错了,那银票每张数目都不相同,老夫连猜三次,不仅没有猜对,还将身上的上千两银票输的干干净净。” 狗肉和尚“哎呦”一声,恍然道:“所以你就动手硬抢,揍得这几个混蛋鼻青脸肿?嘿嘿......,既然你抢得,贫僧如何就抢不得?”眼睛盯着桌上的物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段无邪急忙挡在桌子前,怒道:“你这和尚甚么时候改行当强盗了?这些银子可是老夫光明正大的赢来的。” 举起手掌道:“老夫输了自然不甘心,所谓赌局要双方互出题目才算公平。老夫就出了个既简单又能快速决定胜负的问题,问这个混蛋,老夫这只手掌上的手指有几根,来赌他身上的全部家当。” 听到此处,众人豁然明白。江上金几人见他的问题如此小儿科,再看他手掌上明明五根手指,自然同意赌注。 结果这老头立刻折断一根,江上金自然输了赌局。想必欺他老迈,几人欲以武力胡赖,反被段无邪狠狠修理了一顿。 人人鄙夷江上金六人恶霸行径的同时,却也为这老头自残肢体的邪狠毒辣倒抽一口凉气。 狗肉和尚哈哈大笑,歪头扫视段无邪身后一桌子的财宝,喜形于色,说道:“哦,原来如此。” 忽然伸出左手,五指伸张在段无邪眼前晃了几晃,正色道:“段无邪,那你看看贫僧的手上有几根手指?贫僧也以此作为赌约,赌你身后桌子上的所有家当!” 段无邪瞳孔蓦地收缩,眼中射出阴毒的目光,慢慢摇头道:“臭和尚,老夫不赌!” “不赌不行!”狗肉和尚凤目含威,斩钉截铁。 老渊道人霍然变色,掠身一把攥住狗肉和尚的手腕,失声道:“狗肉,你疯了么?” 狗肉和尚笑嘻嘻道:“和尚又有哪一天正常啦?”双眼直直盯着段无邪,徐徐开口道:“贫僧现在开始数三个数字,说到‘三’时,你若不出声,便算你输。” 段无邪两腮鼓动宛如青蛙一呼一吸,气鼓鼓不说话。 群雄惊诧之余颇觉好笑,不想这老头刚刚以强横的手段赢了一场赌局,转眼间就被人以同样的手段胁迫。当真是世事如棋,瞬息万变,令人始料不及。 灵丘大师和逍遥子俱皆摇头苦笑,默然不语。 田馨儿笑盈盈稳坐旁观,高渔抬头仰望碧空,身为当事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目光幽幽也不知在想什么。 群雄都摒心静气,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只听狗肉和尚缓缓念道:“一......。” 第九十三章惊世豪赌 “大师,且慢!” 狗肉和尚正待“二”字出口之际,顾七娘款款起身,摆手喝止道:“大师贵重之躯,岂可学人玩弄自残肢体的小把戏?‘血剑门’力挺狗肉大师,不惜万金一掷,外加三万两白银,赌铁青衣胜!” “血剑门”富甲一方,顾七娘一边说一边招手吩咐齐巧巧下去准备。 不到片刻时间,齐巧巧领着酒楼管事,两人各自手捧木盘而入。 众人只见木盘上高高叠起两摞银票,各用一方砚石紧紧压住。 顾七娘示意二人把木盘放在段无邪身后的木桌上,又豪气万丈的说道:“两个木盘里一共是八万两银票,狗肉大师五万两,血剑门三万两,咱们都赌铁青衣胜,请段前辈查验赌资!” 老渊道人松了口气,哀叹着退回座位。 不管怎么说,这疯和尚的手指算是保住了,道人心中万分感激血剑门危急时刻慷慨解囊。 暗暗打定主意,日后若是有人胆敢对血剑门不利,自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有五万两银票撑腰,狗肉和尚气焰陡然高涨,腰板挺的笔直,只觉有生以来神气莫过于此,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段无邪,贫僧的五万两银票已经到位,加上顾大门主的赌注,共计八万两。你的真金白银才区区三万两,请问余下的五万两差额又在哪里呢?” 段无邪没有预想到血剑门这般财大气粗,几万两银票随手而掷,气魄恢弘出人意料。 他手里的三万两财物,还是于路上使用强横豪赌的手段自江大少爷的手里行骗而得,哪里还有余银摆阔? 眼见狗肉和尚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不由眯缝着小眼睛,滴溜乱转,筹谋良策。 狗肉和尚嘿嘿笑道:“老赌棍,你若是没有银子,就留下所有财物,乖乖的认输,赶紧滚蛋。只是以后你这‘赌魔’的名头得改一改啦!依贫僧所见,不如就叫做‘逢赌必逃’如何?” 段无邪气得咬牙瞪眼,是可忍孰不可忍,赌魔一生大小赌局无数所向披靡,位列十大高人中四邪之末,人称“逢人必赌”。 向来只有他大杀四方,令一众赌徒溃不成军,狼狈鼠窜,何曾有过败逃之时? 闻言,直气的浑身发颤,尖声怪叫,声音仿若钝器刮过铁物,吱吱瘆人。 偏偏屋漏又逢连阴雨,嘉宾席中雷震窥得便宜,大步行过来。 走到桌前,雷震自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数了数拍在桌上,大声道:“老夫成都府雷震赌铁青衣胜,五千两银票。” 雷震在成都府地位崇高,领袖群伦。 见状,马上就有几个人随声附和的走出人群,都是成都府的武林人物,每人额度不均都压了银票赌铁青衣胜。 顾七娘笑道:“哎呦,这样子有点乱套,段老爷子恐怕记得混淆。”招手叫过酒楼管事,附耳吩咐一番。 管事听命,令人奉上纸笔,将参赌几人一一登录在册,并请当事人郑重画押签字。 册子送到段无邪面前的时候,段无邪一脸窘态,转着眼珠道:“慢着,慢着,老夫嗜赌如命不假,退出江湖之前却也从来没有胡赖过赌账,这一点世人皆知。” 狗肉和尚点头道:“这个贫僧到是可以作证,老赌棍的赌品那是没得说的。” 段无邪道:“所以老夫要先赢点本钱,再和各位来一场豪赌,免得失去了好名头。”转过身对着江上金招手道:“你小子过来。” “不知前辈有何吩咐?”江上金愁眉苦脸,战战兢兢。 段无邪伸出折断中指的右手,一脸狡黠,冷冷问道:“小子,你说爷爷手掌上是四根手指,还是三根手指?你猜对了,桌上的三万两财物归你,另外老夫还做你的贴身护卫三个月。如果你猜错了,赔偿老夫十万两白银,两下公平交易,如何?” 众人哑然失笑,这老头得了便宜不肯罢休,又来折磨珠宝大少。 不过,人人厌恶江上金欺辱乡民,品格低下,是以均都默不作声,静观好戏。 江上金的额头登时就流汗了,结结巴巴道:“前辈……,小……,小人已经身无分文,这个……,这个……。” 段无邪一脸温和的说道:“没关系的,你若输了,写一张十万两的欠据也行。天阁园珠宝行大少爷的承诺,谁能不信呀?” 狗肉和尚恼恨这小子欺辱良善,不是善类,忙不迭点头道:“信得过,信得过!” 冷青站在人群前端瞧着有趣,问身边的燕灵珠:“姐姐,你有银子么?” 燕灵珠取出一锭五十两银子给他,说道:“你是不是也要下注,赌铁大哥赢啊?那也算我一份,咱俩一人二十五两。” 冷青跑到桌前,“呯”地把银子拍在桌上,叫道:“老爷爷,我和你赌,你的手上有四根手指!” 段无邪一愣,旋即眉开眼笑,拿起一块五十两银子递给冷青,说道:“恭喜你,小兄弟猜对了,你赢啦!” 冷青大喜,回头雀跃道:“灵珠姐姐,我们赢啦!”对酒楼管事大声道:“给我和灵珠姐姐记上,这一百两银子,我们赌铁大哥赢!” 段无邪道:“小兄弟,咱们这次赌局有点大,非千两以上不赌,所以你还是拿着银子回去留着买好吃的吧?” 冷青嘟起嘴,老大不乐意,又无可奈何,拿起两锭银子刚要动身,南宫鹤哈哈笑道:“白舵主,何在?”白延雷闻声出列,躬身施礼。 南宫鹤朗声道:“咱们丐帮也凑个热闹,和冷兄弟还有灵珠姑娘一伙,并赌白银五万两,买铁兄弟胜。” 丐帮筹备开帮大典,万事准备充足。白延雷得令,与几大舵主分头行动。 顷刻,丐帮凑齐银票摆放在桌子上,白延雷在册子上签字画押完毕,躬身退下。 段无邪两眼闪闪放光,他一生豪赌无数,历经风雨,见多识广。但如今日这般彩头之巨大,人物出手之阔绰却尚属首次遇到,两手竟不禁也微微有些发抖。 唯恐珠宝大少不肯应允赌注,害的自己输了赌局,段无邪忙不迭瞪眼对江上金喝道:“江小子,你还磨蹭甚么?刚才这位小兄弟都猜对了,你怎么还不出声来猜?快说,快说!” 群雄都觉得好笑,江上金也不傻。那小孩是一语中的不假,轮到他时,如果说四根,老头“咯嘣”折断一根,自己是铁定有输无赢。 一时间,珠宝大少低头不语,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希图拖延的片刻就是片刻。 这边,早恼了一位京城老英雄,乃是开封府“长远镖局”总镖头“霹雳刀”高远。 这些年“长远镖局”没少为天阁园的珠宝生意保驾护航,可谓交情不浅。 刚才段无邪几人走进来时,他因为江上金的不义之举,是以才一直忍隐不动。 此刻,段无邪咄咄逼人,冲着和“天阁园”的渊源以及生意往来的面子,高远再也按待不住,长身而起,拍案喝道:“匹夫欺人太甚,莫道我京城无人否?” 江上金自从上得擂台以来,一直就畏首畏尾不敢乱动观望,闻声一抬头,看见高远,大喜叫道:“高叔叔!” 段无邪一脚踢得他栽倒两个跟头,冷冷斜睨一眼高远,嗤笑道:“你这厮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出头理会段老爷的闲事?” 高远人誉“霹雳刀”,虽然是形容他的刀法快如霹雳闪电,但熟知他的人都了解这老人的火爆脾气也是如霹雳一般,蘸火就着,大怒道:“老夫敢不敢管,老东西不必饶舌逞强。不过,老夫这柄腰中的长刀却是非要管管不可!” 狗肉和尚拉着冷青和酒楼管事识趣退开,高远方脸凝重,“仓啷啷”长刀出鞘,纵跃八步,一步一刀。 初始,众人都是迷惑不解他第一步出刀的意图何在,两人距离甚远,根本对段无邪构不成任何威胁伤害。 待他八步迈完,众人轰然喝起彩声。 原来高远这一招乃是“霹雳刀法”中的绝招“八步连环刀”,头几刀看似杂乱无章毫无法度,却是隐含八卦相生互补的奥妙。 八刀最后一式,连环成招,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不愧刀称霹雳。 众人眼见段无邪瘦长的身子裹在片片刀光中,宛如风雨中一叶孤舟,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忽听“格”地一声脆响,段无邪似乎伸手晃了晃。 与此同时,高远踉跄连退数步,长刀“当”一声从中而断,刀头落在地上,高远面如死灰。 第九十四章扣人心弦 段无邪昔年行走江湖并不以武功显名,加之二十年前隐匿山林,是以场中群雄几乎无人相识。 但“霹雳刀”高远的名头却是无人不知,当年高远初掌“长远镖局”头把交椅,曾经一刀霹雳斩杀独脚大盗左元的英雄事迹更是享誉武林,使得“长远镖局”的声威近些年如异军突起,名扬四海。 方才众人见他这一刀之势当真非同小可,若论刀法功夫实已达到上乘之境界。人人只道在此等攻势之下,纵使段无邪身怀高强武功,亦难闪避得开,恐怕非死即伤。 哪知喝彩声犹未落音,高远已然刀断人退。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令人迅不及防,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一时间人人又惊又奇,如坠五里雾中,不明究竟。 狗肉和尚却大笑道:“好一招‘流云散手’,久闻‘赌魔’的散手功夫行云流水,灵巧变幻,只道也就能用来蒙赌使诈而已,不想关键的时刻居然还能断人兵刃,贫僧倒是小瞧了你几分。” 段无邪冷眼斜睨高远,面露鄙夷之色,“流云散手”乃是他傍身保命的绝技,平时用于赌术作弊,堪称无往不胜。 至于高远的“八步连环刀”也的确称得上武林中的一流刀法,但破绽所在便是一经施展开来,长刀中间的刀身部位乃是力量最薄弱之处。诸如一僧、南绝和僧道二邪之辈都是场中武学高人,自然一眼就已窥破。 段无邪施展“流云散手”功夫,稍稍运力在刀身上轻轻一击,使用巧劲,反借着高远威猛的刀势,轻松击断长刀,一招退敌,心中万分得意。 “神疯魔”高渔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冷冷“哼”了一“哼”,淡然道:“已经二十年了,老夫可没看出你这路狗屁散手有什么长进。” 赌魔和色魔,两人一个嗜赌,一个好色,由来不和已久,当年十大高手中人人尽知二人交恶。只是未虞危难当头,兀自相互肆扰,不肯同仇。 灵丘大师和逍遥子俱皆摇头,心中均想:“邪魔外道,果然不可理喻。” 段无邪闻言,狠狠瞪视高渔一眼,心里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升起脑海,怒道:“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不知好歹,老夫放下与你的往昔恩怨,设赌立局助你取胜夺鳌。却不料你这老东西的气量如此狭窄,犹自记恨往事不肯干休。既是如此说,老夫就见识见识你的‘神风掌’这些年有何长进!” 高渔绿豆眼中闪烁几丝不屑之色,冷笑道:“不怕丢丑,尽管放马过来。” 段无邪尖利吼叫一声,怪笑道:“好,老夫正欲试试押宝在你身上有几分胜算?”身形疾冲而上,“流云散手”幻化出一片重叠纷乱的掌影,虚实相映,变化难测,亦不知拍击高渔何处。 二十年前两人不止一次较量武功,段无邪均都技逊一筹,铩羽败北。 此刻,高渔细瞧他出手高低,貌似未必强胜昔年多少,心中稳操胜券。身子端坐椅上,面不改色。直待段无邪掌势堪堪及体,高渔猛地大喝一声,“呼”地一掌迎着段无邪的掌势拍出,“呯”地两掌相击一处。 高渔座下靠背椅“咔啦啦”一声响,背断腿折,四分五裂。 再看高渔马步凝立,坐姿不变,稳稳半蹲原地不动。 段无邪闷哼一声,趔趄退后几步,一跤跌坐地上。 登时群相耸动,个个张目结舌。 刚才段无邪一招制敌,功力之高,有目共睹。此刻,居然被高渔一掌轻易打倒,可见高渔的武功之高犹在段无邪之上,无怪乎这老头敢挟持“天下第一美人”而叫板凌空取物、箸断钢刀的白袍青衣! 顾七娘目睹此状,掩嘴笑道:“高明!段老爷子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南宫鹤抚掌叹道:“前辈高人,武功果非寻常,虽只一招一式,却端地称得上高明,令人佩服!” 顾七娘白了他一眼,嗔道:“甚么武功高明,我是说段无邪的心机策略的确高明。” 南宫鹤一愣,奇怪道:“七娘,此话怎讲?” 顾七娘道:“你呀,自己心地光明,就总以为其他人也都堂堂正正,殊不知这老头的心机,鬼道着呢!” 南宫鹤道:“七娘莫非瞧出了甚么端倪?” 顾七娘道:“其实就算段无邪打高渔不过,也断然不会连一招都接之不下。他表现的这般羸弱,一定是故意给场中的大伙做样子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间接证明神疯魔的武功盖世。 “此人号称‘赌魔’,果然痴迷入魔,为了赌局真是舍得江湖人珍逾性命的名声不要,也势必要博得一赌,不枉‘赌魔’二字。” “哦?”南宫鹤并非愚鲁之辈,稍一思索,瞿然道:“莫非段无邪是想借此机会蛊惑人心,使得在场的英雄好汉都认为铁兄弟不是高渔的对手,好全部押注在‘神疯魔’身上不成?” 顾七娘点头道:“你自己看看吧。” 南宫鹤抬眼观望场中,只见场中众人果然都在窃窃私语,大半人只是听闻铁青衣如何英雄了得,毕竟不如眼见为实来得震撼。 霹雳刀高远的实力,江湖上公认不俗,却在段无邪面前走不上一合之战,由此可见,段无邪的武功之高,绝非浪得虚名。 试想那铁青衣年纪轻轻,就算他打娘胎里开始练功,还能高过了久负盛名的“霹雳刀”不成? 而连段无邪此等绝顶高手,都不是高渔这老头的对手,纵使铁青衣能令欧阳虎溃败而逃,武功却也未必就高出了名震江湖数十年的前辈高人! 这边,段无邪慢腾腾爬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子前,哑声道:“好个老家伙,‘神风掌’的造诣又胜从前。看来老夫押宝在你身上,这次准能大获全胜。” 说罢,双眼悄悄打量四周,故意做出气喘的模样,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抚胸,缓缓接着说道:“嘿嘿嘿……,不过,如果能一举赢得几万两银子,挨了你老东西一掌也不算丢人。” 他如此这般一说,群雄中立时挤出两人,手里都拿着银票,说道:“老前辈,咱们兄弟二人一共八千两银票,买高老爷子胜,请问收是不收?” 段无邪奸计得逞,心下狂喜却并不形诸于色,淡淡道:“赌局规矩,不论是谁,只要有银子,来者不拒!”那二人请酒楼管事验过银票,签字画押,喜滋滋退下。 段无邪眯缝着鼠眼扫视四下群雄,不动声色道:“还有没有人想赢银子啦,时间有限,再犹犹豫豫的就错失了发财的大好机会啦!”登即又走上来几人,全都下注押“神疯魔”高渔获胜。 凡事一经开头,跟风者甚众。接着陆陆续续有人参与赌局,除了百大龙夫妇押注铁青衣九千两外,其余的人都是押宝在高渔身上。 一顿饭的功夫,段无邪面前竟也堆积了数万两银票。经过酒楼管事登记查验,较之血剑门和丐帮等人下的赌注还差一万六千两的差额。 段无邪连连吆喝,蛊惑众人下注。但群雄中宽裕之辈大都已经下注,余下一些人不是腰包告罄,就是厌恶赌博的老成持重的人士,是以再无人参与下注。 南宫鹤笑道:“不如丐帮撤回一万六千两银票,免得段先生为难。” “自古下注岂有撤回之理?帮主这是瞧老夫不起。”段无邪缓缓转身,看着一旁畏缩如鼠的江上金,又举起手掌,一字字道:“一万六千两,你猜还是不猜?” 江上金道:“我......,我......。” 段无邪陡然喝道:“你什么你?快说,老夫的手上究竟是四根手指,还是三根?猜错了,你赔偿一万六千两银子 ,猜对了,我段无邪号称‘赌魔’,一言九鼎,原先赌注不变。这是你小子占了便宜,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这几句话,为了震慑立威,乃段无邪润含内力叫出,宛如凭空一个个惊雷炸响,江边四山回应,传出老远。 江上金两耳嗡嗡作响,一屁股坐倒,胆颤心惊。 场中群雄亦自相顾惊然,交头接耳之际,突然一阵震天长啸夹杂在段无邪尖厉喝叫声中遥遥传来,声如雷鸣,绵绵不绝。 这声音骤然响起,又有如江头涨潮,巨浪滔天,一浪拍击一浪,重重叠叠,汹涌澎湃,人人耳中宛如针刺般隐隐生痛,田馨儿蓦地喜上眉梢。 南宫鹤霍然起身,大声道:“一定是我那铁兄弟来啦!” 啸声余音缕缕,人人震耳欲聋,一个清朗的语音徐徐传来:“段无邪,铁青衣一万六千两真金白银,赌你这只手掌上一根手指都没有!” 声音浑厚而悠长,人声鼎沸,局势虽乱,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晰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第九十五章剑气纵横 燕灵珠眉开眼笑,紧握一双粉拳,对着高渔虚晃示威。 高渔则一脸复杂的表情,心中竟而升起几分紧张。 冷青欢天喜地的跑到擂台边,大声喊道:“铁大哥!铁大哥!” 群雄都翘首望去,只见水天相接处,一艘客船高张白帆。 船上三条汉子,精赤着上身,摇橹如飞,小船讯快的逆流而上,疾逾奔马。 铁青衣白袍黑靴卓立船头,朗声喝道:“段无邪,你一生嗜赌如命,铁青衣一万六千两,赌你的手上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你赌是不赌?” 段无邪眯缝的细眼蓦地睁开,“逢人必赌”名不虚传,脸上丝毫不显怯弱,奸声笑道:“哈哈哈......,好,好,有生意送上门来,不赌天理难容,老夫赌啦!”一问一答间,小船如飞接近。 距离擂台还有七八丈远的距离,铁青衣长声朗笑,腰不弯、膝不屈,身子突地平平拔起,双足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凌空踏步,飘飘然掠向擂台。 这一手轻功实在高明,段无邪和高渔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群雄彩声雷动。 田馨儿喜笑颜开,娇声道:“高老爷子,我的如意郎君亲自来接我啦,咱们就此别过!”纵身跃到擂台边缘,飞身迎着铁青衣扑下擂台。 高渔猛然间不及细想,眼见田馨儿突然离去,一霎时,但觉心内绞痛异常,嘶声道:“田姑娘请留步......。”几步赶上,跃身探手,凌空抓向田馨儿背心。 擂台上,千百双目光注视下,田馨儿大红披风迎风招展,倩影妖娆,风华绝代。高渔白发狰狞,气急败坏,手上突然加力,改抓为掌,拍向田馨儿肩头。 铁青衣俊面朱颜,白袍胜雪,身姿轻盈,眨眼间掠到,一手堪堪抓到田馨儿手腕。 便在此时,田馨儿心头忽然一动,身形倏忽顿了顿,心想:“我要是受了这老头一掌,是不是小白袍今生就再也无法忘记我了呢?” 只此须臾毫厘之差的念头一闪间,铁青衣一抓落空,高渔右掌如电,“呯”地拍在田馨儿肩头上。 田馨儿“啊呦”一声叫唤,口中喷出一标鲜血,身子软软坠下。擂台上人人不虞有此变故,齐声惊呼。 铁青衣勃然大怒,喝道:“鼠辈安敢偷袭!”抓向田馨儿的手掌五指弯曲,脸上紫气一闪而没。 田馨儿下坠的身子“呼”地一下,被一股吸力带到铁青衣怀中。 高渔更是未曾想到随手一掌竟打得田馨儿吐血受创,登即又是心痛又是无措,身子凭空全无借力之处,急坠而下。 铁青衣怒道:“神疯魔老贼作恶多端,今日铁青衣饶你不得!”一手搂着田馨儿蛮腰,左足竟凭空虚跨一步,右足随之抬起,居然虚空踏出两步,一脚踢在高渔胸口上。 高渔大叫一声,一个跟头栽进江水里。铁青衣却借着一踢之力,轻飘飘落下。 摇橹的三个汉子正是蔡一耳三人,岳彪俯身抓起一块船板掷出,叫道:“公子,注意脚下。” 铁青衣瞥眼睨得清楚,身形侧掠,两脚恰好踏在船板上。 江水汹涌奔流,船板随波起伏,铁青衣凝然不动,稳如磐石。 宁二河三人赶紧摇近小船,铁青衣轻轻跃上船头,只见田馨儿的嘴角有几丝血迹犹存。 这女郎为爱谋虑,焦心劳神,铁青衣早得丐帮弟子禀告详情,心下恻隐微痛,用手轻柔的替她擦拭干净嘴角的血迹,苦笑道:“田姑娘,你这是何苦来哉?” 田馨儿躺在意中人怀里,脸颊炽热,只感浑身骨酸肉麻,滋味别样,凄然笑道:“小白袍,你能来救我,这很好,很好。”缓缓闭上眼睛,面色渐显苍白,不再言语。 高渔一掌虽是无心,但这姑娘却是有意挨之,着实受伤不轻。 铁青衣小心翼翼将田馨儿放下,扶着她坐正身躯,自己盘膝坐在田馨儿身后。伸出左掌紧紧贴在她后心上,运转“四气混元功”,内力源源输送进田馨儿体内,为这痴情的女郎运功疗伤。 这时,忽听水面“哗啦”一响,蔡一耳叫道:“公子小心!” “神疯魔”高渔自船舷一侧突然破水跃出,面目狰狞可怖,手持软鞭,“金龙鞭法”施展开来,一片金光闪闪,矜牙舞爪的宛如凶鹰搏兔,凌空扑向铁青衣。 铁青衣沉声道:“你们三人稳住船儿,且看铁青衣如何教训偷袭暗算的鼠辈!” 宁二河三人得令,操橹立在后船艄,将小船稳稳定住在江面上。 铁青衣右手入怀,手臂扬处,“玄铁镔乌剑”铮然出鞘。 他自出师门,与人动手过招,鲜少用剑。就是在北邙山上和铁琴先生这等大高手比拼,也仅仅只是亮剑自保而已。 如今一面顾及田馨儿伤势,一面还要应付高渔凶猛的进攻,举世无匹的“阴阳离合剑法”终于出手。 台上群雄俱皆涌到擂台边缘,低首下望。 就连逍遥子和灵丘大师诸位高人都跟随着蜂拥的人群混在一起,观望江中二人剧斗。 人人都睁大了双眼,唯恐错过了点滴精彩。 特别是段无邪,常年眯缝的鼠眼,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瞪得如此滚圆明亮。 这场为了“江湖第一美人”而引起的纷争,如今的胜负关键,已经不仅仅只是这位绝代佳人的归属问题这么简单了,其中还牵扯着看台上几乎所有人的心弦,影响着十数万两银子的输赢去向。 只见铁青衣端然稳坐船头,一只手牢牢贴在田馨儿后背上,一手持一柄黝黑短剑信手挥洒,剑光四溢。短剑幻化一片片黑气,如一团团淡淡的黑雾缭绕,将他和田馨儿裹在其间。 再看高渔的一条软鞭亦使得变化多端,招式狠毒迅捷,极尽诡奇玄妙。 众人遥遥远望,但见软鞭金光渐渐强盛,高渔身形窜高伏低,似有突破黑雾之势,押宝在他身上的诸位英雄好汉,俱皆喜形于色。 段无邪却不由瞧出几分端倪,高渔身形快捷,讯如流星石火,令人防不胜防,看似占据上风。 但铁青衣出手貌似平平无奇,短剑刺出方位却玄奥难测,下一式去势浑无路数可寻。更为惊奇的是,凭段无邪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出铁青衣分明没有出尽全力。 高渔的心里更是连珠价叫苦不迭,表面上他进退趋避潇洒自如,其实实是被一股古怪的力道牵扯的身不由己。 铁青衣每挥动短剑,收缩吞吐之际,都仿佛带起一股暗流涌动,这暗流在铁青衣三尺外形成一道圆形屏幕。 高渔冲是固然冲不破,连退竟也是不能,只好极尽所能挥舞的软鞭风雨不透,防止铁青衣乘势伤人。 眨眼间,二人一静一动,斗了数十招开外。 这纵横四海数十年的花丛祖宗,愈斗愈是骇然,心里不住的寻思:“这是什么功夫?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邪气的武功。”越想心头越生畏怖,额头不知不觉沁出冷汗。 第九十六章蝇营狗窥 段无邪方才听到铁青衣的啸声,气息浑厚充沛,心中就吃了一惊;待见他凌空踏步脚踢高渔,轻功之高可谓至极,又是吃了一惊。 此时,再看他短剑极尽飘灵神妙,寸步不动随意挥洒,便逼迫得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神疯魔有败无胜,更是大大吃惊。 隐隐觉得铁青衣的神妙武功似曾相识,突地几十年前的一件往事涌进脑海,段无邪心头狂震,暗道:“这小子难道竟是‘北绝’林老儿的传人......” 一念及此,段无邪凝神仔细打量片刻,又寻思:“不对,不对,昔年听说‘南北双绝’孤傲自僻从不收徒,怎地‘北绝’又收了徒儿了?哎呦,如果真是‘北绝’的弟子,那可大事不妙矣!” 这老人脾性奸狡,老一辈人物人尽皆知,虽经过隐遁山林二十多年修身养性,不但丝毫未见减敛,反而愈老弥坚。 他眼见得高渔渐渐势危,便暗暗筹谋起脱身之计。 但江湖中人往往都是重颜面而轻生死之辈,方才他想方设法的引诱拉拢群雄下注聚赌。 这次,他自己就算能成功脱身,偷偷溜走。但输赢事小,群雄下注押宝高渔之举定然遗笑整个江湖。恐怕自此以后,他将和场中每一个下注的武林人士都结下一个死仇。 况且,擂台上还有“一僧、南绝”和青城与崆峒的高手在场,他就是脱身想走,怕是也不容易。 当下,段无邪颇为踌躇,正犹豫间,蓦闻铁青衣朗声长笑,江中忽传来高渔“啊呦”一声大叫。 段无邪循声望去,只见高渔踉跄退后数步,胸口汩汩流出血来。不知怎地竟给铁青衣在胸口划了一剑,虽未致命,却创口甚深。 人丛中,只有灵丘大师和逍遥子二人隐约窥见铁青衣身形好似一晃,便即退回,依旧坐在田馨儿身后为她运功疗伤。 而此时,铁青衣手中的短剑已然放回怀里,微微摇头道:“神疯魔的功夫也不过如此,看来江湖上的传闻亦不过夸大其词尔。” 轻言细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落寞。 高渔脸色极为难看,忍痛迈步上前,沉声道:“公子这一剑手下留情,不取老夫性命,咳......,咳...... “公子的不杀之恩,老夫……毕生感激不尽,若是江湖上寻常比武,老夫自当弃鞭服输,不敢厚颜纠缠。 “但......,”稍一犹豫,“咳咳”咳嗽两声,躬身道:“还请……,还请公子放还田姑娘于老夫,否则……,否则老夫无论如何也将与公子誓死周旋到底。” 神疯魔好色如命,邂逅田馨儿绝世姿容,竟是明知不敌,也不肯放手。 铁青衣不由一愣,没想到高渔如此执拗,淡淡说道:“神疯魔,你先是挟持燕灵珠姑娘,而后又挟持了田姑娘,论其罪责当诛。 “但铁青衣出得师门以来,谨遵师命,不愿多造杀业。前日失手害了一命,亦非我本意。 “是以,今日并没有杀心,你如果识趣,还请速速离去,免得又要自取其辱。” 高渔鼠眼微眯,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定定的瞪着铁青衣,站在原地既舍不得走人,也不敢上前骚扰。 胸口鲜血直流,这老头更不去擦拭处理,他心中的酸痛使,竟使他浑然不觉肤体上的疼痛。 他侧身站立在铁青衣右首,恰好目睹田馨儿娇柔动人楚楚的半身,佳人半张惹人怜爱的侧脸苍白如雪。 这女郎虽在重伤之下,雪白的脸蛋上竟也约约流露出一股晶莹霏微的美,令高渔酸痛的老心蓦地升腾起无限的悔意和自责,真恨不能一鞭子打碎自己唐突了美人的右掌。 “神疯魔,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走吧,就冲着今天你这份善意,我以后也不为难你。”铁青衣静静看他有顷,颇有些为这老头的痴情所感,叹着气说道。 神疯魔呆呆凝视田馨儿苍白的侧脸,恍如未闻,失魂落魄。 田馨儿在铁青衣几番内力催动之下,伤势逐渐恢复几分,脸色也渐渐泛起几丝血色。 她虽然一直闭目调息,对周遭一切情形,却都听的清清楚楚,睁开美目侧过脸对高渔笑道:“高老爷子,事实证明就是小白袍坐着不动与你比试,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高老爷子,咱们之间的赌约,你是输的彻彻底底,怎么还不服气么?” 高渔带然半响,躬身道:“田姑娘,老夫失手伤了你,心中愧疚惶恐。铁公子武功盖世,老夫输的心服口服。” 略一停顿,思讨片刻,又道:“不过,为了赎减老夫的无心罪过,老夫前思后想决定自此以后甘愿追随铁公子和田姑娘身边,一生为奴为仆,绝无二心。” 铁青衣和田馨儿相顾愕然,尤其田馨儿实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里是何种滋味。 这老人无论名声好歹,总算是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一代高人,为了自己竟而甘心为人奴仆,细思极恐。 铁青衣双眼精光闪闪,朗声道:“高渔,莫非你还不死心?是不是想跟在我的身边,捱机寻找我武功中的破绽?以便有朝一日报仇雪恨,重新夺取美人,对不对?” 高渔一脸阴沉,谦恭道:“铁公子武功高强,剑法精绝,似乎类似昔年无敌武林的‘黑衣剑神’一脉。老夫报仇的念想恐怕是没有指望了,只盼能朝夕护佑在田姑娘身边,此残生足矣,公子多虑了。” 铁青衣哈哈大笑,傲然道:“好,有你这样的奴仆,也到有趣,就算你有其他念想,又有何惧? “铁青衣便收下你这个臭名昭著的老家伙了,免得你以后再行恶事。只是,不知田姑娘意下如何?” 田馨儿处心积虑谋划一切,不虞事情进展的出奇地顺利,心头满满欢喜,点头道:“小白袍说什么就是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女子唯公子马首是瞻。高老头,那你怎么还不以奴仆的身份见礼呢?” 铁青衣骇然道:“田姑娘千万不要乱说,甚么嫁鸡随鸡......。” 语音未落,高渔已经走到身边,恭恭敬敬的施礼参拜。 他初起挨了铁青衣一脚,已然受了内伤,加之铁青衣一剑划胸,这一弯腰,胸口内外伤俱皆剧痛难耐,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流下几滴冷汗。 田馨儿娇媚一笑,并不理会铁青衣张嘴结舌的复杂表情,招手对蔡一耳道:“还不过来给公子新收的仆人包裹伤口?” 蔡一耳素以消息灵通显著江湖,自然知晓“神风魔”是何等人物。 这两日也在船上听闻铁青衣谈及过田馨儿出身“碧血鸳鸯门”的秘闻,心中震骇这两人惊人身份的同时,对铁青衣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居然名震江湖的邪门两大高手,一者投怀送抱,一者甘心为仆,直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过来帮助神疯魔包扎处理伤势。 擂台上,狗肉和尚眉飞色舞,哈哈大笑,忘形大呼道:“贫僧赢啦!哈哈......,老马猴,贫僧有银子啦!哈哈......,贫僧要还俗,现在就要还俗...... “咦?老马猴,你干什么一脸苦相?难道你不希望贫僧成为有钱人么?” 老渊道长苦着一张马脸,唉声叹气:“你这臭和尚遂了发财梦,老道比武夺美的心思可就泡汤啦,这小子的武功太高,老道打他不过!” 狗肉和尚人逢喜事,哪里有闲心理会他的落寞,回头叫道:“段老儿,乖乖送来贫僧的五万两......。” 话至中途,狗肉和尚陡地住口,只见两张衫木桌上空空如野,不仅堆积的大摞银票一张也无,就连段无邪也不见了踪影。 狗肉和尚大步窜将过去,一把抓起桌子旁的珠宝大少江上金,喝道:“那段老儿哪里去啦?” 这一声怒喝,震得江上金直欲昏晕,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战战兢兢说道:“小人......,小人......。”牙齿“得得”打颤,语不成声。 狗肉和尚凤目恍如喷出火来,转视到江上金身后的黑衣护卫脸上。 那护卫冷不丁打个寒颤,毕竟身为武林人士,有些胆识,急忙禀道:“就在刚才那位高老前辈受伤的的时候,段前......,段老儿把银票一股脑的装进布袋中,偷偷溜出去了!” 原来段无邪一看高渔败势已成定局,再也管不得甚么顾忌,乘着人人都凝神观望铁青衣和高渔比斗之际,终于下得决心卷款逃匿。 押宝在高渔身上的各路好汉们,看得江中高渔落败施礼,本来都个个面如死灰。 此刻,听了黑衣护卫的话,人人又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有不少人暗暗思讨:“就算你和尚赢了银子又能怎么样?嘿嘿……,还不是和咱们一样落得个名财两空!” 狗肉和尚面上阴晴不定,突然嗔目道:“你既然看到,为什么不阻拦?” 那黑衣护卫道:“我......,我......。” 这时,站在前面的人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狗肉和尚忙不迭松手摔开江上金。 再看江上金面色青白,身下一片狼藉。一连串的惊恐骇怕,竟而吓得这位堂堂珠宝大少屎尿齐流,忽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善哉,善哉。法崧,你终究是堪不破名利这一关,区区五万两白银,值得你如此气急败坏么?你真的就迈不过去红尘俗世的这一道关隘吗?” 一个苍老慈祥的语音如清风过耳,穿透空间徐徐传来。 声音不疾不噪,仿佛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家常闲话,却连江中的铁青衣诸人都入耳皆闻。 铁青衣星目中寒光一闪,目光灼灼望向魁元楼左侧树林方向。 远远只见一个灰衣老僧,身材瘦小干枯,缓缓自林中押着一人走出。 但见那人背负大袋,缩脖挟颈,垂头丧气,赫然正是携卷巨款而逃的“逢人必赌”段无邪! 笫九十七章离经叛道 那老僧步履缓慢,却眨眼间走到了擂台下方,众人只觉眼前微微一花。 再看那矮小枯瘦的老僧竟而提着段无邪瘦长的身子“嗖”地一下子跃上了几丈高的擂台上。 登时众相惊诧,群雄未虞这老僧的武功居然如此高绝。 这边,狗肉和尚低下光头,竟是望一眼老僧也是不敢。 “法崧”的称呼才是狗肉和尚真正的法名,天下知者寥寥。 灰衣老僧甫一喊出“法崧”这两个字,狗肉和尚就凤目紧闭,浓眉深蹙,再不敢出声。 老渊道人腾地站起身,弯腰施礼,恭声道:“青城弟子参见慧远大师!” 群雄本来都在私下里猜测这老僧的身份,听到“慧远大师”四字,场中忽然静寂了下来。 南宫鹤,顾七娘,红黑双剑,高远,雷震,方一鸣,车九这些武林大豪都不约而同打了一躬,纷纷上前以礼参见。 铁青衣站在船头,仰望着那老僧瘦小的身形,对蔡一耳几人说道:“定是崆峒派的慧远大师到了,铁某须得去亲自参拜这位武林中的长辈。” 蔡一耳几人悚然动容,慧远大师身居崆峒派当代掌门,地位在武林中无比崇高,没想到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耋耄老僧。 田馨儿满眼里全是柔情蜜意,偎依着铁青衣,柔声道:“我也要去看一看名震天下的崆峒派掌门。” 铁青衣下意识往边上挪了一下身子,田馨儿身子微晃,蹙眉娇哼,“哎呦”叫了一声。 铁青衣忙道:“怎么了,田姑娘?” “你这小白袍,真个不懂怜香惜玉。刚才挪动身子触碰了奴家的伤势,心里可是痛得很哩!”田馨儿媚眼翻白,似娇还嗔。 铁青衣无奈,只好轻轻的又挨过身子,任她依偎。 田馨儿“噗嗤”一笑,玉手轻轻挽起铁青衣手臂。 岳彪三人目睹此状,脑海里同时泛起小心眼的少夫人,相互一视,均感以后的日子有得铁青衣难捱。 田馨儿察觉出几人的异样神情,眼光缓缓自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三个人赶紧收敛异容,默契的转首望向它处。 田馨儿徐徐收回目光,心满意足,嫣然笑道:“咱们走吧,小白袍!” 铁青衣本想撤回手臂,又唯恐牵扯她伤势,只好任由田馨儿挽着。 两人身如鸿雁,翩翩掠起。半空中,铁青衣手臂微微用力,带动田馨儿,掠势倏忽加快。 高渔眼中,田馨儿玉容洋溢如花娇笑,铁青衣白袍飘飘如云胜雪,直如一对神仙眷属虚空而行。 人人喝声彩,两人已然稳稳落在擂台上。 铁青衣抱拳施礼,恭声道:“晚辈铁青衣参见慧远大师!” 慧远大师双目似开又合,目光流转间神光湛然,在田馨儿身上稍稍停顿了片刻,望着铁青衣道:“剑神绝学又现江湖,降妖伏魔,可喜可贺!” 语毕,松手放开段无邪,转身走到灵丘和逍遥子面前合什问询:“老衲听闻‘伏虎秘籍’重现江湖的传闻,加之劣徒天性胡闹,唯恐引起江湖祸乱,静极思动,便下山转转。 “不曾想有幸邂逅两位故人,既有‘一僧、双绝’坐镇江湖,邪魔宵小还能兴起甚么风浪来了?看来倒是老衲多虑啦!” 灵丘两人急忙回礼,逍遥子笑道:“所谓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你大和尚一来,谁都噤声不语,慧远大师威风的紧。”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念道:“潘大侠莫要消遣老衲,待老衲先处理了小徒之事,再行与两位叙旧!” 狗肉和尚听了慧远大师的话,脸上忽而显现出一片坚毅的神色,走到慧远大师身前恭恭敬敬跪下。 慧远大师身形瘦小,狗肉和尚高大的身躯就是跪在他面前,众人看来也不比慧远大师矮上多少。 慧远大师目注狗肉和尚,眼光中一片慈爱的神色,口宣佛号,叹道:“法崧,多少年来你行事疯癫,饮酒吃肉,凡是佛门规矩,无一不破,如今还不醒悟么?” 狗肉和尚神色肃穆,伏地扣头,洪声道:“敢问师傅,何为醒悟?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修行?何事又不是修行呢? “弟子饮酒吃肉,也是在超度万物。若说醒悟,弟子已下定决心重入红尘,历练花花世界,难道不是修行吗?”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灵丘大师缓步踱出,合十道:“施主心中有佛,佛便是大千世界!” 慧远大师双目陡然精光四射,一手覆盖上狗肉和尚头顶上,喝道:“既是如此说,法崧,为师允你还俗,崆峒弟子身份不除,三年后你若能参悟出红尘妙义,回山接掌崆峒门户!” 狗肉和尚连叩三头,并不言声,起身来到段无邪面前,伸手道:“老家伙,咱家的银子拿来!” 段无邪放下布袋,一丝不苟地数出五万两银票放在狗肉和尚手中。 狗肉和尚拣出一万两银票送给顾七娘,正色道:“顾门主慷慨大义,才使得咱家平白无故就赢得了这五万两银子,这一万两乃是顾门主应得的酬谢。日后血剑门但凡有所差遣,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咱家义不容辞!” 顾七娘把银票退还过去,笑道:“能得大师金口一诺,便胜过金银无数。花花世界中,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啦,还请大师留着自用吧。” 狗肉和尚道:“顾门主仗义,在下却之不恭!”将银票放入怀中,转身大步走上浮桥。 “狗肉大师,你就这么走了吗?”田馨儿娇声叫道。 她与这和尚相识日短,但狗肉和尚的爽朗侠义却让人心生好感,竟有几分不舍之意。 “姑娘,狗肉已死,咱家法崧,恭喜姑娘心愿得偿。”狗肉和尚头也不回,挥手高声叫道。 老渊道人一跃上前,拉住他道:“你这臭和尚,真的还俗啦!” 狗肉和尚反手挣脱老渊道人,嗔目道:“老马猴,你现在还在懵懂中活着,和尚却是早已经清醒啦!” 说完话,忽而脱掉破烂的僧衣掷在地上,露出一身肌肉虬结的胸膛,狗肉和尚哈哈大笑道:“滚滚红尘深似海,无人知是和尚来!”突地赤身跃下浮桥,落入江中。 众人齐声惊呼,却见狗肉和尚双脚凌空迈步,崆峒派“缩地成寸”奇功,天下绝伦,只在江面上迈了几迈,倏忽上了对岸,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铁青衣脱口喝道:“好一个大和尚,端地了得!” 田馨儿唾道:“好什么好,这和尚一入红尘,说不上又要惹得多少女人夜晚睡不着觉哩!” 第九十八章众星捧月 老渊道人眼见狗肉和尚身形渐渐远去,回过头来凝望了田馨儿几眼,忽大步走到慧远大师身前双膝跪倒:“道祖慈悲,老道和狗肉莫逆相交数十年,如今他堕落红尘历练,老道不能独善其身。 略一沉吟,又恭敬一揖:“烦请大师代为禀告家师,就说老道宁愿陪着这和尚轮回俗世受苦,更请大师从中美言,请家师万勿责怪!” 说完,唯恐慧远大师拒绝,老渊道人站起身,几步纵跃到了铁青衣的面前,瞪眼道:“你这坏小子艳福不浅,小心后院起火!” 铁青衣笑道:“这个么,小子尽能罩得住,不劳道长挂心!倒是道长须得尽快追上狗肉大师,他怀里揣着大把的银票,足够两位前辈在江湖上尽情逍遥快活!” 老渊道人一愣,拍了拍脑袋,恍然道:“对,对啊。多亏你小子这么一提醒,不然贫道还真忘了这码子事。不过臭和尚大手大脚,这点银子可快活不了多长时间,老道还是赶紧追上他为妙……。” 话音未等落下,老渊道人已急不可耐的转身就走,到了擂台边缘也如狗肉和尚一般,拔身直下,虚空蹈步,转眼间渡过江面而去。 青城派的“虚空碎步”和狗肉和尚的“缩地成寸”绝技同为武林一绝,两人虚空渡江,各皆展示了一手高明的轻功。 擂台上群雄人人眼界大开,均觉此行不虚。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念了一句佛号,苦笑摇头:“看来老衲须得亲自走上一遭青城山了,潘大侠两位何不与老衲一路去探看一下青城故人?”最后一句话,面向灵丘大师和逍遥子,含笑问道。 “那古怪老道么?”逍遥子皱眉道:“嘿嘿……,老夫一想起他那张古板的老马脸,就浑身不舒服。再说,老夫和灵丘大师还另有要事需要办理,慧远老友还是莫要拉我二人蹚这浑水,只好你自己去和老道解释吧。” 慧远大师呵呵一笑,合什道:“人生向来聚少离多,今日一见,故人无恙,足慰平生。二位保重,老衲告辞!”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他身形瘦小,穿过人群直如十一二岁的孩童,但所经之处,人人神色肃穆,俱皆躬身相送。 铁青衣抚掌叹道:“大丈夫生当如此,要向慧远大师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万人敬仰,方不负此身!” 说话间,忽而瞥眼瞧见逍遥子正目光炯炯的瞪着自己,忙挣脱田馨儿的手挽,上前见礼。 逍遥子板起脸:“臭小子三心二意,为人不如你师傅厚道啊!” 铁青衣脸色一红,打了一躬,转移视线,对灵丘大师道:“神僧在上,请受铁青衣一拜!” 灵丘扶住铁青衣,止住他大礼参拜,微笑道:“铁少侠侠肝义胆,剑神传人名不虚传,老僧深感喜悦,请少侠不必多礼!” 这时,冷青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叫道:“铁大哥,还有我呐!” “铁大哥怎么会忘了冷青呢?”铁青衣一把抱起冷青抛了起来,借机赶上几步,又接住冷青,离逍遥子稍远一些距离站定。 冷青身子忽悠一下子飞起又落下,惊吓的尖声叫唤,引得南宫鹤和顾七娘几人哈哈大笑。 笑声里,群雄都涌将上来,纷纷问好见礼。 铁青衣放下冷青,一一回礼,言行举止极是谦逊。 围上来客套寒暄的大多都是押宝在高渔身上输了银票的好汉和并未参赌的武林人士。 赢了赌局的英雄们,都忙着在数银票。 段无邪一脸苦相,目不转睛的盯着血剑门的弟子按照酒楼管事所登录的清单,一笔笔自布袋中付出银票。 每付出一笔银子,这老头的心里好像在滴血一般的绞痛,却又无可奈何。 铁青衣百忙中偷眼打量了一下逍遥子,只见南宫鹤几人簇拥着他和灵丘大师已经渡过浮桥上楼。 楼梯口,南宫鹤回头大声唤道:“铁兄弟,请一会儿楼上相见!” 铁青衣拱手示意收到。 这时,燕灵珠正好经过他身边,脸色绯红,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对铁青衣翘起大拇指点了点,跟随着顾七娘登楼。 刚走过浮桥,顾七娘回头吩咐道:“巧巧,待会银票不够付给丐帮和咱们的差额时,一并都算在本门的头上,干万不要令段先生为难!” 齐巧巧正在监督银票发放,闻声应命,看到段无邪一脸的惨淡愁容,好心安慰道:“段前辈不用担心出丑丢人哩,就算银票不够赔付赌注,也不用你另外赔付啦!” 段无邪又气又恨,眼见携卷十数万两巨银跑路成功,谁知流年不利遇到崆峒老和尚,乖乖地被擒拿而回。 正无限懊恼,耳边一人笑问道:“段无邪,本公子一万六千两赌你手上一根手指都没有,现下怎么说?” 段无邪骇了一跳,回头看见铁青衣正笑吟吟站在他背后。 段无邪讪讪道:“这个么......,铁公子稍安勿躁,这件事好办,江上金......。” 眯缝着鼠眼四下里寻找珠宝大少,但见人来人往,熙熙如流,江大少爷的身影却遍寻不见,想是乘着人声混乱的时候,被几个护卫悄悄救走。 铁青衣一副悠闲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说你手上一根手指也无,就会一根手指都不剩。段无邪,你信是不信?” 段无邪脸色瞬间惨白,一迭声点头道:“信,信,老夫相信,愿赌服输,老夫认输!”一副畏头缩脑的样子,浑如一只过街老鼠。 铁青衣伸手道:“银票!” 段无邪叫苦连天,鼠眼可怜兮兮看了一眼布袋,颤声道:“老夫已然输了精光,请公子宽限几日则个。” 忽见铁青衣面色不愉,目光马上转向齐巧巧,涎笑道:“烦请姑娘暂时借笔银子周转,日后定当厚报!” 齐巧巧妙目流转,自铁青衣英俊的脸庞上滑过,芳心莫名一阵悸动,瞟了一眼段无邪,轻声道:“谁让你押宝铁公子输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不借!” 田馨儿笑呵呵挽住齐巧巧,赞道:“小妹子,说的好。这世道呀,知人知面不知心,银钱可不能胡乱借人,万一借出去,遇人不淑,赖账不还,岂不糟糕?” 段无邪又怕又急,一张脸青了白,白了又青。 四周看热闹的有人起哄道:“段老头刚才和江大少爷打赌时不是说过,如果输了就做他的贴身护卫吗?依咱们看,你就不如做铁少侠的护卫吧?” 立马有人反驳道:“瞎嚷嚷甚么呢?凭着铁少侠的武功,需要这老头做护卫么?开什么玩笑?” 一时人语纷乱,说什么话的都有,有的说跪倒磕一万六千个响头...... 越说越离谱,居然不知是哪一位缺德的好汉喊出:“要不你就认铁少侠为干爹吧?” 马上就有更缺德的接口道:“那田姑娘岂不就变成了这老头的干妈啦!” 擂台上哄然大笑,田馨儿晕生两腮,不仅不恼,反而芳心中窃喜不已。 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江湖人把她和铁青衣连接在一起谈论,更令这绝色美人心花怒放呢? 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煞费苦心千方百计的梦寐以求。 第九十九章狼子野心 段无邪横着两眼斜睨四周熙攘的人群,心中暗暗记下了几个笑声正欢的脸孔。 那几人的目光甫和段无邪阴狠的眼光碰触,心头均皆凛然生惧,陡地止音不笑。 要知当年“四邪中人”威慑江湖,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如今,段无邪虽然运衰时低,但刚才一招断刀,令“霹雳刀”高远狼狈败退的威势,众人可是有目共睹,人声渐渐的微弱下来。 目睹此状,铁青衣心中突地一动,俯首暗想:“‘赌魔’和‘神疯魔’二人一赌一色,多年来危害江湖匪浅,不如就此机会全都收服在自已麾下,日后好好加以约束,免得这二人在江湖上继续行凶作恶,对武林来讲也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想到这,朗声说道:“段无邪,你既然愿赌服输,那么当着天下众位英雄的面前,关于赌注之事,给与不给总得有个交代罢。” “这......,一切但凭公子做主。”段无邪连连打躬,一面说,一面偷看铁青衣脸色。 铁青衣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沉吟半刻,才说道:“你现在既无银两兑现,本公子可也不能放你离开。不如这样,你且先行跟随本公子身边,和高渔一起,暂时先做本公子的左右护卫,等你手里凑够了银钱,那就去留自便,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段无邪略思片时,扭头一瞧,只见高渔和蔡一耳三人正走过浮桥。 高渔来到近前,一副恭谨的样子,垂手立在铁青衣身后,两眼望着地下,余光却逡巡在田馨儿婀娜的身姿上。 段无邪鼠眼滴溜乱转,看样子,赖账绝对是赖不掉了,而打又打不过铁青衣,心想:“整日跟着你,想凑够一万六千两银子,怕是不易,这事无疑于是变相软禁了自已。” 不过,目前实在又没有其他办法可行,人在矮檐下,只好低头,当下深施一礼,忙不迭点头:“公子所言,确为至理,段无邪谨遵台命。” 铁青衣闻言,心怀舒畅,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日间收伏江湖上两大高手,神态间颇为自得。 田馨儿紧紧依偎在他身旁,心内简直百花齐放。 小白袍气势威凛,谈笑间,强敌弃甲投戈拱手而降。 再看他卓立擂台之上,群雄环绕,如鹤立鸡群。 微风吹拂白袍,衣袂猎猎,意中人端地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美人满腔的爱意,霎时都化作了千丝万缕的柔丝,丝丝萦绕郎身。 这时,人群中有两条青衣汉子,貌相普通,相互对视一眼,抽身慢慢退到人群后面,渡过浮桥,直接下楼。 两人出得魁元楼,观望四下,见无人注意,折身向魁元楼相反的方向而去。 走出大约一里多路,拐过一处山丘,进入一片黑松林里。 林内高高一座土丘上,李龙子背负双手,面向魁元楼方向站立。 他所处的方位,透过树木枝叶正好远远窥见,擂台上群雄众星捧月般拥着铁青衣过桥上楼。 这两条汉子都是地狱门的探查弟子,两人打了一躬,一一禀报擂台上所见所闻,禀告完毕,垂手立在土丘下听从吩咐。 李龙子转身目视两人,凤目不怒自威,问道:“就这些?” 两条汉子点头称是,李龙子“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土丘下负剑守卫的青木道人,点了点头。 蓦地剑光一闪,青木拔剑,剑光自两条汉子眼前划过。 两条汉子闷哼声中,身子软软倒地,喉咙喷出血花。 青木道人长剑未及入鞘,另一侧锦衣华服的诸葛英飞快掠到,两手下探抓住二人身子奔出林去。 李龙子面无表情,平平淡淡说道:“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下露过相,难免不给敌人留下甚么蛛丝马迹。咱们要做的是诛灭九族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怪不得本座心狠。” 停顿一下,又对青木说道:“青木道长,传我号令至西北总舵,务必厚待这二人家属,不得延误。” 青木道长躬身领命,出林命人传书西北。 李龙子阔眉舒展,嘴角泛起微微笑意,转头对身侧的秦昆道:“秦老,铁青衣虽说英雄了得,但毕竟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他自以为武功盖世,收伏高渔和段无邪在身边,实是狂妄。赌魔和神疯魔岂是好相与之辈?他太过自信了,将来怕是要养虎遗患。” “老夫和他二人相识数十年,两个老匹夫个个脾性奸狡阴狠,老夫岂有不知?铁小子这是自讨苦吃。”秦昆毛绒长手抚摸着凸肚,点动笆斗大头,深有同感。 “一个好色,一个怕死,皆不足论。”秦仲高冠葛衣,面沉似水,冷冷道:“倒是铁青衣这小子见异思迁,登徒子本色,却让老夫始料未及。”言语中,大有愤慨之意。 李龙子淡淡一笑,知他和妹子李妍师徒情深,代为妹妹打抱不平。 其实在李龙子心目中妹妹李妍就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女,能懂得什么男欢女爱? 所谓的情恋,在李龙子眼里也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和荒唐。 当下也不搭言,瞧见诸葛英处理了那两条汉子的尸首,正走来。 他知道妹妹的脾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招手叫过诸葛英,吩咐道:“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要严密封锁消息,不准让二小姐知道。并且加派人手防护,免得外面消息偶然传到船上!” 诸葛英领命,亲自下去安排。 李龙子不在说话,背负双手遥望魁元楼。 但见楼层中人影往来,上下金碧辉煌。魁元楼拔地而起,远看更显壮观。 楼前碧波浩渺,两岸青山翠绿,偶有袅袅炊烟飘出。 晨饭时间已过,往来渔船穿梭,艄公歌声嘹亮,好一副如画山河。 李龙子凤目中渐渐溢出奇光,突然伸手指着前方,大声道:“这些原本就是我们李家的,终有一日,本座一定会全部都夺回来!” 青云和诸葛英早就安排妥当李龙子交代的事情,静静的站在土丘下仰望李龙子意气风发,不禁叩拜在地,齐声道:“恭祝主公早日挥师南下,重振大唐国威。” 李龙子一字字道:“你二人通知野利将军和王伦,晚间齐至金陵城中,共商大事。待等一切准备妥当,咱们就速速召集潜藏洛阳的人马,联合王府刀门,最好赶在丐帮开帮大典的当日发动起义,攻陷洛阳。” 秦昆咬牙道:“那时咱们再看铁青衣这小子还能如何猖狂?” 就连向有古风之概的秦仲也不禁两眼放光,恨声道:“老夫也接到线报,苗疆的人马也将于今夜抵达,嘿嘿……,届时管叫铁青衣在劫難逃,那时就算他跪在妍儿脚下哀求咱们放过了他,老夫也包管一脚踢飞了他这个花心小子。” “诸位齐心,其利断金。”李龙子嘿然冷笑:“铁青衣咱们八月中秋见分晓,届时一较短长,且看今之江湖,究是谁家之天下!” ?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