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从尘埃来》 第一章狗蛋 海,无尽海域。 乌山岛,坐落于无尽海中的七岛水域。因岛上最高峰乌山而得名,虽说是最高峰,但其实也不过是海拔七八百米的一座小山丘。岛上居民不过数万,大多以捕鱼和耕地为生。 七岛水域,顾名思义,水域中坐落着七座面积不大的岛屿,除了乌山岛外,还有珊瑚岛,三心岛,青阳岛,蓝灵岛,秦山岛和王明岛。 其中,又以青阳岛最富盛名。无它,只因七岛水域的领主 林青阳便出生在青阳岛,甚至青阳岛本来也不叫青阳岛,只是为了沾沾林青阳的光才因此改名。 可以说,青阳岛就是这片水域中当之无愧的核心,林青阳便是这七岛海域能够名传外界的关键。 乌山岛上,月上高天,霜落乌啼 “狗蛋,快回家,吃饭了,跑慢点姐姐就吃光了!”妇女吆喝的声音从一片破落的茅草屋内缓缓传来。 在茅草屋几十米外,一个少年正独自站在黑黄交间的草地上,一招一式地挥洒着不着套路的拳法,虽然拳路散乱,但伴随着呼呼风声,倒也显得虎虎生威。 那少年眉清目秀,尽管常年练拳,但许是营养跟不上的缘故,身子却显得单薄,略有几分羸弱之感,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布衣,脚踩着边缘处已经磨损不堪的草鞋。此时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挥洒着拳法,也许也不能称作拳法,毕竟这少年挥拳全无路子,犹如乱舞。 听到阿母的吆喝,狗蛋缓缓地停下出拳,摇了摇有些发涩充血的手臂,伸手抹了抹汗,高喊回应道“来啦!” 话罢,便如出笼的兔子般狂奔回家,一边大声高喊道“啊姐 慢点吃!” ———————— 狗蛋家一家四口人,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和黄土打交道,母亲主要打管家中事务和两个孩子的琐事,偶尔闲暇也会做点针线活,等到农闲时拿去卖。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他是家中的老幺,近年刚满十四岁,家里的生活很清苦,一年下来也吃不上几顿带荤腥的饭菜,全家人也就勉强满足温饱。 狗蛋姓王名吾,之所以叫狗蛋,还是他的父母为了遵循传统改的,小地方的老人总喜欢给孩子起一些贱名,他们相信名字越贱,孩子就越容易养活,王吾的父母只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土农民,能想起的也就是狗蛋,铁柱,狗剩这一类的了。 而之所以取名叫王吾,是希望孩子能够简简单单的过完一生,能够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他父母可取不出这么像模像样的名字,这是他父亲用一只猎到的兔子,求岛上有文化的人取的。 茅草和烂泥糊成的黑屋顶,四周黄泥堆成的墙上密布着细微的裂痕,蔓延如细密的蜘蛛网,地上的简单的铺着一层薄木板,散发着一股微微的木霉味。 屋内,狗蛋一家点着昏黄的蜡烛,围着小小的桌子环坐,桌子上简简单单的放着三个小碗,装着粗粮做的窝窝头,青菜,和罕有的野味,是兔肉。 王吾坐在板凳上,一手拿着窝窝头,头直接埋到桌子上装满白米饭的碗里,一只手攥着筷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好像饿死鬼投胎。那眼睛偶尔扫过碗里的兔肉,喉咙就咕隆一下。 饭桌上四人都保持着默契,也不下筷去夹那兔肉,一时间,其他菜都快见底了,那碗里的肉反而没怎么动过。 对面的王母张春雨看着王吾狼吞虎咽的扒饭,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着声道“狗蛋,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说完,便夹过一块肥美流油的兔肉要放在王吾碗里。 旁边的姐姐王丽看到,便大嚷嚷道“阿母,我也要你夹给我!” 张春雨白了眼王丽,便又从碗里夹了块兔肉放到她碗里,嗔怪道“都多大了,还要阿母给你夹菜” 王丽闻言,吐着舌头嘻嘻一笑,嬉皮笑脸道“阿母偏心,光给阿弟夹,都要忘了我了”说完,便大大咧咧地将自己碗中的肉抛到嘴里,咬了几口,皱了皱眉头,俏皮地说“这肉还没窝窝头好吃哩” 话罢,便眨巴着眼睛把碗放下。收了句“我吃饱啦”就出门了。 旁边坐着的王父,王力川看着妮子没有沾到半点油腥的饭碗,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很快桌子边就剩下王父王母和王吾三人了。 王吾是知道姐姐的。他留意到姐姐一边吃窝窝头眼神有意无意地扫着桌上地兔肉,那咽着口的样子分明馋极了。只是为了多留点肉给自己才假装不感兴趣,逃也似的出门去罢了。 一场晚饭下来,尽管在王父王母的要求下,王吾也没有吃下太多的兔肉。 晚饭结束,王吾便又出门跑到那屋子边的草地上练拳去了。 草地边,一个五官精致的青葱少女静静地坐在树墩上,细长浓密的发丝编成两条马尾辫耷拉在肩上,小麦色的皮肤散发着青春阳光的气息,虽然就着着朴素破旧的布衣,但配合上少女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反而有种空谷幽兰的气质。少女不是王丽又是谁。 此时的王丽眨巴着大眼睛,闪烁着几分羡慕地看着不远处王吾热火朝天地练拳。 她是极羡慕阿弟的。虽然不曾出过乌山岛,但自小便听人说只有练武才能讨到出路。虽然不知道练武究竟是个什么练法,但王丽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能像阿弟一样的。 一来,父母是反对自己女儿家整日舞刀弄枪,不事家务,天天弄得浑身臭汗的,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知所谓,引为笑谈。二来,像阿弟一样每天练拳是非常消耗体力的,“穷文富武”的概念王丽说不上来,但阿弟每天狼吞虎咽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甚至王吾的大胃口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全家重要的负担,他们家是没办法再供养一位大胃王了。悻悻然,王丽也只能压下自己心底的羡慕。 不远处,王吾一套拳打完,嘴里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在阴冷的晚上凝成一股浑白的细线,缓缓飘出两尺有余。 看着脸红得像大虾一样的王吾,王丽嗤嗤一笑,水亮的大眼睛弯成一汪月牙,朗声对王吾喊道“阿弟,你打拳好似比往日更好看了” 王吾闻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促狭的笑了笑,欣喜地道“阿姐,我许是有了点进步,今日打拳好似小腹有股细弱的气流流转,运转过处,我便感觉出拳也沉稳有力了两分” 王丽听闻阿弟练武有了进展,当即睁大了双眼,大喜过望之下转身便向屋里跑去,一边急促高喊着“啊爹,阿母,快出来,阿弟成啦” 不一会儿,不明所以的王力川和张春雨便被兴冲冲的王丽拉到草地上。 王力川不明所以地摸着头,无奈道“妮子,阿弟什么成啦?” 张春雨也是摸不着脑袋,一把拉过王丽,故作生气地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你这孩子,毛急毛燥的,成什么啦!有什么事不能让啊母先把手上的飞鸟流云图织完,人家还等着要哩!” 吃痛地捂着头,王丽一脸委屈地嘟着嘴,嘟哝道“你们问阿弟嘛” 一旁的王吾笑得眯着眼睛地看着三人,大汗湿了满头,看着阿姐佯怒的神色,才乐呵呵开口道“阿爹,啊母,我练武该是有了进展,今日感觉小腹有一股气流游动,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王力川夫妇闻言一楞,面色黝黑的王力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只是一向木讷的他也不善言表,只是微微颤抖着嘴唇,咽着口水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春雨也愣了愣,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地再次求证道“阿弟,真成了?” 王吾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张春雨这才爆发出心底的喜悦,使劲抓着王力川的手,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眉目间一片喜色,喜道“孩子他爹,阿弟真练出了门道哩!阿弟要出息咯!” 一旁的王力川涨红着脸,使劲的点头,半响才硬是憋出了句“好孩子,好样的” “啊母,我脑壳疼”王丽委屈的声音适时响起。 张春雨白了白一旁在龇牙咧嘴,故作委屈的王丽,没好气地道“就你这妮子鬼灵精” 少半晌,一家四口便团坐在地,枕着黄土,披盖星空,王母织布,王父磨刀,王吾也罕有的没有练拳,和王丽追逐玩闹去了。 夜幕下,小楼间,言笑晏晏,不绝于耳。 第二章夜谈 夜已深,茅草屋中的其中一间还灯火通明。 屋内,王力川和张春雨对桌而坐,桌上昏黄的烛火闪烁,明灭不定。 此时,彼此脸上都带着几分沉重,气氛微微凝结。 “孩子他爹,你当真决定要把阿弟送到乌山门去么”张春雨紧皱着眉头,紧咬嘴唇,戚戚道。 “春雨,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弟,我也舍不得。哎,大道理我不晓得,但是你我为人父母,还不希望阿弟好吗。以前阿弟不知道有没有天赋,我们还能任着他闹,现在他还真闹腾出了门道,难道我们还要绑他在身边吗”轻抚着妻子双手,王力川脸色沉沉地道。 “可阿弟还这么小,乌山门又那么远,这一去就是三年,阿弟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你让我这...”张春雨越说便越急,直到话都被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不如让阿弟缓两年吧,等他16岁了我亲自送他过去”张春雨红着眼睛,细声道。 “春雨,我一辈子是个农民,我的父亲,我的祖父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做农民苦啊,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个好时节,旱涝之年就是颗粒无收,为每年税供焦头烂额。难道你还想让阿弟往后还过这样的生活吗?”罕见的说了这么多话,这个木讷的农民脸上已经泛起了一丝红晕,语气愈加急切。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烈,王力川缓缓朝妻子处挪了挪,轻轻把妻子搂紧怀里,看着妻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欲流又止,他微微叹了口气,缓声道“春雨,你是知道阿弟喜欢练武的。不能再迟哩,阿弟今年已经十四岁咯,我听说岛上富人家的娃娃都是从小便开始抓起的,阿弟现在已经落后不少哩,再拖两年,等他肌肉筋骨彻底长开定型了,我们怕是要误了他哟” 张春雨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大片大片的打湿了王力川胸膛处破旧的布衣。她凄凄支吾道“力川,我听你的。 可是那入门费..” 王力川低头看着怀中的妻子眼泪哗哗地流,感受着胸口的温热,沉默了半晌。那布满风霜的脸显露出和年龄不符的苍老。 “总会有办法的,交给我吧”他低声呢喃,好似在对妻子说,又好似是在对自己说。 “嗯”怀中响起猫咪呢喃般细微声。 张春雨平日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哪里不知道家里的钱财状况。虽然不知道这乌山门的入门费具体作价几何,但想来不可能是家中这勉强能维持温饱的情况能支付得起的。 但她向来极其信服丈夫,木讷的丈夫虽然少有言辞,但向来言出必行,既然他说会有办法,那总是能凑够钱的。 于是,本就操劳费神了一天,又心神大受刺激的张春雨,很快便感觉浓烈的困意席卷而来,静静地倚在王力川的怀中陷入了沉睡,只是那紧皱的眉头诉所着主人的担忧不安。 王力川低头看着妻子满脸愁容的睡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起,缓缓地走向床边,轻轻地将怀中的妻子平稳地放在床上。 房中又陷入了沉寂。 小半晌,低叹一声,他从房中杂物箱中捡起尘封了好久的旱烟杆,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旱烟口上凝结着厚厚一层泛黑的烟垢。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抽了,以前爱抽旱烟,在田里耕完地后便来两口,后来家里多了两个孩子,日用花销便多了不少,为了偶尔能给孩子买点小零嘴便戒了。 王力川微微叹了口气,用身上衣服粗粗擦了擦满尘的旱烟杆,慢慢走向门口的角落,脚步是那么沉重,好像被挂上了千斤秤砣。 屋外,皎月辉耀,星华散落在这个木讷的农民身上,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以及一声声旱烟杆的“啪嗒”“啪嗒”吸允声。 —————— 翌日,天还没亮,昏蒙的黑暗还未散去。 “砰”“砰”“砰” 王吾的房门便被敲响,好在屋内的王吾已经醒了。 他向来是醒的极早的,听村里人说,每天朝阳升起前的第一缕光会有紫气,是不可多得之物。王吾也不知道紫气是个什么,也不知真假,但既然是好的,便没有理由放过,于是一来,他便养成了摸黑起床的习惯。 王吾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向来是家里起床最早的人,这个点理应没人敲门才对。 “来了”带着一肚子疑惑,王吾叫道。 缓缓打开掉漆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讷的脸,双眼血丝密布,脸上带着彻夜的疲倦,借着天边将亮未亮的一丝丝余光,那脸上的沟壑赫然显得泾渭分明,清晰可见。 王吾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啊爹,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阿爹这般憔悴。 “阿爹,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王力川闻言勉强咧了咧嘴,伸手拍了拍王吾的肩膀,鼓起精神朗声道“阿弟,喜欢练武吗” 王吾愣了愣,好像被这不着边际的回答弄懵了,随即才缓过神来。 “喜..喜欢” 王力川欣慰地笑了笑,开门见山的说“阿弟,阿爹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农民,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你不同,你是有天赋的。我跟你娘昨晚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送到乌山门去练武,练武才有出息哩。”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还是希望将选择权留给你,你先考虑考虑,我们给你取名叫“吾”,就是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你要真想去的,今天就收拾好东西,过几天我请你二叔过来带你去报道” 说完,也不顾失神的王吾,转身便要走开。 “阿爹,我要去!” 背后传来少年稚嫩的回答,声音不大,但坚定有力,仿佛不可动摇。 背着身,王力川欣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朗声道“快去收拾东西哩,阿弟” _________ 怔神坐在床边,王吾还在呆呆地想在阿爹刚才的话。 这个消息对于他的冲击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 他当然听说过乌山门,据说是乌山岛上唯一的门派,岛上富足人家都会送自家的公子到那,听说门里有完备的传功系统,有练不完的秘籍,有专门的老师指导,还有许多他闻所未闻的神奇东西,甚至还有仙人。 他也无数次梦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去乌山门见识一下,但他也知道对于自己这种破落户来说,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今天骤然听到阿爹的话,实在是让他恍惚不已,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而梦幻,仿佛是一场吹破可灭的美丽梦境。 但切切实实的触感,鲜活的空气,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知道这就是真实的。自己是要去乌山门了。 一时间他不禁百感交集,既有欢喜,又有担忧,又有彷徨。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离去对阿爹阿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明白对这个已经难堪重负的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是不能不去的,只有去了才有希望,只有去了才能让阿爹阿母过上好日子,才能让阿姐每顿都能吃上肉。 呆呆坐在窗边,脑海里回忆起刚才阿爹那明明才三十有余,却苍老得好似五十多岁小老头的面容,王吾心中的欢喜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满满的沉重,沉重。 第三章离开 几天后,王吾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往前只存在于自己父母嘴里的二叔。 那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身着一身崭新的绸缎衣服,留着一小撮短短的胡子,面容很普通,跟王力川有四五分相似,只是不同于王力川的木讷,他的眼里好像闪烁着明晃晃的光,透露出几分圆滑和沉稳。 隐约想起在一次茶余饭后,有听阿爹说过这个二叔。阿爹一提起他就是满脸的自豪,神采飞扬的样子迥异于平日的木讷,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听爹说,二叔是乌山门的伙房领事,手下有着十几个人,好似管辖着整个乌山门外门弟子的伙食,很是威风。还记得阿爹说起二叔时,话到兴致便爱乐呵呵的跟人说道“我们老王家可还没出过明川这么有出息的人哩” 把收拾好的行李规规整整地放好在一边,便到前屋中腼腆地给二叔行了个礼,乖乖的叫了声“二叔好”,于是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看着自家阿爹和二叔王明川有说有笑地叙起来,只是眼睛不住地偷瞄着这个陌生而光亮的二叔。 王明川笑眯眯的望着王吾,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开口夸到“好小子,上次见你你还是那么大点,这会都快要跟我一般高了,不亏是我老王家的种”说着,用手比划了下高度。 王吾促狭地咧着嘴,嘴里不断应承道“谢二叔夸奖” 于是王明川便转头跟多年未见的大哥王力川聊了起来,王吾年纪虽不大,也大概听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好似对这二叔没什么印象。 原来乌山门门规严厉,除每年年假外,不允门人外出探亲,唤做“断尘念”。王明川这几年本来也有机会回来看看,奈何伙房总管已经年迈准备卸任,放出消息称下一任伙房总管将由下辖领事中选拔而出,于是同济领事中彼此四人这几年都心照不宣的干的格外卖力,事必躬亲,尽管是年假也不敢轻易离门外出,免得落人家个口舌。于是这事一年又拖了一年,就这么拖了下来也不见老总管卸任,渐渐地他们也就不那么四面楚歌了。 近来又听说老总管收了些好处,有意大力引荐某位家族的公子,他们也就逐渐心淡了,二来,近日又适逢三年一度的招生大典,王吾毕竟是自家的侄子,拜师入门这么大的事当然需要自己这有经验的来引荐了。于是,王明川干脆就用积累下来的年假请了个小长假,来接自家侄子过去了。 一番嘘长问短的叙旧后,一向老实巴交的王力川,面色严肃,望着王明川,说道“二弟,阿弟今天就跟你走了” 王明川和熙的脸上收拢起笑容,正色道:“大哥,放心吧,小吾是我的侄子,我会照顾好他的” 随后往周遭望了望,却没有发现张春雨的影子,不禁疑惑地问道“嫂子今天怎么不在?” 王力川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孩子他娘今天天还没亮就出去咯,她是看不得这场面的,就随了她吧” 王明川闻言,摇了摇头,轻叹道:“哪里有母亲舍得自己子女离开哟” 说完,便吆呼一旁站在的王吾出去等待了。 从怀里掏出缎子做成的荷包,塞在王力川手里,王明川沉声道:“大哥,这是小吾的入门费,你先拿着,用完了再跟我说” 看着手里鼓胀胀的绫罗荷包,约摸有着四五十两的重量,王力川大惊失色,连忙把荷包往王明川怀里塞去,大惊道“明川,这怎么使得,这得有四五十两哩!你虽然富贵,攒怎么些钱也不容易啊,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在村里还认识点人,总是有办法筹到的,你快拿回去” 王明川把被塞到怀里的钱包压回王力川手心,面色严肃道:“大哥,我能有今天还不得多谢你当年早早就担起家里担子,没有当时你每月寄给我的盘缠,哪有今天的我,再说哩,小吾是我的侄子,我这当叔叔的这么多年便不能送他一点礼物吗” 王力川心头一颤,重重地拍了拍王明川的肩膀,没有说话。小半晌,才面色沉凝的攥紧手中的荷包。 夕阳西下,出发的马车已经停靠在家门前,背负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王吾久久望着这片破旧而温馨的茅草屋,似乎要将这里的一切烙印在脑海中。 忽然,王吾感觉身旁有东西碰了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今天早上便不知踪影的王丽,这妮子今天化了个淡淡的妆,麦色皮肤上缀着红妆,身着明黄的长裙,长摆及地,那是她平日全不舍得穿的裙子,平时爱扎的双马尾也盘成了乌黑端庄的高簪,黛眉琼鼻,两只浑圆的眼睛在妆容的映衬下宛如秋水波荡,显得格外的清秀靓丽。 “好看嘛”银铃般的娇声响起。 “嗯”王吾呆呆地看着平日从未施粉黛的阿姐,今日如山野间的精灵般美丽。 “离家后敢忘了阿姐有你好看的”王丽眼神飘忽,闪烁不停,故作无所谓地道。 “知道哩”王吾看着眼前扭扭捏捏的王丽,一时间有些想笑,却始终咧不开嘴来,只觉得鼻尖泛酸。 “好了,二叔还在等你,你快走吧”说完,也不看王吾,便自顾自地转头进屋了。 王吾分明看到阿姐转头前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里水雾弥漫,好像随时便要如决堤般倾泻,离去的背影一颤一颤的,让人心怜。 坐在家门口角落里,王力川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看着不远处王吾不舍地望着自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停下了手中的旱烟杆,缓缓起了身,用他低沉嗡重的嗓音喊道:“阿弟,该起身哩,好好学点本事,在外照顾好自己哩!外面不比家里,遇事多忍让,这是你娘昨晚捣鼓了一晚上给你准备的烤甘薯,路上饿了就吃罢,也不要怪你啊母今天不来送你,她是受不了这种场面的,你出去有啥不懂的多请教你二叔哩!”说完从一旁的台阶上拿起个鼓胀的包裹送到王吾跟前。 王吾不舍地望着阿爹,重重得点了点头,睁着泛酸的眼睛,道:“啊爹,吾儿知道哩!您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啊母和啊姐,吾儿会想你们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车上静待的王明川听着外面的离别,微微叹了口气。也只得下车感慨道:“大哥,天色晚了,再迟点今天就走不了了,你看..” 王力川点了点头,重重地拍了拍王吾的肩膀,朗声到“该起身了” 王明川看着还在流泪的王吾,咬了咬牙,拉着他便匆匆上了马车,高喊马夫启程,满地灰尘扬起,便扬长而去。 远去的王吾没有发现,在不远处一片浓密的树丛边,他娘紧紧咬着下唇,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最终消失在视野间,便如脱力般跌坐在地上,早已是哭成泪人。 第四章初闻世界 马车飞快地在崎岖的小路上驰骋,王吾的身子也随着坑洼跌宕起伏,他呆呆地坐在马车后座中,怀抱着家中的包袱,带着父母的期望和对未来的憧憬,离开了居住十四年的山村。 一旁的王明川看着面目呆滞的王吾,好似又看到了十几年前初初离家远游的自己,一时间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小半晌,沉寂的小隔间中终于有了声响。 “小吾,第一次离开家门,心里不好受吧”王明川微笑着对着对面的王吾说。 “二叔想必当年比我更不好受吧”点了点头,王吾勉强笑了笑 王明川眉头微皱,双眼好似望穿了久远的过去,唏嘘道“苦啊,一个毛头小子,目不识丁,没权没势没财没天赋,偌大个乌山镇,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走了不少冤枉路啊” 顿了顿,稍稍有点自嘲道:“十几年摸爬滚打,也昧着良心干了不少黑心事,终于混来了个伙房领事的位置。外人看起来还算风光,内里门道就不足为外人道哉咯。好听点说是管理整个外门的伙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可有可无,随时可换的边缘人物” 王吾看到王明川脸上泛起一丝苦涩,便想换个话题。 “二叔,你能给我说说乌山门吗”王吾突然道。他是真的好奇。 王明川好似知道王吾会有这么一问,脸上又恢复了微笑,道:“乌山门那可是岛上唯一的门派,每年可都有好多名门子弟争着要进门拜师,只为谋个外院弟子的身份。说到弟子,这又分为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是只要肯交付足够的黄白之物便能进的,内门弟子就严格多咯,除了某些天才外,一般是外院每三年举行一场大比,大比前二十的外门弟子才能晋升内门弟子。” 压低了声音,王明川故作神秘地道:“听说那内门弟子里也是有大比的,大比前十可有着天大的造化哩” 王吾急忙问道:“什么造化?” 王明川望着王吾急切的样子,俯首含笑道:“听说内门大比前十能去青阳学宫进修” “就是那个林青阳的青阳学宫吗?” 王明川抖然变了脸色,伸手便捂住他的嘴,厉声道:“慎言!域主大人的尊名其实你这小儿说叫就叫的,幸好今天无外人在旁,要在大街上如此鲁莽,管不好叫人给你掌嘴” 看着一脸懵逼的王吾,王明川低低咽了口气,面色微缓,缓声道:“也罢,今天就给你讲讲外面的世界,免得你哪天捅出个篓子,惹出大祸来” 随着二叔的讲述,王吾对村子外的世界才有了初步的了解。 原来七岛海域上,各岛上都立一户门派,以各岛为名,收拢岛上有天赋的青年才俊,分别是乌山门,珊瑚派,三心门,青阳学宫,蓝灵洞,秦山派和王明山。而为了对各岛公平,其中青阳城中的青阳学宫又设下属支院青阳苑,青阳岛上的才俊也需要先投身青阳苑,表现拔尖者才能入选青阳学宫。青阳学宫作为七岛海域最高学府,只接受各门派最优秀的人才,于是各门派便设置了相应的人才筛选制度,乌山门有内门大比,珊瑚派有海猎节,三心门有炼心阵等等。 作为七岛海域所有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高堂,青阳学宫其内不仅有数不胜数的奇功绝艺,还有许多德高望重,享有盛名的先圣贤师,以及无数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甚至还有机会得到域主林青阳的召见指导,若能得其看重,那飞黄腾达,鸡犬升天自是不用多说。、 而听二叔说,他们所处的地方叫做无尽海,七岛海域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隅,其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海域,但他也没有去过,得来的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只是偶然有次听乌山门中长老说过,域主林青阳纵是在附近海域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很是了不得,是真真正正的仙家人物,有挥云拨雨,上下青冥之能。 这些年来在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之下,七岛海域中崇武之风大盛,越来越多人才脱颖而出,闯下威名。其间还大力开辟了许多与其他海域的海上通道,交通方便带动了贸易发展,王明岛由于地理优势,便成了附近海域间贸易的枢纽,也让岛内成为了坊市的集聚地,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市屡见不鲜。互通有无之间,也给七岛海域带来了许多没见过的物资,各岛上人民生活都改善了不少,这也让七岛海域的居民普遍对林青阳很是崇拜,于是才有了先前二叔的紧张。 除此之外,岛上还广泛流传着海外仙陆的传说。老一辈大都信誓旦旦地笃定在无尽海之外,还有一片广阔无边的大陆,唤做仙临大陆,那里有着无数珍禽异兽,天材地宝成林,琼浆仙露成池,洞天福地不计其数,是真真正正的仙家之地。传说的来源已经不可考,但除了老一辈外,恐怕也没有多少人对此抱有期待,大多都对此嗤之以鼻,不以为然,只道是谣言误人,三人成虎。 一口气说完,王明川沉沉地吸了口气,缓缓呼出,气流在躁闷的空间中逐渐飘散。 王吾还沉浸在巨大的信息流中没有缓过神来,原来乌山门外还有诸多学派,其上还有青阳学宫,学宫里有个叫林青阳的神仙,七岛海域外还有无数个海域,甚至还可能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大陆。人生第一次,他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般的广阔,是这般的精彩。 二叔微笑地看着心驰神往的王吾,打趣道:“啊吾,听见这么无边无际的世界,有什么感想啊。” 王吾这才缓过神来,察觉到二叔嘴边的打趣,苦笑道:“二叔,我哪敢有什么感想,您可别消遣我了,往后要能进乌山门内门那便是光耀门楣了” 二叔哈哈一笑,拍了拍王吾的肩膀,说道:“啊吾,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二叔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照拂下自家子弟还是没问题的”说完,那嘴边的小胡子一跳一跳的,俨然带着几分自得。 王吾看着二叔脸上的得意,只觉得跟见面以来的沉稳俨然不同,心里也有着几分好玩,于是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掐着嗓子说道:“小侄这边先谢过了”最后一个“了”字拖得老长,很是滑稽。 王明川闻言大笑,王吾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的阴郁好像排空了不少,阔别父母,背井离乡的凄苦也淡了几分。 不由得,对乌山门愈加期待了。 第五章入门与相遇 最终,马车停靠在一片楼阁之外。 至此,王吾他们已经离家有三四天了,察觉到马车的颠簸已经停下,王明川估摸着脚程也是该到了,便叫醒了一旁的睡着的王吾。 下了马车后,展现在王吾面前的是一片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繁华。亭台楼阁林立,美若琼楼玉宇,鳞次栉比排列成一片,整整齐齐地分布在两旁,拱卫着中间一座高大雄伟的大殿。大殿金顶红门,深邃的天青色瓦片在阳光下闪耀,好似波荡的湖水,殿前的两根门前柱足有四五人环抱粗,其上雕龙画凤,张牙舞爪缠绕而上,好似随时要活过来,奔腾而出。门上悬挂着金丝黑边的牌匾,自有一股威严气息。 乌山门兴建于乌山之上,山地连绵本是没有足够空间安置偌大一门的,只是当初林青阳兴建诸派时,施展通天手段,移山填海,硬生生将七八百米高的乌山从山腰削平,这才有了乌山门往后的繁荣,山底下人来人往间更集聚成乌山镇。 “外殿”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大殿上高悬的牌匾,王吾兴奋得脸红彤彤的。 打发走了马夫,拎着行李,王明川喊过王吾,便一起进门去了。 这是王吾第一次见到这么华美的宫殿,一路上左顾右盼地张望个不停。王明川在一旁说道:“啊吾,我现在先带你过去登记。外门鱼龙混杂,路上少点张望,免得惹起不必要的争端” 王吾在一边乖巧地点点头,尽量克制不去四处观望这新鲜的景象。 不大一会儿,王明川就带着王吾在一处别具特色的阁楼间完成了手续,算是正式登记成为了外门弟子。 期间,王吾看到二叔偷偷地往那主簿怀里塞了好大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过去,然后两人走到一边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那主簿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王吾便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另一本书册上。 虽然年纪不大,但王吾也知道二叔是在为自己打点关系,并且恐怕出血不少。 望着在一旁赔笑的干瘦中年,王吾心里愈发感激。 领过身份腰牌和淡蓝色的外门制式服饰,把王吾送到外门别苑,王明川就有事离开了。临走前说道每三年的招生大典是最忙碌的时候,恐怕一时间是无法来看望他了,往后会抽时间来看望他,同时再三叮嘱王吾要多学点本事,多点给家里写信,要照顾好自己,和同门好生相处,不要无事生非之类的话。 外门别苑是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房屋连成一片,却泾渭分明地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色彩鲜艳, 奢华繁美的阁楼,一边是朴素平实的瓦房。阁楼区三人一间,瓦房区六人一间,根据腰牌号码轮序。王吾就被分配到阁楼的一边,想来便是二叔打点的成果。 掏出怀里的腰牌,那是一块非金非木的巴掌大小牌章,正面青丝黑边的印刻着三个数字“四九八”,反面则是黑丝青边的刻着“王吾”。循着腰牌号码,王吾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阁楼区边角的一间华美阁楼,拎着包裹,刚刚走到阁楼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人声,门没有关上,顺着门口望过去,便看到了他的两个舍友。 一人身着粗布麻衫,虽然朴素但十分整洁,看面相不比王吾大多少,头发编成发髻,垂髫而下,挂着一幅剑眉,只是那眼里的冷漠好似不散的寒冰,幽幽散发着冷芒,叫人不敢靠近,最让人不敢忘记的是左眼角处开有一条近乎贯穿整张脸的长疤,宛如狰狞的蜈蚣蜿蜒到右耳根,约摸有五六寸长,近乎将整个头颅分成两半,只怕再偏移一厘,那左眼便是废了。要不论那条骇人的疤痕,这少年面目倒也算得上面如冠玉。 “不易近人”是粗布少年留给王吾的第一印象。 另一个则身着月白长袍,脚踩细金丝织成的锦缎靴,腰里系着挂着硕大翠绿玉石的腰带,月白长袍内衬下隐约还能看见几串斑斓华丽的吊饰,好一副珠光宝气。那人却是个大胖子,十五六岁上下,一脸的趾高气昂,身高约摸不过五尺(一米六出头左右),看上去少不了两百多斤,挺着浑圆的大肚子,将腰上的宝石顶的高高的,这身段莫说挥拳,直让人怀疑究竟还能不能坐得下去。 内里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吾,粗布少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那胖子就要老练得多了,他细细地打量了下王吾,看到王吾身上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粗布衣,眼里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轻蔑,嘴角却熟练地勾起了笑:“想必这位就是剩下的同济了,哈哈,往后三年我们可就是兄弟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不才是乌山岛丁家的人,我叫丁大富,家父正是丁大有” 说完,他翘着鼻子好像在等待什么,结果小半晌,寝室内还是一片寂静。 丁大富油白的脸上一红,看了看旁边闭目无言的粗布少年和面前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王吾,微微咳了咳,补充道:“就是那个珠宝丁家” 有人说只要女人还存在,珠宝就不会过时,作为岛上久负盛名的珠宝商之一,丁家在乌山岛上自然是颇有名气的。其多年来深耕七岛海域内的市场,本就积累了庞大的财富,而在岛上开通了和外域商路后,丁家更搭上了珠宝出海的缆车,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一度有成为乌山岛珠宝业龙头的趋势。而丁大有就是丁家的第二把交椅,在岛上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就是放在七岛海域那也是叫得上名字,有头有脸的人物。 往常向来只要自报门庭,便有无数旁人争抢着来阿谀奉承,各种逢迎,奈何今天来的两个都是愣头青。 丁大富脸红地好像熟透的大虾,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上兀自保持着僵笑,内心气的七窍生烟,默默狂吼道:“哪里来的愣头青!!竟连我丁家也不认识。胖爷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栽上两个寒酸舍友了,往后这两个愣头青可不得把胖爷寒碜死。” 对面的王吾眨了眨眼,第一次见舍友还带着点紧张,有点憨厚地道:“你好,我叫王吾” 丁大富见这愣头青终于搭上话,面色微缓,嘿嘿一笑道:“既然我们往后就是兄弟了,那理应有个排行。俗话说“闻道有先后”,我们既然来了乌山门那就是为了求道而来,所谓道外无物,家世、年纪等虚物便不用谈了,依我看,便依据报道先后来定排行吧。”说完,他亮出手中的腰牌,赫然银钩铁画地刻着“四九六”。 王吾本来就没接触过多少外人,心性纯良,看丁大富有了提议,也不反对,笑着掏出自己的腰牌。“四九八” “那想必剩下的就是 “四九七”了,咳咳,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仁不让自居大哥了,那往后王吾你便是三弟,还有这位...这位便是二弟了”丁大富轻咳两声,一脸正色道。 粗布少年睁开紧闭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兀自说着话的丁大富,也不答话,放下行李便冷冷地走出了门,只留下一脸尴尬的丁大富。 “什么玩意儿,有机会跟胖爷结拜那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呸,怕不是不甘心做不成大哥便耍起脾气来。哼,胖爷的手段又岂是你能比得上的。”丁大富心里骂骂咧咧。三人一间的阁楼,自己腰牌四九六的序号当然就是三人中的第一了,何况他先前就偷看到了粗布少年的腰牌,更确定了腰牌号码就是报道顺序和分配宿舍的顺序。当然,就算不是,他也还有着其他的说辞,总而言之,他是对宿舍老大的地位势在必得的。 “他,额,二哥叫尹道奇”王吾的声音响起。“我刚刚瞄到了他腰袢的腰牌” 王吾本就没什么阅历,对同龄人间的友谊有着美好的企盼,眼下倒是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乐呵呵的道。 第六章入门大典 翌日,乌山门外殿,广场上人头涌动,声势浩大的入门大典如火如荼。 五百多新弟子统一身着分配的外门服饰,望眼望去,广场上是清一色的天青色,宛如碧波汹涌,甚是壮观。 广场下五百多新生黑压压的一片,大都以宿舍为单位,三五成群,虽然大都是青葱少年,本是热闹的年纪,但广场上却诡异的没有多少声响。一来是因为大家都是初入门,彼此间难有什么交情。二来,新生也怕自己贸然说话,犯了什么忌讳。一时间,场下少年们都寒蝉若惊,不做声响。 丁大富一手拉着比他高一头的王吾,硕大的圆肚推搡着一脸不耐烦的尹道奇来到早早就占好的位置。这里距广场上的高台很近,能够清晰地看到门内主持大典的长老——当然便也有机会被长老留意到。 用庞大的身体顶开周遭的推搡,好似激流中的磐石,稳若泰山。丁大富低声一脸神秘地说:“二弟三弟,别看这入门大典好似不甚庄重,只来了个老头来主持,其实这入门大典可重要着呢。” 王吾急忙问道:“怎么说?”就连尹道奇也看了过来。 好似找到了大哥的地位,丁大富满意地笑了笑,沉声道:“我也是听我爹跟我说的。台上那老头叫做吴清源,是外门里的传功长老,往后我们这些弟子还得多仰仗他呢,要能得到他的注意那可是好处多多。” 顿了顿,看着竖起耳朵的两人,丁大富又说道:“入门大典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那就是测试资质。我辈中人穷尽一生只为追寻茫茫仙道,讲的就是一个道法自然,修的就是一个法界通融。与天地的契合度便是头等大事,契合度的高低便是所谓的资质,也就是仙家所说的“灵感”。看到台上吴老头身边的水晶球了吧,那可是稀缺东西,纵然是以我的家世一时也无法弄来则个,是用来作测试灵感的。资质越好者,这球便越亮,我听阿爹说,二十多年前,咱乌山岛出了个惊才艳艳的人物,据说那人测试当天场面好似大日普照,万千星芒辉耀,光亮数十丈,璀璨得不能视物,一连崩碎了好几个水晶球,最终还是门主亲自出面护持,测试才完成。真不知如此人物是何等风姿啊。当然,如此惊艳的人物多少年也没听说过一个,二弟三弟你们听听便好。” 一连说了这么多话,丁大富轻咳几声,润了润喉咙,再道:“当然,这资质是极为重要的,远的不说,这资质就直接关系着门内每月分配给你的月供。毕竟资源是有限的,门内当然是要尽可能的高效率使用。哎,这外门弟子虽然只要交付足够的黄白之物就能进,但要是不能进入内门,又有多少意义呢”说完,他苦涩地摇摇头。毕竟五百有余的外门弟子每三年就只有二十个人能进入内门,谁又能断定这其中包括自己呢。 王吾带着几分企盼地点了点头,内心有点忐忑“不知道我资质怎么样。”用力握紧了拳头, 眼前又浮现起了阿爹阿母期待不舍的目光和阿姐微颤的背影。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尹道奇愈发冰冷的眼神。 忽然,一道长虹剑光从遥远的东方闪烁而来,虹桥乍现,不过几个眨眼便由虚化实,降临到广场上的高台边,银白虹光消散,赫然显露出一个须发皆白,鹤发鸡皮,身着墨色长袍,背负剑匣的消瘦老者。 随着老者的降临,偌大个广场陡然肃静,鸦雀无声。 吴清源好似也有点被惊到,愣了一愣,随即恭敬地弯腰拱手,高声道:“恭迎门主驾临。” 消瘦老者竟然就是乌山门的门主。 陈不饿抚须微笑,点点头,缓声道:“无妨,如往常一样即可,不必在乎我”说完,便转身找了个不起眼的角度坐了下去,好似真的只是随兴而至。 吴清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台下的丁大富看到台上的陈不饿,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失声道:“斩龙剑陈不饿!” “大哥,这斩龙剑陈不饿又是谁”王吾本来就紧张,听到这名头便更紧张了。 “乌山门主啊!你还是我乌山岛人吗,斩龙剑的传说都没有听说过吗?”看着一脸茫然的王吾,丁大富恨铁不成钢地道。 “传说当年七岛海域还未一统,诸岛间有妖龙兴风作浪。兴起便翻起滔天大浪,兴落便吞吃往来船只,闹得七岛沿海地区民不聊生,人民终日戚戚。后有剑士西来,身无长物,唯一人一剑而已,仗着三尺墨剑与那妖龙血战三日三夜,剑意纵横十数里,遮天蔽日,血洒长空,麋战之音响便全岛,终在乌山岛海畔将那妖龙枭首,妖龙血液染红了整片沙滩,这就是现在的落龙滩啊!”丁大富越说便越兴奋,好像恨不得能亲眼目睹那波澜壮阔的一幕。 “造化啊!二弟三弟,天大的造化!要是入了这位的眼,那以后仙途就是平步青云了啊!”突然想起什么,丁大富激动得浑身颤抖。 王吾当然也非常兴奋,只是不觉得自己有那般天纵奇才,便没有太多的期望。 尹道奇看着台上抚须而坐的老者,眼神微微一凝。 入门大典主要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程主要是介绍乌山门的分设构成,门规制度。下半程主要便是测试资质。 能够交纳足够钱财来到乌山门的外门弟子大多出身非富则贵,关于乌山门基本的院堂构成和历年没多少改变的门规制度自是有自己的渠道事先摸索清楚的,于是在繁复的讲解下一个个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但王吾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乌山门分为内门和外门,其上设立刑堂,主要由立下功勋,因各种原因不宜任教的长老任职,负责管理内外院弟子行为,监察门规的执行,处罚不端门人,如门内师长有不公不正者,弟子也可上诉。 又有万罗堂,缥缈堂,无穷楼。 所谓万罗堂,取的就是一个万象森罗之意,其下诸系林立,既有专门负责炼丹的灵药司,又有培养灵植的灵农司,有专门炼器的炼器监,有专门负责门内弟子日用洗漱,伙食的伙房等等,说起来二叔王明川所在的伙房便是属于万罗堂之下。 缥缈堂便是给门内弟子对练,论道的地方,每一届的内外门大比便是在缥缈堂举行,除此之外,缥缈堂上还伫立着缥缈楼,相传是林青阳亲自所立,是给门内弟子闯关,衡量自身修为的地方,更是门内弟子公认最有权威性的排行榜。 无穷楼便是乌山门的藏经阁,一为寓意其内藏书无尽,浩如烟海,二为寓意仙道渺渺,道无穷止,吾辈中人当上下求索。楼内藏书七千五百有余,凡夫武艺和仙家功夫皆有,有相应的功勋内外门弟子皆可修习。 各堂各司其职,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在吴清源的讲解下,王吾总算对乌山门有了足够的了解,不再是双眼一抹黑了。 也许是有陈不饿在旁,仪式化的上半程结束的有点匆匆。台上的吴清源顿了顿,转身走向身旁的水晶球,朗声道:“修仙,首重天资,接下来从前面的弟子开始,按顺序到我近前来。” 随之,王吾的心也提到最高。 第七章天资 最前面的一个少年面容白皙,稍显富态,看到自己是第一个测试,双腿微颤,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把手搭上去”吴清源肃穆的声音响起。 少年闻言,咽了口唾沫,有点颤颤巍巍的把手小心地放在水晶球上。 下一刻,婴儿头颅大小的水晶球里微弱地升起核桃大小的白芒。 吴清源看了一眼,淡然道:“下等中,下一个” 少年闻言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神情灰沉,颓唐地低着头便走下台去。 下一个弟子又上前。 “下等上” “下等下” “下等中” “中等中” 连续四十多个人,大多是下等资质,最好的便是一个中等上的资质,那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此时看着来往四十多个人,没有一个资质好过自己的,猴脸少年头高高地翘起,好似要翘到天上去,在一众低头默然的弟子中尤为显眼。 而角落处的陈不饿从测试开始就一直微笑看着,也不说话。 丁大富占的位置比较靠近台前,一连四十多个人过去,很快便要轮到王吾三人。 丁大富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他脸上带着紧张,脸色苍白,整了整衣冠,便要走上台去。 王吾这才注意到原来丁大富今天把内衬里的华贵饰品都摘掉了,脚上换上一双平实的布鞋,腰间的绿宝石腰带也换成了长布束腰,颇有点不堪重负,随时要挣开的感觉。 王吾轻声道:“大哥加油啊!” 丁大富顿了顿,咽着口水,没有回答。 台上,丁大富走到近前,两股打颤,汗如雨下,深吸一口气,把手搭上水晶球。 “下等下” 吴清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让丁大富如坠冰窟的字。 丁大富肥胖的身躯一震,脸上挂满了失魂落魄,还有一分绝望的不可置信。 随即他好似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头上挂满大汗,弓腰蜷手,强自满脸堆笑道:“吴老前辈,小子丁大富,家父正是丁大有,小子唯恐测灵球有所偏差,误了后续同门,斗胆恳请吴老前辈容许小子再试一次,也好安了同济的心” 吴清源冷冷地看着满脸堆笑的丁大富,本欲开口怒斥,转念一想到门主竟然破天荒的驾临,恐怕是别有深意,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便微微转头看了看陈不饿。 陈不饿身披黑袍,长发垂髫,眉目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下不为例”吴清源冷声道。 丁大富如蒙大赦,内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咬咬牙,再度搭手上去水晶球。 水晶球内亮起鸽子蛋大小的光。 “下等下”吴清源淡然道。 丁大富只感觉耳边好像春雷般轰轰作响,回荡起伏间,搅得脑海一片浆糊。 最终丁大富还是以“下等下”的资质下台去了,一路上脸色黯然,面带茫然,好似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台下的王吾一脸担忧的看着没有走回人群中的丁大富,对着尹道奇说:“二哥,大哥没事吧。” 尹道奇撇了撇嘴,也不答话。他本来就不认可什么大哥二哥,在他看来,丁大富不过是门内资质低下的众人之一罢了。 没有多少时间给王吾担心,丁大富后,便轮到他上台测试。 王吾内心忐忑,紧张万分的走到台前,心中默默祈祷,面前又浮现起了阿爹,阿母,阿姐的面容和他们殷切的眼光。 “我一定要让阿爹,阿母,阿姐过上好生活!我能行的!”王吾内心坚定的说。 随即,抬手便放在水晶球上。 水晶球半晌不见异动,好似没有半点反应。王吾心头咯噔一沉。 一旁的吴清源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再试一次” 王吾兀自镇定下来,又把手重新放上去试了一遍。 直过了小半晌,水晶球仍然透明如水,不泛半点涟漪,丝毫光芒不显。 吴清源惊奇地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王吾,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不知怎么判定。 角落陈不饿枯瘦如柴的脸上收敛起了笑容,眼中泛起一丝奇异的亮光,开口道:“小子,过来给老夫看上一看。” 王吾闻言喏喏地走上前去。 陈不饿脸上又恢复了和曦的微笑,抓起王吾的手,心念一转,磅礴神识涌出,将王吾身体探寻了个遍。 神识掠过神宫,流转至王吾丹田处,察觉到一丝丝游离的微弱气流,陈不饿心头一震,那布满皱纹的脸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带上了慈祥的笑,说道:“好孩子,下去吧。资质姑且记作下等中吧” 吴清源点头拱手示意。 王吾听到自己资质只有下等中,呼吸猛地一窒,心头好像挂上沉重的铁块,纵然他出身卑微,也没有对自己资质有太大的期盼,但总会有过美好的幻想,幻想自己资质出众,而骤然幻想破灭还是让他心头沉重,举步维艰。 脑海中又响起临走前阿爹吧嗒吧嗒的旱烟声,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阿姐颤颤巍巍的背影,王吾沉沉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暗自到:“纵然是资质平庸,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只要我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一倍不行就两倍,两倍不行就三倍,一定能成功的”缓缓地把胸中抑气吐出,好像一腔沉重也随之而去,不过少息之间,下台的脚步也逐渐如常。 第八章尹道奇 王吾测试的异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每届大典数百上千人,形形色se的例子向来层出不穷,更何况,最终得到的评价不过是下等中资质罢了,实在是不足为奇。 于是,测试又走上正轨。 尹道奇深吸一口气 ,知道要轮到自己了。他也很好奇自己的资质如何,只是他没有向其他人一般紧张不安,显得从容自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看着这个有触目惊心的疤痕贯穿面容的少年一步步走上前台,陈不饿半瞌未瞌的老眼陡然射出一抹精光。 吴清源冷淡的声音想起:"开始吧" 尹道奇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抹倾斜的弧度,眼神大亮,抬手搭上。 轰然间,台上光芒大盛,小小的水晶球内涌现出无边的氤氲,刹那间便充满其间,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不过转眼,方圆十数丈之间已是一片晃目白光,仿如晨曦降临,无边光芒犹如洪水猛兽,猛然扩张开来。 骤然,"咔嚓" "咔嚓" 。细微的裂纹如龟裂的蛋壳般蔓延,密密麻麻地浮现在水晶球上。 一边吴清源脸色大变,惊声道:"不好。" 随即浑身气劲流转,张口吐出一股奇异气息,气息如薄膜黏附在水晶球上,流转不止,这才止住了裂痕扩散。 吴清源脸色大急,一手掐印,一边低吼道:"小子快快撒手。" 尹道奇皱了皱眉头,撤开手来。 霎时间,光芒内敛,一切异像消失,好似刚才的奇异只是一场幻觉,只留下台上密布裂痕的水晶球和台下目瞪口呆的弟子们。 台下一片轰然。 "方才定是水晶球出了变故?不然怎会有如此惊人的异像。" "没看见水晶球都裂了吗,想必是年久失修,出了问题吧" "你们两个懂什么,我看是这丑脸少年天纵之才,没看见人家都不见惊慌吗,想必是隐世家族的子弟,早前就知道自己资质不凡这才有这幅气定神闲" "这位兄台说的极是,在下素有听说二十多年也有发生过类似一幕,结果便是我乌山岛出了位惊世之才,说不定我们今天便见证了另一位绝世天才的诞生啊。" 一片哗然之声,一时不止。 陈不饿望向眼前淡然而立的少年,低叹一声,抚膝而起。 "清源,这孩子交与我来吧"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的,门主"吴清源恭敬地道。 陈不饿神念一转,指间纳灵戒微微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个大一号的测灵球,有西瓜大小,通体玄黄色,其上道道灵韵流转,冒着淡淡灵光。 吴清源眼眸一缩,心头微惊,暗道"门主竟然还带来了通灵珠,莫非这孩子。。"据他所知,上一次动用通灵珠的时候,还是为了那一位。 陈不饿俯首低眉,眼带慈祥,硕大的剑匣挂负在他枯瘦的背上,好似大山相压,布满褶皱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说道:"孩子,试试这个。" 尹道奇望向眼前的老者,眼神微微复杂,淡淡地"嗯"以作回应,便抬手而起。 在尹道奇抬手的瞬间,陈不饿屈指一弹,一道凝实无比的灵光闪现,激落在通灵珠上。那是用作护持的灵光。 也就在尹道奇落手的刹那,通灵珠陡然迸发出极端磅礴的亮光,无边氤氲以横扫天涯之势吹荡开来,音爆炸响,骇得台下离得近的弟子倒了一地,茫茫白晕凝成一团,冲天而起,汇成几十米高的光柱,一时间,浊浪排空,日星隐曜,仿如大日临世。 滚滚狂风向四周狂袭而去,吹得台上摆好的布置,饰物四零八乱。那通灵珠好似自有灵性护主,纵有道道风岚吹过,落在尹道奇面前却变成了微风拂面,台上一片狼藉之间,尹道奇长发倒舞,衣摆狂卷,煌煌而浩荡的光芒笼罩其面露,让人看不真切,好似谪仙临世。 少息,尹道奇缓缓抬起手,华光消弭,气浪排空,只留下台上一片凌乱。 此时,饶是尹道奇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喜意,一双剑眉微挺,眼里有光掠过,随即很快便收敛成淡淡的漠然。 深深地看了眼陈不饿,转身便走下台去。 留意到尹道奇的眼神,明明门内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弟子,陈不饿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如干枯树皮般的面容好似一下又苍老了几岁,眼眸深处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叹了口气,长袖一卷收起通灵珠,手上凭空出现了透明光洁的测灵珠,沙哑着嗓子对一旁还满脸惊色的吴清源道:“清源,你继续吧。” 话罢,陈不饿带着几分蹒跚地走回那早已被狂风刮得四零八乱的角落,弯着枯瘦的身子,扒拉了个小空地,一屁股便坐了下去,落在任何不知他身份的人眼里,这活脱脱就是个暮气沉沉的乡间老农。 台下的弟子还沉浸在尹道奇造成的震惊中,一个个满脸恍惚,神情呆滞,一时半会竟然无人上台测试。 好在在吴清源的吆喝下,很快,入门大典又再度变得井然有序。 ———————— 日薄西山,残阳似血。 傍晚,入门大典才终于迎来了尾声。一场测试下来,尹道奇后又出现了三个上等天赋的天才,其中两个上等下,一个上等中。 上等下天赋的一个唤做东方玉,是一个圆头圆脸,头上红布系着包子头,粉雕玉琢的少女,另一人唤做方南山,是个高大壮实的憨厚青年,身高近八尺,浑身肌肉虬结,远远望去好似一座小铁塔。 上等中天赋的天才唤做墨长沙,身材修长,脸黑如墨,近腰长发编织一条条辫子铺落,宛如择人而噬的长蛇。 这届的入门大典本也算是人才辈出,只是无论是台下弟子还是台上的吴清源,有着尹道奇珠玉在前,纵然上等天赋的人物在往年也是极为稀罕的存在,今年甚至一连出了三个,然而他们心头却没有了太多的波澜,实在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天资优越者切莫自持,天资不佳者不必气馁。仙道无穷,大道苍茫,资质虽然重要,但毅力才是决定一个人最终能走多远的关键因素。纵观古今,资质低劣者不乏大能,天资纵横者大有泯然众人。尔等当自强不息,上下求索。都散去吧,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便是正式入门晨练。”吴清源言肯辞切高声道 第九章晨练 晨曦初亮,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片人。 这些弟子大多出身非富则贵,在家中早已习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时间哪里能适应摸黑起早的作息,此时大多还微咪着朦胧的睡眼,一脸恍惚。 其中当然不包括王吾。 此时王吾和尹道奇,丁大富簇拥而立,丁大富似乎还没从昨天的打击中回复过来,一脸戚戚。 尹道奇面无表情,好像没多少事能让他变色,颇有种跟年纪不符的淡然。 王吾则是挺腰直身,眼神奕奕,专心听着前方负手而立的吴清源开口。 “在外,你们可能是高门贵阀,世家大族,又或是一介布衣,但在我乌山门内,你们便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外门弟子”吴清源望着眼前的弟子,冷声道。 顿了顿,又开口道:“我乌山门不看门第,不分贵贱,门内规矩也大多宽松,唯独三条不可不尊。一不可同门相残,二不可私传门法,三不可背师弃道” “违者,轻则废功逐出师门,重则斩杀当场,以儆效尤”话至此,话音已满是肃穆。 话锋一转,吴清源淡淡地看向面前一个个已经聚精会神的弟子,道:“除此之外,你们大可不必有所担忧,无论是你们的家传妙法,或是灵丹妙药,我乌山门一概不会过问。是否修我乌山门功法也由得你们选择。” 眼光一扫,看到一旁淡然而立的尹道奇,他脸上淡淡地泛起几分亮色,沉声道:“接下来,便于你们讲讲修仙之道” 对面弟子们一听到要讲他们最感兴趣的修仙,眼神一亮。 “ 修仙,不知其缘起,你们往前或许会有听闻“逆天”云云,实在可笑。“仙”之一字,左人右山,人山相依,讲的就是一个物我同源,以人身感悟天地,以吾心化天心,修仙本就是顺天,世间百族,天材地宝,浩荡灵机哪个不是天地孕育而生,妄言逆天实在是不知所谓。尔等切莫陷入误区。这世间茫茫仙路共分八步,顾此称之为“登仙八步”,分别为: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道 问鼎。老夫便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尔等千万切忌好高骛远,世上修者千千万,筑基的门槛便拦了世间九成九的修士,你们刚刚踏上修仙之路,当以筑基为目标” 吴清源撇了撇面无表情的尹道奇,暗道:“此子除外” 轻咳两声,吴清源缓声再道:“接下来我便分发外门弟子练气法诀,尔等可自由选择是否修炼,无论修行与否,切记要勤学不怠,莫要辜负宗门期望。” 话罢,曲指微弹,小山高的书册出现在广场地上,吴清源朗声道:“每个人过来领取一册。各自领取完便可散去了,修行期间若有不懂的,可来问我” —————————— 三天后,夜,星光灿烂,繁星点缀。 王吾静坐在宿舍阁楼后的小别苑边,低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书册,苦涩道:“资质当真便如此重要么,这几日来我日日修行不缀,不敢有丝毫耽搁,始终未有感受到这《乌山行气篇》上说的气感,反而这丹田上的微弱气流日日有所异动,扰我心绪,难道我王吾便真的不适合修仙么” 苦笑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对边闭目冥想的尹道奇,他修的也是乌山门分发的《乌山行气篇》,王吾也不知道他进展如何,只感觉他闭目冥想身上好似有无尽气机倾团环绕,平日张目眼内有光芒内敛,出尘之气飘然欲出,想必是进展不凡,一日千里。 而最边边的丁大富则是另一派画风,他资质只有下等下,修行效率不及旁人十一,自知靠自己的修行苦练是行不通的,于是好不容易从家里求来了一青瓷“推灵丹”,今日才刚刚上手,此时正一边小心翼翼地拧开瓶口,倒出一枚乌黑亮丽的小药丸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嘴里,拖着肥胖的身子盘膝而坐,层层肉浪泾渭分明,很是滑稽。 王吾叹了口气,心里浮现起家人的身影,眼神又坚定起来,低声道:“明天去请教下吴长老,实在不行我就练个三十天,总会有气感的”于是,又闭目暗自冥想去了。 ———————— 在相距小苑极遥远处,一片古色古香的大殿,上挂鎏金红边大匾,刻有铁画银钩,缥缈无垠三个大字“乌山殿”,正是乌山门主殿,也是掌门大殿。 在大殿背后是两三间低矮的茅草屋,旁有流水潺潺,柳林桃枝,两三青石台伫立,一片静谧。 没人想到,乌山门主斩龙剑陈不饿就住在这么一片破落的茅草屋。 此时,屋内有两道苍老人影对立而坐,一人鹤发鸡皮,背负剑匣,正是陈不饿。 另一人头上无发,身如残枝败叶,脸上褶皱耷拉下来,耳垂至颚,苍老得如风中残烛。 如果有门内有资历的长老看见,想必会惊得口瞪口呆,原来这老者当年便是陈不饿门主之位的最大竞争者,柳三泉,有传言道三十多年前他争位失败后,黯然之下便闭了死关,一去多年了无音讯,门里门外只当他已经坐化,没想到竟然还残存于世,与这当年大敌共坐一堂。 “陈老头,这便是当年那孩子么” “是罢”陈不饿低叹道。 “出了当年那档子事后,难道还能留着这孩子么”柳三泉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红润,微怒道。 “我已经后悔了二十年,如今这孩子既然能来,难道我还要再负他一次么”陈不饿面无表情的道。 “不是你暗中帮助,这孩子怎么能来!我虽然寿元无多,但也不是眼瞎耳聋的废人!”柳三泉愤而讥声道,枯瘦的身子一起一伏,随即冷声道:“当年便是看不惯你这优柔寡断,耳软良善的性子,几十年过去你还是没变。既然恶根已经种下,又怎还能心慈手软,放任自流。” 陈不饿默然不语,草屋内一时陷入静寂。 柳三泉看着面前枯瘦的身影好似又低矮了一截,低声叹了叹,喑哑道:“随你吧陈老头,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往昔的恩怨情仇我也没心思去管了,只是这孩子如今态度不明,又身怀惊世之资,如果将来是敌非友,做出对我乌山门不利的事,老朽就是拼了老命也会要让他付出代价的。” 陈不饿低沉的眼眸闪过一丝落寞,沙哑着声音道:“三泉,这门主之位本就该由你当才对的。” 对面的柳三泉昏老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冷然开口道:“陈老头,上代门主既然有此决定,自是有他的深意,你也不必多言。这些年来我假死避世,很多事也看通透了不少,只是这乌山岛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乌山门是我闻道之地,任何人要伤害我的家园首先要踏过我的尸骸。” 原来当年夺位失败后,柳三泉自觉无颜面对上代门主和门内同济,便打算自闭死关,终老于此,得陈不饿数番游说下,终打消了闭死关的念头,转而假死避世,终日藏身宗门内,一晃多年,陈不饿成为了威震周边海域的“剑”,他便成为暗中守护宗门的“盾”。 陈不饿看着脸色肃穆的柳三泉,低叹道:“三泉,如果那孩子心中是有怨的,便让他全冲着我来吧,也好当是给那人陪了罪” “三泉,除那孩子外,还有一个孩子。。。。与天地通感近乎于无,肉身坚实,神庭不开,丹田有气流转” 一旁本来面色沉沉的柳三泉全身一震,耷拉下来的褶皱脸皮晃了晃,浑浊的眼里冒出精光,惊异道:“难道...” 陈不饿脸色肃穆,摇了摇头,轻道:“不好说,不好说。” 随即面色一正,开口道:“无论如何,先给那个人看一看罢” “然也”。 第十章炼器监 次日晨练,王吾便向吴清源请教关于无法感悟气感的问题。 吴清源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毕竟即使是资质再低劣者,有着完整的法诀指导,有乌山门内聚灵阵年复一年聚拢而来的磅礴灵气,三天勤修不缀也足以让其感受到微弱的灵气了,更何况这少年还是由门主亲自判定的下等中资质,此时理应也有了最起码的气感才对。 吴清源眉头大皱,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清源,告诉这孩子,答案就在炼器监罢”心头一怔,吴清源认出是门主的声音,急忙在心头回应道“是” 带着几分不解,吴清源眉头微皱,望向眼前的少年,沉声道:“万物自有道理,你去了炼器监自然便有你想要的答案。” 王吾心间大奇,暗自到:“怎么个练气还变成了炼器,不过既然是长老说的话,想必定有道理” 弯了弯腰,拱手道:“谢吴长老指教” 吴清源老脸一红,不耐烦地摆手道:“一步慢便步步慢,不宜耽误,快去罢。”王吾殊不知吴清源心里的奇怪一点不比他少,心想门主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么个下等资质的弟子来了。 真是奇哉,怪哉。 还是那炼器监。吴清源老眼闪过一丝后怕。 —————————— 背靠山峰,瓦黑的庭院,内里一片空荡,八表阁楼不见,黝黑的瓦片上沾着点点烟熏朦胧灰迹,这片庭院赫然围山而造,与王吾在乌山门内见过的古色古香大相径庭,还没走近,就是一副热浪扑面而来。 这便是炼器监。 大门口站着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虎背熊腰,膀大腰圆,身高七尺有余,国字脸,一脸胡渣,手腕上包裹着条灰黑色破旧的布。看到不远处的王吾,眼睛一亮,踏步前去,嘴上喊道:“小子是谁” 王吾不敢怠慢,拱手朗盛道:“外门弟子王吾,承长老吴清源之命前来求见” 大汉眼光一亮,轻嗯回应,朗声道“随我来”,抬手便拉着一脸迷惑的王吾进了门。 进了庭院内赫然又是另一幅感受。 从庭院里看去,一层朦朦胧胧的青光笼罩住整座别苑,门外热浪扑腾,门内反而是沛人的清凉,偌大的空旷庭院里,一泓清澈见底,呈浅冰蓝色的大池子占据了小半个庭院,有十几丈方圆,深不见底,往外冒着森森寒气,还没靠近,王吾就感到一阵冰冷。 还没走进庭院深处,一阵阵此起彼伏,穿金裂石的“哐当”“哐当”的锤炼声响之不绝。 空中散发朦胧青光的圆罩,奇寒的冰蓝色水潭,王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个奇异的东西,一时间心里又兴奋又惊奇。 大汉望着王吾左右观望,一脸惊异的样子,开口笑道:“这青光乃是我炼器监监主布置的冰清阵,有平心静气,调和温度的功用,也算做是小小的防护阵。那池塘名为寒元真水,乃是锻造法器所用,很是稀罕,只在地底数十丈深处可稍寻其迹,这一池子可费了门内不少心力。” 视野逐渐开阔,少顷之间,王吾便看到庭院后背靠的山峰中,赫然有一个幽黑的山洞,上书“天火洞”,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哐当”声从内回响不断。 临近洞口, 王吾又感受到了一阵阵热意扑面而来。 大汉手掐指印,嘴里默默有词,屈指一点,一道淡淡的灵光便从指间飞向王吾,落在王吾身上,化作一层几乎不可看见的薄膜。蓦然间,王吾只感觉阵阵热意便好似全然不见。 天火洞开辟于一处山体之中,洞内极广,极宽,呈圆形开敞,山洞内连通着一个个小石室,粗粗一数约摸有十几个,宽阔的主洞内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锻造器具,炉鼎,铁砧,在主洞最中央处有着一个方丈大小的孔洞,远远望去,一片通红,把周围的空气炙得扭曲不定。 此时洞内有四五个身着灰黑短衣, 浑身肌肉虬结的大汉,脸上洒满汗水,手中挥舞着硕大的庚金锤,穿金裂石,虎虎生风。 其中一个特别高大的大汉看见来人,瓮声道:“大虎,这便是新来的弟子么”声如洪钟,在洞内宛如惊雷。 大虎,也就是领王吾进门的中年大汉,他身材已算高大,可对比起着问话的大汉,则又显得小了不止一号。 眼前这人身近九尺,脸上一片灰迹,看不清面容,身上一块块肌肉极为分明,宛如一块块最精致的神金,整个人好似上古传说中的巨人,最骇人的是手中的巨锤,通体暗金,有近乎常人身板大小,但落在那巨汉手里却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刚刚合适。 大虎朗声道:“正是。师尊” 中年大汉皱了皱眉头,低着头看了看单薄的王吾,自言自语地瓮声道:“老头怎么让这么个小胳膊细腿的小子来我炼器监,也不怕他挥锤自个崩断了手臂” “大虎,带他下去换身衣服,顺便讲讲我炼器监的规矩吧。”中年大汉一脸不耐烦地摆手道。 大虎低头应了声是,便带着一头雾水的王吾走到其中一个敞开的石室。 此时王吾显得有点发愣,循长老的话来炼器监拜访突然好似早有安排般被迎入门内,听那骇人大汉的话,自己好似要成为这炼器监的弟子了? “这位师兄,小子外门弟子王吾,听刚才那位大人说我要成为炼器监弟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子也别问我,师尊只道是今天会有弟子入门,说起来,你便叫我大虎师兄吧,既然往后便是师兄弟,我便替师尊给你讲讲我炼器监的门道” “师尊名叫熊不负,自号担山力士,我是师尊座下第四弟子,也是最小的弟子,不然今日接引你的便不是我了,好在你来了,我便算是师兄了,嘿嘿。在我之上还有大师兄周礼,二师兄牛大力,三师兄边盘,我们都是往届晋升内门失败的弟子,师尊怜我等求道心坚, 也有一股莽力,便收了我们入门下,别看师尊五大三粗,好似不好相处,其实最是面冷心热。” “天火洞内的主洞自然是日常锻造锤炼之所,而这十数个小石室存放着门内铸器用的奇珍异宝和法器飞剑无数,除了你我身处的这个石室,其余皆要师尊门牌才能开启。但说起来,无论是外面一池的寒元重水,还是洞内存放的无数法器,对比其主洞中的那方孔洞,倒也不算什么了” 王吾一脸好奇问道“那方孔洞是什么来历?” 大虎正色道:“可知为何我炼器监要围峰而建,便是因为这方山峰下,是一方奇异的海底火山。活跃的海底火山狂暴可怖,不可控制,沉睡的海底火山威能紧敛,火意不足,皆不宜炼器之用。而这方火山虽然外看威能不显,但其内熔岩奔腾,岩浆滚滚,终日有无尽火意奔腾而起,正是炼器可遇不可求之宝地。这方孔洞深有数十近百丈,直通火山内部,乃门主持剑开辟,这才是我炼器监的根基所在。” 王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乌山门主实在有通天本领,能持剑洞穿近百丈大地,举浩瀚火山之力孕养一门,真是好大的手笔。 “好了,师尊最不喜拖沓,准备好了就先去报备一声吧。” 王吾拱手称谢。 少顷,王吾换上灰黑色的短褂,前往拜见熊不负。 熊不负正在主洞中高举硕大的庚金大锤,在一座暗沉的铁砧前挥动,铁砧上是一把小剑,小剑袖珍,上出三孔,两芒青线蜿蜒剑身,缥缈而深邃。大锤起落之间,宛如大风鼓荡,陨星落海,激起无边波浪,大有裂石开山,石破天惊之势。 瞧见一旁静立,不敢打扰的王吾,熊不负缓缓停下手中的重锤,淡淡道:“我知道你心头有很多疑惑,但我不在意。今后你便是我炼器监第五弟子,但同样是不入内门便扫地出门的外门弟子,将来如何全看你自己机缘造化。至于吴老头那边往后便不用去了,这里就是你以后日常修行的场所。” 王吾心头一凛,一腔疑惑窒窒堵在心头,也不敢多言,点头应是。 “今日就开始修行吧。”熊不负淡淡道。 第十一章修行 天火洞主洞中,一个魁梧雄阔的身影,高大得不似人形,手提恐怖大锤,静静站在在一毡布满灰尘的铁砧前,旁边林列着一架子大大小小的锤子。 熊不负淡淡道:“我炼器监虽是万罗堂下,人丁稀少,但也自成一脉。你一外门弟子本来是没资格来我炼器监的,但既然来了也就罢了。然而你是我炼器监下弟子,却不是我熊不负弟子。” 顿了顿,指着铁砧上一块板砖大小,银白色泛着微微冷光的金属道:“这金属名为玄铁精,硬度不低,可堪百锻,那架子上铁锤是我炼器监的鎏金锤,通体琉璃铁锻造,是我炼器监的标志。你什么时候能用鎏金锤将这板砖大小的玄铁精锤炼成拳头大小,便才算是入了我门,得习我法。” 说完,熊不负便不管不顾地拎着他那骇人的大锤转身离开了。 王吾睁大眼睛往一旁的架子望去,五把大小不一的暗金色铁锤挂在那不知材质的架子上,从小到大从左排列,最小的锤头不比拳头大多少,最大的甚至有两三个人头大,虽然还未上手,但一看就知道分量极沉。 王吾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拜入了炼器监,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让自己锤炼金属,但想来自己小小外门弟子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人谋划的,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也就释然了。 提了口气,王吾走到一旁架子上最小的锤子前,微微弯腰,一手发力便要提起,刚提起没几分,王吾便骇然的泄力,锤子“哐当”地砸落回架子上,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锤头明明只有拳头大小的锤子,却竟然比他往前在家中锻炼时搬弄的方丈大小的青石还重! 王吾虽然淳朴,但生来有一股狠劲。想到自己连师尊准备的最小锤子也提不起,还提什么求仙问道,出人头地。 咬咬牙,他双手并拢,合力搭上锤柄,狠命发力上提,手臂上的血管好似一条条狰狞的蚯蚓般鼓起,青筋直冒,咬紧牙关,脸色直憋得涨红中透紫。 好在王吾虽然看上去身形不壮,但多年来坚持锻炼的习惯还是赋予了他不错的身体底子。 在紧绷得颤抖的双手间,锤子一寸一寸的上扬,抖落寸寸灰尘,亮出原本的模样。 锤柄半尺,锤头方正,鎏金,其上山纹隐若可见。 面前的铁砧约摸有半人高,本是即为适合锻造的高度,但要提着如此沉重的锤子去锤炼,那便堪称艰苦卓绝。 王吾死咬着牙关,面部肌肉极度扭曲,道道青筋隐约浮现,一手正握,一手反握,死命提着鎏金锤反手担上肩膀。 一道道不堪重负的摩擦音响起,那是王吾身体内骨头在庞大压力下发出的哀鸣。 他感觉肩膀上好似有千斤大石,死死拖着他的身体要往下沉去。借着身体甩动的力量,他重重地将肩上的鎏金锤砸到面前铁砧上的玄铁精上。 “咚”沉闷的嗡鸣好似波澜般扩散。 王吾定睛一看,那铁砧上的玄铁精,浑圆如意,光滑如冰,哪有半分痕迹。 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王吾低头一看,原来右肩上已经是一片淤青发紫,隔着短褂,衣服下的表皮已经撕裂翻卷,内里骨头似乎也有了点擦伤,稍稍一动便是一阵疼痛,只是刚才注意力过于集中,直到现在落锤后身体才反应过来。 洞内不远处的熊不负乃至其他几位师兄都没有抬头,自顾自地挥舞着大锤,锤起锤落之间,带起嗡鸣声一片,似乎全然当王吾是一片空气。 “练气没有天赋,难不成我连炼器也没有天赋么”王吾苦笑道,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二哥尹道奇钟灵毓秀的身影,大哥丁大富吞咽丹药的一幕,家里人对自己的殷切企盼和别离。 忽然,一股极大的不甘涌入王吾心底。 “二哥天赋卓绝,钟天地灵秀,往后必然是非凡人物,大哥虽资质不佳,但也有家世相助,往后也是一番坦途。而我,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啊。若是碌碌无为,如何对得起家人,二叔” 心念至此,王吾脸色漠然,也不顾右肩剧痛,双手搭上锤柄,心底一狠,猛然发力抬起鎏金锤,搭上左肩,身子微晃,双手便如磐石般死死拿捏着锤柄,砸到面前的玄铁精上。 一锤无果,也不停歇,又颤抖着将鎏金锤搭上右肩,狠命往前挥去,左右轮换间,已是五六锤狠狠落下。 此时王吾身形极惨,身上短褂早已经从肩部被磨破,褴褛地挂在他身上,肩膀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皮肉翻卷,隐约可见底下森白的骨碴,汗如雨下,全身通红,密密麻麻地血丝浮现在皮肤上,随着汗液的渗出,一丝丝血红也混杂而出。 眼皮好似挂了铅,沉重的要坠下来,王吾使劲睁着半闭的双眼,眼眸身处闪过疯狂与狠命,带着无边的不甘,颤抖着身子缓缓将被血水湿润的锤柄抬起。 “当”,鎏金锤错开玄铁精,砸在一边的铁砧上。 王吾已经神志不清,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心中最后一丝神智随时处于昏厥的边缘,只是心中无限的不甘和家人的眼神一直徘徊在心中,才能硬挺着身子机械地挥舞。 只是人的身体终归有极限,他知道自己离彻底昏死过去不远了,也许就是下一次挥锤。 王吾心底惨笑两声,就要发力抬起鎏金锤。 忽然,朦胧中他感到腹中一热,有气流丝丝流动而出,虽然体内已是如火烧般炙热,但这股气流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流动间犹如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所过之处的伤痛,恍惚间王吾感觉体内血液流转陡然快了十数倍,随即好似从身体内不知何处有股潜藏的气力涌出,身体也不再如背负千斤般沉重。一时间,王吾昏沉的意识也清醒了几分。 在王吾看不见的角度,熊不负举锤的动作微微一凝,眼眸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嘴角一抹笑意。 第十二章气力 修行无岁月,转眼离王吾拜入炼器监已经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对于旁人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但对王吾来说,无异于脱胎换骨。 单薄瘦削的身形变得健壮,一个月没打理,长长的黑发如瀑般铺落下来,直挂半腰,也许是长久没见天日,脸色比往日白皙了不少,却没让人觉得柔弱,反而有种热火的红润。 这个月来,他还是没能将师尊吩咐的玄铁精锤炼成拳头大小,甚至玄铁精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表面多了些不规则的坑坑洼洼。师尊乃至师兄们也没有给他过多的注意,似乎在没有完成师尊的任务前,他就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空气。 但他也不在意,因为自当第一日锤炼后,王吾便发现,每当自己身体体力达到极限时,丹田内气流便会不自主的疯狂运转,游离全身,带动全身血液如潮涌动,而自己身体每一次经过那气流的洗礼,似乎便会变得更壮实一分,除此之外,那神异的气流似乎还有消除疲劳的作用,无论前一天身体达到怎样的极限,只要一觉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身体的疲惫与亏空便会一扫而尽。 在这种丝毫不必担忧后患的情况下,尽管还远远没达到目标,但王吾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颓唐,反而每日激情十足,疯狂地将自己身体逼迫到极限,尽可能得引动气流运转。 一个月过去,他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身体的力量去举起最小的鎏金锤了,虽然分量还是极沉,但他已经能够一口气锤炼个七八锤了。 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有试过纳气入体,只是每日闲暇时便运行那《乌山行气篇》,一个月下来,还是没有感受到半分书上所说的气感,心头苦恼悲戚之间也只能认定自己实在没有练气天赋,于是便更一条心地放在炼器监的修炼当中了。 毕竟,在这一个月中,他也认识到,尽管不能成为飞天遁地的仙人,但若是能有像师尊一般的技艺,不,哪怕是一半,那炼器师也是极为受人尊重的,也算是一种出人头地。 王吾上乌山门之前就是一个山野农村家的孩子,尹道奇和丁大富还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机缘巧合之下更是结为了兄弟,至少王吾认为是兄弟。他对彼此间的羁绊是极为珍惜的。 因此,尽管每天在炼器监的修炼极为艰苦,但他多时还是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宿舍。只是他隐约感觉到,每次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氛围总有种隐隐的诡异,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是不速之客。 王吾总感觉二哥还是那个二哥,一如既往的清冷,每晚静静地端坐在宿舍外的院子里冥神纳气,飘飘然欲仙,好似落于俗世的谪仙人,让人相形自惭,不能靠近。而大哥好像变了个人,往日的大哥虽然有种世家公子特有的傲然,但也没有疏远自己一个乡野小子,反而结为兄弟,现在的大哥好像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每每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隐约带着一份不屑,对二哥又带上几分谄媚。 王吾虽然淳朴,不经人情世故,却也因此有了种赤诚天然的敏感。他隐隐明白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当日的天资测试。天资的差距好似一道鸿沟,将彼此三人本就不太牢靠的关系撕裂得四分五裂。 于是,一来二去,王吾也不怎么回宿舍了,拿着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搬到炼器监附近的阁楼中住下。一来是不知怎么面对彼此的关系,二来也算是给自己心中希冀的兄弟留下点美好的想象。 这一天,月上高天,缺月挂疏桐。 王吾刚刚结束一天在炼器监的修炼,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涌荡的热流和身体的疲惫,嘴角上攀上一抹笑意。 一股无数蚂蚁攀爬的感觉不断在皮肤下的血肉跳动,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处位置,一丝丝黝黑的物质伴随着浑身的汗水排出,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很快便将身上的短褂染湿,在王吾看不见的层面,丹田内的气流游离全身,回归丹田后微微壮大了一丝,伴随着这一丝气流的出现,虽然已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王吾却清晰地感受到似乎自己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了,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耳边的隐隐响起远处的鸟鸣声。 王吾轻咦一声,满脸惊奇地直起身来,环目四顾,一番细细体验下来,王吾惊喜地发现,他的感知的确是有了进步,尽管外面已是一片昏暗,他却还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洞内炉鼎上的纹路。 王吾微微沉吟,忽然眼前一亮。 “不知..” 在体内热流的冲刷下,之前积累的疲惫已经缓和了不少,王吾大步走到放置鎏金锤的架子前,低头望着架子上锤头有橄榄球大小的鎏金锤,口中微微喃道:“一个月下来最轻的锤子我已经能掌握,今日感觉气力有了突破,不知能不能挥得动这二倍鎏金锤...” 一个月下来,虽然已经能挥舞最轻的鎏金锤,但根本难以在玄铁精上留下足够深的痕迹。王吾明白,只有尽可能的挥舞尽可能重的鎏金锤,他才能尽快完成师尊的任务,才能真正入了门。于是他便将架子上的鎏金锤从轻到重分了个级,从一倍到五倍,当然并不是真个指重量,要知道最小的锤头仅有拳头大小,最大的甚至有两三个人头大小,只是为了顺口,干脆从一到五叫起罢了。 心念至此,也不再多想,双手合握锤柄,双腿如老树般扎根大地,低喝一声,双手如虬龙般鼓起,条条青筋浮现而起,缓缓地举起二倍鎏金锤,直到高举头顶,带着开山破石之势沉沉地砸落在面前的玄铁精上,留下一个指盖深浅的印。 一锤过后,全日积累的疲惫宛如出闸猛兽,汹涌席卷而来,手中的鎏金锤脱力掉落在地上,王吾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上,汗水决堤而下,却掩盖不住他眼里的精光。 “哈哈哈哈” 蓦然间,洞内只剩下一阵轻笑,随后是大笑,狂笑。淋漓尽致,酣畅痛快。 王吾知道,仙途,有望了! 第十三章一道三星三杰 当王吾在炼器监里修行时,刚刚涌入一批新鲜血液的外门也是热闹非常。 有好事者将外门弟子根据资质取出“一道三星三杰”的雅号。直言称道今年涌现出的天才人物堪称是数十年间最杰出的一届。 其中“一道”毫无疑问指的便是尹道奇。”三星“指的是三位上等天赋的天才,东方玉,方南山和墨长沙,三杰指的是当初三位中等上天资的杰出人物,其中包括当初测试中那尖嘴猴腮的少年,侯国玉。另外还有一个面容桀骜的青年,白鹏天,与一个气质和睦的少年鲁开宇。 有人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这句话放到仙门也一样适用。每届少说四五百的外门弟子,只有二十个能有晋升内门的资格,这其中的淘汰率有多高自不用多说。 于是乎,每一届总会有那么几个外门弟子不是依靠自身实力跻身内门,而是依靠傍上天赋高卓的弟子,受起提携,成为其门脚,由此得到诸多提点和手段照顾才一举拉下其余弟子,成为外门赢家,也就是俗话说的“抱大腿”。虽然大多数弟子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便是高门权贵,自有一身傲气,但相比修仙长生,横跨无数凡人之上,这点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宗门当然也清楚这种情况,但也没有严加禁止,只是适当约束。一来,毕竟大多弟子来自权贵氏族,天赋先天而定,哪个权贵门阀能笃定自家弟子便一定是天资优越的,说不定哪天自家弟子便要凭此进入内门,便也有了统一的共识。这一来牵涉到的门阀便太多了,宗门虽然不怕得罪他们,但毕竟乌山门扎根于乌山岛,得罪太多门阀还是容易惹来诸多不便。二来,修仙讲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赋已经是天定了,这些资质不佳的弟子凭借自身手段争取更近一步的机遇也无可厚非。 如此一来,“一道三星三杰”自然便是资质不佳的弟子争先攀附的对象。只是其中尹道奇生性冷淡,不近人情,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且资质又过于惊才绝艳,众多资质低下的弟子虽然有心巴结靠近,但奈何实在是无从下手,相形自惭,久而久之,反而他成为了其中最“冷门”的对象。 乃至于丁大富虽然开始自称大哥,但看到彼此资质的天差地别后,也绝口不再提排资论辈的事,只是发挥自己舍友的优势,每天殷勤的忙前忙后,料理尹道奇的日常起居,宛如随从仆人。 丁大富自己知道自己事,虽然有家族寄来的推灵丹辅助,但奈何下等下的资质实在太差,一个月下来自己也不过勉强踏上凝气一层,推算下来,他是断然不可能成为踏入内门的二十人之一的,即使往后自己有机会继承父亲丁大有二把手的位置,树大招风,凭他平庸的资质也断然难以保持现在把持的资源,反而容易遭人嫉恨,迟早被排挤到家族边缘位置,庸碌一生。 而据他观察,尹道奇每日吞吐灵气如潮如海,灵台有蕴,眼生灵光,凝气十层他至少已经踏上中三层的境界,甚至可能已经摸到了后三层的门栏。实在是不得不让他感叹人比人气死人,这也让他更坚定了尹道奇便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于是便更为殷勤了。至于那名义上的三弟,下等中的天赋,一看就是没家世的野路子,恐怕还未必比得过有丹药支持的自己,此时还未必踏上凝气一层的境界,在他看来,这也不过是个毫无价值的傻小子罢了,资质未明之前还可以虚与委蛇一番,资质明了之后说不定还会成为自己巴结尹道奇的一大竞争对手,自然也就没必要给他好脸色看了。 炼器监,天火洞 王吾脸色沉凝,浑身肌肉绷紧,气力迸发,双手如虬龙紧握锤柄,重重地轰击在铁砧上的玄铁精上。 那赫然是二倍鎏金锤。 “铛”低沉的嗡鸣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玄铁精上一处显而易见的拇指盖大小凹痕。 王吾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喜色,呼吸之间,全身如弓般收缩弹起,重重又是一锤砸下,攸忽之间,就是三锤落下,轰鸣连成一片。 自那日有了突破,近日王吾感觉身体内的热流似乎又壮大了一丝,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体内的气流究竟是特殊还是人皆有之,但王吾始终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因为他自感有蹊跷,虽然他入门来没有接触许多人,但至少从他在不远处那些没怎么交流过的师兄身上,从来没有发现他们有过如自己一般的进步。 眼前原本板砖大小的玄铁精在近两月来的锤炼下,已经凝缩了一半有余,本来进度是极慢的,但自从那日气力有了突破,换上二倍鎏金锤后,进度便一度快了三四倍,现在距离师尊所说的拳头大小也不差太远了。 心头微微振奋,王吾心头越发热切,手中鎏金锤挥舞得越发用力。 忽然,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看来我们是可以准备让五师弟入门了” 王吾惊愕地停下手中鎏金锤,循声望去,说话的原来是不远处两个月来从不做声的师兄之一。 那人脸色沾着点炼器监专用的黑火炭灰,面容看得出来年纪不算太大,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甚至王吾依稀发现他脸上还有种淡淡的书卷气,带着点书生特有的儒雅,要不是那五大三粗的身形,很难让人联想到是炼器监弟子。 “难不成虎背熊腰,膀大腰粗就是我们炼器监的标配“没来由的王吾脑海中忽然泛起这个古怪的念头。 这也难怪,两个月的艰苦锤炼,让王吾此时也有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身形比两个月前宽了一号,就是个头也猛然涨了小半个头,要是现在突然出现在张春雨夫妇面前,恐怕他们也不见得能一眼认出。 那人看着王吾满头大汗的样子,淡淡笑道:“五师弟,我算是你大师兄,唤我周礼亦可,这两个月师弟进步极大啊。” 王吾闻言,内心稍微有点别扭,还是轻声拱手道:“大师兄,小弟资质太差,恐怕修仙之路难有作为,便全心投入到这炼器之中了,废寝忘食之下这才有了这点进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得了师尊法眼。” 周礼轻笑道:“五师弟说笑了,你的进步是极快的了,当初师兄我可是费了将近一年才将这玄铁精锻成拳头大小,其他师弟也相差不太多,师弟怎说自己没天赋,哪我等又如何自处才是” 王吾心中一凛,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丹田内的气流的确不是人皆有之,否则大虎师兄此前自称师兄们入门前便有莽力在身,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己进度慢这么多。 心中思绪运转,王吾面色如常,淡笑道:"往后还得诸师兄们多多照顾." 周礼哈哈一笑,儒雅面容上带上几分身形该有的豪迈,伸手拍拍王吾肩膀,道:“五师弟,你也莫怪两月来我们师兄几人不曾给予你关注和指导,实在是师尊有命在前,不允许我们给予你帮助,一切留待你正式入门再说。只是今日我看师弟锤炼之间颇为得心应手,想必是入门不远了,这才斗胆过来跟师弟一叙,这两月来看见师弟每日殚精竭虑,筋疲力竭,实在是让我等不忍之余,大为敬佩啊。” 感受着肩膀传来的温热,隔着短褂,依稀能感受到其上粗糙的质感,那是常年与重物摩擦产生的茧。王吾心里忽然有点豁然开朗,这两个月来,虽然同处一室,但他全然没有和这名义上的师尊和师兄有过任何的交流,每日压榨身体到极限,虽然名为炼器监弟子,但他实在很难对这个每日感受无尽疲惫和痛楚的地方产生归属感,直到此时,他才微微感受到同门情谊。 王吾笑道:“师弟自然不会怪师兄,还未见过其余几位师兄,往后还请师兄们多多照拂才是。” 周礼朗声笑道:“哈哈,好小子,我炼器监的人就该如此才是。想必师弟不需一月便能完成师尊嘱托了吧!说起来,其他我们几位师兄也对五师弟的入门期待已久啊。”说罢,豪笑着拍拍王吾肩膀,大笑离去。 第十四章师兄 “哐咚” 汗流浃背之下,王吾欣喜地望着眼前的玄铁精。 在体内气流日复一日的洗涤下,王吾感觉自己身体每天都变得更健壮了一些。以至于周礼所想的一月已经算是极快,但还是错估了王吾的进度。小半个月过去,王吾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锤炼,将面前的玄铁精凝缩成拳头大小。 “三个月锤炼,终于达成了师尊的要求..” 脑海不禁想起这三个月来每天的筋疲力竭,从一开始连最小的鎏金锤也要依靠身体的借力摆动才能勉强挥舞,到现在初步能把控二倍鎏金锤,王吾不禁感慨十分,也对体内的神异气流越发好奇。 三个月过去,王吾纳气还是没有丝毫进展,甚至连最基本的气感都没有沟通到,每次运行《乌山行气篇》时,体内的气流便是一阵异动翻滚,往前气流微弱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随着气流越发壮大,每当尝试纳气时,体内就越发是一阵翻天倒地,别说纳气,便是闭目冥想也难以保持。 一来二去,王吾心里也稍稍有了点猜测,也许体内的气流正是他丝毫无法感应灵气的罪魁祸首。 当然,他也并不对体内气流心怀多少愤恨怨闷,毕竟如果不是这神异气流的帮助,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三个月内取得如此进步的,更何况凭借自己下等中的资质,更无资源支撑,便是能练气恐怕也难有多少成就。 低叹一声,王吾压下心底诸多思绪,不再多想。 “也该要找师尊了..” 一想到这,王吾心里又泛起微微的激动。 三个月艰苦卓绝的锤炼,为的不就是能正式踏上修仙之路吗。既然自己练气实在是没有天赋,那眼下只能寄望于师尊的传法了。 虽然从没有见过师尊施法与人战斗,但一想到那恐怖如山岭的身形手上那大如门板的鎏金锤,挥舞间罡风凌厉,雷音炸响,宛如陨星沉陆,王吾便是一片悚然,丝毫不敢想象当锤下的不是一块块神铁而是人的血肉之躯时的景象。 “在这气流相助下,也许我也能有一番作为”王吾喃喃道。 眼前阿姐,爹娘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王吾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随即,不再犹豫,放下手中鎏金锤,提起铁砧上的玄铁精,走向不远处熊不负平日炼器的地方。 天火洞内体积不算太大,只是林立着诸多铁砧,炉鼎,铁架等器物,加上有海底火山热气芬腾,虽然有阵法封印,但也不可能完全隔绝温度,这也导致洞内温度不低,空气蒸腾之间一片扭曲,可视度不高。 兴致冲冲的王吾手提玄铁精,环顾洞内,却不见熊不负的身影。 “几月来师尊向来在此炼器,也没见他出过哪里去,今天怎么..” 带着点疑惑,王吾轻声对不远处的周礼问道:“大师兄,可知道师傅今日去哪里了?” “五师弟,师尊在外头院子呢,今天恐怕是不会来啦”答话的是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一脸憨厚,乐呵呵地道。 一旁的大虎瞥见王吾手里的玄铁精,一脸后知后觉地欣喜道:“五师弟终于要入门了吗。哈哈哈,我们几位师兄可是盼了好久,哈哈哈。来让师兄给你介绍下,这个脸黑的就是二师兄牛大力,这个不说话的就是三师兄边盘,大师兄看来你是见过了,我就不必介绍了”说完,指了指那个脸色黝黑的汉子和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微笑的青年。 “师傅偶尔就会这样,整日呆坐在外头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说话,神色哀伤,五师弟我看你还是改日再找师傅吧”周礼轻声回应。 王吾点头应下,虽然心里激动,但也只能暗自压下。 “五师弟,我炼器监虽然弟子不旺,数来也不过我们四五人,但说起来师兄几个在门内还算是小有薄名,五师弟初初入门可不能堕了我炼器监名头,于是咱几个师兄也各自准备了些许薄礼给你,总不能让外人看了寒酸“周礼儒雅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带有几分春风和熙的暖意。 说罢,也不见什么动作,手中便突然多处了个样式古朴,浑圆无雕饰的戒指,唯有其上标志性的鎏金锤纹路标志着炼器监出品。 那其余几位师兄也是微微一笑,各自变出准备的礼物,牛大力手上是一个翡绿的玉瓶,边盘手上放着个晶莹剔透,鸡蛋大小的珠子,大虎大笑间掏出个人皮面具。 其余几位师兄看见那面具,俱是意义不明的笑了笑。 周礼眯着眼,笑道:“五师弟,我这戒指唤做纳灵戒,内有方圆三丈大小的空间,算是门内稀罕的宝物之一,还是师兄求了师傅很久才讨来的宝物。二师弟那玉瓶也是不凡,其内装着”淬血丹“,对外人也许作用不大,却是我炼器监修炼的重要物资,就是对师兄我也是大有裨益,往后你修了师尊的法自然就知道了,这一瓶淬血丹想必二师弟也积攒了不短时间。至于三师弟手上的灵珠唤做清心珠,对修者有清心静气,平心寡欲,收敛杂念之用,对刚刚踏上凝气的修士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三师弟可是费了好大的心血才得来的。至于四师弟那面具.....哎,还是让他自己来讲与你听吧"说完,周礼无奈的笑了笑。 大虎闻言哈哈大笑,雄浑的声音震得王吾耳膜鼓胀,瓮声道:“几位师兄的礼物自然都是好东西,但大虎我这面具也是不赖,这面具唤做”如意千面“,师兄便给你看看有何妙用” 说完,大虎把手上面具往脸上一抹,淡淡肉眼可见的白光流转过全身,眼前明明七尺开外,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容一阵扭曲,甚至连身形也开始变化,不多时,在王吾的目瞪口呆下,一个肥头大耳,一副猪腰子脸,身形呈方形的矮胖子便出现在王吾眼前。 那胖子瓮声道:“哈哈哈,五师弟,看见这宝贝的妙用了吧,这宝物不比几位师兄的差吧。哈哈哈” 随即往脸上一抹,一阵光晕闪耀,胖子又恢复成了大虎的模样。 “这面具用好了那可是妙用多多"大虎挤眉弄眼地对着王吾道,只是这副姿态在他那方正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王吾微微沉默,望着眼前几位轻笑的师兄,和熙的大师兄,憨厚的二师兄,寡言的三师兄,爽朗的四师兄,王吾只觉得心里暖洋洋一片。 周礼拍了拍王吾的肩,温润道:“五师弟,收下罢,往后便真正是师兄弟了。” 王吾重重的点点头,也不矫情,接过诸位师兄的礼物,沙哑着声子道:“炼器监五师弟王吾,在此谢过诸位师兄。” 几人欢笑而起,豪情满怀,不再多言。 昏红而寂静的洞内,热气芬腾,静谧的器具反射照耀出鲜红的光,落在王吾眼里,他忽然觉得,这燥热的空气是那么温暖,透过肌肤的温热暖入心田,身旁几个厚实的背影大汗淋漓,欢声笑语之间,隐约和记忆里家中的吵闹温馨隐隐重叠。 第十五章拜师 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残阳撒了一地昏黄。 “咚咚” 停下手中的鎏金锤,王吾缓缓吐了口气,抹了把汗。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天火洞,脸上微微笑了笑。 虽然已经算是完成了师尊的要求,但“道无穷止,勤勉不缀”的道理王吾还是懂的,既然有时间,哪里有偷懒的道理,更何况,锤炼两字,本就是千锤百炼之意,越到后面越见功力,王吾也想看看自己能否将其锤炼至更凝缩的地步。 奈何一天下来,本就是拳头大小的玄铁精丝毫不见一点凝缩,好似质量已经到了瓶颈,除非王吾气力上有进一步突破,不然恐怕是无法再进一步了。 王吾没有一丝气馁,本就是尝试,失败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说自己有神异气流相助,迟早会有所突破,就是今日真正认识到了诸位师兄,也足够王吾兴奋不止了。 王吾微笑踏步走出天火洞,回头望了望看无一人的主洞,脸上笑意更甚。 第一次,王吾在乌山门内感受到了好似家般的温暖,对这个名为“天火洞”的地方,充满了期待。 一池散发寒气的寒元真水,瓦黑铺就的庭院,沾上烟熏的痕迹。天火洞外的庭院一如既往。 “小子,认不得我这师尊么”一道沧桑的声音传入耳。 王吾一怔,循声望去,才发现在庭院的一角台阶上,熊不负背着身,静静地坐在那里,遥望东方天边,魁梧无比的身影竟然带着一丝苍凉,看不清面容。 王吾陡然醒悟过来,大喜,急忙大步跑到熊不负身后,躬身道:“师尊,弟子已将玄铁精锤炼至拳头大小,进无可进。” 熊不负好似早就知道,淡淡“嗯”了声,却不再说话。 看见师尊没有答话,王吾也兀自躬着身,不敢开口。 小半晌,庭院里的静谧才被打破。 “你修仙为何?”背着身子,熊不负淡淡的问。 “为家中亲人,为出人头地”犹豫了下,王吾还是诚实答道。 “若你功成名就,家中亲人皆受万人敬仰呢,之后又如何?” 王吾犹豫了更久,在他看来,能踏上仙道,有所成就, 给家中父母阿姐带来好生活便是极为了不起了。 "弟子还要去见识下更广阔的天地"想起二叔曾说过的广阔天地,王吾有种冲动就要如此说出,但一想到要长久地离开父母啊姐,这句话又如鲠在喉,半晌答不上来。 小半晌,王吾苦声答道:“弟子不知。” 熊不负微微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复杂,似是有点同情,似是有点感慨,似是有点悲愤,在王吾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好像透过了滚滚岁月,萧索道;“自古英雄多寂寞,只身荡寰宇,功成名就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好一个不知啊,不知也好,不知便好。好!好! 好!” 话越到后面越是激荡,到最后,熊不负陡然狂笑,轰鸣的笑声宛如雷声滚荡,煌煌可怖,震动得空气一片涟漪,蔓延过去震得笼罩庭院周遭的冰清阵一阵涟漪汹涌,明灭不定,好似随时就要熄灭。 近处的王吾更是觉得好似平地起惊雷,太古凶兽怒啸,震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神智一片模糊。 直过了不知多久,王吾才感觉耳边的嗡鸣停下来,缓缓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自觉间原来双眼已经不自禁地被震溢出了满脸泪水。 王吾一脸惊骇,抬头发现眼前熊不负的背影竟然在微微颤抖。心里直感觉今天的师尊前所未有的奇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自己平日可从来没见过师尊有过这么激动的反应。王吾心想,今天对师傅应该有着特别的意义吧。 如果有同门师兄看到这一幕,想必也会惊骇得不轻,他们入门那么久,虽然也见过师傅一整天呆坐庭院,但可从来没有见过师傅这么激动过,更没见过师傅在整日呆坐庭院的日子里有做除呆望天边以外的任何事。 “师..师傅” 熊不负猛地转身挺起身子,山岭般的身子遮天蔽日,有如魔神降世。 仰望着面前的魁梧身影,王吾这才发现,入门三月,自己此前好似从来没有看清过师尊的面容。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平凡到扔进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出的那种。唯一让这双平凡至极的面容带上非凡的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这双眸子好像凝聚了人类对美的一切想象,明明只是普通至极的脸庞,一旦带上这双眼眸,便变得与众不同。 此时熊不负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王吾隐约感觉到其内闪烁着极为复杂的神色,好似是挣扎,好似是疯狂,又夹杂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王小子,你要学我法么。”熊不负脸上的表情无比的肃穆。 王吾也收起了心里所有的杂念和思绪,稍显稚嫩的脸上同样带上了无比的肃穆。 “师尊,弟子想学。” “你可想好了,我法多艰,说起来你几位师兄学的也不是我之本法。 ” 顿了顿,熊不负面无表情,一字一字道: “哪怕后果是千夫所指” “哪怕后果是粉身碎骨” “哪怕后果是举世皆敌” “你,还要学么。” 十四岁的王吾还不太明白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朦胧间知道必然是极为恐怖的一件事。 有一股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如果今天自己拒绝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王吾脑海里忽然想起了来乌山门时二叔说过的无边世界,想起丁大富的变化,想起了尹道奇的惊艳,想起了家中亲人的翘首以盼,甚至想起了离家前的那一碗兔肉。 说不清是要为家人出人头地的愿望还是自己遨游天地,看世间广阔的梦想,又或是其他一些什么东西使然,王吾心里忽然泛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冲动,随后这股冲动一发不可收拾地占据了王吾全部心绪,不吐不快。 “师尊,弟子要学!万死不悔!”王吾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熊不负看着眼前斩钉截铁的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开咧,越咧越大,很快便占据小半个脸庞,狂笑间一双眼眸有藏不住的欣慰和欢颜。 “吾道不孤矣。” 第十六章覆海归元 熊不负屈指一点,一道灵光闪没,王吾感觉脑袋一热,骤然有无边信息流涌入脑海。 好像有无数条针锥直刺脑海,有无边炙热的烈火在脑内熊熊燃烧,又好似有数千上万只蚂蚁徘徊在脑海中疯狂噬咬。 “啊啊啊” 王吾一脸狰狞地捂着脑袋,惨叫着瘫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熊不负淡淡地看着地上哀嚎不止的王吾,眼中无有波动。 盏茶时间,王吾才感到脑海中的痛楚开始消退,神台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 《力经》 王吾喃喃道。 这便是熊不负所传之法。 熊不负淡淡的声音响起:”我之一脉,不修灵机,不悟天地,唯信奉一字:力!修力便是修仙,悟力便是悟道。力之极者,静则一念不起,动则乾坤倒转。法不是万能,唯力无所不能!“话罢,好似有无形无质的煌煌气魄从熊不负周身凝起,魁梧伟岸的身形陡然挺拔了几分。 未入门槛的王吾注定是感觉不到的了,只感觉胸口一窒,有点喘不上气来。 王吾愣愣地消化着熊不负的话,懵懵地道:"师尊,修力比之修气如何?“ 王吾可没有忘记自己外门弟子的身份,跟师傅有言在先,如果在外门大比中不能获得前二十的席位,哪怕自己算是炼器监弟子,只怕也要被扫地出门。 熊不负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话。五指微曲,往王吾方向虚捏,掌心向上作捧状,微微一抬,骤然间,庭院微风顿起,王吾只感觉身边的空气宛如凝固,逐渐汇聚成一个坚实的透明圆球,缓缓抬着自己上升,好似蹁鸿般离地四五丈,抬升至半空。 半空中的王吾一脸惊异,生怕弄破薄膜,小心翼翼地往周边的薄膜摸去,明明圆球质感极强,身形舒展和呼吸间却丝毫不受影响。 地下的熊不负大笑一声,面容上一片豪迈,焕发出奇异光彩,转瞬间宛如换了一个人,丝毫不像平日间沉默寡言,终日挥锤蓬头垢面的炼器监监主,反倒像睥睨八方,欲觑三十三天,豪纵天地的大豪客。 他那双惊艳的双眼陡然射出无边精光,望向半空中的王吾,朗声道:“小子,老子便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修。” 话音刚落,熊不负双脚一震,以闪电惊雷之势,直入千百丈青天。 半空中的王吾分明看到,在熊不负跺地的同时,地下不知纵横多少里的大地齐齐一震,庭院间黝黑的墙垣好似受惊般恍然抖动了起来,随后是微微震颤不止,天火洞所靠的山峰最是明显,峰间的砂砾宛如下雨般淋漓而下, 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地,异象骇得不远处还在楼阁中的师兄一个个满脸惊骇的出门望去。 穹顶之下的熊不负脸上不悲不喜,周遭八表罡风凌冽,呼啸而过,如刀如刃,却丝毫不能在熊不负身上留下丝毫印记。环顾如白驹过隙的云彩,深邃苍茫的无尽青天,熊不负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脸色掠过一抹不正常的猩红,但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 低头把视线投向地下早已变成小黑点的炼器监和依稀可见轮廓的乌山,熊不负眼露睥睨,长啸一声,无形无质的煌煌气魄陡然如彗星穿空,长虹贯日般猛然朝无边无际的天空扩散弥漫,刹那间,青天见红,有不见边际的淡红色的遮天人影朦胧而起,笼罩起方圆不知几多里的天空。 惶惶如骄阳,烨烨如扶桑! 王吾漂浮在半空,视野本是极为宽阔,但那淡红色的遮天人影实在过于宏大无边,仿佛无穷无尽,不知终止,在王吾眼中,好似南起北落,东西纵横的无边青天都化作了一尊不可名状的可怖淡红人影,看不清面容,如上古真仙临世,如盖世大魔苏醒,巍巍然浮现于穹顶那道黑影后。 “覆海” 那声音平平淡淡,却好似是整片天地的中心,压下天空中的一切异响,隔着无数距离,在王吾耳畔炸响。 音波回荡之间,无边红雾翻滚,穹天中的无边人影虚手一握。 轰隆!! 天惊地动一般的炸响。 一股恐怖的飓风陡然而起,卷着整个乌山门内数之不尽的泥土沙石,砖石瓦砾扬起数十丈之高。 继而,开始是极远,后来便极近。 轰隆间,一股巍峨不知几百几千丈高的滔天海浪从乌山岛外的海域席卷而来,攸忽之间便从海天一线的极远处倒卷涌来,无边海浪形如白幕,宛如接天之桥贯穿天地,海拂波翻之间炸响翻江倒海般的海浪声。又有接天连地的龙卷紧随而来,上接穹天,下结海域,好似架海金梁,浩瀚无边的龙卷蜿蜒扭曲,拱卫着擎天大浪,水汽翻卷间搅起无边飓风。 浊浪排空,大浪滔天,那滔天狂潮比乌山还高,好似海神啸怒,似有撑天海兽张嘴来咬,但靠近乌山岛海岸线后,大浪便如凝固般不得寸进,遮天蔽日的恐怖巨浪仿佛凝结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展示着自身狰狞的温顺。 无边水汽凝聚,乌山岛本来还是一片残阳如血的景象,骤然便降起了朦胧细雨,飘飘如丝。 王吾呆呆地望着天边铺天盖日的海浪,意识一片空白。 这一刻,乌山岛上无论是凡夫俗子也好,仙门中人也罢,看见这遮天蔽日,宛如末日的景象,一个个目露绝望,两股战战,更有不堪者,猛然抱头痛哭,屎尿齐出。 在真正的绝望无力面前,众生平等。 与此同时,乌山殿后一处茅草屋中,一个老者缓缓睁开了眼,鹤发鸡皮,身披黑衣,背负剑匣,却是陈不饿。 陈不饿双眼透过重重障碍,抬头望向天边滚滚巨浪,转头望向半空中兀自睥睨独立的大汉,眉头大皱:“老匹夫,临老还不让人安生。" 话音刚落,低叹一声,抱匣而起,平步踏出茅屋,望见乌山殿顶都被大风刮去了不少瓦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待会还得找你这老匹夫算算赔偿啊。”话罢,漫步走到茅草屋旁边的青石上,弯腰静坐,闭目养神,只是手上的剑匣始终不曾松开过。那朦胧烟雨在靠近青石方圆两三寸便似乎有层无形的气场隔绝开来,沿两边滑落。 熊不负巍然独立于天穹,水雾模糊间看不清面容,无边巨浪凝固在其身下,好似踏浪出行的天神,那道身影仿佛是这片天地间的唯一,一股岳峙渊渟的伟岸感跨越无数空间距离扑面而来。 “归元” 淡淡的声音响起。无边红雾翻滚,穹天中的无边人影单手微屈,平掌往前缓推。 明明隔着极远极远,王吾心里却诡异地有种感觉。在那人影平掌推动之间,有无边摩诃大力相随,那股无边巨力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有种横扫天涯,碾压一切的霸道,空气都凝成了实质,每一分每一寸虚空被厚重如星辰的力道推搡挤压,仿佛要被压迫分解成最细微的粒子,隐隐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声。 紧着着,在乌山岛内无数生灵骇然的目光中,海岸边那遮天蔽日的大浪连同接天连地的龙卷便如时光倒流般倒转而去,开始是极近,后来便极远,最终倒流到不知几多里外的海域中心,好似细雨飘拂,无边巨浪便如和风细雨般破碎,散落成一点点晶莹,重新汇入海域之中。 没有轰然大响,没有狂风浪卷,没有波澜壮阔,只有一片微雨和曦的温和。 岛上细雨飘散,残阳依旧。 一切异象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青石上的陈不饿眼眸半瞌,目光穿透极远处,望向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眼里闪过一抹忧色,抬头微喃:“有必要如此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背匣转身入屋。 虚空中的熊不负脸上闪过一抹病态的猩红,小半息才消去。长呼一口浊气,扭头望向只有一片无尽蔚蓝的东方,熊不负面色苍白,眼中却有快意闪过。 长身直下青天数百丈,抬手一点,半空中的王吾也落回到庭院中。 此时的炼器监庭院已是一片狼藉,沙石瓦砾遍地,唯独那池寒元真水却诡异地丝毫没有洒出,不知有何神异。 王吾还沉浸在莫大的震撼当中,怔神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魁梧大汉,丝毫不敢相信这竟是往日那日日拿着硕大铁锤煅金炼器的师尊。 周礼,牛大力,边盘,大虎也从四面八方迅速赶来,没有理会一地的狼藉,怔怔地望着熊不负,他们心中的震撼远比王吾更甚,最年长的周礼入门也近十年,其余几人也有四五个年头,却从不知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师尊。 熊不负淡然负手而立,眼睛闪过一抹疲惫,环顾周遭几位弟子,最终锁定在王吾身上,淡淡道:“小子,修力比之修气如何。” 第十七章传统 王吾心神一震,脑海中掠过方才如神如魔的负天大影,一股热气从脚底直涌脑顶,眼中放出无比炙热的光芒。 熊不负望见王吾眼中的光,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欣慰地笑了笑。 “咳咳咳”熊不负忽然脸色一白,捂着嘴巴咳了起来。 几位师兄包括王吾大惊,连忙赶上前去。 “师傅,没事吧?”还是周礼先开口,担忧地道。 无论今日的震惊是多么的颠覆他们的世界观,但无论是周礼还是其余几位弟子都不会因此有什么隔阂,毕竟师傅还是那个怜他们求道不已,收入门墙的大汉,这便够了。 “我去灵药司取灵丹来”一旁的边盘开口,此时他的脸上也满是焦色。 由不得他们不担心,入门多年,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师尊有过如今日一般的脸色苍白虚弱。 “咳咳咳,多事,瞎操个什么心,难不成这点小事还能拿我怎样。”熊不负脸色苍白间不耐烦的摆摆手。 几位弟子知道师尊不喜啰嗦,也不敢多言,只是一个个眼里藏着化不开的忧色。 熊不负挺了挺身子,沉声道:“你们几人来了也好。王小子,可知道我炼器监门下弟子修炼的功法为何。“ 王吾方才听闻师尊说自己师兄所习的法与自己不同,心中便有疑惑,此时眼睛大睁。 “大虎,你所修何法。”熊不负淡淡道。 “师尊,大虎所修《九锻真身》,师兄们亦然。” “进展如何” “大虎至今功成三锻,三师兄也是三锻,二师兄听闻前段日子得成四锻,至于大师兄...大虎便不知了” “师尊,弟子侥幸功成四锻大成,初窥五锻门槛”周礼轻声道。 熊不负点点头,沉声道:“《九锻真身》乃我观炉火百锻,珍铁神金锤炼无数,结合自身力修之法感悟得来,虽也不凡,但说起来终究算不得力修之法,归根结底还是以气为本,反而因为不循气修根本,融入力修观念,只能算是气修旁门。” “九锻之后应有更高深之门路,但我终不能替你们推演而出,我之法始终只能是最适合我自己,往后如果你们几人机缘巧合之下能修至九锻,或可结合自身感悟造化,将其推至更高处。《九锻真身》终究只是我之初创,最终能到达什么程度还是得看你们自己的机遇努力。” 周礼等几人点头应下。 “师尊,那五师弟他修的是何法。”牛大力憨厚地摸着脑袋乐呵呵地问。 熊不负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五师弟跟常人不同,他不适合修《九锻真身》,我自有他法相传。” 牛大力憨厚应下。其余几人面色稍带艳羡地望向王吾,也不是嫉妒,毕竟他们知道自身本来资质卑微,能得到师尊看重收为弟子本就是侥天大幸,更何况适合五师弟的法可不一定适合自己等人,恍然也就心念通达了。 屏退几位弟子,留下王吾在庭院中。熊不负淡淡道:“王小子,你可曾听闻过力修。" 王吾苦笑了下,道:“师尊,弟子寡闻,不曾听闻。” 熊不负眼神苍茫,仿佛透过无边岁月,冷然道:“自然不曾,如今天地,修仙便是练气,登仙八步便是成仙之路,哪里还有力修之名。” “以后你会知道的。”熊不负望着眼前稍带稚嫩的少年,复杂地道。 平复思绪,脸上又恢复起波澜不惊,熊不负淡然道:”王小子,随我来吧。“一阵波光闪烁,两人已经消失在庭院中。 王吾眼前一花,清晰时便惊讶的发现自己处身在一片无边通红之中。 红,无边的红。 烟,弥漫的烟。 地下是滚滚流动的炙热浓稠液体,翻滚之间冒出无数气泡和舔舐的深红火苗,那是熔岩。四周是黝黑的石体,泛着焦黑,满布裂缝,无数浓雾从裂缝间涌出。 无边火意和滚滚浓雾在岩浆滚动之间蔓延而上,充斥无垠。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红与黑纵横,无有边际,极大,极广。 “这便是我炼器监的根基所在,贯穿半个乌山岛的海底火山。”熊不负淡淡道。 王吾神色惊骇地环顾四望,发现自己身周有一层淡红淡红的气雾笼罩,那气雾与明明也是红色,却有种独特的区分度,一眼就能分辨开来。 “我之一脉,向来一脉单传,不需多余的入门仪式,师尊替弟子打开力修大门却是传统。今日,就由我为你完成传统。”熊不负面无表情道。 负手而立的熊不负陡然身影一震,苍白的面容在无边红光下映得通红,红得透血,抬手一点王吾眉心,有奇异红光闪没,凝聚成漩涡,在王吾眉头前旋转不止。 无尽法理交织,神异光晕闪耀之间,王吾只感觉有阵阵滚烫热流透过眉心涌入体内,从眉心顺着无数微小血管,筋肉血脉在体内游荡不止,一遍遍冲刷着躯体。 忽然,在王吾感知中,腹中的热流先是微微一动,后来似是在眉间热流的带动下,一丝丝从腹间涌出,化作极度细小的气流融入到那股热流之中,骤然间,那股眉间热流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刹那间流转加快了数倍,十数倍,陡然从涓涓细流汹涌成奔流大江,在王吾体内奔流不止,带动体内血液周身循环,血如大潮,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啊啊啊” 血气如潮中,王吾全身肉眼可见的变得血红,好似煮熟的大虾,不由得惨叫着。 抬指而立的熊不负眼眸微缩,体内的血气宛如开闸洪水般狂泄而去,一股股最精纯的血气从四肢百骸涌入指间,透过漩涡,涌入王吾体内循环中。 眼中有异光闪过,熊不负脸色越来越白,在周遭红光辉耀下有种妖异的惨红,嘴角却越裂越开,哈哈一笑道:“小子,都拿去吧,能拿多少便拿多少,老子绝不吝惜。“ 乌山岛下的海底火山本就是极为奇异之地,无边火意内敛,似是在不断扩张,积年累月之下自然累计了堪称恐怖的火意。火能煅金,也能炼体,这也是为何熊不负选择在此完成传统的原因。 此时,无边火意被熊不负指间的漩涡引动, 无边无际的火山火意凝聚成一条赤红长河,长河不见起止,蜿蜒盘旋,形如长虹贯日般涌入王吾眉间漩涡之间。 长河温度极高,神金尚且入内尚且要融化成灰,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但那无边长河跨过王吾周身外的淡红血雾,经过眉间漩涡的转化,便陡然化去了绝大部分火意,只留下最精纯最适宜的精华,在法理交织之间融入热流中,推动体内循环运转。 在血液飞速运转间,王吾对全身的感知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王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从最细微的地方开始发生变化,无数血肉细胞在崩溃重组,重组后又在此崩坏,轮回不止。 “咔嚓” 恍惚间,王吾听到体内虚无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响,左手陡然传来一阵豁然开朗,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枷锁脱落,变得极轻极轻,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传来种梦幻的朦胧感。 无边火山中,一高一低人影抬手对眉,相对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王吾只感觉体内气血逐渐平息,身体的剧痛逐渐缓和,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凝成了一层厚厚的浑黄色物质,固液共存,散发着恶臭。 王吾目露惊色,抬起左手虚捏,顿时觉得左手似乎有无边力道内敛,左臂感觉极轻极轻,挥舞之间心里却有种厚重如山岳的明悟感,甚至王吾觉得,就是有一块精铁在前,自己也能用左手砸开两半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往后的修行就全在你自己了。”一旁的熊不负淡淡道,声音有种无法掩饰的虚弱。 王吾这才发现,眼前的熊不负脸色白得吓人,在火山内火光黑雾交映下,带着萎靡的枯败。 王吾大惊,骇然道:“师尊,你怎么?” 熊不负摆摆手道:“无事,传统不可弃。 ” 望见笼罩王吾周身的红雾已经变得极薄极薄,熊不负也不再多言,伸手抓过王吾,灵光闪烁之间,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王吾清楚感觉到,在师尊触碰自己时,那手上的温度,冰冷似雪。 第十八章岁月 草屋外,桃柳间,青石上,两道人影相对而坐。 “值得么。”陈不饿低叹一声。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人活一生,岂能只活出个生死来。”熊不负淡淡道,脸色如常,只是眉间一片枯败之色,外貌还是那个中年大汉,身上却说不清道不明地笼罩上一层暮气。 “你似乎很看重那孩子。”陈不饿虽是疑问,语气却极为肯定。 “我本以为余生就要腐烂在这海域小岛上。”熊不负淡淡道,却是答非所问。 对坐的陈不饿却陡然眼眸一缩,眼中射出精光,惊声道:“你竟对那孩子抱有如此期望,难不成他真是..." 熊不负眼睛微咪,看不出神色,沉默了一会。随即道:“是或不是,自会有时间来证明。” 陈不饿闻言默然,内心一片悸动,老眼有悲色闪过,长叹一声,开口道:“三十年前,你出现在我乌山岛,我便知你绝非常人。只是没想到你就是那搅动大陆风云后销声匿迹的“拓天大圣”。老匹夫啊,强横如你也要在那家面前折戟沉沙,这孩子命途未免太苦了些。“ 熊不负脸色不变,目露沧桑,思绪好似穿过岁月的长河,沉声道:”众生谁不苦?隔着无数万万里,我还能闻到那片大陆上的腐臭气息。老头子,这方天地已经背负了太多血债,实在太多太多了。“ 熊不负眼中染上一抹悲色,又开口道:“岁月埋葬得了历史,却掩盖不去众生魂。 我当年失败了,自然有下一个人去做,如果是这孩子的话,也算是名正言顺吧。” 陈不饿双目紧闭,神色凄然,小半晌,苦声开口道:“域主一去多年,了无音讯,当年敌派攻上门来,那孩子我无力护佑他,为了乌山岛全岛安危,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敌派拿捏而去。如今这孩子我还是无力护佑他,那孩子只是岛上最普通的农民家的孩子啊,怎么却要走上如此沉重的路呢...“话毕,本就佝偻的身影又矮了一截。 熊不负长叹一声,不语。 ………… ………… 阁楼内。 王吾闭目端坐在房内的床上,心神细细感应起脑海中的《力经》。 这《力经》也是奇异,明明是一股无形无质的信息流,此刻却在王吾脑海内凝聚成一面三足两耳的方鼎,上刻鱼虫鸟兽,山川江海,闪烁无数奇异人影。那方鼎有四面,此时三面昏暗,一片空白,唯有前方一面光亮如玉,有无数蝌蚪神纹浮动其上,密密麻麻,神纹似有灵,在鼎面游动不止,法理交织间自成无数奥妙。 那鼎上神纹游转不止,玄而又玄之间却清晰地传出一股玄妙的法篇。 “《四极篇》” 王吾低喃道。随即凝神望去脑海中的法篇。 一刹那,一股沧桑古老,血气苍茫,散发无尽惨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王吾脑海中似乎有零落画面跨过无尽岁月而来。 有披残破兽衣的人影,提矛胯腰,怒吼着朝天边背生双翼的光芒人影掷去,却被那光芒人影抬手点落,挥指间,那兽衣人影便炸裂成一片血雾。 有挂染血青甲的人影,仰天长啸,璀璨血光迸发之中如惊雷而起,跃然直上高天与光芒人影麋战,血洒长天之中,力竭而死。 有一袭长袍老者,怒目圆睁,须发皆张,张口吞吐无尽气机,化作擎天巨人,跨步间与那穹天下光芒人影对轰不止,最终惨笑中倒地而亡。 有**上身的大汉.. 有面容冷肃的青年.. 有披坚执锐的巾帼.. 百代人杰百代死,酣战沙场终不还! “天将崩殂兮地将覆,路险难兮我独来,外魔未荡,何以家为。古来英灵何日返,魂归来兮。战未休,战未休!!” 耳边似有无数人在仰天嘶吼,沧桑的吼声压下一切心念,久久回荡,带着无尽的惨烈,跨过无边岁月的尘埃,一股死战不屈,壮烈悲凉的悸动疯狂在王吾心间涌动。 王吾陡然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两手紧握得紫红,嘴里湿咸一片,原来早已咬破了嘴唇,眼泪顺着鼻翼哗啦啦地滚落在床,湿了一片。 王吾怔怔地睁着眼,呼吸急促,心里的哀伤愤怒迟迟不散。 “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么..” “那些天上发光的有翼人影是谁..” “那片广阔无边的大陆便是老一辈说过的仙临大陆么..”王吾怔怔低喃道。 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受,就好像一个人在攸忽之间经历过了无尽岁月的洗礼,见识过了深藏在岁月中的无尽苦难。 就连王吾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沉浸入《四极篇》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懵懂的农村少年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在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层面,他变得更为成熟了,或者说沧桑了。 猛然摇摇头,王吾平定了下思绪,不再纠结刚才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 他知道,无论刚才的画面代表着什么意义,都不是他一个刚准备踏上修仙之路的小角色能关心的。 心念沉凝间,再度沉入脑海中的《四极篇》中。 “无大毅力者不可为” “无大天赋者不能为” “无大道心者不要为” 开篇即是三句警戒。 王吾心间一凛,继续往下观去。 时间一分一分逝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吾眼露明悟,缓缓睁开双眼。 练气之道讲究物我同源,天人合一,以人心合天心,追求的是一个法界通融。这《力经》的开创者却认为,人体有大藏,人体本身就是一方天地,无质无形,却也无边无界,修仙便是孕育自身天地,以人身小天地化身宇宙大天地的过程。 这《四极篇》说起来,修行极易,也极难。 四极者,人身四肢也,亦为架天之柱。堪称是一方天地之基石,由此可见有多么重要。 《四极篇》中称,人体是挖之不尽的宝库,内有无数万万个血肉细胞,更有十万八千数的窍穴深藏,其中大多密布与人体四肢之中,全部挖掘出来便能有无边大力。这些窍穴藏身于人体虚空之中,不可见,不可视,对灵气无感,为神念不察,唯一开发的方法便是通过的人体内滚滚血潮,以无边血气,通过记载的特殊心法,一遍遍冲刷人体虚空壁垒,最终挣脱窍穴禁锢。 听起来简单,似乎没有练气的资质限制,但往往没有门槛的东西才是最为困难的。窍穴无形无质,只能意会,常人气血不足,难成血潮冲刷体内天地虚空壁垒,那便是徒劳,而即使借助天材地宝等外力推动血气,如若没有足够强韧的肉身体魄也支撑不住体内血如汞浆的疯狂运转,分分钟落个爆体而亡的下场,而若体魄强健后体内虚空壁垒反而又会加固,甚至坚如神金,难以破开,堪称无解。对于修为有成的炼气者来说,修炼《四极篇》又是不可能,练气追求身融天地,《四极篇》追求身化天地,如果有修为有成的炼气者敢按照《四极篇》中的心法修炼,下场必然是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只有还未踏上练气门槛,身体天赋异于常人,天生便有极端磅礴气血流转的人才有一丝希望修成。 王吾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陡然明白为什么自从那日师尊带自己到火山内完成所谓传统后,自己便感觉左手有异,力大无穷不说,还有种打破禁锢的轻松。 想起《四极篇》中对打破虚空壁垒的描述,想来是师尊付出偌大代价,以自身无边血气为引,通过秘法为自己打通了左手一部分窍穴,正式引入《四极篇》门槛。王吾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稍稍沉吟,王吾眼露精光,一个奇异的念头浮上心头。 “不知腹内气流是否能助我修成这《四极篇》....”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