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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险中求》
第一章
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五岁,但自己却装成勇敢、世故的样子。柯白莎在想办法拒绝她,哄她离开。
我站在门口,手握在门把上,说:“对不起,白莎,我不知道你在忙。”
“没关系,”白莎说,“她要走了。”
小女孩眨眨眼,避免眼泪掉下来。看样子她不想离开,但是她也不肯开口来求。她自尊地站起来,说道:“谢谢你接见我,柯太太。”
她走向办公室门口。
我站在门口没有移动。
柯白莎解释地说:“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赖唐诺;这位小姐是邓仙蒂。唐诺,我有重要事和你讨论。”
小女孩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泪水,但还是逼出了一个笑容。“赖先生,你好。”她装出好礼貌地说。
她向门口走来,由于我仍站在门口,她不得不停住。
“仙蒂,你有点困难,是吗?”我问。
她点点头,突然想推开我跑出去。
白莎说:“不关我们事。没钞票……一毛也没有。”
我把手臂围在她后肩上。“等一下,仙蒂,”我说,“你有什么困难?”
白莎向我怒视着:“她已经对我说过了,我也告诉过你,我们帮不上她忙。”
“仙蒂,你要我们帮什么忙?”我问。
从我围她肩上手臂传过去的温暖,和我问话中表露的人类同情心,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实在太重了,她一下靠上我的上身开始哭出声来。耸耸肩地轻哭。
白莎说:“可恶!我最讨厌装腔做势。把她弄出去!”
“我们就走。”我说。
“我有事找你!”白莎叫道。
“那就现在谈。等一会儿我要和仙蒂聊聊。仙蒂,坐一下。”我说。把仙蒂送回到椅子旁。小女孩犹豫地看看白莎,然后胆怯地坐在椅子的最边上。
“到底什么事?”我问。
白莎生气地说:“根本不算什么事。我们帮不上她的忙。她想找她的亚莫叔叔。假如亚莫叔活着,好像会得到点钱。假如他高兴,会给仙蒂的妈妈一点钱。妈妈就可以付医药费,就可以家庭团圆。好像她妈妈病得不轻,已无法工作。即使你找到她的叔叔,他也不一定肯给她妈妈钱,更没有付私家侦探的钱。老天,你把业务接洽交给我来办,让这小孩走。”
我握着仙蒂的手,走出白莎的办公室,经过接待室,把她带到我私人办公室。
卜爱茜,我的私人秘书,看向她的眼睛,同情心油然而生。
我说:“爱茜,进来,替我把重点记下来。”
她把仙蒂安置在长沙发上,自己坐在她身旁,把手臂围着她后肩,问道:“怎么回事?”
仙蒂把眼泪擦干,像个淑女似的,把笑容挂在脸上,让自己坐直,看向爱茜和我。爱茜把手从她肩后收回,像个好秘书,坐在那里静听主人和客户谈公事。
我问:“你怎么会闯到我们这里来的?”
她说,“我看电视节目。我知道好的私家侦探无所不能。图书馆里有一位管理员,是我好朋友。她告诉我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事。所以我时常自己说,我要是有什么事,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们。我进来原本是来找你的。别人说你非常聪明。但是你不在,柯太太说由她来接见我。”
“到底有什么事呢?”我问。
她说:“亚莫叔。”
“他的名字是什么?”
“姓盖,盖亚莫叔叔。”
“亚莫叔,怎么样?”
“亚莫叔,是个怪人。”
我点点头。
“亚莫叔定时会离家出走……妈妈和我对他这种习惯无法控制,因为我们对酒瘾知道不多。妈妈说他毛病很重。酒虫出来的时候,他无法抵抗,就像我要出麻疹一样。”
“他目前又出走了?”我问。
“他又出去豪饮,但这次没有回来。他给妈妈写信说,他要回来了,身无分文了,要一路搭便车回家。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回家来。”
“家在哪里?”我问。
“他有他自己的地方,但离我们家不远……亚莫叔叔喜欢我,也喜欢我妈妈。”
“亚莫和你什么关系。”我问。
“我妈妈嫁给他哥哥。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爸爸死后,我妈妈又嫁给邓吉曼。不过妈和邓吉曼已经离婚。”
“你们还常见亚莫叔?”
“喔,是的,他是大好人,他喜欢我们。亚莫叔有信托基金供他开支。他每个月给妈妈三十元钱用。这个月我想他自己没拿到任何钱,我们也没有见到他。”
“也没有他消息?”
她摇摇头:“一张明信片而已。说他正在99lib?回家路上,一回来就会来看我们。但是他就是没回来。”
“他的信托基金是怎么回事?”我问。
“那是他的伯父给他的遗产。”
“你知道他伯父的名字吗?”
“盖海伯。”
“你知道留下多少钱吗?”我问。
她摇摇头说:“我知道是一大笔钱,但亚莫叔只得到每月开支。以后他会得很多。”
“你妈妈也知道吗?”
“当然,他给妈妈每个月三十元。他告诉妈妈,一且他把九九藏书钱全部拿到了,他会多给妈妈一点。他要三十五岁才能拿到信托基金全部的钱。他告诉妈妈,他立了一张遗嘱,万一他死亡,他的一切都留给我妈妈。我想我和妈妈是他唯一有关系的人了。我们都喜欢他。”
我看看手表说:“我一定要去看柯白莎了。我们是有一件要事要商量。她还在等我。你在这里,和这位卜爱茜小姐聊聊。告诉她你妈妈的名字,你家的地址,假如有电话就把九九藏书电话号码留下。之后你回去好了……你会搭巴士回去吗?”
她几乎瞪我一眼地说:“当然,我都快十五岁了。”
“好吧。”我告诉她,“你先回去,我们找到什么,会告诉你的。”
“但是柯太太说你们不接这种案子的,她说接这种生意会破产的……她说……”她眼睛很快地眨着。
我说:“白莎外表是钢筋水泥的。但不要被她骗了。她心眼可是发光的钻石。”
我向爱茜点点头。说道:“重要数据都仔细问清楚。我现在到狮子笼里去一趟。”
第二章
柯白莎的外形,重量和狠劲,总使我想起一捆做篱笆用的有刺铁丝网。
现在,她用她生气的小眼睛怒视着我,怨恨地说:“白马王子!圣诞老人!你把我变成一个吝啬的老巫婆,你去做好人,讨好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我只是要知道她想要什么?”我说。
柯白莎说:“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要同情,感动和周济。你就这点不好,你有愚庸自满男性的一切讨厌性格。不管什么年龄的女人,只要给你眨眨眼,流两滴眼泪,你就会拍拍她肩膀,问她要什么。
“假如你不是那样浑蛋,你就懂了现实的生活。这丫头有个母亲。她母亲可懂得人情世故。她把小孩子送来私家侦探社,目的就是争取同情,占我们便宜,不是因为她病得不能来。”
我站在那里向她笑笑。“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白莎说:“我都不知道我今后要不要再找你。你那种态度!你以为你有同情心!你有高尚的人格!老实说,唐诺,要不是我辛辛苦苦地给你守着这个摊子,你在一开业的三十天内就把这个侦探社拱手让人了。”
“暂时不谈吗?”我问。
“什么东西暂时不谈?”
“你要找我谈的事呀。”
“不行,不能不谈。”
“那就最好告诉我,你找我干什么。”我说。
白莎揶揄地说,“喔,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五百元钱客户付的定金。五十元一天给作业员的工作费,三百元的费用开支。假如一个礼拜之内这样或那样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得五百元奖金。”
白莎假装做个样子,把什么东西摔进废纸篓,手上镶钻石的戒指跟了她半圆形的手部动作,闪闪地发出亮光。她说:“但是,我们不需要钱。喔!我们不需要。我们高贵,神圣,不需要钱。公司的开支自己会从地上长出来的。你尽管去追你的海市蜃楼,把钞票摔出去。柯赖二氏侦探社是陪人家小孩玩的!”
白莎得理不饶人,拿起电话,假装说:“什么……二千元钱……对不起,我们没有兴趣。我们正忙着替五岁的小孩找一只布狗熊。”
白莎假装把话筒摔还鞍座。
我把她办公室打开。
“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白莎叫着问。
“出去一下。”我说,“我有事要做。”
“去替一个蓝眼睛、胸部尚未发育、腿还像竹竿的黄毛丫头工作?你给我回来,听我来给你讲。”
“我听了好久了。但是没有听到什么呀!”
白莎闭上她牛头犬似的嘴巴。脸气得发抖。她从桌上拿起几张摘记。“你听好了。”她说,“一个礼拜之前,一个叫柏马锴的人失踪了。他的太太柏岱芬很焦急,要我们找这个人。”
“为什么?”我问。
柯白莎怪叫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想是她挺爱这王八蛋的!”
“有保险金问题吗?”
“为什么这样想?”
我说:“因为那五百元奖金。女人不太想到奖金问题,尤其她先生只是一个礼拜没回来。”
白莎眼神显得憎恶我这句话,但是她立即进入情况。她不得不钦佩道:“你是个有脑子的小杂种。有的时候我奇怪你怎么会一点就通……有的时候我也奇怪,怎么还没有个女人伸手把你舌头挖出来喂王八。”
“这样说来,是牵扯到保险了。”
“七万五千元。”白莎说,“意外死亡,双倍给付。”
“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来查?”我问。
她说:“不是我们……是‘你’开始去查。从访问柏太太开始。她的名字叫岱芬。是个美女。”
“你放心让我去?”我问。
“我不怕,”她说,“费用的事全部谈妥了。你尽管去。她要把腿交叉起来,你也可以放心大胆看。她占不了我们便宜。所有‘钱’的问题,我白莎都敲定了。我告诉你她是哪一种女人,唐诺,她现在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下。因为,她知道白莎定好了价钱,一毛钱也省不了她的。嘿,要不是白莎先把钱的问题讲好,我要让你去看她,她把两条腿一交叉,再露一点尼龙丝袜给你看,准叫你眼睛瞪得像金鱼眼,又要免费给她服务了。”
我平静地说:“也没那么严重……我去哪里找她?”
“金环公寓。她在等你。是七二一房。她会告诉你全部情况,除非你替黄毛丫头办事把时间耽误了。”
“开支有多少?”
“开支限额三百元。超过三百元,我们掏腰包。”
“那怎么够?”我问。
“不够也得够。”
“好,等一下我把三百元去领出来,紧点花,试试看。”
白莎怒视着我说:“先领五十元出去。不够回来再领。”
“我不喜欢那种做法,”我说,“我领三百元出去,用不完的上交。”
白莎气得脸变色。她重重吸进一口气,我知道这是大发作前的准备。我不等她时机成熟,便走出她办公室,把门带上,回到我自己的办公室。
邓仙蒂仍在和卜爱茜聊天。
“有照片吗?”我问卜爱茜,把眼瞄向她记的摘记。
“她想她妈妈那里有一张。”
“你怎么来的?”我问仙蒂。
“公交车。”
“要搭便车回去吗?”
“你开车?”
我点点头。
她眼睛亮起。“好极了。”她说。
“走吧。”我告诉她。
卜爱茜用关心的眼光看我们离开办公室。
我填了一张传票,向出纳要了三百元开支费,把仙蒂放进我们公司车,开车去见她妈妈。
这是一个劣等的公寓。邓太太也显然未想到会有客人来访。
她说:“我像个怪物。我现在不能接见你。”
“你准备怎么样?”我问。
“穿……穿件象样点的东西。”她说。
我告诉她:“我是来听你说话的。能说话就行。老实说,我没太多时间。”
她假装要生仙蒂的气,但是她看向仙蒂的时候,眼中和声音中都充满了爱意。“仙蒂告诉我她要去找你们。我告九九藏书 诉她私家侦探不会管我们闲事的。调查工作是很花钱的。”
“事实上是这样的。”我说。
她强迫自己笑笑:“但是我们没有钱。”
“你有工作吗?”我问。
“曾经有过。”她说。
“因为身体不好放弃了?”
“他们不要我了……因为我动作慢,他们不要我了。我是带病勉强工作,但是……”
“怎么不舒服?”我问。
她说,“我想我长了一个……瘤。医生在六个月之前要我开刀拿掉它。”
“你六个月里没有再去看医生?”
“我要工作。目前我无法去开刀。”
我站起来,走进厨房,把冰箱打开。除了一罐牛奶,什么也没有。没肉、没牛油、没蛋。
她生气地说:“什么意思?到我家里来乱翻?”
“只是看一看。”我说。
“赖先生,我们感激你……但是……算了,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讲讲亚莫叔怎么样?”
“他叫盖亚莫。有一笔他伯父遗下的信托基金,快到期要给他了。”
“他伯父叫什么名字?”
“盖海伯。”
“信托基金怎么回事?”
“信托基金规定,假如盖亚莫三十五足岁没有死,也没有被判定任何罪,全部基金钱都归他。假如他在三十五足岁前死亡,或被判罪,钱就归好几个慈善机关。”
“亚莫现在多大了?”
“两个礼拜之后,他就是三十五岁了。目前受托人每月只给他小量的零花钱。”
我说:“这个规定太严了。一次酒后开车,他就完了。”
“你为什么提这一点?”
“哪一点?”
“酒后开车。”
“因为酒后开车是犯法的。很多人因喝了酒开车,不管有没有醉,而被判定有罪。”
“我想……这……这是他伯父的本意。”她说,“要知道,亚莫,他……他有周期性的酒瘾发作。”
我点点头。
“仙蒂有没有告诉你?”
我说:“我只是来对一下事实。你尽管讲你的,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你……是不是你们侦探社愿意查这件事?”
“我还不知道。希望能帮你们些忙。”
“我没有钱。”
“我知道。”
“再说,找到他,可能倒是最不幸的事了。”
“为什么?”
“我怕他因为酒后驾车,现在已经在什么地方坐牢。他当然不敢用真名字。”
“他的驾照怎么办?”
“他绝对不会笨到拿出来给人看的。他会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的。”
“他人很聪明吗?”我问。
她说:“他非常聪明。对某些事情来说。”
我说:“我们找到他,万一他在牢里,怎么办?”
“他会失去所有钱。”
“有多少钱?”
“据我知道现在这笔钱变成了七十五万了。本来是五十万左右的,都投资在股票,股票的价值提高了。”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他,而他不是在监狱中,又如何?”
“那么,他会帮我忙。这个月我特别需要他帮忙。但我怕……我只是想,赖先生,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怕。我担心他在什么地方,在牢里。”
“假如他在什么地方。”我说,“用假名字坐在牢里,免得信托基金的受托人知道他犯了法。而我们找到了他,反而害了他,也害了你。”
她点点头。
“对侦探社说来,用来敲诈他再好也不过了。”
“我不相信侦探社会干这种事。”
“我也不相信。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们常在电视、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情节。”
她笑一下。苍白,有病态的笑一下。
我看看她,皮肤有若蜡皮,什么化妆品也没有用。穿了一件家居服,蓝眼睛下陷无力。
“你说你看过医生?”
“是的。”
“哪一位医生?”
“毕天逊主治医师。他是……妇女病的专家。”
“他说要开刀?”
“是的。”
“你为什么以为亚莫叔有了钞票会分给你们用呢?”
“他很慷慨。他是好朋友。他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弟弟。他一直每个月给我三十元帮我渡过难关……在我失业之前。现在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最后有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她说:“我为什么要完全信赖你,赖先生?”
我告诉她:“会有好处的。尤其是你希望我找到亚莫。”
“亚莫是周期性的酒瘾客。发作的时候,自己控制不住地要狂饮。因为他知道,一旦酒后驾车被逮,他就会失去继承权,所以,每次发作要喝第一杯的时候,他都把汽车钥匙放进一个信封,寄回来给我。”
“他住这附近?”
“隔壁。”
“公寓?”
“不是,是那栋平房。”
“他把车放哪里?”
“后面车库。”
“好,他每次把车钥匙寄回来,又如何?”
“我保管车钥匙,等他这一次酒瘾过去再还他。有时他来这里,向我要钥匙。但除非确信他酒瘾过去,否则绝不给他。”
“你怎么知道他酒瘾过去了呢?”
“我有经验,对我而言,他喝酒前后判若两人,用言语是不易说出来的。”
“你曾和他哥哥是夫妻?”
“是的。”
“他哥哥死了?”
“是的。”
“你又结婚了?”
“是的。”
“仙蒂是第一次婚姻的孩子?”
“是的。因为我再嫁给邓吉曼,所以她改了姓。”
“为什么?”
“盖家一直对我不好……亚莫是唯一的例外。”
“海伯呢?”
“他从不关心我们。我第一个丈夫死亡之后,海伯从来没和我说过话……也没有和仙蒂说过话。”
“你第一任丈夫的名字叫什么?”
“盖努门。”
我没有再问问题。
邓太太过了一会儿又说,“说回到亚莫。这次我也收到有钥匙在里面的信封。我知道亚莫叔酒瘾来了,正在外面什么地方。也许在提前庆祝他三十五岁生日。我有点忧虑,非常担心。”
“之后呢?”
“几天之前,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是从卡文镇来的。说他酒醒了,要回来了。”
“从卡文镇?”
“是的。”
“车钥在你这里,他身边没有钱。他怎样回来呢?”
“公路上伸拇指,搭便车。”
我把眉毛抬抬。
“赖先生,我要向你解释,”她说,“亚莫酒瘾发作的时候,并不是他自己要喝酒。而是一种精神病或是病态的生理作用。是一种内心的渴望……”
我说:“你不必浪费时间来解释周期性的豪饮客。反正专家也不知道其原因。”
“是,亚莫就是如此。无论如何他喝酒喝到口袋里分文不剩。他每个月从信托基金有三百元收入。这种信托方式主要是对付乱花钱的遗产继承人的。他的伯父不喜欢他年轻时候有钱,所以只给他足够的生活费。”
我点点头。
“他要是把钱用完了,他就去任何一个共济会会员管理的加油站。”
“为什么去共济会?”
“因为他自己是共济会会员。他说他总是去找到共济会会员开的加油站。他找到这种人,告诉他自己是什么人,有什么困难。请他帮助找辆肯带他一段路的便车。”
“加油站的人肯做这种事?”
“有的人真很热心地帮他,有的人不太热心,有时亚莫叔只好自己找可能带他的人,或是找共济会会员。”
“就这样亚莫可以回家?”
“他会回家,有的时候转搭四、五次便车,有时候运气好一车到家。”
“这次他给你一张明信片?”
“从卡文镇。他说一切都正常了,已经渡过最困难时候,已变得两手空空,现在在一个共济会会员开的加油站等车。他要我们等他回家,大概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见面。”
“此后呢?”
“什么消息都没有了。”她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报警?”我问。
“有,但是我怕这样干。”
“为什么?”
“因为警察发现的事都有记录。”
“怎么样?”
“万一他在牢里。他们也一定要记下来。”
“为什么想到我们……”
“我相信私家侦探可以找到他……假如我是你们的客户,你就要保护我,对吗?你不必把不必要的告诉外人。你甚至九九藏书可能帮他出狱……这样,不会有太多的宣传。”
“你的意思是,要把事实隐瞒起来,欺骗基金受托人?”
她把头向下垂下来,又抬起头直视我说:“是的,这个遗嘱原本不公,有残忍戏弄的味道。他深深地刺伤了亚莫的自信心。假如没有这笔遗嘱,说不定亚莫自己已经自立成人了。他知道他需要治疗,但偏偏碰到这个自以为是、傲慢的受托人,那个人又自私,又有虐待狂。
“依据信托条件,亚莫为了每月的三百元必须每次亲自到受托人办公室去拿。受托人给他三百元,他签一张收条。每次受托人会给亚莫一大堆训词,说什么要他自立起来。亚莫最讨厌他这种说教。每次出来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很可能亚莫以后的喝酒就是这样造成的。”
我看向仙蒂,我问道:“仙蒂对这些都知道吗?”
“仙蒂信任我,我信任她。”邓太太说。
“有照片吗?”我问。
“我有一张六个月之前拍的便照。我们三个人一起的。”
“拍得好不好?”
“是一张便照,但是相当好,很像。”
“给我看看。我还要看那张明信片。”我说。
她走向书架,拿下一册书来,是︽梅森律师探案︾的三合一本。这书架上几乎都是侦探小说。有福尔摩斯、阿嘉沙?克里斯蒂、尼罗豪富等。
我抬起眉梢。
她解释:“都是仙蒂的。这孩子就喜欢推理和悬疑小说,又热衷于真的谋杀案。这是那张照片,我压在厚书里,这样照片不会皱了。”
仙蒂说:“我用侦探小说训练我自己的推理能力。妈,没想到我们家里今天来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真侦探。”
“宝贝,我认为你太激动了。”她妈妈含笑地说。
她把照片交给我,自己走向一张小桌,捡起一张明信片,拿过来交给我。我把两份东西看一下,把照片放入口袋说:“卡文镇之后,再也没有亚莫的消息了,是吗?”
“没有了。”
“收好。”我把明信片交还给她。又说:“我会四处看一下,能不能替你办事,都会通知你。”
我和她握手。仙蒂,扮着小女主人的身分,把我送出门去。
我走下楼梯。街对面有一家杂货热食店,我从开支费里拿出二十五元钱,交给那店老板。
“要买什么?”
我说:“你认识对面公寓里一个小女孩叫邓仙蒂的吗?她……”
“当然,当然,她们有的时候在这里买食物。我好几天没见他们了。”
“认识她妈妈吗?”
“我见过她妈妈。比较和那女孩熟一点。”
我问:“她们常买哪些食品,你记得吗?”
他点点头。
“那好。”我说,“替我配二十五元他们常买的食品,放二块好牛排进去,放只烧鸡进去。她们住三○五公寓。你把货送过去时,告诉他们来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是亚莫叔要她们收下这些食品。”
“谁?”
“亚莫叔。”
“亚莫叔。”他说:“那是盖亚莫!他就住那边那……”
“不是他自己。”我说,“是他的一个代表。”
“盖亚莫的代表。”他说。
我告诉他:“是的。万一她们问你这个人什么长相,你就说忘记了。快装东西送去吧。”
“懂了。你放心。”他说。
我在街上找了一个电话亭,从电话簿里找毕天逊医师。
我打电话去毕医师诊所,一位秘书接听。我说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和毕医师通话。她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问她能不能和他的护士说话,因为我要安排一位病人入院手术。于是他的护士来听电话。
我说:“我是盖亚莫先生的代表。我知道你们有一位叫邓依玲的病人需要接受手术治疗。我要知道她有多严重,住院手术全部花费大概多少钱。”
“她确实急需手术。”护士说,“我请毕医师自己对你说。”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人声音说:“你是哪一位?”
“盖亚莫的代表。盖亚莫是病人亲戚。”
毕医师说:“电话上我只能告诉你这病人急需手术。我没有办法在电话上证明你身分。再说,即使证明你身分,你们是亲戚,只要病人不在,我还是不会和你讨论病人病况的。只有一种情况,我才和第三者讨论病况,就是病人在场,病人叫我讲。但是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下,这个病人发生一种情况,需要一次手术才能放心。我有相当大把握,目前为时尚不算晚。但是我相信病况再延误下去,会影响到附近组织。越晚开刀越是困难。所以你最好到我办公室来,证明你是什么人,然后……”
“医生,手术一共要花多少钱?”
他向电话喊道:“多少钱!管他多少钱。早点开刀才是真的。付不付钱都不重要,有钱则付,无钱没关系,至少我的开刀费可以一毛都不收。你们先交一百五十元给医院,我给你们作保,并且告诉他们我个人一毛不收。她说她有个亲戚几个月后可能给她钱开刀。我知道她没钱。但她的病不能再等了。把她交给我,我可以治好她,但我不能给她付医院费用呀!”
“你的费用可以过些时候付,是吗?”
医生说:“我的费用可以后付,也可以根本不付,一点没关系。这样你可以来我办公室了吗?”藏书网
“我会去,但还不能确定具体时间。”我不等他回答,便挂上电话。
第三章
我打电话给《洛杉矶论坛报》,要求接他们的图书馆。管数据文件的海玛琳来听电话。我说,“大美人,我是赖唐诺。”
她叫道:“唐诺!这一阵子你躲到哪里去了?”
“在忙呀。”
“我总见不到你呀!”
“我追凶手追到他们洞里去了。”
“你该像以前一样,常到这里来找点数据,对你会有不少好处的。”
我说:“这主意真不错!请你先帮我把一些数据整理好,我在赶时间,我马上去看你,拿了就走。”
“可以。”她说,“你要的数据,可以先给你整理好,但是你也不必拿了就走,何必每次都那样匆忙呢?”
“你会使我血压升高。”我说,“又促进我新陈代谢。和你在一起我老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
她说:“喔!你应该早说。我以后自己烤一个派,带到办公室等你来藏书网。”
我说:“就这样说定。现在你帮我找一些数据。一个家伙叫盖海伯,好几年之前死了。留下一笔遗产给侄子盖亚莫。但是遗嘱的意愿是专门对付花费无度的不孝子孙的。这遗嘱快到期了。目前我觉得有故事可以挖了。”
“姓什么?盖?”
“不错,盖叫天的盖。”
“放心,我会给你把资料整理好。你什么时候到?”
“十五分钟后。”
“我在门口等你。”
“当真?”
“当真。”她说。又急急加一句,“至少我是的。”她把电话挂上,我来不及说话。
我把公司车开到报馆。
玛琳有红发女郎的所有表里特征。她又有一个淘气的稍稍上翘鼻子。身材在三、四年之前是一流的,所以中选几个某某选美小姐。也曾被人大捧一场。最后不知如何时运不济未能更为成名。有一次,因为一件案子,我自己到论坛报的资料室,当了她面找海小姐。还没问我是谁,来要什么,她就给我用回纹针夹着的一迭资料,郁是海玛琳的“孔雀小姐”、“家电公主”和“水果皇后”等剪报。
“你不错,倒还认识来这里的路。”玛琳说。
“有那么久没来了吗?”
“有那么久没来了。”她把手伸入我臂弯,带我走向一张桌子说:“你忙些什么?你那受不了的合伙人,好吗?”藏书网
“还好,人是好人,只是有时讲话令人受不了而已。”我说。
“我觉得她蛮可恶的。唐诺,你不知道她。”
“不知.99lib.t>道她什么?”
“她极怕你会结婚。这会使你们合伙事业多了一个女性的主见。我认为……喔,这很难解释。白莎有的时候是很爱你的。”
“也有的时候恨得我要死。”我说。
玛琳点点头,“你们两个是绝配。我有个感觉,白莎不喜欢男人。”
“很久之前,她有次婚姻,给她打击很重。”我说。
玛琳说:“那是她的说词。我敢说她打击婚姻很重。”
“无论如何,婚姻没有成功。”
“那倒是一定的。”
“我们怎么会谈起婚姻问题来了?”我问。
她说:“是我开的头。我还以为我做得很自然呢!”
“你做得很好,我只是奇怪这不是我来的本意而已。”
她说:“男人都这样。一不小心就上了钩了。今天忙什么?为什么要姓盖的数据?”
“今天在忙姓盖的事,所以要姓盖的数据。”
她拿出给我准备好的资料,我一一细看。
立遗嘱的盖海伯有张相片,亚莫也有张相片在资料里。都是十年之前的照片,亚莫看起来年轻有为。
遗嘱条款很多,大意是说立遗嘱人对于他弟弟的儿子非常喜欢,而他自己又没有子女,所以这个侄子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但是他忧心他侄子年轻,又一下子得了那么多财产反而害了他不能独立,所以把财产交给一个信托基金由受托人管理。这部分遗嘱是这样的:
我把我遗产的全部全权托付给受托人。主要是避免继承人养成乱花钱财的习惯:在继承人三十五岁生日之前,受托人每月只可给予一般的生活费用。到了三十五足岁的时候,假如盖亚莫尚在人世,也从未判定任何重大刑罪,信托基金全部归盖亚莫所有。受托人权力同时停止。
否则,假如所称的盖亚莫,在三十五岁以前死亡了,或是他在三十五岁生日以前,有判定犯有重大刑罪,在这种情况下,基金的一半捐给立遗嘱人下列的慈善机构,另一半可转赠除了盖亚莫之外可能尚在的亲戚,或盖亚莫的后代。
受托人普求美先生,是立遗嘱人之无限信任的朋友。假如他比继承人先死亡,就请另一位在此提名的人全权作受托人,万一这一位亦死亡,则另有一位备用的名字。两位备用的受托人都是律师。
我走回玛琳的办公室,发现她正在接听电话。显然有一个记者在让她提供图书馆里的数据,但是又不断地在假公济私。她一面在大笑,一面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没意义的图案。
我偷偷从后面掩上去,伸出一个手指把电话切断。
她生气地转身,发现是我干的好事,无所谓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吃醋。一定是要什么别的数据,又怕电话讲个没有停,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
“我要普求美。”我说。
她批评似地说:“你要是个绅士,至少应该否认一下吧。承认你在吃醋又如何?”
“好吧,我们再来一次。”
她假意要揍我,站起来走进资料室,出来的时候带来了普求美的档案数据。
档案里实在没有存什么有用的数据。只是因为普求美可以算是一个成功的资本家,所以报馆不得不有个属于他的档案。
普求美曾在银行会议发表过演说,曾在消费者文教基金会议发表过演讲,也在大学生对抗辩论赛中当过裁判。
狗屎资料!我拿了一份他演讲的内容,把资料夹交回玛琳。
一个记者进来急着找数据,玛琳不得不陪着他忙。我看得出玛琳想在我离开前把他打发走,再和我说话,但是那家伙要的数据不少,使她脱不开身。
我来到普求美的办公室。我告诉他的秘书我为了盖家的财产,要见他。
秘书进去联络很久,让我进去见普求美。
普求美是个大个子,有双冷静而坦白的眼神。他很会表演,睁大了眼睛注意地看别人讲话,使别人和他的距离很快缩短。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把两手一翻,掌心向上,表示自己一点心机也没有。
他骨架很大,已开始发福。
他用接见我是看得起我、对我施恩似的眼光看着我。我并不在意,很多大个子对我这样只有五尺六寸高、一三五磅重的小个子,都是这样的看法。
“赖……先生?”那语调好像一个耍猴的在叫他的猴子。
我说:“盖家的财产信托基金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有兴趣呢?”
“我想知道内情。”
“你是新闻记者?”
我说:“我只是有兴趣。我才从论坛报馆过来。我才从资料里,看过这件事的细节。”
“那么你从我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细节了。”
“不见得。依我的资料,盖亚莫这个月二十五号就满三十五岁了。到时候,基金怎样处理呢?”
“信托基金目前没有作变动的准备。”普求美冷冷地说。
“那么,你不准备把钱交还他?”
“为什么那么急?条件还没有齐备。”
“什么条件?”
“遗嘱上列的信托条件呀。据我看,盖亚莫可能在什么地方的监牢里。”
“假如他在监牢里,你就不准备把基金全部交还给他?”
“你不是看过遗嘱里有关信托基金的条件吗?”他问。
我点点头。
普求美说,“假如他在监牢里,整个基金将送给慈善机构。假如你喜欢写东西,建议你从酒精对一个人危害到什么程度开始。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盖亚莫酗酒很厉害。他伯父盖海伯知道这一点,而且绝对反对。”
我说:“你每月给亚莫开支多少费用?”
“每月给他的钱数由我决定。依遗嘱规定,至少三百元。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没有限制。”
“他超过三十五岁以后,这三百还有没有?”
“当然是没有了。除非他能全部拿去,否则一分钱也拿不到。假如基金要捐慈菩机关,我仍是受托人,在三年之内要把所有地产股票变为现钞。我也觉得遗嘱写得怪了一点,但遗嘱是合法的。盖海伯最后一分钟还谈到遗嘱,而且公证不到一个月他就过世了。他临死尚对他唯一的侄子不能放心。现在你总知道酒精对人究竟有多坏了吧。”
“大部份的遗产都是生意的股票,所以假如亚莫要接手的话,交给他就可以了,是吗?”
“是的,但是正如你所言……假如移交给亚莫的话。相反的,假如要交给慈善机关的话,我还得在这办公室待三年,慢慢把这些股票处理掉,尽可能多变点现钞。”
“你的服务有月薪吗?”
“我报销开支。”
“每月多少?”
“不关你的事。”
“你是怎样付盖亚莫钱的,每月寄他张支票?”我问。
“当然不会,我受他伯父重托要好好照顾他。每次付钱我都叫他自己到这办公室来。我当面付现,让他开收条。”
“有多少次,你付给比三百元多一点钱的。”
“我给他钱从来不会超过三百元。”普求美说,“他也从来没有争过,要.99lib.我多给他一分钱。”
“他三十五岁一过。”我问,“你会不会自己主动去找他,看他到底……”
“我当然不会。”普求美说:“我是受托人。当然应该由盖亚莫在三十五岁生日那天到我这里来,证明给我看,遗产条件上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但是,他过期未领最后一个月月支。也正因为如此,即使他到时候进来说他已经准备要遗产了,我还会有怀疑,我还得查一查呢!”
“查什么呢?”
“我认为他过时未来领钱是因为他身不由己。也许是进牢里去了,所以违背了遗嘱意愿了。”
“假如正如你言,又如何?”
“假如他真在监狱里,所有钱就该去慈善机构。”
“我想,你每一步细节已经和你律师研究过,是吗?”
他的脸色转红。“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和律师研究。我每年都把账册叫会计师拿去公证。我是死者信托人。去年法庭还特别称赞我的会计师准备资料很允分。”
“假如你没有找律师,想自己做自己的律师,我认为你最好请一个好一点的律师,仔细再看一看遗嘱条款。”
“我不懂你的意思。”
“依据遗嘱的条款。”我说,“在他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假如他没有死,而且从未判定任何重大刑罪,你就得付钱。”
“是的,没有错。”
“‘重大’两字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油滑地说:“世界上任何刑罪都是重大的。任何行为,会被判坐牢的都是重大的刑罪。我知道立遗嘱的人什么心意,我自己也有同感。”
“另外还有两个字,也许你没有研究过。”我说。
“哪两个字。”
“‘判定’。”
普求美准备说什么,但是突然改变主意。他停住说话,深吸一口气说:“你是指……”他又停住开始研究我的话。
“正是。”我说,“我是指即使盖亚莫因为谋杀案坐在牢里,即使他已被起诉,只要陪审团没有宣布‘判定’他有罪,到了他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天,你就得把财产还给他。”
他说:“那太荒唐了……赖先生!”
“是遗嘱上的条件,白纸黑字!”
“这可不是死者真正的意图。”
我假装不知地问:“遗嘱的执行靠什么?是按白纸黑字执行,还是大家来猜死者的真正意图?”
“我……赖先生,你是不是故意来设陷的?”
“不是。”我告诉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下饵,你自己已经上了钩。”
我走出他办公室,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生气、发怒吧!
第四章
怕柏岱芬太太等得不耐烦,又打电话给白莎催我,白莎真会大叫得别人以为失火了。我虽然还有几件事想办,但是还是先把车子开到金环公司公寓,乘电梯到七楼,来到七二一室。
柏岱芬是典型纯麦色皮肤。黑色的头发即使在很暗的光线下,仍会有发亮的光泽。眼睛是蓝色的,但在太阳光底下看得出是深蓝色,不是碧蓝色。腰部很细,但曲线很好。她三十不到,可能连二十五都不到。唯一缺点是她的嘴。嘴唇太厚。但是她有好的化妆技巧,远远望去,美得像玫瑰花蕾,只是稍大而已。
她知道自己曲线好,也知道怎样表现优点。
有的女人摆动曲线,令人看来是装腔作势的扭屁股。有的女人轻轻一摆动,很温柔,有一种“跟我来”的味道,让你眼睛跟她的动作看下去,心里像在用手抚摸一样。我想高级的脱衣舞妓最有这种本领。
好的经过专家指导过的脱衣舞妓,在台上连脱只手套都有挑逗性。挑逗性用来形容柏太太十分恰当。她看看我,把眼光移开,又看看我,用磁性的声音说:“喔!挺帅的,赖先生。你的合伙人说,你会来看我。”
虽然,进去后我刚站在长沙发前,但是她已经大方地在另一只沙发坐定,那语气还真像我是来和她幽会的。
我尽量做出公事化。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本记事本。嘴里说道,“你先生失踪了,你要我们帮你把他找回来?”
长睫毛下的大黑眼向我看看,然后又向别处看,好像不要我看出她在想什么似的。她说:“也有可能我不要他回来。目前,我只要知道他遇到什么了。老实说,我的婚姻本来是为了钞票,没有半点感情在里面。”
“我明白了。”我说。
她说,“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你是在敷衍我而已。事实上,我的坦白吓了你一跳。你不习惯这样坦白的女人,是吗?”
我说:“我对女人从来没有习惯过。女人们每个都不一样。”
她娇羞地说:“我这个女人喜欢坦白说话。我觉得假装和找遁词没什么意思。我要喜欢什么人,我会讲。我要不喜欢什么人,两句话一讲,他会知道。”
“你现在对你丈夫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这个。”她把腿交叉起来,用右手手指轻触着膝盖上的丝袜说:“连我自己也说不定。但是因为你们在替我工作,我要说老实话。五号的晚上,我丈夫最后被人见到的时候,我丈夫带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便车客。我丈夫这次出差,每天晚上打电话和我联络,直到那不要脸的女人出现后,就石沉大海了。”
“我要是完全明了实况,对处理这件事会有帮助的。”
她说:“我先生是个推销员。他是个成功的推销员。但是赖先生,说实话,我们没有积下太多的钱。假如我打官司想离婚的话,那点财产连打官司的费用都不够付。相反的,要是不谈离婚的话,我丈夫每个月收人很多,虽然他自己花费不少,我也蛮有的花。”
我点点头,打开记事本。拿出一支笔,装作要记重点的样子。经验告诉我,这一招对某些我们希望他说话的人,是有用处的。
她说:“如我要和他离婚,我要有生活费。我节省点时间,讲透彻一点,所谓捉奸捉双,我要你在他行动的时候捉住他。我要真凭实据。我要他没有话讲。”
“柏太太。可能你找错人家了。我们这个侦探社,从不办离婚案件。”
她说:“这不是一件离婚案。这是一件要调查的案子。是有差别的,我在电话上曾经和柯太太解释过,她同意接下我这件案子。她自己说她管接案子,我认为你们已经接下这案子了。
“再说,我不相信我丈夫是因为泡妞而失踪了。我认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了。我丈夫从没有出去那么久未和我联络过。即使那金头发真好,也不至于那么好。
“你要知道我丈夫比我大十岁。所以除非是对方美若仙女,马锴不会在意的。
“马锴只要出去了一个礼拜,他会急着回家的。但这一次他出去了十天了。”。
我说:“会不会他正好来了一种情绪……任何女的都是好的?”
“让我们实际一些,赖先生。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我们应该面对现实。这一次他真的想早些回家,急于回来。他从卡文镇给我寄了张明信片回来,同时也打了个电话给我。此后他在中溪河又打个电话给我。再之后,因为他在半路爆胎了,他叫那金发搭车客自罗密里打电话给我。”
“都是在五号当天吗?”
她说:“是的,都是在五号当天。不过,那金头发打的电话严格讲起来已是六号的早上。
“先是我丈夫从卡文镇打电话给我。那个时候,他认为当夜他会驾车到雷诺,第二天见一个要见的人。他也从卡文镇寄了张明信片给我。电话中他告诉我已经开了大半夜车。他说有一个人想搭便车,可能他会和他轮换开车。”
“卡文镇离这里多远?”我问。
“大概二百四十英里。他告诉我一路上去钓鱼的人很多,他形容车子之多犹如蝙蝠出洞。”
“当然他希望能避开这些人的车流。”我说。
“大概吧。”
“明信片还在吗?”
“当然。”
“有你丈夫的近照吗?”
“有。否则我请什么私家侦探。我知道你们工作非常能干,但总不能从帽子里变出兔子来,是吗?”
“我能看一下明信片吗?”我问。
“当然。”她说,“我准备好在这里。这是从卡文镇来的。”
我马上想到了盖亚莫从卡文镇寄回给邓仙蒂妈妈邓依玲的明信片。
我问:“你丈夫常会寄明信片回来吗?”
她说:“从没有过。我丈夫不喜欢别人看他生意上的信。他不在家时要和我联络从不写信,都用电话。”
“他从卡文镇给你电话了?”
“之后又从中溪河。”
“懂了。明信片是从卡文镇寄出的?”我问。
“是的。”
“为什么他打了电话,又再要寄明信片?”
“他先寄明信片,然后又向前走了二十里,才决定打电话给我。”
“他寄明信片给你的时候,应该知道他人会比明信片先到家。”
“不是的。他寄了明信片,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是想当晚去雷诺,见一个客户。但他寄了明信片打了电话给我后,立即打电话给雷诺,发现他要见的人病了。
“所以他才决定回家算了,这也是他第二次要从中溪河再打电后告诉我的原因。”
“刚才你说,他不太利用明信片和你通讯?”
“没有过。”
“这一次为什么例外呢?”
她说:“神经发作吧。在电话里,他提起过明信片的事。他说卡文镇这个加油站在试一个新的宣传方法。他们免费提供贴好邮票的明信片。任何去那加油站的人都可以拿,写上地址即可投邮。当然,明信片正面印有加油站的广告,和当地的一点广告。”
“请让我看一下。”我说。
她交给我一张印得很好的明信片。
明信片正面是一个整洁的加油站。招牌照得很清楚:“客来车服务中心”。下面印着一行小字:
客来车服务中心……进入本州岛各渔猎地区的大门。
反面写地址、贴邮票,预留极小一片空白给客人写几个字。在底上,也密密地印一行小字:
客来车服务中心位于本州岛最好渔猎区入口卡文镇。本中心定时与本地区各单位联络,随时提供旅游者最新资料。本中心设有绝对整洁的公共盥洗室,备有香烟、糖果、饮料贩卖机。渔猎游客勿忘进入本区前,先来客来车服务中心。
柏马锴在空白栏写着:
芬,我在去雷诺途中,念甚。有一搭车客看似好人。路上不会寂寞了。勿念。
下面签了个“G”。
“G?”我问。
“喔,G就是马锴的锴,朋友叫他小锴,也有叫他小G的。”
“过不多久,他又从中溪河打电话给你,是吗?”
“是的,半小时之后。差不多快到午夜十二点了。声音完全正常。就像正常的他。他说很高兴,可以早二天返家。”
“电话里他还说些什么?”
“他说取消雷诺之行,要直接回家了。他还说了些隐语,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别人听不懂的。”
我问:“这次电话,可以说是你们两人正常联络,是吗?”
她说:“他出门旅行时的正常联络,是的。他出门时经常喜欢打长途电话回家,说是喜欢听听我声音。然后说几句特别语,别人不懂的,但对我们有特别意义。”
“能告诉我吗。”我问。
她看向我眼睛说:“破解我们密语,对这件事有关吗?”
我说:“我不要破解你们密语。我只是了解一下,以后可以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听你们说话。”
她说:“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打电话的确是他自己,而且他情绪很好,一切正常。”
“好的,之后又发生什么?”
“我问他,搭便车的人好不好。他大笑说:‘亲爱的,我有二个搭便车的人。男的一个我在卡文镇给他搭上车的。我想他是个好人没有错。只是他喝了酒了。但是快要进中溪河的时候,我又让一个真正漂亮的金发上了车。’”
“一个女人?”我问。
“一个年轻貌美的金发女搭便车客。这是他形容给我听的。马锴大笑着对我说:‘亲爱的,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我让她坐在后座。我相信这一招大出她意外。她没有受过那样冷落待遇的。’我就告诉马锴,要把她继续留在后座。另一件重要事是自己不要到后座去。他让我放心,他说他正想看赶快回家。”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让金发美女搭便车?”我问。
她摇摇头:“当然不必问,男人都会乐于让她搭车的。那时已经快到午夜了。明显的,这个曲线良好的女人,可怜巴巴地伸出大拇指在公路上要搭便车。说不定右腿还稍弯地故意踩在一块石块上。我的马锴绝不会绝尘而去不理她的。他不是古板那一类的……假如他是那一类,也钓不到我了。”
“之后呢?”我问。
“我脱去衣服,上床,睡得很甜,睡了四个小时。然后是起床,休息着等他。”
“到五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接电话,长途电话小姐说:‘是不是柏马锴太太?’我说是的。她说:‘等一下加州罗密里有人打长途电话给你。’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柏太太吗?’我说:‘是的。’她说:‘我答允柏先生一定打电话给你。柏先生在路上爆胎了,在换轮胎的时候发现备胎也没有气。我答允他给你打电话让你知道。他现在留在车里。我会叫辆修理车去拖他回来的。他大概在十里之外。’”
我问:“之后呢?”
“之后。”她说,“她把电话挂了,根本没有等我说话。当时我就觉得这件事怪怪的,她的电话和发生的一切。”
“总机小姐有没有告诉你,电话是哪里来的?”我问。
“是罗密里。我从地图上去看罗密里,距中溪河六十里。”
“说下去。”我说。
“想想看,赖先生。假如他距罗密里十里爆的胎。他就变成花五个小时只走五十里。从我听到他自己打电话给我时‘中气十足’,五十里用五小时,走路也可以走到了。
“再说,第二天我遍查罗密里每家修车厂。没有一家曾经在这个时候,有人请他们去公路上拖过一辆这种车。当晚最后一次,有一家修车厂派出拖车是清晨三点钟。另一家是二点四十五分。这二个地方我都查过,都不是我丈夫的车子。”
“说下去。”我说。
“我一开始在脑子中出现的是又生气又失望的丈夫面孔。他在公路上爆胎,发现备胎也没有气了。他被困在那里等候拖车。当然他不会愿意让搭便车的留在车里,自己去叫救兵。也许男的便车客在这种时间想帮忙也没有用。当然我先生会建议女的便车客重施故技,随便拦辆车到最近的有人地方派拖车来救助。”
我点点头。
“但是,这个推理和事实相差了五个小时。”
“也许路上车不多,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又搭上辆车。”
“也许,但是这期间路上车子不会少。见到美女想搭便车,不理的人又不会多。我丈夫不是说过,一路去钓鱼的车很多吗?”
“据我看。”我说,“这种鬼时间在路上跳出这样一个漂亮小姐要搭便车总是怪怪的。很多开车的不愿找这个麻烦。过去很多次强盗抢劫都是用个美女来做饵的。一个男人只要停车,路边上就窜出二个带枪的男的来。”
她同意地说:“是的,这也是事实。这虽然解释了电话迟来五小时的原因,但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丈夫一个星期来都没有消息呀。”
“你走出去调查过吗?”我问。
她说:“我没有。我坐在这里用电话,差点把耳朵都压扁了。我问公路警察,请他们详查中溪河到贝格斐之间所有的车祸。但是没有车祸报告,没有翻车、没有撞车。所以我最后自己有了结论。
“老实说,他这样耍花招,在外面玩,这次又不是第一次。我也不是太在意了。”
我把眉毛抬起看看她。
她继续说下去:“赖先生,推销员是一种很奇怪的人。没有出差,不常开很多长途车的推销员,一毛不值。一个推销员……我用你的职业来比喻,我敢说有一半以上的女人,你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会主动投怀送抱的。”
“你估计的百分比太高了,柏太太。”我说。
她用喉音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我的百分比估计得太低呢。”
“你和柯太太把一切条件谈妥了?”我问。
她说:“当然。柯太太定的价格。我想她太贪了一点,赖先生,而且她很小心。她要我用限时专送把现钞送到才算接下我这件案子。我为了这件事跑了几次银行,拿了现钞用限时专送寄给她的。”
“你和你丈夫共同的存款户?”
她点点头。
“假如。”我说,“另一个男的搭便车客抢了他的车,绑了他的人,开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在他头上打一下,把他抛出车去,又如何?”
“我就成了寡妇。”
我向她看去,她根本不在乎我看她。
“不错,这样你就成了寡妇。”我说。
“我想柯太太已经和你谈起过,这里还涉及一笔七万五千元的人寿保险,在意外死亡时是加倍给付的。”她说。
“假如他死了,你又找到确凿的数据,就可以领到保险金?”
“当然。”
“假如他没有死呢?”
“我就要生活费。”
“把他样子形容给我听。”我说。
她说:“我来试试看。他有很深色的鬈发,蓝眼,五尺十一寸高。一七五磅。”
“多少岁。”
她犹豫了一下。“我告诉过你,他比我大十岁。”
“多少岁?”我问。
她说:“和自己的侦探说话可不可以有点保密的?”
我说:“你给我说的话依据法律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必讲出来的。多少岁?”
“他三十六岁。”
“什么样子的车?应该是外型虽不象样,机器还是忠心的……”
她中断我的话:“不,不对。马锴不是这种人。他一切都要最好的。他开的是今年的‘路来赛’,装备齐全,可调节座椅,自动天线,冷气、音响……一切都有。”
“你知道牌照号吗?”
“当然,NFE八○一号。”
“你说有他照片。”
“现成的有二张。”
她拿出两张便照。其中一张有三个人。她说:“右边那一个是我丈夫。”
我仔细看那张照片。照片照得很清楚。
我伸手向她要另外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一半照片遮起来,只给你看另外一半?”她说。
“你可以试试看。”
她用手遮住照片一半。我能见到的一半是我在另一张照片上见到的人,站在海滩旁边,穿了条游泳裤,身材很好,腰也没有肥肉,他胸部有毛,吸气缩腰,把肩部收后,胸部挺出,神气地照了个相。
我说:“这张照片比较合用。是一张海边云层很高的白天所照的相片,所以没存强烈的阴影。看人看得清楚。”
“你怎么知道照相的时候,是什么天气?”
我说:“喔!干我们这一行,什么都要知道一点。有了照相的常识,一眼看向照片就可以知道很多事。譬如,这张照是有雾情况下,在相当晚的时候,用百分之一秒时间,F16,快速底片拍的。”
她张大了眼睛问:“你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容易。”我说,“照片主题很清楚,远近距离的景物也清楚。当然用的是小光圈。照相机和人物距离大慨十二尺,但远景明显仍在焦距内。再说底片不是三十五毫米的,是用方匣子照相机拍的,用的底片是二点五乘二点五寸,多半还是二个镜头,否则不可能那么清楚。照片里的全景稍稍软了一点,是拍照的人按快门时移动了一些,假如用的是二百五十分之一秒,移动一下下无所谓,不会看得出。所以我想是百分之一秒。”
“我的表弟照的相,他是个照相迷,有一架两个大眼睛的方型照相机,正像你说的一样。我记得他用一个曝光表,说是要F16,百分之一秒。”
我点点头。
“我觉得你真行,能知道那么多。”
“我希望你能把这张照片借给我。”我说。
“喔!但是不行呀。”
“为什么不行?”
“我也在照片里。”
“别傻了。”我一面说,一面把她手移开。
她假意地挣扎一下。
照片里她穿了件比基尼,真是一等身材。
“不好意思。”她说,“我们是照着玩的。”
“我看没什么不好意思呀。”我说。
“我觉得太暴露了。”她扇扇睫毛说。
我凑向前再瞪了眼睛看这张照片。
“赖先生。”她风趣地说,“要你去找的是我的丈夫,不是我……我在这里,就在你边上。”
她凑向我,好像要还照片,衬衣的花边压到我脸上,“真的,我不应该把这张照片给你的。”
“别扯了。我出去办事要这张照片。你可以把你的一半剪下来。但是你丈夫那一半我要带走。”
她想了一想,说:“好吧。我不想把照片这样的剪开。你……答应我不要乱给别人看,好吗?”
“我会很小心,很小心。”我说。
“我只好相信你了。”
“老实说,你没有什么羞于见人的。”我告诉她。
她神经地笑着说:“有什么羞于见人的话,这上面是一目了然的。你看这件比基尼是自己做的,几乎是透明的。”
她用手指指着照片上各个部位。
我点点头,把照片放入口袋。
“好吧。”我说,“交给我去忙吧。”
她好像还不想送我离开。她说:“柯白莎告诉我你不是一般吃私家侦探饭那种乱长肌肉的人,但是她说你是非常有脑子的。”
我说:“白莎推销我的时候总是言过其实。白莎是个很好的推销员。”
柏岱芬嘲弄地看看我说,“那么是百分之七十五啰?”
“什么百分之七十五?”
“自动向你投怀送抱的。”
“估计太高,太高。”我说。
她做作地说:“我懂得她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你……你有点叫人……你使人对你有信心,赖先生。”
“谢谢你。”我装出一本正经生意经地说。
“而且,你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被有外遇丈夫遗弃的太太,还是个有钱的寡妇。我最好早点出动,使你早点知道。”
“也不必那么匆忙,是吗?”
“我的时间是匆忙的。”我一面开门,一面告诉她。
第五章
我干私家侦探这一行已经很久,纯系巧合的事,我早已不太相信了。
但是,两个人在同一天失踪,两个人都从卡文镇同一个加油站寄明信片给家人及亲戚,然后两个人的家属及亲戚都到同一个私家侦探社请求调查,这就更是太巧合了。
我整理了一箱行装,把箱子放进公司车,开车向卡文镇出发。
这是一次十分疲劳的长途驾驶。从洛杉矶走一百一十里到贝格斐,接着还要走一百多里的蜿蜒弯曲的山路。我从闷热的山谷沿着弯曲的坡路蜿蜒而上,随时可听到山涧大量流水的声音,开车驶过长满原始森林的高原台地,通过山间峡谷,从山的另一侧一路下降,直到到达卡文镇为止。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卡文镇的一边是多林木的斜坡,它连接高山峻岭。这些高山连夏天都是白雪盖顶,终年不化的。
另一边及向东的一侧,地势渐低,在湿季草绿叶茂。到了夏季被毒毒的太阳烤得叶枯枝硬,一片黄色,仅有橡树显得生气蓬勃。从这里再下去就是较为不毛之地,再往下走便是夏日酷热的沙漠了。
卡文镇由于在地理上有这些特点,就刻意发展旅游业,吸引大批外来游客。春夏的时候可以钓鱼,秋天打猎,而冬天就滑雪。
卡文镇附近,多的是汽车旅馆,各种各样霓红灯广告,运动器材行,饭店和加油站。
我毫无困难就找到了“客来车服务中心”。
“我要找本月五号在这里值班的人。”我说。
“什么时间?”男人问。
“晚上。”
“我黄昏六点,到清晨二点在这里。”
“你们二十四小时工作?”
“每年这个时候,是这样的。”
“老板呢,他工作不工作?”
“白天,也不是值班……他管理这地方。”
“我看到过从这里寄出去的明信片。”我说。
他告诉我,“没有错。我们每天送出去平均三百张。”
“那么多?”
“只是平均数。有的时候我们一次就散出去一千张。”
“这些都是免费送的?”
“是的。”
“邮票也免费的?”
“是的。”
“怎么送得起呢?”
“怎么送不起,这是世界上最便宜的广告方法。人不会为一张明信片停在我们门前,他们是来加油的。你看那一头和我们争生意的,送积分换奖品票。另外一头的,送另一家公司的换奖票。我们开始也想送换奖票,但是觉得不理想。最后想出这个办法,我们认为,这东西他们立即可用,又可给我们带来更多生意。
“这些明信片,几万张几万张的印。我们贴上邮票。来这里度假的人,禁不住这种引诱,寄几张明信片给家属和朋友。不一定为省钱,主要是为省事。连邮票都贴好了,只要写上地址就可以,邮筒就在手边。”
他带我看一支带锁的自制邮筒,前面是透明的玻璃。“你自己看。”他说。
那自制邮箱虽然很大,但仍装满了半箱的待寄明信片。
他说:“你懂了吧?来这里的人,代我们拉新客人来。收到明信片的人,记住我们的名字。他自己开车来的时候,不进那些送换奖票的加油站,直接到这里来,他们知道这里有免费方便的明信片,而且可以知道渔猎消息。”
“你现在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现在值班。外面超过两辆车的时候,我就出去。你看,外面那小子忙得过来时,我不必出去。”
他指指外面的年轻人,他穿着白色工作装在擦车子的挡风玻璃。
“我姓赖。”我说。
“我姓任。”他告诉我,把手伸出来,“你对五号晚上要知道什么?”
我说:“你是共济兄弟吗?”
“我当然是,兄弟。我叫任兰可。你从哪里来。”
“凡多拉,四十五分会。”我告诉他。
他告诉我他所属分会的号码。我们握手。
我说:“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兄弟,五号晚上,在这附近晃,想搭便车……”
“我记得他。”姓任的说。
“他后来怎么样?你记得吗?”
“要是你真想知道,也有权知道,我就告诉你。”他说。
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在查看这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我告诉你。这家伙与众不同。他说话像个绅士,但他才自烂醉中醒回来。他没有刮胡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但是,看得出来,这家伙有一些不对劲。
“反正他突然出现,用了我们的盥洗间,开始闲逛。我们不喜欢有人做这种事。要知道,客人来加油,有人面对面要求搭一段便车,叫客人拉不下脸来拒绝。但是驾车人可能不想带便车客……我自己就不愿半夜让一个不认识的人上车。在公路上有人招手,你可以不停,但是在加油站里面对面住往难予拒绝。
“所以每次有人在这里闲逛要搭便车,我们都婉言把他们劝走。他们不听劝阻的时候,我们会打电话给警察局,一般不到二分钟巡逻车便会过来,警察不会说是我们招来的,他们会找到这个人,查问他身分,劝他去乘长途巴士或治他游荡罪。
“这一手最有用,至少强迫他向前走二里路,开始在公路上翘大拇指请求搭便车。这才是公定的搭车正途。本来他就该如此做,不该到加油站来的。”
“但是,你说这个人与众不同?”我问。
他说:“他与众不同。他是个兄弟。他向我表明是共济兄弟,而且告诉我一个奇怪的故事。他说他是有周期性酒瘾的人,不是个酒虫。他说他会一、二个礼拜完全不喝酒。但是突然酒瘾发作,非出去豪饮不可。他说他把所有钱都喝掉之后,会留下来一、二天,看看这些新交的酒友会不会还敬一点酒给他喝。但是只要山穷水尽没有酒喝了,他的酒瘾也就没啦。送酒给他喝也没胃口,酒精对他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他就要急着回家了,换衣服,洗澡,做个正经人;他清醒的时候会觉得酒精没意思,一生再也不喝了。”
“你相信他?”我问。
“我相信了。”
“他要什么。”
“他一毛钱也没有了。他想要搭便车。他并不在乎车子是去那里的,最好是洛杉矶。只要马上走,去哪里都可以。”
“你怎么办?”
“告诉你,”姓任的说,“我老板要是知道我这么做,他会开除我的。我告诉那家伙,他不能在这里想办法搭便车,但是,我要看到合适的人,我会代他问一下愿不愿意带个客人。
“老实说,我绝未想代他游说任何人让他搭便车。我只是在想有的人开着破旧不堪的小货车,也许想找个人一路聊聊。
“过不到十分钟,一辆小货车进来,我问他想不想搭客人,请他老实说,不必勉强。他说不要,他一路已经看到太多的便车客,他都没停车。”
“之后呢?”我又问。
“又十分钟后,另外一个人开辆车进来。车子是豪华轿车,真是车子当中的精品。他突然发问。”
“问你什么?”
“问我……其实他也没有问,只是告诉我他开了很久车,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开,他不愿一路开一路和瞌睡虫打架。他说他想找一个搭便车的人替他开车。”
“他怎么会突然和你提起这些的?”我问。
“老实说可能是因为他看到这个人缩在后面,正好躲在亮光的边缘。”
“你怎么办?”
“我告诉他,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半小时希望搭便车,我来看看,是否仍在附近。我说假如你真心要找人来开车我可以替你找一我。他说他是真心的。他说是去雷诺。”
“你不见得会记得这位兄弟的姓名吧?”
“记不得。他过来,把他共济会员证给我看看,说出自己分会,我们就握手。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要什么。心想也许是打秋风。我下定决心,要是他说出口来,我就告诉他,全美有一千多万共济会员,凭我的收入,不能叫太太孩子饿肚子,自己去和他们共济。”
“之后呢?”
“之后那个开豪华车的人说,他要看一下那个人再决定要不要冒这个险。我告诉他我来找找看。我故意向不同方向磨菇一下,而后走到阴影里的他面前。叫他自己过去和开车的谈。我想开豪华车的人一定对他印像不坏,因为他让他上车,车子开走了。”
“那个开车的,当然也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啰?”
他向我笑笑:“不要以为我笨,在交涉过程中我也怕万一人心隔肚皮,出点事可不太好。那个人开的‘路来赛’非常漂亮,藏书网穿得也好……我抄下他牌照号了。”
“抄下的还在吗?”
“赖,你查三查四,是不是真出事了。”
我看看他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事,也许没有。但是知情不说只能坏事,不会有利。”
“对谁不会有利?”
“对你自己。”
他想了一下说:“拜托你一件事,除非必要,不要说出消息来源,让我置身事外。”
“我当然不会拿来广播,这一点请你放心。”
他问:“到底怎么啦?那家伙不是好人?抢钱了?”
我说:“我想不是的。但是不知道。目前只是想请他做证人。”
“他做错了什么。”
“可能没做错什么。”
“你不太提供消息。”他说。
“任兄弟,我是个侦探。我是找消息而不是传播消息的。你想要知道新闻,该读报纸,收音机或电视。”
“但是,你老问我问题占我便宜。”
“我找你就是从你这儿得到消息,这消息你是一定要说出来的。有人吃敬酒,有人吃罚酒。你现在自己说出来,我不必请警方去问你老板。你现在不说,这里的报纸明早也会注销来。”
“那家伙干什么了?”
“也许什么没干。不骗你,我的兴趣是那个开‘路来赛’车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曾在这里停车?”
我指指他们那个放一大堆明信片任人取拿的架子。架子上面一块块子写着:“已贴邮票的纪念品,可随意取用。”
这使他感觉上好了一点。他说:“好吧,我来看看找不找得到到车号的纸。我曾保留了好几天,好像怕会出事似的。过了不少天我准备抛掉的,但我知道我没抛掉。我想是在收款机里。”
他带我走过去,在收款机上按那个“无交易”的钮,打开现金抽屉,在一个好多收据纸条的格子里翻着说:“抱歉,不在这里。赖先生,我以为……喔,有了,在这里!”
他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有字写着:“路来赛,最新型,NFE八○一。”
“这是你的笔迹?”我问。
他点点头。
我对他说:“在这里写上你写这张纸的日子。是五号。”
他点点头,把日子写上。
“现在。”我说,“在这里写上今天日子和你的签字。”
他照我告诉他的做了。我把纸条夹进我的记事本。
“假如这是证据。”他说,“我不应该交给你呀。”
“也不算什么证据。”我告诉他,“我拿着好了……再看到这两个人你会认识吗?”
“你是指开车的和搭车的?”
我点点头。
他说:“有可能。开‘路来赛’的人有张信用卡……我们这里所有信用卡都能用。我忘了他是哪家的信用卡。你如果认为重要的话,倒查回去一定查得到的。”
“我认为是重要的。”
“你不肯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他问。
“据我知道,确实还没有发生什么。”
“但你为什么调查呢?”
“因为有一位客户要我调查。”
“你的客户想知道什么呢?”
“所有我能查到的一切。”
他笑笑。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车几乎同时进来。加油机前已经有一辆车在加油。姓任的说:“赖,抱歉要停一下。我会帮你忙,但我先要出去做靠它吃饭的工作。”
他走向加油机,我走向送人的明信片,拿起一张,写上地址,寄给在办公室的柯白莎。
在空白处我写道:
玩得蛮愉快,真希望你也在这里。实际上这次你该来的。白莎,这里加油站真与众不同。明信片是贴好邮票免费赠送的。拿多少都行。圣诞节来玩吧!
三辆正在加油和接受服务,汽车里的旅客都下了车,在到处乱逛。有一个走进有冷气设备的公共电话亭去打电话。有一些人看到了明信片不要钱,在忙着寄明信片。
我在想,这里老板要花多少钱……当然变相广告也替他赚钱。刚才我谈一会话的时间就来了六、七辆车。相反的,邻近的另一家竞争加油站似乎只有一辆车进入。
我相当困了,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爬上车,开到一家二十四小时开门的餐厅,喝了两大杯黑咖啡,又上路了。
中溪河距卡文镇二十里。沿公路两边的房子少得可怜。一家杂货店,一个马棚样的房子漆着“修车”二字,二个加油站,和一家小咖啡餐厅。
餐厅里有电话亭。我走进去要了咖啡和三明治。
接待我的女孩是个金发的。很美,曲线也好。
我说:“我在找一个男人,他五号晚上在这里用过电话。你五号晚上在不在这里。”
她笑着摇摇头:“我怕没办法帮你忙,先生。”
“你记不起这个人?”我问。
“我是六号早上才到这里来的。也是六号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六号之前在这里工作的小姐呢?”我问。
“没什么。”她笑笑说,“我要来,她就走了。”
“谢了。”我告诉她。
我慢慢在脑子里推想五号晚上的情况。柏马锴在卡文镇“客来车服务中心”替他车子加满了油。卡文镇有不少好餐厅。
他然后开车来中溪河,又停下了,打了电话。
这家餐厅是中溪河唯一设在公路旁的餐厅,而且有电话亭,但不见得有闻香下马的诱惑。这里离开卡文镇不过二十里。真正的上坡路还未开始。从卡文镇过来二十至三十分钟就够。如果用三十分钟就算是开慢得了。
柏马锴才经过卡文镇和好的餐厅不到半小时,为什么又进这个餐厅?
理由似乎很朗显,柏马锴一出了卡文镇,又停车给一个金发美女搭便车,这样他就有了两个便车客。两个便车客中有一个饿了。他停车在这个餐厅,给他们弄点东西吃。他自己并不饿,否则他在卡文镇就找地方吃饭了。
所以,当两个便车客在这个中溪河的小餐厅吃三明治,喝咖啡的时候,柏马锴决定打电话给他太太,告诉她雷诺之行取消了。他要回家了。
有一件事很明显,柏马锴是真心急于立即回家。他不想在半路有任何耽搁。他的两个便车客恐怕只能抓点三明治或甜面圈,喝了咖啡,上路。
到目前为止,他们一切尚顺利。
五号晚上在这里工作的女侍,一定会记得这三个人的。一个穿着讲究;一个不修边幅,急需刮胡刀;另外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美女。穿着讲究的人在其它两人吃东西的时候,去电话亭打电话。
而且,很可能女侍会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
“哪里可以找到你来之前,在这里服务的小姐?”我问。
女侍摇摇头。
“老板是哪一位?”我问。
“任珊珊。”
“小姐还是太太?”
“太太。”
“和卡文镇‘客来车服务中心’工作的任兰可,有关系吗?”
“珊珊是他太太。她经营这家餐厅,也是前面杂货店的老板。任先生在卡文镇‘客来车服务中心’工作。”
“我哪里能见到任太太?”
“她在洛杉矶.99lib?什么地方。在采购。”
“你来上班的时候,见到你接替的小姐吗……你的前任?”
“没有,我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正好单身一个,任太太又自己在招呼客人。她说动我留下帮忙,至少暂时留下帮忙。”
“什么人管厨房。”我问。
“老伯!”她大叫道。
一个满脸皱纹、干瘦的男人,带了一顶脏兮兮的大厨帽,自隔间后伸出头来。
“嗯?”他问。
“客人在问,什么人管厨房。”女侍说。
“我在管。”老伯说。走过来问:“有什么贵干吗?”
“我想知道什么人在管厨房。”我告诉他。
“你现在知道了。”他说,回身向厨房走去。
“老伯,请回来。”我说道,“这里有两块钱给你。来吧。”
我拿出两张一元的钞票。
他把头转回来,笑一下,露出几只黄牙。伸手来拿钱。
我感觉到他可能坐过牢。在牢里学到的大锅饭烹饪。
“这个月五号谁在这里主厨?”
“我。”
“记不记得一个有钱人,带了两个搭便车客,一个是金发美女,一个邋遢一点。他们都很匆忙?”
“当然,我记得是穿好衣服的男人老催他们。他们叫两份火腿蛋。他终于同意等,但催我要快。那大亨去电话亭打电话。他一直在催他们快,所以我记得他。他逼得他那两个朋友狼吞虎咽。
“你还想知道什么?两块钱有没有白花?”
我又给了他另外两元,给了女侍一元。“记住你向我说了什么。”我向老伯说,“可能还会赚更多的钱。你记得那女人吗?”
“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老伯说。他回忆一会儿,笑笑说:“他们催着我做火腿蛋。之后我本可看到她时,那男的又吸引了我太多注意力。男的就站在你这个地方,两个人在桌上吃东西,女的背对着我。”
我谢了他们两个人,走出餐厅。
罗密里地势高,在山里。离中溪河是另外六十里弯路。路是硬路面,但是我很慢地开着。凡是车灯照到的地方我都仔细看,希望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一路只看到空的啤酒罐和塑料瓶。
罗密里是个相当大的小镇。早睡早起。天黑不久连人行道也休息入睡了。公路附近有两家修车厂。每家都已关门。门口各设一铃,是晚上的“急诊铃”。
我先选靠镇东的一家修车厂按铃。按了三次铃,花了五分钟时间,门终于开了。
一个二十七岁,鬈曲的金发,睡肿的蓝眼,只穿内衣裤的青年男人,一面开门,一面跳着一只脚要穿上牛仔裤去。“什么事?”他睡意很浓地问。
“我想和你谈谈。”我说。
他叫道:“谈谈!你的车在哪里?”
“门外。”
“有什么毛病?”
“没有。”
“你搞什么?”
我从裤后口袋拿出半品脱的威士忌来。
他看看瓶子。瓶盖还是封着的。一丝微笑自他脸上升起。“这还差不多。”他说,“进来吧。”
他带我到车厂一角,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他的窄床就在这里面。
床上没有床单。毛毯显然已用了太久了。枕头上有块枕巾。离开上次洗涤已很久了。
床后墙上贴了不少剪贴女郎的相片。有几张是性感女明星的照片,但更多是从︽花花公子︾杂志和阁楼杂志上剪下来的大型剪贴女郎。其中也有两张全裸不太能公开展示的。
他坐在窄床床沿上,把那瓶戚士忌塞进脏脏的枕头底下。
我问他五号晚上,或是六号清晨,有没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来请求拖车。
他使劲地猛摇他头。他说:“有个女的已经打电话来问过这里。她打电话问老板,老板把我叫去回答她。我告诉她,没有她形容的修车。”
我看看他,我可以肯定要他忘记曾经有金发美女来叫修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和他握握手,离开修车厂。
另一个修车厂也有个夜间铃,由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在照料。他不友善。他接受了那瓶酒,但是敌意未消。
“你是条子?”他问。
“调查员。”我告诉他。
“对不起!”他说。
我不理他的讽刺,径自问他五号晚上的事。
他也摇摇头。他不满地说:“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把我从床上叫起来,为的是问我这件事?我早已告诉过老板我知道的一切。根本没有人来请求拖车。根本没有什么女人。你听懂了吗?什么女人也没有。你滚吧!”
我再试最后一个问题:“假如有的话,你确信自己不会想不起来,是吗?”
他说:“当然我不会忘记。一个被人抛弃在无人荒岛的男人,会不会忘记看到脱衣舞皇后到海滩上来洗澡……别傻了!再说,我所有出差都有纪录。每次晚上有人打电话或叫铃,我都登记。老板是个计算机迷,每次有人拿起电话就自动录音。大门一开就有个记号,我要写下原因。
“有人按铃,我要是不回答的话,计算机会记下无人回门铃。开门超过五分钟计算机都会打小报告。
“倒霉碰到这种计算机老板!现在你可以滚了吧,条子!”
“我不是警察。”我说。
“反正一路货。”他说着,把门碰上。半品脱威士忌也被带了进去。
这一家也不像,计算机是不会骗人的。
这里只有两家。不是这家就该是那一家。
一个成熟的金发女郎,半夜来敲那一家修车厂的门,睡眼惺忪的年轻工人,蹒跚来应门,一面还在拉上他的牛仔裤……会发生什么事?
有一件事是事实。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公路上的柏先生反正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协助,他留在公路上等着。
调查的结论告诉我:他后来把轮胎问题解决了,才离开公路。可能是他的备胎根本没有破,只是气漏光了。有什么车经过的时候,好心人停下来帮忙,用带在车上的工具给他备胎充气。柏马锴换上备胎继续上路。
假如是这样的话,他一定是直接通过罗密里,有可能男的搭便车客仍在车上。女的便车客也许还在某地招手想搭便车。也许已经搭到一辆停下的便车,又上路了。她也许只打了电话是给柏太太,说要送部拖车下去,但是因为某种她自己的原因,她根本没有走近修车厂。
但是,柏马锴离开中溪河,开车到离开罗密里十里之遥抛锚的地方,为什么花了那么多时间呢?
会不会,两个便车客连手起来在柏马锴头上打一下子,把他车弄走了?会不会,金发女打电话说爆胎的事,本来就是个幌子?目的是万一有人调查的话,可以不把金发女列入嫌疑。
我在罗密里随便找了一家汽车旅馆,闭了几小时眼。
天亮不久,我又上路了。
这次我一路沿山路向上爬。两眼不断观察向外侧的路肩,看看有没有迹象会有车子翻进山谷去。我先退回三十里到中溪河,然后从中溪河出发一路观察,通过罗密里,慢慢地驶向贝格斐。
一路并没有意外事件的迹象,路肩栏杆连一点新刮痕也没有。
好多次我在有可能推辆车下谷或车子不小心开下谷的地方,停车,下车观望。下面都是极深的荒僻山谷,但是路边都整齐无缺,谷下也绝无摔下的汽车。
上午九点钟之后,我到了贝格斐。
我打电话给柏太太。
她声音还有睡意。
我说:“我是赖唐诺。我从贝格斐给你打的电话。你丈夫的车子里有做生意的样品吗?”
她说:“他的样品都用照片。赖先生,你在哪里?”
“贝格斐。”
“你什么时候能回我这里来……向我报告?”
我说:“暂时还不行。他身边有没有带大量的钱?”
“他一向赞成穷家富路。出差的时候总是准备多一点,但是都是旅行支票。”
“哪一家的?”
“第一国家银行。”她说。
“旅行支票号码有记录吗?”
她想了一阵子才说,“有,我记起来了。他有一个小的黑皮本子,他把支票号码记在里面。”
“你去把黑本子找来。”我说,“要快,我这是长途电话。”
“等一下,唐诺。”她说。
她很自然地叫我名字,叫得那么自然,好像老朋友已经习惯了似的。
过不到一分钟,她又在电话对面说话了。
她从电话报过一组组号码来。
柏马锴大概身上带有五百元从五十元至二十元面额的旅行支票。
我谢了她,告诉她办案已有“进展”,挂上电话。又另打了几个长途电话。
我警方有一个朋友同意帮我忙:向第一国家银行查一下,号码单上的旅行支票,在最近十天内,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兑过现款。
有一件事大家必须承认。警察真要办件事的话,是很有力量的。另一件事大家也会承认,第一国家银行是有效率工作的银行。
我吃了一餐已过时间但是毫不匆忙的早餐。餐后坐在一家汽车旅馆的大厅里看报。打了个电话给我警方的朋友,告诉他哪里可以找到我。
他有结果了。一张五十元面额的旅行支票,四天前,在内华达州的雷诺,一家赌场里兑了现款。
我没有再给柏岱芬电话。我只是加足油直放雷诺。
公司车半路上闹了一点小别扭,但是我知道这车子的毛病。我到达雷诺,已经是晚上了。
像所有其它在拉斯韦加斯和雷诺的赌场一样,这一家兑出柏马锴旅行支票的赌场充满了一切人造的辉煌。
老天知道一共有多少吃角子老虎机在吞吐硬币。玩的人以女人为多。女人似乎喜欢和独臂强盗对赌。
场里的吃角子老虎机有五分、一毛、二毛五、五毛和一元数种。每种又可以一次赌一至五个硬币。老虎机的数目达数百架。但是要找一个空位还相当困难。
有几个五毛机器,和两个一元银元机器闲着。其它的机器全部占用着。
有不少人,一个人占了二台机器,手眼不停,玩得十分紧张,高兴。一个女人站着独自玩三台一毛的机器,不慌不忙,一定是玩家子才会有这种能耐。她的动作精准熟练,好像生产在线的女工,最短时间,最大的效率。我心里在想,生产在线的女工会不会像她这样认真?
我决定把这里的情况先弄清楚,再办正事。
大批的吃角子老虎机后面,是各种赌台。轮盘,二十一点,骰子,百家乐,幸运轮,不一而足。
整个赌场充满了人。闹哄哄的人声中,不时传出吃角子老虎机出了大奖时的铃声,硬币掉落的响声和广播声,刺激着大家把更多的硬币往老虎机小嘴里喂。
我乘电梯向二楼,又到三楼。
也是个大厅,更多的吃角子老虎机。有一件事是很奇怪的:整个国家任何一个大城市,你想看到一元的硬币还真不简单,只有在内华达州的两个赌城,一元硬币才堆积如山,照常流通。
兑换硬币的小姐,没着多少衣服,穿梭在大厅里。
我把五元的钞票换成二毛五的硬币。柳腰的兑换小姐随便地把钞票住围兜制服口袋一塞,伸手压了带在身上的钱管五次,二十枚二毛五硬币就交给了我:“祝你好运。”她笑着说。
我玩了二十分钟。时胜时负。手里只剩最后四个。
我把四个硬币放进上装口袋,转转走走想找一个比较肯出钱的机器。我看到一个西洋镜窗口。上面写着“沙漠艳景”。我投一个二毛五的硬币进去,把双眼凑上目镜。里面是全黑的,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可以听到机器转动声。我知道机器转动声是虚拟的。今日的科技,哪里还有齿轮带动的呢?背景渐渐由黑变灰白。看得出来照的是远山,至少在二十里之外吧。远山之上太阳渐渐升起了。你不能不佩服摄影和光学的技术真是配合到了极点。一切就像你在现场目睹。近处一只大的仙人掌因为太阳照到现显了出未。立体感觉达到了极致。镜头转下,仙人掌下躺卧着一个美女。侧卧着身,微笑着,身上只有一条大红丝巾在腰部,微风徐徐,若隐若现。突然一阵比较强的风吹过,把丝巾吹掉,灯光也同时消失。
我看得很过瘾,也很不过瘾。取出二毛五硬币想再看一次,又想到每一镜头都看过了。最后自己安慰自己说再看一次日出吧。于是又看了一次。
我本想再塞一个硬币进去的。最后决定作罢。我转身想离开。一个温柔的女人逗乐地说:“不再看啦?”
我看向她。她大概是在这里等离婚“治疗”的。
内华达州的法律,要想离婚只要在这里住满六个星期就可以。开庭是随申请立即开的。判决是绝对全国生效的。一生效双方都可立即再和任何人结婚。当地人对以此目的来此居住六周者叫“治疗”。
“灯光有毛病。”我说,“紧要关头灯光就熄了。”
“真糟。”她淘气地说,“可能因为你小儿科,只付二毛五。”
我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但是看不到什么地方可以放大一点的钱哪。”
“像是一块银元的?”她问。
“像是二十元钞票的。”我说。
“有空我会向老板建议一下。”她告诉我,“你不是在喂老虎?”
“刚才在玩吃角子老虎,你呢?”
“我也玩过一会。”
“怎么不玩啦?”我问。
“你为什么不玩啦?”她反问。
“我比较喜欢‘沙漠艳景’那种镜头。”我说。
她说:“我没有钱了。”
我说:“也许吃点外快可以换换手气。”
“也许。”
我把换硬币的女郎叫过来,拿了五元钱交给她。
那女人靠过来凑在我耳朵上说:“赌场里不准单身女郎在这里吊凯子的。这个换钱的刚才见过我是一个人的。我等一会儿再来找你。”
她一下溜得很快,离我而去。
换钱女郎给我二十个二毛五硬币,又开始在大厅里穿梭,但显然已开始对我特别注意。我每次转悠,都看到她在看着我。
我放了四次硬币进一个机器,第四个硬币出了个“杰克宝”。
换钱的女郎就在我身边。
我又两个硬币一次地玩,玩不久又出了一次十六元的奖。
我不在意地转悠着。
曾经主动向我说过话的年轻女人,用饥饿的眼神偷偷地注视我。
我乘电梯直下一楼大厅,等看看她有没有跟下来。
她没有跟下来。
我不知道是她改变了主意,还是赌场的人用什么方法给了警告,重申这里不可以吊凯子的。
过不多久我觉得四周的热闹有点眩耀单调。我明白我太累了。我走向靠墙边的出纳窗口。“对不起,”我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我在追查一张第一国家银行的旅行支票。是一礼拜之前在这里兑的现款。”
“多少钱的?”
“五十元的。”
她看看我,好像我是个白痴。她问:“一个礼拜以前?”
“差不多。”
“你知不知道一天二十四小时,这里进出多少钱?”
我摇摇头。
她说:“我要是告诉你,他们会开除我的。你知不知道,每天送进银行的旅行支票迭起来有多高?”
我又摇摇头。
她说:“好,告诉你。你去好好喝杯咖啡,把五十元旅行支票的事忘了。不要来烦我。这等于是满街的白雪,你在问我一片一个礼拜之前落下来的特定雪花。那是不可能的事。”
有人过来换支票。她脸上做出微笑,但眼睛是无表情的。“请问有没有身分证明文件,先生?”她问他说。
我离开窗口,让后来的人可以换支票。
赌场的早餐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
我吃早餐时天还没有亮。餐厅里人不多。两个年轻女人,可能是职业性的假顾客,也可能是一见如故的同病相怜的离婚人,再不然是想追求点意外之财但未能如愿的一对活宝。反正相当沮丧,慢慢地翻弄着面前盘子里的炒蛋。
一个家伙,看起来像职业乞丐,但也可能是百万富翁,一口一口有规律地在咀嚼前面的食物。食物对他可能只是燃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另外有几位旅客,多半是想早点开始今天的冒险。其中一位摩拳擦掌,显然这几天他小有收获。
两个赌场的发牌人,才下班。
一个穿制服的加油站人员,一面猛吞食物入口,一面不断看手表。
我离开餐厅的时候,天朦朦亮。刚刚能见到灰灰的天和黑黑的远山。我开上公路,要一家家汽车旅馆查看一下。
这是一件冗长而无味的工作。我开进一家又一家汽车旅馆。沿了每栋平房前绕一圈,看有没有加州车牌的“路来赛”停在门前。然后转出来,再向前找下一家汽车旅馆。
走完了雷诺西侧公路上所有的汽车旅馆后,我又回到雷诺,开始看雷诺东侧公路的汽车旅馆。
这真是一个越做越令自己失去信心和耐性的工作。可是跑腿工作漏掉一家就等于前功尽弃。我一再鼓励自己也许下一家就是我要找的。我坚持一家一家跑下去。我也一再提醒自己要仔细看,因为看了几千几百辆车之后,漏看一辆太容易了。
突然,我无意间看到了什么,一脚猛踩煞车。
是一辆“路来赛”四门轿车,加州牌照,NFE八○一。
我把车靠向路边以免阻塞交通,把车停妥,把钥匙放进口袋,走回去再去看车。车子停在十二号平房的外面。车子完整如新,没有丝毫擦碰的痕迹。
我走向十二号房,敲门。
没有人应门。
我又敲门。
一个睡意的声音问:“什么事?”
我说:“开门。”
里面的声音提高警觉了:“你是什么人?”
我说:“保险公司。我在调查门口那辆加州牌照NFE八○一的‘路来赛’。是你的吗?”
长长的几秒钟没有回音。然后我听到脚步声,门被打开。
开门的男人大约三十五岁,身高不到六尺,蓝眼珠,深色鬈发。他用他睡肿了的眼,向身后望去,以为一定有警察跟在后面。当他发现只是我一个人时,脸上的紧张样放松了一点。
“你是什么人?”
“我进去给你说。”我把他推向一旁,要进去。
他犹豫了半秒钟,好像要阻止我进去,但是随即闪在一旁,我自顾自向前走。“你最好穿点衣服。”我说。
他很高兴我的建议,因为可以藉穿衣的机会仔细想想怎样应付我这个不速之客。他是穿了汗衫衬裤睡的。所以,他穿上衬衫、裤子、袜子、鞋子。把裤带扣上,走进浴室,盥洗一下,一面用毛巾擦干手,一面出来,自口袋中拿出梳子,梳理他头发。
“故事编排好了没有?”我问。
“你说什么?”
“编个好一点的故事。来自圆其说。”
“我为什么要自圆其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柏马锴。”
“你太太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看着我,眨一下眼,突然胸部塌陷下去,坐到床沿上,好像两条腿已没有力气负荷体重。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盖亚莫的人?”我问。
“算你对了。”他说。
“该你说话了。”我告诉他。
他无奈地说:“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警官,当时我没有人可以商量,不知该怎么办……我只好自己下决心,我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你从柏马锴那里偷了多少钱?”我问。
“我没有偷任何人钱。”
“别装了。”我告诉他。
他没有开口。
我说:“你这一招玩得太浑蛋了,马上就要到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之前假如没判什么重罪,一大笔财产在等着你。而你自己却往火坑里跳。”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说,“我被迫处在一个不知该怎么办的情况。有一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玩失忆症的老把戏,嗯?”
“只是一会儿。”
我大笑。
“是真的,我告诉你是真的。完完全全是真的。我听到过有这种事,但不知道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真的!”
我假笑着说:“说吧。先听听你的故事,但是要讲老实话。我听假话太多了,一听就知道真假。先说给我听听,至少是个演习,早晚总要上法庭再说一次的。”
“上法庭!”他叫道。
我说:“当然,不去行吗?”
他停住了一下,在研究。显然在做决定要不要说话。
“说吧。”我说,“我们来听听有没有人会相信。”
他还在犹豫。
“说出来也许反而轻松一点,自己会好过点的。”
这一下有用了。
他说:“反正你知道了……我是盖亚莫。我想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有周期性的酒瘾。我不知怎么得来的。我正常一段时间,然后又想喝酒了。”
我打个呵欠。
他说:“我总是什么事都不敢做,免得自己有麻烦。每次酒瘾发的时候我出门。口袋里不敢带一百元以上的钱。我喝第一口酒之前,把车钥匙放进信封寄给一个朋友。此后就只能走路了。身上钞票喝完了,我也醒了。有时走回家,有时搭便车。”
我说:“这些我都知道。柏马锴怎么回事?”
他说:“我一直喝酒。不知喝了多久。我想一定是碰到了肯出钱买酒的酒友了。我感觉上是个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问:“你的酒友是谁?柏马锴?”
他说:“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我最后终于醒过来了。一毛钱也没有了。喝咖啡的钱也没有了。但是我急想喝杯咖啡。”
“说下去。”我说。
“每次这样喝完醒来,我有一套回家的办法。我会找一个饮水机,像骆驼一样喝上一肚子的水,喝到自己走路能安定一点了,然后去找一个共济兄弟开的加油站。”
“之后呢?”
“之后我告诉他我是共济兄弟,我有困难,请他帮助。我要搭便车回家。通常这些人都会帮我忙。有的人甚至会请我喝咖啡,吃顿饭。”
“这一次呢?”我问。
“这一次。”他说,“这家伙叫我不要站在亮处。要离开加油站,但是不要离远。他会帮我忙的。”
“记得这家伙名字吗。”我问。
“老实说,记不得。我只记得那地方是卡文镇。他告诉过我他名字,他的分区号,我们握手。其它都记不起了。我回到卡文镇的话,会找得到加油站的。我也会认得他。
“那地方送给客人贴好邮票的明信片。是宣传用的。我还寄了一张给我朋友,说我在回家路上。”
我假装很感兴趣。这个人讲话的时候没有想骗人的样子。我问:“之后发生什么了?”
他说:“我在那里待了半小时之后,那加油站人走过来对我说他替我找到了便车,他是看共济会的面子给我找的,叫我不要丢共济会的脸。我和他握手,请他放心,我是知道好坏的人,会好自为之的。我也告诉他我的身世。
“他告诉我有个人要开车去雷诺。他要连夜开去,想找一个可以替手的人。”
“说下去。”我说。
“加油站兄弟把我带到那个人面前,给我们介绍。那个时候他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他只是个要去雷诺,要找一个人可以替换开车的人。他驾着外面那辆‘路来赛’。
“我不太想去雷诺。我要去洛杉矶。我又饿又没钱。我不愿在路上过夜。只要有一杯咖啡,一盘火腿蛋,我什么都愿干。我知道这家伙早晚会请我吃一顿的。吃饱了我就找地方下车,再找便车回家。怎么说也比半夜三更在露天好。我不愿意到公路上去找便车,那夜一路找便车的人太多了。也许是采水果的临时工太多了。反正路上都是便车客。”
“说下去。”我说。
“这家伙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他不去雷诺了,要去洛杉矶了。问我如何?
“我还会如何,高兴还来不及。他说他直放洛杉矶。”
“说下去。”我说。
“我坐进车去。虽然加油站兄弟告诉过我,他希望我能替手开一段时间车,但是他不叫我开,我就不自告奋勇。我看到他在观察我,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是不是酒鬼。我告诉他事实。我告诉他我是个周期性酒鬼。每次醒回来都是在破产情况下,搭便车回家。我告诉他我醒了,只是还有一点精神紧张,而且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他说没关系,他会在下一个城镇停一下,给我喝杯咖啡,吃点东西。他说他等我吃过东西后会让我开车试试,要是我是个好驾驶,他就让我接手……就在这时候,那个女的出现在路旁。”
“什么女的。”
“另外一位搭便车的。喔,真是个了不起的宝。”
“她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她说我们可以叫她玛琪……我们两个到底只知道她叫玛琪。如此而已。”
“接着说。”
“她用大拇指向前一伸。他就把车停下,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去洛杉矶。他问她为什么半夜拦车。她乱扯说她要减肥,医生劝她长途步行。她想三百里该算长途步行了。她又说她是狼窟里逃出来的。反正他让她坐进车来,但是向她致歉说,等一下吃了东西会由我来驾驶,所以她只好坐后座了。她说没关系。她说她一向在狼群中挣扎,所以皮肤很厚……她很会说笑。”
“很快就跟大家混熟了?”我问。
“说对了,她真有办法。”
“好,之后发生什么了?”我问。
“我们过了一会儿就到了一个镇,中溪河。他停车,让我们吃东西。我们吃火腿蛋,但他催促我们快吞。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他又去打长途电话。我不知道……可能是打给家里。”
“他有没有塞硬币进电话机?也许是对方付钱的。”我问。
“我不知道。我想……对,他塞过硬币进电话机,我记得。但是只是叫通总机的钱。”
“那可能是打电话到家里,家里付钱吧?”
盖亚莫不耐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在告诉你发生什么了。真是不容易叫人相信。你听着就好,故事还没有开始呢!”
“我在听着。”我说。
“我们离开中溪河。姓柏的说他要我的食物完全消化后,再让我开车。”
“这时女的坐哪里?”
“在后座。她说她可以开车,姓柏的假装没有听到。所以她坐在后座,闷头不说话。”
我说:“好了。你们爆胎了,之后……”
“什么?”他说,向我看过来。
“你们爆胎了。”我说,“他走出车来,发现备胎也没有气,所以……”
盖亚莫猛摇他的头。
“没有爆胎?”我问。
“没有。”他说。
“好吧,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我们在向前开,突然天塌下来了。我一下昏过去。我的后脑被重重一击,在我昏过去之前有一阵不舒服。可能是被人打了一下,但不一定。”
“是姓柏的打了你?”我问。
“他在开车。一定是那女人,但我不能确定。我告诉你,突然天旋地转,公路翻过来压向我。”
“之后呢?”我问。
“我醒过来,天还没亮。我睡在汽车边上,右侧前车门开着。我平躺地上。血从头上流到脖子上。肩膀和上衣上也有血。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老实告诉你,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只隐隐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要自己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你怎么办?”
“我开这辆车,开了大概二里路的泥土路,来到铺好路面的公路上。我不知道这是通哪里的路,右转是下山,左转则上山。我只是随手左转,向上山的路上加油开去。我脑子只觉得怪怪的。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脑里一片空白。连自己过去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只是开车。”
“你知道怎么开这种车?”
他说:“我懂得。我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有点像我从这一刻出生在汽车边上。”
“接下去你怎么做?”
“我继续开车。想到记忆一定会渐渐恢复的。我停在一家餐厅门口,进去喝咖啡。我伸手进口袋,口袋里有钱。我付了咖啡钱。我走进盥洗室把自己袋里东西都拿出来。我有个皮夹,皮夹里有张柏马锴的驾照。我有几张柏马锴的名片,几种身分证件。皮包里有钱,一百多元。有一迭旅行支票,二十元和五十元的。也是姓柏的名下的。买进的一边,已经签好名了。卖出的一边空着。”
“你怎么办?”
“我就自以为是柏马锴。我又向前开车。我隐隐觉得应该去洛杉矶。但洛杉矶在哪个方向我不知道。我继续开车希望记忆能自动恢复,但是没有。
“我开得很快,好像怕后面有什么东西会伤害我,但也说不出怕什么。我不断向回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老是后面有东西在追我的感觉,使我不敢再在大路上开车。所以我就右转弯,开车进一条相当好的碎石路。我走上了一条蜿蜒的山路。我不停地开,不知自己是谁,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最后,我到了山下。又走上公路的路面。在那里看到了路标,我是在去雷诺的路上。那时我脑里连雷诺是什么地方,离洛杉矶多远,一概不知。哪里都没太大分别。”
“你没有停车问问方向?”
“没有,我一心只知道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内心在怕。我一路在逃。一直开车到了雷诺。
“我有的事情还知道。我懂得掷骰子,懂得赌轮盘,懂得开车,每天该做的事都没忘记。”
“又如何?”
“我用我身边的钱赌。有一度运气很好。然后运气转不佳。没有钱了。”
“怎么办。”
“我兑现一张旅行支票。”
“之后呢?”
“我写柏马锴名字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手里的笔不要我写柏马锴。支票二个地方的签字连我自己看都不像。”
“那怎么办?”
“我相信赌场出纳小姐见过太多手发抖的赌客了。我知道别的窗口有人在为私人支票争吵,但是对旅行支票,他们不太在意。小姐拿过旅行支票,翻过来看看,问我有没有证件。我给她看证件,她便把现钞点给我。”
“你做什么?”
“我有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太空里。我走到轮盘赌前面,把现钞换成筹码。开始疯狂地把筹码往数字上放。”
“结果呢?”
“财运来了。”他说,“我一定是疯了。我把筹码全部放红上,红就来。我加押上去,红又来。我又加押上去,红的来第三次。我把筹码拿回来,放了一大堆在二十六独赢,二十六就出来了。我又瞎押了几庄,推了一大堆筹码在红上,红又来了。我全押上一次的红,又来了红。我玩得起劲的时候,突然记忆恢复了。就像有人拉开我跟前一张窗帘似的。我一切都记起来了。”
“然后呢?”
“我一下瘫痪在椅子上。我记得有人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了。一个场子里的人过来招呼我,推开几个人,我想是看热闹的。他把我带到窗口帮我换筹码,兑了一千八百元现钞。
“这一个地方,我告诉你,他们绝不使诈。那个场子里的人一再劝我回去休息一下,说是等我身体好时随时欢迎我回来。但是今天一定要我回去休息一下了。”
“你有没有听他话?”
“我走进车子,我记得车子停哪里。我每一细节都想起来了,就像现在告诉你的一样。我一直住这个汽车旅馆,所以我就回这里来。我吃饭都在对街餐厅吃。我很怕去城里,也怕在人多的地方露脸。我怕和人交谈。我知道我应该在记忆恢复的时候,自己去警察局,但是换了五十元旅行支票这件事,把我自己退路堵死了。我进退两难了。
“我假如能在三十五岁生日以前,不被警方逮捕,就没有问题了。但是,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把我的钱全部抓在手里,整天希望我犯一个大错,你知道会变什么样。
“我下定决心就留在这里,能留多久就留多久。这个汽车旅馆的人还以为我在这里是等六个星期居住权,好用来离婚的。你知道,这个城从不问三问四,管别人闲事。我当然更不会主动提供什么消息。”
我说:“有一件事你错了。”
“什么?”
“并不是在三十五岁生日之前凡是因刑案被逮捕就失掉了继承权。而必须是被判定有罪,才能取消你的权利。”
“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说:“差别太大了。假如你稳得住,假如你不和警方合作,假如你不同意引渡回加州,假如你不妄动,假如你请一个最好的律师,你就可以尽量地拖时间。多半你可以拖过规定的时效。”
“之后呢?”他问。
“之后,”我说,“只要过了你三十五岁的生日,只要他们还来不及判定你犯的罪,基金会只好把遗产的全部交还给你。”
“又之后呢?”
我说:“又之后你就有钱了。你可以真正的打官司了。”
他说:“但是,在那样之前,我一毛钱也没有。你为什么像在帮着我说话?你不是警察吗?”
我摇摇头。
“你说你是保险公司调查车子的?”
“我是私家侦探。”我说,“我也有意在找你。你认识邓仙蒂吗?”
他眼中充满欢乐:“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她好吗?依玲好吗?”
“很好。”我说,“她们在为你担心,她们也完全没钱了。”
他把头放在一只手里。他说:“我无数次想到过她们。我想给她们钱,但是不敢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会想办法给她们弄点钱去。”
“好吧。”我说,“你现在记起不少了,告诉我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他说。
“我们现在开始,要重新研究一下你做的每一件事。你被击失去知觉到醒过来99lib?爬下车子就走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那是一块泥地。”他说,“是在一座山里面。有松林,附近什么地方有条溪流。我记得听到声音。我记得我有一阵冲动,想走过去把头泡进溪水里,但是有一种惧怕感不准我如此做,就要我尽快地离开那个地方……我一生也没这样怕过……嗨,还没请教你尊姓。”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是赖唐诺。现在我们回到你和车子留下的地方。你认为离开铺路面的路有多远?”
“大概二里。”
“什么样的泥土路。”
“路面不平,有辙痕,是在山里的。地势较高,空气里有松树芬芳。但是是晚上。只有车头灯照到的地方才看得见。”
“不过你见到公路时,你反向上爬?”
“是的,上山。”
“之后呢?”
“我开车,我想……也许开了二十里。”
“现在你仔细想一想。”我说,“你什么时候加的油?”
“相当久之后。”
“你看过油表?”我问。
“是的,开始的时候油箱几乎是满的。”
“当你到公路时。”我说,“你转向上山,上坡路走多久?”
“一阵子上坡,然后下坡,然后在高原上兜圈子。之后,直是下坡。我记得我转进碎石路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在山里开了很久的车子。之后有农地,我见到路牌说是雷诺。我记起来了,上面写的是‘雷诺四十里’。”
“到这个标志前,你开车开了多久?”
“我不知道,大概……四个小时。这一部分我仍有点混乱。那一整天我都在开车。”
“你加过油?”
“我想有两次。没错,是加了两次油。但也许是三次。”
“你没有问加油站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或问问别的事?”
“没有,我只是加油,用现钞付了油费,又上路。你不会懂这种事的,赖先生。你也许大睡一顿后醒来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突然一切记起来了。我也如此,只是忘记的时间长了一点。我知道记忆会回来的,我只是除了开车外不愿意做任何事,专心等着记忆回来而已。我精神紧张,一触即发的样子,而且我受伤不轻。”
“你那时候脸上有血?”
“脸上有血,衣服上也有血。我已经尽可能擦掉了。”
“你去加油的时候……”
“我先去盥洗室。我先在汽车里买杯咖啡,然后进盥洗室把自己锁在里面,我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拿纸巾把血擦掉。我的头痛得很……现在仍在痛。”
“上衣上有多少血?”我问。
他走去一个挂衣架,拿下他的一件上衣,交给我看。
他说:“我尽一切可能自己洗掉一点。但是你仍可以看到血迹。”
“你用什么东西来洗的?”
“冷水。我让它泡一下,就可以洗掉它。”
我说:“真是鬼也不信的故事。”
他看着我沮丧地说:“我也这样想。”
“好吧。”我说,“我们一起去吃早餐。”
“之后呢?”
“之后,”我说,“我把你放在这里,就像我找到你之前那个样子。我去调查事,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
“你去查什么?”
我看向他双眼。我说:“我要去找出来,你那么怕是怕什么?我要去找出来你为什么要那么急着离开那个停车的地方。”
他想和我对视着说话,但没有成功。他把眼睛移开,他全身在战栗。
“你自己没有概念?”我迫着他说。
“没有我要谈的概念。”他说。
“好吧。”我告诉他,“你该去吃点早餐。你需要咖啡,还需要刮胡子。我想你也明白,世界上没有一个陪审团员会相信你的故事的。”
“我知道。”他说。
第六章
我开车到雷诺机场,搭班机在萨克拉曼多下机,在萨克拉曼多又乘机去贝格斐。在贝格斐,我租辆车子开回到山上去。一路注意着支线。
租来的车是以里计费的。里程表一路在转,我一路在想象,将来办报销的时候白莎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我真是从没想到过,从公路上竟有那么多土路可以下山走向小小的山谷。我每遇到一条就转入,看看有没有适合盖亚莫形容的。
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给我找到了。一条土路,经过一个破旧无人居住的木屋旁,一直通到一个平缓的坡地,附近有一条不小的山涧,泉水甚大,咆哮着冲下谷中松林去。
空气里有特殊的腐败昧,我沿溪往下找,没找到东西。我沿溪而上,异臭味越来越浓。
用不了几分钟,我找到了他的尸体……该说是剩下的他。现场惨景不忍一睹。
我无须多看。我回进车里,回到公路,回向贝格斐,走进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
这地方由一位代理执行官在负责。我给他看我证件。
“我要报案,我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地方?”
我告诉他。他要更仔细的形容。我画了一张简图给他。
“你怎么会老远来这里,一下就见到个尸体?”他问。
“找寻证据。”我说。
“说详细点。”他说。
我说:“假如你查证一下加州公路巡逻队,你会发现他们沿这条路在找这个人已经很久了。他们奉指示查看每一条可以转出去的小路。
“我尚未能确定这个人是谁,但是相信你查一下会发现他叫柏马锴,他带了二个搭便车的去洛杉矶,但在中途失踪了。”
“他的车怎样了?”代理执行官问。
“我刚才在那现场没见到有车子。我没动现场。”
郡代理执行官研究了一下,他说,“今天这件事,你可以向一打以上当地机构报案。你可以在原地找到副行政司法长官,你也……”
“我要向当地最高机构报案。”
“为什么?”他问。
我告诉他:“因为我对这件事有兴趣。我不希望这些乡下外行乱弄一通把现场破坏了。我希望最高单位直接插手。”
这理由他倒蛮听得进去的。他说:“你认为是搭便车谋杀案,是吗?”
我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柏马锴准备通宵开车直放洛杉矶。他打电话给他太太,他有一个男的便车客同行,之后,他又带了一个金发的女便车客。”
“金发的有什么特征?”
“身材好。”我说。
“这算特征?”
我告诉他:“柏太太只知道她这个特征。对你也许构不成特征,对我已经想入非非了。”
他笑向我说,“好吧,赖,我陪你去。假如像你所说那么重要,我向你保证我会重视,好好调查。我们要先会同当地警长,以示本办公室的礼貌。”
“这由你决定。”我告诉他,“你要带谁都可以,只是我们应该带最好的照相师去,在那地方被弄乱之前好好照些现场照。我们要特别重视死者身分的确定。”
“人寿险?”他问。
“十五万元的差别。”我告诉他。
他藏书网 吹了声口哨。
“这家伙是个推销员。”我说,“管整批的推销,生意很好。”
“他太太如何?”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的代理执行官问。
我说:“讲究?99lib.实际。我想她找我的时候,已经不存活着找到他的希望了。要是找到的是活的他,她反正也不要了。”
他问:“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多大,怎样一个人?”
“二十六岁上下。”我说,“曲线非常好。”
他笑笑说:“金发的吗?”
“褐色发肤的。”
“讲究实际?”
“完全正确,她知道,她先生如果不是被干掉了,一定是跟金发的跑掉了。两种情况下,她都须要证据。假如他被干掉了,她希望早点找到尸体,免得烂到辨认有困难。假如他是跟金发的跑掉了,她要在他们爱情褪色前拿到足够的证据,可以办离婚。”
他说,“那也好,至少在通知她的时候不会呼天抢地。你想我们可以和她谈谈吗?”
“目前不太合宜。”我说,“等查过指纹再说好吗?”
“可能会有点困难的。”他说。
我说:“我见到过一些专家做这种事。你可以把扩张液注射到他手指里,再取指印。”
“我知道。”他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好手在。他什么都懂。我们走吧。”
我们开车又向上进入山区。天已黑了,但是我对山路已经记得很清楚。我们在经过一个大一点的镇时,找到了当地警长,和我们一起经过这段路最高点,在山的那一侧下山。我们也接了一位法医一起走。
现场真是一团乱糟糟。
根本用不着解剖尸体便可确定这是他杀。这家伙的后脑被打烂扁了进去。凶器就放在尸体的边上,是一个两尺长的千斤顶手柄。尸体的头被打得像个破蛋壳。
只有一件事显得稍为奇怪。死者的一顶帽子,被发现在离开尸体五十尺的地上。
我建议量一量准确的距离,定一下方位,照些照片。
代理执行官轻蔑地说,“没有必要,赖。是因为山谷里的风。那家伙的帽子跟了风在地上飘,它钩住了山艾树丛所以留在现在的地方。下个礼拜来看,又会在不同的地方。”
我说:“也许什么聪明的被告律师会要知道它今天在什么位置。不要忘了,你是一定会被请上证人席的。你也一定会被对方律师诘问。有十五万元的保险金,这案子不会不哄动的。”
他想了想说:“到底与这帽子的位置有什么关系?”
“你再仔细看看。”我说。
他不看帽子,看向我说:“你快说。”
“那顶帽子。”我说,“没有破坏。凶手用千斤顶的柄打他头的时候。帽子不在他头上。”
“怎么样?”他问。
“你开车时,帽子戴在头上,还是不带在头上?”我问。
他说:“有时戴,有时不戴。这什么也证明不了呀!”
“千斤顶一般放在哪里?”我问。
“后车箱,又怎样?”
我说:“假如地上的千斤顶柄,正是柏马锴的千斤顶,那就有不同了。要记住那个金发的搭便车客曾经打电话说柏马锴爆胎了。也说她另搭了便车叫了拖车回去拖他。”
他说:“但是并没有拖车出去呀。至少你这样说的。”
我说:“没有人记得那天早上有金发女来叫拖车。”
他看着我很久,走过去对警长说:“好吧,皮尔。我们就用皮尺来量一量,从帽子到死人头和脚各有多少距离。再从各个方向把鬼帽子多照几个相。”
他们在工作,我在附近徘徊。过了一下,我说:“这里来看看,各位。好像有人很不舒服,在这里吐了。”
他们用强光照了一下,但没有太重视。代理执行官说:“常见的事,凶手做完了这种恶心的事,自己也常有这种反应。没什么稀奇。”
“书本上说,现场发现的每一件线索,都是重要的。”我告诉他。
他嘴角笑笑,但眼神冷冷地说:“我知道,赖。但那是你的教科书。这件案子是我办的,你要记住!”
“我会记住的。”我告诉他。
第七章
最后,尸体被装入一个透明塑料袋,搬上了一辆运尸车。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在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走向我,我现在知道他叫胡海威。
“胡先生,现在干什么?”我问他。
“现在。”胡海威说,“我们查指纹,我们全面追查柏马锴的汽车。本来这件事早就该做了。你怎么会没想到?”
“我想到过。”
“为什么不做。”
“因为没有人叫我做。”
“也没有人叫你跑到这里来找尸体吧,是不是?”
“情况不同。”
“你什么意思?”
我说:“假如柏马锴是和金发女郎情投意合要躲起来玩几天,警方公布这样一个全面追查令要找他车子,他和他金发女郎在公路上开车就可能被摔旗拦了下来。而当他把驾照拿出来,并说他因公在旅行,驾的是他自己的车,说他边上的金头发并不是昨天、前天或随便是哪一天他对太太说的那个便车客,而是一个小时前在路上搭车的。他叫他们警察多管管公事,少去听别人太太的小报告。甚至他说上次说带了个金发搭车者只是夫妻间的小玩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胡海威说。
“现在,我们从另一角度来看一下。”我告诉他。
“什么?”
“一个女人,打电话给柏太太说车子不能动了。说她会自罗密里叫一辆拖车去修车子,使柏先生能回家。假如她打完电话后没有回车子去,她就一定要继续搭便车向前走。”
“但是。”胡海威说,“你告诉我根本没有人那时候找修车厂请求修车呀。”
“我不是这样说的,我说没有一个修车厂记得派出过拖车出去。再说得明显一点,没有一个派拖车出去的修车厂记得这件事。”
“你心里有什么主意?”他问。
我说:“假如根本没有爆胎,那个打电话女的,不管她是什么人,是在说谎。她没有理由说谎,除非她也和谋杀案有关。这样,男的搭便车客就没有问题了。”
“也不一定。”胡海威说,“说不定两个人是一路的。”
“机会不多。”
“你有什么高见?”胡问。
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测谎仪和会使用它的人?”
“有的,干什么用?”
“就在今天晚上,”我说,“在新闻漏出去之前,我们去那两家修车厂,把那两个人弄上测谎仪。”
他眯着眼睛看我。
“这样的话。”我说,“假如两人中有一个在说谎,我们就可以把金发的搭车者排除在外。我们便可推断,柏马锴被遗弃在路上,和一个男的搭车者在一起。车厢是打开的,千斤顶是拿出来了,千斤顶的手柄在男的搭车者手里。”
“这样说来,车子是怎样修好的呢。”
“当然,备胎没有破,只是漏光了气而已。有人开车经过,车里有打气筒,你要是车里有打气筒,会不会借给人用?”
“当然,我会。”
“你会站在自己车旁,看他们把备胎气打起来,让他们把打气筒放回你车厢,在听句谢谢后就自己开车走人。你当然没有必要继续待在那里,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看他们把打好气的备胎换下,千斤顶拿下,把换下来的破胎和千斤顶放进车厢,再发动车子上路。”
他说:“你说得不错。我打电话联络,由你决定先测试哪一家。”
“那个年轻的。”我说,“这一家叫日夜修车厂,他身上有刺青。可能服役的时候是水兵。他小床四周都是裸体剪贴画,清晨的时候,来个金发女……”
他说,“我懂了。你说测谎仪,就测谎仪侍候。”
他用无线电叫一个人带测谎仪,约好会合地点。
技师带了测谎仪半夜十二点赶到了日夜修车厂。
年轻的家伙今天仍在值夜。他还没睡。一把自己用木板钉起来的椅子上,放了厚厚的垫子,看起来坐着还挺舒服。他在看电视。
他还记得我,我们握手。我替他介绍同来的两人。
代理执行官接手主持局面。“你记不记得五号那个晚上。”他说,“也就是六号的清晨的事。我们在追查一次修车请求。”
“记得的,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艾堂木。”
“你有没有碰到别人来要求修车?”
“没有,先生。我对这位绅士……侦探……说过‘没有’。我说过‘我啥也不知道’。你们一定误会了。没有人来这里……这里另外还有一家修车厂。但是绝对没来我这里……真的。”
“你怎么知道没来这里?”
艾堂木生气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姓什么?这里有一本登记本。有电话,有人敲门我都要登记。我们的修护车就是拖车,只有一辆。车上有路秒表。每次出动要记在登记本上。我们每一里路都要客人付钱的。每里路,白天五毛钱,晚上一元钱。”
胡海威说:“好吧!你只要回答问题,据实给我回答,懂吗?”
“是的,先生。”
“好吧,坐在这把椅子里。我给你再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测谎仪使用专家。你知道什么是测谎仪吗?”
“知道。”
“我们要在你身上试测一下,看你有没有说谎。”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你意思是你不敢接受一次测谎试验?”
艾堂木看向地上,用舌头润湿一下嘴唇,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又没有说不敢。”
胡海威向那专家示意道:“进行吧。”
测谎专家说:“这里环境不是顶合适,我不能保证……”
“进行。”胡海威说。
专家开口说,“测谎仪是一种科学仪器。它测量你血压,皮肤敏感度和电阻。它测量你呼吸。我做完试验后,会知道你是否在说谎。你懂吗?”
艾堂木点点头。
专家说:“请你把袖子卷起来。我要绑个血压计上去,这样可以量出你的心跳和血压来。”
艾堂木把袖子卷起,深深吸口气,坐进椅子。专家调整好机器,自口袋拿出六张扑克牌。“看到牌了吗?”他问。
艾堂木点点头。
“随便选一张,用脑子想,不要用手碰,身体不要动。只是想一张,选好了吗?”
“是的。”
专家说:“好吧。你说一次谎,我要看你说谎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99lib.怎么说法?”
“我会问你,你选的是不是黑桃爱司。你说不是。即使你本来选的是这一张,也说不是。除了‘不是’之外,什么也不说,知道吗?”
“嗯哼。”
“只说‘不是’。即使我正好指对了,也说不是,知道吗?”
“知道了。”
测谎专家又调整了仪器,试试这些跳动的指针。开始问话:“你选的是不是黑桃爱司?”
艾堂木说:“不是。”
测谎专家等了五秒钟,问道:“你选的是不是红心皮蛋?”
“不是。”
“你选的是不是方块十。”
“不是。”
“你选的是不是梅花老开?”
“不是。”
“你选的是不是红心四点?”
“不是。”
“你选的是不是黑桃七点?”
“不是。”
专家说:“很好,我要再依原来次序问你一次。你还是照样回答。懂吗?”
“嗯哼。”
“你选的是不是黑桃爱司?”
艾堂木说:“不是。”
专家依次序又问了一次。结束的时候,他说:“堂木,可以了,我现在知道你心理反应了。”
“你什么意思?”
专家说,“你选的是红心四点。”
艾堂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现在,我们要回到五号的晚上,也就是六号的早上……我们说的是六号早上,天没亮的时候,你懂吗?”
“嗯哼。”
测谎仪上好几支长臂的指针在动着,在一个慢慢向前滚的圆筒上画着,画出艾堂木血压、脉搏、出汗的情况,专家又调整了一下他的机器。
“你的名字是艾堂木吗。”
“是的。”
仪器上的针向上一跳,停在上面几钞钟,才下来。
“今天晚饭吃过了吗?”
“是的。”指针平稳地走着。
“六号早上有没有一个金发小姐来找你?”
“没有。”
“你吸烟吗?”
“是的。”
“有没有一个女人敲你们,请你去修一辆爆胎的车子?”
“没有。”
“你打不打牌,赌钱。”
“是的。”
“玩过假吗?”
“没有。”
“结过婚吗?”
“没有。”
“在海军待过,是吗?”
“是的。”
“六号早上,有没有应过要求,去修护爆胎?”
“没有。”
“很好。”专家说,“我会再给你一次相同的问题。我连次序都会一样不乱地问你。”
艾堂木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你懂吗?”专家问。
“我懂。”
专家又把刚才问的问题再重复问了一次。尔后他把绑在他臂上的血压计带子拿走,把绑在胸上的带子也拿走。对艾堂木说:“艾堂木,我真抱歉,你没有通过。”
“什么意思?”
“你在说谎。”
“谁说的。”
专家说:“好吧,我指给你自己看。我问你有关金发女郎的事,你看你血压有什么改变。我问你六号早上有没有人来找你修车,看看相同的情况又发生。看看你呼吸的记录也相配合。此外我再告诉你一件鲜事,艾堂木不是你真名。老实告诉你,你目前被困在不太有利的情况中了。你要了解这是谋杀案呀。你在说谎,你掩饰了谋杀案的证据。你用假名字在混。你当过水兵。他们只要把你指纹一送,二十四小时内,什么都清楚了。”
艾堂木在坐椅中缩小了一号。
胡海威接口道:“有前科吗?”
艾堂木拒不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胡海威说,“我看我们只好带你进去。你是证人,我们先查查你的底。这是个谋杀案,我们要谨慎些。”
堂木说,“去他的吧!我不要混进谋杀案去。我曾犯点小错。我在内华达有事。我是在保释中,但我溜跑了。又如何?这不代表我和谋杀有关呀。”
“六号早上的事,是怎么回事?”胡海威问。
艾堂木说:“好吧,我说老实话。我在睡觉,我睡得很死,你知道。门铃响了好多次。我起来,一面开灯、开门,一面还在穿牛仔裤,看看什么人在门口。嘿!一个大宝贝。真是了不起的美女。
“她告诉我有一辆车在路上,爆胎了。又说备胎也没气。说那男人没带打气筒,要我去修车。”
“你怎么办。”
“她一面讲话,一面自己进屋来。我问她是什么人,她说她只是便车客,她说和开车的无关。她说开车的男人有的是钱,会付我修车费的。
“我告诉她让开车的多等一下好了。我说我一定要煮杯咖啡喝了才能上路。我问她要不要留下来陪我喝一杯。
“她说好的。”
“所以我留她下来,一面开始煮咖啡。反正……事情一件接一件演变下去,最后变成想去替他换胎99lib?也太晚了。想象中他要不是另请人通知另一家修车厂,就是有人帮他打好备胎的气,一定该走掉了。”
胡海威问:“女的后来怎样了?”
“她和我鬼混了一阵,最后告诉我她一定要走了。她说她一路在搭便车跑……你们不知道,她真的很棒。她的金发是染的,但蓝眼珠是天生的。不是碧蓝色,而是深蓝色。那皮肤是纯麦色的。”
“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当然拚命试过。我要她电话号,要她联络地址九九藏书。我希望能再见面。但她太聪明了。每次我问她从什么地方来,她都会说点笑话。我再问她,她会把话题拉开,越拉越远。我相信她心里在笑我太贪心。”
胡海威说:“钓上你好像很简单的。”
艾堂木说:“你胡说!她本来是只想要咖啡的。她根本不怕我会对她如何。她天不怕地不怕。她知道应付一切。我知道,她也一向应付得很好。
“我对她知道不多。她全国到东到西在混。她说她随时想停下来都可以找到工作,但是她个性不肯留在一个地方不走。她到哪里都不会吃亏。
“她也绝不属于任何人。千万别误解她。我见过不少女人。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寂寞,当时她需要咖啡……她喜欢我。我开门的时候从她看我的样子,就知道她会喜欢我。”
“她看你的样子?”
“是的,有的人看一眼就来电,我和那宝贝就如此,我们都来电了。”
“但是,你一直在否认有人找你修车。”
“当然我一定要否认,否则怎么办,让我自己给开除掉?”
“那个女人去哪里了?”
“她说她要去洛杉矶。这是我知道的一切了。她到七点钟才离开这里。她也不是很匆忙。日班的人七点半来接我班。要不是如此,她可能会留到中午才走。”
胡海威说:“你不知道这样会给你增加麻烦.99lib.吗?”
堂木说:“我当然想不到会有人问我名字。现在我知道了,内华达的保释委员会马上要送我回监狱去。我会马上回卡逊监狱的。我答应典狱长我出来后会好好做人,不再回去。那老小子就恨再回去的人,我惨了。”
代理执行官说:“是的,你惨了。但是,你仍须先和我们在一起,做一个证人……再见到那金发的会认得她吗?”
“会不会认得她,老天,把她烧成灰试试,我也认得。”
胡海威看着我说:“这一来,另外一个搭车客就问题大了。”
我说:“上次来我就知道这家伙在说谎。”
堂木说:“吹什么牛。我骗你一愣一愣的。我觉得你完全相信了。”
“那我怎么会带这些朋友来呢?”我问。
艾堂木说:“我也希望知道原困。你和这些人来时我知道有点麻烦了。我知道有人一查我底就完了。”
胡海威用不好意思的感激样子说:“赖,你要知道,通常我们对洛杉矶来的私家侦探是没有好感,不太亲善的。但是今天这件事我欠你一次情。你的推理让我学了一招。”
“别提了。”我说,“巧合而已,相信有一天你也会帮我忙的。”
“帮得上你忙时,打电话给我。”胡海威说。
他转向艾堂木:“好吧,小伙子。整理好你的东西。打个电话给你老板,告诉他今天只好自己来看店了。你要换一张床睡。可惜你不能带那些剪贴小姐的玉照去了。”
第八章
我把柏马锴的路来赛车子详细形容给代理执行官胡海威听。胡海威也写下牌照号码,又打电话通知警方发出全面追查令,找寻那辆车子。
“下一步又如何?”我问。
“先回贝格斐再说。”他说。
“这里还有工作要做吗?”
他摇摇他的头。
“对艾堂木我们怎样处理?”
“他也去贝格斐,我们通知内华达警方看他们要不要他,这个州里他并没有犯什么罪。”
我说:“我还想借他证明一个怪想法。”
“什么怪想法?”
“在中溪河那边有一个餐厅。一个金发女郎在那里工作。她是六号开始工作的。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为了一个怪想法,走那么远路值得吗?”胡海威说。
“我知道远了一点。但是以后要带艾堂木去机会不多。”
胡海威想一下我的建议。
我说:“手上有了证人而让他从眼前溜走,就恶心了。”
这一句话说中要点。他说:“既然如此,走一次也无所谓。我们带艾堂木一个人去。”
“其它人呢?”
“让他们睡一下,叫他们找个汽车旅馆休息一下,我们三个走一次好了。”
胡海威、艾常木和我三个人下山连夜去中溪河。
艾堂木知道自己被套住了就三缄其口,怎么也不说话。胡海威累了。所以大部时间我们不开口只是开车赶路。
快到中溪河,胡海威说,“这里事由我来处理。”
“原本是一切由你处理。先生。”我告诉他。
胡海威转向艾堂木:“知道为什么我们带你来这里吗?”
艾说:“完全不知道。你在开车,我只是乘客。”
胡海威把车停在小餐厅前。“我们来点咖啡。”他说。
“你们是要把我直接送到内华达州去?”艾问。
“是我在开车。”胡说,“你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艾堂木不快地说。
我们三个人走进餐厅。金发的女侍在柜台后面。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抬头看我们。她认识我,笑一笑。她看向艾堂木,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艾堂木做了个表情,她立即把所有表情自脸上移走。
我看向胡海威。他脸上毫无表情。
我们走向柜台,并排坐在高凳上。
女侍向我说:“哈啰,你来回还真忙。”
“我自己也有这感觉。”我同意。
她替我们倒三杯冰水。她的眼睛又一度和艾堂木接触。
胡海威说:“火腿蛋。你们两位要什么?”
艾堂木说:“你们对捉住的犯人还相当客气。是不是……”
“闭嘴。”胡海威说,“你到底要不要火腿蛋?”
“好吧,火腿蛋。”
女侍看看我。我点点头:“火腿蛋。”
“老伯。”她经过窗口叫道,“三份火腿蛋。”然后又转身问我们:“蛋是要熟一点,还是生一点。”
“熟一点。”胡海威说。
“生一点,完完全全不熟。”艾堂木说。
“熟的。”我说。
她把我们要的再向老板说一遍。
“咖啡。”胡海威说。
她拿杯子,给我们每人一杯咖啡。
“见过这个人吗?”胡海威问她。
她看向我,说道:“当然,他来过一次……”
“不是他……是这个人。”胡海威用大拇指翘向艾堂木。
金发女侍不慌不忙地看向他,慢慢地摇摇头。
“是这一个吗?”胡海威问艾堂木。
艾堂木确定地摇摇头,“从来没见过她。”
胡海威把他证件拿出来,向金发的问道:“你叫什么名?”
“乔爱娣。怎么啦。有分别吗。”
“也许有。在这里工作多久啦?”
“六号上午开始。”
“上午几点?”
“大概十点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暂时没有了。”
她转身走开,肩背直直的充满敌意。
胡海威叹口气道:“走一次总比不走好。”
胡海威是累了,他把肘部搁在柜台上,头放双手里,把眼睛闭上。
我把头转向一侧,使自己直接看不到艾堂木,但是眼前很远有面镜子,我可以观察他,很清楚。
我在看他有没有向女侍打什么手势。
他没有。女侍好像没有再和我们说话的胃口。我们大家不说话。
老伯把火腿蛋拿出来。大家不声不响吃了,又加了咖啡。胡海威看向我把眉毛抬起。我点点头,向女侍说:“我来付账。”
我付了账,留一元给她作小费,我们走回汽车。
“要不要我来轮流.99lib.开一段路车?”我问胡海威。
“很想。”他说:“但是这是公家车,出了事不好。”
“我来开,”艾说,“保证平安到达。至少有件事我最行……开车。”
胡海威说:“不可以。”然后疑问地看向我。
我告诉他:“我没有问题。至少可以分担你一下。”
“好吧,”他说,“把艾放你前座,我在后面休息一下。姓艾的,你不要动歪脑筋,否则叫你吃不完。”
艾说:“去你的!你以为我是什么,杀人放火的?”
我坐到驾驶座,开始开车,两次想逗艾堂木开口,他不理我。
我们到了罗密里。
“现在怎么办?”我问胡海威。
胡海威自后座爬起,假装没有睡着。他偷偷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看一下四周说:“我们叫醒测谎专家,一起回去。把他叫醒怕不容易吧。”
他在汽车旅馆睡,我们进去,他就起来了。
在等他穿衣的时候,胡海威对我说:“虽然你一直推理推得很出色,但总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什么意思,马失前蹄?”我问。
他用头向中溪河方向弯一弯示意。
“像刚才那种做法,你希望能证明什么?”
他说:“我一直在注意那女郎。她向我们三个一看,眼光就转向你。假如她认识姓艾的,尤其假如她是那个搭便车的,她至少会有惧怕的感觉。”
“你这样认为?”我问。
“嗯哼。”他说,“我干这一行很久了。”
我用大拇指对装着测谎仪的一只黑木箱指一指,说道,“把这玩意儿用在姓艾的身上试试,看他认识这女侍吗?”
“等一下,”艾堂木说,“我一直对你们很合作,我现在开始不再和你们合作了。”
“你懂了吧?”我问胡海威。
胡海威仔细看向艾堂木,然后看向测谎专家说,“我们再测他一次。”
艾堂木说:“我什么问题都拒绝回答。”
“不管他,把测谎仪给他装上。”胡海威说。
他们让艾堂木坐在一张椅上,把测谎仪绑上。
“上次见你后,吃过东西吗。”专家问。
艾堂木不开口。
“你的名字是不是艾堂木?”
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从中溪河才回来?”
没有问答。99lib?
“在中溪河有没有见到认识的人?”
没有回答。
我说:“名字是乔爱娣。”
“你认识一个乔爱娣吗。”
艾堂木绷着脸不回答。
测谎专家看看纸上画的纪录,抬头看看胡海威,点点头。
胡海威暗暗在诅咒。
测谎专家说:“艾堂木,你在说谎。看看这里,看看这些曲线。这代表血压。这是你的心跳。看看你的呼吸。你根本认识这个乔爱娣。你认识她得很。看看这些曲线。我问问题的时候,你的反应。”
艾堂木把眼睛看向直前,根本不去看机器上的纸。
胡海威问:“姓艾的,怎么样?”
艾说:“不予置评。我不和你们这批人讲话。”
测谎专家说:“你的心跳在讲话。你的血压在讲话。你见过这女人,你们是熟人。”
胡海威想起来了,学着艾的声音说:“喔!生一点,完完全全不熟。”
艾说:“去你们的,我至少也懂一点法律,法律规定:任谁都不必做自己的证人证明自己有罪。”他站起来把身上和机器相连的线都拉掉。
胡海威说:“这一点,你回去的时候,向内华达的官方去说好了。”
“我会的。”艾说。
胡海威走向电话,要卡文镇的警长。警长来听电话的时候,他说:“快点,快点去中溪河的餐厅,公路边上那家小咖啡餐厅。里面有个金发女侍,叫做乔爱娣的。把她抓起来。在餐厅给我打电话。我在罗密里,夏宫汽车旅社,二十六号房子。你一捉到她就回电……管她,捉起来就行……告诉她,谋杀罪嫌……是的,我就是这样说的,谋杀!”
胡海威把电话摔下,怒目向艾堂木看去。
“艾堂木。”他说,“我看你是自找罪受。”
艾堂木不讲话,只是气呼呼地坐着。
胡海威向测谎专家说,“把你的东西整好。我们等中溪河的电话,等警长把金发的带来这里一起走。”
“假如金发的还在。”我说。
“什么意思,假如她还在?”胡海威问。
“没什么。”我说。
我们把东西都装进汽车,回房子等。
过不多久,电话铃响。胡海威过去接听。交谈了一下,他说:“好,发个通缉令。公路上去找她……谋杀嫌犯。”
他把电话“碰!”一声放回,转向我。“跑了。”他说,“我们离开五分钟,她就开溜了。搭别人便车,不知往什么方向。”
我说:“没错,有人告诉我过,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胡海威生气地说,“这王八蛋的!只差这一点点,她就在我们手里……赖,你浑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告诉我那边事要由你来处理。”
“至少你应该知道……”
我说:“不要气馁,海威。这样也许反而好些。”
“什么意思?”
我说:“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捉她。在加州逃亡是有罪的一种证据。本来,你对她没有什么借口。假如艾堂木坚不开口,你可能还有麻烦。加州法庭上,测谎藏书网结果是规定不算证据的。照目前情况,你才算有些凭借。”
胡海威想想我说的话,突然微笑道:“赖,你说的没错。错了,可以打我屁股。走了,我们大家走吧。”
我们一行开始长途返回贝格斐。
我们回到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时,太阳高照,热得厉害。全面追查的“路来赛”轿车已被巡逻警察找到。车子被丢弃在加州的桥港,一条公路旁边。车子经过小心擦拭,上面一点指纹也没有。
胡海威负责任地和当地警察通话,表示欣赏他们的能力。一而又把那边说的情况告诉我。
“问问他们备胎的情况如何。”我说。
“车子的备胎怎么样?”胡海威在电话里问道。
过不多久,他向我说:“备胎很好,有足够的气。”
“千斤顶如何?”
他又向电话问。然后转告我说:“千斤顶在车厢里。但是千斤顶的手柄则没有见到。这是个油压千斤顶,应该有个铁的手柄。但他们哪里也找不到手柄。”
“你说备胎里气是够的。”
“气是够的。”
“那么,一定有个地方让他把爆胎修好了。”我说。
胡海威眯上眼睛说:“对极了,唐诺。你的想法好极了。要谢谢你。”他放下电话,一溜烟转到艾堂木前面。
他说:“你这个浑球!那个金发的来找你,告诉你一辆车抛锚了在路上。她告诉你只有十里路,又说这男人有钱。你和金发的开了辆拖车下去把爆胎补好,二个轮胎打上气,然后在这有钱人头上用千斤顶手柄打上一棒子。把他拉到二里地之外抛掉。”
艾问:“另外一个男的搭车客呢?我把他怎么办?一起杀了?还是他也参加我们抢钱了。少瞎扯了。把我早点送回内华达算了。”
胡海威说:“送你回内华达,想也别想!我们留你在这里,这件案子弄清楚之前,你是谋杀案凶嫌。”
艾说:“随便你怎么讲。你反正不能乱扣帽子。”
胡海威说:“我反正会给你点颜色看。我们不喜欢在调查谋杀案的时候,在逃的保释犯对我们说谎。”
“我想我需要一个律师。”艾说。
胡生气地说:“你需要好好打一顿屁股。你一定是给那金发女郎什么信号,叫她早点溜了。”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金发女侍。”艾说。
胡海威怒视看他。
我看向胡海威说:“你有飞机时间表吗?我要乘坐第一班飞机去洛杉矶。”
九九藏书他说:“我们派车送你去机场,赖。你对我们不错。”
“只是马失了一次前蹄。”
“别提了。”他说:“老实说,我也要在记者叫你说话前,早点把你送走。”
“记者会找我说话吗?”艾堂木问。
“你倒想得美。”海威告诉他。
海威关照他手下说:“把他带走藏起来。好好藏起来。”
胡海威拿出飞机时间表,看了一下,又看看表。对我说:“走吧,赖。我还是自己送你去飞机场。赶快一点,应该赶得上下一班班机。”
第九章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眠了,我几乎忘记睡眠是什么味道了。我在洛杉矶机场的理发店洗了个头,刮了胡子,做了脸部按摩,出来时稍感舒服一点。
我打柏家公寓的电话。
听柏岱芬的声音,她很高兴,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情绪。
“我相信他们找到你先生了。”我说。
“金发的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
她愣了一下。她说:“唐诺,你是不是不敢一下子把坏消息都说出来,怕我受不了?”
“是的。”
她说:“不必。我喜欢直截了当。”
我说:“你是寡妇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号晚上,或是六号一早。应该是两个搭车客之一,或是两个人同谋,谋杀了你先生,开走了他的车子。”
“要不要到这里来,详细告诉我?”她问。
“从我上次见你后还没睡过……我忘了床是干什么的了。”
她同情地说:“可怜的人。来这里,我给你煮点咖啡。唐诺,我一定要知道详情……我……我不会哭哭闹闹的。我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自从……我下决心找你们。我保证不流泪,不发神经。但是我一定要知道你查到的每一件事。”
“我马上来。”我告诉她。
“我等着你。”
我叫了辆出租车,来到金环公寓,上楼到七二一室。
柏岱芬几乎像是在门里等着我的。我一按铃门就开了。
她把手放在我手里,并没有急于拿开,把门关上,把我带进客厅。
“警方还没有向你报告噩讯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快了。”我说,“我相信随时都有可能了。”
“唐诺。”她说,“我该怎么办?我不喜欢假装。我不愿意假装很伤心。马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感情不错。但是我知道他在外面喜欢鬼混。我一直想知道他会玩到什么程度,是否会影响婚姻。
“现在他死了。我不知道一般女人怎样处理这种事。我相信过几天我会寂寞。我相信我会想他。我会想念他每次出差打电话回家。想念他在电话里说些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密语。只是……”
她犹豫着。
“只是,”我说,“你年轻,你美丽,你有好身材,你有十五万元身价。”
“你说会有新的生活方式,在我前面展开?”
“你愿意的话,绝对是可以的。”
她说:“唐诺,我是愿意的。我会努力去试的。”
我点点头。
“只是,我如果不坐在家里几个月,装做忧伤不止,人们会以为我没有良心。而我就是不会这样做。我最不会做假。我喜欢人生,喜欢欢笑。”
我点点头。
“唐诺,你对我有什么建议?”
我说:“警方来通知你这消息时,你告诉他们你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你请的私家侦探已经告诉你,你先生被谋杀了。你不必假装哭泣。但是因为受惊了,不必表现太精明就可以了。不必担心葬礼的时候你哭不出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先生,到时候你会哭的。每个女人都一样。”
她点点头。
“之后,”我说,“我建议你去旅行。你要设法把悲伤忘掉。你上飞机,对每个人说你要去欧洲,实际上,你乘大邮船去南美洲。
“邮船上大家知道你是寡妇。但没有人知道你先生死多久了。”
“回来之后又如何?”
“为什么还回来?”我问。
“你什么意思。”
我问:“这里有什么留连的?亲戚?家庭?”
“几个朋友。”
“你和你先生两个人的朋友?”
“是的,马锴是喜欢热闹的,他有很多朋友,而且……”
我说:“而且每个朋友要你过他们给你规定的生活。有的男人会动你脑筋,有的女人会说东道西……总之你怎么做她们都有话说。你老在家悲伤,她们会说,‘瞧,她死了丈夫像天塌下来一样,她丈夫在的时候对她又不见得太好。悲伤有什么用,先生会活回来吗?’”
她两眼眯起点着头。
“但是,”我继续说:“你要是放得下,开朗一点,情况又不一样。你的朋友都是年龄相似,一对对的。你这位美丽有钱的寡妇夹在里面,太太们会忌你,不和你往来,免得先生被你抢走了。如果你向圈外发展,找外面的朋友,她们又会说:‘老天,小锴的尸骨还未冷呢,她已经等不得了。’如何,如何。”
岱芬一声不响,想了几秒钟,她说:“唐诺,你是对的。我现在觉得当初找你们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没有错……”
电话铃响。
她蹙眉看这电话,说道:“你真认为我非常好看吗?”
我说:“你当然好看。我相信你们的已婚朋友当中,没有一个可以和你的身材来比的。”
电话仍在响。
岱芬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站起来走向电话。她拿起电话说,“哈啰。”过了一阵又说,“是的,我是柏太太。”
她不出声好多秒钟,电话对侧不断传来声音。之后她说:“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侦探赖唐诺,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目前我不太舒服。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适应一下,我……我现在不想接见人,一切……过几天再谈……我知道,……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好,我请赖先生和你讲话。”
她向我点点头,把电话拿给我。
我拿起电话,一个声音说道:“我是︽论坛报︾的贾可法。我们在写一篇社论,有关一个柏马锴被搭便车的谋杀,请问你能告诉我们什么?”
“没有经柏家许可,我不能说呀!”我说。
“现在可以请求呀,我们一定要这故事。我们又不愿去打扰新寡妇。放心……我们不写很多,至少今天不会要太多。这死者是生意人,有本地背景,不登这消息不行。”
“想登多少?”
“老天,赖,我也不知道。完全看事实本身。故事多就多写一点,还得看总编抹掉多少。”
我向岱芬看看。用手捂住话筒,问她:“给他多少?”
她说:“一切由你作主。我交给你全权处理。”
我对电话说:“好,我把事实告诉你。柏马锴本月五号开车回洛杉矶。他从卡文镇给他太太寄了张明信片。他在卡文镇让一个男的搭便车者上车,在到中溪河之前,他又让一个女的搭便车者上车,那女的是一个身材好的金发女郎。他从中溪河又给他太太打了个电话。
“五个小时之后,他太太收到一个女人从罗密里打来的电话。女人说柏马锴在距罗密里十里的地方因爆胎留在当地。她会找部拖车去救助他。
“以后再没有人见到柏马锴。
“过了一阵柏太太担心了。她打电话到罗密里两家修车厂,但都告诉她没有人来要求修车。
“昨天肯恩郡的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对附近山路详细一查,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相信现在已被证实是柏马锴。有人用千斤顶的手柄打破了他脑袋。千斤顶是柏先生自己的。
“车子在全面追查令发出后被找到了。是在加州桥港附近的公路上找到的,车头向着内华达州方向。警方认为车子停在那里只二十四小时左右。
“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得到一个消息,知道柏马锴所带在身上的旅行支票,有一张在雷诺兑了现……以上都是我全部知道的事实。我是从代理执行官胡海威那里听来的,他是能干的好官。”
贾可法问:“对这个曲线玲珑的金发女郎,你还能给我点消息吗?那样读者,定会大感兴趣的。”
我说:“我本想让你从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那里去挖掘的。我和他一起去罗密里的日夜修车厂。有一个叫艾堂木的年轻人在值夜。艾堂木说,在六号早上他没有见到什么人来厂要求他出去修车。代理执行官给他做测谎试验。发现他在说谎。
“然后艾堂木承认六号早上五点钟,那个曲线好的金发女郎曾来按他厂的门铃。她要求他开车去十里外修车。艾堂木决定先煮些咖啡,邀请她共饮。她参与他共饮咖啡,等咖啡喝完,两个都觉得再派车子下去已经太晚了……柏马锴要不是设法把备胎打好气了,就是电请另一家厂修车了。”
贾可法热诚地说:“好极了,有趣极了。这玩意儿给我们再写时会越写越多的。你看这个标题如何……‘修车人魂迷金发妖女,搭车客谋杀洛城富商’。”
“有一点你要小心点。”
“哪一点?”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个金发妖女谋杀他的?”我说。
“她当然不会谋杀了他,又跑去修车厂要派车回去。”
“怎么知道她不会?”
他说:“想想就知道了。修车的会发现尸体。金发的自然会被捉去询问。”
我问:“你怎么会想到修车的会发现尸体呢?尸体并不在她说的柏马锴爆胎的地方。”
“那么,那另一个男搭车客一定开车把尸体搬开。”
“可能。”我说,“另外有一点,你别忘了。那女人打电话给柏太太是柏马锴从中溪河打电话给柏太太五个小时之后。这代表五个小时内他只走了五十里,每小时十里……从时间上计算,本案有这么一个大疑问。”
“另外一位便车客,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
“也许他被谋杀了。”我说,“目前他们只发现一具尸体。我们知道,金发搭车客是在后座……柏马锴告诉太太的。”
“哪会有这种事!”贾可法说。
“还有。”我继续说,“柏马锴是在车外给人用千斤顶手柄打死的。所以,一定有人要先打开后车行李箱拿出千斤顶。你看,为什么他们要打开后车厢?”
“这个容易。他们不是爆胎了吗?至少女人是如此说的。”
“但是。”我说,“车子在桥港发现时备胎有气,没有爆胎的迹99lib?t>象。”
“人是被谋杀的,没有错吧?”
“当然,是一件谋杀案。一个人总不能用千斤顶的柄把自己后脑打扁来自杀吧。有的是其它好办法呀!”
记者想了想说:“嗨!你给我一个太好的故事了!我想我要跑一次贝格斐,打听一下,照几张相了。”
我说:“你既要自己去,我干脆再帮你个忙。你该到中溪河一家餐厅访问一下失踪的金发女侍者。餐厅老板叫任珊珊。”
“那个失踪的金发女吗?”
“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会告诉你的。”
贾可法的声音大大兴奋。他说,“嗨!这个真的是个大新闻。那个金发女到底和修车的在‘窝’里混了多久?!”
“谁说他们在‘窝’里?谁说他们在‘混’?”
“他们一起坐在修车厂里……他们做什么……喝咖啡?”
“我怎么知道!”
“修车的怎么说?”
“他说谎了。”
“之后他又说实话了?”
“是的。”
“他说他们在做什么?”
“我认为官方对这一段情节并没有深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要追究。也许结案之前会弄清楚。再说艾堂木是个有前科的人,他在内华达犯罪后被保释,他逃掉离开,用假名字在工作,内华达的保释委员会正在找他。”
贾可法说:“老天!这案子我……们可以用整版了。里面有性,县疑和谋杀。嗨……你说他自己打电话给太太,到女人打电话给他太太,中间有五个小时间隔?”
“是的。”
“也许她是和修车的鬼混完了才打电话的。”
“也许。”
“有差别吗?”
“时间因素上,差别很多。”
“你说,从柏马锴身上偷掉的支票,有张在雷诺兑了现。”
“是的。”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贾可法说:“那么是那个男搭车客干的好事。”
“不一定,也许是大家分赃的。”
贾可九九藏书法想了一想,说道:“真是多谢又多谢,赖。你给了我一个太好的真实故事。”
“你要真感激的话,请你不要忘了,侦探社的名字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我们的办公室在……”
他说:“别傻了。我又不是三岁娃娃。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会感激的。你会在报上见到你自己的照片和赖唐诺的名字,并告诉读者在警方发现尸体的时候,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有脑子的侦探赖唐诺也在场。我们对他做了专访,又如何如何。”
“蛮不错的。”我告诉他。
“你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有什么发展你会告诉我?”
我说:“打电话给我办公室,可以找到我。找我也可以,找我合伙人柯太太也可以。总找得到的。”
“谢谢你,唐诺。”他说完把电话挂断。
柏岱芬一直在怪怪地看着我。“唐诺,你故意要把这件事弄成个大新闻。”
“不是我。”我说,“是记者。”
“但是,你给了他很多数据。”
“你刚才说可以。”
“我没说会给那么多。还说到金发女在车厂里和修车的鬼混,混过了派车的99lib.时间。”
“我还没有机会和你详细说实况呀。”
“好吧,你现在来说吧。”她拍拍自己坐的长沙发说。
我走向一把椅子,坐下。
她故意做个失望样子说,“我以为你……我希望你……你时常拒绝客户的邀请吗?”
我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她为我倒咖啡。我喝咖啡的时候,她问,“餐厅里失踪的金发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说:“她可能就是神秘的金发搭便车客。她可能搭便车去罗密里,打电话给你,去车厂找修车的。过了一阵她良心发现了,又搭便车回头,去看你丈夫是否还在路上苦候。”
“她没见到我丈夫的车,又如何?”
“于是她直到中溪河,走进餐厅弄杯咖啡喝。餐厅女主人请求她留下帮她工作,她决定留下。”
“这样说来,她不是谋杀案的凶手。”
“可能不是。”
“那么你认为是那个男便车客干的,唐诺?”
“我不知道,我还没确定。”
“马锴告诉我,女的是在后座。”
“我告诉记者时,已强调这一点。”我说。
我喝完咖啡,把杯子放下。
她说,“你真可怜。看你困死了。”
“困极了是真,死还没死。”
她把手臂放我肩后,把我拉向她一点,让我头靠她肩上。用另一只手摸摸我头发说:“你就这样休息一下吧。”
我把头靠紧她。我说:“刚才只是报馆记者,还有警方没有来。他们是一定会来的,而且会很快……”
“来这里?”她问。
“当然。”我说。
突然,她把我推开。“唐诺。”她说,“你该回家睡觉了。”
“好主意。”我同意地说。
她站起来,笑着表示再见。“不要忘了我呀!”她说。
“不会的。”
“你会回来?”
“有新发展,我就回来。但是我们的工作算是完成了。”
她对我这句话品味了一下,说道:“是的,我想已经完成了。但是……我不愿意我丈夫的谋杀案变成悬案。”
“警察正在设法破案呀。”我说。
“是的,我知道。”
走向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我说:“我真高兴找了你们这家侦探社。告诉我,唐诺。证明尸体身分会有困难吗?”
“这要看变坏的程度。我认为他们还可以取到指纹。证明身分应该还可以,你丈夫服过兵役吗?”
“有。”
“那么他的指纹是有档案的。我相信保险金没问题。”
“唐诺。”她看着我的眼,微笑着说,“不要以为我轻浮,我对你很感激,不单是为了侦探工作。你对我很好。”
她轻轻吻我一下,打开门,让我离开。
第十章
我开车来到邓家住的公寓。
邓仙蒂开门,把她的手伸出来。我听到她妈妈邓依玲的声音说:“仙蒂,是谁呀?”
“赖先生。”
仙蒂的妈妈走向我。“喔,赖先生。”她满眼泪水地说。
“怎么啦。”我问。
“你从杂货店帮我们的忙……你不必这样做的。我们……我很难告诉你我们多感激。你太慷慨,太好心……”
她有点泣不成声了。
我说:“别提这件事。有没有盖亚莫的消息?”
她说:“发生了一件最奇怪的事。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说说看。”
“有一张通知单给我,说是有一位王雅莫电汇给我一笔钱,叫我去电信局拿。他们问我王雅莫是什么人……幸好我没告诉他们我不认识什么王雅莫。我告诉他们姓名可能读错了。他们问我有没有概念王雅莫会汇给我多少钱。我说应该是三十块钱,他们笑着说是三百块钱,而且不必回条。他们说为了安全计,还是要我签个名。”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昨天下午。”她说。
“之后呢?”我问。
“之后他们拿出一张汇票,叫我在背面签了个字,就给我三百元现钞……赖先生,这一定是盖亚莫,不会是别人……”
“从什么地方汇出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等一下,我知道。是在沙漠里的一个地方……教主城,那地方的名字。”
“噢。”我含糊地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柏岱芬穿了比基尼和她丈夫穿了泳裤的照片,交给邓依玲看。
依玲吸口气道:“这个女人是谁?赖先生,你看她没……”
“这一点不重要。”我说,“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男的当然是盖亚莫。”
“我来看看。”仙蒂挤向前说。她妈妈伸出一个手掌,把她认为没穿衣服的女人用手掌遮住。
仙蒂说:“妈,这男的真是亚莫叔!我从未见过他穿游泳裤呀!”
我轻轻地把照片从邓太太手里抽出来。
“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张照片吗?”她忧心地问。
“目前不行。”
“我……我在想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我认为。”我说,“这是照着玩的。这个男的真是盖亚莫吗?肯定不会错吗?”
“老天,不会的。有一点……你知道照片都这样的。但是……”
“当然,看照片有时会看错的。我只是想问你认识他吗?”
“当然……我几乎可以确定他是盖亚莫,但是我不了解,他跟这样一个女的……”
“什么女的?”仙蒂问。
“宝贝,我是说照片里的女人。她的泳衣很大胆。”
“我能看看吗?”
邓太太犹豫一下,向我点点头:“我想也没什么不可以。”
仙蒂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她说,“妈。这种泳装比一般的要贵得多。亚莫叔没钱过这种生活。”
“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照的呀。”邓太太说。
仙蒂深思着。“我有疑问,妈。”
“什么?”
“不能确定这就是亚莫叔。那双眼睛……不像是亚莫叔的。”
邓太太拿过照片,又仔细地看。她转向我问道:“是不是盖亚莫?”
“老实说。”我告诉她,“我不知道。我觉得有一点像,所以我拿给你看看。”
“实在太像了。”她说,“99lib.但……你有理由相信这不是盖亚莫吗?”
“是的。”我说,“有绝对的理由相信照片上的人不是盖亚莫。至少不是你们认识的盖亚莫。”
她叹口气,把照片交还给我。
“我认识的盖亚莫不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照相。”她说。
大家一时都没有开口。
“赖先生,这一大笔钱我们怎么办?”
“花呀。”我说,“尽管放心地花,现在就去多买一些能存的日用品和粮食、罐头什么的,不会坏的多买一点。把下个礼拜要用的鸡蛋牛奶都买齐,该花的就花,只要不浪费就行。”
“为什么?你有亚莫叔消息吗?”
“可以说有。”我说。
“能给我说清楚点,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我相信你们的亚莫叔目前不能每个月给你们帮助。所以他寄一笔钱来,让你们要用的时候不会太缺钱。”
“但是,你为什么叫我大量花钱买食品。”
我说:“我不知道,只是我的想法,希望你照做。”
“什么时候?”
“现在。”
“但是我看不出原因。赖先生。”
我说:“有人也许觉得这笔钱错送给你了,要想要回去。他们可以扣留钞票,但不能扣留食品。”
“为什么有人要扣留钞票?”
“喔,可以说这是一种特殊情况……这样说好了,要是亚莫认为没有问题的话,他何必用假名给你汇款呢?”
“我懂了。”
“所以,照他的意思,把钞票全部投资在食物上,不会有错。”
“但是亚莫是绝对不会做犯法的事的。他不会用不属于他的钱。假如他给我们钱,为什么他……”
“当然,当然,假如你百分之百知道这笔钱是有问题的,你是不会使用它的。所以我建议你用完它。”
“但是,赖先生。假如这笔钱有问题……我不愿意用它。我要留着原封不动退回。”
“退回给什么人?”
“给……给亚莫。”
“亚莫要你把这笔钱买食品。”
她仔细看着我。“你想告诉我,你知道亚莫的心意?”
“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亚莫心里在希望的事。”
“你一定见过他了。”
我说:“我特地过来给你一些建议。你穿上衣服出去买东西。花一百块钱去买罐头、主食,能放不坏的东西。多买点肉和蛋。多下来的钱付给医院做住院费,早点开刀。今天就去付钱。现在就走。”
邓依玲想想我说的,突然站起来,说道:“现在去?”
“现在去……之后就去把医院住院费也付了。”
仙蒂走过来扶住我椅子。她问:“你见到亚莫叔了吗?亚莫叔还好吗?”
我说:“大人说话时,小孩不能随便插嘴,仙蒂。但是我想象他现在身体健康,可能有苦衷,暂时不能来看你们。”
“因为做生意的原因?”
“可以这样说。”我说。
“他在做开矿生意,不要人知道他在哪里,是吗?”她问。
“我不敢肯定你的话。”我说,“假如我是你,我不去探讨这件事。我会陪妈妈去买东西和早点催妈妈开刀。”
“你会和我们再联络?”依玲问。
“当然,”我说,“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哪里。只是你在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找我本人,假如我不在,不要说你是什么人。除了我,其它什么人也不要讲这件事,懂了吗?”
她点点头。
“好了。”我站起来,伸展一下身躯,打了个呵欠。我说:“我要走了。我一直忙着工作,好久没睡觉了。”
“为了这件案子。”
我大笑说:“我们有很多案子。”
“赖先生。我用这笔钱付你一点费用可不可以?”依玲问。
我说:“不可以。而且你该忘记曾经见过我,也忘记到过我们侦探社来。”
“但是我不会说谎。”
“当然不要,也没有人叫你说谎。只是忘记这件事。除非有人指名道姓特别问到这件事,否则不必主动回答。万一有人问起,你也据实回答,你并没有雇用我们替你做任何工作。仙蒂曾试着说服私家侦探去找亚莫叔。我的合伙人柯太太拒绝了她,说我们无法帮忙。你记得吗,仙蒂。”
她点点头。
“所以,我做的任何事都是朋友关系。所以,任何人问你有没有请私家侦探,你可以放心地说没有。事实上,你的确没有雇任何人办事。”
“但是,为什么要如此神秘兮兮,我们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呀。”
“有的时候,”我说,“最好你不要太主动提供消息给别人,因为这些人最后可能是亚莫的敌人。他们也会断章取义,曲解你讲的话来伤害亚莫。我认为这就是你必须特别小心,不要主动说出消息的理由。不要忘了尽快去医院。”
仙蒂困惑地看着她母亲。依玲想想我的话,说:“好的,我想你是对的。”
“妈妈,我不懂。”
“要记住赖先生告诉我们的话,仙蒂。我们对任何人都不开口。我们现在出去,去买东西。”
“我走了。”我说。
“你回你办公室,是吗?”
“是去办公室。”
“你没有告诉你合伙人有关……我们的事?”
“什么合伙人?”
“柯太太。”
我说:“喔,柯太太是我工作上的合伙人。我到这里来是以朋友身分来的。我为你们做的任何事都是公余以朋友身分的。没有收费,合伙公司也没有任何记录。记住,你从来没有聘雇过私家侦探。”
我向她们笑笑,走出来,开车回办公室。
我直接走进柯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柯白莎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我从卡文镇寄回来的明信片。
她向上看,看到我,突然一惊。
“什么鬼主意?”
“指什么?”
“从卡文镇给我寄明信片来?”
“我以为你想知道我到哪里去了。”
“你到哪里去关我屁事。我想知道的是,你在干什么?”
“好吧,我寄张明信片,为的是告诉你我在干什么。”
“为什么用明信片?”
“因为是免费的。”
白莎嗤之以鼻:“少给我贪嘴。柏家的案子有发展吗?”
“我们找到他了。”
“和金发女郎在一起?”
我摇摇头。
“死了?”
“是的。”
“怎么死的?”
“有人用千斤顶的手柄把他脑袋打开花了。”
“他奶奶的!”白莎说。
“骂得好!”我说。
“什么人干的。”
我说:“你自己来选。可能是男女两个搭便车客之中任何一个。也许,两个人共谋。也可能是一个叫艾堂木的小子。他在罗密里一家修车厂值夜班。他可能开辆拖车去修车,修好了想敲竹杠,和姓柏的吵了起来,顺手拿起千斤顶手柄把他打死了。看到他有钱,就干脆把尸体给抛了。反正什么都可能。我们不是受雇去找凶手的,我们是受雇去找受害人的。”
“我们找到他了。”
我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问99lib.题?身分证明确定了吗。”
“我想没有问题,因为还来得及取指纹。”
“你告诉我们的客户了?”
“我告诉她了。”
“奖金拿来了?”
我说:“还没有。我们等警方宣布身分证明没有问题也不迟。反正尸体是我们找到的,我们任务完成了。”
电话铃响。柯白莎戴了钻石戒指的手划一个半圆。她拿起话机说:“哈啰……是的,我是柯白莎……赖唐诺……︽论坛报︾?好的。”
她把电话给我:“︽论坛报︾来的。”
“赖?”贾可法的声音。
“是的。”
贾可法说道:“赖,你给过我一次大恩惠,所以我现在要回报一下。”
“好得很。”我说,“是什么?”
“警察已经捉住了一个嫌疑犯,说是柏马锴案子的。”
“线索可靠吗?”
“铁证如山。据警方说一切都齐全了。”
“是什么人?”我问。
“这家伙名字叫盖亚莫。他在摩荷夫搭便车想回洛杉矶,被警方逮住。他们本来只是常规问问。他的回答引起怀疑。他被带回去证明身分。”
“他现在在哪里?”
“去贝格斐的路上。一定会大哄动的,所以先告诉你。”
“谢谢。”我告诉他,把电话挂上。
我转向白莎,我说:“从现在开始,柏家的案子由你自己接手,白莎。只剩下收钱了。”
“你要去哪里?”
“贝格斐,而后去雷诺。”
“为什么?”她疑心地问。
“我要到贝格斐去把一辆租来的汽车还掉,然后到雷诺去把公司车开回来。”
“一辆租来的车?”白莎大叫道。
“是的。”
白莎说:“老天!我们时间那么充裕,你为什么不搭巴士而要自己开车呢?再说你根本不应该有车再去租车用。”
“可以省时间呀!”
“公司车在哪儿?”
“内华达州的雷诺。”
“你99lib?到雷诺去做什么?”
“调查柏家的案子。”
白莎眼冒火问:“用掉了多少开支款子?”
“差不多全部。”我说。
白莎一下瘫痪在椅子上。“我就知道。”她说,“我一直不赞成你一下把开支款都领出去放在身上。我知道你身上有钱不用完连睡觉也不安宁。你老说要交费用表给我,到现在好像我一次也没有见过。”
“开支费使用不完的,你自己留下还是交还给柏太太。”
“别傻了。”她说,“开支款为什么交还她?”
“为什么不交还?”
“由你用开支费,从来就没有用不完的!”
我说:“你反正不会交还柏太太的。柏太太希望我们为了办案顺利,不要吝啬开支的。现在幸好我们没有剩余的。”
白莎给我的歪理气得不知怎么驳才好。她问:“你要去贝格斐,然后去雷诺?”
“是的。”
“然后从雷诺把车子开回来?”
“嗯哼。”
白莎说:“即使拿到奖金,这件案子油水也不多了。”
“结账的时候不要忘记,从我离开办公室去看柏太太,一直到我回到办公室,每天要出差费,有一天算一天。”
白莎说:“我什么也忘不了。你为这件案子再也不要花任何费用,到了雷诺千万别赌钱……我打赌你花了不少冤枉钱在雷诺。”
“我没有。”我说。
“你看到那么多赌钱的玩艺,不去试试运气?”
我说:“当然。我只花钞票看沙漠艳景。”
“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抛二毛五进去。从一个西洋镜里你看到沙漠的破晓、晨曦、日出。你看到一个美女躺在仙人掌下,全身什么都没有穿,只有条红纱巾。一阵风吹掉红纱巾,灯光就熄了。”
“你花二毛五,就看到这些。”白莎诘问道。
我说:“我试了四次,花了一元钱,看他们在紧要关头会不会忘记熄灯。”
我轻轻走出办公室,让白莎无言地坐在那里。她太生气了,可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发泄。
第十一章
我到了贝格斐,为了要等我的朋友……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在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胡海威,从摩荷夫把他的犯人解回来,只好放缓脚步。
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批准了租用一架专机,直接把盖亚莫从教主城押运到贝格斐来。
在此之前,他们曾在摩荷夫用一切方法想叫他开门。
机场里有新闻记者、摄影人员,但都是当地电台、电视台和报纸的。只有我的朋友贾可法是代表洛杉矶︽论坛报︾的。
我看着飞机落地进场。盖亚莫看向我,我不做认识的表示。他把双目向前直视。代理执行官和警长停下来,把盖亚莫放两人当中,上镜头。他们把他的两只手分别铐在那两个人的手上,所以他无法举起任何一只手来挡住脸部。
他们把盖亚莫直接送进监狱。然后在办公室开记者招待会,我也有幸参与会议。
胡海威是发言人。
“本案的序幕,是因为一位私家侦探来报告发现一具无名尸体而揭开的。私家侦探赖唐诺,从洛杉矶来这里,主要是调查一件保险案子。
“本办公室立即到达现场,结论是,这是件谋杀案。感谢我们设备完善,技术新颖的化验室,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就确定了这具尸体是洛杉矶的商人柏马锴。
“尸体身分明确后,我们进行得就很快。柏马锴是在五号晚上或是六号清晨失踪的。他开的车是‘路来赛’,牌号NFE八○一。我们一面发布对车子的全面追查,一面从其它各方向进行破案。
“一名主要证人,住在罗密里的艾堂木,因为一再说谎,被本办公室发现是内华达州保释脱逃犯,现在因为这个罪名在押。
“测谎仪发现艾堂木对本案某一部分事实是知情的。他已经承认的供词中,也许够,也许不够,起诉他是帮凶。
“各位记者可以注销来,我们目前正在追查一位金发女人,她曾在中溪河一家餐厅工作,时间是六号上午开始才到那里工作。女人使用的名字是乔爱娣,大概二十五岁,身高五尺三寸左右,一百二十到一百二十四磅重。她可能本来是褐色头发,染成金色的。在餐厅她的工作是女侍,由于开始工作的时候她已经没有钱,预支了部分薪水。匆匆逃亡的时候又没领薪水,所以我们想象她会立即找工作做。
“她和这九九藏书件谋杀案的真正关系尚未得知。但我们确知柏马锴于被谋杀那晚,在卡文镇到中溪河之间的公路上,让一个合乎那女人形容的女搭便车客上车。
“我们发出去追查NFE八○一‘路来赛’的命令,立即有了成效。加州公路巡逻队发现这辆车停在桥港镇外公路上,车头向内华达州方向。把车留下的人,以为自己聪明。事实上我们内行一看就知道他是从内华达州开车进加州来的。他把车从公路开上右侧路肩,如此他才能从较窄公路掉转车头,下路肩的时候,轮胎上带了未铺路面路肩上的泥土和碎石,虽然他又向前走了一百码左右,但是内行看起来清清楚楚。那是故意装做开车向雷诺,汽油用尽了。
“油箱是一滴油也不剩。但是油箱底上漏油的螺丝上有新鲜的工具印子。我们也找到了漏掉油的地方。油放光后,车子就靠化油器里剩下的油,走了一段不远的路。
“车子的里里外外曾被最后一个使用人仔细擦拭过,所以我们的专家找不到一个有利的指纹。但是擦拭的人以为每一个可能留指纹的地方都擦拭过了,还是百密一疏,有一个地方被忽视了。他擦了仪器板、方向盘、排档、门把手。但是他忘记了一上车曾经调整过后视镜。后视镜的后面清楚地留下右手三个指纹,其中两个清楚可用。专家发现,这两个指纹毫无疑问是属于今日被逮捕的盖亚莫的。
“因为我们对柏马锴从卡文镇加油站准许上车的男便车客,有详细的形容,所以我们通报盖亚莫的样子,而且特别注意由桥港向南的地区。由于他希望警方相信他是朝北走的,当然他是在朝南走。
“另一组一位干员查了一下加州和内华达州,州界上的农业检疫站,他们记得有辆‘路来赛’,开车的就像我们在找的那个男便车客。
“所有在教主城、靡荷夫和兰开斯脱的警察,都被通知寻找一个路上的便车客,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的样子。
“盖亚莫之外我们一共找到了七、八个相似的搭便车客。每个人都查了指纹。盖亚莫的和‘路来赛’后视镜背后所留指纹完全相同。盖亚莫保持静默,拒不开口,只说在见到律师前,他不愿意开口说话。
“今天可以发表的大概都在这里了。什么人有问题?”
一位记者说:“你们会不会给他机会请个律师,或是一定要叫他开口?”
胡海威说:“我要纠正你说的‘一定要叫他开口’。我们的说法是,假如他是无罪的,我们会给他一切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无辜。”
“为什么不让他见律师?”
胡海威有风度地说,“诉讼程序中,任何一个阶段,他都有权和他律师会商。但是在正式以谋杀罪名把他收押前,因为还没进入诉讼程序,他可能无权用电话请律师。”
“照你这样说,还要多久才可以呢?”贾可法问。又加一句道:“我是从洛杉矶︽论坛报︾来的。”
“我们还不能确定。”胡海威说。
“换句话说,你是用谋杀嫌犯名义找到他的,但是目前故意不用谋杀嫌犯名义收押他,是吗?”贾可法问。
胡海威不回答他问题。他只说:“我们已经请卡文镇一个加油站的作业员,来这里认人了。我们确信盖亚莫事后在开柏家的车。”
“柏马锴带在身边的东西如何?”
“在他身上我们没有找到属于柏马锴的任何东西,但是在他身上我们找到一千多元的现钞,而我们知道柏马锴在外出推销的时候,身边经常带着大量钱财的。
“各位记者老爷,现在,我们知道的差不多都告诉你们了。我们还会和你们联络。在卡文镇,柏马锴让搭车者上车的那位加油站服务员任兰可马上就会到来。盖亚莫是不是那个搭便车的男人立即可揭晓。我们会告诉你们的。”
贾可法一下把他笔记本关上,跑向电话,把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新闻重写员。其它的人,因为都是当地记者,他们不急。他们等截99lib.稿时间,看看这段时间是否有新的发展。
这是一段真空的等待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闲谈。
我找到胡海威,偷偷地问他:“有没有查出来,这家伙这一段时间躲在哪里?”
“没有,赖,我知道你对这件案子知道很多。你在调查这件案子,再给我一点好处,好吗?”
“我不知还能给你什么好处。”我说,“至少目前没有。你们要继续让他说出来,万一不行,我也许可帮点忙。”
我离开他,走向还在电话间里打电话的贾可法。
看他快要把电话挂上的时候,我敲敲电话间的玻璃门。
贾可法把门打开。“有新消息吗,唐诺?”他问。
“一切消息都在你们自己档案里。”我说。
“有什么?”
“盖亚莫是个大新闻。你们的海玛琳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什么?”
“盖亚莫是一个拥有五十万到七十五万信托遗产的继承人。再过两个礼拜,这笔遗产就全部归他……除非他被判定犯有重大刑罪。在后一种状况下,全部遗产会捐赠给很多不同慈善机构。这些机构会买你们报纸仔细看这件好消息的。”
贾可法眼睛睁大到快掉下来了。“真有此事?”他问。
我说:“问你们自己的图书馆。打电话找海玛琳问。”
贾可法往回打电话,情绪过于激动几乎不易讲清楚。他向电话喊道:“等一下……这又是一个大故事……大家会有兴趣的。戏剧性,悬念性。老天!给我转图书馆的海玛琳,你自己也用会议线路听着,好好听。”
过了几秒钟,他说:“哈啰!玛琳?是贾可法。我在贝格斐。我在和一个私家侦探谈话,叫赖唐诺……他说他认得你……嗯哼……喔,是的……我们在找一个名字……盖亚莫。你有,你都有……好极了,把它交给重写的人。所有的数据……太棒了。受不了,要挤掉好多别的新闻了!嗨,是的……吉姆……你也听到了……你自己去从玛琳那里拿资料。老天……是的,天大的新闻。多放几条腿出去,我们大干一场。去拜访一下盖亚莫失去继承权之后,会拿到钱的机构。找到那个受托人……叫什么名来着?喔,普求美……管他叫什么……找到盖亚莫住哪里,有什么朋友,平时都做些什么……喔,真好。当然这件案子是死案子,一切都无法挽回。问题是这样大一个轮子,他们转得动转不动。这件案子有没有办法藏书网在两个礼拜之内判决。假如判决不下来,盖亚莫就三十五岁了。钱都是他的了……我们是独家头条新闻……听着,我泡上去了,我要睡在这里等消息。下一个消息是我告诉过你的任兰可来指认。姓任的是卡文镇加油站服务员。他随时会到。”
贾可法用舌头湿润一下嘴唇,静听对方说话,然后他说:“是的,不错。有一件事你们听好。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这件案子办得蛮漂亮。但是大部分的成绩是因为一个私家侦探叫赖唐诺提供了他们消息。赖唐诺是洛杉矶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创办人之一。他对我们非常好,要不是他,我没有这个独家新闻。听着,我要求下一版报纸是独家新闻,然后这个新闻才可以电传其它大城市。”
贾可法走出电话间,捉住我右手上下猛摇。他说:“真是条鲸鱼一样大的大新闻。而我们现在坐在这山顶上……地方版主编还不太赞成我来这里。我告诉他我直觉这会是比他想象的还大的新闻。而现在,现在我们在山顶上,有这样大一个独家新闻,不让各对手报纸急得跳脚才怪!”
“那很好。”我说。
“相信我,唐诺,你不会吃亏。他们还会派两个记者过来照相和帮忙,我们在今年地方特大新闻的顶上,我们要好好炒一炒。”
“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他们尽快乘飞机赶来。”他说。
“好吧。”我说,“只是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盖亚莫的事不是我告诉你的。”我说,“是你自己在报屁股里找到的。”
“老天,你真好,你把好处都让给我?”
我说:“我不要好处。我只要宣传。但是我不能让胡海威不高兴……认为我没有告诉他。我更不能让洛杉矶其它报纸认为我不够意思,给你们独家新闻,打击他们。”
贾可法一掌拍在我背上,那么重,使我有几秒钟两眼冒金星。“唐诺,”他说,“你真够朋友。你最‘阿煞利’。你要宣传!我要使全世界知道你得到了宣传!”
我说:“好极了。我得到我要的宣传。︽论坛报︾因为能干的记者和地方版主编,一看到盖亚莫的名字,立即知道到图书馆去查报屁股,所以才有这样好的故事分享读者。”
贾可法对我说的话想了一下,潜回电话间,拚命地拨长途电话。
我走向楼下,去找杯咖啡喝。
几分钟后,任兰可到了,他是自己开车来的,但是一路九九藏书由警察摩托车开路从卡文镇保护过来。
他直接被保护到监狱。监狱里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找了些人列了阵叫他来指认。然后胡海威立即又召开记者招待会。
“好了,各位朋友。”他说,“现在一切都凑合齐全了。任兰可说,一点问题也没有,盖亚莫是五号晚上在加油站要求搭便车,上了柏马锴车子的人,因为他有这家伙的一个号码。任兰可曾让他在加油站里坐不少时间。”
“一个什么号码?”一位记者问。
胡海威神秘地笑笑说:“假如我要你们知道,我会告诉你们的。”
“我们自己去找任兰可访问,也可查得出来。”记者说。
“当然可以。那样你是从他嘴里听到,不是从我嘴里听到。再说你暂时会有一段长时间访问不到他。”
“为什么?”
“我们把七个人列阵叫任兰可指认。他一点犹豫也没有,一下子就把盖亚莫指出来了。我们因为有把握,所以把情况拍了电影。在电影没有冲洗出来,在他没有给我们一张书面声明之前,我们有很多理由要暂时不让他见客。
“还有,任兰可做事非常小心,他把带盖亚莫走的汽车号码记了下来。这个号码正是柏马锴‘路来赛’的号码。”
“盖亚莫怎么样,招供了吗?”
“还没有,还坚持要个律师。”
“你们会准他请一个吗?”
“我们会给他机会打电话找一个。我们已经告诉他,不论他想请哪一位律师,我们一定给他把信带到。问题是他不认识任何一位这里的律师。应该有人教教他才行。”
“他身上那些钱可以用来请律师吗?”
“钱已经封存起来做证据了。”
“你们能证明这是姓柏的钱吗?”
他说:“我们不能证明。但和证明也相去不远了。我再对各位保证一点。我们对他的全部犯罪已经握有确凿而完整的证据了。将来定罪是没问题的。”
电话响起,胡海威拿起电话,说,“哈啰。”听了一下,又说:“好的。”
他挂上电话,对所有记者说:“好了,各位,这家伙指定了一个特定的律师。他要我们代为传话吉高温律师,要吉律师马上到监狱来看他。”
所有记者一阵风挤出门去。他们要先到监狱,要在吉高温律师进去前和出来的时候访问他。
胡海威转向我,“你要不要和这家伙谈谈,赖?”
我说:“你允许的话,我是想和他谈谈。但是我不想代表你去和他讲话。再说谈话结果我也不会告诉你。算了,不谈也罢。”
“可以找个地方给你和他私人谈,怎么样?”
“当然,”我说,“房间里从东到西都是窃听器。”
“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愿意。”
“我以为你是我们这一边的。”
“我一直给你情报。”
“我也对你不错。”
“那么我们两不欠。”
“记住,在这里,不论你要什么,找我开口就行。你是好人,赖。”
“谢谢。”我告诉他,下楼,叫辆出租车去机场。
第十二章
开车从萨克拉曼多去雷诺……要经过峰峦起伏的内华达山脉的顶上,下去通过隘口,绕过湖泊。这一段路可以说是公路的肓肠瓶颈,也是开车人的梦魇。但是坐飞机过去,三十分钟就到了。
我从贝格斐乘飞机到萨克拉曼多,又从萨克拉曼多乘空中巴士到雷诺。拿回了公司车,吃了点东西,打电话给贝格斐的胡海威。
“我是赖唐诺。”我说,“盖亚莫案子有什么进展?”
“盖亚莫有了个律师。”
“吉高温?”
“是的。”
“吉高温怎么说?”
“什么也不说。”
“他的当事人说什么?”
“什么也不说。”
“艾堂木如何?”
“你给我出难题了。你看,盖亚莫死不开口,我们知道原因。他只要开口,他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但是,有这么一天,他非开口不行。他律师会把所有证据都一个个看过,研究过。最后没有理由可辩的时候,说不定他会说是女的搭车客想把他们两个男的都杀掉。”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问。
胡海威说:“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有人在雷诺把柏马锴的一张旅行支票兑了现,兑现的是个男人。”
“好吧。”我说,“我们是在谈艾堂木。”
“但是艾堂木,他没有理由死不开口。他并没有混进谋杀案去……至少不应该混进去。我们想他没有混进去,也不想把他混进去。”
“你能确定吗。”我问。
胡海威说:“我们虽说不能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你看,艾堂木的坏事,我们都已知道,他何必死不开口呢?他是保释期中脱逃,用假名在工作,内华达决心把他引渡回去。但是他就不肯合作说话。我想不通。”
“什么事都不肯讲吗?”我问。
他说:“就是不讲话。他也不要求律师,他只是说‘无可奉告’。”
“金发女侍呢,找到了吗?”
“会找到的。”他说,“逃不了的,西部四个州,全面通缉令。我们已经请各州警察查看每一个餐厅新雇的女侍者。”
我说:“也许她决定改行了。也许她现在只做旅社女工了。”
“别以为我们没想到这一招。各种可能都计算过了。我们会找到她的,只是迟早而已。”
“她是怎么离开的,这一点你们知道了吗?”
“我们一点也查不出来。她告诉老伯,这是真空时间,不会再有客人来的,叫老伯招呼一下,就这样走了。”
“之后呢?”
“没有之后啦,她就不见了。”
“她这样的女人要搭个便车易如反掌。”
“没错,是可以搭便车,但总要露面的呀!”
“她的名字如何,查过没有,驾照?身分证明?”
胡海威说:“虽然,这样的名字我们根本不屑浪费时间来查,她是个换个工作就换个名字的烂货,但是,我们还是查了。我们查乔爱娣。非但查乔爱娣,而且查所有以爱娣为名字并合乎她年龄身高的人。你知道,女侍都很奇怪,他们换姓不换名,换了几十次姓,但名字总是老名字。”
“是有这种事。”我同意。
“无巧不巧,我们找到你在雷诺的尾巴了,唐诺。”
“怎么回事?”
“好像你在雷诺查访过柏马锴的旅行支累。”
“是的,是我。”
胡海威说,“我们伤了很久脑筋。后来查对了体型,发现极可能是你。”
“当然,我一直在追柏马锴的下落,我告诉过你。”
“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们凶手曾经兑换过一张支票。”
我说:“那个时候,我认为是柏马锴自己换的支票。”
胡海威说:“好吧!唐诺。不要把你自己混在里面搞不清。这边目前没有新发现。喔,看报了吗?︽论坛报︾不错,挖到了不少东西。对盖亚莫身分有个大突破。好像他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假如没判定有重罪的话,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是遗产。”
“什么时候会到三十五岁呢?”
“不到两个礼拜了。”
“他能熬得过这两个礼拜不被判刑吗?”
胡海威大笑道,“你想我们会让他得逞吗?有十几个慈善机关,每个单位三万块钱。都希望他在三十五岁前可以定罪。假如你是地方检察官,你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办?”
我说:“我可能速战速决,起诉,审判,定罪,然后要各单位贡献出下一届的竞选基金。”
胡海威说:“你会连任的。反正,即便这家伙不判死刑,他在牢里也用不着钞票了。”
“那不一定,”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以是可以。但是大家会对他特别注意。他人在里面,而钞票在外面。”
“好吧。”我告诉他,“我们反正会再见面,见面再聊。”
我把电话挂上,走出来坐在公司车里,仔细地想。
金发的女侍。走在警察之前并不久。警察把这件事当成大事在做,全面在追缉,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像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因为我们是从罗密里下来的,每个人都以为这女人会向更下山方向,经卡文镇……
最聪明的,为什么不可以回头直向贝格斐呢?
我敢打赌,尽管全面通缉令发得十万火急,贝格裴的警察,对贝格斐市区内,可能一件事也没有做……但还是不对。贝格斐全市各报纸一定都有报导了。
我又开始想,假如我是这个金发的女侍,我怎么办?想来想去总认为搭便车往贝格斐方向,要比往卡文镇方向好得多……到了贝格斐,然后又如何?
我有好几条路可以开始推理。也许她本来就认识艾堂木。她知道他很清楚。清楚到艾堂木为了保护她,宁愿得罪警方,在警察局一句话也不讲。
为什么?
那是因为艾堂定木必须保护他自己。或者她是他的什么特别亲人?
假如,她是他的什么特别亲人。
我专注在这一点加以猛想。
艾堂木曾在卡逊市的州立监狱服过刑。假如这金发女侍是他的什么人,她会在他近处。
有钱,没钱,都以雷诺为最佳住处,有钱方便多多,无钱的话,这里就业机会多。
死?99lib?马当活马医。我来到联合航空公司。
“我是个侦探,我希望见见你们今天早上洛杉矶到萨克拉曼多,又到雷诺班机的空中小姐,想问她有没有一位蛮突出的小姐在这班机上。”
男人摇摇头,笑着说:“恐怕有困难。也许我可以给你安排……我们这里有旅客名单,也许可以帮你忙。”
他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名单,翻过来,使有字的一面向着我,交到我面前。
我摇摇头说:“这一点用也九九藏书
没有。她可能用……”我突然停话不再说下去,乔爱娣的名字清清楚楚列在名单上。她今天一早从洛杉矶经萨克拉曼多来到雷诺。
他说:“空中小姐们不一定会记得每一个人,你真要试试我可以给你安排。”
“谢谢你。”我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先想想别的办法。”
我走到机场出租车出口,不断发问,终于找到了早上那一班班机到达时载那金发女郎离开的出租车……一个金发美女,一个人下机,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皮包。她没有行李,别人还在等行李时,她已经出来了,可能她是第一个出机场大门的乘客。
我给那个出租车驾驶五块钱,他给我一个地址。
我开车去那个地址。是一个很好的公寓。我看公寓的名牌,看看有没有什么住客名字叫爱娣的。
大大的名字在信箱上:乔爱娣。
为了对照一下,我走向电话亭,看电话簿,有乔爱娣,地址对。电话号也在上面。谁知道?
我想打电话。想想不好,走去她公寓,按门铃。
铃声在里面响起,我等了一分钟又按门铃。
门打开一条缝,门链还挂着。
乔爱娣看着我,双眼圆瞪瞪。
我说:“乔小姐,你好。我一定要和你谈谈……。”
“我没什么可以和你谈的。”她说着。准备关门。
门链使我进不去。我伸一只脚进去使她关不上门。
“把脚拿走。”她说,“要不然,我……”
“要不然你……怎么样?”我问。
“拿熨斗来熨烂你脚趾头。”她说。又好像再想一想,加一句,“用尖的一头来烫。”
我说:“不要这样。我是来告诉你一点消息。”我故意好像想一想,加一句:“在警察找来之前。”
“警察!”她说。
“当然,还指望什么别人?”
“我和警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没话说,他们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
“对你绝对有利无害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得你总是阴魂不散的。”她问。
我把我私家侦探证件拿出来,让她在打开一点点的门缝里看清楚。“私家侦探赖唐诺。女士。”我说。
“侦探。”
“私家侦探。”
“你在干什么?”
“目前是要和你谈谈。”
她说:“你可以说是工作努力了。把你脚拿开,门关不起来链子就拿不下来。”
“门关起来了你不会改变主意吧?”我问。
“听着,我只要答应别人,我就会办到的。自己吃亏我也会办到的。而且有始有终。”
“好习惯。”我说。把脚拿出门缝。
她把门关上,我听到她把门链取下,她把门打开。“请进来。”她说。
是一个很好的公寓。显然是连家俱出租的。里面有很多小迹象,一看就知道她住这里很久了。
我环顾一下,心里在盘算。在雷诺,女人到这里来住六个星期办离婚。公寓带家俱出租到处都是。还有汽车旅馆,以星期计价的,但价格都比别的城市贵。
“在雷诺。”我说,“维持这样的住所是很花钱的。”
她说:“还用你说。请坐,要喝什么?”
我摇摇头。
“说,在警察会来之前,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说:“原则上我不应该告诉你,所以我不要你告诉别人,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对我公平,我也会对你公平的。”
“艾堂木。”我说。
“他怎么样?”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警力给他各种压力,他就是不肯说一句话。警方上天入地似的在找你。堂木非常稳得住。”
“只要他稳得住,”她说,“警察绝不会找到我的。”
“你想我怎么会找到你的?”我问。
“不是堂木告诉你的吗?”
“自从上一次警察用测谎仪测知他说不认识你是个谎言之后,我没有见过他。”
她说:“喔喔!这样说来,警察是会来这里的。”
“有可能。”
“那会很糟。”她说。
“为什么?为了那件谋杀案?”
“什么谋杀案。”
“你不知道?”
她摇摇头。
我身边有贝格斐的剪报。我拿出来,让她慢慢看。
她靠向椅背,把腿一交叉,看起剪报来。她来不及拉一下裙摆以示庄重。她让我进来,她信任我,当我是朋友,她非常坦然。我看她的腿,她看报纸。
她看完报纸,侧向前,交还给我。
她说:“变得非常复杂,是吗?”
我说:“是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
“逃亡,本身就是犯罪的一个证据。”
“我又不是为了什么谋杀案。我……我怕他们怪我是违犯保释规定的共犯。我怕他们硬把几项违犯风纪等罪名套在我头上……唐诺,我说真话,我不骗人。”
我说:“到目前为止,我都相信你。不知以后你的表现如何?”
她说:“堂木不是个坏蛋。他冲动、易动感情……以女人立场言来,他是见一个爱一个。我想这是他习性,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他是个男人呀。女人就不同。女人一生只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生幸福。
“堂木不是个忠于一个女人的男人,他试着要忠心,但是只要女人肯给与颜色,他又不知自己多少斤两了。”
“这就是你一直在争取的?”我问。
“这是我一直要面对的。”
“告诉我。”
她说:“堂木和我订婚了。我们准备结婚。但他是个好动的人。我结过婚,但是不知怎么我就和他一起溜跑了。我们以夫妇名义住在一起。之后他喝醉了酒,给自己惹来麻烦。雷诺对他不是好地方。有一晚他赢了三百块钱。当晚我们真的阔起来。他不断说什么以前没发现有这样好的赚钱方法。”
“所以第二天他再去赌,把钱都输掉了?”我问。
她点点头。“他输掉每一分钱,但是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是他犯的最大错误。这个城是赌场控制的,而赌场最恨空头支票。”
“所以堂木就入狱了,但是你怎么办呢?”
“在这里混,等待他出狱。”
“你怎么维持生活呢?”
她想说什么,99lib?t>改变主意,看着我说:“堂木不知道。我自己有钱。”
“有多少钱。”
“相当多。我不要堂木知道。堂木这个人很怪,假如他知道女人有钱要供应他的话,他会忍受不,跑掉的。
“堂木不要我去做女侍。我友善,好交朋友,而且男人喜欢我身材。漂亮的女人做侍者,人家都是另眼看待的。”
“说下去。”我说。
“所以,”她说,“我跟他在一起,就得满足他大男人主义,由他养活我。堂木是个很好的汽车机械师。他好好干可以活得很好。要是他肯安定下来,他也会是个好丈夫。但是他野性未脱,他好动……反正就如此。他去卡逊市坐牢,我就等。后来他表现良好被保释出来。
“保释的条件之一是他不能离开本州岛。但是内华达州有合法的赌场,合法的赌场和堂木绝对不可并存。他知道,我也知道。
“保释另一个条件是不可以到出卖烈酒的地方去。堂木有困难。保释出来第一天就喝了酒在骰子桌上赢了八十五块钱。
“他回家告诉我。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醒了之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认为只有一个办法,跑到加利福尼亚州,找个工作,开始新生活。”
“你一直叫他堂木?”我问。
“堂木本来就是他的名字。他本来不姓艾。”
“姓什么呢?”
“戴。”
“但是你始终保有这个公寓?”
“我保有这个公寓,但是堂木始终不知道我有这公寓。”
“为什么?”
“我的东西都在这里。堂木完全不知道这个公寓。他在牢里的时候以为我在餐厅做侍者。他不必知道这里,我也不告诉他。”
“你自己有足够的钱可以维持这套公寓?”
“我有足够的钱维持这公寓。”
“好吧。”我告诉她,“现在让我们谈谈五号晚上到六号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实际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堂木不知我在这里有这公寓,我和堂木在罗密里租个蹩脚公寓同居。他晚上在车厂值夜工作,他只能找到这个工作。我每天七点半来找他,等他下班,一起去用早餐。然后回蹩脚公寓,他睡觉。我把一切声音放轻二、三小时,他睡眠就足够了。有时晚上不太忙,他甚至不需要那么久。
“他是值夜班的。规定九点钟关门,但十二点钟才能睡,所以他总是坐着看电视。上床以后会有不少次被人叫醒。多半是买汽油的。很多开车的不愿在大城镇加油,或是白天加油,因为要等,晚上加油通常一路有的是二十四小时作业的加油站。到了罗密里,他们看到只有两家,而且都关门了,就有点慌,急着敲开一家加油。”
“讲下去。”我告诉她。
“没有太多好说的。”她说,“六号早上,七点一刻,我走进车厂去接堂木……他没想到我早了一点。”
“你说另外有个女人在里面?”
“另外一位女人曾经在里面。”她说。
“你怎么会知道。”
“好几种迹象。”
“能告诉我吗?”
她想了一下,说道:“可以说一些。”
“哪一些?”我问。
“他没有来得及洗咖啡杯。”她说,“其中一只还有口红印在杯子边上。
“那里有个洗脸盆,也供应热水。堂木通常七点一刻洗脸刮胡子,如此他可以整洁地和我去用早餐。这一次在刮胡子的小镜子上有口红。”
“怎么会?”我问。
“她在小小的刮胡子镜子前化妆。”她说,“把唇膏弄上去了。”
“唇膏怎么会弄上刮胡子的小镜子?”
“你知道女孩子怎样涂口红。她把唇膏涂在口上,然后用小拇指把它涂成她要的形态。”
“说下去。”我说。
“当然她的小拇指上都是唇膏。她拿起堂木的刮胡子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不是满意,于是小拇指上的唇膏就印到镜子背面去了。”
“很有意思。”我说,“镜子现在在哪里?”
“我保留着。”
我想了一下,问道:“在哪里呢?”
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一侧,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只皮包,从皮包里拿出一面最便宜的镜子交给我……塑料边,圆形,一面是普通镜子,另一面是个凸镜,可以放大形像,有个铁丝架子,可以挂,也可以放桌上。
“她用的是放大那一面。”爱娣说,“你可以在平的那一面见到她小指的指印。”
我仔细观察这面镜子。不但有一个沾着唇膏的很好的小指指印,而且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很洁楚的半边手指螺旋纹,和另外一个不清楚的指印,但是仍可作鉴别之用。
我说:“你这里有透明胶纸吗?”
“有。”
“给我用一下。”
她拿给我一卷说:“要来干什么?”
“我做给你看。”我说。
我割下几段透明胶纸,把它贴在镜子上的指纹上面。
“这是干什么?”她问。
“把你的名字签在这上面。”我说,“把日期也写上。”
她照做了。
“这样可以保护指纹不会被抹模糊了。”我说,“没有在皮包里弄乱已经不错了。你为什么把这面镜子留下来?”
她说:“堂木不知道我把它留下了。我骂他把女人弄进来陪他,他骗我说没有,然后他强辩他没有让她进来。说他在穿衣服的时候女的在门外等,说女的见他煮好了咖啡要求喝一杯,说他给她一杯在门外喝,喝完了他把咖啡杯拿进来没有洗。他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我不告诉他,只是把镜子放进皮包。我对他说,他愿意说老实话时再来找我,我就走了出去,我告诉他我们俩该散了,当时也的确想分手算了。”
“然后你怎么办?”
“搭便车到中溪河,走进去吃早餐。任珊珊自己在当女侍。手忙脚乱忙得不可开交。她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很多钓鱼的人在这条路上。老伯不愿意又掌厨又接待客人,事实也不可能。”
“所以怎么样?”
“所以我就来做女侍。我相信消息马上会传到堂木那边,说我在中溪河做女侍,他会来找我的。罗密里距离太近了,他要来找我很容易……假如他表示悔改,我会跟他回去。这在我们两个不是新鲜事。他经常拈花惹草,有的时候我知道,有时不知。通常我会知道……女人的直觉。”
“他常为这种事骗你吗?”
“经常的事。”
“一有这种情况你就离开他?”
“我以前离开过他。我们吵架,我威胁他要离开他。我们言归于好。他发誓不再这样。女人总是弱者。我知道,他也知道。堂木太野,太情绪化。他还未能安定下来,但骨子里他是个好人……赖先生,这家伙是我死冤家,我抛不掉他。”
我站起来说:“这是我的卡片。目前你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把我来这里的事忘了,我也忘了见过你。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事把你吓得出去乱跑。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留在这里。”
“会不会好一点,假如我……”
我告诉她:“会坏得多多。逃跑本身是有罪证据之一,这是加州法律。再说,你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控告你什么罪。只要你留在这里,你就根本没有逃跑。你只是生你男朋友的气,你离开在工作的餐厅……你怎么来这里的?搭便车?”
她说:“我跟了你们上山的。我在你们离开五分钟后出发。我叫老伯暂时招呼一下,我出门伸大拇指搭上了一辆车。你们进罗密里的时候我正好在你们车后。”
“你没在罗密里停车。”
“我搭上的车一路把我送到贝格斐。在那里加了油,他又把我送到洛杉矶。”
“你一路都和他在一起。”
她说:“我一路都和他在一起。这真是一个严酷的考验。他问三问四地搭讪,我要骗着点他。我告诉他,在洛杉矶有个男朋友在等我,但是我发现他反而对我更有意思。我告诉他,假如让我在洛杉矶下来,我想办法摆脱那个男朋友就回到他身边来陪他……他可能现在还在等我。”
“之后呢?”
“我乘出租车到机场,搭上联合航空公司第一班班机,就到了这里。”
我说道:“这证明了一句老实话比一千句狡猾的假话有力得多。”
“你认为如此,赖先生?”
“我真的认为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我也认为你是好人。”
我说,“你自己是个好人。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你去找一个律师。告诉他你有一件证物要他保存。让他相信这是件离婚案子。告诉他你尚未决定和他谈论案情,但是要他先保存这件证据。给他看这是面镜子,上面有保存好的唇膏指纹。叫他也在透明胶纸上签上他名字和日期,签在你签的边上。叫他放在一个信封里,封起来,放进他的保险柜去。”
“之后呢?”她问。
我说:“之后。回这里来重过你本来的生括。你确定堂木不知道这个公寓的一切?”
她摇摇头:“他从未来过这里。我从未提起过半个字。”
“他在牢里时,你一直有这个公寓?”
“差不多。”
“你让他认为你是在餐厅工作?”
她点点头。
“他保释出来了又如何?”
“让他找个工作,替我们找个住处,养我。”
“什么样子的住处。”
她说:“简陋的小地方,环境很脏。但那是个家。”
“你经常偷偷回到这里让自己过一、二天清净的日子吗?”
她说:“我从来不偷偷离开他。唐诺,那简陋的小屋是我真正的家,他是我的男人,我嫁鸡随鸡,尽量做个好女人。”
我告诉她:“你本来就是个好女人。记住我给你的建议,明天早上一定去办。”
她把我送到门口。她先要把手递给我,突然一下冲动,把脸侧过一边,让我轻吻她一下,她说:“你真好,赖。”
“你自己也是好人。”我告诉她。
我回进自己公司车。开始长途驾车去贝格斐。
第十三章
吉高温律师,是一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颧骨高,鼻子大而无肉,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松松地挂在衣架上似的。整个脸上最显着的是一双眼睛,凹得很深的灰眼睛,从浓厚的眉毛下不断射出冰冷光亮的眼神来。
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赖先生。我的当事人不断在谈起你。”
“真的?”我问。
“是的,我实在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想要听你的意见和建议。”
“我没有给他我的意见,我也不知道他要我的建议。”
“可是他要呀。”
“为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希望见你,越早越好。但是我不知道能安排在什么地方才可以完全没人偷听。而且你要知道,我的当事人,对你讲的任何话,都没有特权可以保守隐私的。检察官如传你去法庭作证,你必须一五一十地照样讲出来。老实说,有些他说给我听的话,我都不愿意他再对你说。”
“为什么?”
“对本案不利。”
“你的意思他向你承认什么了?”
吉高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向我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当事人,对你的建议如此重视和评价甚高呢?”
我摇摇头。
“你不是律师吧?”
“我受过法律教育。”
“有这种事。”
我点点头。
“你不会已经给他过什么建议吧,有没有?”
我用坦白的大眼睛无辜地看向他:“我什么时候可能见过你的当事人。”
他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之一。现在言归正传,我受我当事人的托付,要我和你联络,问你几个问题。”
“像是什么问题?”
“像是你想陪审团会不会相信这样一个故事?”
“这该由你回答才对。”我说。
“我也是这样告诉亚莫,但是他坚持要我和你商讨。”
“你怎么看?”我问。
“我现在的?99lib.身分,不容许我讨论我当事人的案件会有什么结果。”
我高兴地说:“完全正确。相同的道理,我现在没有身分,所以不可以讨论你当事人的案子,会有什么结果。”
他说:“别乱扯了,赖。我们两个别兜圈子,你什么时候见过盖亚莫。”
“假如我见过盖亚莫。”我说,“后来警方在全面通缉他,而我不开口,我是个二百五,对不对。”
“大概是吧。”
“我不喜欢警方认为我会是这样一个人。”
吉高温把两只都是骨头的手,放在他的写字桌大玻璃板上。手掌向下紧压在玻璃上,十指全部用力张开,把两只手压在玻璃上前后搓动着。“和你谈话真吃力。”他说。
“我告诉你的,比你告诉我的,已经多得多了。”
突然,他看向我说:“我现在准备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当事人让我必须对你说的。可是我要说,这样做会大大违反我的本意。”
我不说话。
“我的当事人想认罪,请求减刑。”他说。
“认罪!”我说。
他郁郁地点点头。
“认什么罪?”
“第一级谋杀。”
“搞什么鬼?”我问。
吉律师说:“假如他认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判终身监禁。但是仍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会被判死刑。”
“没有办法和地方检察官讨讨价?”我问。
“他就是要我用自认有罪,省地检处一点力量,来和地方检察官讨价还价。”
“希望判他不死。”
“假如有讨价还价可能,我当然会尽力争取他不判死刑。”吉高温说,“但是这并不是盖亚莫要求的条件。”
“他要求什么?”
“他要求案子在下月一号之后再开审。到那时候他就是三十五足岁了。假如他在三十五足岁前没有被判定有罪的话,他就是个富翁了。”
“一个死富翁有什么用处?”我问道。
吉律师说:“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他说,他要让一位邓太太接受他这些钱。他说他假如侥幸判在牢里,他会给邓太太一大笔钱。假如判死罪,他会立下遗嘱,把全部钱留给她……当然,他也允诺,假如我办成,从这笔钱里,我也可以拿一笔很高的酬劳。”
“假如他不认罪。”我问,“也不去和他们打交道呢?”
“那么,我们会面临一个很少见的场面。地方检察官希望快速进行这件案子。他一定已经得到了法庭的合作。看样子他们会想办法挤出日子来开庭……当然,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点点头。
吉律师问:“你看如何?”
我说:“假如他受审,就算会判有罪。你想在他三十五岁生日之前,会不会被判定。”
“我相信他们会加快步伐。一定要在他三十五岁生日之前判定他犯了重大刑罪。”
“这样他就一毛钱也拿不到。”
律师点点头。
“这样,你也一毛钱拿不到。”
他又点点头。
“假如他用肯认罪来和地方检察官讨价还价,地方检察官同意把这件案子延到他生日之后再审。你从这信托遗产里也可以捞一笔不少的钱,是吗?”
他点点头。
“五万元。”我问。
他说:“喔!没有,没有那么多。我自己也不会要他那么多。尤其我没替他辩护,而是自己认罪……虽然是他的主意。我绝不拿我不应该拿的钱。”
“是不是他也委托你到时把这笔信托基金替他争过来?”
“那应该不是十分困难的。”他说。
“那位受托人会答应吗?”
“我可以和他较量较量。”
“你能告诉我你的费用具体是多少吗?”
他把两只九九藏书手握起来,变成两个拳头,又用力张开来,把手指尽量伸直。“三万五千。”他说。
我停下说话,把情况重新研究一下,说道,“照这样说来,你的客户不在乎生或死,他都愿意认罪。你不必做太多工作,只是试着使定罪的日子拖过他三十五岁生日,你就可以拿三万五千元。
“但是,假如他出庭抗辩,你要做太多工作,最后可以一毛钱也拿不到。”
他说:“对这件案子,我还没有像你那样仔细分析我自己的地位。”
“没有个屁!”我说。
他承认:“好吧!经你一说,我也懂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没什么不对。问题是律师的职业道德。什么是对你的当事人最有利的。”
律师说:“他要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他说他回顾他的人生,他没有给他人什么好处。他浪费了不少青春,自己反而变成一个周期性的酒鬼。他认为牢狱也许可以给他反省,假如他有钱照样可以做好事。”
我问:“地方检察官怎样想?盖亚莫认罪的话,他肯让这件事拖过他三十五岁生日吗?”
“我不知道。我有一个想法,假如亚莫肯认罪,使地检处省时,省力,又有名誉,地方检察官可能照一般案件程序慢慢排队进行,放我们一马。”
“但是你尚未试着进行?”
“还没有。”
我坐着仔细看他,他又把手握起来成拳头,握得那样用力,指节有骨头突出的部位都变成了白色。
最后,他看向我说:“你认为他机会如何?”
“什么情况的……机会如何?”我问。
“你知道我问的意思……把他放到陪审团前面。”
我说:“光凭他目前的说法,假如没有强有力的证据,绝对不会宣告无罪。”
吉高温点点头。
我说:“?99lib.换句话说。十二个陪审员中,至少有一、二个会相信他。”
“你的意思是陪审团无法决定,不能作判决,可能延搁下来?”
“我估计会成那种局势。”
“但是。”他说,“这对他没有太多好处。所有对他的指控还会再重复一次,下一次还是……”
“下一次,他已经有钱了。”我告诉他。
“是的。”他说,“这倒是真的。”
我说:“到那个时候,他能付你足够的钱。他能请各种专家,他能……”
“聘雇私家侦探。”高温急急地说。
“我可没如此说。”我告诉他。
“是我说的呀!”他宣布。
我说:“好了。盖亚莫要你和我谈谈。你和我谈过了。”
“你不赞成认罪?”
“绝对不赞成。”
“你知道结果吗?赖先生?”
“当然,我知道结果,你对他说我愿意冒这个险。”
他说:“非常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和你聊天。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我的当事人。”
“到底他们收集了一些什么证据来对付他?”我问。又加一句:“到目前为止。”
“相当多。”他承认。
“能列出来听听吗?”
律师自桌上拿起一支铅笔,把铅笔握在手心,自桌上拖过一迭原稿纸来,用铅笔重重画了个阿拉伯字一,又在外面加了一个大圈圈。
“第一。”他说,“他们可以绝对证实:在卡文镇‘客来车服务中心’搭上柏马锴汽车的人是盖亚莫……这一点绝无疑问,因为该中心服务员曾抄下柏马锴的车号。”
我点点头。
吉律师写下二,也在外面画个圈圈。
“第二,柏马锴在中溪河停下来,又打电话给他太太。第一次是从卡文镇打的,第二次是从中溪河打的。第一次他告诉他太太他要去雷诺。第二次,他从中溪河打电话,他告诉她,不但他在卡文镇让一位搭车者上车,而且他又多了一个金发的女搭车客。他把女的放在车的后座。”
我问:“地方检察官可以把这些电话中的谈话拿出来做证据吗?这是道听涂说,被告不在场的对话都是传闻!”
吉律师承认:“检察官当然会有些困难。我们会拚命不使他得逞。但是那一通中溪河的电话,被告就坐在餐厅的桌子准备吃东西。法律虽规定被告不在场的都是道听涂说。这种情况,不知算是在场?还是不在场?”
“谁说他在那里。”我问。
吉律师看着我,用他都是骨头的左手手背摩擦自己的下巴。他说,“嘿!我懂你的意思了,他们找不到那时的女侍。你知我知他是在那里的,但是问题是……他们有没有办法证明他在。这好得很。”
吉高温把铅笔拿正,在二的边上画一个大问号。
他写下三,又在三外面画了一个圈。“在卡文镇,被告不名一文了。身上一毛也没有。他想买杯咖啡也没硬币了。他把这情况告诉过加油站服务员。当警察逮捕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一千二百元。有证据显示柏马锴出差时老带着不少现钞。这些钱可能是从柏马锴身上弄来的。”
“他也可能从赌场赢呢!”
“本钱呢?”
我说,“不能捡到十元钱呀?”
“可以。”律师不太热心地说。
他又拿起笔来。电话铃响了。
他说:“对不起。”拿起电话说:“哈啰,我是吉高温……是的,请讲。”
他看向我。
电话那一头不断的在讲。吉高温坐在那里注意地听。他的脸扭了一下,有些表情,又立即冻结起来。右手在铅笔上用着力,一下把铅笔折成两段。他把折断了的铅笔摔向废纸篓,对电话说道,“你可以确定?”等了一下他又说:“好吧,那也没办法。”
他向电话说了再见,挂上电话。
我说:“继续你的第四条吧。”
他把一迭纸全拿起来,把上面第一张撕下来,搓成一团,摔进废纸篓,算是给我的答复。
我问:“怎么了,消息那么差?”
他说:“雷诺警方找到了盖亚莫那几天住的汽车旅馆。他登记名字是柏马锴,也登记了正确的汽车号NFE八○一。房租是付了一周的。住了五天就突然离开了。汽车旅馆经理已经看过盖亚莫照片,绝对错不了。”
“那有什么?”我说,“人总要有个地方睡呀!”
“你还不懂呀。他登记的是柏马锴。但还有更坏的。有一个女客看到盖亚莫拿了一把铲子,到房子后面挖了一个洞。她没太注意,直到警察开始问东问西。她指给警察看,你知道警察在洞里挖出什么来了。”
“挖出什么?”我问。
“挖出来柏马锴的手表,一本十张共计五百元的第一国家银行旅行支票,其中一张撕掉了。他们也发现一只柏马锴的皮夹,其中有马锴的驾照和其它证件。他们找到他的钥匙,他的小刀,他的刻著名字的金笔。他们也在皮夹上找到一个指印。指印是盖亚莫的。”
我坐在那里,不说话。
“皮包里一毛钱也没有。”吉律师继续说道。
我还是不说话。
“他们也找到了五号晚上,在中溪河任珊珊餐厅工作的女侍。她记得很清楚那晚上柏马锴、盖亚莫和金发的搭便车客进来,坐在一张桌上。柏马锴在打电话的时候,金发的和盖亚莫两个拚命地吞咽他们的火腿蛋。她已经从照片上指认过盖亚莫。现在正在前来贝格斐的路上,准备再当面做一个指认。”
吉高温坐在椅上,看着我。好像吃错了药一样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我说:“从你的立场来看这件案子,这些消息真的不太有利。”
过了一下,吉律师自我安慰地说,“当然,我至少还可以开发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
“说金发的搭车客才是真的谋杀柏马锴的人。她是坐在后座的,所以她才有机会……事实上她才是唯一有机会制住驾车的人。”
“她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我问。
“其它搭便车客为什么要杀让他们搭车的人呢?她要车,也要钱。”
“你认为她和盖亚莫商量好共谋的吗?”
“当然不可能。否则他们是共犯,亚莫还是要被判处死刑。”
我说:“原来如此。这都是金发女郎一个人干的。”
“一个人。”
“然后,她杀了他之后,把所有钱交给亚莫。她把那家伙的金笔给他。她把他的手表给他。把旅行支票也给他……为什么?解释一下看。”
吉高温又一次用手背擦摸他下巴。他慢慢思索着说:“做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真的不是人干的,唐诺。你不能放弃。你要出庭奋斗。你要忍耐地看被告受罪。你要忍耐看检方神气活现。你要对案子有信心,至少要坚信被告是无罪的。”
我点点头。
他说:“但是,是我自己选的这一行。所以我只好去奋斗。随便那地方检察官怎么样当了陪审团奚落我,反止我要奋斗!”
“你不是要去和他讨价还价,让亚莫认罪吗?”我问。
吉律师说:“老天!地方检察官现在不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理我们了。他现在一手王牌,他会请求判被告极刑。现在你说自愿认罪,请他延迟一分钟,或是换他个微笑,他都不会干了。
“唐诺,这位地方检察官现在一脑子在想怎样一步步把案子在陪审团前面证实开来,怎样加快在被告三十五岁生日以前把案子结束。他是在等十多家慈善机关向他道谢。他是要借这件案子来奠定他的政治生涯前途。”
我问:“你怎么办?能退出吗?”
他说:“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我一抽腿,会对被告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我真希望没有收到他要我代表他的电话,或是我正好出去度假不在家。我甚至希望我当时在家里出麻疹。但是我答应代表他了,我要真正代表他!”
我没有什么可以再说了。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了。我们互相握手。我离开。
第十四章
我驾公司车经山路下行回到洛杉矶,直接回办公室。
柯白莎像只吃饱了的小猫,满足地在呜呜叫。她向我微笑,用的是母爱样的情感。“唐诺,你这小杂种。”她说。
“又怎么啦?”我问。
“你又成功了,是吗。”
“成功什么?”
白莎拿起一堆剪报。她说:“︽论坛报︾,唐诺。老夫,真是最有用的广告宣传。”
我看贾可法对我们侦探社的宣传。
我说:“肯恩郡的行政司法长官对这件事不会太高兴。看起来他办公室只是跟在我们后面捡垃圾的。”
白莎说:“管它什么肯恩郡。他们又不付我们一毛钱!我们要的是客户,是生意!唐诺,雇主,新的雇主,带钱的雇主。”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了。那漂亮的柏太太来过了。她的脑子还是很切实际的。她告诉我她当然会故作伤痛,因为她是新寡。虽然丈夫在世对她不错,但人死不能复生。再说,她又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唐诺,你知道她说什么?”
“什么?”
“她在问起你。”
“问我到哪里去了?”
“唐诺,你这偷偷摸摸的小杂种,她要知道你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特别的女朋友。她很爽气地付了费用,给了奖金。她说她还有一件工作要我们做。她说因为你对这件案子已经很清楚了,所以那件工作她要亲自和你来讨论……她要你去见她。”
“她要干什么?”我问。
“好像是什么紧迫的善后工作。但是她现在对聘请侦探有信心了,唐诺……你这浑蛋,你不要让她把你钓上了。你不要听她的话破坏我们的合伙!她可能劝说你做保镖陪她去欧洲什么的。”
“你会反对吗?”
“那倒……也不会,只要我们仍是合伙的,她付出差费。但是千万别变成她私有的财产。她肯和我们合伙公司订约请你,我一点不反对。你跟她去北极一辈子,我也不反对。”
电话铃响。
白莎肥肥厚厚的手拿起话机,说道:“是的。”等一下她蹙起眉来说:“什么人找他?”
我凑向前去拿话机,说道:“我来接我的电话……假如你不介意,白莎。”
她握住电话,几乎半分钟,最后几乎是摔给我似的说:“去听吧。”
我说:“我是赖唐诺。”
邓仙蒂的声音说:“是仙蒂,赖先生。妈妈想和你说话,请等一下。”
没多久,我听到依玲的声音:“哈啰,赖先生吗?”
“是的。”
“赖先生,我们为盖亚莫担心死了。你能帮一点忙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我们的经济情况。我们本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我们不替他想办法,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会替他办事呢?”
“我以后再和你联络。”我说着把电话挂上。
白莎的眼光充满恨意。“赖唐诺!你这混蛋。这是那个油嘴滑舌,到这里来过,说是要找她失踪叔叔的苦瓜脸小女孩!你在干什么,又在用公家时间做慈善事业?
“我一直告诉你唐诺,这是合伙事业。我有理要求你,我做多少工作,你也应该做多少工作。不要因为一个腿细得像竹竿,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向你掉几滴眼泪,把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浪费掉。她……”
“她要有人替她找到亚莫叔。”我说。
白莎嗤之以鼻:“亚莫叔个屁!这家伙在和她妈妈玩躲迷藏。她妈妈不见了饭票,自藏书网己不好意思出来找。也不愿意花点钱来找到他。
“所以她派出这样一个竹竿腿来。梦想找回她的饭票。
“我要早知道你这小子那样笨,那样呆,那样容易受骗,我……”
我说:“她要找她的亚莫叔。白莎,亚莫叔……你还不了解。”
白莎眨了两下睫毛,说道:“你的意思,那个谋杀柏马锴的是……老天!真他奶奶的。”
白莎无言地瘫坐在椅子里。
“只此一人,别无分号。”
“我该被打屁股!”白莎含糊地说。
我不吭气,让白莎头脑清醒地想一下。
突然白莎猛摇她的尊头,好像要摇掉什么东西似的。她说:“唐诺,这怎么可能!一个太太进来说要找她丈夫,几分钟之后另一个人进来说要找亚莫叔。最后发现亚莫叔谋杀了那个丈夫。两件99lib?案子在同一小时内都找到我们这个侦探社来……唐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是件很有兴趣的案子,你有柏岱芬电话号码?”
“就在这里。”白莎说,“我特地给你记下来,要给你的。”
我拿起她交给我的备忘纸,请接线小姐给我一个外线。我自己拨柏岱芬的电话号码。
过不多久岱芬好听的声音来自电话彼端。
我说:“我是赖唐诺。”
“唐诺。”她喁喁地说,“我要你到这里来,人家有事和你商量呀!”
“目前实在忙得没有空呀。”
白莎戴了大钻戒的手快速地挥动着,叫我出门,意思要我去看她。
“但是,唐诺,”岱芬说,“怎么说凑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不是现在。有什么困难吗?”我问。
“唐诺,看了报纸吗?”
“没能全看。”
“他们把谋杀我丈夫凶手的照片登了一张出来。”
“怎么样?”
“唐诺,我看到那照片吓了一跳。我以为他们弄错了,把我丈夫照片注销来了。”
“有点像,是不是?”我问。
她叫道:“有点像?!他们简直是双胞胎。唐诺,有一件事一定要办。”
“什么?”我问。
她说:“我不愿意在电话里说出来。我甚至不想说,想都不愿想。这可能一直是个大骗局。”
“先要问你件事……你开什么玩笑,给我一张照片,说是你和你先生,事实上是你和盖亚莫!”
“没这种事,我怎么会那么笨?”
“那是怎么回事?”
“我的丈夫可能在玩什么花样。他可能是假装被谋杀了,事实上,他杀死了那个搭车客,而自己和金发女郎跑掉了。从此之后,他做的一切都是设计好不让别人来追踪的……电台广播说这个人拿了他的支票本、驾照等埋在内华达汽车旅馆后面一个洞里……你没听到把现钞埋掉吧。他只是要把这些证件埋掉,留在身上到底是不妥的。”
“假如他设计好一个诡计想骗保险公司。”我说,“他就不会把这些东西埋掉,他会把这些东西留在他杀死的搭车客身上。再说,警方已取过指纹了。指纹是你丈夫的。”
“好吧。”她慢慢地说,“算我异想天开。我反正想到什么就告诉你,我知道这说法不太合理,但是……唐诺,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像什么地方?”
“我也说不上来。”
“所以要付我钱叫我去找出来?”我问。
“这是我脑中在想的一件事。我……我要完完全全的确定,唐诺。”
“多少确定?”我问。
“绝对的确定。唐诺,我对任何人也不会说起,但我愿意告诉你,因为你会体谅人。马锴是个狡猾会玩阴谋的人。设计这样一个案子正适合他的习性。他还可以冷眼在暗里看我。很可能现在就有私家侦探在跟踪我。”
“他为什么要请人跟踪你呢?”
“因为他要看看,我认为他死了,会做什么。这样他可以离婚而一分钱也不给我。他要看我……看我……会不会和什么人跑掉。”
“你有心目中的人了吗?”我问。
“不要太自负了。”她淘气地说。
“我没懂你说什么。”我告诉她。
“你真会装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你为什么不肯到我这里来把这件事谈一谈?”
“我太忙了。”
“忙得接一个新案子也没时间?”
我说:“柯白莎管接新案子和讨论费用。她接好了案子,我出去办案。我想你应该先和柯白莎谈谈。请你十分钟后再打电话来。”
我把电话挂上。
白莎满脸堆着笑容。“这才是标准的回答方法,唐诺。”她赞许地说,“你交给白莎来管生意,保证不会错,尤其是对付女人。
“女人只要给你看一点腿,你的魂就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的兴趣,只是钞票……唐诺,你想,这样大一笔保险金,我们能不能分一点过来玩玩?”
“这全要靠你了。”我说。
“她说了些什么?”
“她认为她丈夫是个狡猾的阴谋家。她认为他可能安排了一个假的死亡。”
“真是妙极了!”白莎说。
“但是和事实不符。”
“为什么?”
“因为。”我说,“警方在尸体上采集到一套完整指纹,而指纹绝不会说谎。”
“但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白莎问。
“因为盖亚莫像极了她的丈夫。她说像双胞胎。”
“也可能只是个巧合。”白莎说。
我说:“这件事巧合太多了。邓仙蒂会在柏岱芬离开我们侦探社不久后就来找我们。一个要我们找她丈夫,另一个要我们找她的亚莫叔。”
“唐诺,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个想法了?”
“我是有个想法。”我说,“但是非常疯狂的。”
“为什么疯狂?”
“因为只有这种可能。”
“说出来听听。”
我说:“假如柏马锴想使自己消失,假如他早就有个漂亮金发情妇,她又有钱,又愿意无条件跟他一起失踪。”
“说下去。”白莎两眼发光地说,“不要停,唐诺。我看得出你的好脑筋又开足马力了。每次你的头脑开始使用,我们便会中头奖。他本来有个金发有钱漂亮情妇,两人要一起失踪,然后呢?”
“我们先说艾堂木。”我说。
“他是谁?”
“罗密里,日夜修车厂,五号晚上当班的人。”
“好,说下去。”
我说:“我们知道他,对女人毫无抗力。”
白莎点点头。
“而且有刑事前科。”我说。
她又点点头。
“好。”我告诉她,“艾堂木碰到一个性感美丽的金发女郎。堂木是急求成功的。女的也是急求成功的。”
“说下去。”白莎说。
“堂木想要金发女,也想要钱。金发女要堂木,也想要钱。堂木又会用鬼脑筋设计犯罪。”
白莎点头。
我说:“堂木知道,像那样一个金发女,只要站在合适的地方招手,开车的男人几乎不可能不停车。所以,这个女的相当挑剔的……她不选一男一女开的车,她不选看来不够格的车,她要选看起像大富翁的车。于是就来了柏马锴装备齐全的‘路来赛’。”
“说下去。”白莎说。
我说:“这对她胃口。她上了他的车。前座有两个男人。这个金发美女怀里有一个包铅头的皮棍。”
白莎说,“嗯,挂在头颈上,从两个乳房当中垂下来。唐诺,这一点你错了。凶器是千斤顶的手柄。”
我说:“打死人的凶器,是千斤顶的手柄。但我现在说的是打昏人。”
白莎说:“说下去,唐诺。现在先听你的。”
我说:“到了合适的预定地点,金发女把棍子从身上拿出来。然后她怎么样?”
“她怎么样?”白莎问。
我说:“她不能先打驾驶的头。因为另一个男人会起而反抗她,甚而翻车连她也伤在里面。但是她要是先打那个男的藏书网搭车客,开车的又会有什么反应?他不可能把两只手都离开方向盘,因为那样会翻车,尤其是在那条山路上。他最多只能用一只手来防护。”
白莎点点头。
“所以,她又在他后脑轻轻的打上一下,因为这是个专门用来打人的武器,所以帽子没打破,头上也没出血。”
“之后呢?”白莎问。
我说:“之后,金发女把车开下泥巴路,停车、走出来,把车钥匙拿下来,打开车后行李箱,拿出千斤顶手柄,把开车的拉出车来。然后她把车向前开百余码,把男的搭车者拉出车来。然后她拿了千斤顶手柄回去真正的结束了柏马锴。她做得相当彻底,她绝不要他醒过来,她要的是个可以查得出身分的尸体。”
“说下去。”白莎说。
我说:“首先,她把柏马锴口袋中每件东西都掏出来,然后她把所有的东西放到另外一位昏迷的人口袋里。当然她会自己保留所有的大钞,因为她不愿意把钞票放进替死鬼口袋去。”
“之后呢?”白莎忍住呼吸问。
我说:“之后,她用千斤顶手柄敲一下男的搭车客,令他出血,只是昏迷而已……她满意了,今天该做的都做完了。”
“你什么意思?”白莎问。
我说:“她走向一边,坐在树丛里。等候。”
“等什么?”白莎问。
“等那男搭车客醒回来,这时候她的运气来了。正好盖亚莫醒回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老实说,即使他知道,差别也不大。”
“怎么说?”
“他醒回来,重获了知觉。他有严重头痛,他被抛在路外。四周是黑暗的。车子就在边上,车门开着,引擎没有关闭。是你怎么办?”
“你问假如我是盖亚莫?”
“是的。”
“我会跳进车里,快快离开,免得金发杀手回来解决我。”
我说:“正是如此。然后你干什么?”
“我会拚命开车,开到最近的城市,找警察报案。”
我说:“很好,你告诉他们什么呢?”
“我会告诉他们这个金发女搭车客和一切发生的事。我会带他们回到最后发现车的地方。”
我告诉她:“你推理很有次序。继续下去,白莎。”
白莎说:“之后,警察会拿一只手电筒在附近找,他们会找到……等一下,他们会找到那金发女人吗?”
“怎么会呢,女的没有腿?留在那里等别人找她。”我问。
她说:“不会,你是对的。警察会发现柏马锴的尸体。”
我告诉她:“对的。之后怎样呢?”
“之后,他们会搜死人口袋找证件,发现什么证件也没有。”
“又之后呢?”我问。
白莎开始贬她的眼。白莎瞪着眼说:“然后……他奶奶的!他们会开始问盖亚莫问题。他们会要求盖亚莫证明真有一个金发女人。然后……老天,唐诺!这个盖亚莫没有办法证明真的有过一个金发女人。他没办法证明汽车里还有个第三者。所有柏马锴的东西都在他口袋里。他自己会被看作嫌犯。唐诺,你说下去。”
“不要,你目前做得很好。你来说卞去。”
“他会被视为嫌犯,调查重点会集中在他身上。”
我点点头。
“然则。”白莎继续说,“假如本案如你所说……这个金发女搭车客得到什么?她没拿到钱呀……再说,她为什么打电话给柏太太,说她丈夫爆胎了?”
“这。”我说,“就是本案的精华所在了。那个金发女人,志不在柏马锴身上带着的钱。她是另有所期。”
“期望什么?”她问。
“喔,也许是二十万元钞票。”我说。
“怎样拿法?”她问。
我说:“想想那一张专门对付乱花钱后代,所立的信托基金遗嘱。盖亚莫到了三十五足岁,从未判定任何重大刑罪,可以拿一大笔钱。假如被判定重大刑罪,这笔钱去哪里?”
“慈善机构。”白莎说。
“假如遗嘱上的条款不是订得太死,尚有争论的余地。假如遗嘱可以打败,所有的钱会交给盖亚莫的合法继承人。”
“谁是盖亚莫的合法继承人呢?”
“譬如,有一个盖亚莫哥哥的遗孀。”
“谁?”
“仙蒂的妈妈。当然,仙蒂自己也是一个。”
“真的?”白莎叫道。
“是的。”我说。
“但是遗嘱怎么可以打败呢?”
我说:“明显的,这位立遗嘱的人是在遗嘱生效后三十天之内死亡的。在我们这个州里,立好遗嘱,不到三十天立遗嘱人死亡,他财产只有三分之一可以捐给慈善机关,其它的必须分配处理。”
白莎的眼睛变小了。然后突然张大。“唐诺,回想起来,再仔细看看那个乳……嘿,他奶奶的!几岁啦……那黄毛丫头?”
“十五岁。”
“看到联邦调查局一直在谈的青少年罪犯。”白莎说,“这年头年轻人在电视上看到了大多的暴力和犯罪技巧,受训的机会太多了,也太早了……老天,唐诺,这真是天衣无缝。她能够……等一下!等一下!有地方不对头。”
“什么地方不对头?”我问。
“这个金发搭车客。”白莎说,“应该是不存在的。警方现在的理论是盖亚莫造出来的,没有人会相信的。”
“假如是如此,至少有两件会改变他们想法。”
“哪两件?”
“这两件事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预期到的。柏马锴把车在中溪河停下来,让那两个搭车客吃火腿蛋。还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拍马锴打电话给他太太,告诉他太太有关金发搭车客这件事。这是谁也事先想不到的。但金发女郎是因为这两件事才被说不是凭空造出来的。
“你说下去。”白莎说。
我说,“既然金发女郎知道被牵进了本案,她一定要想办法脱出本案,表示和本案无涉,所以才有金发女郎打电话给柏马锴太太说车子抛锚,爆胎这件事。假如,盖亚莫做了他该做的……在罗密里停车,去报警。那么金发女只要溜掉就可以了,警方最后自会怀疑到盖亚莫身上的。但是亚莫没有这样做。他一直在走,不报警。她在现场附近久候无动静,这使她失去主意了。这就是为什么有五小时的延搁。这就是为什么五小时内柏马锴的车,只从中溪河开到罗密里镇外十里,才到抛锚的地方。五小时只开五十里!”
“所以金发杀手只好去找艾堂木商量商量?”白莎问。
“可能,”我说,“白莎你推理得不错,再试试。”
“于是艾堂木想出这个办法,由她打电话给柏太太告诉柏太太爆胎的故事。”
我不说话。
白莎说:“这的确是把金发女搭车客牵进了本案。但是由于盖亚莫开了车子逃掉了。又兑了一张旅行支票等等,又把金发的退出了这件案子。”
我说:“她打给柏太太的电话还是把她牵进来了。记得吗,她说车子爆胎了?她被送出来先搭便车到下一站,找拖车来修。”
白莎说:“你们把艾堂木用测谎仪试过?”
“测谎仪显示,他对六号清晨没有人来找他修车,是在说谎。所以测谎专家指出他在说谎。艾堂木深吸一口气,就自白了。
“这就是所有测谎专家常犯的错误,他们不再研究,自白是不是真的。”
“唐诺。”白莎说,“我真的不相信。但是给你说来又那么合理,我不能不信。”
“我告诉过你,这是非常疯狂的。这是我在推着玩的一个推理。”
“但是,开始是怎样想起的呢。”
我说:“一切都在眼前。盖亚莫马上就要到三十五岁生日,一到那一天他会有大笔遗产到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牵涉到一件谋杀案里去。使人不能不想到这件谋杀案和遗产是有关系的。然后柏太太来这里要找她失踪丈夫,不久又来了邓仙蒂。”
“怎样呢。”白莎问。
“很有可能,仙蒂知道柏太太来过这里,和你谈过话。”
“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说:“可能有好几个答案。但先记住,柏太太几乎一离开这里,仙蒂就进来了。记得吗,仙蒂在后,不是在前。是柏太太一走,仙蒂就进来了。”
“唐诺。”白莎说,“你不会是说这个小丫头……老天,唐诺,她根本不在乎我们会不会替她找到盖亚莫。她的目的是把她亚莫叔牵进案子来,曝曝光。当我们追查柏马锴下落99lib?的时候……再说,当然柏马锴的车子会全面追查。一辆‘路来赛’查起来不难……盖亚莫早晚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不管他如何处理。”
“是的。”我说,“他们唯一没有计算进去的是暂时的记忆消失。但是,对最后的结果,倒是没有多大差别的。”
“唐诺,你准备怎么样办呢?”
我说:“什么也不办。这是你的推理结果。你的理论,你的看法。我只是问问题。是你在回答问题。”
白莎大怒道:“是你把概念塞到我脑子里,要我讲出来的。现在你竟……好在,我也等于全部了解了一下。这个看起来不懂事的小……”
我说:“等下再骂人,白莎。”
“还等什么。”
我说:“等你见过那个基金的受托人,普求美先生。我只告诉过你,有人想把一件谋杀案挂到盖亚莫的脖子上去。这件事又正好发生在七十五万元遗产快要转手的时候。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动机。”
白莎说:“那受托人?怎么半路又杀出个……”
白莎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白莎拿起电话说声“哈啰”,然后把电话交给我说,“你的电话。”
“什么人?”我问。
“长途电话。”白莎说。
我把电话接上扩音器,使房间里的白莎和我都可以听,可以讲。
我有一个特别灵感,我说:“哈啰,我是赖唐诺。”
对方是代理执行官胡海威。声音从扩音器里出来:“唐诺,我自己也不愿意打这个电话给你。但是盖亚莫这件案子有了新的发展。”
“请说。”我告诉他,“我喜欢听新的发展。”
“对了,这一个你会更有兴趣的。”他说。
“是什么?”我问。
“盖亚莫已经把所有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他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说了什么?”我问。
“他说你在雷诺他躲起来的地方找到过他。那次他把他的故事都告诉过你,但是你没有和警方联络。我们知道了你所以能够找到尸体,是因为他详细描述了他醒过来的地点。
“他说是你叫他在雷诺要稳住了,要拒绝引渡,要把一切慢下来,拖过三十五岁生日再说。他本来预备照你建议去做的,但是他怕起来了。由于是你劝他把身上柏马锴的东西都抛掉,所以他把东西埋在内华达。后来他又想最好离开内华达。这样没有人知道他来过内华达州。”
“蛮有意思的。”我说。
海威说:“这比有意思严重得多。我们不喜欢这种事,赖唐诺。一点也不喜欢……
“这一来,你是这件事的事后共谋;这使你依靠罪犯的内线消息而找到了尸体;这使你成为隐瞒谋杀案的证据。”
“你准备怎样处置我呢?”我问。
“我们现在要你来这里。”海威说。
“派人来捉?”我问。
“要你自己来报到。”他说。
“怎么会呢?”
他告诉我:“我愿意冒这个险。我说服了这里的地方检察官。请他在把你的案情送交大陪审团决定要不要起诉之前,先给你个机会和你谈一谈。”
“记者知情了吗?”我问。
“还没有。”
“你要我过去?”
“我们要你过来。再问你一句,你自己过来?还是我们派人来请?”
“我自己过去。”我告诉他。把电话挂断。
白莎的眼睛在闪烁。“唐诺。”她问,“有这回事吗?”
“哪回事呀?”
“你知道我在问和盖亚莫私下接触这回事。”
我说:“为什么不?有人给我们一个工作,要我们找到他,不是吗?”
“你说‘给我们一个工作’是什么意思?”
我说,“邓仙蒂想要我找她的盖莫叔。她妈妈依玲,要想知道亚莫去哪里了。但是她们没有钱请私家侦探,所以……”
“所以你背了我去找她们,结果走进了她们的圈套。”
我说:“你什么意思,‘结果走进了她们的圈套’?我们走进了我们的‘免疫血清’,才是真的。”
“怎么说?”
我说:“我们有两件工作。一件是要我们找柏马锴,另一件是要我们找盖亚莫。我在保护我的客户,我在向客户报告之前,不能泄露了自己客户是谁,在哪里。当然,发现尸体是另一回事,绝对不能隐瞒的。所以我报告了当局。但是我也不必告诉他们,我怎么知道尸体在这位置的。”
白莎向我叫道:“我们的客户!一个骨瘦如柴、发育未全的黄毛丫头。电视看多了,设计一个杀人把戏,使她和她妈妈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我说,“只是可能,白莎。你还不知道是不是呀。”
白莎说:“屁个不知道!是你的理论说服了我。”
我说:“既然如此。说不定我也可以说服肯恩郡的地方检察官,和他做个交易。”
我拿起帽子,走出去,把又生气又担心的柯白莎留在办公室里。
第十五章
从洛杉矶到贝格斐开车快二小时二十五分可达。
我二小时超过一点就到达了。
胡海威用紧闭的嘴唇,严厉的眼神看着我:“赖。”他过了一会儿说,“这次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险来替你挡一下的。”
“谢谢你。”
他说:“我尽量不使报上注销来。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消息终究漏了出去。是你们办公室吗?”
“绝对不会。”我说。
他交给我一张油墨尚未全干的报纸。指向一个小段。
我看到上面一个标题,“地检官要私家侦探难看”。内容提到一位正在调查本案、属于洛城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私家侦探赖唐诺,即将受地方检察官的约谈。大陪审团也非常有兴趣问他几个问题。目前赖唐诺在和合伙人柯白莎详商对策,相信他面对大陪审团时会有惊人的真相泄露。
“真糟糕。”我说。
“你的合伙人。”胡海威说,“她对这案子知道多少?”
“她只知道我告诉她的。”
“其它呢?”
“什么也不知道。”
海威说:“好吧。假如你有惊人的真相泄露,最好准备好都说出来。我们现在进去看地方检察官。”
房门打开,另一位助理走进来。
海威偷偷向我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他说:“我先去看地检官有没有空。”
“他是怎样一个人。”我问海威。
“你自己会知道的。”他含糊地说。
他走出办公室。
我笑向那位助理说:“天下事真难说,盖亚莫怎么会说出这样一个故事来?”
助理只是摇摇他的头,偏向九九藏书
报纸道:“我只知道报上这一些。”
我又把报纸拿起。一则短消息报导吉高温律师已经自己撤退,不再是盖亚莫的律师。然后盖亚莫向地方检察官作了自述。
文中言到这件案子将尽一切可能提早开庭审问。地方检察官欧宁台亲口保证,大陪审团会很快决定让他起诉,这件案子也会很快开庭审问,使陪审团来作有罪无罪之判定。法院的日程总是排得非常拥挤的,一般言来确定开庭时间是要按程序并依次序排队的。但是对本案言来,法院已决定排除一切困难,使大家看到肯恩郡对“公正”是“快速”的。
报上还有柏岱芬的一则访问报导。她摆好姿势给拍了一张照片。戴了一付墨晶眼镜露几分腿。地方检察官说盖亚莫的案子是毫无置疑的案子,他相信盖亚莫会自认有罪请求庭上减刑。假如他自认有罪,地检处用他的自白加上收集的全部证据,大概足够使他被判定为第一级谋杀,那么有可能不必把柏太太再请上证人席作证。一个丈夫才被人谋杀的太太,还要出庭作证,是非常残酷的。柏太太近日在家悲悼着死亡的丈夫。她的医生说她精神状况欠佳,建议她早日作海上的长期旅行。
好几家报纸都有柏太太的专访,我看了一半,门开了,胡海威回到办公室来。
“赖,我们可以进去了。”他说。
他带我走过走道,来到一个办公室,门上漆着“地方检察官”。我们推门进去。房里有不少人,我们经过他们,又经过一个漆着“地方检察官私人办公室”的门。
门在我身后关上,胡海威替我们介绍,他说,“欧宁台。赖。”
欧宁台是个四十七岁左右的大个子。两只深大而黑的眼睛,凑得比别人近一点,长在两条浓眉之下。他并没有要和我握手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说:“赖,坐下来谈。”
我坐下。
“我听到一个对你最不利的故事。”他说。
“那一方面不利?”
“你竟然是一个事后共谋犯。”
“对什么罪呢。”
“谋杀罪。”
“什么人的谋杀?”
他提高声音说:“不要找遁辞躲避,对柏马锴被谋杀,这件案子的事后共谋。”
“怎么共谋法?”我问。
“你建议凶手不要回到本案的司法管辖区来,你建议凶手销毁证据。而且你发现了柏马锴被窃的车子不向有关机关报告。”
我打了个呵欠。
欧宁台说:“该死的!这不是件小事,赖。你会被吊销执照的,我保证你会。我也相信你会失去自由。你倒再打个呵欠看有没有用。”
我说:“我在保护我的客户。”
“不是,你不是。”欧宁台说,“我和柏太太在电话上谈过。她并没有指示你,有任何事不要宣扬开来。她雇你的目的是找到他丈夫。她……”
“我不是在讲柏太太。”我说,“我是在讲盖亚莫的亲戚。”
他眨了两下眼,问:“什么亲戚?”
我说:“一位十五岁大的女孩,勇敢地装着成年样,强烈地感觉到她的亚莫叔发生大困难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我会给他的回答。欧宁台细细在研究怎样进行这次约谈。
我说:“我听说柏太太正在申请避免在大陪审团决定是否起诉盖亚莫的听证时出庭。也要申请本案在法院开庭时她可以不出席。是吗?”
他不屑地对我说:“不要顾左右99lib?而言他。我们现在在说你。不是在说柏太太。”
我说:“那也可以,我可以用下电话吗?”
“打给什么人?”他问。
“首先。”我说,“柏太太什么号码?喔,不必了,我身边有。”
我拿出我的记事本,把电话拿起,转向地方检察官问:“她可以不出庭作证是谁的主意,.99lib.t>你的,还是她的?”
他说:“我的。我告诉她可以做这个申请,避免抛头露面。”
我对电话说:“我要找中溪河和罗密里电信局,管长途电话记录档案的人讲话。我想这两个地方是同一个电信局,用同一个总机的,是吗?”
“是的。”总机说,“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吗?”
“是的。”我说。
“请问你是谁?”她问。
“我姓赖。”我说,“请马上接过去好吗。”
过了一下对方有声音说:“哈啰,有什么贵干?”
我说,“我在查五号晚上到六号早上的几个长途电话。首先我要查一个电话,从卡文镇到洛杉矶ED六-五五八九,之后请查一个三十五分钟后,从中溪河到洛杉矶ED六-五五八九的电话。最后我要查清晨五点钟,从罗密里到洛杉矶ED六-五五八九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欧宁台不耐烦地向我说。
我说:“我在做你早就该想到要做的事。查一查这些长途电话。”
欧宁台说:“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有柏太太宣誓后的书面证词在这里。她很合作让我们一字一字记下她说的话。她说在前两个电话,她毫无疑问来电是她丈夫的声音,而且因为某种别人不知道的暗语,所以绝对是她丈夫打来的。有了这书面证词,我可以证明这些电话,不需电信局来证明。”
“那很好。”我说。
欧说:“把电话挂上。要调查的地方我们自己会办,不需劳你大驾。我想你是在拖延时间。”
我说:“你的意思你没有查对过这些电话,是吗?”
“我们当燃不必去查这些电话。我们已经有接电话女人的证词。没……”
胡海威说:“等一下,宁台,既然赖已经把电话接通了,对方也愿意查一下,我们多一个记录也无所谓。”
我拿着电话等了几分钟,对方说:“我们这里没有从卡文镇,没有从中溪河,没有从罗密里,打到洛杉矶ED六-五五八九的电话记录。”
我说:“假如有人打长途电话,但是对方没有人接听,会怎么样?”
“没有人回话的长途电话会销号,因为不必收费,所以连同传票一起销毁。”
我说:“我认为你最好直接告诉地方检察官。请等一下。”
我转向欧宁台,说道:“五号到六号,卡文镇、中溪河和罗密里,没有给柏太太长途电话的记录。假如有人打电话而没有人接,传票就被销毁了。假如接通了电话,有人通了话,传票会保存。你要和电信局谈谈吗?”
欧宁台从我手中把电话抢过去。
他说:“我是地方检察官欧宁台。告诉你,我们知道这些长途电话是有的,我们也知道接通的时间。我要查对一下这些电话。”
他听着电话,把脸崩得紧紧的,一脸不耐烦,接着又向电话内叫道:“该死!我告诉你电话是绝对接通了的。我有接电话人宣誓证词在这里!”
他蹙起眉头深思地瘫坐在那里,然后又不甘心地说:“听着,我们绝对不能在这上面出一点错。我一定要知道,电话是打通了的。你们的记录方法有问题,我要你再查查。”
欧宁台把电话摔回去,转向我。“你现在已经花样玩够了。我也尽可能尊重你,陪你玩。现在我要做我该做的事了。”
他向胡海威点点头,拿起电话说:“好了。把记者们请进来吧。”
门外一阵骚动,办公室门打开。
我向椅背上一靠,点起一支香烟。
“各位。”欧宁台说,“这件事我已经尽可能不使它让你们知道,因为我总尽可能做一个公平公正的人。这位是赖唐诺。他是从洛杉矶来的私家侦探。他已经涉及本案。今天盖亚莫向本人提出的陈述里面牵到了他的名字。”
几位记者用闪光灯对我拍照。一位记者向欧宁台说:“地方检察官先生,你能发表一些内容吗?”
欧宁台犹豫着。
我的朋友贾可法皱着眉头看我,突然大声地说:“赖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很多。我要向记者朋友说不少实况。”
“现在说,我们都在听。”贾可法说。
我说:“这位地方检察官五分钟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卡文镇、中溪河和罗密里三个地方,五号晚上到六号早上,没有长途电话接通洛杉矶柏家住宅的记录。那位新寡妇柏岱芬宣誓说,她接到先后三个电话,一个是丈夫从卡文镇来的,一个是三十五分钟后丈夫从中溪河打来的,最后一个是五小时后金发搭便车客从罗密里打给她的。地方检察官已确定没有这些长途电话接通的记录。假如电话接通,一定保存传单,才可以结账,一定有记录。唯一没有记录的原因是因为电话没有人接,销号了。
“这意思,就是说,柏岱芬说她接到这些电话,都是在骗人,在说谎。也就是说五号晚上到六号早上,她根本不在家。
“多谢这里的胡海威,警方目前在循一条热线追踪。简单点说,所谓金发女搭车客根本不是别人,而是我们的柏岱芬女士。戴顶金色的假发,用有色隐形镜改变眼睛的颜色,和她丈夫共同策划实行一个阴谋,骗取保险公司十五万元保险费。”
欧宁台大叫:“嗨!等一下。你不能……”
胡海威看着我,两眼不停眨动。他举起一只手阻止欧宁台再说下去。他说:“等一下,宁台。他要说,就让他说。”
我说:“柏马锴钱赚不少,但是始终闹穷。他有个保险,意外死亡是十五万。他和他太太设计了一个完整的犯罪计划。
“犯罪的起因是他们偶然碰到一个像极了柏马锴的人。他的名字是盖亚莫。他们研究了亚莫的背景,习性。他们两个展开了一场非常周密的对亚莫的调查,尤其是万一盖亚莫失踪的话,那一些他的朋友会关心,会追究。假如我们不厌其烦去找,一定还可以找到有一家私家侦探社曾帮助他们完成这项对盖亚莫的调查工作。他们知道了盖亚莫是一个周期性酒瘾发作的人。他们在最后一次盖亚莫出去喝酒的时候跟踪着他。当盖亚莫到加油站要搭便车回家的时候,柏马锴装作正好偶然经过加油。事实上,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一部分。
“他让盖亚莫搭上车,把他放在前座。
“他们离开卡文镇。在卡文镇外几里,他们遇到了神秘的金发女搭便车,实际上就是柏马锴的太太柏岱芬,截了假金发和深色隐形眼镜,穿了紧身的衣服以加强引诱力。
“她依计划坐在后座。
“柏马锴故意在中溪河停车,给他的两个便车客饱饱肚子。他真正的原因是假装打一个电话,柏太太于事后要说当时她在家里收到了这个电话,给她一个十分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柏马锴走向电话。假装在说话,事实上是向一个空电话讲话。打完电话他带走了他两个搭便车客。在去罗密里的路上,到了一个预定的地点,柏太太用一个敲人脑袋的棒从后面敲了盖亚莫脑袋一棒子。盖亚莫昏过去。他们依计带了盖亚莫离开公路,开下泥巴路,停车,拿出千斤顶的手柄。他们准备把他脸打烂。他们也准备把他尸体留在原地等他完全烂掉才让人发现。他们把所有柏马锴的东西,自口袋中拿出来,放进已经昏迷的盖亚莫口袋中,将来别人才会以为这尸体是柏马锴的。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柏马锴怕了,下不了手了。他的胃痉挛了,他吐了起来。他也许走下山涧去清洗。这时候柏太太第一次了解了她自己的情况,她和一个没有种的人共同计划了一件谋杀案,而且已经陷进去了。这时候,假如她杀了盖亚莫,只要有人一问柏马锴,他一定会吓得什么都招供出来。这会使他们两个一起进瓦斯房的。
“所以,她想到,何必冒生命危险去制造一个代用尸体呢?她需要的反正是一个死的丈夫,使她成为有钱的寡妇。何不把两个男人都杀掉,由这位神秘的金发女搭车客来担负责任?反正她自己有她丈夫给她做好的时间证人。
“这个好主意一溜上她的脑子,她几乎立即付之行动。但是,在她走回来想把已经在盖亚莫身上她丈夫的东西,拿回来放还她丈夫的口袋去之前,盖亚莫醒了。盖亚莫爬上汽车,把车开跑了。
“好好的一个巧妙设计的罪案,出了一点小的纰漏。然则这个纰漏并不严重。柏太太已经有了对她价值十五万元的尸体。她可以把杀人的事推在盖亚莫身上。所以她走到罗密里,找家修车厂,要他们派辆拖车回去。
“她的本意是希望拖车过去,发现没有车子在路边。但是她发现在车厂值夜班的人蛮对她胃口。她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给他脑中加深印象,所以不但没有催促发车出去,反而坐下来喝咖啡聊天了。柏太太离开的时候,艾堂木认为即使再开拖车去也已经没有用处了。”
欧宁台想说什么,但自己忍住了。
“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我说,“在胡海威领导之下,做了不少聪明的侦查工作。已经找到了这位神秘金发女搭车客在艾堂木工作地方用过的一面小镜子。背后有一个清晰的指纹,还有二个模糊的。指纹已经保存起来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指纹是属于柏太太右手小指的指纹。”
我又向椅后一靠,替自己点上一支烟。
“唐诺。”贾记者说,“你讲的我们不能发布消息,一定要有人证实才行。我们现在就请……”
胡海威跳着站起来。“各位。”他说,“我们想不到赖唐诺嘴巴那么快,讲了那么多。他一直和本办公室很合作,但有的消息我们还不准备发布……还不到时间。我们正式告诉各位,这消息还要保留几分钟。”
贾可法说:“这种新闻要我们保留?你疯啦?”
胡海威转向他喊道:“滚出去。太过份了!”
他又立即转向我说:“该死的,赖!你不该放一把野火,什么都向他们说的。”.99lib.
我说:“我以为是你要我向记者们做一次说明的。你把记者们叫进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他说:“不是为这个。所有的人,统统给我出去。我们会马上重新正式召开记者招待会。在……”他看向欧地检官,他说:“半个小时之后,好吗,宁台兄?”
“四十分钟之后好了。海威兄。”地方检察官说。
第十六章
白莎看了报纸,看向我说:“你这天才小杂种。”
我不说话。
“唐诺,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 说:“柏岱芬不该突然太热心了。她的医生建议她去航海旅行,地方检察官告诉她可以不出庭作证。我开始用脑筋来想……我没想通前,的确一直在受这件案子中的巧合因素的困扰。
“我想我一直疏忽了这件案子中最重的线索。邓仙蒂说过她曾去问过一个图书管理员朋友,哪一家私家侦探社好一点。是图书管理员告诉她我们柯赖二氏的。假如姓柏的雇了侦探在注意仙蒂的行动,极可能私家侦探探出了图书管理员和仙蒂的谈话内容。所以柏太太把我们拖进去一起玩一玩。这种巧合我早就耿耿于怀是不可能的。现在看来明显得很,柏太太在注意仙蒂的行动。柏马锴的尸体已经死了太久未被发现了。过久了会不能辨认身分的。这对柏太太是不利的。寡妇开始有点担心了。”
白莎说:“他奶奶的!而你在贝格斐放了一把天大的野火,一下说了出来……柏太太动作也真快,写了一个自白,吞下一大把安眠药……唉!”
我说:“这比进瓦斯室要好一点。甚至比坐在牢里看自己青春流逝,也要好一点。”
白莎把面前桌子上的一封.99lib.信拿起来。
她说:“保险公司节省了十五万元的支付。他们有个联合协会,预防保险金被诈骗,也付奖金给侦破保险诈骗案的人。这是他们的通知单,会给我们柯赖二氏一万元奖金。想想看,现钞一万元呀。”
我说:“小儿科。想想盖亚莫马上到三十五足岁了,他会拿到七十五万遗产。”
白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她说,“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惹人生气的浑蛋。有的时候,我又不能不佩服你的脑筋能够空中飞人。你……
“你像一个特技演员,动作太快,看的人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冒险冒得你的合伙人冷汗淋淋。”
我指指桌上那封通知函。
“钞票没有把你吓着吧?”
白莎说:“唉!你吓倒我了。我老实对你说,我要不是那么喜欢钞票的话,我早就该在还有自由的时候,和你拆99lib?t>伙,分道扬镳。”
“但是你不会真干吧。”
“当然不会。你给我现在出去,去看盖亚莫,看看我们能不能分一杯羹。没有你,他现在还在牢里坐等死神呢!他该懂得什么叫有恩必报。白莎要赌,就赌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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